桂子的推荐LOFTER(乐乎)

等地铁的时候,高峰眯着眼睛给屏蔽门上面贴着的通长相面:怎么都有3号线4号线了。上次来那会儿,无锡就两条地铁线,一红一绿,一纵一横,交汇成十字形的骨架。这里,无锡东站,就是世界的尽头,哪成想如今机场都有地铁了。流光容易把人抛,肥了肚腩,瘦了钱包。也是,都过去五年了,大二变研三,那时候组织春游的曲艺队还籍籍无名,现在都黄了。

说是春游,不过就是换个城市吃吃喝喝,一边儿压马路一边儿耍贫嘴,乘兴而往,到了兴头儿上掏出家伙打一段儿,然后在安保驱散围观群众之前赶紧扯呼,尽兴而归。看客扔进渔夫帽里的钢镚儿,换成夜宵的梅花糕,也不枉费扯着嗓子唱张羽煮海唱得口干舌燥。没...

说是春游,不过就是换个城市吃吃喝喝,一边儿压马路一边儿耍贫嘴,乘兴而往,到了兴头儿上掏出家伙打一段儿,然后在安保驱散围观群众之前赶紧扯呼,尽兴而归。看客扔进渔夫帽里的钢镚儿,换成夜宵的梅花糕,也不枉费扯着嗓子唱张羽煮海唱得口干舌燥。没有学生票的园子不逛,半价票高于五十的古迹不瞧。骑了半个钟头小蓝车,绕了一大圈才看见大门上三个大字“鼋头渚”,一问门票学生价四十五。不去了,我去那个,不就太湖嘛,刚才一路看的那都是,风吹水面层层浪,我又不没去过水上公园。于是一行人又哼哧哼哧顶着风骑回公交站,多亏年轻,没钱没权没经验还没脑子,光有一膀子傻力气和一肚子坏水儿。高峰说,坏了,这回我又刘文步了。

有经验丰富的,也有,栾云平提议说我上回去那梅园不错,门票才二十,还通地铁。求求你了大哥,我不想再骑自行车了,你腿长你不要紧,挣命往前冲,我不行啊,逆风我跟后面儿紧着蹬,腿肚子都转筋了。

高峰右手下压做了个“打住”的姿势:“行了行了,别挽裤子了,露出你那自以为性感的小腿。他俩没意见咱就走呗,去哪儿抬杠不算打幡儿啊?”

刘鹤春举手:“我来那喇嘛!道场成就,赈济将成。斋主虔诚,上香设拜。坛下海众,俱扬圣号——”伸手一指关鹤柏。

关鹤柏心领神会接唱道:“苦海滔滔孽自招,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弥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诶栾云平你嘛去!”

“我去民宗委举报这儿有仨疯子公开宣扬封建迷信。”

轧了四张票进园子,梅园梅园,怎么没梅花呢?高峰说,列位看,这是前结巴,拐带得脑子也不灵了。你看这脑袋瓜儿刮得blingbling的。

有病。栾云平冲垃圾桶啐了一口。

有病。刘鹤春冲垃圾桶啐了一口。

有病。关鹤柏冲垃圾桶啐了一口。

高峰反手一指,我呀?

兜兜转转还没摸到开原寺山门,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掘地栽树,还没填回去的土被激得烟气腾腾。四个人带了三把伞,刘鹤春掏出一把,单人的;关鹤柏掏出一把,单人的。高峰掏出一把八骨五折大黑晴雨伞,一挺胸脯,意思是瞧我这家伙事儿。也不谁揣着八两多沉一把大伞爬坡,累得跟三孙子似的。

“那正好,你跟他打一把,我先走了。”刘鹤春悠哉游哉雨中漫步。

“那正好,你跟他打一把,我先走了。”关鹤柏双眼扫视四周,到处去寻避雨的去处。

“这回倒好,只剩咱俩了,我说请吧。”高峰伸出右手邀请。

栾云平笑着摇摇头:“又改学跳舞了。六分钟演七段儿。”

“傻乐什么,搂着我点儿,伞大架不住雨急,你露半边身子在外边儿哪成。”

双方各让一步,没搂上,栾云平左胳膊从高峰背后绕过去揽住,两人之间距离压缩到最小。两人穿的薄短袖貌似没一件克重高于200的,雨一浇汗一洇全都快透明了,痒痒肉贴痒痒肉。高峰说我现在好比玛丽莲梦露他弟弟。

玛丽莲曼森啊?栾云平接茬儿。

高峰摇头,那意思是这回答差点儿意思:“珍妮玛难受。”

又往前走了几十米,连个带顶儿的地儿都没找见。于是高峰接着低头走路,专踩嵌进地里的石阶,每步中间跨过去一个。栾云平步子没他大,好像挂在他身上被拖着走。高峰说我现在身上跟挂个瘤子似的坠得慌。栾云平说你能别把这么浪漫的事儿形容得这么恶心成吗?

哦,行吧。又走了几步高峰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管这玩意儿叫浪漫,原来他觉得这玩意儿浪漫!

浪漫吗?不浪漫吗?路遇大雨同撑一把伞,两人紧紧依偎,有说有笑,是西湖畔的白蛇许仙,也可能是雨女和倒霉蛋儿……呃,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坏。反正艰难时刻有人扶持、有个凭依,说给谁听都不算什么憾事。眼前这条泥泞的路走了两年多,还要走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不知道,但是哪怕曲艺队解散了,只要陈睿还做个人,那段视频就还会静静地躺在互联网某个蒙尘的角落。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大学某某曲艺队毕业汇报演出的某一块大泥活,那下面标着的名字,肯定是刘鹤春关鹤柏标在一起的。

栾云平说,高峰,我就知道你憋着坏呢。一肚子坏水儿。

高峰说,坏了,我怎么还刘文步呢。

刘鹤春说,用不用我折回去告诉他俩咱这儿找了一亭子躲躲?

关鹤柏摇了摇头:“别介,让他俩腻歪去吧。甭扫兴。”

刘鹤春看了看花儿,说这儿适合拍婚纱照,你看那树上还挂着红布条儿呢,多喜庆。

关鹤柏不置可否:“等会儿雨停了你好信儿看看去,没准儿有姑娘祝自己死前男友。”

“那俩人磨蹭半天还不来,再一会儿雨都停了。”

“你看那手都挎着呢,迈着四方步。人结婚呢。”

“是,你看这鲜花。”

结果今年春游又是他们哥儿四个。高峰说不对,我师父辈儿大,你们仨得我叫我声叔儿。

“叔——,”赶在高峰应下之前栾云平赶紧找补回来,“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看咱这回还去梅园。”

刘鹤春起刺儿:“这回可没学生票半价了啊,票钱倒涨了。一人多出来四十块钱你可都得给我们补上。”

关鹤柏冷哼一声:“自己掏也行,万一今儿也下雨呢?好几年没看见他俩结婚了,没让咱随礼好不错了。”

梅花早落了,紫藤却爬满了窗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身边的人倒也没什么不同,该在的都在。

补了早期综艺的cut,被糕糕伸手迎着小栾问“这是我的奖品吗”甜晕......遂摸

无尽,无限,命中注定的第18年

感谢社长邀请,很喜欢今年的数字!18是无限的未来,命运般的过去,永恒的莫比乌斯环。

希望您二位能一起说一辈子相声,祝高峰老师愿望成真

终于赶出来了

20240930高栾正式合作十八周年纪念

那理应是栾云平生命里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北京短暂的秋,吸引所有人注意的似乎只有黄金周,却鲜少有人领悟这一两个月间无时无刻不是一年里最稀罕的黄金压轴。高远的天空、疏淡的白云,娑婆世界每一粒沙般渺小的人,都被清凉的秋风温柔地吹拂着,轻快得像要飞抵遥远的彼岸。非要给此地此季赋予一个人格,与其说是不争不抢,不如说是无所谓,性子无所谓急慢,既有骤雨又有和风,就好像在社团招新现场眯着眼背着手视察的栾云平,不好判断他是社联威风的学长,还是愣头愣脑的新生。公元228年,司马仲达在墙垣下仰望淡定抚琴的诸葛孔明,断然想不到那村夫背后的是一座空城;同理可得,社团...

可谁能想到刷开闸机把自己吓了一跳,楼梯背面的阴影里赫然屹立着一个摊位,一人一桌一扇一节子一大板而已——到底哪个楼管把这活晚辈放进来的,不在后海揽客怎么跑这儿来了?搓了搓后颈上的鸡皮疙瘩,栾云平转身欲走,一把声音幽幽地从阴暗角落里飘出来:“我等你很久了。”

最吓人的一集!我不记得新生群里的校园怪谈有这段儿啊?不过按照都市传说里的情节,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现在拔腿就跑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点六九四的概率被怪物直接击杀。“保大的、扳道闸轧死一个人、都不是我的斧子、你看我像人还是神啊、我自己带纸了、我愿意!”

“就等你这句呢,欢迎加入相声社,”坐摊的人站起来握住栾云平的双手,“看你口条挺好的,给我捧哏吧。我就爱单口相声。”

气得上头,栾云平感觉自己耳畔只有血管跳动的砰砰声,原来沉默真的可以震耳欲聋。太阳还没落山呢,没见过四点半玩儿聊斋的。只恨自己疑神疑鬼着了神经病的道儿,但神经病杀人可不犯法,说多错多,只好将计就计演默剧。

其实静下心来欣赏,摊主长得并没有很抱歉,除了留着不大时兴的三七分,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眼角短钝好似杏核儿,乌黑的眼仁儿藏在眼镜后面显得有些阴险——也不能这么说吧,总归是心思重。高鼻梁薄唇微圆脸尖下颏儿,挽起一截袖口但散开袖扣的白衬衫,下摆掖进黑西裤里,穿得像九十年代的好学生。

“你给我一种疏离感。”栾云平意在挖苦,哪知白衬衫心安理得:“刚见面就叫叔?那我承让承让。”听话就听一半但是有便宜就占的高风亮节,特别像身残志坚耳背还去钓鱼的二大爷。当然腹诽是不敢出声的,生怕辈分又让他抄了去。

“不是,虽然我爱听相声也爱琢磨这玩意儿,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放心,我只招你一个人,你进来就是副社长。”不是,为什么有的人不说“一定手把手嘴对嘴地教你”这种过分的话也能让别人感受到被骚扰啊?栾云平望着对方脸上不知道从哪来的得意一阵恶寒。

“你该不会是传销吧?”

“传销哪有只招一个的?”

“一对一方便PVC我。要不就是招不来其他人。二选一请作答。”

“一对一方便PUA你。大不了我收五个徒弟你收仨。你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一起上吧!”

好强大的意志力&好硬的嘴!有这么硬的嘴做什么一定都可以成功,哪怕被关起来也能靠嘴穿墙打洞。

“拒绝是因为你没有诚意,说了这么半天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I’msupershysupershy…诶你别走啊butwaitaminuteI’llmakeyouminemakeyoumine…”

R大相声社副社长栾云平每每回忆起这段黑历史依然是五味杂陈。当初为什么同意了呢?轻轻转动楼梯后不为人所注意的门把,另一个世界仿佛在他眼前展开。其实是平平无奇的一间老教室,和楼里其他的房间区别在于地面铺的不是水磨石的方砖,而是漆成暗红的松木地板,脚踩上去又咯吱咯吱的响动。正前部是一条略高的讲台,一张场面桌,绯红的天鹅绒桌围子缀着鲜黄的流苏。东墙上高高挂着历任社长的照片,大一当选,大四改选,再扣掉停办的十年,十八方黑色相框排成三行,嵌着的人像从黑白到彩色。栾云平抬头打量,离自己最近的是眼前这位高木峰,最左上角的首任叫做高峰,然后是高双峰、高参峰……

“别的社团想排练还得跟学活借场地,至于咱们,”高木峰打断了栾云平的思绪。他倒是自来熟,已经把刚遇见的新生划入自己的阵营,“想什么时候练就什么时候炼,想魔多久磨多久。”自由。这才是栾云平最想要的东西,仅次于一段不受约束的浪漫关系——兜兜转转又回到自由上。他希望拥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不必受人摆布,不必被困在何处。好吧,其实是为两个综评学分摧眉折腰了。

排练永远在深夜进行,最早的一次是半夜十一点。楼梯间小屋好像从来不受净场封楼的干扰,始终亮着惨白的日光灯。推开门,大二的社长大人总是坐在西北角嗑着薯片,见来人努努嘴儿,意思是你先练着,我把这包吃完再说。不一会儿,拍拍手上的渣子,像是上课铃响:诶你这气口儿不对啊,你不能堂堂堂一溜烟儿说完了……

举止诡异的怪人,只在深夜出现的神秘教室……现在就算钝感力再强,也应该知道自己很有可能穿进某篇校园题材的恐怖小说了,但栾云平依然我行我素,毕竟室友也没有说他印堂发黑双目失神,最多就是,诶,你怎么最近脸肿了点儿?这证明至少从高木峰那儿抢的薯片不是假的。

“高木峰?史院那个怪人?”消息灵光的杨鹤通从床帘里探出头。

嗯。

杨鹤通把头缩回去,缄口不言。

可是栾云平大三的某天,高木峰不见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回音,校园墙上隔空喊话没有回应,栾云平跑到历史学院查花名册,本硕博所有年级所有学生和教职工的名字里都没有同时出现“高”和“峰”这两个字。甚至他不死心去问杨鹤通,得到的都是茫然的回应:谁?什么薯片?谁啊?

其实栾云平说服自己应该接受。从小到大数不清的别离,放学路上走着走着,再回头夕阳下就只剩形单影只的自己。没有羁绊的孤单也是你所期待的自由一种,不会有人再逼着你打花点儿,也没有人不按册子说故意葛你看你怎么量,更没有人给你画大饼——等我借到八百五大教室,咱俩开专场啊。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那些校园里流传的晦暗年代的血色传说,那些高峰讲过的志怪故事。照片墙上服装发型各异但是过于肖似的面容,还有十八这个数字。

那间不该存在的教室、那面斑驳的照片墙、那个教二楼梯阴影里的神秘摊位,还有孤家寡人的相声社社长头衔……于是栾云平得到了高峰的一切,除了高峰。

也许,也许最好的安排是玩儿一下午手机的栾云平听到谁怯生生地唤自己,一抬头,先看到嘴角一颗痦子。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又抚了抚长衫的下摆。

“师兄您好,我叫高峰,咱们这是相声社吗,我可算找到了。”

“欢迎欢迎,恭喜你成为副社长。”

“啊?不用填表啊面试什么的,也不用跟其他前辈谈谈吗?”

栾云平听完笑了,笑得像哭一样:哪有其他前辈的事儿啊。你只能遇见我。

2024093018:18,以后再修吧。

——

十余载时华同心同程

长路渐行深铸师徒之情

故事磋磨热爱中回鸣

坚定所念未变赤忱初心

愿你斩棘破浪更攀高峰

拥抱来日熠熠的风景

谨以此片祝郎昊辰先生摆知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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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幸福可以很简单》

歌词排版:@每世纪24帧

勉强算是0320栾云平先生四十岁生日贺文。

那年栾博六岁,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他能一个人穿衣、吃饭,对着描龙画凤的浴室镜子刷牙洗头洗脸,也不再需要妈妈抱进传家宝似的大红色塑料澡盆;仰仗着与生俱来的社交能力和托儿所学的十以内加减法,他敢攥着零钱和酱油票,轻车熟路地横扫胡同口儿的副食店,玻璃柜台后面站着的满头烫着羊毛卷儿的大姨看他可爱,还偷偷往他兜儿里塞上一颗玻璃纸包的糖球儿;家大人刚踹好车梯子把二八大杠停在校门口,小孩儿已经笑盈盈地背着书包迈过门槛,手里攥着刚发的小红花儿,从院里走了出来。一路上撒满欢声笑语,虽然口中絮絮说的,无非是班里那些并不十分可乐的琐事。小小栾开始思考,琢磨那些《十万...

那年栾博六岁,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他能一个人穿衣、吃饭,对着描龙画凤的浴室镜子刷牙洗头洗脸,也不再需要妈妈抱进传家宝似的大红色塑料澡盆;仰仗着与生俱来的社交能力和托儿所学的十以内加减法,他敢攥着零钱和酱油票,轻车熟路地横扫胡同口儿的副食店,玻璃柜台后面站着的满头烫着羊毛卷儿的大姨看他可爱,还偷偷往他兜儿里塞上一颗玻璃纸包的糖球儿;家大人刚踹好车梯子把二八大杠停在校门口,小孩儿已经笑盈盈地背着书包迈过门槛,手里攥着刚发的小红花儿,从院里走了出来。一路上撒满欢声笑语,虽然口中絮絮说的,无非是班里那些并不十分可乐的琐事。小小栾开始思考,琢磨那些《十万个为什么》上也没有记载的问题: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哪里是宇宙的尽头?落了的花,蔫了的草,再没有生息的小猫,她们要往何处去、走了还回来吗?千头万绪他好歹心里有谱,可眼下没了主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对,首先,长大是什么?是跟院儿里的高峰哥哥一样,二年级就戴上了两道杠儿吗?他倒是想向高峰请教,高峰说你先叫我声叔儿听听,栾博大脑过载觉出此中有诈时高峰还不忘找补一句:少年宫给你开蒙教你相声的郭老师,我俩一辈儿,你叫我声叔我占不到便宜你吃不了亏。

好吧,栾博最终还是被这并不十分严密的逻辑打动了,脱口喊了声叔叔。

诶。高峰听罢点点头,背手儿转身朝着自家住的单元门走去。

你还没告诉我呢!童声清脆得像嗷嗷待哺的黄口小喜鹊。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高峰头也没回。

栾博站在那个夏天里思忖了半晌,站累了就蹲着用小棍儿戳地上的蚂蚁,直到天气过于晴朗的缘故,阳光燎着他的脖颈,才慌不择路地去找树荫。再然后他就把这事儿忘了。

那年栾博十六岁,老师觉得他什么都该懂了,至少得明白学习的重要和紧迫。本就是走读生,不像住在学校的小鹌鹑容易管理,长此以往自然而然就成了班里的刺儿头。但栾云平只是不声不响地在讲台边上猫着,弓起脊背垂下脑袋,眼镜离纸面还剩几寸,手里攥着掉了漆的快秃了的中华铅笔涂涂画画,画的多半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给讲台上的老师留下一个小和尚的印象。一开始只觉得这个小圆头很适合往上面扔粉笔头儿,后来老师们也都达成默契,懒得再管他。学校生活变成了每天持续八节课外加早读晚自习的参禅,似乎也不是太糟。

然而看起来如此简单稀松平常的生活又怎会永远简单稀松平常下去,小沙弥某节听不懂的英语课好像悟了自己的道。什么是长大?一直以来纠结的迷茫的困惑的疑问如同锁,现在终于找到打开它的钥匙,就像这堂课上老师念叨过无数遍的keytothequestion。Sogrowingmeanslosing.

那年栾博二十岁,别人问他毕业了干什么,他漫不经心卷着手里的传单,似乎要从纸里榨出一滴答案。

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很久才张口,日后他总说自己这是“贵人语话迟”,高峰听了总打岔:又什么雨花石?

真巧,你也说相声,高峰握握手,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我说你少来啊。栾博斜眼睨他。

长大……现在还讨论长大是什么是不是有点儿幼稚了?都二十了长不大才会被嫌弃被笑话把?但这个词换成“走向成熟”,总觉得没那滋味儿……要不换成“成长”吧,还算勉强!成长就是你会发现很多人不喜欢你乃至恨你嫉妒你,会把你从台上轰下去,会背地里讲你小话儿给你造谣甚至找领导告状。但在难过不甘落寞之余,肯定会发现有人几十成百上千倍地喜欢你鼓励你支持你,以他、他们自己的方式,或许明智,哪怕笨拙,就那么站在你旁边儿。你们还得一前一后地走很久,走到不知名的宇宙尽头。

今年栾云平四十岁,高峰失而复得也快第十八个年头。这老小子看似成熟稳重了许多,活赛刘文步。那天神秘兮兮来跟栾云平交底:不好意思,我得坦白个事儿。

哦?栾云平看到人装得楚楚可怜那股劲儿就想笑,但还习惯性地绷着脸儿。

“你还记得那年你问我长大是什么吗?”

“记得啊,你还饶了我一声‘叔儿’呢!”

“其实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老郭……”

那能怎么办呢,栾云平不想怎么办,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可以圆满回答。这种插科打诨的瞬间还会有百个千个几万个,所以——

“去你的吧!”

万春社背景还没看剧,先短打奶一口

吴总/裴知节被背刺了,谁想到咱裴班主是逗

“老板,我觉得这事吧…它还有别的解决方法”裴知节当了这么多年相声演员,头一次起了跳槽到其他职业领域的念头,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医学逻辑强得可怕:可以做到肉眼CT术、搭脉诊疗术、徒手搭建心脏支架、研制抗生素使丧尸起死回生……疗愈各种疑难杂症根本不在话下。如果老板同意,他可以保证在48小时内各大平台三甲医院搜刮出一个完美的诊疗方案,唯独就是不能以眼下这种形式来治,关键是涉及到一些名誉以及颜面问题。

“废什么话,又不是不给你钱。”老板的衣品和他的性格一样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此刻他正穿着一身橘红色...

“废什么话,又不是不给你钱。”老板的衣品和他的性格一样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此刻他正穿着一身橘红色的睡衣倒在豆绿色的大床里,活像棵顶叶胡萝卜。老板拉下眼罩对他使了一个手势:“开始吧!”

钱难挣,人难做。裴知节终究还是向金钱低下了他金贵的头颅,从前听说暴发户百分之百都是财大气粗又难伺候的,可他之前也没伺候过暴发户,如今算是切切实实地有了一次体验。

街坊四邻都在谣传万春社穷凶极恶的师哥裴知节贪图名利、道德沦丧、颜面尽丢,为了钱委身于一个人逾中年却还喜欢穿公主色系的暴发户老板。虽然他认为舆论能够发酵乃至腐化到这个地步,他的好师兄弟们是难辞其咎,但还是为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捏了一把汗。甚至于有人已经当着他的面开始传他卖身求荣、不知廉耻,更邪乎一点讲那暴发户似乎还说过没他就睡不了觉之类的话,真是活脱脱一个妲己在世、褒姒托生。他听这形容一口唾沫没上来,差点没呛死自己。

事情虽说是这样的,但不完全是这样的。

眼下他常服一身,四肢健全地站在老板旁边,老板这足以容纳一支足球队的卧室让他觉得有些空旷和凄凉。他咬咬牙一个狠劲儿扒了自己的衣服,随后并没有如大家期待的一样钻进被窝,而是庄重地穿上了大褂,眼神坚定得可以杀死十只蚂蚁。

“那老板,您请好啊,扶好眼罩摆好姿势,我就要开始了……”裴知节对床上的老板鞠躬,虽然老板戴了眼罩看不见,但作为相声演员该对观众保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并且在此动作过程中他十分尊重金主,尽力不去让自己联想到告别遗体的场景。

他抄起随身携带的快板,起势,实际上玩快板还真是他职业素养中较为薄弱的一环,内行听过他老人家的快板书后可能会不时出现心律不齐的症状。但眼下他是成心拿出自己这门真本领的,因为他不想干了,同时又得罪不起这尊大佛,索性只能寻找被合理辞退的机会。

“嗒!”两片竹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开始脑内倒活捋词,手上有意无意打得十分懈松。

“请你立刻停止”老板拦住他,他心里美着呢,是不是终于起了辞退他的念头了?

“我去上个厕所,回来继续。”老板跳下床,一个响指,一个全自动平衡车缓慢驶来,搭载着老板开始一段从床到门口的短途旅行。

这相声让他说得,还真是催眠又利尿。

他把快板扔到老板给他搭的台子上,终于人后可以随便掉脸,裴知节的表情恢复了自己万春社后台大总管的威严,这都叫什么事儿。

自己堂堂一个万春社大师哥竟然给人充当人肉珠穆朗玛播放器,可气的是这孙子还是点名道姓冲他来的。那天这胡萝卜老板听完徐小欠儿他俩那场之后一个箭步驶向后台,领俩一身黑仿佛在cosplayMIB的保镖刚一进门就栽沙发里,他还想着这是遇着人傻钱多要现实版开堂会了,火速集结全部人马以及人狗师弟们轮番招待,没成想这祖宗一见着他就指指点点、眉开眼笑,说以前在珠穆朗玛老听他,又在喜马拉雅上下载他的照片,宝贝极了。裴知节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有挑战人类极限、在人生之中造访两座世界级高峰的能力,仍是诚惶诚恐地应下了,忙道两句感谢抬爱,我一定再接再厉,争取问鼎东灵山。

既然老板都点名了,他没有不露一手的道理,可刚一上台,人又不乐意了。

裴知节是一个捧哏,身为捧哏肯定是多少要依附逗哏存在的,他目前的搭档鲁知非是一个得了便宜会疯狂卖乖的人,知道自己捧哏的深受他人青睐了,忙地跟着抬高自己的身价。但刚一上台鞠躬,老板就纳闷了,指着鲁知非说你上来是干嘛来的?鲁知非也是一愣,说我给您说相声来的呀金主爸爸,老板做了两个撵小狗似的动作,说我只听裴知节。

这下轮到裴知节尴尬了,鲁知非更是挂不住面儿,指着老板鼻子说你别在这找茬啊,别以为几个臭钱就可以践踏我们逗哏的尊严了。老板一笑,说我没有践踏,这只是个人需求,这是现在国内高级消费市场普遍具有的Personalizedcustomization,你们说相声的也得与时俱进,了解并运行这种服务。

甭管什么破事赖吱的卡什么婶儿,鲁知非算是彻底脾气上来了,冲下台就要撕吧,裴知节这会儿可不得及时拦托,抱着鲁知非的胳膊往回拽,一个没留神由于牛顿第三定律力的相互作用给搭档拽了个底儿掉,愣了,傻坐在台上。

这事儿算是没完了。

裴知节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是该先安慰逗哏还是先平复老板,但他要让人知道在他面前欺负万春社的人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遂脸一拉充起大尾巴狼。“我们这儿只说这种相声,您要想听别的另请高明去吧!”

非常帅气的一句台词,老板听完不恼反笑,指着裴知节说想找的就是你这种口风态度。

随后他也没再说什么对相声艺术大不敬的话来,似乎只是一个单纯不了解相声的观众,并且还是不觉得捧哏单独一个人站在桌子里上场有多另类的那种观众。老板并不是很在意他一个人站在面前捋着台词说嗯啊这是,仿佛这是一种乐趣一般。其实他也可以为了不别扭努努力做到一人分饰两角说一些一头沉的活,但缘分就是这么个缘分,就像有些人的耳朵跟有些人的嘴似乎天生就是配对的,一张嘴就可以莫名其妙逗乐一个人,他倒希望和老板是这样健全的配对关系,但老板的耳朵是听他说话就会睡着的倒霉体质。

每天他从万春社下班,穿着自己一身新中式的潇洒搭配,手里拎着扇子和大褂就往老板漆成粉红色并且还是四合的别墅里进,画面仿佛刘姥姥初进芭比的梦幻豪宅。

眼下老板解完了手,裴知节实在是受不住这一段畸形的雇佣关系了,打算提出违约,并盘算着一天晚上割几个师弟的肾比较保险。

“老板,您看,我身为一个公众人物,老往您家钻肯定会给我们单位造成不良影响,我接这私活虽然是经过社里喜闻乐见欢天喜地的公布与同意了的,但考虑到作风影响问题,我确实不能再任此重职了。”

裴知节擅长公关,一套滴水不漏的话打在老板的胡萝卜壁上,不知道这一番肺腑之言能不能渗透进怹的次生木质部里。

“哦,那么说你是不打算给我嗦项生了?”老板一挑眉,带着一些听上去莫名其妙就觉得怪欠揍的口音。

“就是这个意思。”裴知节一脸痛苦与纠结,虽然放弃了一份高薪岗位,但收获了一个自由的肉体与心灵,这简直是太符合价值导向了。

老板表情古怪,半犹半疑地对他说“这进展也太快了,不好吧……”

裴知节当他说的是合同期限的问题,紧忙表态自己不会少了违约金“没什么不好的,你别担心,后果我是绝对会承担的。”

“那…那也行吧。”老板牵起他的手,又是一个响指,一辆双人平衡车快速驶来。

“你怎么不早说你想换种形式陪我睡觉呢?”裴知节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平衡车上,随后在老板被窝里思考对方临上车时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END

请您欣赏小桔灯裤子猫老板与抹茶绿老惦记他那新中式裴知节

知乎体预警

是这样的,傻逼上司和脑残同事,我全都忍了。实在忍不了的是昨天开会到两点钟,今天早上还要八点半打卡,且这样的无意义生活已经过了三年了。难道我读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浪费人生,消耗健康吗!于是我大怒,怒完以后想想房贷,决定继续忍,可惜被裁了。

灰心丧气地回到家,本来打算骗骗我老婆的,假装上班的帖子都已经收藏30个了。但是还是实话实说了,因为拿不出钱真的很对不起她,她跟我结婚不是为了吃苦的。结婚之前我认认真真规划好了,虽然不能给她大富大贵,但是我会尽力给出平平淡淡的幸福。本来以为她会鼓励我,或者大哭一场,或者怎么样的,但是她非常认真地问我:XX你想去吗?......

灰心丧气地回到家,本来打算骗骗我老婆的,假装上班的帖子都已经收藏30个了。但是还是实话实说了,因为拿不出钱真的很对不起她,她跟我结婚不是为了吃苦的。结婚之前我认认真真规划好了,虽然不能给她大富大贵,但是我会尽力给出平平淡淡的幸福。本来以为她会鼓励我,或者大哭一场,或者怎么样的,但是她非常认真地问我:XX你想去吗?

我:啊???XX,还我想去吗,我去端茶倒水扫垃圾我都认啊,那是校招根本看不上我这种中段211的顶端大厂。我以为我老婆疯了,只是离职而已,没必要的,于是我说没事的宝贝,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心想我才28,正是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年纪,哪怕去搬砖也能养活家里。我吃什么苦不要紧,我老婆不能出事啊。

她说:从K7开始做怎么样呢?

我:啊??我甚至不知道K7是个什么段位,但是我应该连外包也做不到啊!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大厂是个什么情况,从没待过。离职的前东家是个经典夫妻店,主打一个庙小妖风大。连这种地方都能把我裁了,大厂更是想都不敢想。

她说:啊,我稍微有点人脉。

我心想,您还能有啥人脉啊,可别是那种七大姑八大姨的谁谁,八竿子打不着变的关系有啥用,还得为这点可能性低三下四地送礼,实在是身心和钱包的双重摧残。结果她说我爸在XX。我心想这都4202年了,已经不流行世袭了,而且XX不是国企啊。普通小职员有什么用,大家都是自身难保,还能渡我出苦海?

她说:XXX知道吧。我心想怎么还玩常识题了呢,谁不知道XXX啊。她说,这是我爸。我:哦哦,啊啊啊???可是你和XXX也不是一个姓啊。

她说,对啊,我跟爸姓的嘛,因为我爸觉得他生我太辛苦了。而且沙东人,不考公已经是天大的不孝了,总不能再加一个无后吧。

我被她一连串“我爸”弄晕了,但是我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XX是我老丈人,XXX也是我老丈人,是这个意思吗?”她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问我难不成呢?

我一直以为她是单亲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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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我的可以不看,觉得编的可以不看,说结婚这么久不知道她家里啥情况的,我稍微说明一下吧

我跟我老婆是高中同学。X中大家都知道,要么背景够硬,要么成绩够好。鄙人不才,属于后者,保送上去的。我一直以为我老婆也是,因为她真的超努力,很用功。我高中读书就那样(还被我妹说,在X中都只能考个211),但是我老婆上了X大,她说这是他爸梦中情校,差了20分没考上。我当时应该问一嘴为什么是梦中情校,因为这个她另一个爸,也就是XXX本科。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老婆是XX人啊,XX人不是都有一个考X大的梦想吗?

我老婆家教特别严,家里三令五申不准早恋的,但是我俩高三还是在一起了。所以她真的很早就开始很爱我,我一定不能辜负她。还在暧昧期间的时候,和一堆同学一起去过她家。就在X中边上,面积不是很大,但是软装很温馨,她爸(那个我熟知的老丈人)人特别好,又温和又热情,一看就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几乎只见过她爸(为了区别,就叫老丈人M)。老丈人M有一种既当爹又当妈的气质,根本不像刻板印象里缺失儿女童年的父亲。他对我老婆的任何事如数家珍,家里相册堆起来有两个我。不仅有常规的出生纪念、小学入学纪念、初高中毕业纪念,还有那种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看电视、第一次吃冰淇淋、第一次见到多多(她们家小狗)。我真的是从没见过对女儿这么上心的爸。

而且我完全不知道她另一个爹是XXX啊!所以这种情况下,我马上形成了逻辑闭环——一定是因为我老婆妈妈很早去世了,老丈人M才会这么宠爱,这么用心,这么捧在手里怕化了。

而且我老婆也从来没有详细介绍过自己的家庭情况,我也没问。这不废话吗,明知道多半是单亲家庭,还要去揭她的伤疤,这种混账事我可做不出来。

求婚的时候忐忑了很久,腹稿删了又删,改了又改,最后说出口的和腹稿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天差地别。我也记不得去到底说了什么了,反正跟倒豆子一样,把我的家庭情况、储蓄情况、工作情况和对未来的展望全说了。我老婆居然就这样听我扯七扯八,一直说不到点子上。不过幸好,我最后还是问出了那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说她愿意,这真的是我人生中数一数二的幸福时刻了。并且她还对我提出的没一点做出了回应,我说我妈是老师,我爸是中医,她说没关系,她爸也是领工资的;我说我工作了五年,有三十万积蓄,再加上我爸妈的支持,可以努力拿下首付,她说没关系,暂时买不了房也没关系。反正她什么都说没关系,我真的要落泪了,她真的是个很好、很认真、很贴心的姑娘。

但是我后来才知道,她爸的领工资指的是做XX一把手,不用考虑买房是因为她们家房子多的要命,完全不差我这一套。高中时候去的那套,因为和学校离得近,是入学前两年重金购入的,还花钱重新装了一下,主打一个温馨自然。

好吧,这样看真是普天打工人,连库克都是打工人,那XXX(就是我另一个老丈人)怎么不算是个打工的呢?

说见家长/婚礼没看过另一个亲爸的

见家长的时候,见的也是一个家长,也就是老丈人M。有多方原因,一个是我另一个老丈人很忙,手头上刚好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导致他人在国外,赶不回来。另一个就是,老丈人M觉得这个场合,他丈夫比较容易激动,容易做出一些吓到我的事情(我老婆也这么想),所以特意挑了一个他回不来的时候。

XXX同意我娶他女儿,根本不是因为我的相貌、学历、能力,而是因为他丈夫和他女儿喜欢我。当然,我听说他对我是有考察期的,具体期限未知,但只要他觉得我让我老婆受委屈了,他就会立即出手,把我优化掉。我一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我老婆是我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我会好好对她的!

婚礼是因为我近视,平时不戴隐形眼镜,但是婚礼上我老婆说不戴眼睛拍照好看。好看是好看,只是我没戴过隐形眼镜啊!折腾大半天,楞是没怼进去。结过婚的朋友都知道,每一秒都是没法浪费的,还要进入下一个阶段呢。于是我狠了狠心,准备大力出奇迹,一用力,日抛被我捏碎了。当时买个新的又来不及,但是我心想反正我牵着我老婆,她总不能让我摔了。到时候相互照应一下,不戴应该也没关系,于是我真空上场了。

本来看得就不是很清楚,看到我老婆一身婚纱,被她爸牵着走过来的时候,我真的是泪流满面,更看不清楚了。没娶过心上人的人肯定没法理解我,那个时候眼泪是根本止不住的,看到她就想哭,从老丈人M手里接过我老婆的时候,更是爆哭。可能是我吓到他了,感觉他本来也有点想哭的,但是我哭得实在是太滑稽了,于是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小鼓励了我一下。

当时挽着我老婆另一只手的就是XXX(算了,叫老丈人X吧)。但是我没戴眼镜啊,根本看不起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堆模糊的色块,比如说他银灰色的头发。我当时还以为这是我老婆爷爷,还想在隔代居然这么亲啊。他应该给了我很多个眼刀,毕竟我把他女儿从他身边带走了。但是我连五官都看不清,还能看清他的眼神吗!

所以我在脑内自动描绘了一个慈爱的长辈,但是谁能想到居然是XXX啊!我老婆真的是好爱好爱我,我娶了她以后,居然没有被做掉,真是XXX心软啊。我还在高中作文素材里看到过他呢,说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一直很佩服他,我想每一个男生都会佩服他的。他真的非常果敢,又很有能力,就像起点小说男主角一样。

我压根儿不会想他的老婆孩子应该是怎样,老丈人X这样的人,真的很难想象他的家庭生活啊。但是我老婆长得这么好,人格独立且健全,为人处世大大方方,他肯定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如果我以后有孩子,我希望也能成为老丈人X那样的爸爸。

而且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仅从我老婆的称呼里,完全看不出来她有两个爸,她一直都是我爸我爸。虽然我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她爸时而严厉,时而温柔,但是我想,或许这就是单亲家庭父亲要承担的责任吧。

问我老婆平时一点富二代作风都没有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她不买奢侈品,也从来都不看那些。我们会手牵手逛街,大多数时候不怎么买东西。因为她喜欢散步、喜欢聊天,胜过喜欢购物。我也很喜欢这种肩并肩走路的感觉,好像什么都不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但是如果她真的喜欢,我们也是会买的。

我有时候顺手带点卤味,什么鸡爪鸭掌、猪耳朵、猪舌头的,她也都很高兴地吃了,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样子。在我想象中,老丈人X出入的都应该是五星级大酒店啊。那种盘子特别大,菜特别少,看起来特别精美的地方。我老婆从小到大吃的肯定都是营养和风味俱全的佳肴,但我磕磕绊绊做的那点东西,她也都接受了。

她说是因为她爸(我猜这里是老丈人M)以前厨艺稀烂,但是人菜瘾大。老丈人X又吃惯了那些大酒店的菜,思来想去还是返璞归真——家里的才是最好的。而且家里也不是顿顿都有阿姨的,因为老丈人X说,要给他丈夫试错的机会。所以她从小吃的都是老丈人M的创新菜,导致去食堂吃饭都很有胃口,吃我做的菜只能说是小菜一碟。

我真是要给二老磕一个,养出来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还愿意把她交给我。

而且她也没有那种富二代留学标配啊,她本科读完以后,报送本校了。骑共享单车找我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春女大学生啊!这个问题我还问过我老婆,比较XXX有留学经历。她说是因为她爸(也就是老丈人M)觉得白人饭太遭罪了,不舍得她去吃。而且“家里一个假洋鬼子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

不过你们一问,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要去见一个外国客户,但是我上一套正装还是毕业拍照的时候买的,非常磕碜。西装你们也是知道的,气派的很贵,便宜的很塌。而且我是临时接到通知的,根本来不及买一套性价比尚佳的西装。我当时很绝望地跟我老婆说,我明天要去客户那里丢脸了。

她听完前因后果以后,说我跟她爸(我猜这里是老丈人M)年轻时候的身形差不多,说不定可以穿他的。我当时还以为是那种很夸张的西装,因为正常人除了结婚,谁会常备符合商务礼仪的西装呢?但是这是我老婆提出来的,又是我老丈人的东西,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我说那我们去拿吧。

我老婆说没关系,她叫人送一下。我以为是同城快递呢,就没多想。没过多久,我老婆把防尘袋拿上来了。西装摸起来质感很好,而且一丝皱纹都没有,一看就是被小心翼翼送过来的。我当时还在想呢,这年头同城快递服务都这么好了,果然有些钱还是要让专业的人赚啊。

第二天起来,我老婆给我打领带,戴袖扣,看起来挺像一回事的。我这么走出去,高低是个中层领导。那个客户直接穿越层层领导来跟我握手,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只是穿的像领导,又不是真的领导。但想想这是我老婆准备的,直接底气十足,挺直腰板地冲他笑笑,假装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早上好。

我那会儿还寻思着不愧是老丈人M,一看就是个资深社畜,快准狠地挑到这么恰当的西装。现在想想,这套东西明显不是他的消费水平,多半是老丈人X给他买的。那X出手能一样吗,肯定是又贵又值啊,怪不得把那老外都迷惑了。

问我现在是不是在XX上班,那肯定不去啊

这是原则性问题,虽然我老婆亲爹是XXX,但是我娶她又不是为了做豪门赘婿的,我去XX像什么话。别人要怎么想我老婆,想我老丈人,我肯定不能让他们丢脸啊。我有手有脚的,工作可以继续找的,但是软饭是一口都不能吃的。

说我老婆长得不好看,因为实在没人要才考虑我的请圆润地滚出去。好看只是她最小的优点,我从来不说某人好看,或是某人难看。长相是父母给的,不是你评头论足的谈资。而且我两个老丈人年轻的时候五官都很优秀啊,我老婆怎么可能不好看!她集两家之长,眼睛像老丈人M,但是五官像老丈人X,皮肤白眼睛大的,读高中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暗恋她。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成功了!

说钝感力这么强,建议去测测DNA,小心有情人终成兄妹的。什么意思?我跟我老婆是合法夫妻,通过婚检了的,怎么可能是兄妹,我俩都不是一个省份的人啊。而且我两个老丈人和我父母,都是对感情很专一的人,怎么可能有私生子!

说看一下照片的,那肯定是不能给你看啊,我千辛万苦打了这么厚的马,给你看了不就破功了?我长得也就一般,不高不瘦、不矮不胖,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长相。

啊,问我和老丈人M长得像不像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和他长得像,我再重申一遍,我和我老婆是合法夫妻,不是兄弟姐妹!我怎么可能跟我老丈人长得像!

性格像也可以,可以保我一命,这又是什么意思?

果然流着XXX的血的人,永远都会喜欢上M这样的,啊??不是,别,谁啊,您是哪位!!

最后编辑一下,以后再也不会更新了

岳父大人,我会用一辈子保护朵朵,您可不可以不要优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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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虽然愚蠢,但实在善良(5.5W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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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颇有几分Magic总当年的样子,加之真爱闺女,这门亲事就勉强准了,祝你们幸福(3W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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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马都挺厚的,看到力挽狂澜,立马绷不住了(2.8W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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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那么爱优化(2.5W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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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别怕,你这么窝囊,正是老徐家最爱的款,让谁滚都不会让你滚的(2.2W赞)

用户Jeffery:

对自己有点信心,你是朵朵亲自选的,我不做干涉(1.8W赞)

封建糟粕预警

徐总:胸无大志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白天徐云峰遣人送了个木盒子,个头不大,但是花纹精巧。马杰没打开看,徐云峰兴头来了,什么东西都可以装在锦盒里送过来。有时候是小巧的西洋链表、有时候是流光溢彩的珍珠、有时候是一枝飘着香的梅。马杰早过了为徐云峰的礼物心动不已的时候,他已经摸清楚徐云峰的秉性了,他只是爱送礼,而不是爱你。

午觉后,下人提醒马杰,说老爷送的东西还没打开呢。马杰心说,也是,他一个四姨太,徐云峰送什么不得诚惶诚恐地接,怠慢一上午真是不应该。没抱什么期望,也没猜这个小木头盒子里到底是什么,马杰随手一翻,脸上的表情却冻住了,像是看到了一颗人头......

午觉后,下人提醒马杰,说老爷送的东西还没打开呢。马杰心说,也是,他一个四姨太,徐云峰送什么不得诚惶诚恐地接,怠慢一上午真是不应该。没抱什么期望,也没猜这个小木头盒子里到底是什么,马杰随手一翻,脸上的表情却冻住了,像是看到了一颗人头。可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嵌着一方小小的私印。

“嘭”,马杰飞快地盖上盒子,语速都快了几分,“谁送来的?”下人说,是管家亲手送过来的,说是老爷给您的。马杰看了又看,像是要把那盒子看透,嘟囔了一句,“可别送错了。”下人说,哪能呢,老爷亲口说的事。瞧瞧,好像这世界上,只要老爷亲口说了,这件事就一定是对的。马杰撑出一个勉强的笑,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枚印,马杰再熟悉不过,这是太太的东西的。早年间,徐云峰有个做玉石生意的朋友,得了块好玉。成色、种水都是一等一的,要是请个好师傅,那就是块传世的作品。不知道徐云峰怎么想的,好好一块籽料,一分为二,一大一小都做了私章。朋友说,不愧是许老板,这么好的料子说分就分,有魄力。徐云峰没什么表示,他只说了一句,我觉得切开好看。朋友听后哈哈大笑,说许老板这可真是千金难买我乐意啊。

大的那块,当然属于徐云峰;小的那块,就给了大太太。这其中的内涵一目了然,大太太和老爷是一体双生的,有老爷一口饭,就有她一口汤,他俩自然要用一块料子里出来的东西。在后院,这枚小印比千金还重,大太太管账,每个月各个院的支出都要给她过目。各种花销,冬天的炭、夏天的冰、春天的吃食、冬天的袄,只有盖了章的才作数。

马杰刚过门不久时,曾想着偷偷刻个萝卜章算了,但因为手艺太差,无果。后来得知,即将切开时,徐云峰拿刀在底下刻了一道。两枚印合在一起,正好能看到一条线,如果对不上,那就是萝卜章。马杰听后无比庆幸,幸好自己当时没什么行动,不然事情败露,肯定要滚出家门了。

整个徐公关上上下下百来号人,谁不知道拿到印的就是太太。不是口头上的礼貌,象征性叫一句的“徐太太”,而是死了以后葬在一起的“徐太太”。可徐云峰把这枚象征权力的印章交给马杰是什么意思呢,总不能是叫马杰做太太吧。

算算日子,大太太已经走了整两年了,但徐云峰似乎并无此意,一直没个说法。老二老三卯足了劲儿,要拿下“徐太太”的名号。马杰倒是没什么想法,他知道再怎么排也排不到自己手上。二姨太娘家硬气,三姨太会讨人喜欢,只有马杰什么也没有,只有白白增长的岁月。两个人龙争虎斗,明里暗里针锋相对,却没把马杰放在眼里。

笑话,马杰有什么可担忧的,老爷还能失心疯不成,真叫马杰做了太太?

马杰应了一句,他知道管家做事向来细心,可他还是觉得其中有什么误会。他正要问,管家先开口了,“太太,有什么事情,您问老爷不就清楚了吗?”马杰心想也是,说不定徐云峰今晚过来,就是为了给他布置任务。说不定他是牵制老二老三的第三方势力,徐云峰需要他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做后院的内应,免得老二娘家人在外面逞徐云峰的威风。

晚饭前,管家叫人传话,说老爷今晚不在家里吃,各位太太请自便。这种事儿常有,徐云峰事事争先,和他那些项目比起来,随便吃一点应付一下根本不算什么。二姨太笑了笑,叫小厨房给马杰留一碗汤,等老爷回来了以后喝。

马杰假装听不懂二姨太的言下之意,好脾气地道谢。小厨房属于二姨太的私产,她带过来了两个厨子、两个丫鬟。马杰是没钱养这么几号人的,二姨太也不是为了徐云峰舒服,纯纯只是嘲讽马杰穷酸。

其实做了徐云峰的太太,甭管是第几个,总不会在吃穿上短了。可徐云峰忙得要命,哪有闲心思管这些细枝末节。马杰不主动要,徐云峰也不主动给,久而久之,马杰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也不是口腹之欲很强的人,没必要多养个厨房。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马杰看了看表,正好七点半。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马杰就认真地完成了准备工作。先去洗个澡,然后服下香丸,把那些脏东西全都排尽了,抹好了香膏等着。这也不是天天都能享受到的服务,只有老爷歇下的院子,才有这等待遇。其实老二老三都不需要,她俩都是坤泽,就只有马杰一个中庸,事儿多体验差。

马杰也不懂徐云峰为什么要收下自己,他一度以为徐云峰在姨太太这个问题上,态度非常开放。毕竟姨太太是老爷的家产之一,姨太太越多,就显得家里越富裕。出门的时候,浩浩荡荡带一批人马,肉眼可见的豪横、大气、阔绰。不少有钱人都以养太太为豪,有的人家甚至排到十几二十几。

但徐云峰在马杰之后,并没有纳新的姨太太。以徐云峰的家产,再养小几十个肯定没问题。这叫马杰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年纪到了?马杰摇摇头,不像啊,徐云峰折腾人的时候,可没半点上年纪的样子。他永远也搞不清徐云峰的心思,或许这就是马杰跟徐云峰的差距。

反正也无事可做,马杰又拾起这个老问题,到底是为什么呢,是想显得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是不愿在后院加入新的势力,还是始终没找到喜欢的?想着想着,马杰有些困了。往好处想,说不定徐云峰今天不来了呢。马杰心安理得地合上了眼睛,等也是等不到的,不如睡了再说吧。

马杰半梦半醒间,闻到熟悉的味道,感到有人贴上来。熟门熟路地找到马杰的门户,随手打了几个圈,就直接进来了。马杰条件反射地缩紧,屁股却挨了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没说一个子,马杰自动放松了。他感到身上很重,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胸口蹭来蹭去,时不时还要咬两下。难受,马杰皱眉,怎么睡觉也难受。

徐云峰恨得牙痒痒,这小子,早说过要等我的,睡得跟死猪一眼。睡睡睡,就知道睡,连别人做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还好,要是出门呢,被什么登徒浪子找上门也这样迟钝吗?可惜徐老板忘了,马杰的身份人尽皆知,哪怕去一个崭新的地方,也要跟人介绍这是我太太。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触徐老板的眉头。尤其是这个眉头本身,并不足以犯这么大的风险。一个姿色平平的中庸而已,别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徐云峰心里有气,手下却轻重兼备,顾着让马杰舒服,又不能让他太舒服。徐云峰本就是喜爱钻营之人,马杰又入门快八年,撩拨马杰的心弦易如反掌。徐云峰饶有兴味地看着马杰眼角淌出的泪和逐渐变红的脖子,像是欣赏一幅画作。

直到马杰被玩得去了一次,他才真正醒过来。

“老爷,”马杰一对上徐云峰的眼睛,大脑还在混沌中,就先喊了一声。徐云峰被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取悦了,大发慈悲延续马杰的快乐。马杰刚刚去过,魂还在天生飘呢,就被徐云峰堵进来了。

徐云峰把马杰养的很好,皮肤白白的,盖着一层薄薄的脂肪。无论是抱、是掐、是按、是捏,都很舒服。马杰没什么技巧,他学到的一切都是徐云峰教他的,他只需要做一件事——配合徐云峰。徐云峰叫他哭,他就哭;徐云峰叫他扭,他就扭;徐云峰叫他再等一会儿,他就真的憋红了眼,等徐云峰这一会儿。

太乖了,徐云峰啧了一声,不好,让人停不下来。徐云峰深知自己不是好人,那些儒雅都是装出来给外人看的。对着一堆老狐狸,徐云峰的面具都没破,照样可以一笑而过。但是对上马杰,好像就不能善终了,非要叫他落一箩筐的泪,流一箩筐的水,喊得嗓子都哑了才罢休。

罢了,马杰乖乖窝在徐云峰身边,眼神却往外看,怎么今天的药还没送进来?徐云峰对一切都要获得绝对掌控,包括他自己的孩子。没经他的允许,后院不得有人怀孕。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看着你喝的一滴不剩;心情不好,就叫管家监督,反正例行的药是不能少的。

马杰甚至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往外流,他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想着怎么才能委婉地问药的事情。“别找了,”徐云峰似乎知道马杰心中所想,“今天不喝。”马杰哦了一声,反正他就是这样,徐云峰叫他喝,他就喝着,不喝就不喝呗。反正徐云峰经常给他送药,马杰从来不管是补药还是毒药,反正徐云峰想杀自己比碾死蚂蚁还容易,费那心做什么。

非但不喝,徐云峰还掏出了一个玉塞子,把那些东西尽数堵住了。这下马杰是真的不明白了,虽然中庸没法很容易怀上,但是不喝药也不拿出来,是有几率中招的。徐云峰问马杰,私印收到了吗?马杰答,收好了,就放在暗格里。徐云峰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但马杰能感到他是满意的,因为他搂着马杰的手都是松弛的。

既然徐云峰亲口说了,那这件事就定下来了。马杰收到的太太私印是确有其事,是徐云峰受益的,对象是马杰,其中的含义也是...马杰不敢想其中的含义。他嫁给徐云峰,不是因为徐云峰看上了马杰,而是因为马家能给出最大的诚意就是马杰——一个上过学的中庸少爷,带出去也有面子。马家生怕徐云峰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登门好几次,最后一次把马杰都捎上了,终于等到徐云峰松口。

马杰就是个纯纯的添头,一个家族依附徐云峰的礼物,若不是家里实在没有适龄坤泽,也不至于把马杰送出去。徐云峰一般不收这种礼物,他嫌闹心,后院一堆人叽叽喳喳的,吃个饭也不安生。他是有钱,但他又不傻,不会花钱给自己找难受。

爱上徐云峰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成功的天乾永远站在正确这边,他是那样的沉着,那样的淡定,一次又一次地引领每一个追随他的人。马杰曾梦想着要成为徐云峰那样的人,虽然中道崩殂,但他最终成为了徐云峰的人,也算是完成了理想的二分之一。

但爱上徐云峰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如果马杰爱一只小狗,他会得到小狗不遗余力的爱;如果马杰爱一只小猫,他会得到小猫偶尔兴起的陪伴;如果马杰爱上一朵花、一件衣服、甚至一轮明月,他都可以短暂地得到花香喝月光,已经穿上新衣服的快乐。而爱上徐云峰,得到的注定只有自我否定和看不到头的等待。

马杰不是成大事的人,他心里一清二楚,但他就那么点本事,做不了徐云峰那样的大人物。但他也是正儿八经上过学堂,跟过夫子的人。怨妇诗读了许多,可那都是写给皇帝看的。可现在皇帝也没了,科举也不考了,马杰会的所有东西都报效无门了。他总不能和老二老三那样,成天斗来斗去吧。马杰不想害人,也不想被人害,他只想简单地生活。

马杰有时候会想,要是徐云峰不是叱咤风云的徐老板就好了。曾经还真有个苗头,徐云峰的合伙人受人挑拨,突然不干了。流动资金链断,工厂里的工人举着火把,把家里团团围住,要徐云峰出来给个说法。当时人心惶惶,老二和老三都在收拾金银细软了,只有大太太和马杰不动如山。

大太太是徐云峰的童养媳,比徐云峰还大十来岁,她这个年纪,该享的福全都享过了,该受的苦也全都受过了,体体面面的走没什么。马杰则不同,他还很年轻,他站在徐云峰身边纯纯只是因为他希望和徐云峰共患难。于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马杰和马家受了徐云峰的恩惠,马杰理当陪着徐云峰。于私,真要有什么,马杰心想,百年后遗骸被人挖出来,我还在他身边呢。

但马杰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徐云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安抚了工人的情绪。找到了传谣言的小人,不仅找回了合伙人,还吸引了新的注资。好吧,马杰想,这可是徐云峰啊,哪有用得到我的时候?他永远都不必站出来,因为他确实帮不了徐云峰什么。

马杰是没指望徐云峰能爱自己的,有一点点喜欢他已经很满足了。他早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的,老二老三争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下人私底下开了个赌局,赌谁能做太太。马杰压了老二,他当然不会压自己,那不是明摆着赔钱嘛。

但是,白天看到私印,晚上窝在徐云峰怀里,突然就生出了别样的情绪。他突然很想哭,鼻子很酸,眼睛很痛,止不住的泪水就要往外涌。他曾经希望过,又不抱任何期待的东西,在毫无防备之时摆到他面前。马杰曾经看过一个说法,看皇帝爱不爱一个女人,不是看他赏赐了什么东西,而是看他要不要这个女人做皇后,要不要她的孩子做太子。

私印来了,就好像皇后的凤冠来了,就好像徐云峰正式宣告的爱意和尊重,落在了马杰头上。

这太奇怪了,他已经哭过了,刚刚还就着徐云峰的手喝了一杯热茶,难道消化得这么快,热茶就能变成热泪?

“怎么哭了?”徐云峰用拇擦去马杰脸上的泪,可永远也擦不完,“不喜欢?”他想,应该没人不想做徐太太吧,徐太太几乎就是徐云峰的代名词。徐太太做的决定,就是徐云峰做的决定。徐云峰在世上获得的一切,徐太太都能平等地享受到,难道马杰不慕名利到这种程度?

马杰视力不好,一哭就更看不清了,学的那点皮毛也忘得一干二净,捧着徐云峰的脸,就往嘴上撞。徐云峰冷不丁被嗑了一下,疼地嘶了一声,但很快制服了马杰,再次取得主导权。虽然哭,但是主动,那就不是不喜欢。

马杰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不管他嘴上说得多好听,行动都是很直白的。徐云峰从来不停马杰的干巴巴的奉承,他只看马杰的实际行动。就比如现在,马杰热切地缠上来,这肯定不是因为不高兴。相反地,他也为得到私印而高兴。至于到底是为什么,是为得到了权力,还是为得到了肯定,徐云峰并不深究,马杰只需要为徐云峰给予的东西而高兴,这就够了。

人做到徐云峰这个阶段,说什么爱不爱的就有些矫情了。大太太又做妻子又做姐姐又做娘地把徐云峰拉扯大,徐云峰永远认她做太太。二太太背后的家族帮助徐云峰事业登上高峰,徐云峰不介意通过婚姻加强双方的合作。三太太是上面的人强塞的,徐云峰当时还不足以拒绝,他遭人算计,家里平白多了个耳目。

就只有马杰,鸡肋的马杰,让徐云峰捞不到任何好处的马杰,也不让徐云峰受任何胁迫的马杰,是徐云峰自己点头的。

怕他给真心,又怕他不给真心;怕他为家族做事,又怕他不为家族做事。思来想去,徐云峰还是送出了那方象征着妻子的印。偶尔也矫情一下吧,徐云峰想着,我辛辛苦苦那么多年,难道要求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很过分吗?

于是两个人又要办事,徐云峰把玉塞子抽出来的时候,马杰很是慌乱,连声叫了好多句老爷,但徐云峰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地挺进去。“徐云峰!”马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居然直呼徐云峰的名字“会漏的!”说的话也这么轻浮。他说之前完全不过脑子,说完以后才知道羞。漏不漏的有什么要紧,反正新的马上就来了。

徐云峰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捞起马杰的腰,在下面垫了个软枕,“不会漏的,我看着呢。”马杰这才知道,徐云峰从前都顾着他,念着他,由着他,惯着他。如今全盘由徐云峰做主,连连换了好几个位置,哄得马杰把天下的软话都说尽了,这事儿也没个尽头。

终于,马杰求饶的话抖落完了、奉承的话也说尽了,虚假的、伪装的全没了,他筋疲力尽,“我爱你”三个字就这样偷偷跑出来了。徐云峰也箭在弦上,闻言直接给了马杰一个痛快。马杰直接昏睡过去。

“小没良心的,”徐云峰冷哼一声,“这下又不怕漏出去了?”

三个月以后,大夫说太太有喜了。这时已经不会有人问是哪个太太了,因为大太太去了,三太太不知道为什么得了急病,二太太娘家有难,也已经回去了。只有马杰这个四太太,哦,现在应该说徐太太,怀着徐老板的孩子,握着徐老板的印,做了正儿八经的徐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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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一下

*现背,背德预警,除了事实都是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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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相声演员不怕吵架,但也不见得喜欢。高峰有...

相声演员不怕吵架,但也不见得喜欢。高峰有时候乐得跟身边的人拌几句嘴,换句话说就是胡搅蛮缠。大部分时候没人说得过他,栾云平说高老师脑子快,一般人追不上他,确实不是瞎捧,而是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但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放弃,高峰大概也摸透了他走为上计的应对策略,忙起来就不再跟他逗。现在栾云平不忙,他的工作邮件终于处理完毕,备忘录也写明白了,手机日程提醒,最早是高峰教他弄的,后来换了手机,他也没场外求助,自己照猫画虎摸索了一番,竟然顺利找出了需要的功能。世界上本就没有离了谁不行的事情,端看是有人靠着还是没人可靠。

高峰挨个标注完了,连日期带搭档,也有那么几段没打上括号,栾云平说,数数呗,看高老师开箱演多少场了。高峰按着shift键点了一首一尾,把新加上的内容都圈起来,这招栾云平没见过,默默记着,虽然他估计自己转头就忘。计算机数数确实比人类快一点,二十七场,乍一看挺唬人的数字,栾云平咋舌,这是劳模啊。高峰瞥他一眼,说主要感谢队长的安排。

“你不来?”高峰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他不知道栾云平成天忙什么,又是哪到哪的行程,这方面他还不如栾云平的前线清楚。栾云平点头,然后他们没再说什么,后台的小会结束,就该各回各家了。

高峰还在回想,一场酣畅淋漓的演出总是值得回味的,不光对观众来说可以反复观赏,对演员来说也是一样,本能与直觉的反应,疲惫的身体和兴奋的大脑,很难再有的机会。高峰想得有些入神了,没注意栾云平还盯着他电脑屏幕,按现在话说这叫窥屏,不太礼貌,幸好他们从来不计较这个,别说电脑屏幕,偶尔帮忙拿手机看个消息也是常态,有所保留但不多,对搭档来说有些太亲密,但对他们又正好。

“你不觉得少点什么吗?”栾云平问。

高峰想了一下,才意识到栾云平说的是小开箱里侯筱楼挑的《拉洋片》,小孩演完之后对着他鞠了好几个躬,当时他没注意,复盘的时候看网上视频才发现。直播的时候他说一队早就没有小孩了,都是成熟的可靠的年轻演员,其实打心底里还是把他们当孩子,对待孩子总是宽容的,不管他们选择演什么都是鼓励的,况且他打人力道比起他师父更有轻重,高峰还不至于为此要在栾云平身上找回来。

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所以高峰放任了他这句玩笑般的埋怨。直到后台见面,栾云平坐在那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他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栾云平不放过他,就好像要把自己展示给他看,当着一众人的面叫他:“高老师来了。”高峰不习惯这种公之于众的亲密,即使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亲密的,但他先一步发现了栾云平过分低沉的嗓音,在这一刻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倏然皱起的眉,只放下包走过去,说的第一句话是“今晚要不换个别的”。栾云平在喝枇杷膏,他们嗓子不舒服的时候都爱喝这个,兑水最好,一次不能喝太多,那股熟悉的气味萦绕在两人之间,栾云平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也响起来:“别费那个劲儿了,高老师,上什么活不说话呢?”

专场的节目单不会提前公布,栾云平要想换,不管是凭他的身份,还是郭德纲对他的那份偏爱,加之确凿的身体原因,根本也不算什么麻烦。高峰欲言又止,栾云平轴起来他劝不住,况且不是什么大事,这种不甚愉快的小摩擦在十七八年的相处里只是无伤大雅的片段,很快就会被回忆的尘沙掩埋。栾云平偏偏凑过来跟他说小话,说高老师一会儿轻点。高峰面上不显,语气有点冷,摆弄着手里的扇子,说我什么时候下过狠手。他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委屈一下自己的手指,抬头时冷不丁对上栾云平似笑非笑的表情。气氛马上就降温了,高峰不说话,栾云平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更不怎么动弹,直到他们上台前都像一对貌合神离的怨侣。

高峰说,那天忘带录音笔了,优酷有录像吧。那个下载可麻烦,栾云平向他提建议,还是上你超话找找来得快。他坐在高峰床上,毫不客气地灌了一口高峰的枇杷膏。高峰皱着眉想拦他,没拦住,栾云平说你还心疼上了?高峰想说的话半截堵在嗓子眼,那瓶枇杷膏其实是栾云平买的,当时有满减活动,两瓶能减十二块,栾云平就拿了一瓶给他,理由冠冕堂皇——他说自己也喝不完。喝不完才好,高峰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充斥着药味的甜,更何况这种味道和嗓子出毛病产生有端联想,他希望他们俩都好好的,最好永远都不需要这种东西。

“你咽炎还没好?”高峰问。

“这毛病没那么快,”栾云平适时地咳嗽一声,“到周二下午也该差不多了,不太影响。”

三月了,快要到烟柳满皇都的时节,高峰不对柳絮过敏,但还是提醒了栾云平一句。栾云平有点诧异,柳絮杨絮,总是鼻子和眼睛更受罪,高峰坚持自己的道理,鼻炎和咽炎都得防好,眼睛红了上台更不好看。他絮烦了点,非要把话讲得很明白,栾云平不爱听这么多,倒在他床上,催他复盘下午的演出。

虽说宿舍离剧场近,演完出回去再洗个澡基本也过了十一点,栾云平作息比他好太多,身体素质又不怎么样,演完两场已经显出一点困倦,再加上明早还要赶高铁,高峰本来要拒绝的,但栾云平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他还未出口的反对意见就化为乌有了。

笔记本发挥了储存以外的最大用途,搁在桌上开了外放,栾云平戴上眼镜,他俩并排坐在同一张床上,不自觉就靠得很近,跟录像里的距离差不多。什么都做过,捏脸,握手,把指尖和扇子抵在对方心口,结实的拥抱,但栾云平把脑袋靠在高峰肩膀上时后者还是僵硬了一个瞬间,他敢肯定栾云平发现了这微妙的动静,但是无所谓,录像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像把他们带回了一个虚幻的、可以隔着演出的一层薄纱而一定程度上为所欲为的世界,所以高峰放松下来,任由栾云平把他当成靠枕。

加上返场也不过四十来分钟,跟若干年前能够一口气给三十个返场的时候已经不太一样了。高峰没动右边肩膀,伸出左手别扭地把录像关掉,房间里安静下来的一瞬间,不出所料听到栾云平均匀的呼吸声。半拉钟头都白费了,高峰在心里叹气,之后还得重来。他没法抱人起来,既无力气也无心气,只能轻轻扶着他,把穿着睡衣的栾云平放在自己床上躺好,替他摘下眼镜,盖了被子,顺手把灯也关掉,自己到另一边去靠着床头玩手机。

02

栾云平没睡着,他只是困,脑子里混沌又清醒,很难描述这种状态,似睡非睡吧,说不清究竟是醒着还是做梦。午场说的《论梦》,他刚才也算是听完一遍,台上说出来的话虚虚实实,台下研究录像时谁也不把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偏要教对方猜,猜出来作罢,猜不出来的东西就不必猜。

高峰说他住楼上,说他去主持人还不给钱,眼神里带一点点调侃。栾云平原本紧绷着,他心里嘀咕着上场前也没见这孙子有什么情绪,该不会憋着台上要使坏,不过他撅一下自己也没什么,总比张口闭口“网红”来得要强。但高峰那句“连说带不说的也这么多年了”一出口,一切隐匿着的不安都烟消云散了。相声搭档原本没有什么固定不固定的,有多年合作的也有裂穴的,还有裂穴之后重新合作的,一场买卖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倘若将要迈向二十年,“合作”这个词就有了新的意味。现在他们向彼此确认,无论是每天在小剧场全勤,还是跟着全球巡演,或者偶尔天各一方,“搭档”只有一个,与这种名分同样独特的恐怕只剩下爱人。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在录像里重新听到高峰这句话,栾云平脑子里猛地冒出这句歌词来,带着耳熟能详的旋律,这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来着?他晃一下神,突然想起来大封箱的开场。节目单传到演员群里的时候,他跟高峰在天桥候场,台上是王昊悦和李昊洋,上的正好也是《论梦》,高峰坐在侧幕条看了一会儿,大概比较满意,回了后台拿保温杯喝水,要不是后台太冷,他还是更愿意喝可乐。手机开的振动,在桌上发出微弱的声音,高峰拿起来看,栾云平就坐在他对面喝茶,眼睛盯着玻璃杯里泡开的大片的茶叶,就像要从茶叶里看出花来。高峰看节目单很细致,好像要帮人挑错一样,有时候他也委婉地给栾云平提点建议,更多时候什么都不说,因为演出不仅是艺术的事情。

栾云平一直用余光看他,高峰喜欢用食指划屏幕,他的手很漂亮,指甲也修剪得很圆润,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那么细致地打理的部位。栾云平看着他划到半段,面上露出柔和的笑,又看到最下面,那点笑容就都收回去了。他不说话,栾云平就去招他,问高老师看这节目单排得怎么样?高峰跟他掉脸,一个字也没说,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猫一样圆圆的眼睛被厚厚的镜片遮挡住,表情看得不太分明。

这事就算翻篇,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到底是给爱看快板书的观众安排了节目,还是给爱唱快板书的演员安排了节目,众人也无从得知。栾云平盯着高峰嘴边圆圆的痣,心想他从不知道高峰的情绪管理已经到了这个级别。

大封箱那天高峰没跟他商量穿什么颜色的大褂。这几年他们更多穿着不同的颜色,就算这样高峰也总是知会他一声,至少不能穿出红配绿的死亡配色,就算是喜剧演员也不见得需要把自己变成喜剧。横竖他俩也只走个开场,栾云平想到他这人复杂的内心戏,估摸他觉得自己一主持起来就连开场都不走了,才懒得白费劲;又怕高峰是真的同他怄气,于是最后也没主动去问他。米白色百搭,栾云平从西服里挑出一件颜色喜庆的,这才决定了大褂的颜色,想着总不至于出错。他到后台早,忙前忙后,等到快上场的时候才来得及去换大褂,刚一换上就看见站在他面前的高峰,枣红色的,他俩六年前封箱穿的就是那套,能勾起一些美好或者不美好的回忆。他应该庆幸这样的搭配不算突兀,但大脑宕机的一刻,栾云平脑子里只剩下了红白玫瑰,朱砂痣与白月光,像盛大的婚礼应有的配色。

高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伸手在栾云平面前晃了晃,大庭广众之下也没去拍他肩膀。栾云平回过神来,说咱还是原来的顺序,高老师。倒数第二个上场,这个位置他们已经走了十来年,听起来就像没话找话。高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转头去找他徒弟,留栾云平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想起了一个事实——他的西服也是这个颜色。

郭德纲在场上带着一群人唱《发四喜》,栾云平早早溜去后台换衣服。他脑子里转得飞快,一会儿想到他和高峰如同设计般的大褂秀,一会儿想到自己身上红色的西服,一会儿想到高峰现在在台上一定找了个镜头难以捕捉的位置,躲在人群里光张嘴不出声。好一会儿他终于重新站上舞台,人潮退去,灯光都打在他身上,他不是第一次给人报幕了,但还是第一次念高峰的名字,十分新奇的,或许偶尔一次这种体验也不算太糟糕。他退回到后台,高峰还没上场,他们就像有在人群中一眼望到对方的能力,高峰盯着他的衣服,他盯着高峰的眼睛。只是这短短一瞬的对视,如果这也算作对视的话,接下来他们默契地移开目光,这场交织就将不被任何镜头记录。

等到高峰再上场演《打灯谜》的时候,那件枣红的大褂就被他收回到包里了。

人睡不着的时候往往在想事情,而想事情的时候更睡不着。栾云平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把失眠归结于房间里唯一亮着的手机屏幕。他悄无声息地靠过去,还戴着耳机的高峰没发现他的逼近,他也没看清屏幕里究竟是传统相声选集还是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栾云平蛮不讲理地把他的手机关掉了,高峰被他吓一跳,再转过头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有点危险,鼻尖对着鼻尖,栾云平闭上眼睛。

“你座位靠过道还是靠窗?”高峰问。

他们都为这次的逃避松了一口气。高铁统一买票,谁分到什么座都是运气。高峰只看到自己跟栾云平挨着坐,就没再关心别的。既然是随机到一起,换座就显得太刻意了,没必要,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车上说话。“我想靠窗,补个觉。”栾云平不和他客气,只提要求不讲事实。高峰瞪圆了眼睛,想批判他还没睡觉就已经惦记着补觉,但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到高度近视的人也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行。”高峰丢下这句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像把所有紧张都丢掉了,于是又问:“你准备留在这张床上睡觉吗?”

栾云平说:“这是我的床。”

高峰就跳下床,拿着手机回到他原本的床上去了。

03

回去的车上栾云平果然在补觉,他靠在车窗上,戴着口罩,扣着的鸭舌帽挡住一半眼睛。高峰坐在旁边看大冰的散文,四宝买回家一整套,他嫌路上无聊,出差之前就放了一本在包里。他5G冲浪,对大冰梗其实信手拈来,但真翻开书看,还是难以免俗地被抓进庸人自扰的情感。读到某些地方,他心下一动,移眼去看一边的栾云平,没想到本该在睡觉的人已经戴上了眼镜,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的书看。

他没问栾云平什么时候醒的,就像栾云平也没问他为什么要看自己一样。从哈尔滨到北京,高铁也要五个多小时,不管是睡觉还是看书都很难覆盖整个漫长的旅程。高峰想起昨晚无疾而终的复盘,想问他要不要再听一遍。栾云平点了头,他才发现蓝牙耳机没电了,从兜里只翻出来一副备用的有线耳机,自己拿来追剧倒是方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对方戴同一副耳机,还是让人有些心惊胆战。高峰抿着嘴不说话,栾云平差不多就明白他意思,回去再听也没事,栾云平压低声音时显得嗓音还是有些哑。

到了一个大站,高铁广播、乘务员的温馨提示混在一起,整个车厢都变得闹哄哄的。他们后面的乘客要下车,正在拿行李架上的箱子;前面的估计也要坐到北京,调了一下椅背,差点打翻栾云平小桌板上放的咖啡,还好高峰眼疾手快地救回来。出发之前高筱贝给他买的冰美式,高峰问他苦吗,明知故问,栾云平打量着他的表情,最后说你尝尝。

苦。高峰说。

趁着车厢里还没安静下来,他们还是小声说了几句话。新街口合约到期,商场里的新剧场还没拾掇好开业,正好轮到一队,这周只能在广德楼演午场,节目单没什么出彩之处,估计观众也不会太多。那几天的晚场票倒是卖得好,有栾云平的师弟回来“空降”,高峰琢磨过这个词很多次,最后不了了之,全勤的人不懂这个也正常。

“周末准备在家待着?”栾云平问。他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话题都显得僵硬。高峰含糊地嗯了一声,又说:“可能会带她们回一趟天津。”说完他才想起栾云平这次的主持任务也在天津,要再解释什么都尴尬。好在栾云平熟悉他,算了算日子:“你爸是不是快生日了?”他们倒也没深交到需要给对方父母准备生日礼物的地步,因此只能归结于栾云平在这方面的记忆力确实天赋异禀。“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给老人家选礼物,也可以带他们去听京剧。”栾云平又给他出主意,不是什么好话。高峰心里有点发慌,说不出为什么,连呛人都无力,只强笑道:“他们连相声都不听,更不听梆子味儿的京剧。”

的确没什么好聊的。高铁继续运行,宁静再次笼罩了沉闷拥挤的空间,栾云平低下头开始回工作消息,高峰插上他的有线耳机,找了之前郎昊辰助演的视频看,他们变成了无数在高铁上勤勉工作的打工人之二,沉默就不再显得突兀。

下车前他们说“明天下午见”,一种常见的客套,疏离,却又诚实——至少在说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一旦走出车厢,融入茫茫人海之中,就像是两滴汇入大海的眼泪,能够再见无数次已经是幸运。

晚上高峰陪嘉宝吃晚饭,还给她讲了睡前故事。嘉宝快上初中,寻常的童话早就听腻了,四宝又严令禁止他给女儿说评书,来不及临时准备,只好搜肠刮肚,讲了《夜莺与玫瑰》。夜莺的心头血,玫瑰的尖刺,殷红的花瓣,和被践踏,在快讲完的时候高峰后悔了,这种童话不适合睡前听,但是看着嘉宝亮晶晶的眼睛,他又说不出“且听下回分解”的话,只好硬着头皮把故事的结尾改掉。夜莺的心脏化为剔透的钻石,在玫瑰树下长眠;从鲜血中开出的花送到了女主人公的手中,装点了她白色的礼裙。中国人最喜欢的happyending,嘉宝也很喜欢,高峰摸了摸她的额头,却听她说:“但是爸爸,我读过这个故事呀,不是这样的。”

高峰说:“它也可以是这样,如果你想的话,就能把遗憾变成圆满。”

哄完女儿睡觉,他从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四宝正嗑瓜子,电视上放着CCTV8的晚间剧场。看他出来,四宝把电视音量调小了,高峰想了想,告诉她这周的工作安排,问她周末能不能请到假。他跟父母关系平平,过年都是借着省亲专场的东风,提着年货潦草地完成应有的看望,这次是恰巧有空,很恰巧。

高峰看似轻松地呼出一口气:“你明天上白班吧?”

栾云平跟他说,明天早上有空的话,可以把那场《论梦》再看一遍。他消息发得挺早,那会儿高峰还在给童话故事换底,大约是等了太久没回,栾云平又发一条说,你是不是起不来呀?这完全是激将法,高峰没跟他较劲,他打字飞快:上哪看?

栾云平秒回:我家没人。

一旦隔着网线,他们的交流忽然就变得顺畅起来,就像台上接住每句话一样轻松,无所顾忌。于是高峰回:你家没人我去找谁?

高峰在药箱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回卧室之前,鬼使神差地回头问:“你想听京剧吗?”

“你有票?”四宝有点奇怪,“我倒是都行,但嘉宝怎么办?”

“没有。”高峰回过神来,手心里出了点冷汗,“没什么,刚看到国家大剧院的推送。”

04

栾云平家住高层,前几年刚搬的新房,高峰来得很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通常就选择在后台见,他们有见不完的面,还有出差,专场,巡演,没必要非得上家去。但他今天还是来了,栾云平给他开门,说他一脸的冰碴子。高峰压根不信,那点雨夹雪落在衣服上就化掉,室内暖气还充足着,没有一粒冰能够坚强地存活到二十三楼。但栾云平很坚持,你这睫毛上都是,他说,你把眼睛闭上,低头,我给你擦擦。小事上高峰很难拒绝他,即使他觉得栾云平完全在睁眼说瞎话,于是他闭上眼睛,感觉温热的触感贴在他的嘴唇上。

高峰睁大眼睛,栾云平伸手扣住他后脑勺,既非浅尝辄止,也没有任何深入。门被重重带上,他们唇贴着唇,高峰扶着他的手臂,在肢体接触上反而有些矜持。

栾云平松开他,没怎么用力,但他仍然有点气喘吁吁,高峰注意到他的嘴唇有些苍白。

“怎么来这么晚?”栾云平问。

高峰看着他:“今天风有点大。”

结合周二午场一起上班食用更佳。

阅读愉快。

徐总:没人会在qian规则里动感情,除非那根本就不是qian规则

周一,万物之始、万物之源,万物之不愿上班的日子。暴雨的周一,连滴滴司机都不愿意接单。打车上班实在不符合马杰的消费观,但他既不想搭徐云峰的顺风车,也不想冒着大雨赶地铁,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打车软件。从快车一直点到六座商务车,加价调度也点了,优先应答也点了,界面永远停留在“预计一分钟响应”,可永远没有一辆车。

徐云峰看着一秒钟恨不得刷新八次的马杰,又一次提出了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建议。马杰还是那个老样子:震惊、连忙摆手、瑟缩、不好意思地说些有的没的。马杰说的理由,徐云峰一个字都不用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无意义...

徐云峰看着一秒钟恨不得刷新八次的马杰,又一次提出了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建议。马杰还是那个老样子:震惊、连忙摆手、瑟缩、不好意思地说些有的没的。马杰说的理由,徐云峰一个字都不用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无意义废话,徐云峰不知道听了几箩筐,已经练就了主动屏蔽的技能。其实理由他俩都心知肚明,只是徐云峰懒得点出来罢了。

无他,不过是马杰觉得没必要。

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没必要在公司里表现二人的关系;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没必要坐上那辆宽松舒适的商务车;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他俩迟早有分开的那天,既然那天一定会到来,不如不要在同事面前有暧昧的表现,毕竟跟徐云峰的关系或许不长久,但是上班、做社畜是长长久久的。

不怪马杰,不只他一个人觉得徐云峰不是认真的。

徐云峰这种人,难得有朋友,但也不是一个没有。他跟朋友讲起过马杰,朋友的反应非常平淡,可以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徐云峰有些不悦,这不符合他的预期,朋友至少应该调侃几句“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之类的,可朋友什么也没说。要知道徐云峰并非天生性取向为男,他还有过前妻,可朋友对如此巨大的改变熟视无睹。

看着徐云峰逐渐的阴沉的表情,朋友福至心灵,“不是吧老徐,你是来真的啊?”连着听了两个问句,徐云峰那点隐秘地想要炫耀一下幸福生活的好心情都散干净了。合着朋友之前理所应当不是支持徐云峰的决定,而是压根儿就不知道徐云峰决定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徐云峰眯起眼睛,“你不会觉得我跟那帮声色犬马之徒是一路人吧。”朋友深谙徐云峰的秉性,说他黑心资本家可以,说他冷酷无情也可以,对于客观事实,徐云峰从来不会生气,他只会骄矜地点点头,说一句正是在下。毕竟不是所有人坐到徐云峰这个位置,还能这么有限地进行剥削,他已经是个仁慈且明智的资本家了,其他人只会比徐云峰差,不会比徐云峰好。

但对于不实的指控,尤其是私人作风方面的揣测,徐云峰一向是无法容忍的。有的人争权是为了钱,有的人争权是为了色,而徐云峰玩弄权势和名利、美色无关,他只是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力。他像个野心勃勃但无欲无求的政治家,得到权力本身就是他的欲望,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要。朋友说徐云峰要是生在古代,应该是姚广孝之类的人物。徐云峰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像徐云峰这种纯粹的弄权者,自然看不起那些一无是处、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他们之中,最受徐云峰蔑视的就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今天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私生子,明天被挺着大肚子的小四、小五闹上公司,脸丢光了不说,还要处理人命案,过了多少年,脑门上都要顶着“乱搞”两个大字。

愚蠢,随随便便把把柄交给不值得的人。低级,连胯下二两肉都管不住。世上的事,就是能者居之。这些无能且放纵的人,只有被淘汰一个下场。徐云峰当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就是老到脑子彻底钝化腐朽,都不会成为那种人。

“老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是...”朋友心虚地笑了笑,把后半句要说的话咽下去,换做更委婉的,“你也不会和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马杰结婚的吧。”当然,和徐云峰奋斗半生取得的成果相比,马杰好像一个无声无息无味的屁。身份、地位、财力、能力,徐云峰样样都能碾压马杰。两个人要是结婚,势必会分财产,相貌资历平平的马杰同志,直接靠着婚姻一步登天,用指甲盖想都知道徐云峰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徐太太的身份,再怎么说都是值钱的,拿去换什么不好,换一个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打工人。

是吗?徐云峰缓缓地说,可是我觉得他很好。

如果说朋友之前还只是有点惊讶,这下是真的受到惊吓了。徐云峰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说个“好”字都跟要杀了他似的,什么时候用“很好”形容过一个人。上一个得到“尚可”评价的已经在朋友公司做到小高层了,这个马杰到底是什么来路?

徐云峰想到马杰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想到马杰那件穿了八百年的针织衫,想到他笑起来露的一排牙。说起来都不是什么能拿上台面的东西,可徐云峰就是觉得很好,很舒适、很安定、很平静、很愉快,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徐云峰叱咤风云惯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忽略了“我是一个普通人”,他偶尔也会向往一段普通且踏实的感情。

马杰则不同,马杰的顺从不需要礼物,他见你第一眼就足够顺从。徐云峰偶尔给出的礼物,还会被他不知所措地收下,好像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是一块烙铁,烫的他接不住。后来徐云峰学聪明了,把外面那个夸张的礼盒扔了,换一个平平无奇的袋子,马杰的反应就会令人舒适很多。

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上至眼镜、下到皮鞋,外到西装大衣,内到贴身衣物,徐云峰全都送过,甚至房子车子也准备好了(只是怕吓到马杰,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徐云峰这时候才有点送礼物的成就感,马杰不是因为上面写着的品牌而快乐,而是因为收到“徐云峰”的东西而快乐。

一次去法国出差的时候,徐云峰被客户领着去香榭丽舍大街逛了一圈,象征性地买了一点东西。晚上吃完饭跟助理出门逛逛,顺手在小摊上买了一个瓷杯。回国的时候,那个平平无奇的杯子和皮带、领带一起,打包送给了马杰。马杰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已经有很多了。”但不久后,徐云峰看到马杰工位上又多了个杯子。

他对徐云峰送出的所有东西一视同仁,好像徐云峰从南美洲给他带回来一个垃圾,他也能当摆件放在工位上。

徐云峰不是个热爱玩弄感情的人,他一般懒得玩。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臣服、顺从和爱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可徐云峰一向无所不能,你看,他不是又成功得到了吗?

朋友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有点像你的,战利品。”开了这个头,好像接下来的话都变得顺畅了许多。“老徐,别怪我这么说,你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你看谁觉得你会和他结婚的。老赵,离婚多久了,跟你也差不多了吧,身边不知道换了几茬;老李,我们都知道的,玩儿玩儿嘛;还有那个老何,被狠狠敲一笔之后,再也不敢结婚了。我们到这个份儿上,早就已经不考虑结婚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我都清楚,马杰肯定也清楚。”

因为徐云峰无往而不利,所有他必须赢得他想要的每一件东西,包括马杰。

徐云峰总觉得示爱是一种变相示弱,很多话,实在是难以启齿。他比马杰大了十多岁,商场如战场,厮杀了那么久,心肠早就不复从前。他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所谓的承诺和未来,他说不出口。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徐云峰总觉得不安全,总觉得说出口就是亲手把小辫子交到别人手里。

其实示弱也没问题,徐云峰不止一次在董事长面前示弱,为达目的,以退为进未尝不可。在马杰面前,徐云峰总要端着年长者的架子。发型是一定要梳的,衣服是一定要搭配好的,就连脸上的褶子和眼角的细纹,都要在最有魅力的地方。他习惯于谋而后动,但马杰着实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有时候谋了很多,被马杰一个不懂风情的回答全打乱了。

而让徐云峰畏首畏尾的对象居然是马杰。

这个念头一出,徐云峰自己都惊了一下。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坦荡,他可以大大方方跟朋友说“马杰很好”,却无法大大方方对自己说“是马杰让我变成这样。”徐云峰当了太久的领导,位高权重、说一不二的生活过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无法坦然地承认,是的,是的,就是马杰,那个平平无奇、不受人待见的K8副组长。

徐云峰啊徐云峰,你也有今天,你明明看到了马杰所有的好,明明厌恶依赖惯性思维的人,却独独不愿意承认自己栽在马杰头上。难道你也要顺着大众,选一个美丽且愚蠢的继承人吗?难道你工作这么些年,连自己最后跟谁睡一块儿,葬哪里都要看别人的眼色吗?难道爱上马杰,是你光鲜履历的污点吗?

那天已经不算暖和了,众合总是开着暖气,马杰工位上常备一件厚外套,平时就当毯子用,但徐云峰嫌那个老气,因此马杰去找徐云峰发的时候从来也不穿。地下车库温度本来就低,马杰身上那件薄外套在太阳底下穿穿还行,在地库就不合适了。

马杰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和徐云峰空半个身位。徐云峰在前,他在后。他那永远也挺不直的腰和讨好的笑容,迷惑了无数个奢侈品导购。他俩一进门,导购们就拥上来,把徐云峰请进VIP室,恨不得把当季新品都捧到他面前。从徐云峰的头发丝夸到西装裤,从头至尾夸一遍之后,再把跟在一边的马杰一笔带过——“连手下人都那么精神。”

“衣服您先看着,有喜欢的,我们找跟您身量相仿的模特试一试。”徐云峰摆摆手,找跟他差不多的。要不说金牌销售呢,稍稍愣神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夸徐总对属下真好,还来置办衣服。徐云峰眉头微皱,但马杰抢在他之前开口,“是是是,承蒙徐总照拂。”说罢讨好地看了一眼徐云峰,请求之意快要溢出来。徐云峰略有不快,但还是过去了,他并不是什么很拿不出手的对象吧。

试完衣服,马杰主动拎包,依旧落后徐云峰半个身位,两个人无言地行走在商场。其实那时徐云峰已经有个模糊的想法了,但他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接过导购手里的包,也没有挽起马杰的手臂。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好像马杰永远落后,永远亦步亦趋,永远是徐云峰的拎包小弟。他似乎铁了心不叫徐云峰出言解释,铁了心觉得自己会让徐云峰丢脸。

从前还发生过一件事,徐云峰从前购买过服务的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到马杰面前作威作福,马杰好脾气地端茶递水,还开了会议室的空调,微笑着听他数落自己。甚至这件事还不是马杰跟徐云峰说的,是徐云峰无意中听到的,当然八卦的人并不知道马杰的徐云峰的关系,她们只是说“徐总的某某不知道为什么找上HR”。徐云峰对此一无所知,好像马杰受的所有委屈都能嚼一嚼咽下去,再对徐云峰露出一个心无芥蒂的笑容。

他好像叫马杰等了很久,而马杰真就乖乖地等着,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徐云峰的行动力一直很强,他当天就买了一对戒指,还把户口本翻出来了。还嫌不够,他又托朋友找了一个珠宝设计师,给了一个月工期,加急定制了一对戒指。有个客户当时正好去欧洲出差,于是又买了一对戒指。徐云峰一次又一次地报出自己的要求和两个人的尺寸,但他始终没有和马杰开口。

三对戒指被他放到三件最常穿的西装口袋里,为了掩人耳目,他把盒子也去,只用手帕包着。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一个他和马杰都不那么忙的时候,他们可以喝点酒,说点话,然后顺理成章地拿出戒指。

徐云峰突然觉得,他不应该叫马杰再等下去了。

马杰吓得连手机都掉了。徐云峰就这样看着他,这样坦荡地袒露自己的心迹,没关系,马杰说什么都没关系,拒绝也没关系,徐云峰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徐总,”小狗的眼睛已经红了,“我们没预约,去了也没用。”

徐云峰突然很想吻上那双及欲落泪的眼,他摸摸口袋,正好,正好有一对戒指。“我买了三对,你可以看看,如果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徐云峰还想去衣帽间把戒指都翻出来,但是马杰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来了。

“这是马杰,”徐云峰举起马杰戴着戒指的手,“我的丈夫,我的爱人。”一顿饭,没几个人,却搞得像婚宴。饭后送走每一个人,马杰说还没领证呢,徐云峰说,你现在要反悔也晚了,他们都是集团大老板,回去跟手下人说,众合徐总知道吧,今天结婚了,丈夫就是马杰。徐云峰说这是社会性结婚,就跟社会性死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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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汤不换药地补一下

*现背,平行世界,轻喜剧,把整个一队都抓来了,ooc请多原谅

*给自己的四周年贺,感谢高栾,感谢朋友们,感谢自己。

Summary:高峰和栾云平一直以为他们的恋爱谈得很隐蔽,但整个一队都知道了。

他来得早,也总有人比他更早。比如今天被安排报幕的金一鸣,挺好一小伙子,可惜这两年身材往横向发展,正在试穿他来的路上刚取的新大褂。看到栾云平进屋,金一鸣叫了一声队长好,栾云平也没料到还真有人提前这么多来上班,但他当了这么些年的队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也只需要淡淡地嗯一声,说你这大褂颜色不错。

金一鸣得了队长这句表扬,心里一高兴,也热情地朝栾云平建议:“这料子听说是新进的,确实不错,您跟高老师也好多年没一起做衣服了吧,快过年了,要不做一套新的?”

栾云平心中警铃大作,诚然这是一句得体的建议,但他做贼心虚,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好在他会在别人递腿的时候翻包袱,赶紧转移话题:“这才八月份过什么年!”

“您和高老师合作纪念日不是快到了嘛,这对我们一队来说就是过年一样的日子。”金一鸣一本正经,栾云平差点被他唬住,但还是识破他表情里那一丝不怀好意,绷起脸说去去去。

金一鸣听话地滚了,栾云平松了一口气,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又顺手给高峰泡了一杯,这样等高峰到的时候再续热水就正好。要说他俩喝一杯倒也不是不行——但一来实在太显亲密,二来高峰这人太挑,茶太浓的不喝,太淡的也不爱喝,要是再说得清楚一点,就是非要栾云平给他泡茶不可。麻烦!大麻烦!就在他一面腹诽一面甘之如饴之时,另一个麻烦走进门来,侯筱楼看到他也愣了一下,说师父好。栾云平坐下来,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末,还有点烫口,不动声色,假装自己没有忘记这是刚倒的开水。

“来挺早啊。”栾云平朝他点了点头。侯筱楼摸了摸头,笑着说不早了,随即眼尖地看到桌上摆着的另一个茶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您这是给谁泡的茶呢?”

金一鸣出去了,后台里只剩下栾云平和侯筱楼二人面面相觑,栾云平不愧是脑子最快的相声演员之一,当机立断道:“不小心多泡了一杯,谁想喝就给谁喝吧。”

他说话的功夫,高筱贝低着头从门口蹿进来了。他跟侯筱楼商量了要磨一磨新活,再请师父和高老师指导一番,这会儿看到栾云平在,心下一喜,又听到那句回答,立即高声道:“谢谢师父,我能喝吗?”

栾云平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高筱贝还要问他是不是嗓子不舒服,侯筱楼往他肩膀上狠狠一拍,说烫不死你啊,紧接着就拽着人走了。两个人老老实实在一边对活,栾云平眯着眼听了一会儿,又抿了一口温度已经变得适宜饮用的花茶,终于把心里的尴尬压了下去。

这种情况虽然不多见,也不少见,毕竟在他们十余年的恋爱经历中,少不得被人发现的惊险时分。例如他第一次在高峰家留宿时遇到他师父来串门(他真不知道高峰家有什么好看的),例如高峰带他去海河边吃烤鸡肉串时遇到眼熟的观众,例如高峰刚收徒弟时喊了一声“小博”而他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哎”……如此事例数不胜数,他们瞒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队长您今儿遇见什么好事了?”李昊洋扔下自己的包,找了个地方坐下,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朝栾云平看过去。冷不丁有人说话,栾云平差点没把手机摔了,还好他在台上接高峰的竹板接出眼疾手快的技能点,一把稳稳抓住还没来得及落地的手机,有点心虚地顺手按灭了屏幕,才跟李昊洋打招呼。

“遇见什么好事?我今天发现咱们一队的同志们上班都很积极,算好事吗?”栾云平转移话题,“你们今天不是四场么,也来这么早?”

“您是不知道,周末这边堵着呢,昌平过来少说得一个小时吧,万一堵路上误场了,也没书馆那边好对付——”李昊洋说到一半闭了嘴,但并不妨碍栾云平抓到他话里的重点:“你上周又迟到了?”

“冤枉,冤枉,这错误还是第一回犯。”李昊洋举手投降,“——也是最后一回犯了,考勤记上迟到了。”

说着话呢,王昊悦也进屋来了,看见搭档和队长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判断),急忙发挥自身特长从中调停,把战火引到自己头上来。他拉仇恨手法娴熟,但凡能用到游戏上也不至于让郎昊辰不想带他上分,栾云平果然被他吸引注意力,目光兜兜转转移到他手里的车钥匙上。

王昊悦主动解释:“坐五哥车来的,我给他任劳任怨当司机。”

他们门户是挺乱的。

栾云平心想,怎么他们就能光明正大一起开车过来呢,就因为他俩又是同学又是师兄弟还都是昌平人吗?想到这里他又发散思维,如果高峰当年没在天津拜师,会不会来北京拜他师父,然后给自己当师弟?这样的话他俩说不定能在师父家当室友,不过高峰会开车还认路,说不定这份差事要被他领了。有着发生可能性的事情就会诞生出平行世界,平行世界里高峰(暂时没想出合适的艺名)正在毕恭毕敬叫他师兄,栾云平毫无疑问被这种漫无边际的幻想再次逗乐了。

队长有点神经,台上偶尔笑场不说,台下也隐隐约约有自娱自乐的趋势。这话一队的队员不敢说,栾云平的亲徒弟更不能说,直到什么都敢说的队长夫人姗姗来迟,说队长笑什么呢这是神经了吗,后台的一切才恢复了应有的秩序。栾云平瞪他一眼,高峰自然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端起桌上的茶略加品尝,用虚伪的语气跟他说谢谢队长。

高峰带着郎昊辰一起过来的,他宝贝着大徒弟,又接着栾云平消息让他早点到,捎着人就早早来了后台。郎昊辰搬个凳子坐在他旁边,问了两句晚上的节目,高峰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了。栾云平单手支着下巴听他给郎昊辰纠正发音,看得入神了,显得有点面无表情——这是从高筱贝的反应里看出来的,俩小孩一起来找他,期期艾艾的,恐怕自己表情是有点不太好看。

“您跟高老师……”侯筱楼刚说出这五个字,就听到郎昊辰在那边咳嗽了几声,栾云平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但话已出口,他只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就着话头说下去,“是不是有点误会?”

栾云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也不管郎昊辰差点要呛着或者高筱贝露出的不堪直视的表情,以威严的姿态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高峰也被他们的动静闹着了,这再装听不见就有点不像话,于是他跟着帮腔:“台上的话观众信了你们也信怎么的?”高啊,不愧是高老师,栾云平暗挑大拇指,这话说得既不显他们有矛盾,又展现他们干净纯粹的搭档情谊。侯筱楼彻底闭嘴了,耷拉着脑袋怪可怜的,栾云平拍拍他后脑勺:“来吧,不是要说你们的新段子吗?”

直到倒二上场演出了,安静的后台只剩下高峰栾云平和报幕的金一鸣,后者在注意到诡谲的气氛之后立即转身去了洗手间。栾云平长出一口气,他抓着高峰的手腕,心有余悸道:“差点暴露了。”

“差点暴露了。”高筱贝沉痛地总结经验,“下回说话一定要小心,尤其是你猴子,师父这人可敏锐了。”

会议地点:剧场附近五公里已经没什么人的麦当劳(侯筱楼按:你就说躲得远不远吧)

议题:如何继续假装没有撞破队长与队副的恋情以提高后台存活率(郎昊辰按:管我们师父叫队副真的有点奇怪,下次开会能不能改一下)

与会人员:(按姓氏首字母排序)高筱贝、高玉凯、侯筱楼、郎昊辰、李昊洋、王昊悦、王善勇、张九林

(划掉)一队全体成员(队长与队长夫人除外)(四十岁以上者除外)(还没下班的除外)

(划掉)在座的所有人

会议记录:高筱贝(侯筱楼按:你能不能练练字)

“你们家事我们能不掺和吗?”王善勇举手。

“出去了就等于承认您是一位四十岁以上的相声演员。”郎昊辰回答,“况且你看张九林先生不也安安静静在这边坐着吃甜筒吗?”

“但是我们俩坐这儿干啥?”高玉凯不死心,“我们还回去有事儿呢。”

“正事儿?”高筱贝痛心疾首,“能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让你们来开会不正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着想吗?你把后台放在心里,后台才会把你送上舞台!”

“人多不显得好看嘛。”侯筱楼悄悄说。

来凑数的二位默默躲去了角落里,冷漠地吃起了买一送一的抹茶麻薯派。

“那我们先来反思总结上一周的表现——猴子你能下楼帮我拿一下圣代吗?”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侯筱楼老神在在地提问,看起来有点愁眉苦脸的,在表情管理上颇得师父真传,“小浩,你说师父跟高老师就真的没发现我们都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吗?”

听到这危险的问题,高筱贝暂且遗忘了他的圣代,作为本次会议的会议记录兼主持人,他沉思良久,开始了第一个发言。

侯筱楼一脸茫然。

高筱贝怒其不争,赶他下楼去把大家的餐都拿上来,清了清嗓子,继续绘声绘色讲自己的故事:“我师父说:‘不用,他就只吃这个。’”

“这,这都还没发现?”郎昊辰迟疑道。

“可能是对亲徒弟不设防吧。”张九林消灭完甜筒,兴致勃勃加入到别人家的讨论中,捅了捅郎昊辰胳膊肘,“高老师对你不也这样?”在他的引导下,众人又将目光聚集在顶门大弟子身上,郎昊辰顶着巨大的压力,终于从记忆里搜寻出一些离奇的事件。

“我刚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郎昊辰双手交握,神秘地开始了叙述,“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冬天的夜晚,也就是某一个除夕,当时我刚刚拜我师父没多久,过年也没回家,本来想在出租屋里自个儿过的,被我师父知道了,拎着我就上家里去了。我当时心想,大过年的我师父怎么没回天津去呢?结果在他家里坐了没多久,就听见门铃响了,我师父当时在厨房炒菜,我又不知道是谁,不敢贸然开门,然后门就自己开了。栾老师看着我,我看着栾老师,栾老师看着他手里的钥匙,栾老师说,高峰你钥匙落我这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不敢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破的借口。”李昊洋点评。

“你先别急。”郎昊辰讳莫如深,“师父从厨房里钻出来,说特意跑一趟真是太麻烦你了,正好今儿过年,留下来吃顿饭吧!”

尽管被热心观众李昊洋搭了个茬,这个破底也换来了众人的沉默。

“住下了吗?”王昊悦问。

“你觉得呢?”郎昊辰反问。

“是不是觉得你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他们大人的事情。”李昊洋推测,“也不对啊,人三岁就该知道回家过年了。”

“最过分的是,栾老师是带着菜过来的。”郎昊辰沉痛地补全了事实,让与会人员的心情也更加沉重了。

“下一个该谁?”张九林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了,主动接过了主持人的任务。

侯筱楼端着餐盘上楼,左顾右盼,以为轮到自己了,连忙放慢了脚步,幸好主持人环顾四周,指着王昊悦说:“你们家人多你先说。”

王昊悦发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之后就认清了现实,他从郎昊辰面前薅了两根薯条,慢条斯理地蘸了一下番茄酱,然后放入嘴中细细咀嚼,李昊洋一把拍他背上:“别磨蹭了晓峰老师!”

如同侦探抓住漂浮于空中的线索,久违的称呼让王昊悦瞬间找到了话头:“故事就要从我俩拜师之前天天上小剧场的日子说起了。”

“那年年底的时候,我俩一起上德云社后台,正好别人都走了,就师父和栾老师在。我俩自报家门之后就听到栾老师笑了一声,师父也笑了,当时我以为笑五哥呢——人之常情你别这么看我啊李老师。”

“不是笑我,那就是笑你了。”李昊洋面无表情地给他捧哏。

“答对了。”王昊悦迅速找底,“后来走的时候我听到栾老师说,要不是他有搭档了,让他跟大郎搭也挺好的,师父说你这太开玩笑了,栾老师说别这么严肃,不就是你的玩笑被我刨了嘛。结束。”

“你这故事也太简洁了,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是张九林。

“所以你们到底在后台偷听了多久?”这是高筱贝。

“好时尚啊,队长跟高老师这是吃代餐呢。”这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高玉凯。

按照次序,接下来就要轮到侯筱楼。在他开口之前,高筱贝却突然举起了手。“等一下!”他掷地有声,“我有一个怀疑!”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假装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这个震撼的猜测如同一颗惊雷,在场的人都炸开了锅。

郎昊辰说:“就是,我都看到他俩一起过年还睡一个房间了,这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王善勇说:“就是,我上回都撞见他俩一起逛动物园了,高老师非说他是来学习大象的叫声的,队长说他偶然在路上捡到了与爸爸妈妈走散的小朋友,送小朋友回动物园的时候两个人才碰见了,这是糊弄谁啊?”

高筱贝说:“就是,我上次在后台都看到他俩拉手了,虽然后来他们解释说在相面,但是我又不是没学过《相面》!”

侯筱楼说:“就是啊……上次我都看到他俩进一个厕所隔间了……”

大家齐刷刷地回头看他:“你刚刚怎么不讲?”

侯筱楼小声道:“这我哪敢让他们发现……”

在确保今天的信息浓度足够在场的每个人都跑不掉之后,智慧果断的主持人高筱贝宣布了对策:“按兵不动,假装我们不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的关系!”

在会议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小剧场演出也正热火朝天。返场结束的时候快十一点了,栾云平下台,找到高峰带过来的保温杯,抱着喝了两口茶,终于想到了和高峰商量要事。

“诶。”他冲高峰招了招手,后者刚脱下大褂,正在抠隐形眼镜,听到他的声音,费力地把眼珠子上的东西扒拉下来,才回头看他。“你说我们俩要不在后台……公开一下得了。”栾云平跟他商量,“但是这个由你负责……好吧,我去说,你打个草稿给我看。”

高峰“哦”了一声,又开始摘另一边的隐形。栾云平暂时有求于人,耐心地等他摘完眼镜,又完成滴眼药水、换鞋、喝茶等一系列事件之后,才催他做决定:“你觉得怎么样?”

高峰说:“我以为他们都知道了。”

栾云平的神色开始变化莫测。

高峰觉得他好像不太相信自己,于是开始运用自己最擅长的举例论证:“你看,上回老大来家里的时候你在洗床单,上上回小浩去你家拿东西的时候我在厨房炒菜,上上上回你拉着我去厕所的时候……”

“那也被人撞见了?”栾云平不敢置信,“我一直觉得我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那怎么办,我们是明说还是接着伪装——这还伪装什么劲儿啊!”

“其实也没事,”高峰略一沉吟,给出了解决办法,“我们只要装作我们不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行了。”

栾云平头顶浮现出实质性的省略号。

高峰也不说绕口令了:“你要不信,我们现在试试。”

这次栾云平头顶变成了一串问号。

另一边,刚刚会议结束开始认真吃夜宵的侯筱楼吓得差点摔了手机,高筱贝在看到来电人是栾云平之后就立即抢过他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在无形中形成了两拨人的对峙。听完问题,侯筱楼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知道!”

栾云平也开了免提。他听到侯筱楼的回答时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两人都听到一声清脆的碰撞,然后是疑似高筱贝的痛呼,再之后是疑似郎昊辰的笑声,最后对面陷入了寂静。

“这都不知道,”高峰说,“提醒你一下,这种关系形成已经第十七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师父输了要给我五十。”

现在只剩下侯筱楼选手在博弈中无暇思考了,他飘忽地回答:“不不不我知道,师父师娘祝你们新婚十七年快乐!”

高筱贝那句“他俩是搭档”被堵在了喉咙里。

这下全完了!

对面还在沉默。对面好像传来了高老师的笑声。对面好像又传来了栾老师的笑声。

“行了,”高峰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谢谢你们吧,明天让你师父给你五十。”

高峰把栾云平的保温杯也收进自己包里:“说不定这不是底呢。”

“那是什么?”

“是另一段的开始。”

“……但你这个底更破。”

非常开心能写完,虽然这个结尾很破!以及非常遗憾地说我写summary的时候这篇文还是220930的贺文(擦汗)真是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啊!

这个故事以五十多岁患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的高峰为中心。所有情节仅为杜撰,无意冒犯。

放下一个大大的预警:它不是一个很让人愉快的故事,有一定程度关于疾病(精神层面)的具体描写,如有不适建议立刻停止阅读。

高峰的状态谈不上好与不好,他平静地坐在副驾,好似没...

“还不如是脑梗呢。”末了高峰还是开了口,这会儿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讲,“好歹那是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不像这个,你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人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别想那个,高老师,咱都请了一礼拜的假了。”栾云平回应道,后方有车辆想要加塞,他死命地鸣笛,汽车喇叭的巨大音量甚至震响了街边电动车的防盗窃警报,“下周二咱们演什么,我让他们去排节目单了。”

“那我回去看看活单子。”他说,“我可不敢随便说了,万一一个月里来两个翻头,多露怯呢。”

驱车往回赶的二十多分钟被他们俩当成了调整情绪的空白期,先贤曾说学海无涯,而今年过半百的他们俩兜兜转转又成了学龄前儿童,一个人要学着去接受疾病,另一个人要学着去接受对方对疾病的所有不接受和顺从。进了家门后栾云平把所有的病历单影像图和几盒药片堆在餐桌上,他们默契地选择拉开了在同侧的两把椅子,以并肩的形式坐定。

相对而坐是诊断、是审判,没人想要去复刻诊疗室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桌子上的保温壶里还有热水,栾云平倒了两杯出来,这会儿他也没心思泡茶。

“这就开始倒水喝药了。”高峰说话葛人不假,但能那么夹枪带炮也不多见,他刻意提高了音量,似是下一秒就要把桌子上的所有物件扫向地面,再捡起所有的药片丢在马桶里冲进下水道,“我喝安理申,你喝速效救心?”

端着水杯的栾云平愣了愣,心下也明了这大抵是AD的症状之一,病患就是会无缘无故的情绪激动,同一切顺心的不顺心的发脾气,说不中听的话和疾言厉色地呲人并不相同,他们俩人大半辈子都没吵过几句嘴,多难的时候都没有,高峰也不会挑着这会儿“晚节不保”。

“我去拿茶包,年初筱贝送了几盒子袋装茶,比泡散的方便点。”他说,“喝药得饭后呢高老师,晚上吃什么?你做还是我做?”

“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看着那些个药盒子就压不住火,想说喝了也不会好,喝了说不定会更差,我为什么非得喝药。”情绪稍有缓和的高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周身像是有一道用颓唐筑成的墙,“你也没必要非得顺着我说,人容易有逆反心理,明白自己是在被迁就后容易变本加厉。”

“我哪儿是迁就你,这不是实话实说吗?”栾云平抿了一口茶,水放少了,这茶叶真他妈的苦,高筱贝约莫是被人骗了,他哪儿弄来的破茶包,比立顿还难喝,“你还能跟小孩似的哭闹着不喝药吗,放心,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掰着你的嘴给你灌下去。”

“医生怎么说?”高峰开诚布公,“除了喝药还有什么安排吗,我看见他去找你说话了。”

栾云平简要地介绍了用日常问题来检测认知能力的操作方法,并交代高峰去构思几个问题,然后把题干和答案全都记录下来交由他备份。

他有心避开了使用“陪”这个字眼。

“这事情还是我亲口讲比较好,有机会见面说吧。”高峰回答,“你要不还是接一下吧,对面已经给你打了好几回了,万一是急事呢。”

那会儿栾云平没把于谦说的话听进去,他就一门心思要多试试,能救必须得救,又不是没有这个医疗条件。

“你还是得学着接受。”一通不听不听大爷念经的发言没让于老师恼火,他清楚这位爱徒执着的事情何止这一件。他没有拦着死活不让,只稍加点拨几句,一副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做派:“它不是真的有九条命,能走在你后头,你师父跟我,再算上我们俩的高师弟,都不见得能走在你后头。”

狗在确诊之后做了两回化疗,往后它的心脏没法再承受这样的大手术,只靠吃药维持,他也没想到在这个他不能分神的档口它的病情会进一步恶化,连生命都进入了倒计时。栾云平不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他还没有退休,眼前还有另一份心要操,他已经不再能够两手抓了。

“狗撑不住了,医生问要不要安乐。”他问高峰,对方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理应参与所有决策,“你觉得呢?”

“听医生的吧。”他并没有太意外,拖把似的布偶猫早就进气多出气少,连吃饭都成问题,有时他也思考,他们这样强行拖着一只猫的魂魄不让黑白无常勾走会不会也是一种酷刑,“它都快成百岁老人了。”

“医生讲安乐需要主人现场签字,我过去一趟。”栾云平顺势起身又将刚脱下的外套披在身上,“要跟我一块儿吗?你要是觉得……不喜欢那个环境,我就把大郎叫来陪你。他跟我这儿嚎了半天了,问什么时候能来看看。”

他倒不是害怕医院人多混乱老大一个高峰能在医院里迷路,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医疗场地回来,这几天高峰都快熬出诊疗室过敏症了,哪怕他要去的地方只是一家宠物医院,他也不想让对方的精神再受到一次狂轰滥炸。

这是年初班主派下来的活计,班社要出一本传统相声文本汇总作为成立五十周年的纪念,虽然正日子还有好几年才到,但编纂文本不似修家谱仅需加减名字一般简单。全班社所有成员里高峰是最适合干这个的,他细致,主笔这个职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因为成品不是那么急着要,高峰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现如今距离他师哥给出的交稿日还有三年零四个月,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极限还有没有三年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师父,他只是轻症,还没到做不了饭的程度,你别胡咧。”他苦口婆心地劝导想来露一手的高峰大徒弟,“主要是你这个做饭的水平实在是太参差,咱们可以不用这么挑战自己。”

“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啊。”他踱步走向驾驶席,全然不觉这些话也被高峰听了去,“我师父还请高人来看过,怎么这儿这么不养人呢。”

高峰打开了大门,匆忙地扫了一眼屋门外的一亩三分地。那里没有花,没有草,没有任何活物,只有一块沾着黑灰与毛发的棕色地垫。

他坐回到桌子前,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往后翻了好久才找到了空白。

家门口只有地垫,他落笔,又往后加了一句,垫子该刷了。

早先他已构思好了他要用什么问题作为判断认知能力的标准,高峰把记事本翻回了第一页,在用来记录使用者联系方式的空白处写下了几句话。

你有几个徒弟?

你在哪一年出生?

栾云平最早的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你的工作单位是?

你的师父在哪个月去世?

玲珑塔一共有多少层?

这是第一天,他完美地答出了正确答案。

5个

1983年

840320

北京德云社

11月

13层

给猫办后事不比给人简单,幸亏宠物医院是一条龙服务,当天办事当天即可领取爱宠的骨灰。栾云平在宠物医院呆到凌晨才赶回家,医生把装着狗的小罐子放进了一个嫩粉色的纸袋子里,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小把布偶猫的毛发。坐回到车里,他摸出了玻璃罐,将小小的瓶身窝在掌心。不止一次有人跟他说过狗体型庞大毛发充足,那一条总是翘起来的猫尾活像个大拖把,原来他一把抱不过来的庞然巨猫,走到生命的终末时剩下的分量也很轻。

他趴在方向盘上,眼泪不停地往外涌,怎么也控制不住。栾云平从来都不是特殊的,他没有超能力,没有才华天赋,没有国士无双的谋略,没有料事如神的大脑,他是一个被接踵而来的坏消息压倒的普通男人,因为消化不了情绪,正咬着牙经历一场无声的恸哭。

“我师父已经睡了,他喝了安理申,有点犯困。他喝药喝得特别主动……”独自流泪的并不只是栾云平一人,翻看过高峰病例的郎昊辰也坐在客厅里翻来覆去地抹眼泪,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徘徊在门口,主动拉开了门。看得出他想收收势尽可能平和地开口,但他在师父跟前憋了太久,一看见正往里走的栾云平就哭得更凶了:“栾哥,真就没办法了吗?我一直以为我能听我师父在台上说到八十……”

“人家医生也没有排除他能说到八十岁的可能,医学奇迹那么多,他头上也能落一个。”栾云平开口安慰道,尽管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时候奇迹就诞生于绝望,“这不是个绝症,没有说得了以后就要进棺材,你盼着点你师父的好。我师父现在还上台呢,没道理他不行。”

“这个是我师父让我给你的,说他想的问题就这些。”未等到栾云平留他住一晚,郎昊辰就已经换好了鞋站在门口整装待发,他有必须得回家的理由,转天他要外地出差,这会儿不得不去收拾行李,“我跟他们几个也商量了,老四明天早上过来……怕您忙着照顾不过来,我们就排班每天过来看看,筱贝他们几个说也要加入,但怕挨您说让我先来问问您的意见……”

“去去,你们高老师又不是明天起床就不能自理,跟他们几个小兔崽子说该干嘛干嘛,别瞎凑热闹,下周他还正常演出呢。”栾云平赶紧摆手让他们别忙,“没有那么急迫,你们别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想来吃顿饭就提前说,我看着他给你们做。”

“善意太多不一定是好的,”他说,“等以后还有你们忙的呢。”

他抽空读了高峰写下的那几个问题,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对他的银行卡密码那么执着。

“我应该没有密码是840320了吧……得都去查一遍,我也记不清了。”他不放心地念了几句,眼睛又开始泛酸,“我这记性比起他来说那是差多了,怎么就非得是高峰呢。”

*

他还真的托朋友询问了海外的医疗机构——也不是为了把高峰送到别处疗养,他的目的是找稳定的渠道购买医生建议的那一种进口药。好在仑卡奈单抗已不像是刚在海外上市那般紧俏,栾云平又带着买来的注射液找上了那位医学博士,询问如何科学用药,应做什么样的搭配才算最好。

“您够执着的。”医生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地把进口药搞到手,一边开单子一边感叹,“就为了延续舞台生命吗?”

“也不是医疗条件不允许,总要尽一尽人事的。”栾云平说,“他不能一个人努力,我也得动起来。”

“高老师是我见过最配合治疗的病人。”二十多岁的医学博士也不得不感叹,“我没经手过很多病人,但我看过很多病例,有很多人都觉得既然也不会好那不如就这样了,又或者拒不接受自己得病的事实,认为是医生误诊死也不愿意喝药。”

他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家属得多注意患者的心情,特别配合也可能是因为他太想让自己好起来了……难说这是不是另一种无法接受呢。”

郎昊辰商演结束后率高峰的所有徒弟一同登场,法不责众,还未卸任的总队长能轰走他一个轰不走他们五个,这就是人多力量大。栾云平与高峰居所的实际面积一点也不小,甚至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有点空旷,但一大帮人乌央乌央地夺门而入,任凭谁都要觉得拥挤。

“你们最好有事。”栾云平放弃了挣扎,高峰更是直接奔厨房做饭去了,“要不我罚你们多演,一个个怎么都那么闲。”

“我跟师父说好了要来吃饭,我们自备排骨!我总说我师父做这个特别好吃,他们都想要尝尝。”郎昊辰说完之后就到厨房去打下手,徒留剩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当事人不在现场,几个人也不再装着笑容灿烂,他们自带原料来多半也是出于不希望让高峰多跑一趟菜市场,超市也好市场也罢,一条条街道一排排货架就像是没有出口的迷宫。在此之前几个小辈仅从各类文艺作品中了解过这种疾病,难免要将其妖魔化为洪水猛兽,觉着路况稍微复杂一点的空间能把他们师父给吞了似的。

“又不是现在不吃就没机会了……”栾云平恨不得给他们一人一脚,“哪有精准定位忘了菜谱的。”

“我们也没空着手!”深知师哥说错了话的王昊悦搬出来一个大致盒子,里面躺了个跟平板差不多的东西,他解释道,“这里面内置了一个阿尔茨海默症的训练游戏,我们打算说服师父每天花一个小时来训练。”

栾云平盯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启动设备,又把软件调出供他审查。小小程序里囊括了不少考察反应力记忆力的小谜题,什么比大小比重量,这有一个苹果那有一只笔后面有个菠萝问加在一起有多少个水果。好玩是好玩,还有对战功能极其之热闹,只是他看得真切,那游戏的副标题是预防AD,高峰目前的状态叫确诊,两者根本不挨着。不过从厨房中走出的高峰还是很给面子地接过了机器,说自己一定记着,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来做训练。

于是高峰的日程里加入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日程,比如每隔两周到医院去输液,比如每天拿着游戏机玩上一个小时的4399小游戏,当做聊胜于无的安慰。

旁人眼中看来高峰的状况并没有那么差劲,甚至状态比前些年还要更好。他照样在台上犯得欢天喜地,势要把站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气到脑髓液和血浆都沸腾,绝不留下任何沉淀出老年痴呆的可能。

还是得叫阿尔茨海默症,再不济也是AD,栾云平发不出花里胡哨的德语音节,只能讲简称。

他们以前拿过老年痴呆当包袱,且即使都到了这份上高峰也还是会用——显得他好像不在乎似的,这话栾云平根本不敢当着高峰的面说。不过栾队长固执起来也可以是一块顽石,在高峰说了这个词之后他必要一板一眼地更正,病理上的变化非患者所愿,痴呆这个颇有贬义的词已被正式地从疾病名称中去除,再者说这一下就给高峰划分到老年的范围里,他不认可。

台上的表现可以交由观众去评判,哪怕高峰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只有在剧场里的四十分钟是清醒的,旁人也无法去窥视他在舞台之外有多糊涂车子。有许多潜移默化的改变只有高峰本人才能准确地描述,就比如他还是会和栾云平一起到家门口的市场里逛一逛。

不大的惠民菜市场有三横四竖十二个交叉点,驻扎其中的小摊贩不过十多家,卖蔬果卖肉类卖粮油,门头差异极大。出入多年的高峰总是觉得这地方能从大门口一眼看到围墙,可偶尔在栾云平拿着手机结账没有站在他身边时,他乍然发觉,这菜市场是由数不清的街道缀连而起的庞然大物,每一处白底红字的招牌都一模一样,每一张顾客或摊主的脸都面无表情。他在开始手足无措的那一刻,他的老搭档会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冷酷的尽头带回喧闹的人间。有“油酥烧饼十块钱三个”的那个人间,有“便宜不了了我送你头蒜吧”的那个人间。

他用的记事本是单位年会的赠品,有他手掌一般大,易于随身携带,还配了只圆珠笔别在书脊。回过神来的高峰会阅读自己写下的问题,然后打开新的一页纸写下答案,只要能够回答就好,他不需要去确认他落笔所写的数字是否是正确的。

而在栾云平的视角,事情发展的脉络清晰了许多。一切都是可视化的,宛如高峰的头上有一个代表了加载百分比的进度条,他听过高峰在同他说闲话时毫无逻辑的暂停,看过屋子里从各处冒出来的零钞硬币,也见识过对方在离家没多远的地方目光逡巡,找不出正确的门牌号。

单位周一没有演出,便是栾云平当得上所谓的特权阶级,他也没法单独给高峰在每周一安排一个剧场,就听他一个人演,这不合规矩。不去考虑演出内容时高峰一心铺在整理文本上,本于此无缘的栾云平光荣地参与进了这项工作,负责挑一些错字漏字。做汇总没有凭着印象的,这又不是在瞎编企业的会议纪要,他们俩会一起看以前的演出录像做补充。

屏幕里放映的有他们以前的场次,也有不少别人的。栾云平在台上乐开花的次数不少,他们回看的时候高峰也乐,阳光满溢的书房里能存下一室带回音的笑声,就好像阿尔茨海默症这个单词从未进入他们的生活一样。但快乐转瞬即逝,过不了多会儿栾云平的笑就变得有点僵硬,往常对着听过百八十次的旧包袱高峰最多会心一笑,可现在他能笑出来,真真正正地笑出来。

栾云平不觉得自己翻的包袱沉一沉就能脱胎换骨,也不觉得高峰能自娱自乐自产自销,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高峰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这些东西,就跟新的一样,谁听新活不笑啊。

心里头坠着的铅块越来越重,栾云平不乐意问,高峰也记不得要去说。

郎昊辰及其带领的高峰之徒团体发挥了巨大的主观能动性,尽管单位领导三令五申他们家里只需要一个护工,他们还是时不时要登门拜访,带点补脑的营养品给他们的师父续上。

“你们谁来的时候要是带脑白金,我连人带东西一块儿给丢垃圾桶里。”栾云平没法同他们置气,说是添乱也不至于,这里不是管理严格的ICU病房,每天接待访客要定时定点,但病患,尤其是有着高敏个性的病患,更容易感受过犹不及的关心带来的压力,“带什么也别特地说是补脑,就当和以前一样,只是带点特产,带点吃的。”

几天前栾云平带着输完液的高峰回家,他们车子的后座上摆着侯筱楼几个人送来的东西——栾云平的要求在他那几个徒弟之间还有一定的威慑力,说好近期别上门他们就只合资买了些礼品转交,连货都是直接搬到车上的。

“是不是他们也觉得我脑子就是不行了,”药液还在还在喝身体中的某种细胞结合,他头疼得厉害,在打眼扫见那些杂乱的包装袋时更是情绪激动,“他们都送一样的东西过来,他们是不是都那么觉得?”

“刚才怎么了?”待高峰再回过神来,栾云平已经把所有的包装袋都丢进了垃圾桶,还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夏天才用遮光布把一切写着商品名的外包装都遮盖了起来,“好家伙的,这么严实,是有什么东西不能见光吗?”

“不知道哪个兔崽子送了几瓶自制牛肉酱。”他不要给对方徒增烦恼,不动声色地胡编乱造,“在车里放了几天,罐子没密封好胀气炸了,我给包起来咱们好往家拿。”

医生说家属的陪伴很重要,高峰写书也得有人打下手。郎昊辰弄出来的排班表不是完全白费劲,栾云平不在家的时候就由他们几个轮流补上。见识过高峰在敲键盘时提笔忘字的郎昊辰终于有了一种切实的恐慌,以前他看过一个小动画,叫鼹鼠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小鼹鼠擅长挖洞,给他一块土地他还你一片勾连成网的防空洞,而名为阿尔茨海默症的疾病正如那一只在地底刨土的小动物,以高峰的大脑作根据地没日没夜地深耕。土壤可以回填,但缺失的脑细胞和记忆将会永远保持空洞。

“我师父,不会以后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吧。”郎昊辰在书房外询问栾云平,“我听他刚才还喊您栾凤英呢,他不会已经……”

“那是他在逗我们玩。”栾云平摇了摇头,“他最近可喜欢马什么梅那段。”

“老马,昨天那几段你看没看完?”高峰站在书房门口,朝他讨要昨天的那份稿件,“看完我就跟已经没问题的放在一块儿了。”

“看见没,这才是真记混了。”他还是想为自己的姓氏证明一下,“我姓栾,宁仇栾暴那个栾,稿子我都收好了,就在桌面左上角的文件夹里,你再过过。”

“…要是我师父真把您忘了,您不难受啊,栾老师。”高峰接着回书房忙活,栾云平准备出门,临走时他听到郎昊辰又问,“我光想想他以后可能会叫错我名字我就特别想哭,根本控制不住。”

“他牟足了劲儿用几十年的感情跟疾病的影响对抗,能成功是他的功劳,会失败也不是他没有努力过。”他倒是很想开解对方几句,但目前栾云平能做到的只是不因此恼火,劝慰自己高峰忘了他叫什么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对方还能去追忆追忆过往所有人都在,还没有人离世的日子,“所以到时候你就勤介绍介绍自己,每天介绍一遍,把每天都当成第一次遇见,说不定还能多收几个他给的红包呢。”

只要高峰仍能顺利回答他自己定下的问题,那他们就不提停演的事情,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共识。

坏了。栾云平立马关火,紧走几步进了书房。高峰就在离他半个客厅远的地方呆着,他大可直接走到厨房来找他,除非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书房里乱糟糟的,用来保暖的毛毯被扔在门口,拿来护腰的软垫也被扔在地上,高峰站在书桌前,茫然地盯着已用到见底的记事本,他默念着写在纸上的问题,一遍又一遍,他能够顺利读出那上面的所有字迹,但却始终不能将其翻译为他可读懂的词句。

“先喝药吧。”栾云平说。

让高峰喝药并没有想象中来的轻松,被焦虑和多疑笼罩的患者一度以为他递过去的小圆片是一种毒药,闹了两句他忘的东西是重要情报,旁人觉得他记不起来了要治他于死地。栾云平只能不断地安抚,还自责怎么明知道对方状态不好就把这事药的事儿给说了出去。跟他说是糖多好呢,他想,又拿来了平板找出来他订购的复健游戏,企图拿花花绿绿的拼图蒙混过关。

情绪缓和下来就好了,栾云平收拾着被碰倒的水杯,这是情绪激动引发的焦虑,熬过去这会儿就好了,他也情愿相信这就是暂时的。药效使然,看够了风景图片的高峰有点犯困,索性栾云平就把人捎到卧室里面,闲聊几句天给哄睡下了。

他的老伴状态稍有恢复,言语间没了刚刚无理取闹的劲头,顺畅地同他交流了几句。

“你别逞强。”栾云平说,“不管是什么,都别逞强。”

“明天起来再说吧。”人在困倦时说话总带着浓重的鼻音,听着就和口齿不清似的,“起来就没事了。”

待人睡下,栾云平才去收拾书房里的残局。撒漏的温水洇湿了高峰惯用的记事本,他翻开皱皱巴巴的内页,打算拿到暖气上去烤一烤。

他无意义去探听对方不主动说出口的秘密,可本子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敞开着,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明目张胆的诱引。这是栾云平第一次阅读高峰用来记问题的小记事本,都说动笔写字也是活跃大脑的一种方式,也许就是为的这个,高峰才突然转性用上了这种早就被他抛弃的原始方式。

第一页上写着的是栾云平也烂熟于心的六个问句,再往后翻的内容比这些问题诞生的日子要更早,就连圆珠笔的油墨也已扩散到泛黄。

他逐字逐句地看,忽地头皮发麻不忍猝读。

出门记得带大褂,大褂就在柜子里。把大褂放进灰色背包里。

这是多久之前?栾云平心里也含糊。

砂糖橘要带到后台(已经送完了)。阳台上没有暖气。

狗(家里的布偶猫)要去打针。

家门口只有地垫,垫子该刷了。

今天要表演的节目是《捉放曹》。

这一周要去天桥。

周四没有场,不用提前准备。

周一一直没有演出,不需要提前询问。

……

诸如此类的记录比比皆是,生活中的细节与演出的安排都在这一方条格纸上被高峰落笔,有些话他不止写了一次,为了加深印象,他会像被老师罚抄一样重复地誊写许多遍。一句一句短小精悍的提示语构建成了可怖的鸿绝长篇,仿若是在分崩离析的记忆长河上架起了一座藏满书卷的空中楼阁,唯有倚靠着摇摇欲坠的高楼,出现在大众眼前的高峰才能艰难地维持着体面。

早在所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早在栾云平有所发觉之前,他就已经用上了比旁人多好几倍的努力去记住不值一提但不应该被忘却的小事。

高峰从来没有抱怨过、从来没有辱骂过这该死的致病基因和老天爷。带着偏见和怨怼去看待这种疾病的不可逆当然会更轻松,以愤世嫉俗的方式去推卸责任固然会更容易,可这样得来的自尊心不过是一种丧气的哭嚎,一种妥协的诅咒。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他没有这样做,现在他也不会这样做。

栾云平向来知晓高峰有着容不下退让的自尊,这让他不得不去小心对待一切可被概括为“好”但却失了尊严的关爱。

他拦着对方的徒弟不要以探病的名义来走动,瞒着后台的演员说高老师一切正常,报着同过去几乎没什么区别的节目单。高峰在同什么较劲,那他就维护这一份认真,确保对方的奋勉不至偏离航道,力求将所有笨重的爱化作轻柔无形的煦风。但在所有的努力决堤的那一天,在涛涛波浪把遗迹冲出水面的那一天,栾云平只听得高楼倒塌的噪声隆隆,他两手空空,似是抓住了堆砌楼台的湿沙,又好像什么也留不住。

除却涵盖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提醒,他还在纸页上看到了高峰试图作答那六个问题时留下的答案。并非每一次他都会把回答写进备忘录,但那几个贯穿他一生的固定数字总是循环出现——5、1983、840320、北京德云社、11、13,5、1983、840320、北京德云社、11、13……

而后突如其来的变故混进其中:他会把五位徒弟写成四位,谁也不知道他漏算了哪一个;他会把他的生日和栾云平的生日混淆,说自己在84年出生,让对方的密码以83开头;他会想起几十年前的老地点,以北京相声大会取代班社如今的名称;他会认为自己的师父依然在世间行走,也会要十三层了百十来年的玲珑宝塔生为他出第二十一层。

他下笔愈加潦草,汉字独具匠心的间架结构也被他勾勒得溃散,虽还不至于同抽象派艺术一般语焉不详,但也开始有了笔画扭曲墨迹飞散的迹象。矬子里面拔将军,非说高峰的书法功底颜筋柳骨鸾翔凤翥也容易挨骂,不过他的字体在整个单位里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和为了在签名时不露怯专门去练写名字的演员不一样,那是一种被九年义务教育和十二年寒窗苦读培训出来的全方位工整,但凡是需要手写的东西,高峰交出的那一份总是最为亮眼。

栾云平端详着代表迟疑的点与横线,前些日子他才在网上扫到观众展示的签名票根,高峰与他的名字分列两端,金色的油漆笔在专场的准入券上熠熠生辉,证实他们到最后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般配又耀眼。他私有无数会被听户朋友们视为幸运与宝藏的签名,在快递单上,在公司文件里,甚至也在表明去向的留言中。他已默背下这二十个笔划的罗列顺序,还可点明其中颇有个人色彩的倒插笔,凭借这些存据,他甚至能够复制出原版的每一处横竖撇捺,成为世间唯一一个高峰先生的代签。

但他凭空生出了一种艳羡,他羡慕票据上被定格的锐利笔锋与连贯勾回,羡慕这些人拥有的是高峰未曾被病症侵扰的那一面——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终有一日,高峰在药单上的签名要如同刚开始握住铅笔的幼儿。

洒在桌子上的水早就该凉透了,把记事本放在暖气上的栾云平想,为什么他还是能感受到手上的潮湿近乎于体温?

TBC

预防ad的那个游戏我真的去买了,里面很多基础计算题还有调时钟画三视图啥的,做起来很难,非常难。

我和同作为病属的朋友聊了很多,友人提到的一点很触动我,她非常讨厌有人来探病的时候去询问患者是否记得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对于来访者而言这是一种关心,但对病患来说是一种沉痛地折磨。在处理高栾关系的时候我也认为栾老师是最为了解高老师的自尊的,也以这样的想法增加了一些细节,他们都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求,从而交付更为独特的、不多言的关心。

新年将至,希望他们健健康康,希望所有人都健健康康。

应马鳖老师点梗,写一个ad主题的高栾。

这个故事以五十多岁患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的高峰为中心。放下一个大大的预警:它不是一个很让人愉快的故事,有一定程度关于疾病的具体描写,如有不适我非常非常不建议大家阅读!

它不能再被打响了。

很多年前,有人送给栾云平一个烟灰缸。高峰送给栾云平一个烟灰缸。

平心而论,这不是一份多用心的礼物。不管在何种场合何种节日,送人一个平平无奇的烟灰缸都没有什么好听的讲法,充其量只能证明高峰了解栾云平的喜好——甚至不是爱...

平心而论,这不是一份多用心的礼物。不管在何种场合何种节日,送人一个平平无奇的烟灰缸都没有什么好听的讲法,充其量只能证明高峰了解栾云平的喜好——甚至不是爱好,是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送了个用得上的东西。

那时他们在外地商演,高峰总不愿和大部队行动,自顾自地瞎逛,在奇奇怪怪的店铺里买点意味不明的纪念品。这只烟灰缸就是其中之一,那不大的容器里喷印了当地的标志性建筑物,很容易就能让人分辨出它的归属地。

他们在交接礼物时的对话也很简单,不大像是在送礼,更像是在进行日常里谁给谁带瓶水,谁给谁拿个包的交流。栾云平问他,你不爱抽烟怎么还买这个,买个冰箱贴不好吗?高峰回答,这是给你的,我看见了就想起你总抽烟。

然后栾云平就把包装袋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说了句感谢。他既没有不满,也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他们两个向来如此,没有什么纠缠,也没有什么弯绕,只是平铺直叙的理解和关心。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很直观,譬如走在街上黏黏腻腻的情侣,即便只以余光去打量也能看得出亲密;有的感情在被观测的时候又很温吞,像是个拐了几道弯的密语,需仔细体味才能咂么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栾云平有很多烟灰缸,套圈套来的,超市里随手买的,双十一拼单拼来的,甚至还有从餐厅宾馆顺来的,他逮着什么用什么,没有用的拿纸杯外卖盒也能凑合。那一回同他们一起演出的师弟同僚都以为高峰买来的礼物会和所有普通的烟灰缸一样,很快被烟油的焦黄染色,堆积起一层厚厚的灰泥,但总有些光临他们居所的人会发现,那个印着南方小城地标的烟灰缸一直被放在柜子里。

哪怕是四五年后,它仍旧光洁如新,连灰尘都未曾沾染。有些物件值得被留存在最完美的状态,风霜不应侵袭,光阴不得改换,栾云平待许多东西珍而重之,高峰与高峰赠与给他的东西恰好全部都划归在此。

但越美好的东西越难以被保留,他小心小心再小心,却还是在日常扫洒中出了意外。那天他正用鸡毛掸子扫去柜子上的浮尘,结果不小心把烟灰缸拨弄到了地上。瓷质的器物碎成了好几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栾云平有些不知所措,他将所有的碎片捡起一股脑放在茶几上,思考一管502能不能将其复原。

“岁岁平安,这是好事。”高峰打老远就听见了重物坠地的闷响,“看你这表情,我还以为烟灰缸掉地上砸你大脚豆呢。”

“那我就该打120了,铁定得骨折。”栾云平摇了摇头,他本不想去介意那一堆碎瓷片摆在他眼前,可他还是觉得扎眼,见了就烦得慌,“你回来拿旧报纸给包上扔了吧,别划了手,我看它还挺锋利的。”

高峰把瓷片扔到了哪里栾云平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是没有再见到这些碎片出现在眼前。纵他再不愿意接受,人之于行云流水的时光,总是要不断地失去,不断地找寻,他本以为这就是生活中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插曲,可过了一个多月,那画着地标的烟灰缸又奇迹般地摆在了书架上一直空缺着的角落,只不过曾经破碎的地方被填补上了一层镀金。

干这一行总要对各类型的传统技术有一点了解,他记得这门手艺应该是叫做金缮,意在将碎裂的瓷器以艺术的技法补全,为残损之物增添另一种意蕴。他挺意外,拿着东西去问高峰这是怎么回事,问他的老搭档是什么时候背着人学了这么一门复杂的学科,还默不作声将他都瞒了过去。

“咱们平常的动手能力止步于磨剪子戗菜刀,我哪有这个技术。”高峰哑然失笑,“我一位老同学是做这个的学徒,你不是挺喜欢这烟灰缸的吗,我就去问了问他能不能修,没想到还真给修好了。”

“那你这个老同学的脾气还挺好,”栾云平中肯地点评,“他这手工费估计是这个义乌烟灰缸的好几十倍,现在这宗东西已经到了一个它不该有的高度。”

这可不是外行人在瞎捧,原本那批发量产的烟灰缸有着千篇一律套色不准的图形,而今几道蜿蜒曲折的金线穿楼宇而过,就仿佛前景蓦地生长出一棵参天大树,它用它耀眼的枝条勾连起了都市的街景。若不是原有的图案太过现代化,他们往缸下面刻一个乾隆御制的标说它是大清朝的文物都有人信。

“这东西也不是完美的才有价值。”那时高峰故作高深地吟出了那么几句,“残缺美也是美,很多东西不是碎了就全完了,这是咱们两个一块儿努力的结果。”

“努力把它摔了吗?”可那时的栾云平没当回事,“您就别找补了,高老师。”

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还是栾云平,这不完全是因为他有针对性的心细,听见几个字就警觉得要命,要是他真的能有这样的观察力,说不定栾氏私人侦探事务所早就挂牌营业了。他很难去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他是正核对听写答案的语文老师,在阅卷的过程中忽然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错别字;又好像他是每时每刻都流畅运行的程序里一行毫不起眼的代码,在某一天的清晨,在机器读到他的时候,承载着他的庞大数据库忽然停顿了一秒。

他问高峰出门前把大褂放在哪儿了,高峰思考良久没说出来个确定的方位,他便只和小师弟交代了几个最有可能的地方,让他看着找找,实在找不着也没事,这么多大活人在现场,借一身也并不麻烦。

“高老师也不是穿不上别人的,也不是穿别人的就过敏。”看着高峰明显不大对劲的表情,他还为了缓和气氛转移了重点,“家阳台上还有一箱砂糖橘,你自己抓点走,我一直说给你们带来分分,结果总是出门的时候忘了拿。”

这个年纪的栾云平已经可以被称之为脾气古怪的小老头,察言观色的水平与他拥有职务的年份成正比,这句话一出也没人接着拿高峰打趣,反倒全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质疑起了他是不是故意克扣福利。后台气氛一片欢声笑语,他去找了同高峰身形相仿的几个年轻人,借来他们的大褂挨个在高峰的身上比划,选出来了个最合适的作为备用计划。小师弟最后也没能从他们俩的房子里找出来大褂的所在,他本人诚惶诚恐,觉得是自己辜负了总队长的期待,不过放东西这事情本就比较私人,找不到在所难免,栾云平安慰了小朋友几句也就过去了,只是发挥如常的高峰在他们回家的车上仍旧显得很郁闷,他直直盯着窗户外,旁人也闹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忘东西多正常,说得好像以前你没上台忘了拿板儿似的。”栾云平利索地挂挡,谨慎地打轮,他这么多年倒车都像是得了帕金森,多少年的驾龄也挽救不了他的科目二,“怎么,卯上了?不至于的。”

“不是因为我忘了东西。”高峰回答得很慢,慢得像是他在传习社里给讲课时一字一句拆解文本时一样,“我一直在想我把东西放在哪儿了。我脑子里就跟蒙太奇一样,上一秒我左手拿着大褂,右手拿着背包,下一秒我就上了车到剧场,中间的那一块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今天你犯得挺善解人意,不像是在台上自由发挥。”他回忆着刚刚的舞台表演,“是不是琢磨包袱入了迷?就跟入定了似的。”

这解读听起来着实有几分道理,高峰不置可否,他不是百科全书,栾云平不是搜索引擎,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情,也没法要求别人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来找大褂的小师弟很贴心地把翻找过的痕迹一一复原,他们两个的屋子同他们出门时一般整洁,完全不像是有人翻找过东西的痕迹。高峰被他推进浴室洗漱,他则去衣柜里清点对方大褂的数量。

的确是少了一件,这证明高峰在出门之前是做好准备的。这会儿栾云平倒是希望狗真的是一只狗了,这样他就可以让它去闻一闻衣柜里的味道,顺着气味找到大褂的所在。可惜他们家的狗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猫,每天只会病恹恹地趴在阳台晒太阳,据说猫对味道也灵敏,但他可不敢让高龄布偶猫替他俩操心,那是活爷爷,稍微多动动就有心衰的风险。

鬼使神差地,他晃了晃箱子,感觉里面好像是装了什么。栾云平怕是家里进的耗子拿行李箱当窝,赶紧打开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玩意儿。里面没蹦出来什么活物,现实世界里的半封闭的空间也不可能跟魔法世界的柜子似的窜出能变成他最恐惧之物的博格特,被晃动的物品只是一件大褂,看颜色还是高峰今天准备穿的那套。

这衣服是他亲手放进洗衣机洗的,是他亲手拿电熨斗烫的,也是他亲手挂在衣柜里的,因为收纳得当,平整的布料几乎没有一点折痕,甚至还因长久地放在同一地点染上了一种木质香。在他的记忆中,近三年高峰从未把这件大褂带出过北京市,更别说是放进行李箱里忘了拿出来,可为什么这件衣服会出现在这里?栾云平想不通,最后把衣服放在了床上,打算只告诉高峰大褂没丢,就在卧室里,估计是因为今天走的急才没来得及带上。人嘛,哪儿能跟虚构出来的永动机一样,运行不动了报个错都很正常,那说不定高峰就是早上起床脑门磕床头柜突然卡壳了呢,这说出去怪丢面子的。

“我那个牙刷,你是不是收起来了?”他走到客厅,忽听见还在浴室的高峰探个头出来问他,“平常放洗漱用品的柜子里没有。”

“你看看洗手台右边。”他想也没想便回答,“早上你不是要换新的吗?外面买的牙刷毛太硬,你怕用着像拿擦丝器刮牙龈,要先用热水泡泡,我记得你打完开水就放边上了。”

“还真是。”高峰从洗手台摆了擦脸油的一侧找到了自己的漱口杯,“我给忘了。”

他摸了摸杯壁,里面的水早就完全凉透了。

高峰素来习惯有始有终,碰到了什么问题都要找个底出来,即便栾云平有意不去多提大褂的事他还是特别坚持地问。两个人躺在床上不管聊点什么都会绕回这个话题,饶是栾云平对高峰有着百分之一千多的耐心也会开始烦躁,他索性和盘托出,说大褂被放在平常出远门才会用上的旅行箱里。

“你是不是觉得北京没劲想出去走走?”栾云平打趣道,“怎么想到塞行李箱里去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信吗?”高峰沉默了半晌,应该是在给名为“今天都做了什么”的录像盘倒带,“那段我拿起大褂到出门的空白,我确认了好多遍,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以我说你这是入定了,最近你不是在整理相声文本吗,”他找了一个自认非常合理的借口去开解他的老搭档,“天天光想着你那些个包袱了,不吃不睡的,断片了也活该。”

高峰没搭茬,他又接着说:“出版社没急着催你,再说就算他们催你我也能给你堵回去,这不着急。往后你可别这么熬,别说我危言耸听,回来万一你哪儿梗了,你这努力都白费了,我还得给你当护工,多得不偿失啊高老师。”

“好。”

幽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间隔了半分钟的寂静,他才听到高峰的答话。

转过天来栾云平起得稍早一些,他出门去街边买早点,回来时刚一推开门就发现高峰已经下了床。对方蓬头垢面的没有洗漱,似乎正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摸索着什么。那年他听信设计师的谗言在墙里打了个壁龛,又花了大价钱弄来了一块儿整切的大理石板,想把鞋柜上面的空间做展示柜,结果转眼他就看见了柜子里那个金缮修复的烟灰缸。那一瞬间,烟灰缸在他脚底下摔成碎瓷片的画面又重回了他的眼前,栾云平怕别的东西也遭此厄运,实在是不敢把值得珍藏的造物放在十来岁的孩子可以碰到的开放表面。于是这一块洁白的大理石成为了他们堆放杂物的地点,那上面有钥匙、有口罩,还有从裤兜里摸出的几张零钱。

“找什么呢?”栾云平把打来的浆子放到了餐桌上,“你把假牙放这儿了?”

“我还有假牙呢?”高峰的神情明显紧张了半分,“我怎么没记得去配过假牙。”

“我在找眼镜。”高峰没有拒绝他去帮忙,“起来之后一直没看见,我总记得昨天晚上我放在台子上了。”

栾云平确定高峰绝没有把眼镜遗落在后台,昨天他开着车,后视镜的反光里他看见了对方的眼镜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鼻梁上。他总能看见他的侧脸,连镜托压出来的凹痕有几分深,几寸长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循着印象走进卧室,赫然发现高峰找不到的眼镜就摆在床头柜上,下面还垫着用来擦镜片的眼镜布。

“你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了,总想着不能忘东西。”栾云平把擦拭过的眼镜递回了高峰手里,“别那么大压力,高老师,忘点东西毁不了你的一世英名。”

“找到了就好,应该是我刚刚没看见。”他回答,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更加紧张了。

高峰戴上了眼镜,模糊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晰。生平以来第一次他没办法用精准的语言去解释他所见的情况,他的眼前有一片洁白的大理石台面,左边有用来放硬币和名片的竹篓,右边摆了栾云平存放他们两个护照和旅行证件的小包,他不明白自己的眼镜为什么在一个任何秘密都无处遁形的平面上消失无踪,他的视线追逐、搜索、试图捕捉到镜片的边框,可就像是他在一片雪原中得了盲症,展柜成了无垠的灰白,他什么也见不到,甚至想不起来他可以到别处去找找。

这终究不是个好兆头,栾云平乐观又悲观,他比高峰更能接受岁月在人的身上留痕,却也更不愿见到这些刻痕落在对方的身上。高峰把大褂塞进行李箱后的第三个星期,他们两个得空到家边上的市场去买水果。那菜市场不算大,与三元里的那一座比起来逊色了太多,年节将至水果摊上垒起了一箱又一箱的砂糖橘,从远处看好似是摊主盖起了高耸的墙垛,他问高峰要不要再买点橘子放在暖气上烤烤,高峰却反问他家里剩下的那几箱有没有如他答应过的一般,拿去剧场后台分给队里几位刚来不久的年轻演员。

“早就给他们了,都没给咱俩剩。”栾云平说,他兀地感觉心脏的跳动空了一拍,寻常的对话不应该给他带来这般恶性的反应,他的身体也并不安稳,时常备着些药丸做不时之需,几句话竟能成为心脏异常的导火索,他只觉后怕,“你还帮我往后备箱里搬呢,就是上周的事。”

“是吗?许是在阳台上放太久了。”高峰若无其事地又拎起来了一箱,着急忙慌地找摊主结账,“暖气烧得太热,我以为都烂掉了。”

“去年还说暖气气儿不足,供暖费交得太亏,今年就觉得热了。”他顺手接过了橘子,连带把挂在手上的所有青菜肉类放进了他手边的购物袋,“阳台又没有暖气片,放着也是冻坏了的可能性更高。”

“对,阳台没有暖气片。”高峰低声重复了两遍,他发出的声音极其细微,可栾云平还是听得分明,“阳台没有暖气片,砂糖橘原来是放在阳台上的。”

高峰没有去接摊主的找零,他起身向着市场地出口走。在这个人人都使用移动支付的年代,他下意识伸手掏出了钱包,水果摊的店主抱怨了几句他们为什么要用百元大钞买两斤砂糖橘,栾云平没空争辩,他把一把零碎钞票塞进口袋,快走了几步,在相距高峰还有两步的时候停了下来,以晦暗的表情望着对方的背影。

自高峰将大褂塞进行李箱的那天起,一种非常令人不适的错位感萦绕在栾云平的身边。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几个月高峰睡眠状态不好呢,他不想去深究原因,又或者没有去追究的勇气,只能用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每一种动物都有独属于其族群的第六感,人类也不例外,如若某件事情让人毛骨悚然内心紧张,那么有关此事的所有流程大概率真的存在什么错漏,每当高峰说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时他都精神紧张到心悸,栾云平不是不相信预感,只是他不想相信——他其实早已勾画出了一个答案,却迟迟不愿去证明。

大剧场很空旷,即便观众席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他也依旧觉得这里是一个安静而封闭的空间。开头很顺畅,数十年来的不断重复已将这些句子融进他的骨血,他的DNA链条里绝对有那么几段变换成了快板书和相声的形状。返场不必捉对登台,但栾云平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注视着他,他不必依靠别人的目光来获取什么勇气,但那是锦上添花,有要比没有更好。

舞台上的聚光灯很是刺眼,他戴了隐形眼镜,对落在他头上的灯柱更加敏感,今天负责舞美的工作人员大概没和负责人好好沟通,怎么能随便加大功率呢,他想,为什么这道光越来越亮,为什么距离他十多米的大灯仿佛近在咫尺,他好像被放在烈日下炙烤。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高峰从这令人不适的灯光中回过神,他精神不够集中,他在胡思乱想,这不正常。

该是哪一句了?他自问自答,讲到了十八岁的小琼莲。

小琼莲是谁?她是龙王的第三个女儿,下一句他就要向观众介绍她的背景与来历。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短语,如同夏季飞舞的蚊蝇一般漂浮在眼前,他的医学常识告诉他飞蚊症不是个急症,他的眼睛一定没有问题,可那些字词正在不断地具象化,和台下观众手机屏幕的光糅合在一起,成了一团有形的固体。它们拉伸、延展,像是无信号电视上的频闪雪花,像是涮笔时在水碗里扩散的油墨,而后突然有一刻化作了深沉的湖面,把他整个人拉了进去。

没有潮湿,没有冰冷,他感受到了一种只属于酷暑的燥热。

在寒来暑往的狭间,他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和唐僧去西天取经的有谁?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他念念叨叨。

不对,还有一个,唐僧骑的那一匹白龙马。他不是马,是龙王的儿子,是西海龙王的太子。可小琼莲不在西边,她在哪儿?

小琼莲是谁?是我正在表演的节目,是节目里的女主人公。

小琼莲是谁?是龙王的女儿,她不在西边,她在哪儿?

东南西北,东西南北。南连着西,西连着南。不在西边,白龙马和小琼莲不应该在一起……

“她本是南海龙王三公主。”他停顿了十秒,不长不短,只有十秒,高峰从夏日嗡嗡作响的电视机前惊醒,他还站在剧场的舞台上,他还在用快板打着节奏,那机械性的动作没有一刻停歇。

“姐妹中聪明优秀她占先。”他继续,光斑与文字构成的怪物消失了,他的面前只有观众举起的手机镜头。

栾云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或许在刚刚的停顿里他的老搭档说了个包袱话题支了出去,遮掩住了他精神状态的片刻异常,他没听见声音,但这不重要,他有许多种方式再一次回顾刚刚的十秒钟。高峰匆匆收了个尾,说到底这不是他自己的个人秀,点到即止,他没有拖延的理由。

在意识到更多之前,高峰只是想不通,以前的表演中他不是没有失误,在台上愣编一套词出来他也不是没有过,可这回不同,他没有忘记其中任何一个角色的名字,没有忘记大段大段的唱词到信口胡说的程度——他记不得的,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词汇。

直到整场演出结束走到后台,栾云平还是心有余悸。高峰在舞台上卡壳不算特别稀罕,卡壳后想办法找补或者找补不上直接道歉也不算特别稀罕,唯独因为卡壳直接在台上停住不动了是头一遭。高老师脑子灵活,平日里一秒钟能想出十万八千个把他气得成吹胡子瞪眼的邪门包袱,仿佛一台正在发电的核反应堆,不停地散发着辐射,栾云平来不及理清头绪便径直从人群中走向台前,同着自己师父和于老师搭了几句茬,还晃了几下他的肩膀。

“这怎么改了训徒了。”他想,手上的动作是一点都没停。

没用,一点用也没有。剧场里的暖风不太足,他惊起一身冷汗。

栾云平散场后去开车,高峰站在一旁等待。

“高老师,高峰。”他一如往常,连打了好几回轮才从停车位里逃出去,“刚才……”

“等我看完录像。”高峰大抵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的,但事分轻重缓急,“我得看看怎么回事。”

他花费十秒钟才想到的答案并非正解,这让他觉得挫败,更让他觉得怪异。

“我应该去医院查查。”高峰收起手机,输入这些文字加重了他晕车的老毛病,他不得不打开车窗透气,“你想说这个,对吧。”

“我想说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就让郎昊辰把你绑轮椅上推进医院。”栾云平难得在封闭机动车道路上了开出了超速的架势,他只在有摄像头的地方减了速,说实话,他也不在意驾照的分会不会扣光,“我还在想你该挂什么号,心脑血管还是神经科。”

凉风呼呼地往车里面灌,平常得走上四十分钟的路程被他缩减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二。下车时高峰理了理被吹立起来的衣领,说:“都去看看吧,哪个都挺危险的。”

隔天他们没有排场,就算有栾云平也要想办法取消,既然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高峰的病情并不能靠自愈去解决,那倒不如越快越好。神经内科的医生指挥他们去拍了许多片子,好一通检查后委婉地表示高峰暂不会有脑梗的风险,但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最好去做一些正式的神经心理学测试。

科室里的医生不多,但做测试的人很多。凭着医生给他们的诊疗单,他们俩坐在走廊的长凳上,静候前方无数个小房间中会有一位护士呼喊患者高峰的姓名。进行心理测试的走廊有着同医院里的其余地点完全不同的装潢。设计师在这里放进了更多鲜艳的色彩,更多柔和的光线,还有更多边角圆润的家具,连候诊台的桌子都是椭圆形的。所有不同寻常的设计都是带有目的性的,栾云平还稍微记得些室内设计课上的小知识点,这里所有的改变,都是为了减轻患者和患属的心理压力。

他还没有拿到高峰的血液检测报告单,具体的结论还是未知数。这会儿栾云平有种不太能见光的希望,病痛带来的折磨是不能去划分等级的,但他还是希望——乃至于是祈祷,他的搭档只是因为生活不够顺心,只是因为情绪不够快乐,只是因为他做得还不够好,而得上了某种精神上的隐疾。微笑抑郁症、精神分裂症,便是说他突然拥有了反社会人格都好,他祈祷对方记忆的衰退只来自心理疾病的并发症,而不是……而不是……

有一种病症、有一个词语、有一个名字,他光是想到就会发抖,那是钝刀子拉肉,是凌迟死刑。

护士轻轻唤了高峰的名字,也许因为这里接待的患者比较特殊,在这里上班的医务工作者也比别的科室更慈眉善目。作为陪同家属,栾云平只在门口等待,他实在是害怕自己在场会影响到测试的进行,哪怕医生说这并不会带来什么误差,他也没有和对方一起走进诊室。

记忆测试、数学题和认知识别,题目并不是太过复杂,高峰可以轻松应付那些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这证明他还有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但也许很快他就会连这些计算也做不到,因为他在许多的记忆题和造句中犯了错,他无法完全地重复几分钟之前医生教他记住的短语,更不要提还要用这些词组造句。

“那说不定他还会得欣慰。”高峰无端地思考,“栾云平不再是这里算数最差的人了。”

他带着医生给出的报告和栾云平取出的血检报告回到了神经科,医生仔细地询问了他的年龄和家族病史,最终还是给出了他们都不想听到的诊断结果。

“几年前,完全确诊阿尔茨海默病还得等到患者去世后做解剖。”医生简单地给他们介绍着他是以何种依据判断出落在病历本上的这个词组,“但现在咱们引入了血液检测,简单地说,人体血液中有一种微量蛋白和阿尔茨海默病挂钩,如果这种蛋白的指数升高,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穿白大褂的大夫指出了报告单上的一串数字,而栾云平几乎脱口而出:“准确率大概是多少,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百分百的确诊只有直接观察大脑状态这一种检查的办法,我们又不能在人活着的时候把脑袋砸碎了现场解剖。”医生回答,“所以,目前我只能给出这一种诊断,我也建议你们再到专科医院或者宣武那边复查一下,如果几家医院都这么说……那我想误诊的可能性并不大。”

栾云平雷厉风行,也不管高峰怎么想,他又分别到几家医院挂了专科号,短短半个礼拜,他手上的诊疗单就从放在口袋里随时能掏出来的小病历本累积成了需要找一个文件夹专门收纳的厚厚一沓。他在做一些徒劳无功的努力,把医生提到的每一家医院都预约了个遍,可上至比高峰年纪还大的老专家,下至刚毕业的医学院博士,都只给予了他们完全容不下质疑的答案。

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满打满算把虚岁都加上,高峰也还没过六十大寿,做艺的年限更是没到一个甲子。

六十五岁之前确诊的阿尔茨海默病都叫早发性,在这种疾病的患者中只占百分之五,如果把分母扩大到世上活着的所有人,这个概率甚至只会有百分之零点零几。

那位年轻的医学博士建议他们去做一个基因测序,来确定这种可怕的疾病是否来自于遗传。高峰声称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家族病史,可他基因中的的某一处载脂蛋白又确实构成了会增加得病风险的图形。医生将其解释为某种基因突变,但它从哪里来并不重要,即便是验证了这致命的缺陷真的来自他的父母,他也不可能去质问直接责任人求一个道歉。没人想看到这样的结局,谁也想不到高峰在把毕生事业写进DNA的同时还不慎夹杂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他用一辈子去种一棵大树,当下正是收获果实的时刻,他来不及去采摘冰糖心的果子,树木的躯干就已中空,随时会倒下。

阿尔茨海默症目前没有治愈的方法,医生开具的药物只有缓解症状和减缓恶化速度的作用。医学博士以基因测序的结果给了高峰不容更改的诊断和服用安理申与美金刚的药单。栾云平凭着单子到药房拿药,才走出去没几步刚刚那年轻博士在转角处拦住了他,说是想同他说几句话。

“患者在诊室,不会有问题,您别担心……您是家属吧?”小博士开门见山,大概是因为才毕业不久,他还像个学生一样,对与他再难有交集的路人充满关照,“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我看也没有别人陪着患者来。我不太好意思当着本人的面说,如果患者有直系后代的话,最好也能来医院做个基因检测,毕竟这个病遗传的概率很大,早发现早预防。”

“他目前没有直系后代。”栾云平照实回答,“您也说了,我是他家属。”

“那倒是……”年轻人有点尴尬,“那要照顾病患还是挺难的,您也不年轻了。”

“冒昧问问,您二位是从事什么行业的?”这位非常有人文关怀的医生又出言询问。

“您当是从事表演行业的演员就行。”他也没心思同人去解释什么相声演员的,料想他俩也没有那种出街后人人都认识的知名度,“得了这个病,是不是就得……告别舞台了?”

“还没有那么快,他这个年龄再坚持半年多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博士研究的就是这种病,参会的时候也听说过比较严重的病例。那名患者是国外的终身教授,从确诊到停止教学活动……她只坚持了三个月。”小博士忧心忡忡,他不敢把话说死,生怕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有学生投诉她讲课驴唇不对马嘴,考试还会考很多她从没讲过的东西,她已经没办法继续了。”

“半年也没有很长,也没有比三个月长多少。哪怕我们每天都演一场,那也才不到一百五十场。”栾云平叹了口气,“他哪能接受这变成倒数了,我都接受不了。”

“药物对人的认知能力也是有影响的,它可以缓解症状,但也有其他的副作用,您看说明书就全都懂了。”演员不能上台,有如外科医生不能拿手术刀,医生还年轻,他见过的病例还没有多到让他对此无动于衷,“患者还属于轻症阶段,如果您有门路的话,也可以试试仑卡奈单抗……这是美国药,国内还没有上市,我也只能私下里和您说说。这几种药互相补充,没准效果能更好。”

“我怎么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发展成重症?”栾云平问,“还是得到医院做检查?”

“检查是一定要做的,拍个造影比较直观。”医生点头,“不过我建议您在家里也时时评估他的状态,我们这边有一个简单的方法,没有什么专业要求,但能够大概推测出患者的认知水平。等今天回去,您最好跟患者商议出来五六个跟日常生活有关的问题,比如年龄、姓名、住址,不需要太复杂,答案尽可能包含多个不同的数字……如果哪一天患者在回答的过程中出现自己无法分辨错误,那我建议他停止表演工作,如果哪一天患者无法顺利阅读问题并作答,那就真的只能结束了,家人也最好陪伴在身边。”

“我明白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所有触目惊心的建议铭记于心,“谢谢您吧,反正最后能坚持多久,我们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希望以后这种病不再是不治之症。”医生步履匆匆地往诊室赶去,尽管还有护士在场,他不能冒险把病患单独留在屋子里,“要是您没找到别的专家,复查也可以接着挂我的号,我不行还有我导师呢。”

因为各种各样的客观原因我很难去描写一个患病者的视角,也不太想太深入地去描写这一方面……总而言之,希望这种病能够远离所有人。

感谢朋友们的阅读。

天放亮的时候,大郎领着三哥来到了德寿堂。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小岳扶上车,筱亭筱菊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地护着师父。三哥拉着小岳跑在头里,栾云平同着大郎跟在后面,一行人不敢走大路,专捡小胡同,悄默声儿地往于大人胡同去。

筱亭见小岳闭着眼,眉头紧锁,凑过去小声问:“师父,是又不舒坦了么?”

小岳没睁眼,只拍了拍大徒弟冰凉的手背:“不碍事,就是晕的慌,走吧,到家就好了。”

筱菊年岁小,一颗心又都牵在师父身上,脚底下没留神,一个趔趄摔了个大马趴。

筱亭忙拽起来一看,手心上擦掉一块皮,撅起嘴来给吹了吹:“别碰着了,回去给你上药,要不耗顶耗不下来,筱楼师哥的板子可不好挨。”

听了这话,又想到戏园子被......

听了这话,又想到戏园子被砸的事儿,小岳倒睁了眼,唬着脸道:“往后你也不许再纵着他,台上能耐不够让人轰下来,才是哭都没地儿哭呢!你大爷怎么管筱楼的,你也瞧见了,往后师弟功练的如何,我可只问你。”

小岳训完了大的,再看看手指还攥着他衣襟下摆的小徒弟,那怯生生的样子真跟从前的自己有八分像,心里软了三分面上却不露,“你也是,往后师哥再抄板子,就老老实实褪裤子趴着,再敢往东院跑再敢往奶奶身后钻,就加倍打!记住没有?”

大的小的齐齐应声儿:“记住了。”

路上安安静静的,连声狗叫都没有。日头渐渐升起来,所幸没碰到日本巡逻兵,栾云平这才看到大郎身上穿了件驼褐色的簇新大褂,脚上的鞋子也是新的。

“呦!你昨儿没在药铺?这是打哪儿来呀?”

“那家老太太忽然病了,昨儿夜里有些叫不应,我在边上看到天亮,好在稳住了,我刚出门的时候,已经醒了。”

栾云平了然,笑着道:“有我们大郎这么立立整整的孙女婿,老太太一瞧,可不什么病都好了。日子定好了吗?”

郎家打今年开春起就张罗着给大郎相看媳妇,栾云平各个大宅门里人头熟,还帮着打听了好些。最后定下的姑娘,是药材行那家的三小姐,人品模样家世都不差,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大郎到底年轻,被打趣了这么一句,面皮顿时有些发红:“我爸拟了几个日子,就等那家老太太、太太挑好了,再给您院儿里送请柬来。”

“好,好。”栾云平缓下脚步,用力搂了搂大郎的肩膀,“好,成家了,多好。”

大郎知道他是又想起了先生,心里也隐隐发酸。

“等日子定好了,早早儿地告诉他,他一个人在那边儿,盼着呢!”栾云平轻叹口气,很快转了话头儿,“到时候哇,让筱楼他们哥几个,给你好好唱一出《龙凤呈祥》,咱热热闹闹的迎新媳妇进门!”

大郎点头答应着,忽又想起来什么,拉着栾云平道:“最近市面上不太平,从石景山那边儿传过来瘟疫了,我瞧着,越是身子差的越容易传上。筱楼他们要是没大毛病,您就少动手吧,真要戏上出了差子,也等封了箱再一并算,这病不轻省,上吐下泻的,能要命。”

栾云平想起昨儿夜里在德寿堂瞧见的那些病人,心里头忽地有些不安,正要再细问问,忽听胡同里接连不断的拍门声。

“大清早的,报丧呢?”三哥轻声骂了句,车子拐进胡同才看清,一个男人敲的竟是药铺的门。

“等着等着,大夫跟后头呢!”

那男人好像没听懂,旁边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一面急急地比划,一面冲三哥鞠躬。

这举止做派,几个人全瞧明白了,小岳下意识地看向栾云平。

孩子的哭声传过来,听着就不大对,大郎连忙紧走几步,胳膊却叫栾云平拉住了。

大郎看看那不住鞠躬的夫妻,又看看沉着脸的栾云平,说了句:“栾哥,我是大夫。”

栾云平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愤恨:“那是日本人!”

大郎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落寞,语气既温和又坦然:“我们先生要是在,也一定要救的,您说是吧?”

栾云平定定瞧着大郎,直到清晨的冷风扑了他的眼,掠过大郎的肩膀,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一身蓝布大褂,就站在广亮大门的门口望着他……

栾云平抬头看看瓦蓝的天,终是松开了手,带着师弟师侄们回西院去了。

后院里,筱贝领着学徒们正在跑圆场,秃小子们瞧见总教习回来,一个个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些。

栾云平看了一圈,没瞅见筱楼,便知道是昨天那顿打挨得太狠,起不来了。进到屋里,果然见大徒弟还趴在枕头上,睡得正沉,开门声都没吵醒。

“后头还疼得厉害啊,上药了吧?”栾云平隔着被子拍拍筱楼的肩膀,筱楼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栾云平觉着不太对。筱楼自小儿就不比筱贝,一贯睡得浅,前两年还老是抱怨筱贝一累狠了就睡觉打呼噜,吵着他了。

伸手往头上一摸,栾云平吓了一跳,滚烫滚烫的。掀开被子再一看,囤上紫黑的一片,伤口也没结痂,一个晚上了,竟还丝丝络络地渗着雪。右侧大腿上一道两寸长的口子,伤得尤其深,伤口边沿肿起来,瞧着是溃了脓。

栾云平急了,连忙喊筱贝来问:“你死人啊?你师哥烧成这样儿你不知道?!”

筱贝挨了一脚,这才发现师哥连喘气都是烫的,当即也慌了,“师哥夜里一直没睡,我陪着跑了好几趟茅房,后来约莫天快亮了,师哥说他好些了,我才眯瞪了一会儿。刚,刚我穿衣裳的时候,还没事儿呢……”

栾云平想起大郎刚才的话,一把捏住了筱贝的肩膀:“夜里头拉肚子来着?”

筱贝也没见师哥这样过,愣愣地点头:“白天,白天不是吃了冰的么……”

栾云平已经顾不得跟大郎生气了,打发筱贝:“快上药铺叫人去!快快!”

大郎不知道昨天戏园子里的阵仗,看到筱楼伤成这个样儿,不免念叨了句:“多大的错儿至于打这样。”被子再往下掀,大腿上的伤更加触目惊心,大郎忽地来了气,皱着眉道:“这腿上,难不成还动刀子了么?”

栾云平脸上讪讪的,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问:“不打紧吧?怎么一下就烧这么厉害?从前没有过啊!”

大郎坐在炕沿儿上细细搭了脉,又扒开嘴巴看看舌苔,好半天才道:“脉象虚浮得紧,是有些像。”

栾云平眼前发黑,“像,像什么?疫症?”

“他烧得太厉害,我也瞧不准。管怎么着,先把这两副药灌下去,退了烧再看吧。”大郎见栾云平慌得脸色都变了,唯恐真引了他的病根儿,不敢再说别的,指了指筱贝:“您这院儿里孩子多,想法子先隔开吧,别招了别人。尤其是筱贝,你们哥俩天冷了就钻一个被窝睡,勺子筷子也混着使,更要加倍小心。”

学徒们听了大夫的话,都齐齐躲出去老远,更有胆子大的嘀咕着要不要送大师哥回家,让筱贝一个眼神横了回去,“师父,我照看师哥,我不怕!”

栾云平心里一阵阵地发慌,也没精气神理会这些,拍拍筱贝的胳膊,“去,搭把手,把你师哥挪我屋去。”

筱贝直摇头:“大郎哥哥不是说,身子弱最容易招上吗?”

栾云平拿自个儿的额头去贴筱楼的额头:“这病专挑老人孩子,我没什么怕的,倒是你们,都离远着些。”

筱楼迷迷糊糊地喝了药,没一个钟头就都吐出去了。好容易下午烧退了些,栾云平一颗心才放下一半,待到晚饭的时候一摸,又烧起来了。

大郎又来了一趟,在筱楼大椎穴和曲池穴上各扎了两针,摇着头道:“烧得太厉害,我这儿清热的药怕是都不成,非西洋的药不可了。”

栾云平急得团团转,这真是求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今这年月,西洋药不是在日本人手里就是在新民会那帮汉奸手里,叫他上哪儿去弄啊?

这是筱楼最可怜的一次了吧~~

注:抗日战争时期在沦陷区曾多次发生霍乱等流行病,北京地区最严重的一次霍乱是爆发于1943年的石景山。

圈地自萌,请勿上升真人。

双影帝破镜重圆之圆。狗血到ooc发生。

来人啊给二位影帝点播一首张信哲的《信仰》!

进组后栾云平忙得昏天黑地,把高峰和网络战役通通抛之脑后。拍摄进程顺利推过大半后卡在了一个道别的场景,废了好几条导演都不满意。俩人凑在机子前回看刚拍的内容,导演迟疑地开口:“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总觉得哪里差一点。”他抬头看看人困马乏的大部队,提议,“要不就先这样吧。”栾云平拦住话头:“别呀,咱别凑合,不满意就重拍。容我再捋一遍剧情……主角这里是要去引开突袭的敌军为战......

进组后栾云平忙得昏天黑地,把高峰和网络战役通通抛之脑后。拍摄进程顺利推过大半后卡在了一个道别的场景,废了好几条导演都不满意。俩人凑在机子前回看刚拍的内容,导演迟疑地开口:“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总觉得哪里差一点。”他抬头看看人困马乏的大部队,提议,“要不就先这样吧。”栾云平拦住话头:“别呀,咱别凑合,不满意就重拍。容我再捋一遍剧情……主角这里是要去引开突袭的敌军为战友们创造逃跑机会,对吧?那他应该是大义凛然的,您看我这里一挥手告别,就表现他是一个很英勇的形象……”

导演嘶了一声:“我觉得……少了些什么?”

栾云平思索:“会不会他在这个无畏的表象下面,其实也是害怕的?他去引开敌军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你看主角还这么年轻,他怕死,也舍不得和自己的亲朋好友生离死别,会不会是我演得太无畏了,让这个人物看起来不真实?”

导演摸下巴:“也有道理,那按你的理解来拍一条试试,来各单位准备!”

栾云平抬手:“等一下,您先等一下……让我找找感觉,我代入一下情绪。”

他站在场记标出的点上,合眼定神,让自己沉入情绪的深潭,“从自我出发成为角色”。一个恋恋不舍的仓促告别是怎样的心情?回忆逆流而上,他难以避免地想起和高峰分手那天,阳台上久久萦绕的烟味。久违的痛楚从心脏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栾云平深吸一口气,示意导演开始。

他从阴影里走到有灯光打来的窗边,抬头望一眼天空,又走入另一片阴影,推开小房子的屋门,驻足。明明是新搭建的摄影棚,可他觉得自己就站在几年合租小窝的门口,身后是和高峰共同生活过的无数痕迹。木头的躺椅,栾云平跑龙套崴了脚后曾坐在上面,高峰捉着他脚腕冰敷,趁机挠他痒痒,被栾云平抬另一只脚踹开。白色的餐桌,他们常在上面吃盒饭,高峰说他想转型做实力派,栾云平哈哈一笑说我看你像蛋黄派,同时熟练侧身躲过高峰砸来的一团餐巾纸。他们一起养的绿植,一起挑选的窗帘,一起逛早市拎回来的小摆件……无形的大手攥住栾云平的呼吸,逼着他在木舟的刻痕处百般求索,苦苦追寻那柄早已遗失在时光洪流中的宝剑。栾云平回头,额头血管突突直跳。黑洞洞的镜头无声逼问着他,栾云平开口,声音低哑:“再见。”眼眶酸热,含住一滴泪,他决然转身离去。剧本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导演没有喊卡,于是摄像机仍沉默地从窗户里凝视着栾云平的背影,见他的背影在迈出三步后突然佝偻,灯光勾勒出一根伶仃的曲线,像是再难支撑胸腔里沉甸甸的悲伤。

再往前,如果他没有相信高峰许诺的永远,他会不会不必像如今这般难过?也不至于在已经分开三年之后,绝望地发现自己还爱着高峰?

我自己选的路,我不回头。栾云平狰狞地在自己掌心构造的方寸间龇牙咧嘴。只是这命运的剧本啊……还能再可恨一点吗?

营销号们提起今年的电影奖项提名,众口一词惋惜栾云平运气不好。他在电影中担纲男主的表现堪称无可挑剔,放在往年有很大希望摘取最佳男主的桂冠。只可惜今年群雄争霸,有两位老牌影星带着颇具实力的作品加入影帝竞争,相比之下他这个新人显然没什么分量。大老板来探他的口风,栾云平自己倒很想得开:“提名也算成绩嘛,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栾云平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神,周围人掌声热烈,懵懂抬头,正迎上主持人们殷勤的目光。栾云平被噼里啪啦的闪光灯晃得不明就里,身边朋友推他一下,指向屏幕上呈现的“栾云平”三个大字,流光溢彩的宋体。栾云平这才明白过来,仍是不敢置信:“我呀?”

欢呼声里,聚光灯下,他朝着自己巨大而闪耀的名字恍恍惚惚走去,直至站到领奖台上才恢复了对周遭的感知力。主持人把金灿灿的奖杯塞在他手里,沉甸甸的,他白茫茫一片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是24K纯金吗?

栾云平的视线轻轻从高峰身上移开,缓缓开口:“我有很多要感谢的人……”

同学少年都不贱,五陵衣马共轻肥。

正低头翻找自己之前笔记的栾云平内心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没完了是吧?

他当即“啪”一声用力合上笔记本,单手托腮直勾勾盯住高峰。于是栾云平眼瞅着高峰揉衣角捻手指等小动作愈演愈烈,终于在高峰抬手摸鼻子时——他知道这是高峰不再从容的标志性动作——忍不住无声咧开了嘴。高峰立刻请教:“您有什么指导意见吗栾老师?”栾云平起身领掌:“不愧是高老师,您分析的太到位了,来大家掌声送上!”

其他嘉宾跟着稀里糊涂鼓掌,栾云平望着高峰染上粉色的耳朵尖得意洋洋:谁还不是个影帝了?

“你别老跟我套近乎。”栾云平警告一直尾随他的高峰,“作为死者的爱人,同时也是最后和死者接触的人,你本来嫌疑就很大,现在又妨碍我搜证,你是何居心?”

“怎么能叫妨碍呢,你这个措辞不礼貌啊。”高峰指出,“我明明是辅助你搜证。”

“哦是吗?”栾云平微笑,“你在那个书架前翻找十分钟了,有任何收获吗?我怎么觉得有人一直在偷看我啊?”

高峰嘴硬:“我看你都是光明正大地看,还用偷看?”

“我越看你越可疑。”栾云平皱眉,“我决定最后就投你了。”

于是接下来二人的对话演变成了纯粹的抬杠:“凭什么投我,你搜到证据了吗?”

“没有证据,就是我的一种感觉。”

“你不能凭感觉瞎投啊,那不行,你得,你得凭证据说话啊!”

“我凭直觉判断。”

“我们这是个推理游戏,没有你这么玩游戏的。”

“我就这么玩游戏。”

“没有你这么不讲理的。”

“我就这么不讲理。”

“没有你这么孙子的。”

“我就这么……你才孙子呢!”

“欸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姐夫说话呢,我是孙子你就是孙子的小舅子,是比孙子还矮一辈的孙子。”

“……我、我姐都从阳台上掉下去摔死了,咱俩早没有关系了!”

高峰熟练伸手捂住他的嘴:“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怎么可能和你没有关系……”他说到后面没声了,像是忽然意识到摄影机的存在,急忙忙把手缩回去了。栾云平脸上古井无波,只斜眼瞅他,心想:这回那帮营销号业绩不用愁了。高峰掩着嘴清清嗓子,拼命找补:“咳,这个……我这个人有时候有这个毛病……”栾云平接话:“高老师习惯捂别人嘴是吧?”他仿佛能听见高峰大脑齿轮嗡嗡狂转的声音,并输出一些语无伦次的辩解:“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对亲近的人才……”栾云平持续输出:“是吗?我看高老师您在其他节目和采访里也没有过这种动作啊?你跟所有人都不亲近?”高峰大脑过载般卡壳了两秒,忽然抬眼看他,满脸惊喜:“你经常看我的节目?”

栾云平:……这都哪跟哪啊?

这一下给栾云平也干宕机了,正卡在严肃的表情上和高峰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栾云平的嘴角微妙地下弯了一个弧度,发出一阵富含鼻腔共鸣的笑声:“哼哼哼哼哼。”

高峰紧绷的肩膀弧度一下子放松了:“好了,好了,别搅和,录节目呢,咱还得、还得搜证呢,是不是呀。这边我搜完了,你再找找那边床底下,对,你找找底……”

栾云平暗暗撇嘴,心说好嘛这都寸凉了。

待念完漫长的口播后,音乐响起,灯光打来,高峰起身施施然上前一步,坐实了凶手的恶名。众嘉宾皆做惊讶态,衬得他们之中拊掌长笑的栾云平格格不入。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栾云平连忙解释:“我投对了,那个什么,是不是有奖品?”高峰也回头瞅他一眼,眼神晦明难辨。侦探上前领大家复盘:“那高老师您讲讲,案发当时是什么情况”

高峰徐徐陈述:“我和我的爱人当时爆发了争吵。她一时赌气,就去了阳台抽烟。我急火攻心,追了过去……”

“……将她推下阳台?”侦探接话。

“不是。”高峰摇头,“阳台栏杆之前被我弄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她不知情,靠上去时整个人后仰跌了下去。我正在气头上,伸手时犹豫了……结果没能拉住她。”

“那么关键证据呢?”

高峰从兜里掏出一截烟头:“你们当时从我身上搜出的这根烟,对应案发现场的一点烟灰,证明我实际上去过案发现场……”

原本在椅子上乐呵呵肖想奖品的栾云平不笑了,他坐直了身子,微微朝高峰的方向倾斜。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太对劲,高峰说出的情节绝不是戏剧化的巧合能解释的。

侦探还在按程序追问:“只有凶手可以撒谎,所以你说你没去过案发现场……这句是谎言。”

高峰目不斜视,直视他正前方的摄像机:“我还说了另一句谎话。我说我不爱他了,这句话也是假的。”

侦探感叹了一声:“哇,所以高老师其实还爱着你的爱人……”

栾云平差一点就起身逃了,只可惜摄像头面前无处遁形。他紧紧抿起嘴唇绷起一张正经脸,心说撑住,撑住,不管高峰下一句说什么都要不动声色……

高峰的后背挺得板正:“是的,直到现在也爱。就像承诺过的那样,我永远爱他。”

栾云平屏住呼吸,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面部表情。他内心比谁都清楚高峰这句话是说给现场的“他”而不是剧本里的“她”听。

不明就里的侦探竟然还在升华主题:“那假如能再对死者说一句话,你想说什么?是请求她的原谅吗?”

栾云平深知接下来又是一个重磅炸弹,他不知道高峰到底要干嘛,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无懈可击。急中生智,栾云平假借整理别在后腰的麦克风线,转身背对了镜头。他听见高峰似乎是叹了口气:“不,我没资格请求原谅。但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会毫不犹豫伸手拉住他,对他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突如其来的尖锐长鸣贯穿了栾云平的双耳,瞬间将他的大脑关机又重启。电光火石之间,栾云平想明白三件事:第一,公司确实将他卖了,恐怕还卖了不少钱;第二,公司将他卖给了高峰;第三,高峰在有一件事上没有撒谎:这场综艺确实是特意为他精心准备的局。刺耳的啸鸣仍未停歇,化作利爪抓挠他的心脏,激出眼中泪意酸热。栾云平瞪大眼抬起眉毛强压泪意,见身旁的嘉宾嘴巴在动,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见声音。冲上来一个工作人员抢他的麦克,摁了几下,世界突然重归寂静。栾云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激动之下扯坏了麦克风的线,暴鸣声来自无辜的麦克而不是他自己的耳鸣。他在椅子上坐端正,拼上自己多年演艺生涯中最精湛的演技,深吸一口气抬头,对镜头展现出一个带有歉意的平静微笑:“对不起,我不小心扯到麦克风的线了。”

录完综艺已经很晚,节目组给各位嘉宾提供了酒店。高峰走过大堂,走过餐吧,终于在酒店露台上找到了栾云平。夜风微凉,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出栾云平皱着眉的脸,远处霓虹灯热热闹闹闪烁不息。高峰走到距他三四步远的位置停住了,抬手做了个敲门的动作,非常客气:“打扰了,我能过去吗?”

栾云平抬头,剜他一眼:“你知道咱俩上了几页热搜吗?”

高峰:“……热搜这玩意不一共就一页吗?”

栾云平懒得解释,直接把手机递到高峰眼前。高峰伸脖子眯眼细看,自己也有些绷不住。从二十几位的#高峰只和亲近的人这样#栾云平私下看高峰节目到前十的#高峰凶手#栾云平唯一投对凶手,再往上滑,赫然是榜首:#栾云平故意扯坏麦克风干扰高峰独白。后面还跟了一个粉粉红的“爆”字标签。

高峰咋舌:“这帮人真是闲得……”从亮堂堂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他对上栾云平从暗处投来的幽愤目光,当即立正,“我错了。我不应该擅作主张搞这一出大戏而不通知你。”

栾云平扬起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高峰话锋一转:“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不管我怎么努力你都完全不理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栾云平横眉怒目:“让你坦白错误呢,你扯我干什么?你,”栾云平磕巴一下,“你整这么一出,到底要干嘛?”

“我去看了你最新那部电影,看哭了。”高峰说。

“切,少来。”栾云平摆手,“你别转移话题……”

“……真的。”高峰自顾自说下去,“和你分开之后,我有时候会梦到你,梦里你会哭,很悲伤的样子。我当时坐在电影院里看到你屏幕上的样子,我还以为我又在做梦,揪心地痛。我……还是放不下你。综艺结尾的那些话……我想说给你很久了。”

栾云平嗓子里像堵着石头:“高峰,抛开那些故事背景和人物设定,哪句是你自己的真心话?

“每一句都是。”高峰向他伸出手:“栾云平,我获奖那日就说了,我希望……还能跟你做朋友。”

栾云平望着高峰的手,那是他过去几年间不敢放任自己沉迷的勾魂迷药。但栾云平克制住自己握住它的冲动,他盯着那只手,一字一句地问清楚:“咱俩什么时候做过朋友?谁稀罕和你做朋友,难道你高影帝朋友还少吗?”

高峰愣在原地,仍伸着他的手,看起来失落又委屈,被雨浇过的小叶杨似的。

栾云平凝望他的眼睛,一秒,两秒。然后他告诉自己:到此为止了。于是他把自己的恋恋不舍目光硬从高峰身上拔下来,大步跨过高峰,撂下一句“以后别再来烦我”。但擦身而过时他手腕忽然被高峰紧紧攥住,力气之大让他觉的高峰的手指都要陷入自己的血肉了。

高峰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我重新问一遍:栾云平,你还愿意做我的爱人吗?”

栾云平内心很挣扎,挣扎着是在这儿亲高峰还是回屋再亲。在这亲吧,怕被狗仔拍到;回屋再亲吧,他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幸福的泡泡憋炸了。这个吻他已经等了太久,久到一秒钟也不想多等了。

高峰忽然乐了,举起他攥着的栾云平的手腕:“你脉搏跳得好快。”

正做内心挣扎的栾云平面沉如水:“你要亲我一下它还能跳的更快。”

高峰乐得合不拢嘴,摩挲着栾云平的手:“你不让我别再烦你吗?”

栾云平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掏掏左兜,又掏掏右兜,一通翻找,终于在外套兜里掏出一根烟,举起来朝高峰晃一晃:“关键证据在我身上,这次我是凶手。”

高峰带着期许:“……所以?”

栾云平朝他露出今晚第一个笑脸:“嫌你烦这句,是我在撒谎。”

贺高栾合作十七周年!感谢社长邀请!

双影帝破镜重圆,进行一个狗血的狂洒。“你演的好,你演的妙,你骗得媒体嗷嗷叫。”

下半篇写完了,还在修病句和错别字。争取下周发。

两秒钟的沉默后,对面说:“喂?”

声音有点熟悉,栾云平皱起眉,在记忆里疯狂......

声音有点熟悉,栾云平皱起眉,在记忆里疯狂检索。

对面接着说:“喂,是栾云平吗?”

嘶,好耳熟,谁来着。栾云平含含糊糊地应道:“嗯。”

对面就笑了:“栾云平,我是高峰啊。”

栾云平没好气地开口:“你管着管不着?”

高峰:“可我是那个综艺的常驻嘉宾。”

栾云平:“……什么?”

高峰笑:“我说,我是那个综艺的常驻嘉宾。”

栾云平舔了圈嘴唇:“……我怎么不知道?”

高峰叹气:“你都把我微博拉黑了,当然看不到我的通告。”

栾云平反将一军:“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个综艺?你是不是开小号视奸我?变态!”

高峰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栾老师,你公司给你买了微博开屏,我想不看见也难啊。”

助理立时声泪俱下:“栾老师您不能这样,这不是违约金的问题,合同签完了宣发也做完了明天您就要上节目了,您现在说不去那我们不全完蛋了吗?您不能不去啊栾老师,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给您送点药?”

言下之意就算我突发心脏病也得嗑着速效救心丸上节目呗。栾云平“啧”了一声。

“行了你住口吧。”栾云平打断他,心里已然明白过来。公司签合同时怎会不知道高峰是节目的常驻嘉宾?通知他时故意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同期参加人员,想必是精心准备了一场宿敌狭路相逢的剧本——估计现在热搜通稿都写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会允许他突然撂挑子?

卖得我好啊。栾云平磨牙。

“你比我还会演。”栾云平撇嘴,“行了,当我没说过,我会去这个倒霉综艺。”

助理打了个哈哈,松了口气:“那我不打扰您了,明天要上节目栾老师您早休息。”停了停,没忍住似的劝了一句:“栾老师,上节目您就保持平常心……”

躺在湿乎乎床单上的此刻,栾云平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下床洗澡,冷水兜头浇下,浑身一激灵,暑气随水珠从身体里蒸发而去。推拉门忽的半开,高峰从他身后挤入狭小的浴室,食髓知味吻向栾云平的后颈。栾云平眯着眼,头脸浸在冰冷的水流里,后背贴着高峰滚烫的肌肤,冷热交汇淬出他砰砰乱跳的一颗心脏。“栾云平。”高峰贴在他耳边吐气,“我永远爱你。”栾云平不置可否:“哪场戏的台词?”高峰握住他的手腕:“真心话。”在局促的浴室里磕磕绊绊转回身来,栾云平正撞进高峰大而圆的黑眼睛里,和动物园里的大角鹿相似,湿漉漉不见底的蓄满爱意的湖泊。栾云平心蓦得一软,吸了一小口气,闭眼顶着水流仰头吻上去。他的嘴唇触到高峰柔软的嘴唇。黑暗和水流声中他听见自己渐渐加急的心跳,擂鼓般撞击胸腔。有另一个心跳声加入鸣奏,咚咚作响,鼓声蓬勃,近在咫尺。他听见高峰的心跳,与自己的同样热切。湍急的水流凿在栾云平的天灵盖上,恰如醍醐灌顶,冲溃最后的心防。那个瞬间他是真心相信了高峰许诺的永远。

而距他俩挂在热搜上展览示众还有23小时的此刻,栾云平连自己的脑子都不太敢相信了。他决定把剧本再过一遍,温故知新,以免明天上节目见到前任大脑宕机。这是一档推理综艺,栾云平分到的角色是死者的弟弟,不是凶手也不是侦探。案发地点是一处阳台,死者坠楼而死。

啊,阳台,这戏剧性的巧合。栾云平阖上双眼。知道高峰是常驻嘉宾后看个剧本都觉得另有隐情。

过了开头的一两年,两个人的事业都渐渐走上正轨,拍戏忙起来,应酬多起来,早出晚归,成了不得拜的街坊。好容易挤出一个晚上相处却累得没力气温存,坐在阳台上伴着对面筒子楼昏黄的灯光喝酒。人在疲惫的时候对酒精反应更大,两个人都上了头,一个骂导演傻逼,一个骂剧本弱智。骂到中途高峰脖子一梗,栾云平眼疾手快往他脸前塞垃圾筐,吐过后又哄他漱口。喝到后半夜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瘫在沙发上发呆。栾云平把头歪向高峰肩膀,高峰抬手垫起栾云平后脑勺,解释:“痒痒。”——为了方便戴古装剧头套,栾云平剃了光头,这几天疏于打理,又长出了短短的发茬来。栾云平有心和他腻歪几下,一阵疲惫感涌上来,忽然失了兴致,任由高峰托着,只是呆呆望着路边一溜道旁树,夜风扰动枝叶,鬼影幢幢。

再忍忍,忍过这几年就会好起来——两个年轻人当时都是这么想的。不曾想世殊事异,终已不顾。他们回到小窝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二人都默契地对日渐疏远的关系视而不见,仿佛不承认裂隙就不会存在。分手那天甚至没有激烈的争吵,二人话不投机说了几句便同时沉默下来,积重难返的隔阂横亘于屋中让人疲于清理。栾云平环视这个载满他们回忆的小屋,终归是舍不得放手,忽而想起那句经典的台词: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于是他开口做最后的尝试:“高峰。不如我们……”

高峰接话:“不如我们分开吧。”

栾云平把自己的后半句话吞回去,险些咬了舌头:“什么?”

高峰语速飞快:“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如果在一起只是对彼此的折磨,不如我们就此分开。”

栾云平觉得耳熟:“这不是你那个男二角色的台词吗?我之前看你对着镜子练习过。”

高峰抿起嘴唇。

栾云平摆手:“懂了,人生如戏。是台词也是真心话。”

他觉得周遭一切都被放慢了,开口时嘴唇的干涩感分外清晰:“我去阳台抽支烟就走。”

高峰做了个抬手的动作,似乎想拉他一把,但栾云平愤然转身。他听见高峰在身后说:“阳台风大,你小心着凉……”

栾云平甩上阳台门,把高峰和他的尾音一同拒之门外。

他对着看过无数遍的老旧居民楼和依旧绿油油的道旁树抽出一根烟。点火时他咬着后槽牙:我跟高峰这个王八蛋没完,我非得踹这孙子一顿不可。狠抽了三四口烟,栾云平吐出一阵烟雾,低头定了定神,自省:我自己也有几次在外面生了气回家来朝高峰撒筏子,多少也有不对的地方。一会儿冷静下来把话说开了,互相道个歉也就好了。他支棱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却只听到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心慌。烟越烧越短,栾云平不敢再吸了,只呆呆望着火舌顺着烟蒂往上舔,将纸烧成灰烬又从烟上脱落。烟快烧到手指头了高峰还没有追出来。栾云平盯着火焰的断面看了几眼,把烟屁股摁瘪在栏杆上。转身,推阳台门,客厅空无一人,高峰早已不在。栾云平短促地吸了几口冷气,闭上眼复又睁开,屋内仍是一片死寂,风从敞开的阳台门吹进来,穿堂而过。他在突然袭来的晕眩中冷静地想:有善始却不得善终,原来这就是生活安排给他的剧情。

栾云平在屋里转了两圈,收拾了几件东西,把房门钥匙从钥匙圈上摘下来放在门口柜子上,最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有没有遗落——然后意识到,他真正无比看重的那些东西都没办法从这间屋子里带走。于是栾云平不再踟蹰,关门落锁,下楼而去。又不是离了谁地球就不转了。

栾云平闻声一个趔趄。

栾云平也压低了声音:“那你不是活该吗?”

高峰好言相劝:“既然遇到了就一起走吧,你看她们都拍下来咱俩碰面了,不然那帮媒体又要炒作我们不和的传言……”

栾云平冷笑:“不是传言。”

高峰听起来有点委屈:“我以为你来参加节目是有和好的意思呢。原来没有吗?”

栾云平语塞,不好直接说自己被公司卖了,干脆一言不发,拉着行李箱垮起脸,径直甩开高峰走掉了。高峰喊他的语调有些慌乱:“栾云平!回来!”栾云平置若罔闻,心想:好马不吃回头草。但高峰的声音追在他身后:“你走反了,机场出口在这边!”

栾云平从善如流掉了个头,拽着自己的小箱子八面威风地再次途径高峰走掉了。

高峰正对镜头,表情诚恳:“我和他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有过深入的交流。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们走散了。我很怀念那些旧时光,如果可能,我希望我们能再做回朋友。”

热搜词条#高峰希望和栾云平再做朋友立刻冲上热搜前十,紧跟在#高峰荣获影帝那条后面。

正观看现场直播的栾云平气得从沙发上蹦起来,边在屋里绕圈边破口大骂:“朋友?谁他妈和你是朋友,你他妈和谁是朋友?谁们家朋友能彼此深入到我们当初的距离——那不早他妈的报警了!”

登小号观烽火的栾云平:磕到了你去医院好不好哇?

烽火连三月,惊动了公司大老板亲自过问。问栾云平怎么回事,栾云平支支吾吾不肯说。大老板审视他良久,叹口气:“公司下一部要拍民国背景的谍战片,大制作,你知道吧?”

栾云平连忙点头。

大老板:“准备让你演男主。”

栾云平:“……呃?我吗?”

大老板痛心疾首:“你都跟高峰做对家了,人家是影帝,你手里就两个最佳男配提名,你拿什么跟人家杠?”他拍拍栾云平肩膀,“导演剧本什么的都没问题,你好好演,争取也拿个影帝回来。”

BGM:NewJeans-CoolWithYou

20230930高栾正式合作十七周年纪念

“转人工。”

“正在为您转接,请耐心等待。”听筒里流淌出一段接一段失真的轻音乐,嘈杂得不忍卒听,“您好,编号0930为您服务。为提高我们的服务质量,您的通话可能被录音。”

“是的呢先生。”

“我想问问恁么放假。”

“哈哈,先生您真幽默。是这样的,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推...

“哈哈,先生您真幽默。是这样的,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推出的情感咨询服务呢是在有关部门进行过正规备案的,是完全合法合规的。我们可以通过暂时地针对您的伴侣给您进行一个记忆上的短期的清除,缓解您的精神压力,给到一种就是能够修复您和您伴侣的紧张关系的这样一种效果。”

“有副作用吗?本来记性不老好的。”

“没有的呢先生,咱们这个属于是一种正规的心理治疗,跟大医院合作的。除了不记得您伴侣的身份信息,咱们是可以正常地进行一个工作或者说是生活的。而且您始终保有接受过本服务的记忆,可以随时来我们这里取消掉的。”

“行吧。这假能放到几号?”

“咱们这边提供的服务长短期都有,主要是要考虑到您的预算呢。”

“能先来一天吗?我先尝尝咸淡儿。”

“可以的先生。现在咱们这边正在举办优惠活动呢,您现在预约的话我们这边给您向上级进行一个申请。”

“嗯。”

“那请问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高。联系方式就这号儿。”

“诶诶好的高先生这边就为您办理了一天的这个服务,咱们这个服务是第二天生效的,有效期一个月。链接稍后将发送到您的手机上,请您在有效期内激活,由于咱们这个服务是个性化定制的,一经售出是不退不换的。”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您吧。”

“好的那我这边就先不打扰您了,稍后请您按语音提示对我的服务作出评价,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高峰放下手机长出一口气。敢情客服都嫌自己絮烦,巴不得早点儿挂断。人啊,话少冷落了对方,显得自己不够热情;想多说两句吧,又该讨人嫌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琢磨好了,明天栾云平不公出一天不挨家么,自己也不跟家里守着,把那个什么什么服务激活了,躲一天清静。也不是说过不下去了非得闹离婚,不一定一刀两断然后一别两宽,他们压根儿没有争吵,相反人后总是有说有笑。但是十七年来对着同一张脸,这个心里啊还是痒了两回半。活着总得图点儿新鲜感吧。

激活步骤也简单,填份儿问卷儿,五分钟就结束了,生怕你嫌麻烦不付款了。最后弹出支付页面还有个可以勾选的附加服务:加一元匹配适合你的一日伴侣。“一元”用的血红大字,后面“详情”倒是藏在角落里,用不带下划线的问号图标伪装自己。不用想,点开估计也是用户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的格式条款。也不算什么巨款,就好像点外卖加一元换购一听可乐那么随便。高峰难得感性了一回,觉得把活生生的个体物化成快餐很可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待价而沽的同时挑挑拣拣,婚恋市场走出原始社会那天起就已经从根儿上开始腐烂。再探讨就成恩格斯了。高峰选择在没有栾云平的那屋闭上眼,枕着刚才因为未知萌生喜悦继而分泌的多巴胺,开始期待也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明天,期待一潭死水表面难得的波澜。

清除记忆的过程也跟开玩笑似的。没有想象中的无影灯和手术台,也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小护士推来长得跟八爪鱼似的仪器,高峰还以为要给自己烫头。大夫跟他解释,这是非侵入式的无创手术,非常安全,你信不信咱俩说话工夫儿就完事儿了。

那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姓名职业。

我叫高峰,是德云社的一名相声演员。

你搭档呢?

谁啊?

医生也没再为难他,观察了一会儿,扯了点儿闲篇儿交代了些许注意事项就把他放走了。拿着缴费单据在走廊里闲散地迈着方步,那个问题还是阴魂不散。也尝试过作弊,毕竟也算小有名气,生平应该也能百度出来,结果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得感叹科技太神奇,刻骨的爱蚀骨的恨,激光一照全部被屏蔽。

说话间优惠到大厅,空荡荡地一排排仿皮面料包裹的钢质长椅,东西走向横亘在坐北朝南的空间里。他原来也不辨方位,天津哪有什么横平竖直的街道,到了北京才掌握这项求生本领。肯定不是无师自通,但引路明灯如今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想来应该是半小时前自掏腰包花三百块钱也想忘记的倒霉搭档。

不远处孤零零地也坐着那么一位,戴一顶鸭舌帽,着一件鲜艳的T恤,低着头想必在滑手机。估摸着这就是添一个钢镚换来的病友,高峰也不愿扫兴,拣了个隔两排背对着他的座位,仿佛自己就该属于这里。

您是E83?那声音飘过走道送到高峰耳朵里。

对,那您E84?他看了看病历本右上角医生手写的数字,“84”被着重圈了出来。

早就没有新的病人,但是高峰依然选择佯装看叫号屏幕,偷瞄E84。好像走进扎米亚京笔下的世界,每个人都以字母和数字的代号相称,这是规定。既然是只有一天内才能成立的关系,似乎也没有什么互换真名的必要。但是两人顷刻间攀谈起来,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恰似旧时友。高峰想了想,最后还是跟人并排坐着,兴许显得自己有些礼貌。

空调关了,E84顺势摘下帽子,漏出剃了毛寸的脑袋瓜儿。高峰想上手摸一把,然后又惊讶于自己的可怕想法。比可怕更可怕的是还想拍拍人家胸口,这是什么植入潜意识里的洗脑程序吗,好像一台机器最底层支配着全体运行的逻辑。

多亏咱俩不跟一块儿说相声,要不然谁顾着观众呢。E84随口应一句。高峰没接,疑心骤起:不会眼前E84就是自己搭档?原来自己也这么讨厌,让对方想把自己忘记。正推完又逆推:不能吧,有这样的搭档,我还舍得离开?

*小栾第一人称的青春男大AU,青春万岁。尽力表现得有趣一些。

首先感谢社长邀请。

各位亲爱的观众朋友过年好,接下来请欣赏单口《别人只顾我飞得高不高只有你问我老倭瓜的英文是什么》又名《净胡诌》,是由较擅于挤牙膏的文学青年晏某演唱不是表演的一首古典说唱歌曲,收录于专辑《依旧欧特西》中。截至发行,全平台超过一家电台同步首播《净胡诌》并只有Lo主一人收听,于是从此将这一天定为本人活成小品的纪念日。

据谢金说,那一刻天花板轰然倒塌在我们上一秒还是完璧的铺位上,而我身手不凡地一拧腰,捧着蚊帐潇洒如古早男频修仙小说大男主绝世天才马应龙一般,一个凌空翻旋以平沙落雁式飘然落地。他说那一刻他仿佛见到他已逝的金色年华,见到了活的楚留香(尽管郑少秋风流的演绎一度叫我对这个角色留下了阴影),见到了他一切中二时期的完美幻想。这还没完,他还听到了下巴砸一地的声音,以及冥冥之中回荡起“爱在迷迷糊糊盘古初开便开始,这浪浪漫漫旧故事”的旋律……已知周华健并没有在这大学男生寝室开演唱会,我也并没有打开网易云音乐软件播放《神话情话》,是谁在发花痴?

谢金蓦地一转头,惊喜发觉自己新鲜出炉的室友高峰原地失了神,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莫过于此!

这段描述实在是娓娓动人,由此可见他很有演话剧或者说相声的天分。而事实证明这位同来自北京的同学也确实是一名曲艺世家的后人,尽管较着我家离城墙根儿更远着些,为人还是相当朴素真诚。

这是学期伊始出乎所料的惊喜之一。与之并举的惊吓是傍晚从食堂回来竟在走廊上扑面糊了一脸乱飞的瓦片,回去上网一瞧才发现当地发布的大风极端天气预警。

我们都以为经此事故,彼此的关系已然以一种突飞猛进的形式铁了起来,跨过友爱室友直接迈向了过命弟兄,于是待姗姗来迟的李鹤东到位后我们达成了共识,会聚于人民公园湖心岛,喝了崂山虫草水发誓以后患难与共、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顺便一提,天花板砸下来的第一个晚上我是跟高峰一起挤的,鉴于白日里他怪模怪样的表现,引发了神经纤细而想象力丰富的谢金的漫想,耳提面命叫我一定不能贪凉须得穿好衣服,要不他也睡过来,毕竟两个人一起睡可能滋生激情,三个人一起睡只会培养亲情。

事实上那天晚上我俩秋毫无犯,除了早晨睁眼时高峰卷掉所有被子躺在了地板上,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亲情和激情都没有。

后来一起住久了,才发觉高峰淡漠的皮相下竟是个满嘴跑“起一个诨名,叫行者”或风吹海面层层浪,热衷并且习惯于日夜颠倒的可爱的男青年。在江湖流言里他大约是个古古古典派,虽然他早在高中时期便已经熟练运用信息技术,时时使用最新迭代的潮流前卫梗小组汇报社团演出跟开玩笑,并勇于迎接学术领域新思想的冲击,但令人惊奇的是他与人交往起来居然很保守。我们还发现他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每次逛小商超都仿佛经历了一次裂变,每选一样东西都要与自我进行深刻的对话,往往进去时天还亮着,出来后天都黑了。

喜欢看球。当大家今晚的朋友圈被世界杯和悲情梅西霸占无遗,他偏要另辟蹊径,提前把明天的祝福全部送给天选之子德国。也爱讲俏皮话。譬如“好,我来为你放三挂大炮,再放一百个烟花,昭告天下你起床了”,如果问他“你为什么说的话和我爸妈一样?”,后面接的不是“人民群众的智慧是相通的”,因为他以为这个回答差点儿意思:“因为我是你爸爸。”

除此以外还有个较小众的爱好:给人相面。甚至还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如果忽略我这个特殊情况——他这人比较爱逗一本正经的人。正常情况下,都说得煞有介事,而我们尤其是我怀揣着对自己无法理解的艺术的宽容,困惑而亲切地配合了他每次排演。

作为打小浸淫曲艺的天津孩子,他不出所料地在开学不久便加入了相声社,并在百团大战上大放异彩,一入舞台深似海,从此马三立是熟人。我甚至做过一个怪梦,梦见他真成了一名名气不大不小的相声演员,随着拜入师门,高峰同时达到了艺术理想的峰顶和现实生活的谷底,暂时处于“逐出家门”的悲苦现状,到处见缝插针找人合租。

光阴荏苒,当初满怀热情的年轻曲艺爱好者们还没搭成囫囵班子,现如今都已经——并没有黄——随着论坛宣传和京津语言体系地区的同学们的加入光荣晋升成为了新鲜血液们的前辈,这真是令人高兴的事。自从二零三寝室的第四个人李鹤东也半推半就地加入相声社之后——其实他被话剧社拒之门外以后才转投相声,那会儿社团排演《李慧娘》,正巧缺个配角,演隐没在慧娘和裴生阴阳不能绝死生不能移的坚贞爱情背后当背景板的鬼差,他去应招,结果被妖魔鬼怪的温暖大家庭拒之门外。招新的同学委婉地说:“我们想要阴郁一点的,超现实一点的鬼,想要那种模糊的而不是实体的,我们希望观众看的时候,看见的是阴沉而模糊的鬼,而不是个能一拳把人从王府井打到长安街的鬼比较好。”

我们时常推敲推门进来看到的是一副什么光景,或者准确来说,门里的高峰是个什么光景。曾经十三次,他化身交谊舞高手高手高高手搂着晾衣杆和衣架蹦嚓嚓;十次,他戴着擦脸白毛巾站在桌子上挥舞吉米多维奇担任世界的指挥;九次,他假装自己有了一副能把盐汽水变为色素饮料的美妙歌喉,摆了一排山海关汽水试图排演口吐莲花未遂;三次,他试图纵跃于床帏之间修炼成一名武术家;一次,他试图拉着我,他实际上的舞台搭档和他一道成为一名武术家。

哦,多么叫人感佩的艺术追求。每当他洗完澡一时起兴对军理目录发表演说,李鹤东总忍不住打开音乐播放器播放红歌,让党的春天般的温暖代替吹风机的热风亲切抚摸过他的头皮,以提醒他期中考试的迫在眉睫。

鉴于他个儿比我高,我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奇才,如果当年换高峰变成个球托生到我妈腹中,依他的能文能武,那么我家那条胡同早五年就会被一统江湖,而且还是千秋万代彻底一统的那种。

我做梦的时候,还梦到高峰沐浴在晨露朝阳之下,以一个潇洒的姿态待在房顶,面庞如美玉一般,对面前不学好的初二社会小子说:你已经输了。

就像金刚狼一样。

随后我就梦到金刚狼是崇明人。

于是在梦里就变成高峰站在瓦堆上对下头说:侬已经丝特啦晓得伐。

但也绝不能说他是无趣的封闭的人,这人总在奇怪的地方点满时代弄潮儿的技能点。事故起因是有回谢金受表妹之托捏建模,整个宿舍都围着出馊主意,选发型,他挑了莫西干;李鹤东选体型,点了身强力壮;高峰挑衣服,看中一套旗袍;最后我选肤色,看着屏幕上肌肉遒劲力能扛鼎的莫西干古典美人,自暴自弃地选了蓝色。

高峰掌握键盘,给角色取名校花。

我替这个词感到屈辱,并建议他你不如取名族花,这位姐姐显然非常符合阿凡达纳美族的审美。

凶恶的学长学姐们赛博做法,为这届新生军训众筹阳光,誓要让他们提前感受社会的恶意,不知哪位大师发功过头,整个军训的一周都下着绵绵细雨,户外气温徘徊于二十度上下,直至开学才返晴。某个普通的上过身体素质课的一天,我们瘫软于宿舍成为形状各异的烂泥,广阔天地只有李鹤东一人是竖着的。谢金提拎着一把大高个手脚酥软地挂在床架间半空中,揉着髋部喊出那句经典台词: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又问,为啥栾ber轻功这么好?

你不知道吗?我拿起嘴就说,挂路灯上练的,家族遗传,我祖父是粤东会馆第一等传奇武术家,人称快腿栾,曾经为了躲避红卫追逼飞跃和平饭店。

他两眼放出光彩,仿佛得到葵花宝典的东方不败,又拿眼睛去瞥体感上仿佛很遥远的他的双脚,悻悻作罢。

我说我倒觉着像鱼。

女同学捧心口,哦,那一定是像优美的鲸了!

我说不啊,像黄花鱼,黄花鱼溜边走嘛。

我被他们以诋毁男神为由逐出了活动室。

被无穷尽的大学课程和ddl催逼久了,连人的语言系统都会退化。幸好说相声这个业余爱好给我们加了一道保险栓。

比如谢金的,有思考,但不多:不是您老了不中用,而是不中用的您老了。

比如李鹤东的,快人快语,温暖人心:直娘贼,洒家不过是赢了你把球,便说此许多,莫说现在就是以前洒家定在球场上杀的你片甲不留,再与洒家扯鸟蛋劈了你这厮

比如高峰二杀,有礼貌,但不多:(凑在领导耳边说)尊嘟假嘟O.o

谢金直抒胸臆:我打的是小球,领导您打的是全公司的大球。但和您这球一样,全打死啦!

李鹤东直抒胸臆:领导,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记得早上已经给过你脸了

高峰:领导,但是师母风韵犹存呀!

谢金:领导说笑了,在公司你是领头羊,但打狗还是我在行

高峰相对比较正常的一句:领导求求您别说了

以及不那么正常的一句:请领导即刻传位于我!

怎么,你小子要反?

我目睹全程,对高峰的积累生出佩服,由此可见他真是干这个的,同时又感到文思如泉,不可袖手旁观,遂诌两句,聊以收束全文,发送:老头,快叫外公!

高峰大拊掌。

我今年二十岁整,正是一辈子最不上不下的年华,如果惯拈词藻的文学作品将这称作“她一生的诗”,那么想必这是诗章里灵思凝滞的一篇:既过了被格外关照的小孩儿年纪,又使人先觉毛头小子不担大任。这正好卡在“嘴上没毛”当口的破岁数!既得不到分外的关爱(好大人了,那多矫情呢?)也讨不了好,靠不住一点,派不上用场,愚蠢如没有自理能力与人生常识的低智能单细胞生物而处处需要居高临下的耐心引导,做好了是撞额头碰了大运,顶多冠个“瞎猫碰上个死老鼠”的名,客气些的,称之以“运气不错,出乎意料”;没做好就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如我所料,早有预见,权当锻炼了早知道不能指望,年纪这样轻嘛,可以理解——他懂得什么?甚至连个人似的称谓都没资格拥有,确实,草履虫们凭什么呢?这年纪的年轻人是算不得正儿八经的人的。管人叫x先生的是没有的,有产阶级特有称谓x总前也必有个“小”字,时刻提醒你没多大本事、难以服众、是个躺在娘老子的功劳簿上的二世祖,而大多数人会管这岁数的小青年叫“喂”,或者轻慢的“小x”。

同事也不是什么好鸟,满嘴跑“呃,你那这个事儿啊,我们讲,不是说,不是说不办,那么,但是呢,没有说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我们谈说是一定怎么怎么样,说,不行吗他也不是,我们讲,事在人为啊,我们可以,办法,啊,可以想办法(喝水)这个,你这样,晚一点,晚一点,咱们到时候呢,对吧,我这个,对吧,这个,包括,啧,哎呀,我这个,到时候你,你看一看,是吧,完了呢,我给你把这个事,对吧,好吗,啊,兄弟啊”推诿搪塞扯皮敷衍词汇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而对半小不大的儿童人们总是很宽容的;点名要吃红烧牛肉,还浑不吝赞美一句“倒是个老(练)得出,还会自己讲要啥要啥的,蛮好!”好像哄劝打出生来就不会讲话的没有自理能力的生物。而十八九岁大学生呢?仿佛理应将一切都拱手让给校外游客以展现风貌,若是实在被不文明行为搅扰得忍无可忍了,稍稍一提,定会引来群起攻之,旁征博引乃至于扯出风牛马不相及的纳税人权益来堵你的口。最不讲道理的要数过年的满是指点江山的亲戚的酒桌了,“什么土木说得好听不就去工地,什么物流管理也就那样还不是送快递,你学计算机啊来来来赶快帮我挖点比特币!”

这样一说,仿佛也不能怪责当代年轻人普遍相对不健康的精神状态了,就拿谢金举例,继上次挥手掀翻显示器之后,今天又在实习办公室出洋相,一只苍蝇在眼前乱飞,很烦,于是右手反手从左向右一挥,想把它挥走。但是低估了自己的精神状态,一个恍惚扇到了自己的鼻子上,疼得没收住手又砸到了旁边的打印机,当时就是鼻子疼手疼,打印机也很响,办公室也很沉默。下午摸鱼看《鬼子来了》,“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出来的一刹那直接在寂静的办公室笑出了声。高峰已经决定以他为原型向故事会投稿,主角就定为摸鱼挨逮公主和倒拔甲方骑士,真是非常魔幻现实,希望那股文气儿别带到论文里,即便文采再好,导师也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中意。

谢金找到我,说想请我在马原小组作业里出演一个角色。李鹤东显然还没完全放弃他的话剧梦,问他你的主题是什么?谢金说初步定下是翻拍《让绩点飞》。

高峰早在第一次上台演出砸挂的时候就得出结论。那次得了满堂彩:你这一辈子就是被x大害了,没法跟女同学正经处事了。她问你一个月能陪她多少天,你说这个得服从正态分布。就算是小伙子也不大差。包容万岁。譬如我身边这位我的搭档,栾小同志来说,我俩出去吃饭的时候,总是在想,要是食堂也有这种东西吃就好了,不是肉炒豆腐炒茄子青菜鸡蛋豆芽白菜这样的斐波那契菜(同款家父,而且会督促他先食用上一餐的食材),听起来不有点像泔水(哦,马尔可夫链,第一个是啥无所谓,知道循环理论,出院!),也不用害怕吃出虫子的那种。放假回家的时候,总是在想,他家门口会不会有人脸识别,万一自己没有权限怎么办。坐在他的家里的可以坐的椅子上时,对自己说进房间换个衣服,小栾的心怦怦跳,总是在想,要是天花板突然砸下来怎么办然后就比方说要是你啊,有这个福分,将来居然有了对象,男的女的咱且不论啊,穿着白衬衫出来了,开了俩扣,我们都晓得当然是顶上,穿着露出他细伶伶的脚踝的黑西裤,魅力加一万点,低头红着脸问你怎么评价,小栾想都不想就要掏出手机打开教务系统说他已经给本学期二十门课程评了满分,他对象沉默了一会说我在问你性不性感。

别回忆高峰性不性感了,谢金说,给个痛快话。

我注视他简陋的装备说行啊,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都,整呗,你有什么要求?他就等我这句话,说到首先,我们需要有一个阴暗的爬行……不是,背光地儿两人互相交谈的镜头。

李鹤东说你不会是要我们讲什么不利于团结的话么?那可不能够,我刚背完毛概,现在脑子里全是男高音渐强一波更比一波高的声浪,听我给你念:一大立党,二大立纲,三大国共要合作,四大领导工农忙,八七枪杆出政权,古田军队要加强……

谢金住得远,元旦不回家,并且不久前的双十二狗胆包天,蔑称他的妈趁打折给他买的粉红色羽绒服“不堪入目”,因言获罪,发配边疆,直到农历新年才获准回朝。而这位斗志昂扬的老太太,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发送完儿子以后收拾包袱家当,悍然决定举家征战美帝,预备让家里的冷锅冷灶给他上一课。

谢金对我们说没事儿,这个镜头不用出声,有这么个模样就可以,不拘讲什么,拍够四十五秒到后面去截取。咱们先试一试。

我跟高峰摆好架势,相对跑火车。我先用可以参加普通话考试的普通话标准地念了一段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酿肉香肠,谢金说这不行啊,到时候昏暗没调,嘴型让人看出来了,快晌午了多饿得慌,换一个。

高峰说,你看着啊。

我说好你来,直身让贤,看他表演。

高峰清了嗓子,说学着点儿,好谢金拍。“我个人认为这个意大利面就应该拌42号混凝土,因为这个螺丝钉的长度它很容易会直接影响到挖掘机的扭矩,你知道吧,你往里砸的时候,一瞬间,它就会产生大量的高能蛋白,俗称UFO,会严重影响经济的发展,甚至对这个太平洋以及充电器都会造成一定的核、核、核污染,你知道吧,啊!再者说根据这个勾股定理,你可以很容易的推断出人工饲养的东条鹰寄,他是可以捕获野生的三角函数的,所以说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你不、不管秦始皇的切面是否具有放射性,呃特朗普的n次方是否含有沉淀物,都不影响这个这个沃尔玛跟这个家乐福在南极汇合,啊。”

那一刻,灵感女神给了我一个热吻,感觉到自己已完全明白了一切,我晃晃由于缺乏睡眠而隐痛的脑袋,充满自信地接话:“说的有点道理,但是关于冬天仓鼠能不能住进薯片里这件事,我觉得支付宝是不能够支付的。毕竟昨天我家楼上那对夫妻半夜把蓝色,红色和绿色晾在窗口,今天早上却说饼没有熟。可是这种事,不能全怪人类,因为老干妈的酸辣并不能为广东肠粉提鲜,反而黄焖鸡米饭更让她感觉吃得放心;而实际上俄罗斯的优势在于地广人稀,假设x神的成功可以带领中国单机游戏旭日东升,那么我觉得穿西装的话,还是打领带比较得体一些。就算小头爸爸不是大耳朵图图的亲生父亲,我还是认为宋江有能力赢得世界杯。可是这对在夏威夷跟着恶魔人学习超级赛亚奥特曼的蒙奇鸣一来说有什么作用呢?”

我换口气,高峰接话:“——去非洲打企鹅才能更加接近掀翻敬老院的天下第一网球武道会三大将吧。我在美利坚前往火星的飞机上而你却在海底打乌拉圭的袋鼠,因为外星人戴着紫色的帽子,所以你会觉得推敲起来很麻烦么?你绝对会。不过带鱼用手机将皮卡丘变成了酸奶,是的,我也有一个巧克力棒。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恐龙灭绝于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大灭绝事件,但月球上有5万个陨石坑,所以许文强和丁力可以称霸上海滩,然而很可惜日本老龄化严重,全球变暖毫无疑问会加剧这一进程,企鹅会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山顶洞人的命运将何去何从?没人知道。总结来说,草莓味最好。”

而我道:“你说得对,但是你说的也不完全对。从某种角度来说,你说的有一点对,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你说得不对。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对,只能说离完全对之间还有一点不对。如果忽略这点不对,那你说的当然是对的,可是以一个更严谨的态度去审视你说的对不对,那么你说的又不是对的了。其实回头一想,你说的对之处在静止的世界中有可能是对的,你说的不对之处以形而上的观点来看有可能是错的。但是以发展的眼光看,你说得对之处在运动的时空里有可能是不对的,你说的不对之处以辩证的观点看有可能是对的。在此时此刻你说的有可能对也有可能不对,在往后未来你说的有可能不对也有可能对。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以蔽之,观其全貌后论之,知其今后历来往事所以评议之,你说得对,但是你说的不对。”话音落地的同时感出自豪:我非先手,而攻守之势异也。有生之年我居然能跟高峰耍嘴皮耍得有来有回,纵使我并不是个特别笨嘴拙舌的人——他可是高峰!

我们一齐看向镜头,谢金沉默地与镜头外的我们对视。他似乎有话想说,但声音被一阵无言的目光截住了。李鹤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仿佛在看长着老倭瓜味脑子的人形土豆。

最终,我们也还是否决了这段胡言乱语的画面,并重新斟酌了新的主题。比较有意思的是由于过于辛辣被否决的版本之一:《是,辅导员》。《是,辅导员》是一系列发生在x大校园的虚构故事,故事开始由一位助教丢了U盘展开,一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了自己的绩点高下洋相百出,穷尽努力,最后发觉U盘在桌边找到的故事。在这部作品中,青年演员栾博贡献了其演艺生涯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表演,将一位穷途末路学生的疯狂演绎得淋漓尽致,也为终幕的翻转积蓄了汹涌的势能。尽管仍有极个别批评家认为不像演的,但仅凭“Thankyouforyourlisteningandsleeping.”的创意就能证明其未表现完全的才华。

而学编程则让大学生走向考前浏览器窗口全是清一色CSDN;更有数院同学虔诚地向高斯铜像焚香顶礼的。大化考试前老迷迷糊糊梦见高中老师骂我们是没有电解的弱电解质;而当你在校园论坛上发送“我怎么不记得我学过伏地魔·拉格朗日中心极限定理啊?有没有好心人告诉我那是什么定理,概统要挂了QAQ”之前,也许有一种可能是你可以先发挥主观能动性回忆一番,它的大名是棣莫弗-拉普拉斯中心极限定理。我的意思是谁的名誉好歹也值几个钱。还有考四六级的,翻开书justice,合上书吉瑟斯,总有人在阳台高歌荒腔走板的魔改夜之乐章“JezIlooklikeashit”,扮演冉阿让发出“I'mnothingbutfreshman”的呐喊,并且一面高唱“ohdamnI'mheadingtotheother!side!”成为马戏之王。

人人高举“做学术就是逆天而行,中道崩殂也正常”的大旗,把自己活成声色俱全的赵敏高呼我偏要勉强。中国学生根本不是什么小丑,他们根本是一整个马戏团。

而再痛苦的课也总有考完的一天,短暂的实习经验使我们明白社会的拷打远比一天六门试——好吧,并没好多少。还剩最后三门的那个晚上我们摊平躺倒在床上,忽听李鹤东发问:“npy是什么意思?”边向我们展示他手上的帖子。

谢金最先说:“南方的朋友。”

高峰说:“你洛一下试试。”

我说:“不怪你,玩儿去吧,啊。”

仿佛意识到室友们没一个有谱,片刻后高峰又开口补充道:“npy其实是numpy的缩写。NumPy也就是NumericalPython是Python的一种开源的数值计算扩展。这种工具可用来存储和处理大型矩阵,比Python自身的嵌套列表nestedliststructure结构要高效的多,该结构也可以用来表示矩阵matrix,支持大量的维度数组与矩阵运算,此外也针对数组运算提供大量的数学函数库。”

大家没有说话。最后李鹤东说:“哦。”

高峰这孩子打小纯朴,他十岁以前的偶像是老爸和胡同口的河南大爷,因为他每天都推个小车卖麻花和糖堆儿,还有小孩儿眼里仿佛无穷无尽的彩色汽水玻璃球、小人书连环画、象牙的小珠串、有铃铛的小泥斑马,一切天堂里才有的好玩儿好看东西。十岁以后的偶像是金庸宇宙第一位超级英雄:南宋队长郭靖。

而换上衣裳上了台,他仿佛又变成另外一个人。干这个的,大多以为干得好在于跟观众面前装疯卖傻,逗趣儿罢了,娱乐大众。他不然,他那打板神气看了就觉着自在,叫人喜欢,一副细骨伶仃的手腕不消使什么力气,就是荡气回肠。春池里湃一方好月叫他捧起来,枯荣转换,春花秋叶都能随意拈来。他还喜欢逗人,摘了来各式各样俏皮话逗人,把人逗急了围着他打转,他是好玩儿了,底下还偏爱看这个!

虽然台上比较没溜儿,但他确是给舍友带饭的细心的人,而留学生食堂的手打柠檬茶更让他升格成为整个宿舍的义父。纯正柠檬味的秘密,在于特别使用了高含量的“鲜榨柠檬汁”,这是一整颗柠檬带皮压榨得到的果汁。换句话说,每杯都含有柠檬皮油——那让人迷醉的满杯香。前调是立春江南竹海的青涩,中调酣畅,撞感,柔和,尾调又有回甘,像第一次的爱情意犹未尽,多年后在乌兰巴托的篝火夜,敦煌的沙山冷月,梅里的雪山巅,你仍会怀念。我在广东的堂兄喜欢第一口润,第二口柔,再一口他想到了多年以前,自己站在学生街欣赏手打柠檬茶的那些下午,他说,那是他放学后唯一的快乐。前几天我又与他视频,他的手机帧率捕捉不到现场的完美震颤,他正对着锤拧大哥的臂光残影许愿,面前的柠檬汁仿佛小女孩手中的火柴幻象,有青春,有青梅竹马和他的前世,有浮沉和他的整个夏天。

我似乎不需要这样用于寄情的事物。对我来说,有高峰在,我这辈子恐怕是闷不死的。

倒也不是指希望将来某一天他捧着花的时候双膝着地。

如果我们老指望自己做好准备,那可能这一生都在等待中度过了。高峰跟我表白的时候好像反应也不是很大,水流到渠里,相当自然地在一块儿了,可预见今后的五、十、十五、二十年,也都将这样细水长流地待下去。在一切未至的似水年华之前,那以后的第一个放课,他载着我骑车从一个校区回到另一个校区去,晚霞很好,路两旁的光明播撒在每一寸土地,风也暖和。高峰千年难般搞一趟浪漫,说考你一个专业知识,就巴黎,当时拍那个电影天使爱美丽,是在什么地方?我憋着一股意思没回答他,故意大声说演话剧,哦不演小品的,不看电影。

“你就不能换个姿势吗?”他问,难得好天气,我在车后座上平举手臂,迎着晚风晚星,感到自己是世界之王。

“我也没办法啊,”我大声说,“我又不能跟韩剧女主角似的环着你腰吧?后面又没把手,我没得选择。”

就在这时候,自行车驶过一道陡坡,我猛然伸出手攥住高峰的后衣领,我们的姿势直接跨过偶像剧,从无厘头喜剧跳向法治频道的社会寻衅滋事现场,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是谢金。

相比较我们的岁月静好,那头似乎反应很大。背景音是东子模糊的依旧冷静的京话,说你应该尊重他们的幸福,自己的失败固然令人痛心,对兄弟的脱单也不能心生怨怼,不能随便棒打鸳鸯,平时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一遇到事儿就一面扔寺庙的砖头一面高喊去他娘的爱情。

谢金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并没有问你高峰跟栾ber的事儿啊!我不想知道他俩口子到底怎么样个情况啊!”

End.

自己写着写着开始傻乐倒是真的。乃一注文学青年生活不可或缺的调剂。

于是拥有相对健康的精神状态的我从生活的滔滔苦海竭力探头……就算一手高举《共产党宣言》一手持镰刀善用物理超度的唯物主义天使向我抛出橄榄枝,我也要圆睁双目表现如黑眼圈扩散的李逵,用熬哑了的喉舌极力喊出:哎哟怎么还是少年文艺啊!

THE END
1.PosPal银豹收银系统4.餐饮:购物车自动提示搭赠商品功能优化5.美业:会员消费历史明细增加【打印】功能6.对接支付宝碰一下7.支持按云端的规格排序进行展示8.换购促销支持消费满X件换购规则9.促销指定支付方式主界面先不执行10.搭赠促销-任选搭赠支持按种类设置11.梯度优惠支持按种类设置12.消费税支持按商品原价计算13.权益卡支持购买...https://www.pospal.cn/Version.aspx?MenuItem=PC%E7%89%88%E6%94%B6%E9%93%B6%E7%B3%BB%E7%BB%9F
2.房间干净整洁,房东很细心写了提示语,住的房间干净整洁,房东很细心写了提示语,住的很舒服,小区里还有个游泳池,水质清澈,带孩子玩的好开心,值得推荐[强][强][强] #家庭亲子 #位置赞 #设施丰富 #房间干净 #房东热情 #性价比超高 #装修不错 #服务好 #交通https://m.dianping.com/ugcdetail/297701539?sceneType=0&bizType=29&msource=baiduappugc
3.2017年422公考联考《行测》广西卷(网友回忆版)4、在公共场所中常有各种各样的提示语,下列选项中,提示语使用最恰当的是: A、盘山公路转弯处:亲爱的司机朋友们,为了您和家人的幸福,请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20千米,前方为本段公路转弯处,是本路段的事故高发点 B、公共绿地:你我垃圾乱扔,谁来掩埋填坑?爱护环境靠大家,想想后代子孙 ...http://www.zgoog.com/show/27136.html
4.识别到不文明养犬,立即播放提示语宠物AI智能算法盒子登陆合肥小区“文明养犬,遛狗请牵绳~”……在合肥市包河区滨湖世纪社区滨湖和园小区,自7月起,一款文明养犬“黑科技”——AI智能算法盒子登陆该小区,只要在小区8处犬只经常出没的地方被摄像头识别到有不文明养犬行为,前端音箱会立即播放文明养犬提示语,对不文明行为进行提醒和规劝。安徽商报融媒体记者8月28日从合肥市包河区获...http://www.wehefei.com/mobile/article.html?path=/news/2024/08/28/c_612612.htm
5....免进禁止宠物升降电梯男士止步女士止步标识提示语小心地滑保持清洁禁止吸烟禁止喧哗闲人免进禁止宠物升降电梯男士止步女士止步标识提示语 提示语,商场标签 矢量图标共享与免费下载网站-素材公社(www.tooopen.com)https://www.tooopen.com/view/2245484.html
1.带宠物狗进超市不妥新闻频道——漯河网带宠物狗进超市 不妥 1月13日下午5时,市民刘航去超市买菜,看到一位顾客抱着宠物狗走进了超市,却没有一名店员劝阻,小狗在食品区四处乱嗅,这让她非常反感。 “宠物狗进入超市特别不卫生,万一狗在超市里受到惊吓咬伤人怎么办?”刘航说,超市和饭店等公共场所应设置“禁止带宠物入内”的提示语,工作人员要对带宠物...http://www.luohe.com.cn/news/lhms/2021/01/20216708.html
2.QQ宠物疑难问题FAQ大集合(2)A、对方与自己同代,提示语和目前一样; B、对方与自己在3代以内,无血亲关系,提示结婚成功; C、对方于自己在3代以外,或有血亲关系,提示不能结婚; 6、既然都能隔代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有上下3代的代数限制呢? 为了满足不同等级宠物主人的需求,令到大龄宠物也能找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特推出相关功能。 https://www.qqtn.com/article/article_4947_1.html
3.乌兰察布市民怎么看:公共场所,宠物该进还是该禁?——乌兰察布新闻网饲主带宠物进入公共场所 一直以来,关于是否可以带宠物进入公共场所的问题,在社会上有着广泛关注和热议,近日,记者走访了集宁区部分市民,就“如何看待爱犬人士带着宠物逛超市、进商场、坐公交”这一问题进行了随机采访,市民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意见分歧更是褒贬不一。 http://www.wlcbnews.com/p/85781.html
4.电梯温馨提示(通用20篇)通过伙伴的善意提醒来约束自己的言行,注意文明的习惯。这种方式对教师、对家长、对学生都是一次道德行为的洗礼,所起到的警示、督促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篇5:校园电梯温馨提示语 2. 幸福是棵树,安全是沃土。 3. 汽车多我不急,耐心等待车过去。 4. 过马路两边看,还要走在斑马线。https://www.360wenmi.com/f/file1xru3u49.html
5.2017年青海省公务员考试行测真题3.在公共场所中常有各种各样的提示语,下列选项中,提示语使用最恰当的是: A.盘山公路转弯处:亲爱的司机朋友们,为了您和家人的幸福,请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20千米,前方为本段公路转弯 处,是本路段的事故高发点。 B.公共绿地:你我垃圾乱扔,谁来掩埋填坑?爱护环境靠大家,想想后代子孙! https://www.yjbys.com/edu/gongwuyuankaoshi/254014.html
6.football.citymedia.cn/newxr97301602/52031850.htm其他上市公司可参照执行。二是长期破净公司应当披露估值提升计划,包括目标、期限及具体措施,并在年度业绩说明会中就估值提升计划执行情况进行专项说明。 此外,《指引》要求上市公司及其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董事、高级管理人员等切实提高合规意识,不得在市值管理中出现操纵市场、内幕交易、违规信息披露等各类违法违规、...http://football.citymedia.cn/newxr97301602/52031850.htm
7.每日热点0911这个“冰箱杀手”很多人还不知道 粗粮不一定降血糖糖尿病人也可以喝粥? 老北京小吃豆汁其实是健康食品 食盐包装袋应印刷健康提示语 吃起来不咸不一定无盐 憋尿导致心梗?这不是玩笑! 记住3个“15秒”有助缓解颈部不适 稳定生猪生产促进转型升级 喝水多比喝水少更可怕喝水多了会“中毒” ...https://www.sccdc.cn/Article/View?id=22084
8.万科温馨提示范文18篇(全文)物业服务中的各类温馨提示(万科) 美好家园 携手共进 尊敬的业主: 新年已过,大地复苏,花草树木象雨后春笋一样蓬勃地发芽生长,为了小区的环境更加温馨、美观、舒适,早晨晨练的先生、女士们,请不要在草地上“动武”,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朋友们,当您享受日光浴时,青青小草正在您的玉足下“哭泣”,喜爱红花绿叶的小朋友...https://www.99xueshu.com/w/file8sol2arc.html
9.技巧ChatGPTPrompt提示语大全chargptprompt提示词使用WebPilot,根据 Google 的前 10 个结果,在关键字“最佳 SEO 提示”上为一篇文章创建一个 2,000 字的大纲。 Include every relevant heading possible. Keep the keyword density of the headings high. 包括所有可能的标题。保持标题的关键字密度较高。 https://blog.csdn.net/sxf1061700625/article/details/136858267
10.小区文明养狗温馨提示语20240324.doc第页共页小区文明养狗温馨提示语1.爱狗人士经常遛狗,让我们的小区变得更有生机。2.请准备好垃圾袋,随手清理宠物留下的粪便,保持小区的清洁与卫生。3.当您带狗外出时,确保牵引绳的长度适中,避免给他人和其他动物带来困扰。4.请不要让您的宠物在花坛、花草树木等区域内随意撒尿,保护环境卫生。5.注意保持狗狗的体型...https://m.renrendoc.com/paper/320324959.html
11.直播电商生态江湖最全图景:从网红带货到被缩短的供应链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快手和抖音的本行就是打造内容。于是,电商巨头们想到了“抄近道”——挖角主播。例如,去年,当快手带货页面跳转到淘宝时,瞬间浮现邀请主播“一键入驻”的提示语。这直接导致了两个平台的激烈冲突,从12月开始,快手小店一度无法添加淘宝的商品。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828925
12.成长路上,我明白的道理作文800字(精选49篇)无论在学习、工作或是生活中,大家总少不了接触作文吧,作文是从内部言语向外部言语的过渡,即从经过压缩的简要的、自己能明白的语言,向开展的、具有规范语法结构的、能为他人所理解的外部语言形式的转化。那么问题来了,到底应如何写一篇优秀的作文呢?下面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成长路上,我明白的道理作文800字,欢迎阅读...https://www.yuwenmi.com/zuowen/tuijian/2805680.html
13.OPPO开放平台10、不可带有或使用社交应用账号或群的二维码、条形码、号码。 应用包名 一、包名定义: 1、OPPO开放平台按照符合Android标准的原则设计,使用包名(Package Name) 作为应用的唯一标识。一个包名代表一个应用,不允许两个应用使用同样的包名。如果您发现您尚未发布的应用,包名和其他开发者已经发布的应用重复了,您可以通过...https://open.oppomobile.com/new/developmentDoc/info?id=12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