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小傻子,这种是要给俩混混当老婆的
我说够了
只有某狐狸知道为什么
这里也发发,p2的小表情好喜欢于是补了p3的小饼对应一下!
结合吕严老师近期的采访所以有了这篇文,献给两位老师。文笔不佳,写得也有些仓促了,吕土两位老师的想象太浪漫了,ooc致歉。
平行时空pa,与现实和作品有出入。
4.7k+一发完
01序
豆啦b梦作为未来科技代表的机器人,从出生开始就是残次品。他不清楚为什么和自己同一批次出厂的机器人,都是有编号的,而他没有。
那些机器人在实验室待到一定年纪,就出去执行任务。
但他不一样。
他完不成任务,而且每天还要回......
他完不成任务,而且每天还要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多数问题也都是管理员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你的数据总是混乱的,传送编码又出现错误。”
“时光隧道怎么又堵车了?”
“什么?华东地区的机器人输送路线又满员了?都说了要错峰错峰啊。”
“往西北地区送一批机器人过去?额差旅费只报销一半啊,太远了。”
有一天,豆啦b梦待不下去,和管理员说:“你给我安排个任务吧。”
管理员没说话,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不是研究室,也不是时光站台,是处理废弃机器人的工厂。
“如果任务失败,你的结局也会是在这里。”
02“家门不幸”
“可是,哆啦a梦是日本产的啊,中国哪有这种东西。”
家长说这话时,年幼的吕严同学分明看到肯德基的儿童套餐上哆啦A梦的赠品包装盒后面印着“madeinChina”。
站在他旁边的小孩一只手被家长牵着,另一面窝着哆啦A梦的小圆手看,连笑声都高了几分贝。
“等你考好了就带你来。”妈妈是这么说的。
为了这句话,为了哆啦A梦的小圆手,三年级的吕严啃了好几本练习册,竖式练习和乘法口诀背的滚瓜烂熟,考试的时候对着试卷检查了三遍,才信心满满的交了试卷。
公布成绩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的拿了全班倒数第一。
期末的家长会结束,拿着试卷的吕严同学跟在妈妈后面,没有被牵着手,回家的途中看到肯德基工作人员把门口哆啦A梦的海报撤下来。
那个画面对于十岁的吕严来说几乎是噩梦的素材。纸张从玻璃上脱离的声音清晰得落在耳旁,仿佛在说
“再见,吕严。”
03
“过分出色”的期末成绩剥夺了吕严小朋友在暑假看电视的权利。吕严和父母说,他想要一只蓝色的没有耳朵的猫。
正在厨房切水果的妈妈放在菜刀笑眯眯摸着吕严的头:“说什么呢?傻孩子,你是不是又偷偷看电视了?”
家里的电视机不能上锁但是会散热,妈妈的眼睛堪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看得清楚他脸上心虚的表情,吕严同学深知自己撑不过一秒就要现原形。
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准确找到藏遥控器的位置,还要避开家长耳目,吕严同学的暑假生活堪比西天取经,还不一定只有八十一难。
被发现了,喜提一门奥数班,补习机构搞活动买一蹭一,吕严同学再喜提一门小学英语。
英语磁带里忙里偷闲的放着周杰伦的歌,歌词里唱到“用功读书怎么会从我嘴巴说出不想你输所以要叫你用功读书。”
幽默,太幽默了,吕严默默把周杰伦的歌删了干净。
作业本和练习册上也是一干二净,吕严撑着下巴看着窗户外面发呆。
“如果我有机器猫
我要叫他小叮当
竹蜻蜓和时光隧道
能去任何的地方
……”
之后就不记得词了,吕严随便哼了几句,有些惆怅的拉开书桌的抽屉。——依旧是空空如也,不会有圆脑袋的小叮当从里面钻出来。
他的抽屉里从来不放什么东西的,怕哆啦A梦的时光机塞车。
04他说他叫豆啦b梦
“我一直都在流浪,
可我,不曾见过海洋。”
“我以为的遗忘,
一直躺在你手上。”
吕严的十七岁更像是一场叛逃,无人在意,无人问津,是不会再生起波澜的心,却还不断挣扎地逃出那个周而复始的失败,逃出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暑假的公园空无一人真是见了鬼了,只有一个胖胖的托着下巴的蓝猫玩偶人瘫在公园长椅上。
“好辛苦啊,是发传单的工作人员么?”
“你好,请问你见过一个穿着黄色POLO衫,剃着寸头,戴着圆眼镜的小学男生吗?”蓝猫玩偶人“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哪有人会一直穿同一个款式同一个颜色的衣服啊。”吕严问。
“吕严?你是吕严吗?让我看看……我真的是太激动了,我找你找了好久了,你今年几岁啦?期末考试考完了?你这是放暑假了?暑假作业做完了吗?需不需要我的帮忙?……”
“哎呀,哎呀,哎呀……你到底是谁啊,哪有人一上来问这么多问题的,你是想我回答哪个啊?”吕严皱着眉摆摆手,试图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
“咳咳,刚刚有些唐突了,请允许我向你隆重介绍一下,本人:21世纪最伟大的陪伴机器人,家长们的好帮手,孩子们的好伙伴……”
“不是,不是,听我说完,我是你的好朋友——豆啦b梦啊,吕严,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不和你说了,你太奇怪了。”
“请对我尊重一些,叫我的名字——豆啦b梦。”
“听起来还是很奇怪。”吕严掏出手机,作势就要拨出号码:“喂,妖妖零吗?这里有个拐卖未成年的人贩子。”
“真不是!我要怎么向你证明,我真的是坐时光机从未来过来的!
豆啦b梦慌乱辩解,白色圆手在肚子前面的口袋里摸了摸。
“登~登~登~登~登~”
“想不想学会小学三年级的两位数乘法?”
“想不想要肯德基儿童套餐里那个会唱歌会转圈的哆啦a梦。”
“想不想……”
豆啦b梦的怀里捧着一大堆道具,个个精美又过时。
“我相信你。”吕严笑了笑,“谢谢你坐时光机来看我,谢谢你让我开心。”
旧小区早在他刚上高一的时候就拆了,全家人搬到更高的商品楼里,搬家那天,吕严那间塞满记忆的卧室,连同那张正对着窗户外面的书桌也一并舍弃了。
是在不知不觉间,抽屉不再空空如也,堆满了为升学考试准备的提分宝典。
吕严捏着豆啦B梦的圆手,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你如果在我十岁的时候出现,就好了……”
“那你等我。”
那只圆手拍了拍吕严的肩膀,留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05
“管理员!管理员!管理员!”
“怎么了?”对面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站在时光站台前看着豆啦b梦叹了口气。
“任务成功了?”
“我没有找到十岁的吕严,十七岁的行吗?”
“十七岁……还能叫童年么?没有这么偷梁换柱啊。”
“哦,那我再想想办法。”豆啦b梦点点头,仿佛做了什么决定。
“临走之前,再梳理一下控制系统的数据吧,希望这次不要出错。”管理员再一次叹气:“这次会给你派个有经验的前辈,不要再找错了。”
豆啦b梦躺在控制台上,旁边的管理员敲着键盘:“我以后要做一个能够帮助小朋友的人工智能。”
“好。”管理员点点头。
“管理员,你说,机器人会做梦吗?”
豆啦b梦关闭视觉系统的瞬间,听到管理员这么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可以试一试,说不定就成功了。”
【你没有名字吗?】
【我们这一代的机器人都叫x啦b梦。】
【没有a梦吗?】
【那是我的前辈。】
【C梦呢?】
【……】
【吕严,这不好笑。】
06
伴着轻快的电子音乐,在休息日加班的焦虑氛围中,豆啦b梦再次出现吕严面前。
这一次的出场要相对正式一些,至少,豆啦b梦十分顺利的从抽屉里钻出来了。
“你好啊吕严,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谁?”吕严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视线扫向站在书桌旁边的“蓝猫”,无意识地皱了下眉,露出一副晚饭没吃饱的表情。
“傻孩子,你一定是写代码写糊涂了吧!”蓝猫玩偶人见状叹息道:“豆啦b梦一直陪伴着十岁的吕严,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这样的反应,看来这次我没有找错啊,你——就是吕严同学——”自称豆啦b梦的机器人顿了一下,终于意识到:“——的父亲吧!父亲大人您好!请您放心把吕严托付给我!我不会辜负他的。”
豆啦b梦的圆手虚握住吕严的手腕,眼神真挚:“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的爱你,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在你身旁做你的……你的……”
“诶?我要做你的什么来着?我忘词了,你……要不你提示我一下?”
吕严有些抓狂又觉得好笑:“啧啧……是不是串了,哪有什么吕严同学的爸爸,我是吕严啊,我是吕严!你看这个圆眼镜,你看这个万年不变的黄色POLO衫,你看这个寸头,寸头,我就是吕严啊!而且现在是2024年,不是1999年,我已经35岁了啊。还有你背的到底是哪门子的自我介绍啊……”
“哎呀……你是怎么会有这么多槽点的……好累啊,怎么感觉不仅要加班写代码还要加班吐槽啊,程序员的归宿是脱口秀演员吗?”
豆啦b梦抿嘴一笑:“怎么会有人二十年都不换一件新衣服呢?走吧,我们去商场,我带你去买衣服!”
“不,不用,我在加班,我在加班啊。”
//
豆啦b梦摇头:“吕严,我不懂你,我分明是给你带来快乐的,但是你却不陪我玩。”
【豆啦b梦牌蓝猫飞踢.jpg】
07
“还不放弃吗?”
“我应该有提醒过你,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不认为这次是失败的。”再次躺到实验台的豆啦b梦摇摇头否认:“这次不一样,我找到吕严了,我觉得他现在比十岁的时候更快乐。”
“也是,你只是一条条数据拼凑起来的,不会痛苦,也没有情绪。”
08
2055年。
豆啦c梦——作为新一代人工智能机器人横空出世。
“怎么可能顺利,我小学的时候可是连两位数数学题都会算错,现在居然能敲代码了,虽然刚开始创业时一段代码里能有八个bug。”
胖达人科技公司在其新品发布会上向记者袒露:“做这个机器人是为了纪念我的一个朋友。”
【哦?您的朋友?是陪您一起创业的朋友吗?方便透露姓名吗?】
“那就是个笨蛋。”
明明知道任务完成不了会受到惩罚也要来找他,明明有任意门却还要陪他摆成奇怪的pose召唤交通工具,那个在庆功会的时候不能喝酒却陪他碰杯,和他分析机器人掉眼泪会不会造成中枢系统短路。
但那个笨蛋带着记忆面包,许愿星,竹蜻蜓,穿越各个时空,任务失败被消除数据,只记得刻在芯片上的出场指令是“十岁的吕严,陪伴他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他和豆啦b梦在每次的见面都很仓促。
“就是说,你的管理员还在写本科的毕业论文吗?”吕严敲着代码看到豆啦b梦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个许愿星。
“你怎么知道?”豆啦b梦问。
“研究这么多年只得出这个结论也是相当困难吧。”
吕严中肯评价道:“要有梦想吧,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我时常会想,如果我在你十岁的时候就遇到你,我们会不会在一起改变未来呢?”
“但我这样的想法就不太妥当,因为你现在就在改变未来,而我才是来自未来的那个。”
“管理员给我的指令中,也只有满足孩子们的心愿这一点。”
“吕严,如果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先开口说先表示不舍,那就让我先来吧。”
“虽然我还是没有找到十岁的你,但是这看上去不重要了。”
十岁的吕严看铁臂阿童木,看哆啦a梦,天天打开自己房间的抽屉确认里面会不会钻出来一直机器猫。
豆啦b梦接过吕严小时候做的那只竹蜻蜓,眼睛眨了眨,“如果我有人类的情绪,那我现在应该会哭出来。”
豆啦b梦坦诚。
“召回的指令又传过来了,吕严希望我们再见面时,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而且你依然快乐。”
吕严那时候就在想,“豆啦b梦,创造你的人,一定是个浪漫的人。”
“我没见过创造我的人,但我的管理员说我的数据总是乱七八糟的。”
“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的爱你,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在你身旁做你的——”
“挚友。”
【挚友】
最后这次没有忘词,甚至是两个人的异口同声。
吕严甚至能看见豆啦a梦眼睛的湿润的反光,却下意识抬手抹了下自己的眼睛,蹭了一掌心的水。
都说了,机器人怎么会哭。
2055年的某一天。
“你好,我是豆啦b梦,我来这里是为了陪伴十岁的吕严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65岁的吕严:“你就是来陪我安度晚年的吧!”(呐喊)
作者:年上是我心头好
【互攻注意】:
一篇左右开攻的农耕指南,先是花方心的方花,再是花方心的花方。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雷者勿入,雷者勿入,雷者勿入!如果你还是决定要去,那就视为你不介意这个文的雷,和这么写的CP了……所以雷到勿怪!以及不要私信求文了……我,我不在这里雷人【扭头】
Wid.2469235
李华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青蛇花x小饲主
/奇奇怪怪小短篇
/祝大家白色情人节快乐!
李莲花其实是条青蛇。
不仅是条蛇,还是条凶狠的大毒蛇,一口下去能精准计算一次七步诗,曹植在世都救不了的那种绝世蛇王!
蛇王此刻动了动尾巴尖,操心地把半边身子睡出床外的方多病扯回来。将人安安稳稳放好,再把蛇尾塞到他手里,冰凉凉一片好作降温去热的寒玉抱枕。
细长的手指翻过两页话本,李莲花胳膊支在窗框,沿下缝隙里飘了几片青竹叶。朝外看去正是浓绿时节,荫凉盖着莲花楼,只是仍旧风热。
方多病是遭不住一点儿闷的,睡梦中又搂他尾巴搂得紧了些。脸颊肉被他挤出小小一块,掐起来手感极好。手中小册子愈看愈...
方多病是遭不住一点儿闷的,睡梦中又搂他尾巴搂得紧了些。脸颊肉被他挤出小小一块,掐起来手感极好。手中小册子愈看愈无聊,没翻半本就被他塞回枕头下,李莲花撑着下巴,眼神逛着逛着就飘到方多病身上。
说来这小朋友实在是神奇,普通小孩见着半人半蛇的大妖怪时不应该是哭着逃跑,顺便大喊我不好吃不要吃我啊!或诸如此类云云,足以彰显他蛇王非凡的可怖。
但方多病不一样,他先是出去洗了把脸,又把刚从酒楼买回来的雄黄酒扔了,最后与李莲花对视良久,犹豫再三摸了摸他尾巴尖。
冰凉湿冷的蛇尾缠在方多病手腕上,碧绿色勒起藕节般的小臂,印下一片暗粉。李莲花舌尖顶了顶自己的管牙,身体的本能叫他现在有些口渴,长牙根有恶劣的狩猎习惯。
杏眼状似晚夏落在地上被他缠进丛洞作装饰的饱满果实,蛇不喜吃杏,但李莲花颇为偏爱。小杏子的神色很是苦恼,他忧愁道:“李莲花,你千万别在外面变出来,万一被抓走做成蛇羹怎么办啊!”
蛇羹无语,修了几百年的青蛇确实是大补,就是不知道遇上了到底是谁吃谁啊?
李莲花无奈笑笑,“做不做蛇羹另说,方小宝,你不怕吗。”
方多病右手被他缠着,左手空出来拿了块手帕替他擦擦尾巴上的灰,“我怕什么,你还能吃了我不成啊。”
“这可不好说,你没听过鬼志故事吗?就像聊斋那种,里面的大精怪可就是喜欢挑细皮嫩肉的小孩儿下手的。”
方多病将脏手帕塞进李莲花袖口,逆光下李莲花的眼睛细长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他此刻瞳孔如麦芒,倒真有几分像蛇。
方多病梗着脖子,“那我还听过白蛇报恩的故事呢,虽然你是青蛇,但总归是一个物种。本少爷这么久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报不报恩啊?”
李莲花眼皮一掀,慢吞吞道:“报啊,你怎知我就不是那条白蛇。”
方多病朗声道:“因为你是绿的。”
“什么绿的,用词讲究些,我这是竹叶青。”
“好的,大绿蛇!”
李莲花敲敲眉骨,几百岁老蛇和小朋友计较什么,有损风度。
方多病给他倒了杯茶,在椅子上坐得端正,“李莲花,你怎么成的人啊?给我说说呗。”
李莲花瞧他手叠在一起,方才还在气人,眼下就乖得如同在私塾上课。青蛇甩甩尾巴,勉为其难地接过方多病贿赂来的一颗糖。
“也没什么,我本就在秀山丽水处生长,某天突有感悟就生出了灵智。之后便一直修炼,直到三十年前化为人身。”
“然后你就一直做游医了?”
李莲花抿口茶,心下道那倒不是,以前的日子可太招摇了。前二十年心高气傲跑去做天下第一,后来觉得没意思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但这些必然不能说出口,李莲花道:“前二十年在学医,我也得熟悉下你们人类不是?”
方多病明显不信,“你这医术还有师承?到底是哪位江湖骗子教的。”
“我师傅叫李莲蓬,独身多年,已经仙逝了。”
“李莲花你扯谎能不能打个腹稿,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李莲藕,还有个妹妹叫李莲叶......你们一家子接天莲叶无穷碧啊?”
李莲花悠悠道:“不说要问,问了又不信,现在的小孩儿真难搞啊。”
方多病抱着他尾巴尖,手指乱描花纹,“那你说报恩是真的假的啊?”
李莲花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我从师门出来就是为了寻救命恩人的。”
“切,我还以为是报答我呢......算了,你说说你那恩人吧,本少爷帮你找!”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方多病一哽,瞟了瞟李莲花脸色。李莲花若无其事,“遇见他时我刚生出灵智,凡人寿命短短几十载,现在应该已是第九世。就和你看的那些无聊话本一样,某天大雪我身负重伤,他路过救了我一命。”
方多病愁道:“那这该怎么找?我也不能把阎王爷生死簿给你偷来啊。”
“这不难,他灵魂里有我刻的一道印,我一见他便能认出。”
小朋友显然被打动,撑着脑袋很是丧气,“那岂不是茫茫人海重逢又分别?毕竟他还是凡人,这也太可怜了。”
李莲花尾巴拍拍他肩膀,突如其来道:“方小宝,你是不是想一直和我闯荡江湖?”
“没错啊,你忽然说这个干嘛。”
他又道:“长长久久同我在一起吗?”
方多病挠了挠脸,这话听起来好不对劲。可事实确实是这样,又没什么好反驳,只能迟疑地点点头。
李莲花剥开糖纸,饴糖入口即化,舌尖清甜。他自顾嚼着,眼神不知挂在哪一处,半晌没有言语,搞得方多病满头雾水。
“李莲花,你继续说啊!”
“说什么,你说完了,我也说完了啊。”
“啊?”
李莲花靠在椅背上,“你想和我绑一块儿,刚才不是说了。”
“哎,不是,李莲花!你又搞什么没头没尾的!”
方多病气道:“信不信我把你塞酒罐子里泡竹叶青蛇酒!”
李莲花尾巴懒懒一扫,慢慢道:“方小宝,我是毒蛇,你泡了我想喝什么?喝碧茶啊。”
“呸呸,说什么呢!你可别乱咒我。”
小杏子又生气了,一路跑开好远决定今晚不下厨做饭,这坏蛇谁爱喂谁喂吧!李莲花看着他风风火火出去又灰头土脸回来,方多病一把抱起狐狸精,“自己玩吧你!我怕你把我狗吃了!”
窗外风响,李莲花挑开落在方多病脸上的叶子,他那天晚上从酒楼带了什么回家来着?好像是一只叫花鸡与半袋酥饼,方多病进门往他怀里一扔,说是狐狸精吃剩的。
许是他指腹擦着鼻尖而过有些痒,身侧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日光刺得眼泪直下。方多病忙往他怀里钻,李莲花侧了侧身子,轻轻撇开他脸上泪珠。
“还不起吗?中午小憩即可,别到晚上又睡不着。”
“太困了——我就再睡一刻,一刻后你就喊我。”
他嘟囔声愈来愈小,李莲花慢慢拍他后背,另只手搭在窗沿上,捏起几片竹叶灵巧编出朵花,往方多病鬓发里簪住。
方多病眼皮如有千钧,“竹叶青大人,我真的好想睡觉。”
李莲花闷闷一笑,蛇尾缠着他的腰勒得紧了些。方多病衣衫乱七八糟,细白小腹被圈圈碧绿咬着,倒是浑然不觉危险。
李莲花温声道:“睡吧,我不捣乱。”
方多病安然阂眼,不多时李莲花便又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少年虽快及冠,面容却实在稚嫩。眸子太净,唇角自有笑意,此时细细看去只觉与总角孩童无甚区别。
李莲花想到雪日中的一双眼,纯洁无垢,穿过不见天际的白地而来。他也是稚子,手掌很小,体温却是滚烫的。
方多病在那之后缠着他问过很多次,你究竟认不认得那位恩人啊?灵魂的印记到底是什么?李莲花不胜其烦,终于丢下一句“他身上有梅花”。
怀里的人又换了个睡姿,衣领子蹭开一片,李莲花僵着手臂小心翼翼给他系上,生怕动作太大。
手指拎起方多病衣带,眼下风光从脖颈到肩膀线条流畅,锁骨上缀着颗红痣,指腹掠过略有凸起感,小小一抹朱红像是他玩闹时不小心甩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只是在很久之前,这颜色从寒天冻地里来,漫天纯白飘落,这是青蛇最惊艳的那朵腊梅。
李莲花笑了笑,真是好俗气的故事。但那时是大雪,眼下已然是盛夏了。
>>《莲花楼》李莲花x方多病
>>短、完。
李莲花点燃那支安神香,是打算给自己用的。他夜里总是睡不着,整晚地咳嗽,胸痛难忍、口干舌燥、遍体发凉。
活着总是非常辛苦。只是他还有事未干。等干完这件事,他就去师父的坟前告罪。他还应当去见一见师娘,他害怕见到师娘,他不敢跟师娘说,他害死了师兄。
李莲花有许许多多的心事,他夜里想睡一觉,睡着了什么都不想。他即便点上安神香,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也总是被疼痛惊醒。
这香也越来越不管用,甚至连昏昏沉沉都无法做到。
他只能唏嘘。
看着眼前的方多病转瞬就晕过去,有些无奈,也有些...
看着眼前的方多病转瞬就晕过去,有些无奈,也有些欣慰。
安神香有效,意味着这孩子没什么心事。
年轻可真好。在方多病这个年纪,他也曾恣意得很。
可惜就是太过恣意,丝毫不懂得珍惜那时候的身体。
那时候,他都不睡觉。
他如今很想好好地睡一觉,却做不到。
李莲花咳嗽两声,下意识看向桌上的方多病,发觉他丝毫不见动静。
睡得可真沉啊。
李莲花离去。
很快又被追上。
“你怎么又跑了?”
“不跑留在那里干什么?”
“我还在那里啊,你把本少爷迷晕后就不管了?”
“我为何要管你?”李莲花好笑道,“方大少爷,你我之间,似乎没什么交情吧?”
“你——”方多病气得要命,却又不想跟他计较,打量他几眼,换了个话题,“你看着怎么像是一晚上没睡?干什么去了你?”他很有兴致地问,“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跑去调查,你调查到什么啦?”
“调查,调查。这是你的案子,又不是我的,我调查什么呢?”
“那你干什么去了?你总不可能是——”他突然捂住嘴,笑得神秘兮兮,过一会儿突然不高兴,质问他,“李莲花,你背着我干什么好事了?”
“背着你?你是我什么人呐?”李莲花慢吞吞地择着菜,袖子挽起来,坐在门槛上。方多病就站在旁边,看起来像是不打算走,“你又想蹭饭是吧?”
“让我吃一顿怎么啦?本少爷以后有了钱,请你吃个十顿八顿的。”
“呵。”李莲花懒得跟他争辩,“行,让你再吃一顿。”
大不了今晚再丢。
明儿就换一条道走。
结果方多病大晚上不睡觉,连安神香都不许他点,“你别想再迷晕我。”
李莲花盯着那炷香:你不想点,我还要用呢。也罢,反正也不管用。他摆摆手,“那你去楼上睡。”
方多病上了楼,可过一会儿又跑下来,“万一我睡着了,你又跑了怎么办?”
李莲花:“谁跑?这是我的楼。”
方多病还是不放心,“不行,我要跟你一起睡。”
他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当真只是要看着他不让他偷跑。
李莲花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你多大了?你三岁吗,跟我一起睡?”
方多病摇头晃脑,“我十八了,但我就要跟你一起睡。”他说着,率先爬上床,在床上大大咧咧地坐着,霸占住地盘。
李莲花盯了他半晌,去桌边坐下。他就这样手肘撑在桌子上,仿佛要这样睡。
方多病变得犹豫起来:莫非李莲花当真不喜欢和人亲近,不愿意跟他一张床上睡觉?
他妥协道:“好吧,那我去楼上睡,把床还你。”他下了床,去楼上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事先说好,你半夜不许跑。”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
他去了楼上,一直不敢入睡,偷听楼下的动静,等了许久都没动静,悄咪咪地站在拐角往下看,发现李莲花还是坐在桌子旁边。
好似并不想睡觉。方多病有些纳闷,仔细瞧了瞧,发现他闭着眼睛。
难不成,就这样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去,凑近李莲花,发觉他当真睡着了。
怎么睡在这儿?
这姿势多难受啊。他想了想,决定把李莲花弄到床上去,结果手刚碰上他,李莲花就醒了。
他问:“你干什么呢?”
方多病顿时尴尬,“我想把你抱到床上去。”
李莲花:“什、什么?抱?”
方多病连忙改口,“扶到床上去。”
李莲花打量他几眼,不耐烦道:“睡你的觉去。真是的……”他嘀嘀咕咕,“我好不容易睡着了,把我吵醒。”
“你去床上睡吧。”方多病趁机道,“我不跟你抢床。”
“行吧。”李莲花也不是非要在桌子上睡,方才就是睡着了,也不知为何……睡之前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看方多病吃瘪的样子,看着他明显不相信自己,却不得不去楼上。颇为好笑。莫名有些松懈。就这样睡着了。
结果又被吵醒。
真是烦人。
他躺到床上,催道:“快去睡吧。”
方多病这回不肯走,他自己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喝点水,一会儿再上去,你先睡。”
李莲花不跟他争辩,闭上眼睛。
最初也是睡不着,可慢慢地,忽然又有些困意。
他迷糊间睁开眼,发现方多病正看着他。趴在他床边看着他。
一下子就给吓醒了。
“你干嘛?”这糟心的孩子。
“李莲花。”方多病却突然问他,“你是不是有失眠症啊?”
李莲花愣住。
方多病自顾自地道:“你睡觉为何手抓得这么紧?丝毫未见松弛。我见过别人睡觉不是这样的,我自己也不是。”
李莲花:你睡觉当然不是这样,你睡觉像个三岁孩童,没心没肺的。被人骗到……都不知道。十八岁的人了,长得这么招摇,还不多留几个心眼。
他道:“你管这些做什么?睡你的觉去。”
方多病道:“你若真是失眠,我呢,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一帮你。”
李莲花稍顿,“你如何帮我?”
方多病道:“我可以给你唱个催眠小曲啊,本少爷会唱催眠的曲子。”
李莲花索性坐起来,一抬手,“那你唱一个来听听。”
方多病就唱了。
一点也不催眠。语气太过活泼,听得人想笑。他唱完了还晃着脑袋,笑眯眯地问:“怎么样?本少爷的嗓音是不是清耳悦心,美妙动人?”
李莲花道:“是洋洋盈耳。”早上听可以使人打起精神,夜里唱催眠的曲子,就实在是锅不对盖,汤都要噗腾噗腾地冒出来。
“总之好听对吧。”方多病很满意。
“催眠曲应该这样唱。”李莲花挪开一点位置,让他上床躺好,声音缓缓流淌,唱了他方才那首曲子。
曲子的确是催眠曲,他唱出来没过一会儿,方多病就合上眼睛,仿佛被哄睡的孩子,陷入梦乡。
睡着后还调整了一下姿势,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身侧的手举到头顶,腿也张得老开,一条腿还压在李莲花腿上。
李莲花望他许久,慢慢地躺下去,躺在狭窄的床沿边上。
他盯着方多病的脸: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那么小呢。小屁孩怕是都没开窍,跟着他也不过是想要个朋友一起闯荡江湖。
他年轻那会儿,又何尝不是看到谁都想结伴。
只是长得实在是晃眼,叫人瞧一眼就很难忘却,还一直追着自己跑。
方多病啊方多病,小朋友在这个江湖中,可是危险得很。我若是个歹人,你这样跟我睡在一起……
他伸出手,摸上方多病的脸颊。
少年人总是皮肤紧致却柔软,触感滑嫩,顺着脸颊摸到下巴、脖子、喉结……再往下,探入领口。
方多病毫无反应,任人占便宜。
李莲花收回手,试着入睡。
虽起了些旖旎心思,却意外地能入眠,竟睡了过去。只是醒得依旧很早,喉咙疼痛,很想咳嗽。
他忍着起身,去了屋外才咳嗽起来。
咳了许久,望着四顾荒野,空无一人,陡然又清醒: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的身体,他这样的人,何必耽误人家大好的青春。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或是对他感兴趣,心生好感,可那又如何?过一阵子总会忘记,会遇到新的人。
他觉得有些冷,这个毒总会让人遍体生寒,出来跑得急,外衣都没披上。
他茫然地呆站了一会儿,余光瞥见狐狸精探出头来,扯出一抹笑,走过去摸了摸狐狸精的头,“你陪我就够了。”
“李莲花——”屋子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大喊,方多病气急败坏地道,“你又跑了!本少爷这次一定要——”他跑出门,发现李莲花赫然在门外,转怒为喜,高兴道,“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吓死本少爷了。咦,你怎么穿这么少?快把衣服穿好。”他匆忙回屋拿衣裳,伸手给李莲花套上,边系腰带边道,“我夜里听见你咳嗽,你是不是病了?是风寒吗?我今天就去给你买药。”
“我自己来,你这系的什么东西?”李莲花把腰带扯回来。大少爷就是这样,衣服也穿不好,瞧瞧你自己,头发乱糟糟,像只……炸毛小狗。
李莲花憋笑。
方多病看出来,纳闷道:“你在笑什么?”
李莲花连忙道:“没什么。”他走进屋,在椅子上坐下,整理好衣摆,慢悠悠地问,“你当真要跟着我?”
“当然,本少爷说好了要和你一起闯江湖。”
“方多病,你可想好了再回答。”李莲花的语气轻飘飘,目光也轻飘飘,落在方多病眼中,却又格外有分量,“你十八岁了,有些话说出口,是不能反悔的。”
“本少爷一言九鼎。”方多病承诺道,“绝不反悔。”
“那行吧。”李莲花起身走到床边,“我再睡会儿,你自己玩,别吵我。”
“哦……”方多病正要出去,却听他又道:“在屋里玩。”
方多病狐疑地看着他,见他当真是躺到床上去睡起觉来。
屋里玩?那不就吵着你了吗?
他奇怪地在桌子旁边坐下,拿起茶杯玩。
杯子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声音。
李莲花却十分安眠。
写了快30w都在尽最大努力不写花视角,结果在写论文的昏天黑地中被对象拽着讨论角色,猝不及防被逼垂直跌进花视角…………好吧!不就是报复社会吗!写就写!
所以预警:这是小舟从此逝版剧花纯享,摸鱼短打,慎入
“焦山草木,不得不苏,苦海波澜,不得不枯。”——《丈六金身碑》
李莲花惊醒了。
他视觉已失了大半,睁开眼睛,眼前也只是一片朦胧的光,所以他一时恍惚,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吵醒的。
然后他又听到了。
方小宝怒气冲冲地在喊他:“李莲花!”
好吓人。但李莲花懒洋洋地又躺了回去,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温暖,水波不惊,小船飘飘荡荡,催人好眠。
他也确实是困倦...
他也确实是困倦,很想睡一觉。所以他说:“方小宝啊,你怎么这么吵?”
方多病挤在他旁边,似乎是气极,“我不吵你,你是不是马上就敢闭眼给我看啊?”
“我是当然要闭眼的,我得睡觉啊。”李莲花叹气,“我很累了。你体谅我一下吧。”
“我体谅你?你——”方多病听上去像想骂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收住了。他或许是看见了什么,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李莲花不知道,李莲花甚至都看不清他的面容与表情。只是方小宝突然沉默下来,于是周遭变得静谧,连浪潮都放低声音。
然后方小宝也低低地说:“你很累了……所以你一定要走吗?”
李莲花依然闭着眼睛,一副只想和着水波入眠的样子。他没有回答,方小宝挤挨在他身边,攥着他的手,声音里多了些哀切,“我知道你很累了,李莲花,我真的知道了……但你不是一定要一个人走的呀。”
他真的太吵了,好像过冬前拖着大尾巴跑来跑去的松鼠,不算制造噪音,但实在很引人注目。李莲花于是没法继续装睡下去,翻个身又叹口气,“但我也不能带你走呀。”
“为什么不能?”方多病委屈又急切问,“我找了你这么久……再往前算,我找了你起码十年了!你怎么能又把我扔掉?”
他这般问,好像李莲花是个负心汉……虽然好像确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世上从某种角度放弃过李相夷的人很多,连李莲花都可以说放弃了李相夷,但方多病是极少数从未放弃过的人。这样想来,李莲花确确实实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然而……李莲花又在心里很淡漠地想,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所以他只能继续叹气。
“小宝,”他有些倦怠地说,“你还是走吧。”
方多病倔强地说,“我不走。”
他说,“一开始我坐在轮椅上,我追不上你,我认了。但我站起来了,我好不容易能和你站在一起,你还是一直要把我甩掉……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但你怎么可以这样?”他说到这里,情至深处,好像又把自己给说生气了,指着李莲花的鼻子骂,“我要你自作主张吗?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要这样为我好?你凭什么甚至都不问过我,就把唯一能救你的东西献出去,为了换我平安……明明是换我平安,你凭什么不问我?就算你没有别的办法,我也没有吗?我爹娘也没有吗?阿飞也没有吗?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我们都可以帮你想办法,但你根本不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你是就不愿意想!你就是不想活了!”
李莲花是一句没听清,只觉得给他念得头疼,无奈道,“是是是,方少侠慧眼如珠,看得真准,说得真对。”
方多病被他气得噎住,“你——”
他虽然无语凝噎了,但李莲花揉着额头,知道他骂了这一长串,其实是想说什么。他是想说,你为什么偏偏不想活下去呢?你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你为什么只想离开?这世上的美好那么多,就真的没有一点能留住你了吗?如果你都愿意把唯一的生机送给我,把你的一切都留给我,为什么不能把自己也留给我呢?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但方小宝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只是抽噎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李莲花,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什么都能想到……你为什么不想想我?”
好麻烦。李莲花无奈地在心里叹气,追根刨底的小朋友,好麻烦。
可他就是拿这个小朋友没办法。
李莲花慢慢说,“我想了你呀。”
方多病愣了一下,“什么?”
李莲花看不清他,只能笨拙地摸索了一下,才摸到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想过你了。”李莲花说,“你呀,方小宝……虽然有点傻,还有点江湖经验不足,但你很好。你比我好,也比当年的李相夷更好。你比我更明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当年只是给了你一把小木剑,你都能一个人很厉害地走到现在,现在我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了,你肯定能做得比我更好,也能过得比我更好,是不是?你会是所有人里过得最好的。你的路,一定能好好地走下去,你可能会舍不得我,会总是回头,但你是一定能好好走下去的。然后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你过得很好,你已经成为你从前想要成为的人,可以去好好地爱下一个人了。那个时候呢,也许你还是没有找到我,但你已经不会那么伤心,因为你也是知道的呀,虽然我们的路已经分开了,我也总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你的。”
方多病没有打断他,因为他已经泣不成声。他的眼泪落下来,落在李莲花的手上,十分温暖,好像日光亲吻他的皮肤。
等他终于不哭了,他说,“你怎么就能这么确定?万一没有你,我就是过不好呢?”
李莲花依然很温和地说:“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情?我只是对你有信心。但万一你真的过不好……那也是你的人生,我毕竟已经死了。我也没办法呀。”
方多病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李莲花,你太恶劣了。”
李莲花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他这里收到恶评,已然习惯,只是好声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你不是不愿意想。”方多病恨恨说,“你是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你甚至可以让自己连想都想不到。”
李莲花讶异道,“我还有这种能力吗?”
但李莲花只是静静说,“你会让自己过得好的,小宝。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仅会让自己过得好,你还会去让别人也过得好。”
方多病有些抗拒地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李莲花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的。”他说。
方多病沉默下去。他放开了李莲花的手,抽了一下鼻子。
“可我只是想你活着。”他喃喃道,“我不要你的楼,不要你的相夷太剑,我再也不缠着你闯荡江湖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你活着……我只有这一点愿望,为什么都做不到?”
他听起来太心碎了,于是现在变成李莲花陷入沉默。等他再开口时,他喟叹道,“去爱别人吧,不要爱我这样的人了,方小宝。”他说到这里,想起了阿娩曾对他说过的话,还有他曾对阿娩说过的话,他将那些话又说了出来,“喜欢我太辛苦了。不要再喜欢我了。”
方多病说:“可这正是唯一一件你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
这的确是。他人的爱恨,向来如此。
李莲花突然有些厌倦。他的声音于是愈发平淡柔和,“但我是不会为你留下来的。”
“哦,”方多病仿佛预料之中般了然而哀伤地说,“你终于肯承认了。”
李莲花乍然感到心中隐痛。他本能地想反驳,但又突然出神:是啊,可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只是终于说出来了。
然而,他甚至是因为知道他面前的方多病不是真的,才说出来的。
他的确是一个很恶劣的人。他独自离开了,但甚至没有给方小宝留一句话、一个解释。
但他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既然说出来了,也就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死。”李莲花尽力真诚地对他说,“真的。但我也没办法为你留下来。我也很喜欢你,但我的喜欢对他人而言,向来不是什么很美好的事情。因为你就很难过,是不是?阿娩从前也很难过。我师兄甚至恨我。这里面都是有经验教训的,我的喜欢从来不是能让你变得更好的东西。我的喜欢,只能让我自己变得更好,就好像我挑的这个结局,也只是我自己喜欢罢了。所以你失去它,你失去我,不是什么损失。这样的我你都喜欢,我很感谢你,我也很开心,认识你以来,我一直过得很开心。所以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才要告诉你,方小宝啊,你不要再喜欢我了。你要往前走,我也要往前走了。”
既然如此,他的幻觉也该满意消失了。
但方多病没有消失。方多病说,“李莲花,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李莲花半闭着眼,心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方多病于是继续说,“但我还是喜欢你。”
“好吧。”方多病将侧脸贴着他的肩膀,“好吧,你赢了。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我不逼你了。你也不要再赶我走了。让我再多陪陪你吧。”
李莲花无奈道,“我是赶了,可你倒是走呀?”
方多病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他抬起脸,他知道李莲花已经看不清他,但他还是固执地盯着李莲花的侧脸看,祈求道,“那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不求你留下来了,但你能不能走得慢一点?你想让我过得好,我会过得好的,等我过完这辈子,我就去找你。你走得慢一点,好不好?”
李莲花几乎要笑出声。他感觉有些荒诞,还觉得先前那么多话都白说了,此刻很想再对方小宝补一句何苦来栽,但同时他又有些说不清的苦涩和感慨。人生到此,天道宁论?
然后,他终于感到一丝心软。
他依然还是要走的,他只是有点心软。
所以他说:“好啊。”
方小宝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答应,有些发怔,又急迫地追问,“你说真的?你不许再骗我了!”
“不骗你。”他摸到方小宝的手指,轻轻握住,“我慢慢走,你也要慢慢走,不要急着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最后的最后,他感到有柔软的东西触碰他的唇角,好像一片雪融化在春草间。
END.
所以说我不爱写花视角,我一写花视角剧情就直奔剧结局而去……写屁,我写文是用来治疗我的精神病的,不是来复刻我的精神病的!(要不是最近论文实在写吐了我也不会来摸这种折磨自己的鱼…………)
不过这么写画舫说be其实应该也算oe,毕竟我身上全占的只有花精神病的部分,花最好的那些部分我很难说有多少,而且我人生里毕竟没有一个小宝,所以小宝可以说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那个一……咱就是说,万一呢!
——“李施主,你如今也这般纠结,究竟因为他是方少侠呢,还是方驸马呢?”
——李莲花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答非所问道:“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明知妻女近在城内,他却不着急回家,一心只在城门外看风景。”
非典型带球跑(?)预警,慎入
1、采薇
方采薇出生那日,冬雪初霁。檐下冰棱渐次而列,笼得红墙绿瓦水色一片。阶下雪并蒙尘枯枝,灰扑扑堆积着,瘠薄而无谓。未赶上时节的三两只雁自头顶匆匆南飞,多半未及和煦之地便折陨他乡。
而昭翎这几日有些无奈。
大熙民尽皆知的当朝唯一驸马,离及冠还差一载,却已是了不得的人中龙凤。早先游走江湖,少年意气自不必说。尔雅剑一出,流星飒沓,四方震动,邪祟俱平。......
大熙民尽皆知的当朝唯一驸马,离及冠还差一载,却已是了不得的人中龙凤。早先游走江湖,少年意气自不必说。尔雅剑一出,流星飒沓,四方震动,邪祟俱平。而今引为公主婿,登堂入朝,声名愈盛,从“方少侠”“方大侠”一路做得“方驸马”。
而方驸马难得犯一回小孩子脾气。自打天寒雪落,方多病连着几日悄悄将糊得严密的窗抹开条细缝,午后闲散时,便从那缝里三心二意地向外望。昭翎看得好气又好笑,数次后终归忍不住当场抓包,拎着对方一侧耳朵用力喊:“方多病,你是三岁孩童吗?本公主都要比你小一岁,可不想成日扮何堂主对你管头管脑!”
方多病拧起眉头躲那过近的声浪,一面揉耳朵一面讪笑:“哎呀,之前在家的时候又不常见下雪。”
也是。行宫渺远,宫墙四合,故地万里。昭翎时时望方多病似愈清减的背影,怎么瞧怎么过意不去,到底叫侍女取了条黛色斗篷来给人披上。
方多病此刻正对着神色关切的宫人轻轻摇头。她们知情识趣地退下,由他亲手将很小的、浑身泛红的婴孩用襁褓裹将起来。他的动作缓慢,心神也摇晃。恍然间,好似仍身在那座会走的楼里,为个一身青衣的乡野庸医,对着烛火把一块块饴糖用油纸细细封装。
方多病想着想着,自己都笑出来。这分明是他的女儿,哪怕拿个什么小动物来比也好,怎么偏想起饴糖。可片刻之后,他把这块饴糖举到眼前,近乎无师自通地用唇瓣贴上她的前额。婴儿似是察觉,自幼嫩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昭翎在旁看得胆战心惊。她并不知道初生婴孩是如此小、如此软若无骨。何况这么红彤彤的一个,与话本里常写的玉雪可爱相去甚远,难免叫她觉得受了欺诈。旁观半日,终于忍不住发问:“我说方多病,你怎么...怎么这么熟练?”
方多病抬头看她一眼,有些怔愣。
十九岁的年纪,按理还不该成家育子。十九岁,若志在江湖,便要勤研武道,平灾除厄。若心向庙堂,便应焚膏继晷,一朝题名。出门作学子,归家孝爷娘。
可如今除却天机山庄间或一封家书,身边很久没什么人唤他“小宝”了。他自觉已经不是个孩子,如今要拉扯个更小的孩子。
他这样不吭声,昭翎也不气馁。她还是记得女宅初见时少年郎的模样,虽与她龃龉拌嘴,却格外蓬勃可爱。只是世事波折无常,谁人不受磋磨。又兼困在行宫数月,再明朗的人恐怕也要沉闷下去。
毕竟是皇家事。昭翎总觉自己也有份责任,时常捏着他衣袖引他多讲两句话。
方多病将婴孩小心地托在臂弯,还记得扭头宽慰她:“公主,有时我并非刻意不理睬....只是觉得恍神。说到底,这来龙去脉从来并非你力所能及。你不必忧心,是我该谢谢才是。”
昭翎听他言语诚挚,自己倒不知为何红了眼眶。她抿嘴强压下泪意,寻了个旁的话题:“那,你给她想好名字了?”
大约想好了罢。方多病默默。反正他与这皇宫终是有缘。年幼时方尚书为殿上那位器重,方多病也得时常入大内,随皇家子弟听夫子讲课。这学的第一篇,便是《诗经》里的《采薇》。
一众孩子年幼好玩,对杨柳、猃狁、棠棣兴致缺缺,更不懂“我心伤悲”的分量。等先生要抽查时,一个个的摇头晃脑只记得住薇菜。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方多病于是想,怀里婴孩的模样,倒像株刚刚冒出地面的水嫩豆苗。行在穷途的旅人经过瞧见,倒不舍得采一把,只好把它当作少时离家、归途无期的墓志铭。可豆苗一无所知,自是要好好长大的。
他打定了主意,同昭翎说:“就叫方采薇。”
昭翎“啊”一声,没有听清。因为方多病说话时,恰逢行宫打钟声起。浩然天地都要沉寂在这杳杳钟鼓里,更何况区区一个名字。两只雪白信鸽似被钟鼓惊扰,自檐下扑棱飞起,衔着和乐郡主降生的消息,很快便与天际融为一线。
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
2、曰归
李莲花在睁开眼睛之前,嗅觉已经出乎意料地复苏。所以他先感知到的,是一股咸腥的潮气。这气味不算陌生,类似于李相夷自东海船桅跌落,又被浊浪推回岸边的傍晚。
只是心境不同。李相夷白衣染血狼狈不堪,体内是天下第一奇毒,举目是同门兄弟白骨,连师兄的尸身都不曾问出一丝下落。也曾跌跌撞撞自海滩上站起身,胸中有恨意滔天,堪与地狱修罗比肩。
李相夷无疑想过报复,比如杀云彼丘,杀角丽谯,杀笛飞声。他自觉肩担武林正道,又身负无双剑法,当以一己之身肃清仇怨,守江湖大义。以德报德,以眼还眼,向来是最直截了当的解局之法。何况师兄之死痛极,叫他无法多加思量。于是捏紧拳头泣血号令:“从今日起,与金鸳盟决战,不死不休!”
可李相夷凭什么?哪怕单孤刀是日当真殒身,难道葬身东海的一众弟兄,血溅当场的金鸳盟随从,长街无辜流离的百姓,便命该如此吗?李相夷守的道究竟算什么道?李相夷何以断定天下人需要这样的道?
所以李相夷该死,也果然死了。这话李莲花对许多人说过许多次,轻描淡写的、滑头搪塞的、悲切自厌的。所以云彼丘恨他,四顾门弃他;角丽谯害他,笛飞声将他挑落东海。至于阿娩,阿娩一路伴他年少浮华,自有她心倦的缘由。
他原也不明白,扬州红绸一舞引倾城空巷,是为阿娩,为何她仍终日郁郁难展笑颜。后来一次吵嘴,阿娩气急了才对他说:那是舞给剑神李相夷的心上人,并非乔婉娩。那令他想起师兄被师父罚跪时,曾一掌打落他包在手心里偷渡的饴糖。师兄说:“不要你李相夷的东西。”
可是阿娩伤情,师兄离心,门中怨声四起,李相夷或曾置若罔闻,或惯于入耳不入心。他要奔忙劳神的太多,桩桩件件累在肩头,于是最终没有做什么,也来不及做什么了。
后来堪堪熬过毒发的许多个夜晚,他都近乎无意识地将这些话悬在心头咀嚼。李莲花将它们当作铜镜,里头分明照出李相夷自以为是的鄙陋。既然李相夷的道是个笑话,憎恶李相夷便理应成为李莲花道的一部分。
李莲花这名字摘自一句半吊子禅语,讲的大约是清净界。不过无了说他心无菩提树,他也的确于佛法无缘。所谓清净,当日禅房一见,只觉得极合当下心境。于是抛下一句: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和尚,以后世间再无李相夷了。”
无了十年间来信无数,字字劝他身归四顾门,集众人之力寻解毒之法。又苦口婆心道,纵然时移世异,乔女侠你总该见见的。起初李莲花收到还怔愣几分,以指摩挲再三,好像要从薄薄纸上窥见故人影。后来干脆拆也不拆,竟自就着炖萝卜的柴火烧了。
人不入局,又岂非最好的解局?便是和尚亲至,想必也得为他这番了悟叹一番慧根晚成。李莲花如此想着,半是自嘲,切下一小块肋排肉丢给脚边团团转的黄狗。
他如今真的过得很好,有萝卜吃,有莲花楼睡,看一次病便赚下五两诊金。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能为狐狸精养老送终。
可人生本处处都是意外,李相夷或李莲花皆难免俗。比如方多病这小朋友,在他残年将尽的最后数月,总追在身后跑个不休。他原本想着,纵使臭小子算李相夷招惹的便宜徒弟,也不该时隔多年将这师徒债无故落到李莲花头上来。结果见小朋友身上轻纱笼玉带,粉的蓝的锦簇卓然,衬得一双明眸溢彩流光,走起路来前有家仆后携侍女,要多娇纵有多娇纵,还是本能地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特地带点狠劲敲上对方额头:“我看百川院如今当真没落了,敢派你这么个生瓜蛋子出来招摇。”
结果也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身量尚不及他,却驮着他一步一步涉过棘路无涯。
山间月照归途客。一张狐裘之下,方多病的心跳鲜活有力,李莲花的心跳迟缓微弱,却不妨碍两相交融汇作一处。
方多病一次次渡给他尚且稀薄的扬州慢。方多病一遍遍对他说:“李莲花,你不要睡,我这就带你回家了。”那声音在他耳边鼓噪震荡,像只难觅栖处的蝶。他显而易见是怕的,可李莲花却不能再把这怕当作少年追索的孺慕、牛犊初生的痴妄。爱恨嗔痴狂,是为人间百态。李相夷尝过而不解其中味,李莲花又何尝不是众生海海之一粟。真要有莲蓬一朵生于脊上,亦是花枯花荣自有时。
和尚,大约还是你说得对。我这人即便更名改命,依旧心无明镜台。
李莲花于是从病痛的海里奋力凫水而上,不知多久才将将抓到岸边土。方小宝叫他想起,年少离家飘零久,原来云隐山已是他唯一一处可堪埋骨归根之所。
不对,方小宝。他想纠正,却生不出开口的气力。你不过第一次上山来,路都不认得,原本该是我带你回家的。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你啊我啊的,其实也差不多。
所以他关起门来对师娘说“我没有教过他什么”,是真心实意的。小朋友不须谁护持引路,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雪公那对银钩向来厉害,陷进肋间便翻出刺目血沫。他看着尚且心惊,方小宝却无知无觉,只记得飞奔上来探他脉象:“李莲花,毒真解了?什么事儿也没了?”
李莲花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看明朗笑意爬回少年人眉眼,鬼使神差地点头,又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眷恋。他这样小的年纪,偏偏运气不好,认了李相夷做师父,又把李莲花当知交。晚一点让他知道,也就晚一点动心伤神。
还小还小,一切便都晚一点罢。
“方多病和那苏小慵分明差不多年岁,你不知道?”笛飞声说,“李相夷,你这样瞒着他有何意义?”
不过笛盟主不擅交心,却未必不是探问要事的好对象。李莲花自榻上极缓慢地撑起身,暗里紧绷的姿态却仿若一把嗡鸣待出鞘的剑。他内力许久没有这样充盈,五感许久没有这样敏锐,因此格外清楚地听到门外呜呜的海风,看到将白的东方、四壁空落的荒村小屋和面无表情的背刀客。
笛飞声凭剑意辨识李相夷,很多年前便如是。所以李莲花种菜养狗,李莲花插科打诨,李莲花江海一寄沉睡三载,都不要紧,他自会将对方闲散皮囊下杀意难掩的时刻捕捉分明。既然剑意没有死,李相夷便还在。
譬如此刻,李莲花倏然抬头,目光如炬:“方多病在哪里?”
笛飞声说:“跟我打一架。”
李莲花弃刎颈断少师,本是无剑可用。此刻青丝未束尽泻腰间,布衣之下病骨支离,却三两步迎朔风跃上屋脊,折冰棱一支,挥洒之间长气贯日,其势如虹。
李莲花说:“那就快些开始。”
原来少师、刎颈、枯枝、冰棱,皆是李相夷,也都可以是李莲花。笛飞声刀尖堪堪擦过他发尾,悲风过境;他斗转错身将寒刃抵上对方脖颈,明月沉海。好在昔日敌为今日友,招式往来皆不为取性命。
剑为神魂外现。他忽地想起李相夷以红绸系少师,说是挥斥方遒博心上人一笑,眼前所见却是扬州月色、繁楼风流、武林孤高。如今少师不再,木石为伴,以式蓄意,臻于化境。冥冥所感,竟是杯中酒、山间月、梁上燕,是小木剑、翠玉笛、饴糖袋。
心旌烈烈,海风止息,荒村不再。李莲花自化境中踏雪拾级而上,手中冰棱不知何时复归檐下,笼得眼前道道红墙水色潋滟。他茫然抬头,见鸿雁南飞,西风吹雪,心知此为北地边境。恍然间,有宫中人将糊得严密的窗纸抹开道细缝,似是向李莲花所立之处张望。他循那视线转过身去,依稀看到极灵动的少年人的眉眼,听到极清越的少年人的声音。那少年手里抱着个小小孩童,正偏头柔声逗弄:“采薇你看,这些白色的、会飞的漂亮蝴蝶,就是雪花啦。”
“看完今年的雪,咱们就一路南下——你问去哪儿呀?回家去。我们回家去,见好多好多的朋友。”
方少侠。方多病。方小宝。李莲花胸中一恸,伸手向前却无物可触。眼前雪色次第崩裂,宫墙渺渺远去。笛飞声收刀而立,眼底几无波澜:“你如今心境有不同。”
李莲花到底沉疴方愈,半跪在地喷出一口乌血。那是碧茶的最后一点余根。这毒摧折他数年,一朝尽散,星星点点飞溅在衣袖、眼睫、散发之上,显得妖冶可怖。
笛飞声抱臂注视,没有伸手拉他的意思。好在他也不需要。
笛飞声说:“他活着,不日从北地回来。至于其他的,我不说,你自会知道。”
笛飞声问:“你如何打算,可要去寻他?”
李莲花擦去嘴边残血,不知从何处新生出一丝气力,以手撑膝一点点站起来。指甲一时深陷掌心,颤抖着氤出血色斑驳,面上好似若无其事。他点头道谢,回以同样的注视,目光却几乎穿越了笛飞声这个人,落在他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莲花答非所问道:“笛盟主啊,三年太迟,我得赶着回家了。”
3、行道
李莲花再踏进普渡寺,已是第二年春。
他当日江上绝笔,曾将莲花楼、剑谱并狐狸精一同交给方多病。如今看来,方小宝还算有良心。莲花楼虽久无人住,却显然有天机山庄家丁定期洒扫。狐狸精这个鬼灵精的,更是熟练辗转方府、关家甚至金鸳盟蹭吃蹭喝,如今带着一窝黄黄白白的狗崽子在楼前撒欢。只不知做驸马的日子是不是繁忙过甚,那七拐八弯交出去的珍贵菜谱又可曾落灰蒙尘。
李莲花没打招呼便径自入了院中。冬去春来,正是踏青祈愿时。那根须遒劲的无名老树,也就每天都要新挂上一批笔墨未干的红绦,人来人往,随风微动。李莲花背手端详了好一阵,合掌为十,郑重弯腰拜了一拜。刚回头,便见无了正捻着佛珠笑眯眯望他。
“李施主久不临普渡寺,今日来此,不拜神佛拜众生,是何意呀?”
“不敢当,不敢当。”李莲花摆手却含笑,“众生所感所愿,何其无常何其珍贵。况且——总归是佛不渡我,人渡我呀。”
香火幽然茶过三巡,无了已左一本禅经右一卷佛偈讲得口干。却见李莲花施施然与他对坐,以肘抵颌,眼里兴味盎然,甚或颔首附和,不见半点倦怠不耐之色,只好徒然败下阵来。端起半盏茶入口润喉,方开口无奈道:“李施主究竟想问什么?”
李莲花直言:“方多病。”
“唉,这方少侠方驸马,传说也好,美谈也罢,虽不及李门主当年十分,却也是人人称道。三年前,约莫便是李施主断剑一去不多时,方少侠依诺言守婚约,入朝为驸马。听说晨昏定省,勤恳政事,又同昭翎公主发愿,远赴北地行宫,察民情慰民生。二人的掌上明珠和乐郡主,就是在北地所生。”
李莲花手捻袖口默然片刻,抬眼正色道:“和尚,我们也算老友一场,我不为难你。那便我说你听,你呢,只需告诉我对是不对。”
“三年前我将忘川花献与皇宫,死局既成,生路已绝,只求以身寄江海。方多病定当四处寻我——我知道,他坚持的事,一向是翻天覆地也未必肯罢休。大概又是时机巧合,情状恰似当年东海,昏迷之际我被浪潮冲裹上岸。天机山庄处处暗卫,金鸳盟势遍川岭,百川院自有故人相帮。这找到,自然也就不难。”
“可找到只是其一,要求解毒,便要打唯一一朵忘川花的主意。”李莲花阖眼轻叹,“朝廷明面上不涉江湖事,但在其位者,心中图谋的自是天下八方。更何况方尚书在朝为官,我身负南胤血脉,种种牵扯之下,这忘川花便不能豪夺,唯有交易。这就是方多病弃江湖入朝堂的缘由。”
“李施主既有推断,何故还要问老衲?”
“方多病秉性柔善,天资非常。他一心向江湖,再多几年历练,定能成就一代传奇。将这样一个人困在重重宫墙,有如折鹏鸟之羽翼,锁蛟龙于深渊。”李莲花语速很慢,语调很平静,可字字透着凉意,“李相夷亲故寥寥,他偏偏是李相夷之徒、李莲花之友,江湖共度本不过数月,却天下皆知。他日我服下忘川花,若真死里求生,有心叛乱,方多病便是金銮殿上牵制我的棋。可此等分量,足堪平复帝王心吗?”
“和尚,我只问你,方多病他可还交换了别的?”
“李施主有此一问,老衲也只作一答。”无了这会子看也不看他,复拾起高僧做派念念有词,“方驸马当日得知李施主便是李相夷,忧愤交加于内,曾来向老衲讨个解法。岂知这世间哪里是有局便有解?不过十年悠悠,风来雨去,老衲确乎只在李门主身边见过这一个朋友。正如方驸马年纪轻轻便入普渡寺数次,神佛跪过,闭门羹吃过,为的也不过李门主这一个知己。”
“李施主,你如今也这般纠结,究竟因为他是方少侠呢,还是方驸马呢?”
李莲花怔愣一瞬,摸摸鼻子,绽出个不算快意的笑。继而喃喃道:“一念之间。一念之间啊。”
“哦?李施主何意?”
“和尚,当日只道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可这放下与拿起,本与生死同理,不过弹指一念间。”
无了摇头又点头,良久才微微一笑。
“岁月一刹,李施主果真与往日不同了。”
三月初三,为上巳节。春和景明,宜临水曲行,载舞载歌,邪祟既除,吟咏而归。
昭翎公主并方驸马一去北地近三载,如今携和乐郡主远道而归,自当驾临普渡寺,上祈风调雨顺民安国泰,下求长者无忧晚辈安乐。
方多病与昭翎并肩而拜,神色肃穆,眉眼低垂,举止有度。他小时身体总不好,有一回悄悄跟着何堂主来看热闹,见她也是这样庄肃模样,一路沿九十九级苦生阶跪了又跪,还偏不叫侍女相扶。他年幼懵懂,只觉满堂神像居高俯视,面无慈悲,僧弥念经声隆隆可怖,倒吓得回去大病了一场。直到得遇李相夷,接小木剑,一见惊鸿,有如暗夜堪堪破开天光一道,日日扎长针、泡冷泉、饮苦药也总有可盼。再后来,他长大入江湖,稀里糊涂一路追随他到如今,想想已是无上缘分。
方多病双手合十,为百姓念过,代双亲念过,替昭翎与和乐一并念过,又私心补充一条:南地和煦少雪,不比北地苦寒。如今春至万物苏,万万记得将养身体。往后不论江湖深远,民计艰辛,我也只替你求个自在。
礼仪既毕,方多病照例向昭翎微微示意,随一重香客鱼贯而出,一路远远随无了至后院。见无了驻足等他,便紧赶几步,开门见山问道:“大师,李莲花如何了?”
“当日他经脉枯涸,毒侵后脑,服了忘川花也得梦里调息三年。算算日子,应是去岁冬日醒。难道笛盟主没有传来消息?”
无了却不答,只轻描淡写指指身后禅房:“李施主如何,方驸马不打算亲自问他?”
方多病“啊”一声,一时脑袋嗡嗡作响,风声鸟语皆听不见。短短几字分量千钧,翻来覆去琢磨几回才敢解其中意。无了见他发愣,好意提醒:“方驸马算定李施主去岁冬日解毒苏醒,却猜不到他早晚要来见见你这赠花人?”
方多病只是摇头,却不知忆起什么,眼睛亮了一亮。
“我只是学着不做预设。或许不做预设,来去舍得,生死一念,他会更自在一些罢。”
“大师,这过往三年,说到底还要多谢你。”
他拱手行礼,不再犹豫地回首推门而入。月白衣袍自槛上掠过,微不可查地一顿。
4、杨柳
李莲花暗暗设想过再见方多病会是怎样一番情状。他甚至尝试回忆和尚架着他同阿娩对坐品茗的壮烈场面,却发现彼时情解彼时急,对当下是半分助益也没有。他捏紧茶盏的指节泛白,只闭眼沉心推算着时辰。
皇室仪仗入殿后,当是聆训、祝祷、焚香、祈福,不得遗误。
禅房与大殿相隔不远,却曲径横生,花木幽深。若来时留心沿途青草细柳,脚步慢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恨他如今耳力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于是清楚地听到属于少年人的脚步由远及近,由沉稳到急促。一门之隔,先是两相交谈的嗡嗡声,然后戛然而止,留一园静寂。有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吱呀”一声推开那两扇经年酥旧的朽木。
一缕月白顷刻涌进来,极明亮极轻快,逐得空中浮尘四处逃窜。这叫李莲花想起——就好像很多年前发生的事儿似的——有个高束马尾的漂亮小公子,一身粉蓝颜色并珠玉叮当,不由分说便闯进他的楼里,吵吵闹闹的。说实话,不怎么讨人喜欢。
李莲花放下茶盏的动作同呼吸一样有些重。他站起来,一只手略微僵硬地去理衣摆,少有地生出些无措。方多病就在他眼前,形容分明未改,只拿一支玉簪将发丝束起。面庞却像经月光洗过,格外洗练沉静。看得他喉头徒然滚动两下,一时失声。
方多病倒是体贴地先开口,面上笑盈盈的:“李莲花。”
李莲花于是也笑叹:“方小宝。”
“方小宝啊。”
相顾无言的情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方多病急急靠过来,又在几步远的地方生生停下:“李莲花,如今你——毒解了,什么事儿都没了?”
“啊,毒解了,什么事儿都没了。”李莲花垂眸敛去眼尾转瞬即逝的红,将手腕在对方跟前晃晃,“这回是真的,不骗你。我呢,一睁眼便被笛盟主缠着打了一架。你想我这大病初愈的,硬是没让他占去上风。”
方多病跟着勾起唇角,像是还没来得及笑起来,两行清泪便落得悄无声息。他也不肯伸手去擦,只很用力地说:“李莲花,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李莲花神情柔和地看他,突然说:“方小宝,那就喝一杯吧。”
“陪我喝一杯。”
酒以解忧。初入肚肠时,熨帖得五脏六腑都发烫。待到醉意阑珊时,蛰伏已久的春寒便兜头袭上来。许是见多了李莲花内力枯竭强弩之末的模样,方多病平日里几乎不曾以扬州慢御寒。他只裹紧外袍,习惯性地往李莲花身侧靠了一靠。李莲花也就抬手拂过他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一触即分,一如昨日。
他们并肩坐在槛上,用那只传自漆木山的旧酒壶同饮一壶陈酿。方多病如今经各色宫宴锤炼,再烈的酒也越喝越清醒。他不客气地仰头喝干最后一口,把葫芦往身旁一递。暮色沉沉地压下来,远方青山浅黛,连绵一片。
李莲花问:“方小宝,你什么时辰走?”
方多病说:“太阳落山前。”又忙不迭补充:“不然宫门会下钥的。”
话音刚落便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想着这话是否过于欲盖弥彰。可皇权森严,暗卫处处。李莲花身边可以是昔日的方少侠,不能是当今的方驸马。
李莲花却只是点头,一副不做他想的模样:“好。也快了。”
也快了。这意思无疑是,以后恐怕再没什么时机相对共饮。
方多病一忍再忍,还是开口:“李莲花,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记住没有?春夏要温补,秋冬要添衣。萝卜虽好,也该有些鸡、鸭、鱼、蛋才像一餐饭的样子。还有,不管你内力恢复到几成,别人的命珍贵,难不成你自己的就便宜了?我看你啊,总是一面诋毁我师父,一面又像他那般行事。”
李莲花很是认真地听一句点一下头,温声说:“好。听你的。”
方多病又说:“反正李相夷很好,李莲花或李莲蓬也都好。我家老方时常有句话挂在嘴边,说人生在世,既有恩可施,便会有怨可结。要我说,际遇海海,恩怨悲喜,本该理不清还不净,就如喝酒一样——”
李莲花顺势接话道:“不必杯杯干尽见底。”
方多病愣了刹那,吸吸鼻子嘟囔道:“老狐狸,记性倒是不赖。”
“我说方小宝啊。”李莲花的声音柔和,像是一松劲便要散在风里,“若是都安排完了呢,就看看我。”
方多病听话地转过头去。李莲花的手不复往日冰凉,剑茧犹在,却温和鲜活,沾着些药草香。他轻轻托住方多病的一侧脸颊,似是留恋地一圈一圈摩挲流连。方多病舒服地闭上眼,听到虫鸣渐次微弱,晚风摇晃窗纱,也听到李莲花说: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李莲花很好,这李相夷呢也没有那么糟。否则方小宝这样好的人,又怎么会喜欢?”
方多病没来由地心头一颤,有泪滴进李莲花手心。
方多病说:“我以为你会问我许多问题。”
李莲花含笑摇头:“是啊,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却只是,放下与拿起,一念之间。
李莲花最后说:“那就跟我讲讲,如今你过得如何。”
方多病想了想,肯定地说:“很好啊。宫里虽闷了些,却胜在安逸闲适。我与昭翎两相扶持守礼,和乐年纪虽小,也生得玲珑讨喜。朋友见得少了,却知道笛盟主一心闭关练武,乔姐姐行侠四方,小慵同关神医秋天也要有第一个孩子。如今见你真的好了,万事由得自己做主,我很放心。”
李莲花几不可闻地笑了一笑,说:“那就好。”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寺里轮值的小僧弥早已勤快地点起火烛,有小虫迎着光影低低飞着。方驸马踏出普渡寺走向皇家仪仗,怀里松松拢着一捧翠绿柳枝。
李莲花有言,折柳赠故人。方驸马眨眨眼回嘴道,本驸马如今竟也争得你一个故人席位,难得难得。
李莲花不疾不缓地跟着,到寺门口才停住,望他的背影。
方驸马也许不曾意识到,其实李莲花已经目送过他很多次。少年人腿脚总是快些,风风火火的,却笑也为他,泪也为他,奔波也为他。他便不忍心叫他驻足。
远远的,有小小一团影子自车辇上奔下,张开双臂去抱方多病的腿。方多病将她熟练地举起来托在臂弯,脸颊贴着脸颊,亲昵而放松,一团和乐融融。
李莲花立在原地,看着看着,便再提不起唇角。是夜月光昏然,烛影错落。不知名的光亮落在方驸马肩头,倏忽照亮小郡主的大半面容。
他于是得以看清那双眼睛,全不肖方多病,也无半点似昭翎。眼睫细密纤长,形狭长若飞凤。
那根本是同李莲花别无二致的眼睛。
5、近乡
李莲花冒雨只身抵关府时,关河梦出诊未归,来应门的是苏小慵。她如今也挽起髻子,脸庞肉眼可见丰莹,行走时小心护着碧色罗裙下微隆的肚腹。见到李莲花,自是眼睛一亮,手里的伞都险些落在脚边,极欢喜地唤他:“李大哥!”
李莲花及时替人接住摇摇欲坠的伞,观她神色,苦笑道:“苏姑娘,许久不见,你好像并不太意外。”
苏小慵略微移开视线,很是明显地转移了话头:“那个......其实关大哥他日前赴皇城行医,意外得了罐上好的龙井。李大哥你不想进屋尝尝?”
李莲花点头:“多谢。”
阶下雨润如酥,草色迷离。苏小慵娴熟地将第二道茶汤沥出。热气蒸腾间,一绺乌发落下来,惹得她无奈浅笑,手上动作却行云流水不受扰乱。李莲花于是想到,大梦三载间,任何人都在冥冥中沿着不知名的路向前走。幸与不幸,顺遂坎坷,皆为己心。
方驸马——应该说是方少侠,便又不合时宜地从脑海里跳出来,双手作喇叭状,兀自冲他嚷嚷:“李莲花你看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你就先顾好你自己嘛!”
是的呀,方小宝。李莲花难得地对记忆里那个方少侠点头了。你说得对,这样很好。
而苏小慵显然是过得顺遂的那一个。她用自己的那只瓷杯清脆地碰一下李莲花的,托腮狡黠道:“李大哥,真没想到有一日也轮到你听我讲故事,还是这么长的故事。”
李莲花当日自悬崖纵身而下,不曾现身东海之约,遥寄一封绝笔惊动江湖。他记得用最后一点碎银同船家买下那叶孤舟——那时自胸中咯出的血已丝缕不绝,全淌进江水里去。他没什么气力去管航向,去想任何事或任何人。只觉得颠簸摇晃间神识沉海,心魂向深山云间去。
不过生死一线,血肉之躯。明日作了鱼虾口中食,也算功德一件。任谁来都是一样。
遗憾,是有些遗憾的。李莲花那时执着于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总算也给得七七八八。譬如乔婉娩,笛飞声,单孤刀,云彼丘,肖紫襟,以至于江湖。而对方小宝呢,他知道一座楼、一只狗、一本剑谱,算不得一份交代。可他实在没有更多了,他要走了。
方小宝自然会四处找他的,他如何不知道。他只能寄希望于,也唯有选择相信,若是始终找不到——若是始终找不到,余生漫漫,途中风景曼妙之处何其多,方多病终有一日会慢慢淡忘他的。
他会吗?
后来他的船到底翻了。身体顺江水而下,似命运回环,不知何时又被东海浊浪推回岸边。天机山庄与金鸳盟的人几乎同时找到他,为避人耳目,只得暂且寻个近海荒村安置。关河梦被方多病带来看过,说人尚有一口气,却当真是最后一口了。
方多病蹲下来,把李莲花没什么温度的指尖进自己掌心焐着。笛飞声看一眼榻上苍白的人又看一眼同样苍白的方多病,平生头一次把想说的吞回去。
笛飞声站起身:“既如此,我去把那皇帝杀了,拿回忘川花便是。”
谁知方多病说:“行不通的。”
他低头把李莲花的手仔细掖进被子里,从神情到动作都很冷静,甚至都有些不像方多病了。这让笛飞声无端想到,自李相夷从东海边被捡回来,这个向来聒噪不停的蹩脚货竟一次也没有哭。
方多病解释道:“宫里若生巨变,边境蛮族、江湖武林、寻常百姓,必受殃及。李莲花的性子,即便活了,也是一样虽生犹死。”
笛飞声听得烦躁,反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方多病慢慢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得进宫一趟。”
方多病又说:“在那之前,我需要一种药。这种药当能使阴阳转合,江河倒悬,男子亦能成孕。”
笛飞声罕见地默了默,不可思议道:“方多病,你疯了。”
药魔候在屋外,只听得自家盟主同方家少主争论不休,本以为就要同往常一般愈演愈烈,却忽地四下安静。门在他面前打开,两人面色都算不得晴朗。方多病看着笛飞声,笛飞声看着药魔,微不可察地点头。
李莲花猜得不错,帝心到底如渊。纵然李相夷亲故寥寥,仅凭身为李相夷之徒、李莲花之友的分量,断不足以平复帝王心。
但如果他有一个孩子呢?这个孩子自然也是南胤之后,与李相夷血脉相连、密不可分。这个孩子将被授以世子或郡主位分,记为昭翎公主与方驸马所出,终其一生难以走出宫墙。如此一来,李相夷身负绝世武功,若一朝有心谋反,命脉关窍便皆握于金銮殿上。
忘川花就这样被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而方多病入得宫去,迟迟未归。再有消息时,说的便已是公主与驸马大婚,琴瑟和鸣。二人体恤百姓苦寒,特往北境行宫,一去近三年。
当年初冬某日,一只雪白信鸽飞抵金鸳盟。因那毛色实在耀眼,一望而知是北地品种,被无颜亲手截下,差心腹送与盟主。笛飞声彼时正在闭关,难得受此扰却不曾光火。拆了信封,却见里头只写得三个字:方采薇。
“采薇。”苏小慵说,“是个好名字。李大哥,虽不知郡主随了谁,但肯定是个好看又伶俐的小姑娘。”
李莲花有些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谢绝了关河梦再三留客,如何同一脸担忧的苏小慵道别,又是如何自关府一路走到宫城之下。按常理说,这应是一段不短的距离,要翻山渡河,又不乏歧路。春夜里断续落着雨,李莲花不曾随身带伞,甚至记不起婆娑步的身法,听凭身上青衫湿了又干,一头青丝淋透了雨,湿漉漉乱蓬蓬地贴在额前。当年少师剑断亦不曾离身的那支莲蓬簪,也不知被他丢在了哪一处泥淖。
可他知道,要到宫城去。到宫城去。
李莲花到宫城时,天色大亮,一众贩夫走卒已在城门前排起长队。挑萝卜的,卖猪肉的,兜售新巧脂粉的,虽衣着朴素,补丁再三,却都没有李莲花狼狈。他们带着点好奇和怜悯打量这个状近癫狂的怪人,也许把他看作家破人亡、流窜周边的叫花子。
李莲花说不清自己为何蓦然顿住了脚步。宫城、方小宝,方小宝、宫城。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盘桓一夜,被反反复复无意识地念过。此时此刻,他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那样想见到方多病了。即便想见、能见,又该说什么,还能作何想?
他只好伸出手去,神情痴迷地抚过宫城墙上的每一块青砖、每一条裂纹。些许泥土落在臂上,被隔夜的雨水粘在袖口。墙根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乞儿,正靠着彼此懒懒地晒太阳。大的那个懂事些,见他可怜,犹豫了片刻便坐起来,掰下小半边白馍递给他。李莲花摇摇头,忽地笑出声来,用干净的那只手抚过乞儿头顶,说:“不必了,但是多谢。”
小的那个却不客气,瞧他白馍也不要,扁起嘴对他嚷:“喂,你不是要进城吗?你也是去卖东西换钱的吗?”
李莲花蹲下来,很耐心地解释:“不是,我是要回家去。”
小乞儿于是问:“那你怎么不快点赶路?”
李莲花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答非所问道:“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明知妻女近在城内,他却不着急回家,一心只在城门外看风景。”
小乞儿竟听懂了,嗤笑道:“我不信。这附近的叫花子我都认得,叫花子是没有钱娶老婆,更没人肯给生孩子的。你这模样,不也是叫花子吗?”
大的那个听了有些急,用力推了推小乞儿:“你爹娘走时说了,让我多顾着你,我便算你哥哥。哥哥叫你懂礼貌,你听是不听?”
小的那个刚欲回嘴,便见李莲花站起来,稍显病弱却很是高瘦的身形,几乎挡去了他一半日光。李莲花很是和气地对他笑,温声说:“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呢,确也做过流落街头的小乞儿,也曾有个处处顾着我的哥哥,和你一样。所以你看啊,叫花子长大了,也是有机会娶妻生子的。我不骗你。”
李莲花离去前,将身上所剩三二银钱全给了大的那个保管。才走了没几步,便见小乞儿急急追出来,气鼓鼓地把刚才那块白馍塞进李莲花手里。
“我哥叫我跟你说谢谢,他叫我学会知恩......嗯,知恩图报!”
“你这么小,就懂得知恩图报啦?”李莲花刮一刮对方鼻子,玩笑道,“说说看,还会些什么?”
“我会的可多了。”小乞儿自豪地挺起薄薄一片胸脯,“我和哥哥能吃饱肚子时,也常去隔壁村的学堂偷偷听墙角。跟你说啊,我如今记得住一首、两首、三首诗呢。”
这回不等李莲花鼓励,他便大声背起来。尚稚嫩的童音,被微风吹着,拉得很远很长: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苏小慵曾问:“方多病始终没将此事告诉你,李大哥,你可会生气?”
李莲花摇头:“不会。”
他答应过方小宝的,既以真心相交,不必杯杯见底。相遇伊始,他总有许多不得已的隐瞒、迫不得已的欺骗、甚至迫不得已的抽身离去。李莲花有李莲花的不得已,便该知道方多病亦然。
苏小慵又问:“可你们毕竟是师徒、是知己,他当日却同你......还有了和乐。”
李莲花一愣,片刻间想起许多细碎的事。比如方多病为他烧好一桌饭菜,端汤时将烫红的指尖放在耳垂上晾凉。比如方多病一路背着他,踏过云隐山的草丛与荆棘,他们共呼吸同心跳,并肩望过山路尽头的冷月。比如他一舞别少师,独守星辰空茫,却等到方多病自夜色流萤里走来,用张柔软狐裘将他包裹严实。比如楼里烛火辉映少年面庞,供他把饴糖以油纸细细封装。那些糖一块不剩,最后全部落进李莲花腰间的糖袋子。
李莲花于是说:“其实我和方小宝——我和方小宝,你啊我啊的,如何分得清呢。”
苏小慵长久地注视他,忽而笑道:“怪不得。其实方多病那时候,也是这么说。”
李莲花想着想着,转身向城外走去。留小乞儿呆呆站在原地,双手比成个喇叭,有些焦急地冲他喊:
“哥哥哥哥——我记得不对吗?你怎么哭了呀?”
6、采薇
我的名字是方采薇,但大多数人叫我和乐郡主。我母亲是当朝昭翎公主,也就是皇祖父的独生女儿。爹爹本来叫方多病,但他们只肯喊他作方驸马。
说大多数人,其实总共也没几个人。因为我是宫里长大的孩子。爹爹同我讲,“宫”本来就是一个很小很闷的地方。我觉得他说得对,毕竟我从小到大熟悉的人,也不过母亲、爹爹、皇祖父,连个同龄玩伴都少有。
我身边的侍女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同彩云熟悉了些,她都愿意教我剪窗花叠元宝了。皇祖父见了却大发雷霆,说彩云心术很坏,要打发她去最低下的浣衣局做最苦的差事。
我觉得皇祖父的怒发得没有道理。其实他很多时候都在没有道理地发脾气,对母亲、对爹爹,有时也对我。皇祖父不怎么喜欢我,我感觉得到。不然他为何老是盼着母亲与爹爹再生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子呢?不过母亲与爹爹多年来皆置若罔闻,他便越来越喜怒无常。
哦,他的原话是:多子多福。
这里的生活说简单也简单。我跑去给浣衣局的姑姑塞个玉镯,又托专管下人的公公对名册略动手脚。我毕竟是郡主嘛,这宫里做事的许多也是命苦的好心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等风头一过,彩云就能出宫回家。我会给她足足的银钱,叫她开一间喜欢的成衣铺。
这么说起来,还有些羡慕她。
只是回去的路上,不出意料地被爹爹逮个正着。他抱起我来,弹一弹额头,叫我“滑头小狐狸”。我便高兴起来,我知道这意思是说我做得好、做得对。
其实更小一些的时候,我很为皇祖父的疏远冷淡苦恼。有一回听见廊下两个侍卫闲话,说当今不喜欢郡主,大概因为我长得不像母亲,不像皇祖父,甚至都不怎么像爹爹。我有点难过,便跑去缠着母亲追问。
母亲很少见地严肃起来,对我说我是世间最漂亮最可爱的小狐狸,没有一丝丝必要为旁人的话难过。我问包括皇祖父在内吗,母亲对我眨眨眼,说当然。当晚睡前,她给我讲了个关于女宅和满山红的故事。那里的姑娘们很苦却很勇敢。她说叫我也做这样的人,等长大了,要庇佑更多遭逢不公的女子,做无愧于心的事。
母亲一般不怎么像个母亲的。她有一双清亮的圆眼,小鹿一样的很好看。又爱玩爱闹,经常瞒过皇祖父带着我上蹿下跳,包括但不限于装病逃学、斗蛐蛐、看花灯。她同爹爹似乎不像话本里写的夫妻样子——举案齐眉,浓情蜜意什么的。非要说的话,也许更像玩伴或挚友。我不太懂,所以说不好。哎,反正万万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枕头底下的话本子。
我虽时常装病逃学,课业却还不错,夫子每每抽查都能倒背如流。但我对文墨实在不算兴味浓厚。爹爹自然看出来了,悄悄问我可是想学别的什么。我眼睛一亮,说想学剑。
上回中秋宫宴,有边境蛮族为皇祖父呈上一把古剑作贺礼,号称削铁如泥。我瞧着那剑,只觉得心痒手热,同见了笔墨文书全然不同。好像我生来就是要舞剑的。
爹爹听了这要求,少有地沉默一会儿,便点头应允了。但他很是歉然地对我说,此事怕不能让皇祖父知道。而且我们也不能请剑道师傅入宫教习,由爹爹亲自教我。
我没有问为什么,这宫里有许多事是没有为什么的。而且比起母亲,爹爹其实过得更如履薄冰。所以他素日里只能加倍地温良恭俭,我看得出。
我只是很好奇,爹爹的剑术何时那么好?他迎风舞剑的样子飘逸灵动,檐下杏花都被剑风震荡,飘飘荡荡落了一湖。要我说,我爹爹同那杂闻轶事里恣意江湖、行侠仗义的剑客比,也根本不差什么。
于是我偷偷跟爹爹学起剑,砚台底下攒起厚厚一摞剑谱心法步法。爹爹夸我天赋好,根骨佳,又肯没日没夜地苦练——毕竟在皇祖父眼皮底下,还是得挑些低调的时辰。我便油嘴滑舌地夸回去,说女儿这不全遗传自爹爹您了么。爹爹听了竟没同往常那样跟我斗嘴,反而有些怔愣,良久才点头说是啊,还能有谁呢。
难道是我多心了?爹爹的性子其实同母亲有些像,开朗、豁达、通透,平日在我面前也没什么架子。所以他偶尔显露出忧愁的时候,便格外不寻常,好像在想着什么很远很远的人。
好吧,爹爹也是个大人。大人的事情,总是格外麻烦。
又两年,我过了八岁生辰。皇祖父的身体每况愈下,脾气也越发古怪。他好似放弃了劝说母亲与爹爹,更不怎么来看我。我乐得自在,偶尔踩着爹爹教我的步法,悄悄溜出宫去玩。爹爹母亲知道了,也很少阻拦。他们一贯说我聪明得像只小狐狸,只叮嘱不可走太远,也不可超过半个时辰。
我出宫数次无惊无险,有时捎回一盏兔子灯,有时买回一把杏仁酪。只有一次,在宫墙底下碰见个一身青衫的怪异游医。他就站在那里,眼睛静静望着宫里的方向——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目送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
我深觉这姿态有些瘆人,转身欲走。他却眼疾手快地叫住我,赞我步法学得不错,又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该对他说实话的,我知道。我身份敏感,又是偷偷溜出来玩的。可他看起来和气又忧愁,甚至有股莫名其妙的熟悉,叫我无法多加戒备。更何况,当真很少有人问起我的名字。他们都只叫我和乐郡主。
我说我叫采薇,是爹爹取的名字。大约因为爹爹很喜欢《诗经》里那篇《采薇》,以至于我出生时他还在念里面的字句。那人听了也不作评价,只是笑着捏捏我的脸颊。他没用几分力道,但我觉察到他分明是常年习武之人。他有那样一手剑茧,和我一样。只是他的厚些,我的薄些,他的手大,我的手小。
没成想这游医竟是我爹爹的同道中人。我谨记母亲爹爹告诉我的,出宫万万不能超过半个时辰。结果我走的时候,那人还在原地,神情柔和地吟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十岁那年,皇祖父病重。他膝下无子,宫里四下传扬起母亲将以公主之身继位的消息。我没有多问,只听说爹爹罕见地同一派迂腐老臣在朝上大吵一架。爹爹说,女子如何?女子本不逊于男子,若显明果决,心怀黎民,便堪为天下主。好些新入仕的才俊同爹爹志同道合,便纷纷进言论道。
后来皇祖父逝世,母亲当真做了大熙君主。
再后来,母亲对我说,我虽为公主,若觉得宫里实在烦闷,也可寻个由头,叫爹爹带我微服出宫住一段。我自然兴奋,就要冲出去收拾行装,却没来由地回头紧抱住她,在她怀里落下两滴泪来。
第二日,爹爹与我轻装简行,头一次没有侍从环绕,也不穿繁复宫装。我回头看这座住了快十年的宫城,明明富丽体面,却是那么小、那么幽深逼仄。爹爹始终牵着我,他的手有些凉,也许是风吹的缘故。
我们租了马车,马车走了快一整个白日,几乎让我怀疑到了北地。爹爹说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还好,我们终于没有到北地,只是在一处有山有河的地方停下来。我看见一座会走的楼,有些年久的样子,被四匹马拉着。还有一块整齐的萝卜地,一条黄狗。狗见了我也不咬,一个劲儿地用粉红舌头舔我掌心。
这时有人挽着袖子从楼里走出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慵懒样子。哦,是那个人。我立马回头要提醒爹爹,这人绝不是什么半吊子大夫,他武功厉害着呢,当初一眼就能认出我的身法。
结果爹爹根本不看我,那人也根本不看我。那人只望着爹爹,眼里含笑又带泪。
那人对爹爹解释道:“那四匹马是去年新买的,跑得很快。这条呢是小小狐狸精,算起来已经是狐狸精的重孙子了。对了,如今楼里也不只有萝卜,赶早从附近集市新买的鸡鸭鱼蛋,一样不少。你不信的话,自己去看。”
他说得七拐八绕,我听得晕晕乎乎。他究竟为什么要对爹爹解释呢?但爹爹看上去就要松开我,前去同那人执手相看泪眼了。我只好在心底无声惨叫,爹爹,你聪明一世,怎么一朝被这老狐狸骗了去啊?
不行,我得去洗把脸冷静一下,想想对策。我是最聪明的小狐狸,得时刻救爹爹于水火。
这次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到一洼水塘,大概是前几日积的雨水,水面尚且清圆明澈。我对着水塘里自己的影子发愣。我好像在刹那间想通了一些事情,比如为什么我觉得那人很熟悉,为什么他似乎同爹爹认识了许多年,为什么他们说话的样子远比爹爹和母亲更像......夫妻。
我的确不似皇祖父,不像母亲,甚至不怎么像爹爹。我同那个驾着一座怪楼的人,有如出一辙的眉眼。
我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临近。是那人自我身后缓缓踱来,在离我三两步的地方停住。他说:“正式认识一下,小狐狸。我是李莲花。”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松口为妙:“你不要觉得我是小朋友,便小瞧了我。我爹爹是很不好骗的,他有我呢。”
李莲花摸摸鼻子。那似乎是他思索难题时的习惯性动作,我也会这样。
李莲花这会儿蹲下来与我平视,无辜地说:“我没有小瞧你啊。”
我一脸戒备地瞧着他,一言不发。
李莲花于是说:“真的。你爹爹当年也是个小朋友啊,我从没有小瞧他。要是没有他,我也许不会选择现在这样的日子。”
我脱口而出:“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李莲花肯定地说:“自然很好,以后大概会更好,我很喜欢。”
“好了,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吧。”他施施然站起身,叉着腰看我,“不饿吗?你爹爹在等我们回家吃饭。”
他本来就生得高瘦身形,又走得大步流星,半点没有等我的意思。我跟在他身后跑,踏过软绵草地,掠过绿树花荫,不知莽撞间是否踩倒了几株幼嫩薇菜。
“李——莲——花——”我用手比个喇叭,对他喊,“你就不能讲讲你和我爹的故事吗?”
李莲花头也不回地冲我摆手。我爹从那破楼里探出个脑袋,一面笑一面看我们两个人你追我赶。小小狐狸精很爱凑这个热闹,飞奔而来在我脚边翻腾打滚。
我突然就心安了许多。这里的住客从此便有李莲花、方多病、方采薇,没有别的名字,没有旁的要求。晚上我可以去到屋顶,同爹爹一起数星星。李莲花要是乐意,就勉强带上他一起。
明天、后天,我会认识新的朋友,他们大概率是李莲花和爹爹的故人。对了,还要缠着李莲花,叫他讲清楚爹爹还是小朋友时候的故事。
只是回家而已。
【Fin】
接上一篇的……
好耶!白墨跟雨伞都加上了!美滋滋!
ps:嗯he的本子就用两人都有影子的,be就用小花没影子的嗯…(碎碎念)
背景本:CQPX太太的《同坠深海》
全文1w+,娱乐圈paro,大过年的!看点搞笑文学。除开头改编了原著外都是第三人称。
01
我偶像,李相夷,现在叫李莲花,双料影帝。出走十年,归来从老公变老婆的脸,让灵魂得到治愈的演技。日出而上班,日落而加班,想说的话能说就说,想做的事能做就做,卷王换了一个名字,名叫奋斗批。挽留岁月挽留你,白月光和朱砂痣,竟然都是他自己。
我,方多病,认识李相夷的时候还叫方小宝。
02
我嗑了偶像X我的cp。
起初,方多病不过是在无意间点开了一个帖子,名为“谁懂啊。。他被爆夜会美女这种标题我都懒得点进去了。。”,正文是:李华你的老婆我喜欢,你的房门记得关。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掉下来砸脸上,原本睡意朦胧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因为热评第一是一张模糊的动图,所谓李莲花夜会的“美女”,以方多病那么多年对这个人的熟悉程度来看,应该是他自己。
“……”
不过另一个被提到的人是李莲花,这让他控制不住好奇心,继续往下翻。
其实从点进这个帖子的一瞬间起,方多病就清楚这其实是cpf发的。
在他们的眼中:
他念大学的时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参演了李莲花导演的话剧,这叫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出道后的第一部剧就是和李莲花合作,这叫用尽我的一切奔向你。
在开机仪式上站在一起,是我猜你也想靠近吧;
在杀青仪式上没有站在一起,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忽远又忽近;
他们对视,是我们曾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
他们不对视,是在无人的角落里,有更多浪漫秘密。
开玩笑的。
作为一个演员,他需要去看剧里呈现出的效果。正好,大部分的cp视频选用的片段都是戏剧点,或者比较有发挥空间的情节,哪怕一点小小的细节也有列文虎克能找得出来,很是方便他反复观看,发现问题,总结提高。从这个角度来说,方多病看这些视频,完全是秉承着一种学术精神,而非单纯地认为他们两个似乎……真的有点配,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后遗症比较严重,比如,他老有种李莲花在撩他的错觉。
04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那时的李莲花和现在是有些不一样的。要更瘦一些,腿脚不是太好,偶尔要坐轮椅。瘦得那双眼明亮得很,却是柔和的,很招人亲近,乍一看,是和风细雨一般的人。虽然所有人都发现他长得与李相夷有七八分相似,但想想也会觉得离谱,一毕业就成名,拍什么火什么的李相夷怎么会来导一个小成本的,连上大剧场希望都很渺茫,主创几乎全是学生的话剧。
方多病作为男主角,自然跟对方接触得最多,觉得李莲花除了偶尔说话阴阳怪气了些,是李相夷的黑粉之外,算是个不错的朋友,可他总是敏锐地察觉出,他没有真的接近这个人。他曾经推着李莲花在雪地里走,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到处在下雪,路灯下是飞扬的,细碎的雪花。李莲花手里拿着的热巧克力是他刚才买来的,不揭开盖子也冒着热气,仔细闻,能闻到空气里有一种令人愉快的香味。风裹着雪,从对方那边朝他吹过来,吹到他身上来,头发和衣服便有了雪的痕迹。两个人明明离得很近,中间却像是隔着一层戳不破的纱。因为李莲花说,其实你并不认识我。
“那我现在推着的是谁?”
李莲花猝不及防地按下了开关,电动的轮椅跑出去一大截。方多病看着他,发现他竟然在笑。
“喂,你要再这样,就自己回去。”
“方小宝,你不会的。天气那么冷,我一个人回去,万一半路上轮椅没电了呢,我岂不是要在雪地里冻上一整夜。”他笑起来的脸是神采奕奕的,温和又漂亮:“那你的一排一座留给谁?”
方多病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李莲花笑吟吟地说:“你猜。”
“不猜。肯定是你问我老师了,或者是看到了,我记得我在化妆间里拿出来过。”方多病有着丰富的被他忽悠瘸了的经验,并不上当:“本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做我们封箱演出的礼物的。”
“哪有送自己的票给导演当礼物的。”
“你难道不想看看我到底长进了多少吗,”方多病学他的语气说话,“李老师。”
哎呀。李莲花一下子笑开了,那眼神亮晶晶的,说,真心的?
方多病点点头。
雪依旧在下,两个人无声地对视。
半晌,是方多病先朝他走过去,认真问道,所以你会来吗,我的毕业大戏。
方多病在那一刻,又幸福,又悲哀。
结果当然是没来,李莲花正是像他猜想的那样,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般,从此没了音信,原来在现代社会找一个人也是很难的。直到六月份毕业典礼,他收到一束匿名的花,是很常见的向日葵搭香槟玫瑰。不知怎么回事,觉得是李莲花送的,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胸膛里有东西要溢出来,整个人泡在盐水里面,不由自主地流泪,起码这证明了对方是真实存在的。直到他接了毕业后的第一部剧,在开机仪式上见到了之前没有公开的男主角,竟然是十年后首次复出的李相夷。
李莲花竟然就是李相夷。
方多病倒不能是很生气,他就是有点恍惚,因此在现场显得有点e,emo的e,比平常要安静许多。唯粉在疑惑快乐小狗今天怎么不快乐了,毒唯在质疑剧组给气受了,黑粉在造谣他给前辈甩脸子了,cpf……cpf在忙着成立超话,说他们是包办婚姻,我是土狗我爱看,四处拉人入坑了。
而两位正主本人甚至话都没说上两句。
李莲花开机那天在发烧,戴着口罩,讲话能听得出来有鼻音,笑着跟副导演说,没事,不影响的,其实就是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容易感冒发烧。听得一旁的方多病忍不住往他那边瞄了好几眼,越发觉得李莲花的神色是不是有点恹恹的,下意识找助理问,这次有带药箱过来吗。
差点没给人小姑娘吓死,忙说带了带了,追着他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要立马和经纪人报备。他的经纪人和他小姨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要是报备了那一大家子人都要知道了,只好一再重复,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真的没有。
说话间,李莲花的视线像是移了过来,又好像没有。
怎么有人会用眼睛笑。
方多病边应付助理,边在心里想,我闲的没事干关心他干嘛!那可是李相夷,缺人关心吗,别自作多情了方多病!那边副导演嘱咐李莲花要多注意身体,让身边的工作人员看着他按时吃药。李莲花就说,我刚从国外回来没有两天,原本请的人正好家里有事,我会记得自己多提醒自己的。
“要不你还是把药箱拿过来给我吧。”方多病转头对助理说。
他非常不情愿地说完下半句:“……给别人的。”
助理眨眨眼。
他压低声音道:“给李莲花的。我保证没骗你,别跟别人说,收工请你喝奶茶。”
哦。助理点头,要跟李老师打好关系对吧,我懂的。
“嗯嗯嗯。”
晚上收工后方多病当真去敲李莲花的门。
对方卸了妆,又不在工作状态里,确实能看出一些疲惫,喊了他一声,小宝。
方多病一瞬间竟然有点代入cpf的视角,满脑子的可是他喊我小宝哎!
……个泡泡茶壶啊。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李莲花,说谎道:“那个,我经纪人让我给你的。”
方多病不搭茬:“这不是很荣幸能够跟李老师在一个组嘛,特地过来拜访您一下。”
李莲花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来接,眼睛里水光潋滟。手指与他的蜻蜓点水似地碰到一起,好凉。
“你又发烧了?”方多病忍不住问:“晚上没有吃药吗?”
“吃了。还没量体温。”李莲花很自然地从门口让开,将他带来的药放在桌子上,又拿起一支传统的水银体温计:“我买的这个质量不是太好,手上没什么力气,用起来还真挺费劲的呢。”
走廊的声控灯感应到人已经走开,悄无声息地熄灭。李莲花来开门时没有穿外套,感受到房间外的冷空气,像是有几分瑟缩地抱了一下手臂。方多病只好跟着进来,顺便关上门:“给我吧。”
他试了试,那支体温计确实很不好用,弄了半天才让刻度重新回到三十六度以下,便准备让助理帮忙把自己的电子体温计找出来。转念一想,一支体温计借来借去的,不如干脆买支新的算了。
“用我的手机点吧。”
“哦。”
他接过李莲花的手机,气不打一处来。谁家cp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啊?哈哈,原来是我家cp。惹到我,你算是惹到棉花啦。这人的外卖地址一长串,他往下翻了七八个也没找到现在这个,心说李莲花!我再理你我就是狗!然后突然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是他们学校的……实验剧场。
他演毕业大戏的地方。
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
方多病想也不想:“你怎么还没量体温!”
“……马上就量。”
“到被子里去,你是不是想再着凉一次啊。”
“好。”
“嗯。”
“这么听我的?”方多病抱臂,“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吧。你当时,是不是真的来看了?”
李莲花笑盈盈地说“你还信我?”
“这种事情,你没必要铺垫那么多来骗我。”
李莲花低低地说了一句:“或许是有必要的,如果我真的没有去成。”
方多病没听清:“什么?”
李莲花带着那种,使人看着有些难受的笑意说,对不起呀,小宝。
对方坐起来一点,没有拿走手机,而是直接握住了上半部分,他的指尖几乎全部笼罩在李莲花微凉的手掌里,却没碰到。
方多病闻到幽幽的香水味。
生病了也要涂香水,果然是一线男星的自我修养。
那人将拇指贴在关机键上,滴的一声,原来是指纹支付:“好了。”
一天,足够各方的消息不断发酵,李相夷当年为什么会息影已经有了答案,这十年到底在做什么不再是秘密。他盯着李莲花吃完退烧药,终于又重新提起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其实你不用跟我道歉的。你能来看我的毕业大戏,只是我的一个……嗯,期望?或者愿望吧。这种东西,我们是要允许它落空的,你也根本没有义务要完成我的心愿。更何况,你当时是在准备复出了吧,要是被拍到了会很麻烦。你说的在另一个城市,是去复诊的吗?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是来了,还准备了花。我,我怎么能叫你跟我说对不起啊,李莲花。”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没有吧。”方多病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有一点点,不过不是因为这个。”
“嗯?”
“是因为,你差点让我以为,李莲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这多可怕呀。”他笑起来总有一派明亮澄澈的少年气,令人的心情跟着变得愉悦。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米色的,头发没有抓,在灯光下,整个人很柔软的样子:“虽然李相夷也很好,但我还是挺喜欢李莲花的。”
“还在外国进修了呢。我一个离开校园那么久的人又回去读书,好不容易才毕业,现在也有硕士学历了。”他是在笑的:“早就想试试自己当导演了。要不然怎么能遇见你呀,方小宝。”
方多病的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说不出话。过了很久很久,他如今天一样,随手点开了一个帖子,里面附的音频是这样一段话:“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是李莲花受邀录制一档电台节目时录的。这人的声音十分温柔,从耳机里传出来,像是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帖子的正文是李华婚礼发言有,那是方多病第一次嗑到,偶像X我的cp。
他第二次去李莲花住的地方,已经是杀青之后了。
“……你家里的东西够我们两个人吃的吗。”
“你看看。”
方多病站起来去开冰箱,见里面能吃的除了一袋全麦面包之外,什么都没有。仔细一看,那面包还是昨天才过期的。厨房窗明几净,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但似乎全是摆设,没用过。整个公寓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没有以前李莲花住的那个没有电梯的老房子有人情味。当然,没有人会想到去看一下盖着防尘罩的洗衣机里,是否放着打包好的,李相显嘱咐助理给弟弟定期更新的食材。
“我看什么呀。”他气冲冲地回李莲花:“你平时都是靠脸吃饭的吗,李老师。”
配图一张空荡荡的双开门冰箱,护肤品倒是挤挤挨挨地占满了单独的一格。
李莲花的消息过了好久才来:“最近有点忙。”
方多病接到时,人已经在附近的超市。
饭桌上李莲花问,你今晚要在我家睡吗。
方多病如临大敌,觉得有无数篇不适宜在公开场合观看的文学从眼前飘过,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拒绝:“你,那个,你房间的床……好像没那么大吧,我印象中。”
“我家有客房。”
方多病下意识接:“但是没打扫不能住人对吧。”
李莲花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
他自觉失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莲花替他解围,转移话题道:“听说你下部戏和笛飞声合作。”
“嗯。”方多病点点头:“你对家哎。”
李莲花逗他:“笛飞声是脾气不大好。你提我名字的话,他或许不会欺负你。”
“喂李莲花,提你名字难道不会被欺负得更惨吗。”他夹了一筷子莴笋炒虾仁,低着头说:“早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其实很好了。我们拍戏,他还来探班。虽然嘴巴坏了点,但是挺关心你的。”
对此方多病只想说,嗑点好的!
因此笛飞声一进门,就呆滞了足足有几秒钟。
李莲花笑得十分和善:“老笛也来啦?”
笛飞声看起来准备转身就走。
几个年纪小的闹哄哄地跑去找狗玩,李莲花意有所指地对他说,狐狸精这一阵是方多病在喂,都喂胖了。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此时应当震惊一下,方多病怎么住在你家。可笛飞声不是一般人。
他无比平淡地哦了一声。
看到李莲花吃瘪,真的是一件令笛飞声无比开心的事情。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暗恋他。”
李莲花无语。
“今天让方多病做饭,不然我就告诉他。”
“我做饭有那么难吃吗?”
“你谦虚了。岂止是难吃,我有的时候怀疑你是在谋财害命。”
“……你去跟方多病说吧,”李莲花不甘示弱,“我今天怎么也得让你吃到我做的饭。”
笛飞声露出一副对他而言稍显夸张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的表情:“我为什么要帮你,看你这样不挺有意思的吗。”他笑了笑,说:“认识你十多年了,真挺有意思的。”
09
后来就是杀青,又进组,再杀青。cpf们盼星星盼月亮,方多病和李莲花拍的那部剧总算开播了。宣传期里两个人开始频繁同框,什么同款同城同时在线,全部比不过他们一起出现在镜头前的冲击力强。是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也是如果你点头我就不退后,多漫长的白天黑夜我都可以等候,更是这一刻让命运也沉默,让脚尖划过天和天,地和地,缘分的宇宙。
临近年关,剧组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聚了几次餐。李莲花的酒量没有以前好,可能是因为最近累的,跟着方多病的车回去,在后座上一直半合着眼睛,大概是有些醉了。车里的光线很暗,从方多病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眼尾修长,带着喝过酒的红,没有笑却像是在笑似的,确实可以靠脸吃饭。三十多岁的李莲花气质很温柔,即便那温和像一道屏障,不过是换了一种对抗的方式,但依旧令人难以自抑地想要接近他。人或许也与生俱来地具有趋光性,无论是太阳,或者月亮。
方多病给他从便利店里买了瓶解酒用的橘子汁,温的,偏过头问他要不要喝,会舒服一点。
李莲花低低地说了什么,口型似乎是不用,眉头却微微蹙起来。
方多病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凑过去又问了一遍。
车在此时正好行驶进隧道,车内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起来。他眼皮一动,觉得非常刺眼一般,向方多病那边躲了躲。喝醉酒的人控制不好力度,这一躲,就结结实实地靠到了对方的肩膀上。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裹着耳后香水的味道,方多病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同样喝多了酒。
“李莲花?”
方多病小声喊他。
李莲花没有反应,像是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方多病实在做不出把人推开这样的事情,欲盖弥彰地将脸转向窗外,心跳一声大过一声。路上有人在放烟花,城市的夜晚便也能见到璀璨的星空,那星星还是五光十色的,心头莫名地涌现出平静的感觉。他仗着李莲花现在不清醒,加上他对这个人的熟悉程度,应该听不懂,喃喃出声道,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前排的助理回过头,问,嗯?你说话了吗?
方多病有点慌乱,抬起手又放下,差点要打一套空气拳。
最后对助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权当车里黑,助理肯定看不清李莲花离他有多近,掩耳盗铃得很。那助理呢,当然是继续在小群里汇报情况,认为方多病大概率能赶得上把人带回家包饺子。
夜里到家已经过了零点,李莲花睡了一路,精神好了许多,跟他说,小年快乐,小宝。
“哎?今天是小年了吗。”方多病转头看墙上挂的日历,他买的:“还真是,都过糊涂了。”
“你今晚要回家吃饭吗?”
“回爸妈那边。”
“不用吧。我爸妈在国外过二人世界呢,估计要等除夕当天才会回来。”方多病笑着说,我小姨的话,估计在给我找小姨父。怎么了?你要跟相显哥哥一起过小年吗?我可以一个人待在家的。
李莲花想了想,说,相显哥哥?
“是啊,”方多病得意道,“我认识相显哥哥可比认识你早,小时候家里吃饭就见过。”
“那是因为我哥比我大。”李莲花又问,怎么没听你叫过我哥哥?
“我不是叫你李老师嘛。”
李莲花定定地望着他,冷不丁地笑了,说了声晚安,转身进房间关上了门。
方多病躺在床上,点开了一个cp向的拉郎视频。
李莲花敲他的门,没事吧?
他忍着鼻酸说,没事。
没想到李莲花不愿意走:“我进来了?”
方多病只好同意。
李莲花才洗完澡,整个人带着一身水汽,过来问他话时,半干的头发还在滴水,一滴,两滴,凉冰冰的,滴在方多病的眉心。他只觉全身上下的血一概涌到了脸上,然后就是李莲花把他扶起来,哭笑不得地抽纸巾帮他擦流出来的鼻血。
“我……我不是!”方多病艰难地辩驳,“我是因为手机——”
他一顿,李莲花已伸手去捡。
“不是,不是手机,我是……”
手机没有熄屏,画面定格在他们两人角色的黑科技同框上,在接吻。
一拳打死我算了。他绝望地想。方多病啊方多病,永远年轻,永远在李莲花面前社死。
“手机砸到你了,对吧?”
他声音细若蚊蝇:“嗯。”
“甜吗?”
“什么甜吗?”
李莲花用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
方多病脑子晕乎乎的:“甜……不甜……甜吧。”
“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
李莲花像视频那样,很轻地吻了他一下:“因为是真的呀。”
10
没错,我cp是真的,嘿嘿。
-END-
蛇花,总要写一次最爱的小远城吵架版小情侣,剧情有改动。
方多病时隔数日,再次走进莲花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桌上的玉笛,被当着李莲花的面断为两截的那支,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俯身将烛火点亮,转而搜寻起对方的踪迹。
从知晓李莲花的真实身份,与他大吵一架之后,方多病虽气极了他这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但他确实屡屡对自己施以援手,若是按照笛飞声那种记一次还一次的计算方法,早算不清两人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了。因此,明知李莲花就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的剑神李相夷,方多病依旧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他受了伤,体力不支,会不会没回到莲花楼,就晕倒在外面。如今那么多证据都指向李相夷,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
从知晓李莲花的真实身份,与他大吵一架之后,方多病虽气极了他这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但他确实屡屡对自己施以援手,若是按照笛飞声那种记一次还一次的计算方法,早算不清两人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了。因此,明知李莲花就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的剑神李相夷,方多病依旧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他受了伤,体力不支,会不会没回到莲花楼,就晕倒在外面。如今那么多证据都指向李相夷,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万一幕后黑手直接对他出手,这人能不能抵挡得住。
可怜方少侠年方十八,没来得及有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先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于是决定趁夜回一趟莲花楼,只是离得远远地看一眼,应该不违反之前说的,断交的誓言。然而楼里始终没有点灯,更有点过于安静了,像是从未有人生活过一般。他犹豫再三,想着来都来了,心一横,主动走了过去,将门推开,里面的一切跟他们去石寿村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烛光影影绰绰,映着屋内陈设,除了被子上的褶皱和他的玉笛,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李莲花回来过。方多病咬咬牙,也没能控制得住心头涌现出一阵焦急,余光却注意到床上的枕头动了动。
他将手按在剑上,缓步向前,正待仔细查看,那底下的东西尾巴一卷现了身,竟是一条银色的小蛇,不过拇指粗细。饶是方多病不是爱蛇之人,先不论这蛇有毒没毒,起码十分漂亮。之前倒不知道,李莲花还有养蛇的爱好,不是怕伤怕死又怕鬼吗,为何不怕蛇,一口下去可能命都没了。
方多病盯着蛇,蛇不理睬他,自顾自在枕头上盘成了……
一盘蚊香。
瞧着那慢吞吞的样,似是在责怪方多病扰人,不是,扰蛇清梦。
李莲花养的蛇果然和他一样讨厌!
那蛇仿佛能听懂人话,闻言慢吞吞地动了起来,把身子一点一点缠到了他手腕上,不注意看的话,他像是戴着一枚女子用的银手钏,在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加之方多病从始至终没有从它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如今正值八月,外头仍有些热,被蛇这么缠着,倒是有几分凉意。
他泄了气,坐在床边。狐狸精听到莲花楼中有动静,在门口早已观望多时,此刻过来亲亲热热地拱了拱他的腿。在月色即将完全消融前,方多病终于沉沉地睡去,丝毫没有察觉到原本缠在腕上的小蛇悄无声息地从袖口爬了出来,顺着他因为侧身躺着而微微张开的领口,钻进了他怀里。
第二日清晨,难得睡得不错的方多病给狐狸精喂过吃的,又帮楼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浇了水,将门一关就准备离开。现在李莲花是破刃榜上的嫌犯,带着莲花楼走目标太大。虽说这人下落不明,但种种迹象都不难看出,起码他是主动离开的,或许是和方多病相同,查到了跟连泉有关的线索,没准他们还能在小远城碰上。却见一位熟人提着篮子过来,是苏小慵。
“方多病,你怎么在这里?”
“我……”方多病不意与他人说起前两日发生的事情:“是你最近一直住在莲花楼?”
“是啊。我昨天去了一趟镇上,太晚了没有赶回来。”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见过李莲花吗?”
苏小慵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没有。”他别开脸,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苏小慵站在原地,心想,方多病肯定是猜出来她和李莲花有过联系,所以才是这么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简直是太幼稚了。其实她只与李莲花见了一面,对方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大概推断出黄泉府主在的位置。可不过是上楼放个东西的功夫,李莲花便不见了。
“哦对了,”他都走出去一截了,又转过身来,像是十分不情不愿地叮嘱道:“李莲花如今上了破刃榜,不多时自然有刑探过来莲花楼查探,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你也自己小心一点。”
苏小慵想了想:“李莲花跟你说过一样的话。”
方多病低声骂道:“我就知道。”他握紧了手里的剑:“这回真走了。”
她难得非常和颜悦色地说:“回见啊,方少侠。”
方多病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权作回应。
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他没发觉那条银色小蛇就在他的包袱里。直至到了小远城,在当地县衙的门口被何晓惠带回了新买的宅子,吃过饭回到房中,才发现那蛇在他的床上。好在它通点人性,知道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否则必定会把离儿吓到。
方多病单手抓着,轻轻晃它:“你怎么比狐狸精还黏人!”
小蛇卷他的手腕,略带讨好意味。
他不为所动:“同样的招数,使第二次就不新鲜了。”
可方多病到底不是什么爱残害生灵的大恶人,过了一会儿便将蛇放下。
“平常李莲花用什么喂你啊,”他托着腮,看小蛇在桌上自觉盘好,“你吃肉吗?”
它甩甩尾巴,似是兴致缺缺。
“那看来是不太饿。”
方多病叹了口气:“你说你干嘛要缠着我呢,我又不是你的主人。”他顿了顿,又说:“李莲花,待本少爷抓到你,一定亲手把你送回百川院。到时候我管你是寒症还是心疾,我不信佛彼白石治不了李门主的病。从始至终,我都并非想要揭人伤疤,更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与难处。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不能说一次真话,李莲花这个人怎么就……”
“怎么就突然不存在了呢。”
他的语气在一瞬间变得很低落。
“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指望你帮我找李莲花吗。”
小蛇用头将方多病搭在桌边的手指顶起来,蹭了蹭他的指腹。
“你还会哄人啊。”他虽十分受用,但依旧哼了一声:“果然跟李莲花一个样。”
是夜,方多病睡得不大安稳。这间房里的枕头被褥都是按照他在家时那样准备的,点的也是他惯常用的香。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有风顺着没有关严的窗户吹进来,是凉爽而潮湿的,分明很适合睡个好觉。他却总觉得胸前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呼吸如溺水一般困难,无论怎么奋力挣扎,想要从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挣脱出来,都是徒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几乎完全无法动弹,但心跳得飞快,快到隐隐有些痛,指尖一阵阵发麻,只觉自己控制不住在颤抖。
方多病努力地集中注意力,调动起全身的力量,想要摆脱束缚。不知过去了多久,总算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那眼皮如同千斤重,勉强睁开眼,周遭的事物也像是蒙着一层纱。他睡前留了一盏灯,此刻早已不见灯光,视野中更是越来越黑。在彻底跌回去前,他终于意识到这种几近窒息的感觉来自哪里:有人在吻他。这个念头仿佛撕开了黑夜的伪装,他瞬间看清了面前的一切,而对方似乎不满于他的反抗,将他嘴角都咬破,卷着那一点血腥气,毫不在意地又卷土重来。
“李……”
他张了张嘴要说话,双腿却被蛇尾一寸一寸缠得愈发地紧,一圈圈地盘绕在他的身上。而眼中的李莲花散着长发,面色白皙不似凡人,秀气好看的眼睛下面生着一点细小的银色鳞片,在浓重的夜色映衬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犹如把书生骗进破庙里的艳鬼,迫不及待地要饱餐一顿。
而李莲花确实是这么做的。
方多病招架不住,躲也躲不开,第一反应却是:李莲花不会是一条毒蛇吧,我这样被咬一口岂不是会中毒。接下来才骇道,李莲花竟然不是人!又想,从蛇变回了人,怪不得没有衣服穿。
他体内的扬州慢在不知不觉中运转起来,后背渐渐地出了汗。李莲花的身体冰冷而柔软,一举一动又像是想要从他这里汲取一些暖意。方多病的床并不大,哪里容得下两个成年男人和李莲花那条尾巴,很快便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地上。没等他试图坐起来,李莲花就掀开被子,拉他回去。
那被子一掀一合,还真如妖怪张开了嘴巴,把他一口吞了。
可毕竟靠外面近了些,廊下点着灯,灯光隐约透了进来。
他注意到李莲花的脖颈上根根筋脉居然弥漫着青紫色,沾着血迹的嘴唇也十分苍白,不断绞紧他的蛇尾更像是本能反应,明显是中了剧毒的表现。这件事远比这人原来是条蛇要吓人得多。
那日角丽谯的话冷不丁出现在脑海中,她说,她说什么来着?
“碧茶之毒,竟让你武功不输。”
李相夷原来是中了无药可解的天下至毒,难怪会内里虚空,丹田无力。
如今这副模样,分明是毒入肺腑,已然发作。
方多病的耳边轰然一声响,心乱了。
破晓时分,天渐渐泛白。李莲花从昏睡中醒来,看到离他不远的软榻上,方多病卷着一条绒毯睡得正香。而他鸠占鹊巢,不光睡的是对方的床,身上的寝衣应该也是方多病给他换的。两人身量相当,穿着很合身。如果忽略掉方多病还红肿着的,带着破口的嘴唇,或许是个还不错的早晨。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气息平稳,灵台清明,残存的那一点内力护着心脉,竟不似前些天的元气衰竭之相,像是获得了一线枯木逢春的生机。这全部是方多病的功劳,李莲花心知肚明。这便宜徒弟学会了扬州慢,如今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救他的人,因此前几日他都会在方多病睡着后,卧在心口修养。只是昨夜毒发突然,他积攒的力量甚至不足以恢复人身,所作所为也不受理智控制,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荒唐。
李莲花坐起身,意欲离开。
手上却牵牵绊绊地缠着千机锁细若发丝的线。
他无奈地笑了笑。
“又想跑!”
方多病的声音传过来,颇有些气急败坏。
李莲花靠在床头,脸上仍有几分虚弱之态,全然是人的样子了,好声好气地说:“没跑。”
“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
李莲花敛起笑意,喊了他一声:“小宝。”
“那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算了,无论大事小事,你都不会跟我说。”他显然还在气头上,恨不得抓住李莲花大骂一顿,可一张口说的是:“你中了碧茶之毒,而且情况很不好,对吗。”
李莲花微讶。
“怎么了?角丽谯说的话,我确实没认真听,当时满脑子都是你就是李相夷这件事,哪有心思想别的。”他理不直但气很壮地说:“还不是怪你!李莲花,你到底有没有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怪我,怪我。”
他警告道:“你别敷衍我啊。不过没所谓了,待会儿有百川院的人过来,你去跟他们说吧。”
“方小宝,你就那么想把我送进百川院?”
“你是嫌犯,我是刑探,这难道不是我的职责吗。”
李莲花沉默。
方多病叹了口气,小声说:“你不回四顾门,起码还可以去百川院。”
李莲花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可能是怕变成蛇,把他们吓到吧。”
“我都没被吓到,他们怎么会。”
“方多病,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你。”
方多病攥紧了怀里的毯子,半晌慢慢松开,道:“其实我没通知百川院的人。”
李莲花正欲说话,偏过头低低地咳了几声,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应该是又难受了。方多病再不能作壁上观,三步并作两步,一搭他的脉搏,乱糟糟的没什么头绪,索性凑过去要吻他。
他一惊,躲开了寸许,那吻就落到下巴上。
“不,不用。”
这是方多病第一次听到李莲花结巴,很新奇,眨眨眼道:“嗯?”
“你用扬州慢在我体内运转一周就好。”
方多病将手指贴在他颈侧,他的体温还是比常人要低一些:“那你昨晚咬我干嘛。”
“我饿了,准备把你吃了填饱肚子。”
“……你吃人的啊。”
李莲花失笑,煞有介事地说:“专挑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吃。”
“哦。”方多病跟他你来我往:“我昨天在想,你为什么不把笛飞声当口粮。”
“他?”
“毕竟他……武功尚可。”
“吃哪儿补哪儿是吧。”
方多病一笑:“好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追查连泉的下落,加上这里的衙门拜托我帮他们查一查阎王娶亲的案子。”方多病说到一半,想起李莲花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我不重复一遍了,反正你都听到了。”
“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把事情查清楚。”
方多病睨他一眼,装模作样道:“你跟我谈合作啊。”
“我报恩。”
“报什么恩?”
“你不是刚救了我的命吗。”
“我上次听说蛇妖报恩,还是在西湖边上。”
李莲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穿的是他的里衣,袖口能闻到一点熟悉的,跟他身上类似的香气,笑吟吟地说:“那可以吗?方少侠。”
方多病像是忽然开了窍,觉得自己有些色令智昏。
他点了点头。
李莲花喜欢逗狗玩。
方多病沿江沿海挨村挨户地打听他的下落,等到找着李莲花时,他眼睛不太好使腿脚也有些瘸,但仍不忘捧着半点大的小黄狗有一下没一下的摸。
脚下还围了几只其他花色的狗在讨食,方多病估摸着这村全部的狗说不准都聚在这了,他在离他几步的地方站了好一会,李莲花才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他,看得方多病眼眶一热。
好你个李莲花,本少爷找你找得像条狗,你却在这摸着其它的狗!
这种左拥右抱的日子没维持多久,方多病来到渔村后将狐狸精也一同带来了。正宫一来,李莲花自然也就没再出去“沾花惹草”。村里的大小狗得难过死,自此少了一个饭票。狐狸精见了熟人后好不快乐,隔着老远的路嗅到...
这种左拥右抱的日子没维持多久,方多病来到渔村后将狐狸精也一同带来了。正宫一来,李莲花自然也就没再出去“沾花惹草”。村里的大小狗得难过死,自此少了一个饭票。狐狸精见了熟人后好不快乐,隔着老远的路嗅到熟悉的味道,一路奔跑冲到李莲花脚边紧贴着李莲花的手就撒泼打滚。
方多病瘪瘪嘴道,“他把你丢我这都不管你了,我好吃好喝养了你几个月呢,饿着自己都没饿着你!结果一见面还是向着他跑,有没有良心啊!狐狸精!”
届时李莲花眼神虽说不太好使,但逗弄狐狸精还是一逗一个准,可怜的狐狸精几下就被他骗得追着尾巴团团转。
谁成想,狐狸精曾经也是一只叫得了帮手,破得了诡案的狗中龙凤。
这李莲花当真可恶。
午间日头大,李莲花寻了处阴凉地将躺椅往那一搬,又随手抽了本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菜谱翻阅,狐狸精趴在李莲花的躺椅旁。方多病挽起袖子抱着木桶在菜地里忙上忙下,时不时嘀咕几声,翻来覆去总归还是那么几句。
李莲花停了翻菜谱的手,任风来吹动书页沙沙作响,他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方多病给萝卜白菜浇水。太阳晒得少年人脸通红,光透过眉眼显得方多病的眼睛像极了琥珀珠子。
李莲花就那么看着,顿生了些睡意,目光瞥至眯起眼睛的狐狸精,狗毛晒得油光水滑。闲来无事的老狐狸摸上了大黄狗的耳朵,一阵搓揉。
近日里蚊虫多,方多病看李莲花被叮得这处红一块那处红一块,于心不忍。随处找了些布料和草药做成个驱蚊的香囊,虽说针脚歪七扭八算不上美观,但李莲花带上香囊后确实没再被蚊虫咬红过。李莲花一手摸着狐狸精的下巴,一手摸索着香囊上的绣线。
“狐狸精,去捡回来。”李莲花一挥手香囊便不见踪影。
狐狸精知晓李莲花是在同它玩,支棱起来耳朵摇着尾巴就栽进草堆里。在草里钻了半晌,狐狸精无获而归,尾巴不摇了耳朵也耷拉下了。
“没找到吗?”李莲花一副颇为可惜的模样,伸手捏了捏狐狸精的耳朵尖,“坏了,方小宝亲手做的,和你耍丢了找不到他可得伤心了。”
哼哼的声音从狐狸精喉咙里发出,它舔了几口李莲花的手转头再次栽进草堆里,好不委屈。
“李小花你要不要脸啦!一把年纪连小狗都骗。”菜地浇完水的方多病将木桶往地上一放,朝着树荫底下走来,“我在那看得真真的,你分明就没扔呢!”
李莲花摸摸鼻子,被方多病拽着强行摊开手,手中赫然躺着那枚香囊。
“眼力不错。”
“哼,自然,你这老狐狸把戏我都见惯了。”
逗完狐狸精再去逗方多病。
方多病想,太坏了,真的坏。
“方小宝你生个火都能弄得满脸灰啊?”
指望李莲花做饭是不可能了,他乐得做方多病还不乐得吃呢。加上他时好时坏的眼睛,糖盐分不清的次数多了,方多病也就不让他做饭了。
无他,只想日子过得好些,才不是舍不得。
“你给我擦擦。”方多病将脸伸去李莲花手边,翻炒菜的动作也没停下,像是做惯了一般。
李莲花手指贴上方多病略软的面颊,随性揩揩抹抹几下,“好了。”
“真的?”方多病听出语气中的不对劲,直直对上李莲花一副偷腥狐狸的狡黠模样,眼里的笑意根本掩藏不住。
“嗯,真的。”李莲花低头笑道。
真的个大头鬼,方多病侧过身透过一旁的水缸窥得倒影中的人分明是满脸黑灰,其余勉强算干净的地方还添了几笔人为的印子。
“李莲花你是什么老狐狸返老还童?!你根本就是将我的脸涂得更花了!”碍着火上的锅,方多病只能伸腿去踢李莲花。
李莲花后退半步,吃准了面前的人拿他没辙。“哎?讲不讲道理了方小宝,你让我擦脸又没给我帕子的,黑灰晕了哪能只怪我?我还能拿袖子擦吗?不大行,我这个人比较爱干净。”
什么歪理!
“今晚你的炖肉没了!”
方多病越想越气,半夜里气得爬起来站在李莲花榻前数着李莲花的眼睫毛出神。李莲花睡得早,此时呼吸匀畅双目阖着,居然睡得那么香,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从收碗筷到洗碗筷再到沐浴上榻独自生闷气气了整整两个时辰。
隔着空气方多病捏紧拳头朝着李莲花的脸打了一套拳,方少侠眼神决绝势必要揍人一顿,手上的力却是一点没落李莲花脸上,何止,一套拳打完,那人连发丝都没动。
李莲花梦中皱了皱眉,翻身将头偏向另一侧,吓得方多病立马收手,在暗中又看了会确定李莲花没醒只是翻了个身后,蹑手蹑脚钻上榻贴着他躺下。
做贼心虚的方多病狠狠道,李莲花,我记你一次。全然不知“梦中”的老狐狸弯了弯嘴角。
隔天睡醒,李莲花一脸没睡好的模样坐在木桌旁惹得方多病好奇多看了几眼。
“昨天没睡好?半夜去练功啦?”小狐狸调笑道。
“怪哉,做了个梦,”李莲花指尖抵额,煞有介事道,“梦见狐狸精成精了,昨夜在我榻前舞了套相夷太剑……”说罢朝方多病意味深长一笑。
嘿你个李莲花!骂人怎么这么歹毒!
“……你都说是梦了!奇怪些也不足为奇!”方多病面色一顿,不自然道,“应是你最近老逗狐狸精导致的,你少逗它就不会了。”
“这样啊。”
“自然!”
fin.
想看,所以画了。
李莲花是个又呆又傻的,分不清人,同样的也干不好事。捉螃蟹被夹了呢就喊苏姑娘苏姑娘,炒菜炒糊了就叫施公子施公子,衣服脏了就脱下来喊乔姑娘帮个忙,只是这东海的小渔村哪来什么苏姑娘施公子还是什么乔婉娩。虽说众人都记挂李莲花,但到底自己身上事情也不少,只能得空了来看看,谁也不似方多病整天巴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李莲花身边。
方多病是习惯了李莲花的呆傻,但也敌不过前一秒刚介绍完自己下一秒就听到李莲花喊他老笛,气得他七窍生烟。思来想去不应该跟一个傻子计较,于是便顶着李莲花五分疑惑五分期待的眼神忍辱负重应了下来。李莲花这边满意地笑出来,继而哎呀一声把方多病放在桌子上的手拍开,早些日子刚做好的木桌就掉了角...
方多病是习惯了李莲花的呆傻,但也敌不过前一秒刚介绍完自己下一秒就听到李莲花喊他老笛,气得他七窍生烟。思来想去不应该跟一个傻子计较,于是便顶着李莲花五分疑惑五分期待的眼神忍辱负重应了下来。李莲花这边满意地笑出来,继而哎呀一声把方多病放在桌子上的手拍开,早些日子刚做好的木桌就掉了角咕噜噜滚到地上,气得李莲花三天没搭理方多病。
好不容易等到李莲花忘记生气这回事吧,一开口喊的就是娘子,方多病愣了一瞬,李莲花又喊一声,见他没反应抬起勺子就往他脑袋上敲。
“跟你说话怎么不理,翅膀硬。”
方多病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傻子解释不能叫一个男人娘子这件事,把头挠了又挠才道,“两个大男人是不能……”
吃着饭的李莲花啪一下把勺子拍到刚修好的桌子上,“不能什么不能,阿发说了,住在一起就是夫妻。你说不能,就是始乱终弃。”
阿发是隔壁的小黑,最近和狐狸精玩得好。
方多病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摆摆手算是随他去,谁想这李莲花之后不叫苏姑娘也不叫笛飞声,看见方多病就娘子娘子叫个不停。这天正巧方多病去村口接了乔婉娩一干人等来屋子里吃饭,那李莲花睡醒了见不着人急得团团转,一见方多病的身影喊着娘子就小跑过去,走得近了才看到其他人,一下子就内敛起来,抿唇一笑朝着他们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袖子下的手却是悄悄勾住了方多病的手指。
众人听见这称呼不由得面面相觑,望向方多病也没发现他有哪里不自在,便也心知肚明。方多病被李莲花拉着往前赶了几步才想起来还有客人在后头,一扭头只见他们都笑着不说话,好嘛,这下是怎么样也说不清了。
*花是可以化作蛇形和人形的剑
*私设如山,ooc
*大概万字,一发完,有点船戏,但不多
十年前,名剑相夷含恨沉沙;十年后,三尺泽芝无人问津。
人间都说贱名好养活,泽芝享尽寂寥,终于受够了,干脆给自己改了个名,叫莲花。因着锻造他的人乃是前朝李氏王族,冠姓便取了李这一字。
他在原地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剑刃上都结满了寒霜。荒草映月,风吹摇曳,荻花瑟瑟,秋江无语。
没有人为他擦拭霜华,唯有断帛裂锦般散出一道青色剑气,剑气腾飞,霎时滑落凝珠颗颗。
而后的水天一色里,他听见了缠绵的虫鸣,还有伤重之人断断续续的呻吟。
悠悠一朵荻花飞来,触及剑刃...
悠悠一朵荻花飞来,触及剑刃,随即割作两段,凉凉陨进风中。不同的是,飞溅的血滴,斩不断的滚烫,就此吻于剑刃,融进剑身。
白芒四闪,几乎照亮长空,模糊幽夜寒星。待那光彩流逝干净,沙洲上已端立着一个广袖绿衫的年轻男子。
手执双剑,却只一把带鞘。孤剑穿行,银蛇吐信,顷刻绞上刺破长风的一臂,但闻响彻云霄的惨叫,软剑刎颈悄然退走,沿途划出磁蓝微光。
江风潮湿,草面上多了具再也开不了口的死尸。
呻吟之声稍断,受伤之人强撑身体,摇摇晃晃朝男子道了谢,随即一头栽倒,栽进了男子怀里。
“终于等到个人,不枉我绞尽脑汁改了这么一个俗气的好名字。”
方多病掏了掏耳朵,自打遇见李莲花这把剑,这把剑已经贱兮兮地缠着他把二人相遇的精彩情形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讲了不下三十遍,一月过去,方多病的伤是好了,耳朵却要长茧子了。
他把李莲花推开点,“别那么黏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害臊!”
李莲花袖子一拢,“我又不是人,我怎会知道。”
“你的恩我会报答,可你能否不要老靠我这么近?旁人见了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又开始笑眯眯了,准在骗人。方多病伸手怒指,“你都在人间活了多少年啦,怎会一点不知?”
李莲花就低头掰起手指,“不多,也就三十年。”再抬眸时,眼里光芒尽褪,“不少,却也未曾读懂世间人心。”
“所以,我要离你近些,好看看你的心,是善是恶,是黑是白。”
指尖凝了剑意,仅是轻轻点在方多病胸口,便听得锦衣布料“刺啦”一声响,“喂!”
“我这把剑历来无主,没有人能配做我的主。但若是我自己选个鞘做做伴,我还是很心甘情愿的。”
“天下这么大,选谁不行,怎么偏偏是我啊!”
“我饮了你的血,因你苏醒。而你为我所救,因缘际会,种下因,非得尝到果不能轻离。”说完又如影随形地黏了上去。
方多病想要抽出佩剑尔雅敲打敲打这把粘人精,手握在剑柄时,却发现尔雅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鞘,“什么意思?!李莲花,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李莲花无辜地摇摇脑袋,干净无邪好似一朵白荷,仿佛方多病再多说他几句,他就要难过地凋落两片花瓣下来。
于是轻叹一声,“一定是见我势众,所以才躲起来了罢。”
方多病奇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把对方全身上下瞧了个遍,“哪呢,哪呢?”
李莲花有求必应,噌一声,手里便多出两柄长剑。
“刎颈,少师?!”
“算你有些见识。”
方多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此等好剑,你莫不是偷的吧!”
“说来怕你觉得我在扯谎骗你,”李莲花又把剑收回,故作伤心,“我还是不讨嫌了。”
心里好奇虫子爬的痒极,方多病急得一跺脚,扒住李莲花冰凉的胳膊,冻得抖了下也不撒手,“说嘛,说嘛!”
“我曾列名剑之首,召得此二剑听令于我,有什么奇怪。”
方多病半信半疑,人间传闻,彼时位列第一的不是相夷太剑么,什么时候改的名?还改的那么俗?
他身子陡然一歪,鼻尖差点和小鱼抵到一块,被李莲花及时拉了把手臂,这才想起来,二人正乘着一条小船,小船晃晃悠悠,水面圈圈涟漪徐徐荡开。
“去去去,你老和我坐一起,船头沉,船尾轻,别真把船给坐翻了。”
李莲花乖乖地拿起船桨,这双手不执剑时,瞧着总像是吹笛抚琴的文人墨客所有,外人却不晓得那十指间总是暗藏着杀气凌凌。
意思意思划了几下,手一甩,衣袂翩飞间,忽有三尺长的青蛇跃入水中,太过轻巧,方多病几乎没听到响声。
夕阳斜照,波光粼粼,藻荇曳动,小鱼游弋。净水不堪突来的打扰,淤泥翻腾,很快浑浊一片。起初,还能见到那青蛇摆动来去的尾巴,对着一堆小鱼苗穷追不舍,过了会儿,青蛇放弃了它们,转而朝前游向了更大的目标。如此,青影消失迅疾,方多病的肉眼再难捕捉分毫。
他双手托腮,无趣地盯着落日余晖看看,又将悠悠飘动的云彩在脑内描成了软绒绒的绵羊,大的那朵是大羊,小的几朵是羊羔,一只,两只,三只......
哎哟!水珠飞溅,方多病匆匆抬臂遮挡,随即见到一条大黑鱼,重重摔在了船板上,啪嗒啪嗒地甩着尾巴。鱼是上船了,蛇呢,却是久等不回。
“怎么还不上来,不会淹死了吧?李莲花!李莲花!”
半点回音没有。方多病连连喊了几声,心下着急,双手扯落腰封,外衫解开一半想跳水寻去,后颈却贴上冰凉滑腻的物什,重的很,压得他脖子一弯,“秋深了,你想冻死我么,快下来!”
青蛇腹鳞挪转,经过的肌肤寸寸,皆在战栗。像是对方多病的骂骂咧咧置若罔闻,非但没听话从其身上下来,反倒极有个性地露出獠牙,在方多病颈侧轻轻磨了磨,找合适位置好下口似的。
方多病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双手急急去拽青蛇尾巴,“你..你没有毒性吧?!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下水一趟,好像连人都不认得了..唔。”
“有啊,自然有,而且是天下至毒呢。”青蛇瞬间变回人身,眨眼间,已稳稳坐在船尾,单手托腮,饶有趣味,盯着猎物般看向犹在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的方多病。“十年前,被人用一种名为碧茶的剧毒泼满剑身,此毒最后随着剑刃一道劈进一个好人身躯。”
“勒死我了,你这没轻没重的蛇..不,剑!”方多病听见李莲花的话,微微一愣,随即怒火中烧,指着李莲花的鼻子,“有仇有怨你只管找人去报,在我身上撒什么气啊你!”
狠狠瞪了李莲花一眼,心知若打架定是打不过对方,方多病只好大眼睛转转,没人欺负就去欺负那条大黑鱼。咚咚两声,尔雅剑鞘敲晕了活蹦乱跳的大鱼。
小船靠了岸,两人简单分了工,一人拾柴,一人负责料理黑鱼。
方多病拾完枯枝柴火回到岸边后,看着李莲花先生起火,再烤起鱼都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直到急不可耐地对着鱼肉啃了一口,被苦得哇哇叫唤,他才崩溃地想明白把烹饪大事交给李莲花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苦胆怎么不去啊?!苦死本少爷了,本少爷是勾践吗,还用得着卧薪尝胆?!”饕客对不起自己的肚子,就要对不起身边的伙伴了。方多病猛地跳起,也没顾上害怕,十指成爪,扣住李莲花的双肩,疯狂摇晃,似要把对方脑浆都给摇出来,“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下水,你是不是进水了,快点倒出来,快。”
李莲花坐在那倒是稳如泰山,任凭方多病折腾。只是出腿极快,脚尖一点一勾,方多病便重心不稳地跌进了他张开双臂罗织成的网里。“我身上干爽得很,不信,你摸摸。”
方多病拳头紧攥,朝李莲花胸膛一捣,反而痛得缩回手,“你是铁打的!”
“所言极是,极是。”
方多病两眼一翻,气都要气饱了。李莲花的桎梏一时半会挣不开,他索性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窝在李莲花怀里,仰面望着垂挂天边的颗颗星星,悠悠道,“以后做菜做饭还是交给我吧,我知道你剑道功夫几乎无人可匹,对厨道也煞是感兴趣,但现在在外,留我个活口,等将来本少爷带你回家了,任你再把厨房炸个底朝天都不要紧,你说成不成,啊?”
“我什么时候把厨房炸坏了,你乱讲。”
方多病又怒,揪着李莲花荡在一边的额发,轻轻扯了扯,“你还记得自己把一口锅烧穿了吗?!”
彼时初遇,方多病伤重,李莲花带着他投宿一户农居,将养不过半月,方多病能下床走路了,肚子饿跑厨房一看,差点没被云雾缭绕下的浓烟给熏死。后来饭没吃成,还赔了老人家一点买新锅的钱。虽然人老两口没说啥,但方多病汗颜,自觉没那脸再死乞白赖住下去,便又拖又拽将罪魁祸首拉走,另寻住处。
李莲花沉默了会儿,冰凉的指尖点了点方多病的后颈,“今晚睡哪儿?”
怀中人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一阵听来有些傻气的笑声,“嘿嘿,钱剩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去破庙挤挤好了,方才去拾柴,正好被我瞧见一座。”
“你说巧不巧?”方多病将李莲花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掰开,拿起尔雅,蹦蹦跳跳地开路。
二人穿过一片幽林,走过一段长满稗草的小路,推开吱呀直叫的破门,进了庙,不等参拜一下落灰佛像,倒先吓到一位年方二八的小姑娘。
“禾儿?”
“方公子?!”
“我就说怎么还没进门便看到一点幽微火光。”方多病见了熟人,也不拘束,爽快地接过禾儿递来的烤热的半张饼,再一分为二,“差点因为这家伙饿死,幸好遇到你。”
李莲花见了外人,挂上笑脸,手上则稳稳接过方多病抛来的四分之一块面饼。也不急着吃,先凑到方多病身边坐下,肩挨着肩,腿挨着腿,这才定心。
禾儿小脸被火光烤红,小口小口吃着饼,抽空向李莲花问声好,还不忘感叹,“李公子和方公子关系真好。”
方多病不动声色挪了挪,上身前倾,“禾儿,你怎么逃到这来了?”
“我阿公阿婆在这,我正要找他们,打算带他们去投奔哥哥嫂嫂。”
“可是姓万的老夫妻?”
“对!怎么,方公子见过他们?他们可安好?”
安好是安好,就是一口锅不太好。方多病转头瞪了李莲花一眼,劈手把那四分之一的饼子夺走,“你不吃给我吃。”
眨眼,又换了神色,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与你分开后,我被那伙人追杀,受了点伤,幸好为老人家收留。二位身体康健,精神都不错。”
禾儿闻言,眉头一皱,“受伤?他们果然还是追到这了?”
“方公子,是我连累你,不该将你卷进其中,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别再管我的事了。”
一旁静默,眼里火光摇曳的李莲花忽然出声,“什么事?”
他掰过有些出神的方多病的脸,吐字轻缓,带着一把剑不该有的温度,“告诉我,我会帮你。”
方多病被那眼神烫到,很快拍开那只冰冷的手。他轻轻叹息,随即缓缓道来。
一个月前,方多病曾以四处游历、顺便寻找遗失的名剑相夷为由,离开天机山庄,被他视作象牙塔的地方。到了岭南一带,从未实战过的他碰上了从魔窟逃出来的禾儿,为逃抓捕,两人分头而行,他则引开追来的敌手。本来,禾儿与他不过萍水相逢,逃跑途中,却从禾儿口中听到了单孤刀几字,再一深问,便得知单孤刀其人,抓了普通老百姓炼化蛊虫,为防走漏消息,派出杀手要将禾儿灭口。可单孤刀此人,正是他的生父,涉及家事,他为了给生母讨回一个公道,又怎能不管上一管。
“所以,你能帮我什么?”
李莲花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干净,嗓中压着将人淹没的如涛怒意,眼神寒凉如视死尸,“自然,是帮你杀了他。”
方多病神色一凝,这时反应极快,“你与他有仇?”
“我乃君子之剑,怎可给小人傍身。十年前,以为自己结交了真正的伙伴,不想,单孤刀竟欺师叛道,涂毒我身,后将其授业恩师漆木山杀害。如今,他又炼化蛊虫,危害社稷,繁华江山,恐怕一朝倾覆。”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流,不杀了,难道等他反过来啃骨嗜血么?”
禾儿听得简直心惊,却又绝对地认同,她在单孤刀那里,的确是见到过其他白骨的,那些尸骨不乏有坏人,却也来自许多好人。在单孤刀眼里,好人与坏人没有区别,只要能为他所用就行。如此看来,实乃毒瘤,自然得尽快铲除才是。
但方多病犹豫了一下,虽然痛恨单孤刀,却也并未真的想要结果他的性命。可转念想,除开他自己,他的生母,禾儿,李莲花,甚至是那些惨遭蛊虫荼毒的百姓,哪一个不因单孤刀而尝尽苦楚。他自幼受天机堂庇护,他坐拥的一切,别人不一定、也很难有。那么,如果这些深受其害的人们要剥单孤刀的皮拆单孤刀的骨头,他是完全没立场置喙的。
“准备何时动身?”方多病问了一句。
“随时都可以。”李莲花掸了掸膝头根本不存在的灰,语调间充溢着信手拈来的轻易感。
结果却招来方多病莫名其妙的一瞪,“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本少爷是个肉做的人,不是块铁?”
“睡觉!”
话音刚落,一人一剑自动抱团闪到角落休息,给姑娘家禾儿腾出宽敞些的睡觉地方。
禾儿背对着他们,心思稍微一放松,很快就累得睡着过去。
“嘶,死莲花,你又变成蛇干嘛?!”
方多病怕吵到姑娘家难得的歇息,声音压的极低,手上抓挠不停,却不及青蛇动作之快。滑溜溜的,一会儿绕在他的脖颈,一会儿又钻进了他的衣领。
“既然不急于一时,那我要冬眠。”
方多病冻得要死,手足冰凉,百般无奈下,朝火堆靠近了些,威胁道,“冬什么眠,你最好乖乖的别乱动,否则,本少爷就要吃烤蛇肉了!”
青蛇很不乖地弹弹尾巴,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抽在方多病的肋骨。“好说,好说,你先修炼一口铁齿铜牙出来。”
“我忍。”方多病几乎天天对着李莲花的人形,偶尔见到蛇形,却总是忘记李莲花本真的剑身。现下想起来了,觉得自己肉体凡胎,实在承受不了满嘴是血的下场。于是隔着衣料,摸到蛇头的位置,狠狠戳了几下,这才满意地和衣入睡。
次日清晨,禾儿与方多病交换了外裳。禾儿女儿家身量小,白色华袍松松垮垮,穿着好似放鹞子。倒是苦了方多病,稍一抬手,肩膀处便听得呲啦一声,脱了线。他苦着脸,学着禾儿的样子给自己松松绾了发,“好了,你快去找阿公阿婆吧,单孤刀就交给我们解决。”
目送禾儿离开,方多病推了把盯着自己兀自出神的李莲花,“怎么了?”
“唇色有点淡。”
方多病劈手就是一巴掌,落掌却猛地一刹,改为拧拧李莲花的袖子,“本少爷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哼。”打你一巴掌还是我手疼呢,本少爷才不吃亏。
“装装样子就得了,不必做全套。单孤刀的手下又不是个个和你一样的人精。”
李莲花摇摇头,心里想问的不是这点,“入他地盘还算简单,但你要如何近他的身呢?”
“对哦,我是男子,便是装得再像,也很容易被揭穿。这...”方多病挠挠头,方才绾的发给弄散几缕,飘来荡去,扫在颈后,“还有什么办法呢?”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要委屈一下大少爷。”李莲花招招手,叫他附耳过来,被方多病拍了下手背。
“这就咱们俩,做什么要讲悄悄话。”
李莲花眨了下眼睛,心里开始掏出账本,提笔就记。“这些年啊,我也是听说过一种神奇的功法,此功法可逆转阴阳,化男为女,名为‘雕龙化凤’。”
“雕龙画凤?”方多病不甚明白,“怎么,还要先找木头雕块龙,找张纸画个凤?”
“非也非也。”李莲花点了点方多病腰间,“就是得先费点钱,去买点黄鳝。”
方多病听到吃的,眼睛一亮,满口答应,好说好说。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嗐!这还不简单。”
他拉着李莲花就跑,一路跑到附近镇上的市集,掏光身上最后一点钱,找老乡买了点黄鳝。买完后,方多病拎着装黄鳝的竹篓,满脸洋溢着高兴,朝李莲花道,“然后呢?是不是吃了就能变成姑娘家了?”
是,也不是。这也不是说变就变,还是需要练习练习的。李莲花摇摇头,转身朝一家僻静些的客栈走去。
方多病跟着他,看到他掏钱时瞪圆了眼睛。
“你哪来的钱?”
“昨晚在你身上摸的。”很理直气壮。
“......”
好好好,灯下黑。他方大少爷哪天喝西北风了一定是身边那个叫李莲花的狐狸精害的。不对,是蛇精,或者说,剑精。
“人号,还只有一间?!本少爷可从来只住天号房!”
李莲花点了点找回的钱,仔细收好,幽幽评价,“败家。”
方多病急了,指指自己,又指向李莲花,“我败家?!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客栈虽说僻静些,但总归人来人去的,几句话的功夫,二人身上就被投来许多注视的目光。
李莲花笑笑,顺手揽了方多病的肩,将人往房间带,“别急,有什么话我们进去慢慢说。”
进了房间,李莲花随口丢下一句去去就回,便拎着竹篓子转去了后厨。方多病原本还在拍拍枕头褥子试手感呢,见到人走,一颗心火速吊起,赶紧扔了枕头尾随,生怕去晚了见到暴殄天物的一幕。
厨房热火朝天,充满了食物香气和柴火味道。方多病定睛瞧了瞧,这才在一众厨子里发现件不怎么显眼的绿衣服。李莲花在大厨身边站着,没动手,简直是天大的幸事。方多病抚抚心口,冷不丁抬眼,正好与李莲花的目光撞在一起。大厨嗓门大,手里颠着勺,还抽空问了下偏着脑袋认真学习的李莲花,“学给老婆做啊?好,爱老婆的男人发大财嘞!”
李莲花点头如捣蒜,方多病简直没眼看。
手一甩,回了房,安安心心地等饭来。地方选的是真不错,也不吵闹,两眼一闭,心思一松,很快就陷进被褥。他抱着枕头,睡得四仰八叉,梦里一会儿游来青色大蛇,一会儿是李莲花端着盘黄鳝叫他老婆...
什么?!
方多病吓醒了,腾地坐起,睁眼倒真的看见摆在面前一盘热气腾腾的黄鳝。
还有梦里的主角,李莲花。
“哟,脸怎么红了?”
方多病草草揉了把脸,“本少爷那是睡热了!”
李莲花慢条斯理倒了杯茶,“这天..有点冷啊。方大少爷,一个人怎生睡得如此之热?”
方多病咬咬下唇,忽然一屁股坐到桌前,提筷就夹,“真香,真香。嗯嗯...你也吃啊。”
“我不需要吃这些,”李莲花兴致缺缺,单手支额,“不过,倒有点别的想吃。”
方多病塞得腮帮子鼓鼓,闻言,筷子戳在唇边不动了,“别的什么?”
李莲花却是沉沉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方多病骇了一跳,菜都不香了,心想着,这莫不是什么断头饭吧。哽着嗓子咽下口米饭,筷子都不由自主抖起来,“我是不是又哪里惹到你啦?”
李莲花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嗯,而且是一辈子的事情呢。”他拍拍大少爷的肩膀,“放宽心,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人。”
方多病眨了眨眼,这区别在哪里?
“快吃啊,吃完了按我教你的练。望什么呆。”
好吧,至少性命无忧。大少爷犹豫两下又重新捧起碗。吃饱了,碗一搁,手一拍,“不对,你会你为什么自己不练,叫我练?”
“我是剑呀,光是修炼成现在的模样都花了十年呢。若叫我练,那咱们都不用动手了,等个廿载卅载,直接去刨单孤刀的坟,岂不更便当。”李莲花伸了个懒腰,“哎,就是不知道这坟是普通的坟还是皇家陵墓了。”
方多病眉头一皱,“练就练嘛,说那么多话!”
也许是某种程度上的根骨极佳,大少爷很快将雕龙化凤练成功。禾儿的那件外裳变得合身起来,只是脱开的线,一时难补。虽然也不妨碍什么,但看着心里像扎了刺,总不好受。好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件崭新且样式差不多的女子外裳兜头而来,把方多病扑了个措手不及。
“哪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买的。”
“啊,什么?”李莲花侧侧脑袋,“再说一遍,大声点。”
“这一练就..就练到入夜了,天色不早了,睡觉。”方多病背过身,哗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窸窸窣窣的,片刻后,他又猛地坐起身,“怎么变回去啊?!你怎么不教我?”
李莲花面带歉意地笑笑,一手绕过方多病的膝弯,一手搭在他的肩背,将人朝床里侧挪了挪。“这个嘛...我也不知。不过,等上几日,黄鳝的效力过了,你就自然而然变回来啦。”
方多病无语极了,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干嘛,你别这样看着我。反正你是剑,不需要盖被子。”
李莲花挨着床沿凄凄惨惨地坐下来,边念边叹,“方才还不知道是哪个人说要把我娶回家呢,怎的这么快就变了心,如此冷漠?”
方多病几乎看见百花凋零,秋叶垂坠。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于是动了动,主动将被子分给李莲花一半。
“其实...你是很重感情的吧。”
“是啊,我不过是一柄剑都有情,可这世上有些人,却连死物都比不上。”
“他最后遗弃了你?”
“他利用我,背弃道义,杀害好人。彼时的我,恨不得就此折断。后来,他有了更趁手的兵器,自然不会在意旧剑。”李莲花翻了个身,面向方多病,“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把被他随手丢弃的剑了。”
“那第一把剑是?”
“刎颈。”
方多病一震,想到那把游走时泛着莹莹蓝光的软剑,那么的清丽,那么的举世无双。
“刎颈有时也会默默饮泣,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被带到尘世,又被随意丢弃。铸造她的原料本是长马刀贺家所有的云铁,可单孤刀却强夺了过来,只为满足他自己的私欲。这和偷窃有什么区别呢。”
“人啊,欲望不填就穷追不舍,得到了反而轻易抛却。”
李莲花的右手慢慢滑到了方多病的喉间,“所以,方多病,回答我。”
“你不是这种人。”
小小的房间一时变得极为安静,静到只能听见点轻浅的呼吸声。
李莲花等了等,耐心即将告罄时,身侧温温热热的躯体靠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
有些人弃剑如遗,有些人终身不负。
有的人话出如儿戏,有的人一诺重千斤。
人和人,总是不同。
李莲花点了点方多病的额头,想笑他别轻易许下什么永远,可方多病眼里聚了火,只此一句,便像穷尽了他人生才开始的二十年。
也许,悠悠十载的等待,就是为了此间的一瞬呢。
此间有多长,永远有多远,全在两人一念。
李莲花低低道,“看来,我等的就是你。”
方多病喃喃道,“那我就是生而为你来。”
两人配合默契,被抓走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初时,方多病还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之后被人按着肩膀吼了句:老实点儿!
“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日,还是乖乖的,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方多病不答,怀中却突兀地发出一阵嘶嘶声,倒把两个杀手唬了一跳,四下环顾,“我怎么听着好像有蛇?快走,快走。”
偷偷低头看了眼,正好对上钻出衣襟的青蛇蛇头,方多病眼睛弯弯,青蛇朝他吐了下蛇信。随后又钻回去,一动不动地呆在衣襟内侧。
李莲花在,他倒反而无端地底气十足。即便被押着,方多病却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架势。
两个杀手自以为抓到了人办成了事,把方多病绑住双手往大堂一丢,很快退走,路上还想着一会儿那位大人能赏他们多少银两。
跪是不可能跪的,方多病干脆席地而坐。久等不见人来,他又起了个大早,难免犯起瞌睡。那条青蛇安全感十足,盘在怀中,纵是龙潭虎穴也睡得片刻。
单孤刀带着手下心腹行至大堂,见到的就是一个不知死活歪头大睡的粉衣小姑娘。
虽着粗布衣裳,面孔却如施粉黛,清秀可爱。再细瞧,倒瞧出了些熟悉之感。
方多病被一盏茶水泼醒,茶根挂了一脖子,呸呸吐了几口,秀眉拧起。幸好不是滚烫的茶水,不然,短期内是别想回家了。
“你为何要逃?可知道逃出去被抓回是什么下场?”
方多病瞪了他一眼,态度极为轻蔑。
小人的心理防线总是能被轻易击溃,此言不假。只是眼神,便叫单孤刀隐隐动怒,“把她的眼睛挖了。”
左右手下提起匕首,单孤刀忽然止住他们,“我亲自动手。”
正中下怀。
方多病也不躲,一直死死瞪着他,锋利的匕首即将贴到山根时,一条青蛇忽而窜出,顺着单孤刀的手臂游走,张开獠牙,直奔他颈间动脉。
匕首转了弯,刺向青蛇,岂知青蛇摇身一变,竟成了一个手持软剑的男子。
软剑如蛆附骨,缠在了单孤刀肩颈,只需稍稍用力,项上人头便可轻易滑落。
“你们是谁?!”
“单孤刀,只需回答,是否识得此剑。”
剑刃逼近半寸,颈间便被带出一道浅浅血线。饮血即泛蓝光,此剑世间罕有,他怎会认不出呢。
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将其随意舍弃罢了,再见亦不认。
李莲花挑了挑眉,像是早有预料,缓缓撤剑,又不知对何人说了句话,“你看,他的恶劣,与生俱来。”
堂中手下心腹很快将二人包围起来,只是心有忌惮,皆不敢靠的太近。
“怎么,你养的狗就是这么护主的?”李莲花弹指一挥,捆住方多病双手的绳子自动断开,再眨眼,尔雅也被其执在掌中。
单孤刀几道命令催下,终于有人带头持刀砍来。只是甫一靠近,便被莹莹白光扼住喉咙,刹那,颈骨斫断,纷纷淌血倒地。
“看着你这些所谓的心腹覆灭,什么滋味?好受吗?”
出剑即夺命,剑光白如月,果决杀伐,单孤刀眼中竟是爬满了惊惧,话音颤抖,呼吸困难。
“相夷。”
李莲花不睬,自顾自道,“瞧你这模样,肯定是难受的呀。剧毒已流入五脏,若非内力极为高深,你怕是挺不过一月,便要脱皮烂骨、死相惨烈了。”
“彼时碧茶之毒,今日悉数奉还。”
话音才落,抬脚就踹,叫单孤刀跪在了方多病的面前。“死之前,先好好向这位..的母亲认个错,诚心悔过。”
方多病除去了女子的外裳,效力消散难以为继,几乎就在瞬间恢复成了男儿模样。
他并未出剑,甚至将尔雅护得极好。“你可记得,二十年前,天机山二堂主因何而死?”
鼻间满是血味,喉头也尝到了甜腥。单孤刀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少师一剑割穿了脚筋。“我说了,跪着。”
方多病难抑激动的情绪,想到生母,眼眶含泪,“女子生产本就凶险,你却从未过问,哪怕只是一封信呢。”
“你当真..如此绝情?”
单孤刀呕出口黑血,忽然吃吃笑起来,“一个女人而已,要成大事者,怎可囿于小情小爱。”
方多病胸膛起伏剧烈,指骨握到发白,片刻后,反而松开,好似亲手斩断了一根牵系住他的绳子。
“莲花,我不想听他再说一字。”
他们转身便走。空留一地死尸,还有一个断了舌头,只能枯坐原地、等着下地狱的半死不活之人。
他心里还是有点乱,可又说不上来。
想不通了,就自动扒到李莲花身上,把脑袋埋在李莲花肩头。
“你不妨想想,除却血缘上生父这一层关系,他有尽过半点做父亲、做丈夫的责任么?”
肩头的脑袋摇了摇。
李莲花摸摸他的头发,“小宝,回家吧,回家去。”
方多病噌地抛下了过往,眨巴着大眼,“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李莲花伸手向他的衣领,很快拈出一枚小巧的长命锁,笑道,“你身上,我哪里没见过。”
他将长命锁翻了个面,背面恰有几字:小宝吾儿。
“正面是长命百岁。想必是你母亲特意为你留的。”
方多病捧起那枚长命锁,很宝贝地贴在了心口。
了却一桩大事,禾儿往后的日子也应该平安无虞。来时孑然,归时身边却多了一人相伴。
有始有终,二人仍是花光了最后一点钱置办干粮、坐上小船。
天光黯淡。
“咱们赶紧回家,虽然刚给我娘传信报平安,但我娘回信的字里行间,完全透着要把我腿打断的意思。”方多病头疼,回去少不了挨一顿臭骂,老方肯定也要说他几句,再关书房,好好面壁。
山色空濛,如梦似幻。以为要下雨,却只不过悄悄飘过去一朵云。
星星徐徐爬上天幕。
方多病心思因着夜景而松,正伸伸懒腰,想要舒舒服服地躺下看看星星,赏赏月亮,有人却先扑倒了他。
“李莲花,你干嘛?!”
方多病思路急转,身子一抖,忽然想起在客栈时,李莲花说,不要命,只要人。
什么意思,是觉得回家就不方便要了么?所以现在就要?
“虽然单孤刀已是必死无疑,可我仍不解恨,而你作为他的亲生儿子,自然得...”
李莲花俯身,双唇贴到了方多病的耳边,“父、债、子、偿。”
方多病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伸手推他,没推动,“那也不是这种还法啊!”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不愿意,我就此投河沉水,你我此生不复相见便是。”转眼又是言辞凄凄,听来好不可怜。
“诶别别别!我愿意,愿意还不成嘛。”方多病低眉搭眼,想着恩也是报,仇也是报,还不如一次性报完得了。
再看李莲花,就对上一副鬼精鬼精的狐狸狡黠之色,当剑真是可惜,合应统领青丘,做个狐狸头头才是。
上套了,上套了,又上套了。
方多病内心咆哮,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因为李莲花已经覆唇过来,堵住了他的嘴。
一丝寒凉撬开贝齿,舌尖热意亦被卷走不少,口腔里只余阵阵冷气。气息交缠,喉咙发干,他被吻地几乎喘不过气,面上通红一片。真快因窒息昏厥时,李莲花放过了他。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怎么不知道换气。”
方多病惊讶于他的熟稔,“你从哪学来的?!”
“十年,”李莲花轻笑一声,“也是碰上过几对野鸳鸯的,只不过他们嘴上、下身皆打得火热,没注意到我罢了。”
方多病拧眉:“你你你!”
“别说话呀,”李莲花捂了捂他的嘴,“良宵苦短,怎可只浪费在口舌之争上?”
方多病睨他一眼,老狐狸说话怎么总是一层又一层,口舌之争,听上去似是两种意味。如果亲吻不再继续,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方多病吓得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捂衣服,“我我...我第一次!”
李莲花舔了舔犬牙,无声俯视着对方徒劳的挣扎。好似猫捉老鼠,纵是抓到,也不给个痛快,而是先饶有趣味地逗弄会儿。
方多病自以为逃过一劫,甚至嘿嘿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李莲花的肩,“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还没说完,脸色一变,几乎皱成苦瓜。他被李莲花单手按着两腕,周身皆成予取予求的模样,双腿也不知何时被抵开,分向船舷两侧。
“你来真的啊!”方多病欲哭无泪,膝盖撞了撞李莲花的腰,“咱们可是在船上呢,别弄翻了,我可是肉体凡胎,着凉可是要伤风感冒的。到时候,不是我欠你,而是你要赔我了。”
“莲花,你身无分文,就再考虑一下吧。”
李莲花闻言,确实呆住仔细想了想,不过也就眨眨眼的功夫,摸摸方多病的脸颊,“无妨,我功夫在你之上,稳住一只小船不在话下。”
方多病垂死挣扎,“欸?你不是要找合适的剑鞘么,我帮你找。咱们这个...额,赶紧的,连夜赶回天机山,到了家我给你出钱...唔!”
“我说了,你就是我的鞘。怎么,你当时听岔了?”李莲花微微不满,伸手将他外裤扒落。
“剑不磨不利,你不是一直想目睹相夷太剑的风采么,今夜成全你。”
小舟漂啊漂啊漂,
浪花摇啊摇啊摇。
旭日东升。船行悠悠,路过巍巍高山,临到岸边苍翠竹林。
李莲花并起二指,漫不经心隔空划了几道,但闻卡擦声响,手中便多了一小段竹节。竹节在他掌中极为听话,三两下,又变成了可以吹奏的竹笛。
方多病忍着不适,靠坐在他怀里,接过笛子,放在唇边吹了吹,音质自然比不上家中那些美玉无瑕,但胜在一个高山流水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