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宝贝最后说说话。”严枫颖话音未落，原本低声啜泣的刘晓静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号啕大哭起来，五六个家属也围着告别台泣不成声。哀乐、鲜花、一小支白色蜡烛，一条狗子常盖的小毛巾，随着殡葬师慢慢梳理、清洁它的毛发，刘晓静明白那是最后的告别，再过一会儿，它就要被送到嘉定火化，变成一小坛骨灰。
图说：位于长兴岛的宠物树葬墓地受访者供图（下同）
去年10月，筹备了近两年的天空之宠上海宠物火化殡葬善终服务中心成立。作为创始人，半年来严枫颖身兼数职，既是司机也是带教老师，更是宠物殡葬师。临近清明，天空之宠位于崇明长兴岛的宠物陵园已开放扫墓预约，每天至多接待20户家庭，是2800多只毛孩子的长眠之地。而位于服务中心的壁葬室也接待了几位家长，严枫颖正在考虑在壁葬室内加几张蒲团，让家属悼念时能舒服地坐下来。“越来越多的爱宠人士视宠物为自己的亲人，他们会在宠物死后寻找专业的宠物殡葬服务，体面地送‘家庭成员’最后一程。”
陪伴的终点
面对死亡的姿态，众生千差万别。
前几年，住在农村私房的童阿婆就地掩埋了一只半岁的狗狗，狗狗重20多斤，为了不让邻居们嫌弃，她趁着夜色将狗狗偷偷地埋在了宅基地的花坛里。可没几天，由于埋得不够深，地上鼓起了个大包，像一座小小的坟头。童阿婆很害怕，问了朋友才知道，那可能是尸体腐烂时产生的有毒气体，膨胀后顶开了上层的土壤。友人劝她说，环保局规定不允许私自填埋尸体，即使填埋也必须在土壤一米以下，还要配合做好病死动物和病害动物产品的无害化处理。也是在那时，童阿婆才意识到，擅自“入土为安”那套已经过时，为了健康环保考虑，科学火化十分必要。
不久前，童阿婆的猫“财财”寿终正寝，历来节俭的她，将猫咪送到了位于奉贤区的上海市动物无害化处理中心，花了30元进行集体火化，“那里不能拿回骨灰，所以我剪了它一段毛发留作纪念。”
购买宠物殡葬服务，意味着每只猫猫狗狗都有自己的死亡价码。对于法斗犬“Bobby”的主人Echo来说，同意宠物殡葬，金钱不是左右决定的关键，更多出于情感的附加需求，以及想让这段温馨陪伴的日子有始有终。“我家狗死的时候才六岁半，算是中青年，有很严重的呼吸道疾病，睡觉都喘得很大声，它住院的时候我曾想换个设备更好的、有高压氧舱的宠物医院，但是它没有等到。”爱是常觉亏欠，Echo说也许是自己后续领养了一只流浪狗，让“Bobby”这个“哥哥”感觉受了冷落。“上万的治疗费用我都准备好了，几百元的殡葬服务费真的不是大问题。”在Echo的小红书账号，置顶了宠物殡葬师为小狗“Bobby”制作的短视频，“Bobby”的骨灰也已经接回了家中。
在严枫颖的宠物殡葬店里，有一个专门寄存宠物骨灰盒的壁葬室，谭女士的狗狗“Cookie”就“住”在这里。毛孩子的骨灰盒旁，放着一块墓碑和一个相框，定格着它生前俏皮可爱的模样。格子间里还贴了一张环保生态善终服务证明，表示遗体经过了无公害化处理。严枫颖说壁葬室三年起租，门店收取相应管理费，目前66个格子间里已经“入住”了几位小客人。工作人员会经常打扫卫生，还会放一些蜡烛、宠物零食、营养补充剂和一些菊花。按照谭女士的愿望，“Cookie”的部分骨灰被做成了形如平安扣的生命晶石，它将和谭女士一起回到故乡，或者去更远的地方看世界。
宠物犬“哈哈”则以另外一种“姿态”活在了家人心中。在长兴岛，家人朋友为“哈哈”举行了树葬，一棵樟树下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旁边摆放着“哈哈”家人特意买来的永生花。“哈哈”的骨灰混合在特质的土壤中，变成了树木成长的养分，主人说见树如见它。这段日子，天空之宠还专门搭配了宠物祭扫用品，纸做的罐头、别墅、食盆、火腿肠等，很受市场欢迎。
有家的宠物是幸运的，流浪的毛孩子死后又会被送去哪里呢？市民孟女士最近发现经常投喂的猫咪被撞死在自家停车位上，保洁阿姨用铲子把它转移到了湿垃圾箱里。回忆起猫猫曾经蹭腿求撸的样子，想到它将与垃圾一起被冷冰冰地处理，孟女士于心不忍，便致电宠物殡葬店预约了集体火化服务。孟女士说，此前看到过芦丁鸡和金丝熊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垃圾堆旁，主人漠然的态度令人唏嘘。
“还有的宠物因主人不文明的填埋方式而被迫‘迁坟’。”严枫颖曾接过一笔订单，有客人请他帮忙挖尸体，原来客人此前随意填埋的方式遭到了小区邻居的举报。“现在的小区地下埋了很多管线光纤，未经过无害化处理的随意填埋会产生不可估量的风险。”当严枫颖再将埋了近一个星期的尸体带回门店时，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事业的起点
而且，作为新兴事物，宠物殡葬尚处于法律和监管的盲区，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2022年的夏天，严枫颖实地走访了某点评网站在录的上海地区所有47家宠物殡葬店，发现绝大多数都是无证经营的“中间商”。“它们无线下实体的经营场所，甚至没有布置完善的告别室，宠物遗体火化均分包给其他四家有证宠物殡葬店。”严枫颖曾目睹有些“黑户”会把宠物尸体拉到简陋的集装箱里集中焚烧，火化流程和收费没有统一标准。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上海的宠物殡葬服务，并没有想象中的丰富和成熟——懂行的人太少，可遵循的经验也不多。
目前位于宝山区沪太路的这个地址，也是严枫颖与园区负责人经过坦诚沟通后，才敲定下来的。“我们再三保证火化点在嘉定，他们才同意。”与动物遗体打交道，送它们体面地走最后一程，严枫颖也得到了家人朋友的全情支持。“妻子兼职客服，老丈人帮忙打扫卫生，好朋友帮忙筹钱投资。”他坦言，这是一门不错的生意，也希望自己能打造一个合规经营、让人放心的宠物殡葬服务中心。
图说：按照宠物生前样子特制的毛毡纪念品
爱的原点
如今，天空之宠每天能接待四五只宠物的告别仪式，有特殊需求的订单，还会清场。严枫颖的私人手机号是24小时善后服务热线，私家车也变成了接送宠物遗体的专车。沐浴清洁、冰冻、火化、骨灰寄存、墓葬……宠物殡葬流程大同小异，也会根据家长的特殊需求作个性化调整。“有些主人不愿去位于嘉定的火化点，我们也会全程拍视频记录，纪念品和骨灰则提供寄送服务。”事实上，宠物殡葬是一项高度定制化的服务，根据宠物的情况和主人的需求，服务内容和相应价格有区别。经济条件不错的主人，还会为宠物举办豪华葬礼，将火化后的骨灰制成生命晶石，或者另行树葬、海葬等仪式。还有的家长，会提供一张照片，让严枫颖帮忙找毛毡工作室，花钱做一个神似爱宠的毛绒纪念品。
在点评网站的主页上，天空之宠的服务涵盖专车接送、遗容整理、水洗沐浴、鲜花告别、长明灯、七日祈福、骨灰定制生命晶石、爪印留念、油画定制以及清明祭扫等，价格在几百元至上万元不等。严枫颖介绍：“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面对家长形形色色的需求，我也经常通过全国性的宠物殡葬渠道，学习知识、结交行业同仁或者开发新产品。”
比如，给小动物入殓需要克服心理恐惧，在遗容整理环节，宠物殡葬师要戴口罩和手套，着装以沉静肃穆的深色系为主。遇到病死的毛孩子，要擦拭嘴角的血迹，遇到突发致死的毛孩子，要注意清洁肛门，大概率会大小便失禁。告别遗体，特别是推到火化炉里时，要注意家长的情绪。此时，宠物殡葬师不仅要承担安全告知和操作的责任，还要扮演心理疏导的角色。
“有一回，一个萨摩耶的主人过来办理狗狗的后事，一个一米九身高的大男人痛哭流涕，我陪他在冷风里吹了两个小时，直到他情绪缓和为止。”严枫颖感慨道，宠物生前体重多少、喜欢去哪里玩、爱吃什么，这些信息虽然琐碎，但对家属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专属记忆，一方面我们要帮助他们释放悲伤的情绪，一方面也为人宠陪伴的点点滴滴共情落泪。
和严枫颖聊天所在的房间，就在告别厅隔壁。沙发两侧分别是两个货架，一个放骨灰盅，一个放生命晶石。暖白色的灯光在墙上的照片和油画上投上一圈光晕，没有死亡的阴冷，甚至还有点温暖。
离别凄苦，但春天终究还是来了。聊起宠物，大家总体还算轻松，哭着哭着便笑了。刘晓静情绪平复了不少，她说：“狗狗在家很受宠，吃三文鱼、牛排，比她还要精致，爸妈去农家乐还会单独点一份白斩鸡给它。”正如毛孩子们总能带给我们不经意的疗愈和安慰，那些古灵精怪的往事、令人捧腹的趣事，都值得被惦念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