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回溯到三天前。大荒白帝塔前,赵远舟正和文潇合并白泽令的关键时刻,离仑趁机突破封印,偷袭了彼时防御力低下的昔日好友,并且手下丝毫不留情,直接把赵远舟捅了个对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用目击证人英磊的话来说就是,简直是辣手摧花。
卓翼宸一听英磊讲成语就头痛,他抬手制止住英磊接下来对那把凶器锋利程度的赞美和向往,示意旁边的白玖赶紧说正题,“所以他到底怎么失忆了?”
明明挨捅的是心脏,怎么脑子还能出问题呢?难不成倒地上的时候摔傻了?
白玖皱巴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很纠结的样......
白玖皱巴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小卓大人,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昨天大妖醒的时候的确认不出我们了,如果失忆是真,只可能是那日一战所致。可能是我学艺不精,真的诊不出来…”
医术是白玖最擅长的领域,被否定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听见他哼哼唧唧要哭出来的声音,卓翼宸心头一软,不忍再问下去,毕竟还是个孩子。
可赵远舟要怎么办,听说一天前醒时发现身边人人都认不出来,吓得头痛欲裂又昏睡过去了。
这几个词放在这大妖身上,听起来真的很难以置信,可偏偏是真的。
卓翼宸眉头紧锁,聚成了个川字。要怎么把他搞醒呢,缉妖司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办,不能都交给文潇和裴思婧啊。
几人正僵持着,仿佛是老天垂怜,神明应验,他的念头还没下去,床上的人的眼皮忽然开始不安得打颤。等赵远舟缓慢地挣开双眼,看到的就是填满视线的三颗人头,正凑在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不过好在他只在乎其中一颗。
“我好像听到了谁的召唤。”
“是你吗,美人。”赵远舟刚刚苏醒,嗓子还有些沙哑,话都说不太清,手却已经伸了出去,“是你唤醒了我。我的家族有传统,会把自己献给救命恩人,美人,你嫁给我吧。”
此话说完,屋子内陷入了死寂般的寂静。
天呐。
被指到的卓翼宸感觉好像是被阎王点卯了,脑子嗡嗡的,信息量太大,他愣了半天,最终在羞愤中狠狠拽住了赵远舟的衣襟“你叫谁美人?你想打一架吗?”
“咳,美人,不要激动。”
“赵远舟!!”
眼看事态要向严重发展,白玖和英磊赶紧拉架,现在的赵远舟可顶不住小卓大人一拳。
在一片嘈杂的混乱中,英磊若有所思地说了句,这个家族传统怎么有些耳熟,好像在某些西方流传过来的故事中看到过。
几人重新和平地聚到一起已是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
白玖给卓翼宸做了一天的思想工作,勉强劝住他不和这个病号计较,并且表示他师傅的传信已经到了,说赵远舟可能是被白泽令的力量波及,又挨了一刀,体内灵力乱窜不分敌我得伤了脑子,身体自动调节好就能恢复,不过信上还说,这段时候最好不要让他情绪波动太大,否则可能会一直失忆下去。
既然只有几天,卓翼宸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和这口出狂言的大荒野猴起争执,等他恢复了再一并算账。
内堂,赵远舟不知从哪翻出件白锦金丝长衫穿上了,搭配那张瓷白小脸,英磊默默评价,怎么有种素得花枝招展的视感。
他迈着虚浮的步子缓缓从屋内蹭到方桌前,优雅地拂衣坐下,“早啊美人。”
卓翼宸咬包子的嘴一顿,白玖赶紧去按他另一只胳膊,示意他以大局为重。
“美人”咬牙,“我叫卓翼宸,再叫我美人就把你扔出去。”反正赵远舟现在没灵力,怎么扔都是他说了算。
赵远舟虽然失忆了,可昨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心里说的确不是简单的美人,应该是泼辣美人。嘴上却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名字,那我就叫你阿宸吧。”
无辜的白玖被这腻歪的语气听得一噎,之前看他俩针锋相对惯了现在这么亲密还真不习惯。旁边的英磊一边给白玖递水一边悄悄说小话,“我怎么觉得有点恶心呢。”
卓翼宸头顶飞过黑线,他也觉得恶心,但比起美人已经好不少了,果然人的底线是可怕的东西。
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还算平安。饭后卓翼宸提出要回天都,不在缉妖司看着他还是不太放心。赵远舟听闻立马表示他也要跟着去,美人还没追到手,怎么能分开呢。
得到这无理要求的卓翼宸一脑门官司,“为什么要跟着?你应该在这养伤。”
赵远舟颇为乖巧地问“阿宸真的想知道吗”
对面不解的人点头。
白玖却陡然升起种这话不能说的危险预感。
果不其然。
“因为我要娶你啊,这是我的家族传统。”
“砰!”这是卓翼宸怒而拍案而起的声音,“你说娶谁??”
赵远舟坐在原地丝毫未动,大方又自然地抬眸看他,“你娶我也可以,反正这是命定的姻缘,咱俩在一起就行了,形式不重要。”
卓翼宸被这不要脸的表述震撼到了,他如此一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虽然被誉为天都少女的梦,可长到这么大还没遭到过如此调戏。他此刻忽然有点赞同离仑的做法。
白玖拼命给他使眼色,暗示他先忍一时,要杀要剐等大家收拾完离仑和崇武营再说。卓翼宸沉着气点头,倒是没继续发作,拿起云光转身大步流星得走了。他不至于几句话都受不了,但继续待下去难保这厚颜无耻的妖不会再吐出些不得了的话。
不过由于在赵远舟的捣乱,回天都的打算最终不了了之。
下午,在白玖的建议下,唯一被信任的卓翼宸带着赵远舟开始在大荒里闲逛。这里是他的家乡,总归记忆会深刻一些,说不准见到熟悉的地方就会想起来什么。
“你看这儿,有想起来什么吗。”卓翼宸指了指塔前的一颗老榆树,英磊说这树活了很久,是大荒的标志性建筑。它的枝干盘旋蜿蜒,参天而伫,根已经有了裂纹,老化得好像一碰就会掉下来碎屑。
赵远舟闻言略弯了下唇角,走过去蹲下,轻抚皲裂的树皮,“我忘的只是出了大荒之后的事,在这儿的日子我还记得呢。”
他看向不远处的空地,好像想到了什么,眼里出现些波动,想撑着树干起身,却有些颤颤巍巍地摇晃。
卓翼宸见状两步上前搀了他一把,将人扶起站稳,抓到手腕时忽然发现赵远舟的小臂细瘦得过分,好似轻易就能折断。之前生龙活虎的时候没发现,现在看他苍白的脸,像是吐出口仙气就能升天。病病怏怏的,倒比之前老是逗他的时候顺眼多了。
“我之前和离仑有时会去人间,你们那买东西要用钱,英招每次都只给一点,有一次我偷拿了些,被他发现追着我打了半天,就在那儿,买的核桃撒了一地。”
赵远舟说话的时候眼神虚浮,没有聚焦,显然陷入了回忆,脸上难得露出些幸福的样子。
卓翼宸听英磊说过,他爷爷最喜欢吃人间的炒核桃。所以赵远舟这是给英招买的。
他也跟着去看那片空地,好像恍惚间看到了一个英俊的白发少年抱着一袋核桃被追着跑得慌乱,最终一不小心没拿稳,怀里的核桃全掉了出来。想不到大妖小时候倒挺可爱的。
“我昨天问英磊他爷爷的近况,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英招是不是已经走了。”赵远舟问,语气是一贯的淡然。他其实有些猜测,或许现在的赵远舟处境很糟糕,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可他此刻什么都不记得,现在的他就只是大荒里的一个小妖怪。他最想做的就是要怎么追到身边的这个美人。
美人的手还握着自己的手腕给自己借力。虽然脾气不好,可嘴硬心软,很是善良。赵远舟心里默默评价,看上午那个样子,如果不忍着怕是已经把自己捅成筛子了。果然还是对他有些好感的吧。
卓翼宸不知道扶着的这个从小就不正经的心思已经偏到东海了,他还在为赵远舟能否接受残酷的现状而担忧,如果会读心术,他肯定不会管白玖的话赶紧给赵远舟来一刀痛快的。
“我们先回去吧,明日再出来。”卓翼宸思索良久,决定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一脚也不能给赵远舟踢正常,要是当初英招揍得再狠点说不定能行。
他惋惜着,带赵远舟回了白帝塔。
塔内,白玖早早准备好了工具,给赵远舟望闻问切了一阵,最终还是没辨出所以然来,他悄悄背身和英磊蛐蛐,会不会是被离仑下死手,打击太大,心里出问题了。英磊放下菜刀举双手赞成,“我觉得很有道理啊小玖,要不怎么能说出要娶小卓大人这种寻死的话呢。”
一旁熬药的卓翼宸: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白玖闻言好像有了兴趣,趴过去在耳边问坐姿端庄的赵远舟,“哎大妖,你第一次见小卓大人就这么说,你喜欢小卓大人哪啊”
这声音怂怂的,却还是被几步远的卓翼宸捕捉到,他假装没听见的样子,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敢说不好的话,他今天就让赵远舟知道毒字怎么写。
处在危险边缘的人还不自知,赵远舟没经过什么思考便脱口而出,“虽然是初见,但短短的相处中我已经感觉到了,阿宸正直善良,对我很和善,还温柔体贴,这些我都很喜欢。”
白玖听得怀疑人生,一脸难以置信,这些词说小卓大人对他还不错,可是对赵远舟和善温柔,哪里看出来的?他是不是自己乱带入了什么?“呃,你眼睛有病就吃药吧你。”
卓翼宸本来听到这些形容词心尖一跳,脸上都有些发热,紧接着就被白玖冷不丁一口否定,他斜斜飞了个眼刀过去,白对你这么好了小白玖。
白眼狼玖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凉意,好像是杀气,他戚戚开口,“大妖?我就调侃一句……”不至于吧!
徒留赵远舟无辜地摸不着头脑。
是夜,星照四野,月儿高悬。卓翼宸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起床去外面逛逛。不成想一出门就看见了屋顶上的人。
眼熟,是那个失忆小伙。
赵远舟正对月独酌,听到旁边有脚步声,一转头,“阿宸,你是担心我么。”
这一天的高强度交流下来卓翼宸都有些习惯他的思维方式了,没管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坐过去赵远舟身边,敲敲他手上的壶“不是酒吧。”
卓翼宸知道那里面原本装的是玉膏水,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赵远舟摇摇那壶,歪头笑了“不是,不过看样子现在的我过得很清淡啊,喝的水都这么苦。”
按理来说,醒了之后应该很恐慌,身边都是陌生人,说着奇怪的话,甚至自己也很陌生,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很煎熬才对。可是赵远舟没有,他迅速平淡地接受了一切,好像日月轮转中,他独善其身,看透了世俗山河。这样强大的内核,让卓翼宸有时会觉得自己站在他面前才像那个稚嫩孩童。
忽然手上传来了柔软冰凉的感觉。卓翼宸低头一瞧,心中登时无语。赵远舟这一动作,形象瞬间打回原形。
“我可以牵着你吗。”
牵都牵了还问,礼貌也能迟到着来。
卓翼宸腹诽,却没挣开。或许是夜晚太宁静,让人不想打破,就这样下去,如果没有那些苦痛和阴谋,好像也不错。
赵远舟轻轻开口,声音仿佛融进了这片凉夜,“我今日中午说的话都是真的。要嫁你也是真的。”
最后一句好破坏氛围!
卓翼宸不想承认他微微心动了一瞬。或许是一眨眼,反正很短,和这个长夜来说忽略不计。不计就不算。未来算的话未来就再说吧。
银月闪烁,照着屋顶上两人紧挨的影子越来越长。
又翌日,卓翼宸如常收整好走出房门,迎面碰见了走过来的赵远舟。不过他这回穿着的是熟悉的玄色调衣裳。
“…晨安?”卓翼宸小心试探。
“小卓大人晨安啊。今日这么温柔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这熟悉的贱贱语气,没错了。
那边听见动静的二人组冲了过来,兴奋地围着赵远舟左看右看,好像在看什么珍稀物种,“大妖你好了!你真的恢复了!”
一旁的卓翼宸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小失落,但紧接着就被庆幸盖过,正常了当然是好事,他终于能回缉妖司了。不过…
“这两天的事你还记得吗。”卓翼宸装作若无其事地随口一问。
赵远舟闻言眼珠子转转,好像仔细想了想,最后坦然摇头,“不记得了。”
这下三人一起松了口气,尤其卓翼宸,还好,如果记得那他注定是要和赵远舟打一架,至于昨晚,就那么过去吧,他早就说不能算数,多有先见之明!
被白玖吵嚷拽着要去检查身体的赵远舟却暗暗勾了勾唇,别的的确忘了,不过关于小卓大人的可全记得呢。
毕竟这是他的家族传统,天赐良缘啊。
摸了点剧和漫区别(……)很损的标了身高orz哎呦我真的很喜欢那个10cm(比划)
刘彰一直是一个自我认知很明确的人——别的明不明确暂且不论,至少在自己人生经历十分丰富多彩这件事上,他是持认可态度的。
多离谱的事都能在他身上发生——之前diss的人现在成了偶像,一边唱冠军就是老子的一边淘汰三次,读着大学突然出道了,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不再赘述,但这些加起来可能都没刘彰正在经历的要离谱。
他,刘彰本人,跟着一个闹过矛盾的很久不联系的前同事,在墓园给自己送花。
荒谬啊。
魔幻啊。....................................
魔幻啊。
苍天啊。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暮秋的雨淅淅沥沥,刘彰看着墓碑上自己不太聪明的黑白照片不着边际地开始想东想西,嘴里一时没忍住哼起了陈近南的《最后的晚安》。对着墓碑发呆了许久的前同事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说,走吧,回家,说罢便迈开了步子。
刘彰哦了一声连忙跟上,动作熟练地微微弯腰钻进前同事现老板的伞下。撑伞的人步子微微一滞,垂眸轻轻扫了他一眼,眼神像蒙了层雾看不真切。刘彰对老板给自己撑伞有何不妥这件事毫无察觉,只一边走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坟头摆着的汉堡薯条肥宅快乐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这些吃的就放这了吗?多浪费啊。”
boss先生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完全没有社交距离吗?”
“…………”
刘彰不是傻的,哦,可能曾经确实傻,但是搞男团那两年,十个喜剧人队友热衷于学习网络热梗互怼玩,以至于他早已对分辨阴阳怪气这件事得心应手。他下意识想去扶眼镜,手举到鼻梁抬了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没戴眼镜。察觉到某前同事探究的目光,刘彰若无其事放下手道:“不是我社牛啊,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你这个朋友啊,你对他是好他已经知道了,你把这些好吃的摆在他眼前,他又不可能爬出来拿,那不是很郁闷吗?”
前同事的眉头随着他的话越皱越紧,眼睛瞟了瞟他,又瞟了瞟墓地。刘彰后知后觉在心里感叹,这位前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前同事姓周,单字一个丹,啊不,名柯宇,玉叶金柯的柯,琼楼玉宇的宇。听名字就知道绝对是个气宇轩昂的高人,多高啊,188。然而事实上本尊却是大个但好欺负,路过的蚂蚁都要茬一句的那种。在团两年,大家多多少少会有些摩擦,但绝不是跟周柯宇。好吧,他俩是闹了次矛盾来着,不过那是解散之后的事了,且刘彰到死也没明白为什么。
其实在人家朋友墓前要吃带来的祭品,没被当场打死已经足以证明周柯宇的教养,毕竟在周柯宇眼里,他只是个跟那个刘彰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那场车祸说起。这事说复杂也不复杂,无非是出租车司机在桥上避让变道的车辆打了个急弯没刹住车坠河了。
溺亡是一场漫长的折磨,尤其是被困在四方的囚笼里看水一点一点没顶,明明会游泳却逃不出的困境。从努力屏住呼吸到冰凉的水灌入身体,肺、喉管、鼻腔、四肢百骸刀割般的疼痛。
他以为那就是他的终点了。不甘,但每艘船终将靠岸,就算是豪华游艇也不可能一直漂泊。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虽然重获新生,但没完全获。简单来说就是他遇到了地府开业千年大酬宾活动,感恩回馈新老客户。凡是近几年遭遇意外横死的,生前行善积德的,如果在被引渡去来生前遇到同名同姓本命不该绝的人选择自杀,便可以附身到对方身上续命。
刘彰便成了这个幸运儿。
他抬头看着电脑漆黑屏幕中映照着的双眼皮小嘴裸眼视力5.0的陌生面容和快进到半年后的日期,回忆起那个引渡他新生之人的话。重生有悖天道,是有条件的。条件便是……
“刘彰,刘彰?还在这磨蹭什么呢?卢姐说五十之前都要到103集合的。”
同事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没睡醒吗?今天要挑助理。”
“呃,什么助理啊?谁挑?”
同事的表情从莫名其妙变成了见鬼:“喂刘彰,你不是在逗我吧,又在发什么神经。”说罢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愧是怪胎。”
刘彰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具身体是自杀死的。自杀啊……
“人都到齐了吧?”高跟鞋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脆响由远而近,一个妆容精致的三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遥控器摁了一下,大屏幕亮了起来。刘彰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个卢姐。
“趁着各位老师还没到,我们速战速决,先介绍一下咱们这个阶段的工作重点。”
刘彰听到工作重点四个字来了精神,下意识眯了眯5.0的眼睛看向屏幕。
“我们公司下个季度要做一档综艺,拟定题目为火星撞地球。”
!!!!!!!
焯!
刘彰心里一阵狂喜,差点就要忍不住跳起来唱一段他们说了重生才是我第一。
刘彰觉得自己岂止是幸运,简直是不要太幸运。假如说他附身的这位是个搬运工或者快递员,别说一个月了,半年也不一定能接触到之前的朋友圈子。而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现在是在一家娱乐公司,虽然不知道是哪家,但他可是社交恐怖分子,还愁联系不到自己那群朋友吗?不管是钟祺doggie或者是赞多派派,不就是认出他吗,轻轻松松。
“……因此我们会邀请各界的艺人来参与这个节目。目前拟邀嘉宾是这些,大家可以看一下。”
ppt翻页,亮出来六七个明星的照片和名字,刘彰立刻被一个有些弱智憨厚的面容吸引了目光,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周围的人看怪物一般又挪得离他远了一点。
很难不爽,他这简直拿了开挂剧本吧。拟邀知名rapper——沙一汀。
笑的想死。
刘彰生前热衷于交朋友,从二次元到三次元,从素人到顶流,人脉圈极广。但论关系最铁的,沙一汀绝对能排到前三。
天助他也。
卢姐一出去,会议室立刻炸开了锅。
“你想当谁助理?好像今天杨老板也要来吧,如果能被选中……”
“你还挑啊,我谁都行,我打算每个都试试。”
“虽说是这样我还是想去当周老师助理……”
刘彰听了听,出声问左边聊天的几个女生:“诶,你们是都打算去当助理吗?”
几个女生看他居然插入聊天都静了一瞬,其中一个嗤笑一声:“对啊,你不会也要跟我们竞争吧。”
刘彰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不用,不用,你们加油,祝你们都成功,你好我好大家好。”天助他也。
几个女生:“……?神经病。”
刘彰靠在椅背上开心地哼起了歌,没过多久卢姐就领着一个有点眼熟的演员走了进来。刘彰没什么兴趣地瞟了一眼,没想起来那位叫什么,就低下头研究起了这具身体的手机,免得有原身的熟人找来,他圆不上话。
刘彰一个激灵抬起头,发现会议室空前的安静,每个人都表情各异地盯着他看。
刘彰:“……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左边女生的表情混杂着震惊和嫉妒,犹豫着小声道:“周老师叫你,你快站起来。”
“……啊?”什么周老师,叫他干什么,飞来横祸啊……刘彰一脸懵地顺着女生的目光看向会议室长桌最前方的位置,然后呆住了。
上午八点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洒在那人肩头。那人神情晦暗不明,看着他淡淡道:“你叫……刘彰?”
刘彰深吸口气,看着那人身后ppt上的五角星标志,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他一拍自己的腿——怎么刚才就没想起来呢,果然脱离内娱太久了。
黄色五角星……那是嘉行的标志啊。
周老师,周老师。
什么周老师,根本就是他那个笨蛋冤种前队友周柯宇。
“刘彰,周老师问你话呢。”卢姐拼命冲他使眼色。
刘彰哦了一声,站起来:“啊对,我叫刘彰,怎么了?”
周围又是一阵吸凉气的声音,刘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听起来太狂了,毕竟他那个队友弟弟可是大明星,而他是个小职员。于是他嘶了一声,斟酌着加了一句:“怎么了吗周柯宇……老师?”他并不是情商低,而是确实不太想被选中,毕竟去负责综艺接近沙一汀才是目的。
周柯宇:“…………”他又微微皱着眉打量了刘彰两眼,目光在刘彰胸前停留片刻,随后侧头低声对卢姐说了句什么。卢姐的表情明显有些吃惊,问道:“周老师你确定吗?”周柯宇点点头,不再多言,站起身离开了。
卢姐表情复杂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开口:“刘彰,那你就负责周老师生活助理的职务吧。”
刘彰:“…………???啊???”Areyoukiddingme?
会议室立刻骚动了起来,刘彰清晰地听到旁边的女生字正腔圆地喊了句卧槽。刘彰努力做了下表情管理:“卢姐,您确定吗?”
“不然呢?你不想去?”卢姐道。
“对啊。”刘彰理所当然道。
左边的同事:“?”
右边的同事:“?”
对面的同事:“?”
身边的人一个个走了,有没有对他出言不逊他也完全没注意,只是如丧考妣地瘫在靠背上。屋子完全空了下来,刘彰目光移向周柯宇刚才坐的地方,开始思考周柯宇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明明大家一个个都很积极,非得找他一个感觉智商不健全还很逆反的人当助理?图什么啊,图他开会玩手机还是图他又横又没礼貌。
救命。沙一汀,沙一汀!
刘彰就这样莫名其妙一脸懵逼身在曹营心在汉地成为了周柯宇老师的私人助理。
回忆暂时到这里结束,眼下大明星周柯宇正戴着口罩陪助理坐在kfc,看着助理不知死活地啃鸡翅。
“你不会每次去看你朋友都带肯德基吧?还是有时候会带麦当劳?”刘彰三下五除二又解决掉一块翅中,含糊道。
对面半天没有回复,刘彰叼着骨头抬头,看见周柯宇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从来没看过他。今天是顺路了。”
“……哦。”刘彰伸手又拣了块吮指原味鸡,察觉到周柯宇有些冷的语气,知趣地没在追问。好家伙,他都“过世”半年了,周柯宇一次没来过?虽说解散的时候闹了些不愉快,好歹两年队友。果然,他就知道,还得找机会去负责沙一汀那个节目,周柯宇完全指望不上。
刘彰一边计划着一边啃着鸡块,后知后觉抬头看了看靠在椅子上从头到尾没吃一口的周柯宇:“诶,你不吃吗?”
周柯宇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热量太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忘了忘了你还是艺人呢。”刘彰左手拿着鸡块啃,右手抓了个鸡米花漫不经心递到周柯宇嘴边,“但是偶尔吃一次也无所谓,我当年也……咳,我当年减肥的时候就是。怎么说今天也是来给你朋友上坟,不吃一块合适吗?”
周柯宇:“?”
他无言地看着刘彰油光可鉴的手,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耳畔传来吧唧嘴的声音,不让人反感,反而让连夜奔波胃口不好的他有了些食欲。
周柯宇看着刘彰举着的右手和没闲下来过的嘴,默默用手接过递到嘴边的鸡米花放进嘴里。油炸的味道有些令他作呕,吐出来又不礼貌,他慢慢咀嚼着,屏气咽了下去,觉得自己会接过这个鸡米花真是脑袋被门挤了。
会挑这个助理也是脑袋被门挤了。
“说。”
“就是,咱们公司不是正在筹办那个火星撞地球的综艺嘛。我想着,就是您这的事我照做,您没事找我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综艺那边帮帮忙?”
绿灯亮了,保姆车平稳地驰骋在北京的大路上。周柯宇微微侧头看向刘彰,眉头蹙了起来:“你的工资是固定的吧。”
“所以你那天是故意的?”周柯宇打断道。他这话没头没尾,刘彰却听懂了。
“唔,怎么说,我也很喜欢周老师的。”刘彰谨慎地组织着措辞。
周柯宇没再说话,低头发起消息。刘彰把头扭向车窗,莫名有种做错事的亏心感。其实周柯宇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什么尖锐的质问之意,和当时周柯宇笑着问他“你前女友送你的电子牙刷你还留着吗”非常相似。
好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飞快地长大了,成熟了,内敛了,沉默了。
……没原来快乐了。
“啊,好的,麻烦了。”刘彰流程化地脱口而出这几个字,大脑后知后觉消化了周柯宇话里的意思,扭头看向他,“啊?”
“怎么了?”周柯宇问。
“啊,没什么……谢谢周老师,真的。其实我可以两边兼顾的,让您再费神找一个助理多不好意思——”
“用不着,公司还没缺人到这种地步。”
车厢陷入沉默莫名其妙的心虚再度袭上心头,刘彰揉了揉鼻子,觉得周柯宇果然还是没变。
爱为别人着想,哪怕自己会吃亏。
一路沉默着到了剧组的酒店,分别前,刘彰还是没忍住叫住周柯宇。
“诶,那什么,工作上生活上……或者,呃,情感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讲哈,生活助理嘛。虽然你是我上司,但按年龄怎么说我也是当哥哥的。”刘彰插着兜说完,成熟稳重地拍了拍周柯宇的肩膀。
周柯宇愣在原地,脸上维持着面无表情,漂亮的眼睛却微微瞪大了。刘彰好像看到那扇密不透风的四面墙壁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于是刘彰欣慰地笑了:“所以,能v你哥五百块钱吗?这个月还没发工资,哥穷的没换洗衣服穿了。”
周柯宇:“…………”我就多余感动。
火星撞地球是在电视台录制的节目,刘彰乐得不用全国飞着跑外景,可以在北京一边攻略沙一汀一边善后好周柯宇这边的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周柯宇的安排,刘彰被分了个万能的场务职位,其实就是给他开了个后门,没什么硬性工作,想跑哪帮忙跑哪帮忙。浑水摸鱼地打杂了一周,嘉宾终于陆陆续续来到了录制现场。刘彰靠着化妆室的墙,看到沙一汀在化妆师和助理的围绕下坐定,拿着手里特地点的沙一汀在贷时最爱喝的咖啡,从品类到甜度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刚迈开步子,想到什么,先把胸前写着刘彰二字的工作证摆正,又把脑袋歪向一侧,保持着这个姿势走到沙一汀身后:“沙一汀老师,您好,我来给您对接一下待会的流程。”说着把咖啡放到化妆台上,挺胸抬头歪脖子。
化妆室正在给沙一汀上底妆,他闭着的眼微微睁了一下,礼貌道:“好的好的,谢谢,那个,你说吧我听着。”
刘彰一边注意着沙一汀的面部动态,一边心不在焉地介绍着。沙一汀画完底妆画眼妆,压根腾不出眼神看他胸前的名牌和歪着的头。刘彰只能悲痛地跟在他后边歪着头忙前忙后了两天,期间不断有同事问他是不是落枕了。他第一次知道一直歪着头原来他娘的这么难受,真想给自己头打正。
沙一汀对工作人员都挺随和,对谁都像朋友一样谈笑风生,周柯宇虽然也不是拿架子的人,但总归是客气疏离。刘彰一心攻略沙一汀也正是因为这点,相处第三天,两个人已经兴高采烈地聊起了音乐。聊了十分钟,沙一汀终于也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落枕了。刘彰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用无所谓的语气道:“啊?什么?哦哦,我又歪头了,习惯不好,没注意,不好意思。”
刘彰说完,表面淡定内心紧张地观察沙一汀的神情,然而沙一汀听了哈哈一笑:“没事。诶,所以你也喜欢他啊?我做音乐之前就是听他的歌。”
刘彰用笑掩饰殇:“哈哈,是啊。”死直男!聊了三天了都不问问人家叫什么吗?
沙一汀一拍脑门说诶怎么忘了,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刘彰扫完码,重重地在申请信息上打上刘彰二字,piding,发送,然后低着头悄悄掀着眼帘观察沙一汀的表情,细节到追踪沙一汀的眼球动态,判断出他在申请信息上盯了两秒,然后没什么反应地通过了。
沙一汀,你要死了我说。。。。这几年的时光终究是错付了,刘彰气得牙痒痒。
节目录到快十二点,地铁早就停了,刘彰在冷风里站了一会,点开日历看了一眼,惊觉这个月已经走到尽头,明天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了,瞬间又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为终于有钱买生活用品和不用顿顿吃组里的盒饭了,想哭是因为……
如果真的做不到的话……他告诉自己,刘彰,你不要太贪心,死了还能回来三个月,别人想都不敢想。
……怎么能不贪心,他刘彰的字典里从没有认输二字啊。
拍戏的地方在北京的一个大学,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剧组却还是忙碌着。刘彰远远看到正弯腰仔细看显示屏的周柯宇,在昏黄的灯光下,面容美好的不太真实。刘彰抱着胳膊欣赏了一会儿,在角落的折叠椅坐了下来。他附身的这个悲惨的社畜似乎身体不太好,经不起刘彰每天高强度的折腾,此时已经濒临散架,从头到脚都是疼的。他坐下来给周柯宇发了句我到了,在这边坐着,便往后微微靠着合上了眼。
——刘彰……刘彰,醒醒。
刘彰被这声音喊醒,第一感觉就是全身像灌了铅。眼没来及睁开,他下意识先摁了摁心口的地方,含糊不清地说:“啊,哦。”
缓了半晌,他垂下手,艰难地掀起眼皮,看见周柯宇站在他面前,目光停留在他的手刚才停留的地方,半晌低声道:“结束了,回酒店吧。”
“啊……行,好。”刘彰揉揉眼,站起身,一件西装外套滑到了地上。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周柯宇就弯腰把衣服捡起来放到臂弯里,“走吧。”
大夜戏一口气拍到了早上六点,刘彰坐在保姆车上清醒了半晌,悲惨地意识到再过两个小时他又要去另一边上班了。助理和明星的房间档次不一样,也不在一个楼层,两个人在电梯间道了别,刘彰拖拉着沉重的步子刷开自己单人间的门,呈大字型瘫倒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思考了两秒人生。
第一秒:我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悲痛。
第二秒:舒服是留给死人的。痛苦是因为我还活着。
于是一个弹跳站起来,冲自己道,好好活着。然后脱了衣服走进浴室。
两秒后,刚建立的心理防线崩塌得一干二净。
——停水了。这样说不准确,但刘彰叉着腰看着出水口以每秒一毫升的速度降水,心里泪洒黄浦江。
刘彰咚咚咚敲了三下,喊了声周柯宇,又咚咚咚敲了三下。半晌,门开了,刘彰抬头,第一眼先看见周柯宇还在滴水的头发,目光往下移,是胸前的肌肤和只扣了三颗扣子还扣茬了的衬衫。刘彰莫名觉得耳朵有点烫,抬起眼把目光锁定到周柯宇的脸上道:“周柯宇……老师,那个,我那层没水了,能不能借你的浴室用一下?”
周柯宇正在整理扣子,但已经错了三颗,除非全部解开,否则很难有改善空间。他闻言愣了下,旋即侧身让开位置:“啊,行,我这有水,你去洗吧。”
“那个,我洗完了,先去电视台了哈,快迟到了。”刘彰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周柯宇明明在发呆,听到他的声音却并没有惊讶的样子,看着窗外说了句好。刘彰在原地站了两秒,捞着肩上的毛巾擦了两下头转身往外走,又被周柯宇叫住:“诶,你直接去吗,头发不吹?”
刘彰没想到会被上司突然关心,转过身呃了一下道:“天也不冷,我实在来不及了,没事。”
周柯宇闻言站起身:“我跟那边说一下,你今天别去上班了。一天一夜没休息可是要出人命的。”
刘彰没想到“资本家”周柯宇竟然会口出此言,半天没接话。这沉默显然使周柯宇会错了意:“不会扣工资的,一天不追星也没命重要吧?”
刘彰:“……”哥们,我倒也没那么爱沙一汀啊,都哥们,别搞。
电视台的日子格外的漫长,毕竟沙一汀不是天天在,而他却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刘彰感觉自己像在追女生一样疯狂表现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从听demo到挠背,无所不用其极,而沙一汀一整个阳光开朗大男孩世界纷扰与他无关的表现,让刘彰恨得牙痒头痛无可奈何。
无所谓,关关难过关关过,他没有退路了。日期一页又一页撕掉,深夜刘彰被一阵剧痛折磨醒,抖着手拿起玻璃杯猛灌。他蜷成一团,忍受着那种从未体会过的痛苦,突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引渡人说的灵魂和身体不匹配的后遗症。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刘彰觉得自己好像在某几个瞬间真正感觉到了灵魂这种东西的存在,它变得很轻很轻,好像要离开身体,下一刻又仿佛被千斤重的铁锤狠狠砸中,四分五裂却又不得解脱。一直到天色破晓,才终于缓和下来。刘彰静静躺了一会,再无睡意,起身冲了个澡,在窗前坐下,打开备忘录写歌。
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到电视台,看到沙一汀没心没肺的样子,刘彰都想邦邦给他两拳。又一天录制结束之后,刘彰看了看日历,忍无可忍地使出最后一招。
他摆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沙一汀旁边呆了一天,等着沙一汀来关心他。但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差还是沙一汀神经太大条,一直到晚上录制结束,沙一汀才随口道:“怎么都这个点了你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啊?”
刘彰又喜又气,忍住把沙一汀骂一顿的冲动,悲伤地说:“啊?啊,没,我不是困,我就是有点难过,昨天我最好的朋友车祸去世了。”这个世界上安慰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比惨,刘彰相信沙一汀一定会提起他的事。
刘彰怕自己忍不住笑场,拼命回想自己出车祸掉到水里时恐慌和痛苦的感受,垂下眼掩饰自己的差演技,借机偷偷打量沙一汀的神情。这二傻子显然蒙了,说话都结巴起来:“啊?啊,不好意思,我,那个……”
“唉,没事。我就是有点难受,他明明那么年轻,那么优秀,有大好的前程……”刘彰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内心想,沙一汀,你这还不悼念一下我吗?
沙一汀手足无措了半天,把手放在刘彰肩上拍了两下,叹口气道:“诶,你,你别难过,唉,我理解,我理解你,真的。我也有一个朋友,去年发生意外走了。我当时也特别难过,但是后来慢慢就想开了,人还是要向前看,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好好活着才是他们希望的。”
人死不能复生。
对啊。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谁会觉得一个陌生人是自己已逝的朋友呢。
刘彰深吸口气,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你。”
沙一汀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说声打起精神明天见,然后跟着助理离开了。屋子的灯不知道被谁关了,刘彰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没有出声,没有离开,也没有把灯打开。
从小就怕黑,怕孤独怕一个人。但是自己就是孤魂野鬼,怕黑多少有点不体面。
站了一会,他感到有些累了,于是蹲了下来,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他看了一眼,是百度给他发了条垃圾信息。疲惫感如潮水涌上心头,他想他就算突然消失了也没人会在意吧。本来可以安安生生投胎转世的……偏要回来做什么,明明已经过了死亡那道坎了,死亡对他已经不是因为未知而无比恐惧的东西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他想起引渡人跟他说的话。之所以选他,除了他死的冤枉,功德满满,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他自己意难平。
“你低头看,你的灵魂有火,这是很少见的。”引渡人当时说,“人死如灯灭,而你心火不熄,因为意难平,因为执念太重。”
他到底意难平什么呢……刘彰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喂,你还在那边吗?”
“啊,对,准备走了。”刘彰腿蹲麻了,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
“你先别来我这,你帮忙去我家拿个合同吧。我给你发地址和密码,进门正对着右边的是我卧室,进去之后拉开书桌的第二层抽屉就能看到了。尽量快一点,比较急。”周柯宇道。
刘彰吸了吸鼻子,半晌没接话。周柯宇喂了一声,迟疑地问:“刘彰?你还好吗?”
刘彰踢了踢麻了的腿,回复道:“我就是想问,路费能报销吗?”
“…………………………”
被周柯宇v了500,刘彰财大气粗地打了车,往周柯宇发的地址赶去。
“230227……”刘彰一边念叨着一边输开周柯宇家的门,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灯。刘彰正要往里走,看见干净到反光的大理石地板,默默在门口的地毯脱了鞋。周柯宇说要得急,刘彰没过多参观,一边看着手机里周柯宇给他发的信息一边迈开步子就走到右边的房间推开门。
“靠墙书桌左手边抽屉第——”刘彰念着走进屋子,一抬头,后半句话便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被吓到了。
卧室的遮光帘拉着,只有客厅的光透过门照进去一些。对面的墙上是一块半个墙大的软木板,上面扎满了各种印着密密麻麻黑字的a4纸和照片,乍一看像极了电视剧里连环杀手的屋子。刘彰退了两步回到明亮的客厅,低声骂了句卧槽,然后站在门框处摸索着打开了屋里的灯。
他一点一点转回身,目光下移,看到木板上钉着一张他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穿着卫衣,走在路上,回头招手笑得灿烂。
刘彰嘶了一声。
这是他在纽大参加完校园小型live在路上被人叫住拍下的照片。
本来不该记这么清的,只是那天实在特殊,他拍完这张照就拎上箱子赶飞机回国休假,下了飞机打车回家,在路上就出事了。
周柯宇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不对,周柯宇为什么会在墙上贴这张照片?周柯宇为什么会在墙上贴他的照片?这面墙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彰拿照片的手有些不稳。他深吸两口气,告诉自己,刘彰,关系自己生死,就不要道德标准太高了。况且是周柯宇侵犯你肖像权在先,看看他为什么要这样不过分吧?对,不过分。
刘彰把合同暂时丢到桌上,小心翼翼把照片戳回原来的位置,抬起头整体打量了这块木板。虽然木板上钉的东西又多又杂,但重点还算分明,显然是围绕着中间被好几个马克笔箭头指向的那张纸是重中之重。刘彰这具身体视力一顶一的好,不过习惯使然,他看到打印的小字还是下意识眯了眼凑近过去。
关于2024年2月27日我市xx大桥车祸事故报道
刘彰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一瞬间差点倒流。他冷静下来匆匆扫了几眼不甚新鲜的报道,便开始环顾周围的其他信息,试图给周柯宇这面墙一个合理的解释。
——浙江一男子溺水失踪十天后被发现
——知名rapper刘彰车祸失踪,意外还是谋杀?
——广州一司机蓄意谋杀造成两死一伤
——人死不能复生?女大学生被宣告死亡一年后突然出现
——艺人刘彰留学归来意外身亡,司机表示对他的名人身份并不知情
——本区今日一出租车发生车祸坠海,司机目前已被抢救,乘客下落不明
一篇又一篇的新闻通稿,夹杂着事故现场照片,甚至还有玄学……上面有许多记号笔的标注,还有手写的字迹。
刘彰大脑已经停止运作,全凭本能凑过去看墨水的痕迹。
——意外?
——司机醉驾入狱前科
——转账原因?
……
在整面墙的右上角,一张白纸孤立地钉在角落,用马克笔写了一个占满整张a4纸的数字23,数字周围被杂乱无章地画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对这个数字很困惑又很重视。
刘彰后退两步瘫坐到床上,面对着这面墙,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柯宇一直在调查他那场车祸?觉得他也许没有死,觉得那不是意外?
但是,这不可能啊。
刘彰努力从纷乱的思绪中揪出一条逻辑来。这样看来,周柯宇很重视他,把他当作特别特别重要的朋友,但明明那天去墓园的时候,他说他从来没去看过,所以刘彰压根没对周柯宇抱有希望,觉得周柯宇只把他当关系一般的前同事来着。
……崩溃,周柯宇你,到底为什么啊。
刘彰的理智缓缓回笼,这才想起自己是紧急过来这拿合同的。
他解锁屏幕,字打了又删,回了句快了,站起身不忘用手扯了扯床单抹去坐过的痕迹,拿相机对着那面墙拍了一张,拿上合同关灯匆匆走了。
当晚,刘彰失眠了。
发现自己以为不是很熟的朋友其实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是什么感受?
正常人应该都觉得恐怖,变态,但刘彰这个情况太特殊了,他只觉得欣喜若狂。
根据周柯宇搜集的那些新闻就知道,他是觉得刘彰有可能没死的。
也许沙一汀以及很多人跟刘彰的关系都比周柯宇要好,也许他们比周柯宇要更难过,但大部分人都还是会走出来。
周柯宇走不出来。
所有人都往前看,但他被困在了那一天。所以他说从来没去看过刘彰,也许是因为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周柯宇啊周柯宇。”刘彰喃喃道,“没想到会是你。”
没想到最后我的救赎之道在你这里。
刘彰从床上爬起来灌了几口水,看着零星亮着几盏路灯的窗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目标转移,计划——重启。
前一天晚上还打满鸡血,第二天早上表相了,刘彰才想起,他马上就不是周柯宇的助理了。
我真该死啊。刘彰咬牙切齿地赶去电视台,脑子里开始思考怎么跟周柯宇说工作的事才显得没那么不要脸。
——周柯宇老师,我脱粉沙一汀了,你是我新墙头,能把我调回来吗?
——周柯宇老师,我觉得还是当你助理这个工作适合我,你要不别调换了?
……怎么都不可能讲得出口啊!
算了,万一其实周柯宇已经把换人的事忘了,他主动提起来多傻逼,走一步看一步吧。
慢吞吞溜达到侧门,台阶上已经站了个人,穿着件单薄的T恤,食指和中指夹着忽明忽灭快燃尽的烟。
刘彰没说话,走到他旁边,蹲了下来,两只胳膊搭在大腿上晃着,看着楼梯发呆。
“抽烟吗?”
身旁的人半晌没说话,刘彰说完这句故意暗示的话莫名有点紧张,开始数地上的石子。一个大石子,一二三,四个小石子,一个单独的,两个——
“我——”刘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吐不出来一个字。
他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是魂飞魄散前功尽弃。
于是略有生硬地打个哈哈说哦,只是隐约记得哪里看到过说你会抽烟来着。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今天可是你的主场,我的大明星。
周柯宇把烟掐了,丢到旁边的垃圾箱里回头便看见刘彰蹲在地上,双眼皮由于上目线变得不太明显,为了看全站着的大个子所以拼命瞪大眼,本身的凤眸变得有些圆,一瞬间和周柯宇回忆里的样子有些许重合。想不顾一切继续追问的心在这样的眼神里软化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抬脚下了两级台阶,然后在刘彰旁边坐了下来。他问,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跑出来?
我啊,我不喝酒。刘彰挠挠头说,耐不住他们非得灌我,还是被迫喝了两杯,有点上头,出来吹吹风。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这句话说出来后,连风经过时也慢了半拍。刘彰本来在换蹲麻的腿的重心,闻言保持着重心移了一半的状态待在原地,半晌优雅地摔了个屁股蹲。刘彰从呆滞的状态逐渐萌生出喜悦,正要追问下去,只听周柯宇道:“要是不想喝,你就先回家吧。这两天刚杀完青没有什么重要工作,我有事再联系你。”
“回家?”刘彰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来剧杀青了,也就是说他没有剧组的酒店可以白嫖了。
这可真是卧了个大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从附身那天开始就跟着周柯宇天南海北地飞,导致他压根就没想起来这件事。
刘彰侧头瞟了周柯宇一眼。
又瞟一眼。
“怎么?”
“咳咳,就是,”刘彰心一横,胳膊猛地揽过周柯宇的肩,把毫无防备的人搞了个踉跄,“周柯宇老师,收留一下我呗!”
“…………啊?”周柯宇身体和意识双重蒙圈。
“是这样的,我现在一穷二白,租不起房子,在有新的酒店白嫖之前,能不能让我在你家住几天啊?”
周柯宇听完,沉默地低头划开手机。几秒钟之后,刘彰听到自己的手机“叮”了一声。
“支付宝到账,五千元。”
刘彰:“…………”干嘛啊,他的目的又不是为了有地方住,是为了攻略周柯宇啊!!于是绞尽脑汁继续道,“不要,我不想欠你。”
“你住我家就不欠了?”
“我看你真欠。”刘彰低声吐槽了一句,继续攻略道,“周老师,真的,我就在你家借住几天,不会影响你的。”
“不是我不让你住,但是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
刘彰气得鬼火烫:“诶诶诶,我可是去你家帮你拿过东西,明明就是两室一厅的构造!”
“是,但是,”周柯宇无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所以装修的时候就把其中一间装成录音室了,没有骗你。”
“可以啊。”周柯宇突然扭头看向他,“你要录音室——”
“那就这么定了!”刘彰摁着周柯宇的肩借力站起来,“一会结束一块回家!走,回去再应酬会儿。”
“我什么时候答应——”周柯宇话还没说完,刘彰已经扬长而去。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于是当晚,刘彰下榻周公子的豪华公寓,有一种逼良为娼的快感。
“你这间真的是录音室吗?”刘彰对着左边关着门的房间探头探脑,“你小子,现在对音乐这么上道了。”
周柯宇走过去打开门,摁开灯,侧身示意他可以过去看看:“是真的,没骗你。还有,我查过你简历了,明明是03年的,怎么老是一副比我大的语气,占我便宜?”
刘彰哈哈一声凑过去,随口敷衍说自己心理年龄比较大,就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目光。
“你这个录音设备……”刘彰感觉眼睛有点热,“也太简陋了吧,跟你这个豪华装修的录音室有点格格不入。”
“嫌弃就别用,走了。说好的,你就睡这。”周柯宇答非所问,回到客厅,指着沙发冷漠道。
“……哦。”
也许是在沙发睡得不安稳,也许是喝了些酒,再加上本身魂魄的不安稳,刘彰这天晚上做了些奇怪的梦。
通常情况下,梦总是情节依托现实的光怪陆离,但刘彰的梦却是情节模糊而情绪翻涌。梦里他站在角落里走马灯一样看着过去的一幕一幕,听不清梦里的自己和别人在说什么,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初春暴雨前的闷雷轰轰作响。
——没事没事,后面怪物太多了。
——我们去f班当地头蛇!
——踩线!
——谁踩了?
——真的踩了!
——最喜欢的小孩,我的话我觉得是,周柯宇。
——我们等他播完。
——别紧张。
——我会写一首歌给他。
——周柯宇是完美的化身。
——别哭。
——他对自己的认知有些偏差,明明就是可爱。
——向前走,别回头,我们都要活在当下。
刘彰就在这一瞬间惊醒。他坐起来摸出手机一看,早上六点,天都还没完全亮。他穿上鞋轻手轻脚摸到卫生间关上门挤上牙膏开始刷牙,一抬头正对上镜子里自己的目光。
——刘彰,你在逃避什么?
逃避自己当年因为胆小而假装的不在意,逃避当年总是怕自己会错了意,怕自己把他对谁都好当偏爱,怕从此做不成朋友。
逃避自己一度就要破土而出的爱意,把它歪曲成友情,唤作兄弟。
头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溺水的窒息感袭来,意识变得模糊,他却突然想起来自己遗忘的到底是什么。
是车祸前那一秒。
他看到对方正在输入,正在紧张而雀跃地等待回信,意外却突然来临。
所以意难平。怎么能不意难平。
刘彰啊刘彰。你怎么能忘了这些。
身体毫无知觉,跌落在卫生间瓷砖的地板上。
——AK……AK!
意识消失前一秒,他仿佛看见周柯宇在喊他的名字,可是周柯宇怎么可能喊他AK呢,一定是幻觉吧。
“柯宇……”他努力抬起胳膊,但身体听没听使唤他也不知道,努力攒出一个笑来,但也许比哭还难看,“原来我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
“刘彰?醒醒,别睡,救护车马上到。”
刘彰本来还迷糊着,听到这句话突然清醒,猛地抓住周柯宇的胳膊:“诶诶诶我没事我很好你快把救护车给取消了。”
周柯宇被他这个起尸一样的动作吓了一跳:“很好?你刚才晕倒了你知不知道。”
“呃,这个——”刘彰急得不行,他现在属于非法入侵别人本来已经死亡的身体,谁知道被医院的机器一检查会不会说他体内含有大量安眠药,活着还是医学奇迹然后被抓去做人体实验,“其实我就是在马桶上坐久了猛地站起来低血糖了,你看这才多久我不就好了,你真的别叫医生,求你了,我不能去医院。”
刘彰:“…………?”他躺在周柯宇卧室的床上,感觉被安排了。
自从重生以来,刘彰每天都在当社畜,甚至是身兼数职的社畜,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现在突然闲了下来,反倒有点无所适从。
“周柯宇,你今天没工作吗?”他溜达坐在客厅看剧本的人身边坐下,探头过去。唔,居然是个民国谍战戏诶,不错不错。
“推到明天了。”周柯宇没抬头,“怕我走了家里成凶宅。”
“怎么说话呢!”刘彰笑着骂道。
周柯宇却突然抬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该这么说。”
“……啊?你说啥了?”刘彰被周柯宇突如其来的正经搞懵了。
“我不该说那两个字……这种玩笑不能乱开。”周柯宇低声道,“你会长命百岁的。”
“哪两个字?”刘彰持续发愣,回味了一下周柯宇的话,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你会长命百岁的。
刘彰鼻子一酸,猛地站起来:“哈哈,没事。那什么,你看吧,我去休息了,昨天没睡好。”
离三月之期只剩不到二十天,刘彰几乎睡不好觉,每天都在疼痛与撕扯中度过。早上早早就清醒了,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只睁着眼盯着周柯宇卧室的那面墙壁。他跟着周柯宇回家的第一天是没进周柯宇卧室的,等他因为晕倒被拖到卧室,醒来之后,他那天帮周柯宇取东西看到的那面墙已经被一块挂布遮了个严实。
周柯宇的闹钟响了,把正在放空的刘彰吓了一跳。他扭头看过去,被子外边只露着有些毛躁的头发,半晌才伸出来只胳膊盲关了手机闹钟,又缩回去继续睡了。
“周柯宇——起床了。”刘彰支起上身,推了推被子里的人。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应答,人还是一动不动。
“快点起了,多大了还赖床,起了起了,要工作的。”刘彰扯了扯他的被子,没扯动,只好自己爬起来,“好吧,你再赖两分钟,我去给你弄早饭。”
刘彰哪会做什么饭,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包片夹三个煎蛋。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周柯宇穿着件老头衫睡眼惺忪地啃完早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能叹口气:“醒了,你快洗把脸上班吧,我收拾。”
按照周柯宇的调查,他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出租车的司机在外边有一个情人,而这个情人在事发前三天收到了五十万的转账,转账人的大学同学的儿子毕业于刘彰的高中,但是比刘彰大两届。线索到这里为止,周柯宇在这个刘彰的学长照片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刘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天,又看了看照片旁的名字,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是他高一时候带头欺负他的人,后来因为事情闹得太大,那个人在高考前被学校开除了。后来刘彰忙着自己的学业,有意不去回忆这段往事,很快也就把这个人遗忘了。
……难道不是周柯宇太偏执了,而是他的意外真是蓄意谋划的?
刘彰把重要信息拍了下来,准备把布挂回去,目光又落到那个大大的23上。
其他的他都搞明白了,可是这个23,到底会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满打满算只剩下十天了。
要让周柯宇知道他回来过吗。
刘彰有些悲观地想入非非,胡乱抓了抓头发,突然发现电脑里最上面的一个录音文件,名字叫生日歌demo。是当时毕业的时候周柯宇开玩笑管他讨这首歌时,他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忘发过去的一小段。刘彰翻了翻手机备忘录,当年歌词迟迟没有写第二段verse,如今倒是文思泉涌落笔有神。刘彰写完,趁热打铁戴上耳机开始录,这个身体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变扭,之前完全是舒适区的领域也会破音,气得刘彰想摔键盘,但是唱出那些歌词心情又会平和下来。
录了不知道多久,刘彰又渴又饿,打算点个外卖。他摘下耳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扭头,胳膊顿住了。
录音室的门开着,周柯宇站在门边,一只手握着扶手,另一只手握成拳垂在身侧。他外衣没脱,似乎是一进门就过来了,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刘彰抬头,看到周柯宇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啊,呃,你说过我可以用录音室——”
“是你吗。”周柯宇打断了他,嗓音哑得把刘彰吓了一跳。
周柯宇放下摁着门把手的那只手,走近了两步。刘彰这具身体才一米七出头,仰头看着周柯宇,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AK。”
“是你吗。”
是AK,不是刘彰。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刘彰很想大声回答他,是我,我回来了,但引渡人迟迟未出现,意味着他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不能主动暴露身份。
刘彰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周柯宇红了一圈的眼睛,伸手绕过他的后颈往下压了压,然后费劲地踮脚碰了碰周柯宇的额头。
“别怕。”他看着周柯宇的眼睛,轻声道。
那一瞬间刘彰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眼睛会发光。也是在那样的眼神里,他清晰地感受到属于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灵魂不再漂泊,重返世间。
“恭喜你啊,任务完成。”引渡人笑着递给他一份合同,“签个字吧。”
刘彰:“……这可真是又高大上又接地气啊。”
引渡人没生气,笑眯眯地看他签好了字,才说:“那么再见了刘彰,好好生活吧,希望我们未来几十年都不会再见面。”
“是我,我回来了。”
孤舟漂泊三月,终于泊岸。
“别哭了。”半小时后,刘彰无奈道。
“……你把你眼泪擦干再来说我。”
没错,两个小学生在真相大白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对着哭了半小时。刘彰还好,流着眼泪不忘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周柯宇就是一个纯哭的状态,直接把这三个月的成熟稳重人设毁得一点不剩。
一小时后,周柯宇终于整理好情绪,问道:“诶,所以当时你……那个……在车上,是想给我发什么?”
“哦,你说我死之前啊。”刘彰说完,看到周柯宇的眼神,失笑,“有什么不能说的,诶我说你是不是需要我给你进行一个脱敏治疗啊。”
周柯宇白他一眼:“所以是想发什么?”
“诶,我就是跟你说我回来了啊。”
“我知道,但是那之后我看你还是正在输入中。”
“嘶……”刘彰眯了眯眼,回忆了片刻,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哈哈,也没什么,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那时候,你为什么就不理我了。”
“那时候?”周柯宇愣了一下,垂下眼,“不是你……先拒绝我的吗。”
“啊???我拒绝你?”刘彰懵了,“我拒绝你什么了?”
“啊?不就是……”周柯宇也懵了,“你不会已经给忘了吧。”
“我忘什么了?我是死了不是傻了!”刘彰怒道。
“能不能不要再说死了,你好好活着呢。”周柯宇眉头又皱起来。
刘彰拗不过他,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好好好。不是,我拒绝你?当时你不是给我寄了块石头,然后问我收到了吗,我跟你说我很喜欢,你就发了一串省略号,之后就莫名其妙不搭理我了。”
“石头??”周柯宇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只收到了石头?信呢?”
“信?什么信?”刘彰下意识反问之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呃,难道你给我寄的还有信?不会放到纸箱子和泡沫箱的夹层了吧……”
周柯宇:“……………………”
刘彰:“……………………”
周柯宇:“所以……”
刘彰:“所以……你说我拒绝你?周柯宇,你不会给老子写了封情书吧?”
周柯宇没想到刘彰突然来句这个,眼泪还沾在睫毛上,一下身体尴尬地往后撤了撤,耳朵红了:“你这人……你这不是什么都懂吗,你看看你当时跟我说的是人话吗?”
“我说什么了?我不就是表示了感谢吗?”刘彰也很来气。
周柯宇无语地打开手机调出聊天记录。
刘彰:谢谢柯宇,礼物很喜欢,大家以后还是好哥们!
“………………”刘彰想,好吧,那他是有点该死,周柯宇之后就不搭理他也是合情合理。
“诶不是,所以真的是情书啊。”
周柯宇没吭声,头低得快埋到地里了,刘彰越看越觉得可爱,便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过去就要挠他:“喂,喜欢我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周柯宇一边笑一边躲,从耳朵红到脖子:“刘彰——刘彰!喂,这不是被拒绝了受打击了嘛。你既然没搞明白,为什么当时不问我,要隔那么久才来问,差点就……”
差点就成为永远不会解开的结了。
“喂,你以为我就没受打击吗。”刘彰无语,“喜欢的人突然不搭理我了,我也很委屈啊。”
“……所以你当时也喜欢我吗?”
“一直。从很久之前吧,久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以为很明显。”
“一点都不明显……你看起来特别直。”
“……懒得跟你计较。所以,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周柯宇靠着他的胳膊,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唔,我又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哦,想起来了。你好像不知道吧,2021年,在超新星的时候,本来该是我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
刘彰嘶了一声,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记性不太好,却意外地立刻回想了起来,毕竟当时他有点小生气,觉得周柯宇不跟他说生日快乐:“什么叫本来?还第一个,你连说都没说好吧。”
“果然……”周柯宇叹口气,“当时是林墨问你要过生日了吗,我说对啊,你生日是12月18号,这时候你走过来,林墨跟你说生日快乐。……你没听到前面的,明明是我记得你的生日。”
刘彰看着周柯宇的表情,觉得周柯宇好像一只落水小狗,突然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变得特别柔软:“好啦,都过去了。再说,你也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啊。”
“比如呢?”
“比如我在营里第一次采访的时候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小孩,比如……一周年杂志采访的时候我说,周柯宇啊,是完美的化身。所以不要难过了,我们打平了。”
久别重逢虽然是值得庆祝的事,奈何周大明星档期满满,第二天两个人就被打包丢上飞机出国走秀。周柯宇此人极其恶劣,都坐上飞机了才说诶刘彰我差点忘了你要辞掉我的助理工作去追星来着,你要不下去吧。刘彰满头问号,很快周柯宇就为自己的嘴贱付出了代价——听了一路demo。
终于回到北京,周柯宇在万人迷群发了个消息:兄弟们,这周啥时候都在啊,去小九家开趴
linmo:?犯什么病呢
队长:我有工作,不过应该就在北京,什么时候?
张嘉元:没事啊,但是你没事吧
伯远:我都可以,看大家
mika:我在日本,确定的话我赶回去,好久没见大家了
santa:当然可以,什么时候
派:我周三周六周日没课
riki:大家都去,我,去
nine:?没人问我死活吗
周柯宇把手机屏幕递给刘彰,两个人边看大家的消息边笑,刘彰道:“真想大家啊。”
“你以为我就不想?”周柯宇叹口气,“你……那之后,大家就没再在群里说过话了,也没聚过。”
keyu邀请“你爹来了”进群
张嘉元:?周柯宇,这谁
linmo:??大哥,错群了?
你爹来了:兄弟们!我回来了!!!!!A!K!is!back!
万事开头难——好吧,也不是开头的事,实在是当时不允许他透露任何信息太难了。现在他可以到处讲他是刘彰,又有周柯宇在旁边佐证,赞多米卡当场落泪冲过来抱他,其他的人都还多少有些犹豫怀疑。刘宇看了看大家,时隔一年又发挥了队长的精神领袖作用。他走过来,看着刘彰的眼睛说:“你记不记得,成团之后,你第一次来我宿舍,跟我说了什么?”
“嘶……”刘彰眯了眯眼,“应该是想找你谈心来着,那时候我蛮迷茫的。”
“嗯……不是,你再想想。”刘宇摇了摇头,但眼睛已经湿润了。
“不是吗?我想想啊。”刘彰一拍头,“哦哦哦不会是,我问你,你舍友去哪了吧。”
周柯宇:“……啊?”
没人搭理周柯宇,刘宇已经呈大字状扑到了刘彰身上:“真的是你!”
余下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俩的加密通话,但一看刘宇的反应也知道不作假,尖叫声瞬间掀翻了房顶,所有人都冲了过来,就像解散演唱会那天所有人翻上舞台冲向他们的小队长一样。张嘉元还踹倒了个凳子,直接一个大马趴砸到十个人身上。
“三,二,一,”所有人都在嗷嗷大哭,只有林墨声音喊着笑,拍了拍他们,于是所有人鬼哭狼嚎道,“我们是——into1!
小九从沙发缝里捞出来一个礼花枪,“boom”一声,漫天金雨。刘彰抬头闭上眼,觉得自己为了回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人对爱、永远,都该有幻想,也许路过人间又苦又累就匆匆几十年,但他愿意为了爱重返世间,蹉跎岁月。
高卿尘原地躺倒,张嘉元和赞多负责把不省人事的林墨运回家,周柯宇和刘彰站在楼下等网约车到。
“明天去警局吗?”周柯宇道,“把目前咱们能说的跟警察再说一下。”
“改天吧。”刘彰懒洋洋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唉,其实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生了。我现在就觉得活着特别好,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是他们杀了人,他们就该付出代价。”周柯宇低声道,“算了,你不想提就回头再说吧。”
“对吧。”刘彰拽着他的手晃了晃,“车怎么还没到。诶,怎么这个点还有人在公交站等车啊。”
“可能只是站在那歇一下。”周柯宇随口说着,顺着刘彰的目光往路对面看去,“诶,哪里有人啊。”
“不就在……”刘彰话说了一半,心脏突然被恐惧拽向深渊。那个人的面容虽然陌生,可着装却很熟悉,“周柯宇,你真的看不到他?”
“啊?”周柯宇的表情有些迷惑。
刘彰的呼吸急促起来,两只手握住周柯宇的肩膀,语速飞快:“周柯宇,你听我说,不要再去找凶手了,周柯宇,好好活着!”
周柯宇被刘彰一连串的话砸懵了,只下意识去抓自己肩上的手,一句话没来及说,肩膀突然一轻。
凌晨两点的大街空无一人,网约车缓缓停下,喇叭声嘈杂刺耳,双闪让周柯宇有些头晕目眩。刘彰就那样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在了地上。
刘彰已经驾轻就熟了,爬起来俯瞰着自己的尸体,冲陌生的引渡人说:“我又死了?”
“又?”引渡人疑惑得重复道,“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习惯了。所以我真的又死了,为什么?”
“刘彰,21岁,死因,心脏骤停。”引渡人面无表情道,“跟我走吧。”
刘彰本来还处于脑子跟不上事实的条件反射性对话状态,听了这句话才突然意识到真正发生了什么:“不是,等等,但是明明我任务完成了啊,我跟你们签了协议的啊。”
他正在着急,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一扭头,周柯宇跪倒在他的身体旁,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泪水从空气中低落。
“周柯宇!”刘彰一瞬间也顾不上自己的死活了,伸手就去搭周柯宇的肩,却搭了个空。
“协议……哦,你是借尸还魂啊。你如果完成任务的话,寿命就会变成身体本身的寿命,而你这具身体本身就会死于心脏骤停,可以明白吗?明白了我们就走吧。”
刘彰愣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周柯宇,突然开始放声大笑,眼泪不住地从眼角落下。
他第一反应是想问凭什么,既然如此,不如不生。
可如果他没有回来,又怎么能解开误会,怎么知道周柯宇这么爱他,怎么交给周柯宇自己给他写的歌,怎么告诉他,好好活着,别再找了。
“喂。”刘彰声音发着抖,“开个后门呗,我知道你们可以。”
“你要干什么啊。”引渡人没有直接拒绝他,可能也实在是觉得他有点惨。
“让我再跟他说一句话。不让我说我就去地府举报你们,人没死呢就提前出现,急着投胎是吧。”刘彰心情不好,无差别威胁了一波。
“那……那你说吧,只能说一句。”引渡人铁青着脸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摁了一下,“说吧。”
刘彰深吸口气,走到周柯宇的对面,蹲下来,努力压下自己的哭腔:“周柯宇,向前走,别后头。”
周柯宇,你自己说过的。向前走,别回头,我们都要活在当下,千万要做到。
刘彰垂着头跟上引渡人的脚步,突然开口:“怎么成为引渡人?”
引渡人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当就可以。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赶紧投胎,干这活又苦又累还没工资的。”
刘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回头:“引荐一下吧,我去当。”
“为什么?”
“我有人要等。”
就算要再蹉跎几十年。
彰彰交男朋友了?!
抑郁症学生×异装癖社畜,不普通的人的普通故事。
一发完,大概4k字
——刘彰看向开启的车门,伯远站在那里望向他。
每次发病都一次磨难。每口呼吸都脱离控制,每个闪过脑海的画面都掀起情绪,那些对于普通人来说顺应内心自然而然产生的酸甜苦辣的情绪,对于刘彰来说是狂风暴雨,肆意妄为的摧毁他的理智摧毁他的记忆。
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刀刃滚动,手腕上狰狞的疤痕新旧交错,他把胳膊整个沉入温水中,浴缸底部袅袅生起红色的轻烟,那条白生生的胳膊偶尔一颤,将一缸水搅成浅红色。
刘彰睡了一觉。
他站在高楼顶端,俯瞰钢筋铁骨的城市——他见过很多次,一次次的重蹈复合,想着反...
他站在高楼顶端,俯瞰钢筋铁骨的城市——他见过很多次,一次次的重蹈复合,想着反正是梦里,能死就最好了——于是他向下倒去,睁着眼盯着虚空,灰蓝的天上没有云彩没有太阳,身下的城市麻木冷漠的观望着,像是张着沥青大嘴,水泥舌头舔着钢筋牙齿,期待着将新鲜的血肉撕扯吞咽。
明天还要上学;歌词也没写完;新买的录音设备还在路上……
1.
伯远拎着他的旧公文包坐在最靠边的椅子上,看着稀疏人影,满眼只能看到焦躁和疲惫。
“果然看路人散心都是只存在在二次元啊……现实,就是一地鸡毛。”
“不仅是一地鸡毛,还是一坨狗屎。”
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背着书包,头戴黑色毛线帽,大刺刺的坐在伯远旁边,双腿大马金刀的岔开。伯远捏紧了公文包的带子,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但是总要活下去啊。”伯远盯着禁闭的玻璃门,幽幽的自言自语。刘彰看着旁边的大人,清瘦苍白的跟活力二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他眼睛注视着虚空,就像是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留意。但刘彰还是看到了有股强烈的生命力从那人身上喷涌而出,带着倔强的个性,被世间万物压在身下毫无翻身机会,但还是倔强的生存着。
伯远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瑟缩了一下转头笑着对这个跟他搭话的小孩说:“你好,我叫伯远,请问你是?”
“刘彰。”
“你是D大的学生?”伯远笑着。
“嗯。”刘彰看着这张笑脸,总觉得不舒服,像是手艺不太好的工匠捏出的陶土人脸上有点僵硬的笑容。
突然吹过一阵风,带着春天早晨的水汽,吹开了伯远原本规整下垂的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衣白的透明,微微透出一点肉色,和衬衫下面本不该由男人穿着的,一件黑色女士内衣。
刘彰睁大了眼。
地铁微黄的灯光渐近,打在伯远微微发抖着扣西装扣子的手上。他在车门开启的一瞬间逃进车厢,却被刘彰伸手拽住。背着双肩书包的大学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他说:
2.
刘彰坐在教室后排转笔,老师讲的非均匀磁场通量计算在耳边越飞越远。他想起早上那个人,那个在衬衫下面穿女士内衣的上班族,风吹起他外套的那一瞬间刘彰看到的那个慌乱的神色定格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一遍一遍的强迫他看清那些飞舞的黑色头发,藏在发丝后受惊看向他的眼神,还有衬衣下若隐若现的黑色内衣和与之相对苍白的肉色。刘彰把脸埋在胳膊里,袖口向上窜了一小节,漏出条细细的伤疤。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原本定格的画面突然缓慢的动起来,衣服头发眼睛一一鲜活,刘彰脑子里涌现出大段音乐,配合着流动的画面,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回神后他迅速把那段旋律记下来,踩着下课铃声跑回家,对着电脑一阵噼里啪啦。
大致完成雏形时天色已晚,午饭晚饭都没吃的胃发出强烈抗议,刘彰拎着钥匙出门觅食。他在街上走着,看着逐渐亮起来的路灯,他想上班的人现在是不是已经下班回家了呢。一晃神的功夫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地铁站,里面的灯亮的惨白,有点类似那人早上的脸色。于是他走了进去,过了下班高峰期的地铁站人不算很多,刘彰坐在那张最靠边的椅子上呆呆的看着隧道,想不明白自己在干嘛。
一趟车到站,车门开启,形形色色的人从车上走下来,都带着一身的疲惫。偶尔有某个人碰到来接他的,瞬间那人便有了光彩,开心的跟人相携而去。刘彰看着他们,不禁想起每天打开的空荡荡的家,一月一联系的忙碌的父母,一群泛泛之交的同学。
一辆车离开,车站里的人越来越少。刘彰掏出耳机,播放他刚刚做出来的音乐雏形。高潮渐起的时候又一趟车进站,带着一点鸣笛声和隧道的空空声,混在旋律中浑然天成,像是幽静夜空下的鲸鸣。
刘彰看向开启的车门,伯远站在车里望向他。
3.
由于刘彰的胃激烈抗议,两个人一起去吃了个饭。
面上的很快,两个人甚至没来得及客套两句,刘彰稍微扒拉两下,吹吹升腾的热气就开始吃。伯远慢悠悠的边给面条散热边看着刘彰,看着他被蒸汽熏红了脸也丝毫不放慢吃的速度,看着他胳膊顺着吃面的动作起伏,袖口处隐隐约约漏出了什么。伯远收回眼睛,没说什么,慢慢吃着面。
没一会儿刘彰把袖子挽起来,漏出一截雪白的胳膊,和胳膊上一排纵横交错的刀疤。
吧嗒,伯远的筷子掉到地上,震惊的看着刺眼的伤疤。刘彰看了他一眼,帮他拿了一双新筷子,咽下嘴里一口面,慢慢的开口:“抑郁症,发病的时候划的,我控制不了。”
伯远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店里热气腾腾,熏的人放松,他回头看了看周围,小小的店铺就他们两个人,春天晚上的温度下降,玻璃门窗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于是他吸了口气,脱下了西装外套。
刘彰更清楚的看到了缠绕自己脑海一天的画面,衬衣下透出来的黑色隐隐绰绰能猜个全貌,大概是紧贴着皮肤的柔软布料,细细的带子吊在肩膀上。
伯远吃了两口,抬头问他:“你……从来不在意这个事吗?”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抑郁症患者这个身份……”
“没必要在意,不发病的时候也不影响生活。我也不是真的不想活,只是生病了而已。而且我很配合治疗啊。”刘彰毫不在意的说着。他抬头看着伯远,对面的人很不习惯被注视的感觉,变扭的动了动。他眨眨眼,决定人不主动说他就不开口问。
“我得谢谢你。”伯远过了好久才说话,“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样见人还没有……被当做变态看。”
“个人爱好而已。”刘彰没抬头继续吃。他听到伯远笑出来,很爽快的笑声,跟之前那种捏造出来的笑完全不同。“你能这么坚持也真的很厉害,做自己的人都是勇士。”他酷着脸,认认真真的夸奖。
4.
两人之间熟络的格外迅速。也让刘彰迅速认识到伯远跟第一面的印象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他从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他不吃早晚之后每天在车站塞给他一个面包,会在每次上班前说一句加油,就算不想被人看见也不会放弃每天穿着自己喜欢的内衣。第一次见面的恐惧和瑟缩仿佛只是一层看似柔软的外壳,包裹着坚硬密不透风的内心。
这是刘彰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大人。打破了从前他认为的一旦在社会中磨炼就会被生活磨平为无趣的大人,在社会的大洪水中无所谓的随波逐流。他看到了伯远,看见他逆着水流向上走着,遍体鳞伤,但他没有停下。
他是如此热爱着这个看轻他、歧视他、伤害他的生活。
每次早上刘彰带着他的新demo去给伯远试听,他都很认真很投入,让人看着就觉得自己也能充满活力。
AK:我们去山上看看怎么样,听说这个时候有花开的很好看
AK:你可以穿你想穿的任何衣服,山上人少
他敲着手机等回复,做伴奏也断断续续,没几分钟就检查一下是不是错过了伯远的消息。下午,他终于等来了回复。
伯远:好
周末,在山脚下的售票口,刘彰买好了门票和缆车票,坐在圆石头上等着伯远。
他没有化妆没有戴假发,清清爽爽的黑发发尾在脖颈处跳跃,迎着阳光向刘彰招手,展颜微笑。风吹起他身后山上的层峦叠翠,树叶在阳光下发亮,白色的花藏在树叶之间,掀起一阵的波光粼粼。
伯远跟在刘彰身边不远不近,偶尔有几个人路过会看他两眼,他不习惯的躲避眼神,往刘彰身边凑一步。大学生在说着学校的事情,说他的老师他的同学,往旁边看时发现伯远离自己越来越近,鬼使神差的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伯远抿抿嘴,随他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穿着自己想穿的衣服去赴约,正大光明的走在阳光下,走在别人身边,牵着手。
5.
伯远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他也知道刘彰能察觉到。只是谁也没说。
他在车站等到末班车离开。
那天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个做音乐的大学生,那个坚持鼓励他做自己的小孩,是抑郁症患者。
他废了一番功夫找到刘彰家的地址,在晚上12点左右敲响了门。不出意外的没人应。于是提前找好的开锁公司撬开了门,伯远看见了屋里唯一一盏打开的灯,在卫生间,看见了浴缸旁趴着的人,一条胳膊浸在红色的水里,脸上涕泪纵横。
那一刻他深切的体会到抑郁发作时有多无助多痛苦。
伯远在公司请了假,呆在医院守着刘彰,看着他被包扎起来的伤口,数着那条胳膊上的伤痕。他以为自己会难过的哭出来,但他没有,他只是枯坐在床边,看着他因为失血苍白的脸。
刘彰又一次梦到自己站在高楼上,望向底下冰冷的城市。可这次他并不想跳下去。于是脚下高楼开始收缩,边界从远处迅速收拢到脚下,只留给他一个堪堪站住脚的小位置,他无奈的看向身下的城市,却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变了模样——从他所站的高楼开始,一片一片的树林开始蔓延,直到望不到边际,有阵风吹过,吹开油亮的树叶,漏出星星点点的白花。它们摇曳在风里,张开温柔的怀抱。
刘彰纵身跳下。
他终于逃离了吞噬他的冰冷地面,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回身看见伯远穿着白色的长裙揽着他轻笑,坐在开满白花的树上。
眼泪被人擦去,他听到有人喊他。
“AK!”
“刘彰!”
他睁开眼,看见伯远的有些憔悴脸,黑发乱蓬蓬的,确认人醒了之后他终于笑了,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进被子里。
此刻是刘彰坐在树上,伸手抱住了落入怀中的伯远。
他抱着伯远,脸埋在肩颈。
他听见伯远轻声说话。
他欣然接受,他说,好。
后记.
伯远从租的房子搬出去,住到刘彰家去。
伯远拎着他的两大箱衣服开门。
刘彰啊了一声,默默打开了橘色软件打算换个大衣柜。
两个人一起收拾衣服的时候刘彰很是新奇的看着一件件自己没接触过的衣服,不时的问这要怎么穿进去。
伯远笑着拿起那件绑带内衣,对着刘彰比比划划,他说:“你穿一下试试?”
刘彰大叫着离开了。
天花板上的灯很开心。他们终于不是只能照亮的东西,而被赋予了名为“等待”的意义。
END.
CHINA
*看名字就知道我最近在看《命运石之门》和《夏日重现》
*很乱意识流非典型无限流
(文末有解释,但没有关系,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希望你看完后可以说出你的理解)
——————
我又一次地从梦中醒来。左眼球疼痛欲裂。我本能地抬手去捂住,“唔……”
室友听见了我的声音,抬起头问我,“刘彰,又做噩梦了吗?”
我摆了摆手。梦中的疼痛并不会带到现实。
可梦中的记忆太真实。疼痛和张嘉元都这样。
我第一次梦见张嘉元他是在一条漆黑的小路上,头顶只有昏黄的灯光,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我的胳膊。我......
我第一次梦见张嘉元他是在一条漆黑的小路上,头顶只有昏黄的灯光,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我的胳膊。我发现我挽住了他的手腕。
这时他突然回头冲我笑了笑,眼睛很黑,但在黑暗中又像两块黑曜石,像猫眼一样发着光。
就在这时他拽了拽手腕,握住了我的手。
“快跑——!”
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我们好像是在逃亡。
在梦里我并不能跑得很快,几乎是他扯着我在向前奔跑,我完全没能搞清楚状况,“咔嚓——”
我的最后一丝意识,是感到凉。
后来我猜想那是一把刀,从后面斩断了我的脖子。
第一次从梦中醒来我只感到困惑,因为并没有引起像以后那样的疼痛。我在梦里遭遇的创伤,半边脸被拖在地上磨烂,长出猪尾巴,或者像这样的,被人从后面斩断脖子,其实是并不疼的。
也有一些很痛的。比如左眼球爆裂,被人踢断肋骨,还有一次,我清晰地感觉到一条蛇缠绕上了我的后背,然后将我的脖子锁断。
而我的这些梦里,反复都看见同一个人,张嘉元。
在一次梦里,我看见了他别在校服胸前的姓名牌:张嘉元。
贴在左边的蓝底照片上他笑得很开心,眯起了眼睛,露出两排牙齿。
像小狗。
我们在不同的地方相遇,有时是木偶剧场里,有时是嘈杂的杂活街,最近的一次,是在一座山上,我们似乎是要去拜佛。
我很渴,又热,想要买一瓶水。可不知道为什么路边摊子里的水,梦里的我怎么挑都不满意,我就这样一直渴着,突然一道阳光似乎是从我的头顶劈进,我感到我的左眼球要爆裂。
并不是每一个梦都会看见张嘉元,但有张嘉元出现的每一个梦,我都不得善终。
那天我问他,“你知道吗,这是我的梦境。”
那时我们正坐在沙滩上晒着脚丫,难得温馨的时刻,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被攻击,可我实在太沉浸在这一刻的美好中。
阳光很澄澈,海水很蓝。
他转过头,脸色却看上去很凝重,“你爱上我了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愣住了。
我无法否认。
我很难去说“梦境”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小我就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小孩,做梦也多,我对梦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比如这是现在的我得以窥知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我”在经历着什么的方式,或者我入睡就像随手推开一扇大门,走进另一个世界。
唯一我坚信至此的是:在梦中,我知道我自己在做梦。
我对张嘉元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舍,在梦中遇见他是高兴的,有时我会很渴望遇见他,我们躲在学校梧桐树下恋爱,他牵起我的手,我用指甲刮了刮他的掌心,硬硬的,我有些惊讶,举起来在月光下看,他的指腹和指头上都有厚厚的一层茧。
我又有些好奇地刮了刮,他笑着握住了我的手,“其实我是会弹吉他的。”
他从不讲起关于他的事,我们在梦里中只谈论当下的事,这杯橘汁真好喝,你看那片叶子好漂亮,以及,今晚的月色真美。
他搂住我的肩膀,我们一同看遥远的那颗月亮。我在心里默默想着,不知道梦里的月亮和现实中的月亮是不是同一颗。
我想,如果是同一颗,我们这样一同照过,即使我睡醒后,再看见月亮,也可以觉得你在我身边。
他说,“以后有机会我弹吉他给你听吧。”然后突然从书上垂下一根藤蔓,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猛然惊醒,不同,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呼吸困难。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平复下来,我一把拉开窗帘看向窗外。
一模一样的月亮,至少用肉眼看来是这样的,冰块一样的霜白,周围的几缕薄云像是它的粉黛。
我在心里默默许愿:还可以再见到张嘉元。
身体上的疼痛是有实感的,即使很快消散,但我每每再躺下时总仍心有余悸。但我仍不断地渴望再见到张嘉元。
一个念头逐渐在我头脑中浮现:我为什么会梦见他。
我扶住额头,理性上来说,我不应该去纠结这样的问题。费洛伊德的潜意识论已被现在的脑科学研究证明是存在极大谬误的,可就算是依据费洛伊德的理论,潜意识、潜意识、潜意识,我忍不住地去回忆我是否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脸或这个名字,我一下子觉得我的大脑里仿佛被插进了一个透明的隔板,真相就在那里,可我触摸不到。
我痛苦地砸了一下床。
我觉得我缺失了一段记忆。中间的那一段。母亲对此毫不避讳,“是这样没错,你外出研学跌落悬崖,头磕了一下,还好没什么大事,只是少了一段记忆。”
“少了一段记忆?”
“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悬崖……?”我赶忙抓住母亲的胳膊,“也就是说,我是在去山上的路上跌下去的?”
事情是从这里开始不对劲的。
或许这句话也不对劲。
不应该说是“事情是从这里开始不对劲的”,而应该是“事情一直就不对劲,而我是从这里才发现的。”
我跌落悬崖的时候是7月,很热,浑身多处骨折,肋骨,后背,母亲说我被树枝勒住了脖子,左眼也大出血。我在床上昏迷了近三个月。医生也说我能恢复得这样好简直是一个奇迹。
一夜无果。
那座山我认识。我当然认识,在我失忆前我来过,我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山上有一所寺庙。
母亲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吗?你当初都没有到山顶。”
可我就是知道。
寺庙就在那里。
就像我坚定地相信,张嘉元就在那里。
我当然是带着既有记忆进入梦境的,这一次我才意识到我是有多么的愚蠢自大。我想说我们是不是都已经被“唯物主义”束缚住太久以至完全不给想象的旷野留有一丝自由之地。
于是,我再次对他坦白,
“这是我的梦境。”
然后我终于问出了那一句话,对着我的梦境里、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是完全任凭我想象捏造出来的那个形象,我终于对他提问,我说,“那你呢?你为什么到我的梦境里来?”
他说梦境是一座岛。
我对着师父伸出我的掌心,他抬起来,仔细看着。我感受他用坚硬的指甲细细地滑过我手掌上的纹络,他突然摘下眼镜,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突然感到有人从后面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我透不过气来,感到气管马上就要断掉。
我再一次地惊醒。
这是我头一回在没有张嘉元出现的梦境中收到创伤。
我像一位刚刚被救起的溺水者一样懵的大口地喘着气。
梦中梦。
我开始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与现实。
但我强烈地感知到,如果想要解开一切,我必须重新回到那座山上去,去到那个寺庙。
我总能走进去的,我总能见到那位住持,我总能知道关于张嘉我的一切,我总能知道,我的生命线,究竟与张嘉元有何相干。
我一定会知道的,即使重来无数次。
就像我无数次被伤害,可我仍然是想再见到他的。
每一次都想。在我入眠时。
一切事情都开始发生变动。张嘉元抱着他的吉他,对着我笑眼弯弯。
他一笑脸颊肉就鼓鼓的,像小狗。
我我却一拉拉住他的胳膊,“你有上次的记忆?”
在上一次的梦里,他说,以后有机会我弹吉他给你听吧。
他轻轻拽开我的手,扫了一下和弦,开口唱道:
“能不能将这思念带去能不能将这彷徨带去。”
爱上一个只是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人是有可能的吗。
我梦见我们似乎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他总冲我撒娇,我们坐在沙发上盖同一条小毯子,看恐怖电影,我被吓得大声尖叫,他完全不害怕的样子,却也学我一样尖叫起来,然后我们一起躲进那条温暖又柔软的小毯子里,我们鼻尖贴鼻尖,我想要用毯子包住他的头,他又来捉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嬉笑打闹着从沙发滚到地板上去;或者我们去吃火锅,不知怎么的梦中的我竟然来到了一家重庆火锅店里,明明我是不吃辣的。我也才知道他竟然也是不能吃辣的,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被辣得同时抱住自己的头,吐出舌头来嘶着气,他颤抖的手拧开一瓶水递给我,我被辣得几乎要流出眼泪,可又听见他对面笑我出声,他伸手指我,“你都哭了哇!”我又逞强,也去扒拉他的手指,“怎么了,你的眼睛也红了啊!”还有,还有,他骑车带我去滨海路兜风,巨大的摩托车,嘟嘟地响,我们两个人又戴着头盔,我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但我确定他是在说着话的,因为我把头靠到他的后背上,环住他的小腹,我感到他的整个胸腔是在震动。说话的声音和心跳一起。
我把我自己和他贴得再更靠近一点,不知道他能不能感知到我的心跳。
也在剧烈跳动着。
我擦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泪怎么这么凉,明明流出眼眶时还觉得它是热的,都怪月亮,一定是月亮的错,它把眼泪给吹凉了。
我又抬起手擦了一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因为这里的问题吗?”
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了,“也不完全是。”
我猜到了“不完全是”。
那天在寺庙里,当我再一次——如果之前在梦中的那一次也可与现实叠加的话——如果我现在这次是在所谓“现实”中的话———向着师父伸出我的手掌,我跟他说,
“我近来总梦见同一个人,”师父点点头,把我的手掌对着阳光侧了侧,我又问他,“人是会梦见同一个人吗?”
他放下我的手掌,开口,“会的。”
“为什么?”我有些急切,甚至都快站了起来,“是因为我一直想再见到他吗?”
师父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口,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也有可能是对方一直想再见到你。”
“这里,”他指了指我的掌心,生命线的位置,“有变。”
“怎么变?”
师父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似乎在讲一个古老的传说,“本来是只能到这里,但现在施主请看,”他把我的手掌拉了起来,“这些新的分叉,连到了另外的地方。”
“很长,后面也很平缓——”我感受着和上次梦里同样的触感师父的指甲划过我掌心的纹络,“看上去很好。”
我抬起来一点,对着光线再仔细看了看,“但再也没有分叉了?”
师父没再看我的手掌,双手合十——还是和那次我梦中的一模一样——“阿弥陀佛,请施主放下执念。”
我一拳砸在张嘉元胸膛,“该放下执念的人明明是你!”
我感到我新的眼泪马上又要流出来,我看出张嘉元试图抬起手掌想要帮我擦眼泪,我一下躲开,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你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仍有发泄着,想要伸出手抚摸我的肩膀但似乎又不敢再惹我生气,等我稍稍平静下来一点,他才开口,“我试过了,让你不要再来。”
我突然想起我的那些伤痛,脸颊着地被汽车拖行、一群人按住我要用火把烧掉我的尾巴、被一脚踹断的肋骨,我揪住他的衣领,“这就是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一直以为是跌下悬崖后多处骨折的后遗症。他们说肉体比大脑要有更固执、更长久的记忆,就像我选择了把一把吉他纹在了我的手腕处。
我抬起我的手腕,却发现梦里我的手腕却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我发了疯似的冲他揉搓我的手腕,“不是的,它在这里的,我这里有一把小吉他,我纹在这里的,我把你的吉他纹在我这里——”
他看上去如释重负,突然把我抱进他的怀里,“彰彰,”
他知道我的名字。他什么都知道,我的一切他都知道。
“不要在手腕上留有吉他,你不能被困在这里。”
我还在拼命地搓着我的手腕,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意识到这次一走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我纹在手腕上的小吉他一样,他离开我的梦境,吉他离开我的身体。
我们就这样在树上坐了良久,他什么也没说,只等到我发泄完后安静下来。
他抬手指了指月亮,“你看,月亮依旧。”
有风吹过。我们脚下的叶子在哗啦啦作响,春天马上就要来到。
风也是凉的。我再一次擦干了我的眼泪,眨了眨眼睛,“你唱完吧。”
他抬起手,拨动和弦,
“如果风会吹过你的窗棂
能不能将这思念带去能不能将这彷徨带去
声音旋律记忆呼吸字句书信梦境
如果尽数传递是否
我就能更加靠近你。”*
我吸了吸鼻子,我感到天马上就要亮了,这是头回在梦境中他没有赶我走,以疼痛的方式——他总以为我能长教训,不再念着这片海,不再念着这棵树,可无论如何,我总想再见到他。
我推了推他的胳膊,“那我以后睡觉都不关窗了。”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笑了起来,“你别受风,”他又一同同我望向月亮,手掌抚上我的脸颊,靠近我的嘴唇,“月光也一样能到达。”
他吻上了我。
醒来时外面阳光刺眼,我才发现昨晚窗子没关好,窗帘被风吹开,啪——啪——轻轻地拍打在玻璃上,
我也同他道别,“再见,张嘉元。”
——————————————————
我抬起头,突然发现现在的日期是,5月13日。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之前。
我从睡梦中醒来。
根据竹老师的repo写一点解释:
1.小元在干嘛?
他进入梦境是为了唤醒坠崖后生命意识模糊的彰彰(掌纹生命线有变),以及,避免让刘彰沉迷于梦境(给他疼痛)
2.为什么最后是两个月前?
梦中梦中梦,你不如把这一切都当作大梦一场。
(欢迎plq补充、我脑袋混混,写出来乱乱)
最后,祝大家晚安。
电子计算机能进行数学计算,能记下历史事件,能下棋,能翻译书籍。电子计算机快速计算数学习题的能力超过了人,其记忆力也是无可比拟的。
根据人的模式和行动创造机器的科学,其发展有无极限?显然,没有这种极限。
可以想象出未来几个世纪和几十个世纪的机器。它可以听音乐,欣赏绘画,而且它自己能够作画,作曲,写诗。
它的完善有极限吗?能否与人媲美,甚至超过人?
机器模仿人,将要求电子学不断有新的发展,电子元件的重量和体积不断更新。
回忆童年……高兴时流泪……离别时伤心……热爱自由……心疼生病的小狗……疑神疑鬼……母爱的抚慰……考虑死亡……悲伤……交朋友……同情弱者……突然萌生的希望……准确的猜测……...
回忆童年……高兴时流泪……离别时伤心……热爱自由……心疼生病的小狗……疑神疑鬼……母爱的抚慰……考虑死亡……悲伤……交朋友……同情弱者……突然萌生的希望……准确的猜测……忧愁……无缘无故的快乐……无缘无故的慌乱……一切,一切,机器都能做到!但是,即使渐渐能代替一个最普通、最平常的人的智慧和心灵,不断增加的机器的负荷,整个地球的土地都将容纳不了。
法西斯竟消灭了几千万人。
——格罗斯曼《生活与命运》
六张:不小心把他养的大葱弄断了
*一元枪购
*811前后无差
*人物死亡预警
*
刘彰今年三十二岁,事业有成,长相端正,尚未发福。朋友周柯宇评价他,说他是好嫁风,是那种被女朋友带到家里,只需看他一眼丈母娘就会立刻点头同意这门亲事的男人。
周柯宇这话是当着许多朋友的面说的,众人都是连连附和,刘彰自己更是半分谦虚没有,脸上带着笑意干了眼前一杯酒。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聚会已经初见父辈酒桌的雏形,推杯换盏你来我往,自以为隐晦实则嘚瑟地炫耀着自己手上的资本,三分事也硬要夸说成十分,生怕在其他人面前落了面子。
而刘彰实在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他有太多事可夸耀,从留学经历到在...
而刘彰实在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他有太多事可夸耀,从留学经历到在职场步步高升的这些年,从名模前女友到如今的富家小姐未婚妻,只不过想着不能忘形,他从不主动讲,偶尔被起哄着叫他说说,他讲述这些事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反倒叫善妒的更加牙酸。
“说起来,今天我还收到了一张婚礼请帖,”有人忽地深叹一口气,“是我高中那个初恋的。”
“高中的初恋,那都多少年了,难道人家结婚你还难受啊。”其他人打趣。
那人倒满了酒杯,拿起来却只轻抿了一口。
“毕竟是初恋啊。”
他说。
刘彰看着那人道不清情绪的复杂表情,一时之间也有些怔忪,周围人声嘈杂,他人却仿佛不是在酒桌,而是站在高中放学时的走廊。
背着书包向外走的人潮拥挤,他站在一处没动,时不时就被撞到身体,书包都差点背不住,却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等他想等的那个人。
短发娃娃脸的高个子男孩生怕他看不见似的,在人群里硬是蹦起来,幅度夸张地对他挥着手。
夏季校服的白衬衫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刘彰不自觉地半眯起眼睛,待到适应了光线睁开眼,就被男孩的笑感染,同样露出个灿然的笑脸来。
周柯宇拍在他肩膀的一巴掌叫他又从十八岁回到三十二岁,刘彰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揉揉有些僵硬的嘴角,回看向周柯宇,问他什么事。
“没什么,看你走神了。”周柯宇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手背不小心沾到的酒液。
他一边擦,一边不经意似的低声问,“想到张嘉元了?”
听到那个名字,刘彰动作一顿,却也没想否认,还顺着回问了一句他最近怎么样了。
周柯宇说张嘉元过得不算差,家里的债还的差不多了,也开始有人给他介绍相亲,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顺利,至今仍是单身。
刘彰默默地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说了句挺好的。
他和张嘉元有几年没见了?
四年?五年?还是更多?
刘彰甚至想不起来他是哪一年同张嘉元分的手。
从前他是不愿意去回想旧日种种的,总觉得是道碍眼的疤,光想到就暗暗地疼。可如今年纪渐长,对过去也看得淡了不少,他便突然很想再见见张嘉元,他们是和平分手,没什么烂官司,刘彰想着张嘉元是个顶好的人,再见面他们也许可以当一对老朋友。
没想到的是,大概只过了两三个月,他还是去见了张嘉元。
却是在张嘉元的葬礼上。
十八岁。
在他人眼里大概是最好的年纪,一提到十八岁便会联想到数不清的美丽词汇,比如青春,夏天,暗恋,等等等等。
可在刘彰眼里,十八岁的关键词却是无尽的疼痛、跟拖把一块泡在脏水里的书本、写满脏话的校服,和教学楼男厕最里面的隔间。
这一天还算比较幸运,放学之后被关在厕所隔间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路过的人放了出来。刘彰垂着眼睛从隔间走出来,身上带着异味的污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洇湿了原本干燥的地面,他向下的目光看到放他出来的人向后退了半步,那一刻强烈的羞耻感席卷而来,他不敢抬头,只用低得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快步走出了厕所。
虽然已经放学了,但学校里仍有三两学生,他们惊讶地看着刘彰从走廊穿过,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每一声都像是嘲笑。他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在走廊狂奔起来,眼泪和污水融在一块,急促的呼吸间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湿透的校服像有千斤重,不仅压在他的身上,更压在他的心上,彻彻底底地碾碎了少年人的自尊心。他崩溃地想,干脆不要走楼梯好了,这里是六楼,他从窗户跳下去,一定可以去他想去的地方。
可到底是不敢,要以自己的意志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件事实在太难了,刘彰的眼泪流得更凶,在奔跑中呛得止不住地咳嗽,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觉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时候,他却已经懂得了痛苦,也学会了厌恶自己,厌恶懦弱的自己,厌恶即便生活如此不堪,却仍没有向死勇气的自己,最最厌恶从前多管闲事的自己。
刘彰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好欺负的形象,他个子不低,成绩也很好,同时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就在半年前,他热心地帮助了班上被坏学生霸凌的同学,并将这件事上报给老师,那时他自认是做了件好事,甚至隐隐产生了一股英雄救世一般的自豪感,可这种满足没能持续多久,只过了两天,他就成为了那位被霸凌同学的接班人。
只说他们是小打小闹不作为的学校老师,冷漠旁观的同学,在国外工作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父母,根本没人能拉他一把。刘彰只觉身处地狱,并悔恨不已,他是做了别人的英雄没错,可谁能来做自己的英雄。
一路跑出了教学楼,冬天凛冽的寒风吹过来叫他身上冷得发疼,好像连呼吸都会被冻住。刘彰冻得发抖,擦了把眼泪往前走,下台阶的时候因为眼前朦胧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前一扑,连带着走在前面的人一块摔倒在地上。
那人当了他的肉垫,刘彰的脸埋在对方的书包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硌得他脸颊生疼。因为突然的摔倒他的脑子一时有些懵,听到了对方叫痛的声音才连忙撑起身来,他看到刚才硌痛他的东西,是一个挂在书包上的钢铁侠挂饰。
“我靠……我鼻子没摔断吧……我那么高的鼻梁可经不起摔啊……”
那人捂着脸,没着急站起来,也不嫌地上凉,盘着腿就坐下了。
刘彰便也没站起来,他强忍着冷,问“你没事吧?”
对方摆摆手,一边说着“摔不死人”,一边看向外表狼狈不堪的刘彰,毫不意外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这是咋了?!”
“说是路上遇见了附近高中被人欺负的学生,他那个性格你也知道,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结果上去帮忙的时候被下手没轻重的小混混用刀……”
他本身就睡眠不好,这几天来更是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就算浑浑噩噩昏睡过去也会立刻被梦惊醒。每一次都是梦到在一条深巷,张嘉元将那个高中生护在身后与一群人对峙,对面的小混混拿了一把短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凶猛地插进了张嘉元的胸口。
血花四溅。
张嘉元的身体如同枯死的落叶一般无力地倒下,刘彰看到那个高中生,赫然长着他自己的脸。
刘彰无聊的时候会忍不住做一些人生假设,在他还和张嘉元在一起时,有一次他突发奇想,问张嘉元:
如果高中时候,没有遇到你,没有你帮我,我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
事实上,就算不问张嘉元,刘彰自己也知道答案。
书包上挂着钢铁侠挂饰的男孩叫张嘉元,和刘彰同是高三,班级却离得很远,虽然都在六楼,教室却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在那天因为一撞相识之后,张嘉元便在每个课间和午休放学都从六楼这一边跑到另一边去找刘彰把他叫出来,态度自然叫刘彰陪他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刘彰当然知道张嘉元是在帮他,他无法拒绝张嘉元的好意,也实在太过贪恋这份久违的他人带来的温暖,所以也没法开口告诉对方,因为他一下课就找不见人的行为激怒了那些人,现在哪怕是在教室里上课时他也没法得到半点安稳,他身上被衣服遮住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处处可见圆规扎过的血点和被掐拧过的瘀痕。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刘彰手里的筷子一下下地戳着餐盘里的米饭,还是忍不住问了坐在对面的张嘉元。
张嘉元嘴里饭菜塞得鼓鼓地抬头看他,一双圆眼澄澈见底,他快速地嚼了几下勉强把食物往下咽,结果还是被噎到,捶着胸口赶紧喝了两口水。
他这套动作下来就跟演小品似的,刘彰没忍住笑了一下,心里忽地轻松许多。
“这还用理由?我跟你说,我以后可是要当警察的人!当然不能眼看着你这么被欺负了!”张嘉元好不容易顺了气,接着像是有些不好意识似的挠了挠脸颊,说,“就是我也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就只能天天把你叫出来了,他们还欺负你没有?”
刘彰身体一僵,他真的很想依靠眼前这个人,却知道这并不可能。
于是他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只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没有”。
张嘉元那时信了他的话,却没过多久就知道了他是在骗人的。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张嘉元脸色沉下来,重新返回刘彰的班级,他叫住一个在做值日的瘦弱男生,问他看没看见刘彰。
那男生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似乎有什么顾虑似的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把张嘉元拽到了教室外无人处。
“你不能说出去是听我说的,不然那群人一定会报复我。”男生面色凝重,见张嘉元点了头才继续说下去。
“我听到……听到那些人叫刘彰放学跟他们去一个叫……叫风暴眼的KTV,还威胁他说,说他如果不去,就带你去。”
“我?”张嘉元眉头皱起来。
“对,”男生点头,“刘彰是听了这个才同意跟他们的走的。”
“而且……估计你不知道……自从刘彰认识你之后他在教室里被欺负得更惨了,那些人甚至叫他吃粉笔灰和橡皮渣……”
一股寒意笼罩全身,张嘉元从未感到如此愤怒过,他强忍住怒气,还是跟男生道了谢后才转身跑走。男生垂下眼睛,喃喃道:
“是我要谢谢……不是,是对不起他。”
大家人生中第一次喝酒都是怎么样的场景?
刘彰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酒液从下巴一路滴到胸口,校服衬衫的前襟已经湿透,被人拽着头发往喉咙里灌酒的时候他的脑袋里突然跳出了这个问题,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相当可笑。
总之是不会像他正经历的这种场景。
他又难以克制地感到怨恨,为什么他一定要遭受这些,为什么其他人的校园生活都可以安稳无波。他已经不再想成为一个光芒四射的人,可就连普通的生活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你那是什么眼神,生无可恋啊。”拽住他头发的男生毫无预兆地朝他脸上打了重重一巴掌,“想死啊?”
皮肉疼痛都已麻木,KTV闪烁的五彩灯光忽明忽暗,刘彰眼里的恨意再也藏不住,尖锐的眼神看得那人一阵窝火,重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其他人原本在吵吵闹闹地唱歌,听到响声都转过头来看。
“都说了别在这搞事情,要打就拖到卫生间去,在这打出来血沾到沙发上还得赔钱。”
于是下一秒刘彰就感到头皮剧痛,那人拽起他的头发,强硬地拉着他扔到了包间里的卫生间,紧接着落在身上的便是家产便饭一样的拳打脚踢。
刘彰勉强护住自己的头,一米八的个子蜷缩成脆弱的形状。他绝望地想,就算离开学校也不过是从一个厕所隔间换到了另一个厕所隔间。自从他认识张嘉元,那人总让他觉得日子是会变好的,现在看来,原也不过是错觉。
体内的酒精在胃里焚烧,身体承受的痛楚超出限度,刘彰只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昏死过去,就在这时,卫生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施暴者停下来开门出去,终于叫他从地狱短暂地上岸。
刘彰的身体剧烈地发抖,他更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将耳朵完全盖住,似乎只要听不见便可以无视这种种苦难。
终于那脚步走到他的身边,预想中的拳脚却没有到来。一双手将他的手拿下来,扶起他的身体,又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没事了,刘彰,没事了。”
那双手的主人这样对他说。
那一瞬间刘彰忽然想到他书包上的钢铁侠挂饰,现实没有超级英雄钢铁侠,但却有张嘉元。
他流着泪回抱住他,想,属于他的英雄终于找到了他。
张嘉元脸长得嫩,去年拍的证件照看起来也跟二十几岁的小年轻似的,再加上遗照是黑白色,看不清他脸上因为岁月流逝生出的纹路,更让刘彰看得一阵恍惚,仿佛那照片上并不是三十二岁的张嘉元,而是那是那个他更加熟悉的十八岁少年。
“我早说过他,做事太鲁莽,早晚要出事。”张嘉元的母亲抓着刘彰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他脑袋上缠着绷带,还渗着血地就回家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还笑,说是自己用酒瓶砸的,为了做好人好事,不这样震慑不住坏人。”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要教他善良,那一次我就该狠狠骂他一顿,叫他以后都不敢那样做。我宁愿他不做好人,只要我的儿子活着,他……他……”
说到最后,这位可怜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她坐在轮椅上,不住地锤自己的腿来发泄心中的悲痛。
刘彰眼眶发烫,嘴唇干得生疼,他伸手去挡张母的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该怎么说。
他当然知道张母口中的那件事,因为张嘉元就是为了他才头破血流。那一天张嘉元横冲直撞地闯进KTV包间,二话不说就拿起一个啤酒瓶砸在自己头上,就为了让那些人觉得他不要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样他们才会害怕,才会不再招惹他和刘彰。
事实上这确实有效,再怎么坏的学生也还是学生,轻易就被张嘉元那股疯劲和鲜红的血震慑住,直到毕业都没来找过他们麻烦。只是那之后张嘉元在学校的名声也差了起来,许多人听信扭曲了现实的流言,恨不得绕着他走,他们叫他“疯狗”。
刘彰是那个唯一受益的人。
刘彰抬起头,用通红的眼与黑白色的张嘉元对视。
他很想问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如果知道结果,是否还会如此奋不顾身。
和张嘉元谈恋爱是刘彰三十二年人生中经历过的不合常理的事情中最合理的一件。
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恋爱的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只是在夏天快要到来时,刘彰说了一句,好想在高中毕业之前谈一场恋爱。
“那跟我谈不就好了。”
张嘉元把可乐的吸管咬得瘪瘪的,漫不经心地接话。
听到这话的刘彰脸上看不出一丁点惊讶,他透过镜片看着张嘉元连半分认真都没有的脸,“行啊”,这样回答了。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从被霸凌的阴影里走出来,因为有张嘉元的存在和陪伴,刘彰开始学着抛弃掉那些极端的小心,逐渐做回从前的自己。同样的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张嘉元性格上的不同之处也开始显露出来,从前他们同走的是铺了厚厚一层雪的石子路,现在雪融化掉,这路便走得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他们针锋相对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谁也不肯输给谁,后来想起他和张嘉元谈起恋爱这件事,刘彰想,除了那些藏在他心里对张嘉元暗暗的崇拜心驱使,他们在一起的理由大概更多地是因为当时话已经说到了头,哪怕已经察觉不妥,但对方没有松口,便谁也不想做反口的那个人了。
他们荒唐的恋爱就在高三那年的初夏开始了。即便相处的身份已经不同,但架还是要吵的。买错对方想喝的饮料要吵,去新开的餐厅路上走错了路要吵,藏在被子里汗流浃背地探索彼此身体时也要因为某一方动作粗鲁吵一架,后来又因为张嘉元在对刘彰说“我想考首都的警校,你要不要也考首都的学校”,却得到刘彰毕业就会出国留学这个回答,两人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刘彰说出国留学这件事他从很久之前就在准备了,毕业之后又不是不回国了,难道要因为谈了恋爱就前功尽弃吗?
张嘉元说生气的不是刘彰要出国留学,而是即便这件事已经不能改变,但他们在恋爱之前也是很好的朋友,为什么这么久都从来没对他说过。
刘彰便问张嘉元,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恋爱之前他都在经历什么,为什么不能站在他的立场想想,他那时哪有心情和人聊未来种种。
总之是都觉得自己委屈,谁也没法认同谁,就这样开始了冷战。
只是命运仿佛是不舍得让他们之间相连的线就这样切断,到底还是提供了契机让他们重新和好。
可那方法实在太过残酷,任谁都无法对这样的命运表达感谢。
在灵堂陪着张母坐了好一会之后,刘彰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去到外面点了一支烟。外面的空气沉闷,天阴得吓人,眼看着要下雨了,刘彰却没站在屋檐下面,而是走到一个更开阔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夹着烟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他其实不常抽烟,动作十分生疏,重重吸入之后又重重地咳嗽,被自己点燃的烟呛得眼圈通红。
他正咳着,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却又马上退了回来在他身边站定。刘彰听到那人在包里摸索的声音,之后眼前就被递来一包纸巾。
“你是……刘彰吗?”
女人了然地笑了一下,“我是张嘉元的表妹。你不认识我也正常,以前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十五岁,而且也才见了一面。”
见刘彰的表情仍然迷茫,她又接着说:
“那年,舅舅和舅妈出车祸进医院那天,我是在那天见到你的。”她脸上社交用的笑意淡了一些,“那时候你和我表哥还是高中生,我在医院楼梯间看到你们抱在一起。”
刘彰一怔,险些掉了手里的烟。
他这才细看眼前人的长相,眼口鼻逐渐同过去稚嫩的女孩重叠,强硬地深挖出记忆深处那个不愿回想的,整个世界嗡嗡作响的那一天。
*主811注意避雷,微量浩瀚星尘(就几句还be了)微量鸭伯(也be了)
*ABO世界观,清酒味A×柑橘味O(这个点其实很平,没什么存在感也看不出来,本来想的后期好开车但我发现后期根本没法开)
*有些ooc,可能俩位都有点渣,○可能更渣(dbq)
*背景私设,小甜饼……吧?
*圈地自萌,勿上升正主
*垃圾文笔
*全文2.4W+...
*全文2.4W+一发完
引.
“如果地球要毁灭了,只有我们俩在一起才能拯救。你愿意吗?”
“不用拿地球垫背,我也会跟你在一起的。”
#01
刘彰是听着“你一定会有大出息”这句话长大的。
小时候听这话,他很是雀跃,青春期的时候,他最烦亲戚说这个,一群人看着他们一家,想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可恭维的,于是只能说“小彰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后来上班了,每次老板说这一类话,他就头疼,知道要么是有棘手的任务要布置,要么就是上层内斗,逼他站队,拿这种话引诱他。
他对名利的欲望从来没有减少过,但越是往前挤,他越是疑惑,“出息”到底是什么。
他对“没出息”这个词倒是很懂。
小时候父亲下海经商,母亲要出国修学,把他寄养在姨妈家,他姨妈就是这么形容他姨父的。
四五岁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坐公交车去郊游,姨妈环视了车上的女人一圈,下车后恨恨地说,整个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烫头染头,感觉人人都比她时髦。
刘彰和姨父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这沉默加剧了她的愤怒,她扭过头来,指着姨父骂了句,还不是你没出息,我连打扮的钱都没有。
随着他渐渐记事,这个词出现得越来越高频——一套小房子住那么多年,是怪姨父没出息;姨妈把二十年前的羊绒衫翻出来穿,也是因为姨父没出息;刘彰想学钢琴,但家里没钱买琴,他得腆着脸去琴行练,还是因为姨父没出息。
到最后,连热水器偶尔不出水,也怪姨父没出息。
有没有“出息”是对比出来的,姨妈给姨父设的比较对象,是她小姐妹的丈夫。
那个小姐妹,跟她一同上学长大,中专毕业后一起去商场卖电风扇,但是——姨妈说到这里,一定会抑扬顿挫地停一下,瞄一眼姨父的反应,然后再语调悠扬地说下去:“但是人家嫁得好啊。老公仕途那么顺,连带着她也享福。现在每天就是打羽毛球学茶艺,哪像我,手是粗糙得不成样子了。”
说完这些,姨妈就会把目光转得柔和些,看向刘彰:“不过我们小彰不输人家,他只要肯好好念书,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刘彰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出息”究竟为何物。
他只是想,如果他有出息的话,姨妈家里气氛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沉重而紧绷,姨妈是不是就不会常摔筷子,姨父就不用假借散步,躲出去抽烟——当然回来被姨妈闻到烟味,又是要吵架的,“我连涂脸的东西都舍不得用了,你还有闲钱买烟?”
姨妈也不是一直不打扮的。每年正月,要去她的小姐妹家拜年的那天,姨妈都会把一件水红色的大衣穿上,整整齐齐地挽好头发,擦一点口红,督促叔侄俩把各自最体面的衣服换上。
刘彰喜欢新衣服,但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一身簇簇新打扮的自己,会莫名产生羞愧感。
他们坐公交车到小区门口,然后往里走,那一段路是姨妈最最情绪化的时候,她一会对着空气排练脸上的表情,喃喃自语着待会要说的话,一会挑剔姨父的衬衫领子不够精神——“怎么都竖不起来啊?”,姨父不敢反驳,只能一遍遍用手提拉衣领。
刘彰被姨妈催着一路快走,只记得那个小区绿化率很高,不像他们住的地方,只有门前几棵低矮的松树。
姨妈的小姐妹家住在三楼,但走到二楼的时候,就能听见来自他们家的说笑声,门打开来,里面永远有其他客人,多半是在餐桌上打麻将。
姨妈家,是永远冷冷清清的,家里好像都没什么朋友要来拜访,他一直不喜欢家里的布置,地砖是白色的,灯光也是惨白的,南方的冬天,室内比室外更冷,他一回家就浑身哆嗦。但是姨妈的小姐妹家,有非常明亮温暖的橘色灯光,客厅地板上铺着花样繁复的厚重地毯,那就是刘彰对张嘉元家的全部记忆。
对,姨妈的小姐妹的儿子,叫做张嘉元。
#02
那个男孩其实比他还小两天,大人们总开玩笑,要张嘉元喊他哥哥,张嘉元犟着头,不肯喊。
大人们于是宽容一笑,让张嘉元带他去房间玩。
刘彰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大盒乐高,还附赠很多模型图纸。
刘彰觉得很新鲜,就跟张嘉元说,我们一起拼乐高好不好,你拼飞机,我拼房子。
张嘉元扭过头说,不好,太幼稚了。
刘彰不说话。
张嘉元又说,我想打仗。给你,我给你一把冲锋枪。
刘彰拿着枪,不知道要怎么玩。然后就看到张嘉元绕到书桌后方,朝他biubiubiu开枪,说你已经牺牲了!
……到底谁更幼稚啊。
张嘉元清理完战场,看到刘彰的目光还粘连在那盒乐高上,他叹一口气,说玩吧玩吧,你说,先拼飞机还是房子?
有一次大人安排他们一起睡午觉,两个人都睡不着,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突然张嘉元来了主意,说起来,我们玩荒野行军。
刘彰一脸的茫然,然后看到张嘉元指着堆成一团的被子说,你看,这个就是一座山,然后指着被子堆起的褶皱说,这是盘山公路,我们俩,都拿一个小兵,各自从一个山脚上去,看谁登顶得快。
刘彰的“登山”路程很顺利,倒是张嘉元,一边“登山”,一边还要检查他有没有作弊,是不是按照“公路”走的,磨磨蹭蹭,才走了一半。眼看刘彰快要到了,他突然大喊一声“直升机来接我了!”,就“蹭”地空降到了山顶。
刘彰被这景象搞得一头雾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张嘉元慌了——刘彰后来想想,张嘉元从小就最怕别人哭,只要你一哭,他就手忙脚乱竖白旗。
他说好了好了,虽然是我登顶得快,但我是借用高科技,你也不差的。
七岁的夏天,张嘉元的妈妈把他俩拉到跟前,叮嘱张嘉元说,等上了小学,你们俩就是一个班了,如果老师问起,小彰是你的谁,你就说是你哥哥,知道了吗?
张嘉元正处于七八岁狗也嫌的时期,很不配合地反问:“凭什么,他就比我大两天,再说了,他也不是我哥哥。”
张嘉元家里对他是宽松教育,话说成这样,他妈都只是软绵绵地来一句:“张嘉元,听话。”
这种劝诫对他当然毫无作用。
真正到了学校里,老师把他俩叫到教室外边,问张嘉元说,你们俩是兄弟呀,是堂还是表啊的时候,张嘉元冷峻地回答:“他不是我哥哥,就比我大两天而已。”
老师转头向刘彰求证,年幼的刘彰不太懂老师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却窘迫地摇摇头,说我们不是亲戚。
晚上回家,他把这个事情随口讲给大人听,姨父神色如常地夹着花生米,姨妈却“啪”地一下放下筷子:“你蠢啊,你当然要告诉老师,你们俩是亲戚。”
刘彰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张嘉元爸妈是跟老师打了招呼的,你说你们是亲戚,以后老师当然也会特意关照你。你听他的干什么?你咬死是亲戚,老师还能不认?现在好了,我跟你姨父又要多去老师家一趟。”
姨妈索性起身去翻看,储藏室里还有什么可以送得出手的东西,声音却像立体音响一样环绕着餐桌:“小彰你怎么这么会帮我花钱啊?”
小小的刘彰没有再动筷吃饭,他对着姨父,一字一句地讲
“为什么要送东西啊?为什么要特意关照,我自己也能把书读好的。”
姨父讪笑着,捏了一把花生米递给他:“好了,先吃饭。”
#03
张嘉元在少年时代堪称顽劣。
虽然老师知道了他们俩不是亲戚,还是让他们做了前后桌。
有次上课,刘彰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不理,又拍了一下,他拖动椅子,往前坐了点,没想到后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拍着他的背,刘彰强压着怒气,扭过头去,皱着眉问是谁。
其实想也知道,就是坐他正后方的张嘉元。没想到一群男生,嬉皮笑脸地抢着认错,“是我”,“哎是我”,“是我是我”,他看向真正的肇事者,他无辜地摊摊手
——“他们说了是他们啊,你看我干嘛?”
就是这么不要脸的张嘉元。
当然他还有更多不要脸的事迹。比如用手指在他背上写字,让他猜是什么字,连续猜对几个回合后,他就开始硬生生造字——当然张嘉元这个人是真的很有创造力,他不仅造字,还会给每个字加上读音,还能像模像样地,给他解释这个字的意思,怂恿他写进作文里去。
多亏了张嘉元,刘彰养成了不认识的字就翻字典的习惯,二十年后,上司夸他严谨,凡事求证,他想来想去,在心里偷偷给张嘉元鞠了一躬。
但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初中他们仍然同班,张嘉元,开始沉迷星际争霸不可自拔,他跟他解释说,这不是一款平凡的游戏,这个游戏是有世界观的。
世界观当然比作业重要。所以张嘉元每天变着法子跟老师交代,这作业为什么又没写。
那一次他给老师的借口是,昨天家里停电了,没法写。刘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真要停电……他恐怕就能安心写完作业了。
就是这噗哧一笑,让老师更坐实了他压根没写的猜测。
花了大半节课,说有的男生不要觉得,靠一点小聪明就能混过去,初中过去了,还有高中呢,高中你也这么混?
下课后,张嘉元戳了戳他的肩膀,说你跟我出来一下,刘彰还记着他的蹩脚借口,在走廊里玩笑着问他,你家停电了,那你靠意念发电联机作战?
张嘉元没有笑,他说,你以后不要跟人家说我们两家认识。
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说完这话,张嘉元就转身回教室了。
他真的是说到做到,从此再也没有骚扰过他。
再没有人上课拍他背,也没有人在他背上造字,他做他规规矩矩的第一名,他活他的混不吝。
刘彰也越来越讨厌去他家玩,他们搬了家,住址更隐秘,要下车走的路程更远。
而且明明他念书比他好,却要忍受坐在他家沙发上,跟着姨妈一起天花乱坠地夸奖张嘉元。
高中的时候,不用他提醒,他就假装他们不认识。
不仅是因为他长大了,学会了识趣,还因为,他姨父年纪大了,不想再做小区里成宿睡不了觉的保安,是张嘉元的爸爸,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岗位,让他去银行保卫处,虽然偶尔也要值夜班,但福利好了许多,姨父很感激。
升高一那年,刘彰在某节体育课分化了,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股很浓郁的柑橘味,眼尖的尹浩宇手疾眼快的扶住刘彰,在他晕过去之前把他送到了医务室。
事实上刘彰还是晕了,烈日炎炎似火烧的夏日里分化不算是好事,好在倒地之前尹浩宇把他抱住,再醒来时看到的只有惨白的天花板和突然把头探过来浓眉大眼的尹浩宇了。
医务室的老师把他第二性别的检验单给他,随手塞了几盒抑制剂,让尹浩宇陪他去教务处归档登记。
他接过单子看到了检验那一栏里规规整整的O,脑袋里却一片空白,社会上的O其实不是常见,尤其是男O。
尹浩宇在他旁边像个小喜鹊一样窜来窜去,说我还没有见过几个男O呢,你好像是这届第一个,还是柑橘味的诶,好稀奇。
路过班级时,正好撞见了刚出门口的张嘉元,刘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晦涩不明,刘彰看不明白,那种眼神不像是关心,更像是不屑鄙夷……他没在继续猜下去。
不过总而言之。
刘彰再也没有跟张嘉元乱开玩笑的道理。
#04
高一结束,因为姨妈的强烈“建议”,他选了文科,本来是奔着数理化去的,张了张嘴对上姨妈那双眼睛又只好闭上,最终妥协选了文科,张嘉元也选文科,他的理由很简单——“读文科的话,更轻松就能应付过去,为什么不选呢?”
从高二开始,张嘉元和他同桌就坐在他后排。
无可置疑,张嘉元分化成了A,刘彰没什么心思关心他的第二性别,想着怎样都好别来嘲笑自己就行,好在分化之后的张嘉元淡漠的就如同他的信息素一样,照样是携着清酒路过招呼都不打,一副不说不扰盼安好的模样。
张嘉元同桌是一个话很多看起来很不谙世事的女孩,高挑纤瘦,眼睛都要比别人大一圈。
跟张嘉元一样,女孩也是他无法理解的那一种人。
历史课永远在书上画画,给人物画像加两笔,有时候是给孔子加刘海,有时候是给胡适的褂子设计图案。
语文课上正大光明看言情小说,哭得抽抽噎噎的,还会戳一下刘彰,让他帮忙传递一下跟前面的人互换的小说。
数学课她倒是听得很认真,可惜不怎么听得懂。
女孩话很多。
有时刘彰做着作业,耳朵里就会飘进两句后排的聊天。
印象里都是女孩在叽叽喳喳说话,张嘉元偶尔搭理两句。
有时候是要张嘉元拉窗帘。
女孩高中时候肤色偏黄,她自己解释过原因,说她妈怀他的时候喝咖啡,导致她皮肤暗沉。
于是她每天活得跟吸血鬼一样,一到上午十点,就准时提醒坐在窗户边的张嘉元,快拉窗帘,然后掏出小镜子,往脸上再抹一层防晒霜。
也有时候干脆就是问张嘉元借作业抄。
“张嘉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订正这个题。”
“……我给你讲?”
“你别讲了。”女孩脆生生地拒绝他:“你讲了我也听不懂的。这种题,真的考试的时候我都放弃的,你帮我写了就行。”
“……你还是尝试理解一下吧。”
“不用不用”,女孩谦虚地摆摆手:“我不用拿满分的。”
刘彰把头往后稍稍一偏,看到张嘉元把试卷利落地丢给她,懒得再跟她讲话。
有时候是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比如女孩政治课想睡觉,又怕被老师发现,就在桌子上堆满书,企图做个掩护。
她自己的书不够,于是问张嘉元借。
还有时候就是找茬。
有次张嘉元在她背后贴了张纸条,写了“猪头”两个字,女孩上课起来回答问题,于是全班都看到了赫然的猪头二字,哄然大笑。
女孩手摸到后背,揪下字条,当下没有发作。
但午休的时候,张嘉元出去打球,刘彰就看到女孩把他抽屉里的教辅书拿出来,垫在了自己的桌脚下。
张嘉元回来后,到处找那本教辅,问女孩看到没,她当然一脸无辜说没有。
因为下午第一节课就要用,张嘉元于是只能开着抽屉继续找。
刘彰被后排的动静闹腾得没法看书,烦得要命,索性站起来,弯腰从女孩的桌脚下抽出了教辅书,扔在了张嘉元桌子上。
做完这些,他就又转过身去看书了,他听见女孩嘟囔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啊。”
他不理睬,管自己看书。
紧接着,听见张嘉元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无不无聊啊。”
然后女孩就哭了。
她很容易哭,刘彰对此已经麻木。
但她锲而不舍地啜泣着,实在是很烦。
刘彰正想转身让她消停会,就听见张嘉元说,你哭什么呀,你把我的书藏起来,人家帮我找出来了,这你就不高兴啦?
他还听见张嘉元说,好啦别哭了,书你都拿去,都垫你桌脚下,好不好?
刘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张嘉元愿意把女孩各种无聊的话题接下去的,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开始仔细留心起他们的聊天内容。
女孩会突然转头看向张嘉元,问他,你觉得我最近有变白一点吗?
张嘉元愣了会,刘彰都以为他不会答话了,没想到他说,嗯,白了。
女孩问他,你觉得白了几个度?
隔了好一会,刘彰听见他用蒙答案的口气回答,两个?
他们怎么那么无聊。
没有正经事做吗。
他也瞧不起自己,他们俩没正事,你也没有吗?
女孩问过张嘉元各种很难答的问题。
但刘彰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一段。
刘彰就从来不睡,他都会泡一杯红茶,浓得整个玻璃杯都看起来黑咕隆咚的,然后茶杯抵着下巴,一言不发地做题。
女孩估计也睡不着,她低着声音把张嘉元喊醒,问他:
“张嘉元张嘉元。问你个事哦。”
“如果地球要毁灭了,要你赤脚走到非洲才能拯救,你愿意去吗?”
“去。”
“如果地球要毁灭了,要你连吃三十天香菜才能拯救,你愿意吃吗?”
“吃。”
然后刘彰听到了张嘉元满是笑意的声音:“不用拿地球垫背,我也会跟你在一起的。”
刘彰很努力地想忽略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他直起了背,刻意离后面的说话声远一点。
但还是避无可避地,听见了女孩软软的,像是突然困了的声音——“那你把手臂借我垫一下好不好,我自己手臂睡麻了。”
#05
那天傍晚回家后,他没有直奔房间写作业,而是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凝视了自己很久。
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好不好看。学校规定要穿校服,但文科班里的大部分学生,都只是象征性地,在进校门的时候穿个外套,一进教室就迫不及待地脱掉。
只有他最老实,从来不脱,他也不是不懂那些小伎俩,只是他的衣服,都是他姨妈,去批发市场五十一百地砍价砍回来的,他不觉得那些衣服能给他增色多少。
他好看吗?亲戚倒都夸他生的乖巧,尤其是分化成O之后,天花乱坠的说他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但谁知道他们的夸奖,是不是就像夸他“会有大出息”一样,属于无法证伪的客气话。
他唯一的自信心来自于尹浩宇,有次尹浩宇翻出一本高卿尘租来的言情小说,那种一块钱租三天的,粗制滥造的小本子,封面上一概有手绘的男主角图片。
尹浩宇对着封面惊呼一声,这不就是刘彰吗?!
只有尹浩宇,不分场合不顾分寸地给他捧场。班里举行辩论赛,刘彰是正方,尹浩宇是反方,他站起来就是——“对方辩友漏洞很多,但刘彰我就不反驳了,刘彰说什么都是对的。”
但尹浩宇从来没夸过张嘉元同桌好看啊。
刘彰就陷在了这样的死循环里。
假设把鉴O达人尹浩宇拥有对“好看”这个事情的最终解释权的话,为什么张嘉元会喜欢她呢?
不,刘彰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这一套。
就连他姨父姨妈,都是在他考第一名的时候对他更客气些,他不觉得,一个人,会真的毫无缘由地爱另一个人,那是傻子。
但苦思也是无果。
刘彰坐回到自己房间里,上网搜各地的联考试卷看。
姨父姨妈终于下决心给家里连了网,还把唯一的台式电脑搬到了他的房间里,他们丝毫不担心他会用电脑来打游戏或者追星,他活得太紧绷了,连流行歌都翻来覆去只会那两首。
刘彰本来只想下载一套试卷粗看一遍的,做选择题的时候,心里却再一次,漫上来张嘉元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清汤寡水的状态,刘彰都看得满脸通红。
他起身去客厅,想给自己倒杯水喝,路过沙发的时候,看到姨父躺在藤椅上,窗户开着,姨父睡着了,手里捏着扇子,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
刘彰忍不住走近些喊醒他:“姨父,你要是热的话回房间,开空调睡吧。”
姨父一下子惊醒,连连摆手:“不用。我就这么躺一会,我不热。你回去看书吧,记得开空调啊。”
刘彰回到房间,关掉了张嘉元的状态,顺便关掉了自己房间里的空调,他觉得很对不起姨父和姨妈。
高三就是这么到来的。
刘彰做文综选择题的时候已经娴熟到不需要过脑子,学校开始强制要他们晚自修,九点结束后,刘彰回家继续温习,男生们到对面的肯德基玩三国杀,他有时会深夜想起张嘉元,猜他是不是还在玩桌游,他同桌,也跟在旁边看吗?
但很快这种胡思乱想,会被大人的争吵声打断。他听见姨妈恨恨地说,要不是小彰要高考了,我肯定拉你去离婚。
刘彰默然。他听姨妈絮叨着婚姻里鸡毛蒜皮的不如意,脑子却走神,想到了张嘉元同桌。
她没有这样的家庭吧。
她没有把一切希望赌在她身上的家庭吧。
张嘉元是因为这些……所以更喜欢她吗?
他知道怪罪长辈是错误的,且无力的情绪,可是在高三的很多个夜晚,刘彰都想过,如果他生长在女孩那样的家庭就好了。
如果他也可以,每天对着镜子研究白了几个度就好了,那样的话,他也可以轻轻松松跟张嘉元聊天的。
#06
高考前,刘彰是真的,跟张嘉元单独相处了一次。
那是五月底的一个傍晚。
放了学,大家该出去吃的出去吃,该去食堂的去食堂,等着吃完上晚自修。
教室里人不多,刘彰戴着耳机在做英语听力,突然听见张嘉元很兴奋地喊了句,你们看那边,着火了。
刘彰没有摘下耳机,眼光却不自觉地,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学校旁边是个九十年代末修造的饭店,还有烟囱,只见此刻烟囱里冒着浓烟,饭店顶楼一片红色,确实像是着火的景象。
但很快刘彰就知道张嘉元为何如此兴奋了。
他把趴着睡觉的女孩喊醒,说我们去救火吧,别上晚自习了。
教室里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刘彰看到有人收拾书包。
但刘彰转过身去,看到女孩没有动,她拨开张嘉元的手,嘟囔了一句:“别闹了,我要睡觉,老师来了喊我。”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刘彰扯了扯张嘉元的袖子,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他说,嗯,着火了,我们去救火吧。
张嘉元朝他笑了。
刘彰不确定他笑容的含义是什么,是赞赏吗,还是觉得“好学生也有逃课的一天”?
但这都不妨碍,关键是他们俩,迅速地收拾了书包,溜出了学校。
走出校门后,刘彰往饭店的方向走,张嘉元在背后喊他:“哎你去哪?”
“不是去救火吗?”刘彰指了指天边红彤彤的一片。
“你还真信啊……”,张嘉元彻底乐了:“那是晚霞啊哥哥。”
“那,烟呢?”
“饭店不得做饭吗,那不就有烟了?”
刘彰愣在原地,问他:“那你跑出来干嘛?”
张嘉元就站在他背后,扳正他的肩膀,让他往前看,然后凑到他脑袋旁边,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酒味,笑得那叫一个高兴:“你不想出来玩吗?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他们高中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一直稳稳当当地在市中心,刘彰的姨妈抱怨过很多次,说实在不像个念书的地方,难怪一本率年年跌。
学校对面是一整列的餐厅,旁边是小商品市场,还邻着一条丝绸街,每天就看到小贩推着车,或者拎着一整个蛇皮袋的衣服,喊“让一让啊让一让”。
但刘彰没有挑中任何一个餐厅,他指着街口的一家鸡排店,说我们就吃那个吧。
他们俩举着鸡排和可乐,无所事事地,走在夕阳里。
那天的夕阳真的非常漂亮。
整条街道都沐浴在蜜色光辉里,像一块巨大的琥珀,张嘉元走在他旁边,于是刘彰只能看到他的睫毛和鼻子,他睫毛真的好长啊,颤颤地,像是要融进余晖里。
他指着缓缓下沉的巨大落日,以及它浇铸而成的金黄色街景,摸摸鼻子,朝他略微羞涩地笑笑,说:“还可以哦?”
好像那落日是他变出来的一样。
很多年后的很多年里,刘彰跟新朋友喝酒的时候,都会不厌其烦地复述这个场景,人生处处得意的少年,稍带着羞涩的眼神,问他,还可以哦?
他只恨自己无法全然模仿出张嘉元的那个腔调。
他就像一个蹩脚的小说家一样,无法精准地重现,那个男主角曾有着怎样迷人的声口。
刘彰没话找话,问他高考志愿想填哪里。
张嘉元不假思索地说,上海吧。
“可是我想去北京。”这是真的,刘彰很用力地,想逃离这里,逃离生活了十八年的老旧小区,逃离南方的梅雨季里,家里永远拖也拖不干的白色地砖。
但他突然有点舍不得张嘉元。
张嘉元勾住了他的肩膀,刘彰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只看到他笑眯眯地,把他吃不完的鸡排接过去吃,然后说:“没事啊,反正你去哪,就我们俩这关系,也不会失联的。”
刘彰还记得,当时空气里弥漫着混合在一块的清酒柑橘。
但其实他们失联了整整四年。那一年高考,所有人得偿所愿,张嘉元跟女孩都到了上海,尹浩宇出国,刘彰一个人,去了北京。
#07
刘彰上大学后很少回家,他受不了南方湿冷的冬天,寒假也一个人留在宿舍实习看书,几乎等同于消失父母终于再次出现,去大学报道那几天前来送他的除了姨父姨妈还有自己的亲父母。
爸妈告诉他下海很成功,母亲也学成归来,家里现在在深圳和广州已经有了几家上市公司,其中有一家刘彰听说过,进了五百强。
但五百强有什么用呢?他们还不是缺席了自己小半个人生,也几乎是搞砸了他的整个童年。
父母和蔼的问他以后的打算,在他的卡里打了一笔又一笔不菲的生活费。
那时候刘彰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以为和张嘉元之间的那些差距,其实本就是不存在的。
但他还是拒绝了父母向他抛出毕业之后怎样工作的橄榄枝,从小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他现在过于独立的性格,他是真的不想接受这些靠自己就可以获取的东西。
况且——十六七八才发现原来自己家很有钱,他也不想当那个王思聪。
他很少听说张嘉元的消息,他跟女孩感情太稳固了,稳固到同学们失去了八卦的兴趣。
刘彰大学里没有恋爱,他只从没完没了的搭讪里,意识到了一件事,他长得好看,以及张嘉元,还真他妈不是个肤浅的人。
大四的那个六月,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那天去公司面试,发挥得异常好,那是最终轮的群面,他前面的那个男生,紧张到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说。
而刘彰坐在那里,就看到一群面试官不停地瞄他,轮到他的时候,他施施然开口:“在我正式介绍之前,我想先补充一点,前面的那个男生,他的名字叫xxx,好了,现在开始我的part……”
走出房间的时候,刘彰就知道,这个工作十拿九稳。他前面的男生显然沉浸在失态和被刘彰抢了风头的气愤里,脸色很是不豫,出门的时候挤了他一下,刘彰不以为意,他知道的,一切别人搞砸的时候,都是他冒尖的良机。
他去生气好了,不过是大学四年同学,就算他记恨他,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下午,尹浩宇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张嘉元跟女孩分手了,他现在刚到北京。
“为什么分的?”刘彰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要是张嘉元,谈了个女朋友,就这么二十出头,就被抓住结婚了,你愿意吗?”
“哦……”,刘彰拖着尾音,没有接话,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重,有点不认同,他说:“张嘉元也真是的,那我过两天安顿了,去看看他。”
“恩,你还可以请他吃顿饭,张嘉元现在可苦了,在一个游戏公司上班,一个月拿五千,都不够他交房租。”
刘彰在正式工作一周后,终于,又见到了张嘉元。那阵子他很是意气风发,领导把他的工位,安排在了一个转角处,所有人去开会,去厕所,去茶水间的时候,都会路过那,而几乎每个单身A,都会停下来,跟刘彰聊两句。
——那么好看,还不用别人替他干活,刘彰是真的意识到,一条奇妙的道路正在他脚下延展开来,往前走,什么都会有的。
但真正下楼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张嘉元跟记忆里完全重合,咧着嘴朝他笑,张嘉元长得好看,可是刘彰觉得,他最好看的,还是那股子狂妄气,一身逆鳞,像是竖起的一千把尖刀,刀刀都直取他性命。
七月傍晚的京城是灰扑扑的,可是张嘉元像是刚放学回家的小男孩一样,朝他用力挥手,喊“刘彰”。
刘彰不敢让他再喊下去,麻溜地上了车。
“你这车哪来的?”
“我爸朋友借我开的,北京也太堵了,我昨天晚上十点回家,从光华桥到劲松桥,三公里路,堵了四十分钟。”
“你坐地铁呀。”
张嘉元忙不及地摆摆手:“那我还是路上堵着吧。我受不了人挤人。”
“……你来北京到底干嘛来的?”刘彰到底没忍住,把这个问题扔了出来。
“我想自己过一阵子。没爹妈,也没……别的人,就自己上上班,过过日子。”
刘彰心里觉得很好笑,开着宾利上月薪五千的班,还觉得在“过日子”,但他没说什么,张嘉元这阵子的荒唐事迹,他也有所耳闻。
听说他给一个小女孩过生日,到了ktv里,啥也没说,一个人静悄悄在角落里坐了一晚上,看他们飙歌抢麦喝酒互相抹蛋糕,完了把单结了。
小女孩认定他是要追她,索性约他单独出来吃饭,没想到张嘉元推脱公司事情多,再也不肯露面。
听说张嘉元跟一个声名狼藉的交际花混在一起,有人周六早上去他家喊他打球,是那个女人披着外套来开的门。
那交际花原本是一个传媒大佬的人,为了他决定搬出金屋,跟从前一刀两断,但不知怎么的,张嘉元把她劝回去了,还亲自带着她跟大佬吃了顿饭,说是“完璧归赵”。
这些事情甚至传到张嘉元母亲的耳朵里。
她倒是淡定,说男孩子嘛,总有叛逆期,别闹大就好。
刘彰盯着张嘉元的侧脸,想到“叛逆期”,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啦?”
刘彰没把目光挪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是戏谑,说,没什么,就听说你玩挺花,满楼红袖招啊。
张嘉元谦虚地摆摆手:“那都是以讹传讹,他们往夸张里说。没有的事,和她们都是朋友。”
完了还扭头朝他看一眼,继续强调:“和她们都是朋友。”
#08
七点钟的时候,两个人毫无悬念地堵在了亮马桥。
张嘉元不急不躁,最多偶尔翻过手机来看看,刘彰思忖再三,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她呢?”
张嘉元把手机翻转了个身,从从容容地回答他:“我们分手了。两个人……目前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她想结婚,我想缓一阵子。之前她爸妈想组织两家人吃饭,我没去,我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它不是结婚的状态。”
前面的车子挪了一点,张嘉元也紧跟着,往前动了动:“她九月份打算出国了吧,挺好的,她也应该出去看看,不然总跟个小孩子似的。”
刘彰觉得问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不想真的扮作知心好友,还追问张嘉元难不难过,他无论怎么答,刘彰都不会太高兴的。
所以他恰当地收住了谈话。
等到他们真的落座的时候,张嘉元在灯光下打量了他一会,然后很是诚恳地说了句,刘彰你真的越来越好看了。
这是他第一次夸他好看。刘彰居然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终于,模仿着他混不吝的口气,回敬了一句“谢谢啊”。
原来张嘉元也不瞎的。
大学四年对刘彰的影响很大,他的谈资或许仍然匮乏,但他至少学会了,怎么不动声色地,把一场谈话延续下去。
他看着张嘉元一脸愉悦的神色,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褒奖,这么多年后,他终于能够轻轻松松地跟他说话了,他不会再对着他,摆出“这个你反正不懂也不感兴趣我跟你说干嘛”的神情。
他很自豪。
然而刘彰真正跟他朋友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只觉得不适。
ktv的包厢里,不断有人抽烟,一群人拎着酒瓶子走来走去,这个人刚过来跟他玩骰子喝掉一杯,五分钟后,又晃着酒杯说“认识一下”。
刘彰扭头寻找张嘉元,发现他坐在中间,不唱歌也不聊天,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啃着面前的一盘酒糟鸡翅。
张嘉元意识到他在看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戴着白色的塑料手套,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坐过去。
他递给他一根鸡翅,说吃吗?
刘彰摇头,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唱浮夸,他只能贴到他耳朵旁边说话,他问他,这些朋友都是谁啊?
张嘉元笑了,也贴着耳朵回答他的问题:“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朋友的朋友。”
刘彰“哦”了一下,看着乌烟瘴气的一群人,只觉得无聊,他还有一沓标书要写,他其实很想回家赶快干完活睡觉。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他跟张嘉元说,他真的要走了,张嘉元点点头,没再留他,起身把他送到工体马路上。
等车的时候,张嘉元看着他,带点调笑意味地说:“你酒量不错啊,喝了那么多,还站得挺稳的。”
刘彰很想呛他一句,不仅站得稳,回去还得干活。
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车来了,他朝他摆摆手,说再见。
#09
自那以后刘彰就不怎么跟张嘉元见面了。
一是他对烟味轻微过敏,实在是很想吐,二是他也越来越忙……当然忙是好事,老板不断交给你事情做,才证明你在这一行混得下去,哪天你要是清闲了,离被裁也就不远了。
最忙的时候,刘彰凌晨两点下班,回家累得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凭惯性脱掉鞋子,就把自己扔到床上,半夜四点惊醒,再挣扎着去卫生间洗漱。
而张嘉元过得风生水起。
张嘉元有个特别好的习惯,就是他去club也好,去bar也好,从来不发到朋友圈里,乍看他朋友圈,你会觉得这个人低调又话少。
但张嘉元的朋友不见得都这样,所以刘彰刷他们共同好友的朋友圈,冷不丁地,就会在合照里看到张嘉元。
可是张嘉元百忙之中,也没有忘掉刘彰的生日。
他送了他一套男士香水,味道和刘彰信息素十分相似,很柔和的柑橘味,还掺杂了男香里那种近乎肃杀的冷冽,张嘉元拍着刘彰的肩膀说:“你要能找到个人,把它送出去,那就更好了。”
刘彰热爱香水的习惯,就是被张嘉元培养出来的。无数个赶标书的夜晚,他都会在家里洒香水,然后给自己泡一杯浓得乌漆墨黑的红茶,他觉得这样加班都会好过很多。
所以当张嘉元跟他说,下周他生日,一起来玩吧的时候,虽然手头还有两个没结的案子,刘彰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刘彰是加完班再过去的,张嘉元给他发消息说,就报他的名字,楼下的安保会让他上来的。
他手腕上系了个纸环,跟着安保糊里糊涂地上了楼,往DJ背后的那几桌走,又艰难地挤过人群,走上台阶,就看到了被人簇拥着的张嘉元。
已经是深夜12点了,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只有张嘉元,一眼就看到了他,招呼他过去,让旁边的女孩子把包拿开,腾出地方让他坐。
刘彰小声说着“不好意思”往里走,终于坐到他身边,音乐声吵得他头疼,张嘉元倒是怡然自得,递过来一小杯龙舌兰,问他喝吗,刘彰摇头,张嘉元就不说话,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他。
刘彰抿了抿嘴,跟他说,生日快乐。
张嘉元笑了,他真是一点醉态都没有,眼神清明得很,他揽过刘彰,指着人群说:“你看他们,好玩吧?”
刘彰很勉强地点点头。
旁边人不断地站起坐下,他手一抖,差点把“attachedpleasefindthepitch”打成“attachedpleasefindthebitch”。
再抬头的时候,张嘉元已经不见了,他很费劲地在人群里找他。
最后终于看到,一个女孩子头发全部散下来了,张嘉元在帮她挽住头发,让她慢慢翻找包里的头绳。
刘彰突然很想走,他想好了,等张嘉元再坐回来,他就跟他告个别,回家补觉。
过了好一会,张嘉元终于回来了,他正想开口说话,就看到放在沙发上的,张嘉元的手机振动了下,张嘉元右手握着杯子,左手滑动解锁打开来看,刘彰想着,等他放下手机,他就跟他说,他是真的要走了。
然而张嘉元迟迟没有动作,对着屏幕,愣了很久,刘彰鼓起勇气戳了戳他的手臂,却看到张嘉元脸上一片茫然,他转过身,手放到他肩上,甚至微微加重了力气,俯到他耳边,说:“我爸出事了。”
没有人注意到张嘉元的异样,有人过来敬酒的时候,他甚至还跟对方调笑了几句。
但刘彰再也不敢走,他就这么熬到凌晨四点,人都彻底散了,他坐在一堆气球和空酒杯中间。
他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张嘉元说好。
#10
刘彰那时候住在双井,从金宝街开过去,平日里要半个小时,四点钟的北京,空旷得要命,刘彰看着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的张嘉元,只能把方向盘攥紧。
他为了防止自己开错路,一直开着导航,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正常的导航突然说了一句,前方拥堵,已经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刘彰嘟囔了句,有病吧,这个点前方能堵什么,是鬼魂在集会吗?
这本来是个很冷的笑话,但张嘉元低低笑了一声,气氛终于不再那么诡异了。
到了小区,张嘉元很安静地下车,跟着他上楼,刘彰庆幸自己勤快,虽然一个人住,家里也收拾得山清水秀的,随时见得了人。
张嘉元进了门,坐到沙发上,歪着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纯粹不想说话。
刘彰给他泡了杯茶,放到他面前,然后试探性地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隔离审查。”
“那就还好,说不定查完了发现没什么事。”
这话并没有有效宽慰到张嘉元。
他惨淡地朝他笑笑,然后跟他说,你去睡吧,我在你家沙发上窝一晚,明天回家一趟。
刘彰提议说,不如你去睡卧室,我睡沙发就好,张嘉元摸着刘彰的头发,说别傻。
但张嘉元最终没有回家。
张嘉元只是不断地“嗯嗯”着。
刘彰跟他站得很近,能听见最后张嘉元妈妈斩钉截铁的声音,她说你千万不要回来,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事,你安心过你的,无论什么灾祸,都跟你没关系。
这一回,张嘉元没有接话。
张嘉元的爸爸到底没有全身而退。
他父母很仓促地去了澳洲,他叔叔在那里有一爿不大不小的生意,名下的房产都被冻结了,张嘉元现在所有的,就是早些年,他爸用他外公外婆的名义,买的一个小公寓。
张嘉元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也不见,什么也不说,就没日没夜地拼乐高。
刘彰去找他,看到他自嘲地举着刚拼好的桥,对他说,我现在连乐高积木都买山寨的。
其实张嘉元的爸爸隔离审查期间,他身边人仍然对他很客气的,甚至比以往更殷勤,但是真正落实后,那些人就像烟一样消散了。
他也听从他妈的话,去找过爸爸的老领导。
对方很客气,送了他一块玉,说是某年某月在寺庙里求的,保佑过他逢凶化吉许多次,可是张嘉元一旦提出其他的确切的要求,他就打哈哈,最后送客前,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多历练一下也是好的。
刘彰从没见过张嘉元喝多,但他那天的表现,很像喝多了酒,他低垂着眼睛,偶尔抬起脸,又迅速地看向窗外。
他脸上的神情——刘彰知道这个比方不恰当,但实在是,很像被人用脚踩过碾过,明明是干干净净的脸,却像是沾了一层灰,怎么也擦不掉。
刘彰暗暗唾骂自己,你同情人家什么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租的公寓,还是一个月房租抵你三个月的。
可是他就是很忍不住,他想把他脸上那些灰色的东西都擦掉。
灰扑扑的只该是十二月的北京,不是张嘉元,他的眼鼻耳喉之间,不该散发出那种类似灰烬的气息。
那是张嘉元啊。
#11
张嘉元没有沉沦太久,几个月后,尹浩宇回国了一趟,把他介绍给了几个做手游的朋友,张嘉元就算正式入了伙。
他开始像大多数这个城市里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穿五十块钱的T恤,吃十块钱一份的宫保鸡丁套餐外卖,唯一的不入流,大概就是,还住在从前的公寓里,哪怕他的工资,堪堪跟房租相抵。
张嘉元解释说,他受不了合租,也受不了小区里有乱七八糟的人。
但这钱花得仿佛也是值得的。张嘉元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公寓里,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能拼乐高,半张床上堆着被子,半张床上是积木。
周六的早上,刘彰会带着一些菜,去看看他,有次张嘉元给他开了门,自己回卧室睡觉,刘彰边烧菜,边打开电视,也没留神在放什么。
过了会,看到张嘉元穿着睡衣跑出来了,站在客厅里发愣,直盯刘彰看,刘彰察觉到之后回头,张嘉元又连忙把目光移开。
也是那一阵子,刘彰认识了伯远先生。
他那时每周都要飞一次广州,有天早上在酒店吃早餐,他稀里糊涂地,坐错了位置,把别人的早餐吃了个大半,突然他发现有人坐在了他对面,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刚想出言提醒,对方就微笑着说,这是我的位子。
他刚想反驳,对方就从餐垫下,拿出了房卡,刘彰脸一下子就红了,一叠声说“不好意思”,对方摇摇头,说没事,看来我们选的早餐都是一样的。
刘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挤出笑容看着他,对方把名片递给他,说我在这个餐厅里看到你三次了,你是来出差的吧,说不定是同行。
一看名片,果然是同行。
刘彰窘迫地说,我没有带名片下来,伯远先生宽容地摆摆手,说没事,你太容易让人记住了,不需要那些。
回北京以后他偶尔会一起吃饭,他说的很少,多数是听他在讲。
很奇怪,刘彰在张嘉元面前常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对着伯远先生,倒是能够滔滔不绝。
潜意识里,他把他归到了“不讨厌”的范畴内。
但伯远先生显然不满足于此,有天他们吃完饭,伯远先生提议说,他家里有些上好的祁门红茶,刘彰既然有加班喝茶的刚需,不如到他家去挑一些。
刘彰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推脱了几句,同时给张嘉元发消息说,你回家了吗,我来你家玩乐高?
隔了十几分钟,张嘉元回复说,还在加班呢。
刘彰迅速地说“哦哦,那你忙吧”,他突然有点不想回家,他少有这个点下班的,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无所事事的长夜,于是他朝伯远先生莞尔一笑,说那我去捡点便宜吧。
跟刘彰担心的不一样,伯远先生很客气也很有分寸,只是详详细细地,给他讲解各种茶形的区别,刘彰从前只是为了提神,倒不知道还有这些规矩,听得也煞是有趣。
临走了,他拎着纸袋,跟伯远先生告别,他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说你很特别,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的。
刘彰不知道怎么接话,愣在原地。
“你不必活得跟他们一样。”
他笑了,反问他:“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活?”
伯远先生不正面答话,只是说,太晚了,我让他们送你回家吧,到家了报个平安。
刘彰没有跟人报平安的习惯,他出了那么多趟差,一下飞机,只会联系专车司机,不需要跟任何人说明。
他从前看电影《非诚勿扰》,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起落安妥”,他有时候都会好奇,跟人说“我到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晚他到家后,跟伯远先生老老实实地说了句,我到了,睡了啊。
伯远先生回复说,别撒谎,你明明还要过好久才睡,睡前别嫌麻烦,再跟我说一声。
刘彰握着手机,突然对这段关系,产生了一点迷茫。
隔了一周,他们再见面,大概因为那句“别嫌麻烦,再跟我说一声”,刘彰整个人都稍稍显得有些放肆,喝了点酒,于是说了许多,平时不会讲的傻话。
伯远先生边替他剥蟹壳边笑,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轻轻踢了他一脚,问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伯远先生回敬说,我哪敢,我压根就不敢多看你。
刘彰抬起眼睛看他,他没有躲开,也没有再递给他食物,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会有不一样的生活的,我保证。”
跟伯远先生在一起以后,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邀请他跟张嘉元一起吃了顿饭,介绍两人的时候,他没有说伯远先生是他男朋友,倒是干脆地讲,张嘉元是他弟弟,现在在做手游。
吃完饭,伯远先生还有会要开,又独自折返回了公司,刘彰开车把张嘉元送回家,路上沉默很久,他终于有勇气问他:“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对你好就好。”
前面是个漫长的红灯,足够刘彰扭过头问他:“那你对我好吗?”
刘彰没有回复,过了会,他又传来一条消息:“能帮的我都会帮,但你别跟他走太近了,这是为你好。”
#12
刘彰到底没有听伯远先生的话,一切有用的社交场合,他都把张嘉元带上了,他总是抢先介绍说,这是我的弟弟,我们是一块长大的。
张嘉元再没有了笑眯眯地看着人家喝醉的权利,刘彰这才知道了,他酒量其实平常,胜在酒品好,喝多了也不吵不闹,只有一次发着高烧,还被人喊去喝酒,到了那,张嘉元实在坐不住,想走,对方不让,说一醉方休。
张嘉元到底有少爷脾气,索性拿了一瓶黑方,给自己和另外几个人都斟满了,倒得一滴不剩,然后象征性地,兑了一点雪碧,拉着他们碰杯,说来,喝。
刘彰都还没来得及劝阻,就看到他一口气喝完了。
这下场子里的人彻底安静了。
该醉的都醉了,还没喝多的,也不敢再找他拼酒,张嘉元潦草地跟他们点了个头,就拉起刘彰走人。
他脚步仍然跟平日没什么两样,甚至会问他说,东西都带齐了吗,刘彰简直要误以为他真的海量了,但他们一路过一个卫生间,张嘉元说了句“等我一会”,就冲到里面去了,刘彰在外面,听到了剧烈的呕吐声,过了好一会他出来,额头的碎发都是湿的,贴在头皮上。
小时候,他教他认识了很多凭空造出的字,长大后,他亲自教他懂得了一个词语,叫做“不舍得”。
他不舍得他变成这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张嘉元就该坐在人群中间,像逗猴子一样指着他们说,“好玩吧?”
那真的是很艰难的几年。
常常他们各自加班到凌晨两三点,他再从公司出来,开车去接他,把他送回家,路上他有时候打盹,有时候会兴致勃勃地,给他讲工作上的新进展。
车窗外,是北京漂亮得跟他们无关的夜景。
好几年后,刘彰没那么忙了以后,他常去柏悦楼上喝酒,从玻璃窗望下去,是长安街的夜景,车辆缓慢移动着,像一条发光的河流。
他想,他跟张嘉元,曾经也是那条河流的一部分。
那几年里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伯远先生自己出来单做,邀请刘彰入局,他有点犹豫,不知道在他们的关系上,再叠加一层同事关系是否恰当,伯远先生倒是很洒脱,他问他:“难道你觉得,我们会把情绪带入到工作吗?”
刘彰想了想,仿佛也是,就跳了槽,他的年薪翻了一倍,换了房子,同时暗暗攒钱打算买房。
张嘉元的公司渐渐有了起色,他拿了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车,他说实在受不了出租车的那一股气味,这也实在是很张嘉元。
刘彰很乐见他振作起来,这期间他短暂交往过几个对象,但存在感都很弱,加之伯远先生也忙,所以准确地说,是他们俩互相作伴,搭伙吃饭。
张嘉元主导的那款手游开始内测那天,他很兴奋地跟刘彰说,晚上去你家吃饭吧,我们可以一起叫点外卖,你试玩一下——刘彰,你都没打过游戏吧?
刘彰是真的没玩过。
他是没有青春期的人,他的高中岁月里,最荒诞不经的事情,就是边做作业,边偷听后排张嘉元和女孩的聊天。
当然,张嘉元不知道。
他很耐心地教他怎么玩,怎么移动人物,怎么发动技能,什么时候又要回营补血。
刘彰毕竟聪明,几局下来,就掌握得差不多了,等到攻下敌方基地的时候,整个屏幕突然像炸裂一样,出现了疯狂翻卷的,绯红色和灰色交织的火烧云,其中斑驳有几道金光,像极了……高三那年,他们一起逃晚自修,看到的夕阳。
张嘉元躺在沙发上,凑在他身后看他玩,刘彰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他听见张嘉元用那种熟稔的,亲切的,有点得意又想小心掩饰的语气说:“还可以哦?”
因为这句话,他转头去看张嘉元,那种顽皮的清澈的眼神,仍然是他所熟悉的。
哪怕他的眼角,隐约有了第一道细纹。
刘彰又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那一丝清酒柑橘味。
近乎鬼迷心窍地,刘彰没有再看回手机,他直直地盯着张嘉元,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好奇一个事情,张嘉元鼻子那么挺,接吻的时候,会不会两个人的鼻子撞上,还有,他一个男孩子,为什么睫毛那么长,他记得高中的时候,女孩死缠烂打地,用直尺量过他的睫毛长度,刘彰没听清楚到底多长,此刻,他很想用自己的手指,丈量一遍。
他喜欢他那么多年。
年少时总觉得他太耀眼,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后来他跌下来了,他又不忍心,总想拼命把他拼凑成完好的模样。
他喜欢他到压根不敢破坏两个人奇怪的“兄弟”关系。
刘彰在那一刻想,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值得一点奖赏。
张嘉元还想说点什么,但刘彰没有听他讲解游戏的兴趣了,他终于没头没脑地,对着他的嘴唇,咬了下去。
#13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定外卖就好了。
门铃响了,刘彰不得已,起身去开门,没想到外卖小哥把塑料袋弄破了,汤洒了一地,刘彰把外卖放好,又找了抹布来拖,等搞定这一切,再回到客厅看张嘉元,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刘彰简直欲哭无泪。
他没有喊他起来吃饭,帮他盖好毯子,就一个人静悄悄地,吃掉了大部分宵夜。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张嘉元还没醒,老板不在,他可以下午再去公司,索性就在浴室里洗澡。
洗到一半,听到张嘉元敲了敲浴室的门,说那什么,我先走了。
那年九月,发生了两个事情。
一个是高卿尘结婚了,刘彰也收到了请柬,但他没去,他跟高卿尘不熟,印象里那就是个一天到晚跟尹浩宇吵架的男孩子,但张嘉元去了,他说,他总要替尹浩宇看一看,是谁娶走了高卿尘。
第二个事情,是那个婚礼上,女孩也在。
没错,女孩回国了。
这个事情其实不用同学群传播,光看她的街拍地址换了,就知道了。
刘彰其实有点不太想让张嘉元回去,但也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索性就送他去机场。
这注定是一个适合怀旧的夜晚,张嘉元玩笑般地说起女孩,说也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国外怎么过的,她很没用的,以前坐公交车,有人挤到她前面,也不知道争,就默默往后退一点,退着退着,就退到了队伍的最末。
刘彰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的口气变得温和,他多少有些讽刺地说:“她命好啊,班也不上,就有钱拿。家里又舍得让她花钱,念一堆没用的书。”
张嘉元像是没听出他的讽刺,自顾自说下去:“她很笨。我们以前出去玩,我说你到传送带上拿行李,我去外面叫车,结果隔了半小时,她还没出来,我问怎么了,她说忘了我们的行李箱长什么样。最后是等所有行李都拿光了,才敢确认哪一个是她的,才走出来。”
张嘉元于是掉转话题,他问他说,你最怀念什么时候?
刘彰其实很想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他最怀念,张嘉元最落魄的时候,那些朋友都不见了,他天天加班,然后等他送他回家,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坐在副驾驶上,跟他说那些有的没的。那时候他们俩最平等,也最亲密。
可是刘彰太清楚,那是应该张嘉元不想回顾的日子。
他最喜欢什么时候呢,是少年时代吧,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担心。
于是刘彰配合地说,我喜欢小时候来你们家玩,我记得你们家的灯光特别明亮,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我有一次还赖着不想走呢,你妈开玩笑说,这么喜欢我们家,就给我们做儿媳妇好了。
张嘉元笑了,说真的吗,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一出。
“真的啊,我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来你们家玩了,你那时候还拉着我玩打仗游戏,记得吗?”
这个张嘉元倒是记得,他甚至还能给他细细描绘出,小时候最爱的玩具。
刘彰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突然觉得也值了。
就让他最好的时光,成为他们共同的,最好的时光吧。
那些真实的,他曾经面对着他家,自卑的纠结的晦涩的情绪,他不必知道。
他真的不必知道。
张嘉元去上海的那几天,他一直心神不定的,总觉得要出事,又安慰自己说,能出什么事呢,高卿尘结婚的视频他看了,很普通很温馨的一个婚礼,也没有出现什么,尹浩宇当众抢婚的闹剧。
刘彰于是跟自己说,你真的想太多了。
可惜他的直觉是对的。
张嘉元不是一个人回北京的,他带回了女孩。
#14
他回北京的当天,没有告诉他,次日,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来家里吃饭吧,她也在。
时隔九年,刘彰再次见到了女孩。
她跟从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女孩高中的时候,整个人,从五官到肤色,都像极了东南亚人,现在经过多年的钻研,终于成为了……漂白过的东南亚人。
她脸小了一圈,人也瘦了,穿着薄薄的毛衣和背带牛仔裤,站在玄关处欢迎他,一见面就笑着和他说,小彰,好久不见。
刘彰还在想,张嘉元到底是怎么跟她交代,这些年他们俩的关系的时候,就听见女孩用那种,大方的愉悦得简直毫无芥蒂的声音说,张嘉元都告诉我啦,说你很照顾他。
她毫无敌意,以至于让刘彰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晚饭是女孩烧的,她出国几年一个人住,没事做,索性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张嘉元笑话说,她出国读的是新东方吧。
刘彰是不会,也不爱做饭的,他觉得这个事情太浪费生命,叫个餐厅外卖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一身油烟味地,奋战两个小时呢?
但张嘉元显然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他在客厅跟刘彰说闲话,每隔半小时,就要去厨房跟女孩探讨一下,这个酱油要加多少,什么时候加最好。
跑进跑出,却满脸笑容,让刘彰简直问不出口那一句——你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
再是艰难,也问出口了。
张嘉元迟疑了下,缓缓地说:“她回国定居了。你看她,跟从前一个样子,冒冒失失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永远分不清,行李传送带上,哪一个箱子是她的,所以这一次我看到,她的箱子上,贴满了HELLOKITTY,她还很高兴地跟我说,这样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了。其实年纪也不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刘彰听见自己用空茫的语气说,所以我说她命好啊,我也想一辈子当小孩呢。
张嘉元反握住他的手:“刘彰,你会有大出息的,你会成为那种,特别厉害的人。”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他,那这些年,他到底算是什么吗,是真的入戏太深,把他当哥哥了吗。
但他不敢问,他怕张嘉元会诚恳地点点头,学着女孩的口气,说谢谢你的照顾。
他更怕他会反问,你不是有伯远先生吗?
刘彰就是这么眼睁睁地,看他们又住到了一起,与此同时,伯远先生决定把公司搬到深圳去,他说北京空气太差了,他有鼻炎,受不了。
问刘彰走吗,他摇头,于是他们体面地告别,第二天清晨,刘彰在床头柜第一格里,看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还有一张纸条。
伯远先生写着,这是你的嫁妆,刘彰,你当我是娘家人吧,将来有什么事,都告诉我。
他彻底恢复一个人的生活后,跟张嘉元女孩聚得更多,张嘉元计划着买房子,在居酒屋里,问刘彰说,你要不跟我们住一个小区吧,还能一起看房子。
刘彰还没答话,女孩就凑热闹说,好呀好呀,你以后还能来我们家吃饭。
刘彰有时候真怀疑女孩脑子坏掉了,她怎么就没有一点,对情敌的防备心理,她是瞎了吗,看不出他看张嘉元的眼神有问题?
还是国外呆久了,太单纯,真以为有“纯洁而牢固的异性友谊”这一回事?
刘彰突然想起,高考完过后,几个人一起去酒吧,那是他们第一次去酒吧,所以大家都有点过度兴奋。
高三毕业了,都自以为是个大人了,尹浩宇拉着张嘉元,热烈探讨,一夫一妻这种腐朽的社会制度,什么时候会消失。
哦,那天高卿尘不在,所以尹浩宇整个人都活络了。
女孩看着他们,笑嘻嘻地说,我没问题啊,要有个女人,愿意帮我打理家里乱七八糟的事,那你完全可以收了做二房。
张嘉元不说话,喝完手里的酒,眼神却仍旧清明地看着她。
她于是说得更起劲:“我真没事。一三五归她,二四六是我,周日你可以休息一下。”
张嘉元假装蹙了蹙眉毛,问她:“那一个问题就是……她如果又聪明又好看又能干,我干嘛不把她扶正呢?怎么就非得你做大房?”
女孩被这问题问倒了。稍作两秒休整,她气势汹汹地踢了一脚张嘉元的凳子,质问说:“你还真想得那么深远啊?”
刘彰从回忆里抽身,看着此刻他们仨在灯光下的影子,明明是坐在桌子的两端,却纠缠在一块。
他忍不住觉得,自己还真像那个……聪明好看能干,巴巴地替他们打理好一切的二房。
哦,一三五还不归他的那种。
所以当公司有个项目,需要去上海出差两周的时候,刘彰几乎是用逃难的心情在整理行李。
女孩听说他要出差那么久,很是羡慕,她搬来北京以后一直不适应,隔三差五跟他们抱怨,为什么这么干燥,她指着腿上的一截皮肤说,我一天不涂身体乳,就干到起皮。
于是张嘉元家里凭空多了很多香薰和加湿器,云蒸雾缭的,刘彰每次过去,都觉得里面有人在修仙。
#15
刘彰对上海很无感。女孩口中那个,“穿着高跟鞋走在马路上都会有幸福感的城市”,对他而言,就是一个个出差办公点组合而成的地图。
他住在浦西,每天回酒店就能看到东方明珠,但他也就端详一秒,果断拉上窗帘睡觉。
路过静安寺的时候,同事突发奇想,说反正下午也没事,就进去拜一拜吧。
刘彰素来是不信神佛的,更何况作为一个寺庙,静安寺有点过于金碧辉煌,让人怀疑其神力,他提议说他去对面芮欧等她。
同事一把拉住他手臂:“商场有什么好逛的,上海北京不都一个样,去嘛,拜一拜上海的菩萨,说不定看着我们脸生,格外关照。”
刘彰无奈,陪她一起买票进去。
同事已经毕恭毕敬地跪下,他觉得自己拎着包双手抱胸也不太像样子,只能一道跪下。
但,求什么呢。
他这一生,想要的都是自己拿来的,唯一的妄想……就是张嘉元。
那个念头像风一样刮进他的脑海里,他自己都觉得邪恶,却不得不遵从内心,朝着佛像跪拜下去
——“我知道,这个愿望,不该在庙里许,但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不想让张嘉元跟她,在一起。”
抬起头,看向佛像,释迦牟尼稳稳当当地微笑着,好像听惯了人世间,一切说不出口的贪痴嗔。
但拜完也就忘了。
刘彰不觉得佛祖会真的帮他,因此也没什么内疚感。
他没有想到,佛祖是真的,递给了他一次机会。
冬至那天,张嘉元邀请他去家里吃寿喜锅,刘彰本来不想动身,但张嘉元拍给他食材照片看,说女孩准备了雪花牛肉片,豆腐,香菇,白萝卜,最后还添了一句,好歹也是个节日,你总得跟家里人过吧。
刘彰虽然觉得这个“家”莫名其妙的,但想想,一个人回家煮速冻水饺确实有点凄凉,就答应了下来。
那天三个人都吃多了,也都喝多了,吃完都摊在沙发上,刘彰知道自己应该主动提出洗碗,但就是懒得动。
女孩坐在他旁边,一遍遍地刷新着微博,给他们念首页上的段子。
女孩过了会就停止不再念了。
刘彰挨着她坐的,忍不住朝她手机页面看了一眼,看到首页上显示的ID,不是她的微博号,是一个一长串的,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ID,很像是僵尸号。
他有点奇怪,但再瞥过去的时候,首页上又是女孩自己的ID了。
过了会刘彰就告别走人了。
女孩追出来,塞给他一个塑料餐盒,说里面是自己炸的丸子,回家后搁冰箱里,刘彰推脱不掉,拿着这个餐盒,打车回了家。
他脱掉鞋,本来已经走到卧室,想把自己扔到床上,又想起女孩给他的餐盒,哀叹一声,起身走到玄关处,把餐盒重新放到冰箱里去。
关冰箱的刹那,他突然想起了,女孩手机上那个诡异的微博账号。
在风投行呆了那么多年,对数字早就足够敏感。
虽然就扫了一眼,但已经足够刘彰记下了账号的全称了。
他走回到床上,按照记忆输入那个账号。
它真的存在。
里面有五百多条微博。
都是原创的,刘彰一开始还看得云里雾里,再往下滑,就看到了一张合照,女生是女孩,男生,是一个刘彰从没见过的人。
他索性直接点到相册。
相册里的照片都是随手拍的,全不是女孩平时微博的那种精修风格,有的是一个餐盘和一只入镜的手,有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有的,还是她跟刘彰不认识的那个男人的合照。
刘彰突然有点反应过来。
那是女孩的小号,记录的……应该是她跟一个男人在国外的生活。
于是那些他看不懂的句子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不用求证都知道,这个“你”,不是张嘉元。
刘彰突然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只要把这个微博页面,发给张嘉元,都不需要说什么,他们之间就会泡汤。
他问他到家没,说记得把丸子放冰箱。
刘彰敷衍着说好。
然后张嘉元发来了一行字,他说,刘彰,我现在挺开心的,就觉得,这样就挺好了。
刘彰是躺在一片漆黑中看女孩小号的,他看着
张嘉元的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终于,放任自己哭了出来。
叫到最后,就是一阵巨大的嚎啕。
凭什么。
他真的很想随便揪住一个人的衣领,说凭什么。
你们都记得那个童话对不对。
小美人鱼,爱上了翻入海底的王子,她救了他,但他永远不知道。
他要跟邻国公主结婚了,巫师给了小美人鱼一把尖刀,说杀了他吧,你就能回到海底。
小美人鱼没有下手,她看着王子熟睡的面容,觉得真好啊,这个人虽然不爱她,但他仍然很好。
她把尖刀扔进了海里,于是太阳升起来了,她变成了泡沫。
每个女孩子都感叹过,小美人鱼好傻啊。
为什么不要永恒的生命,为什么不报复他。
刘彰也觉得,自己好傻。
#16
第二天醒来,女孩果然,已经把那个小号微博删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刘彰刻意躲开了他们俩,没想到,女孩会主动找他喝酒,她说来家里吧,张嘉元今晚加班。
刘彰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不该是心虚的那一个,于是六点准时下班赴约。
到的时候才六点半,但女孩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招呼他坐下,然后又开了一瓶威士忌。
她碰了碰他手里的杯子,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喜欢张嘉元吧?别否认了,我一直都知道的。”
还没等刘彰开口,她又说,那你也该知道,其实我现在,不喜欢张嘉元吧。对,我是失恋了,才逃回国内的……当然,我爸妈也催我回来了。
刘彰冷静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跟着张嘉元来北京?因为我想结婚了啊,张嘉元也想,我们……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一拍即合。”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妈的大家都该结婚了好吗?”
女孩把杯子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盯着杯子自言自语,像是要给他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张嘉元有什么不好的呢?什么也不缺。况且,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知道,他总归不会害我。”
然后扬起脸,对着刘彰笑得又是猖狂,又是绝望:“我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他到哪再去找这么一个,带得出去也带得回来的老婆?还互相知根知底——哦,他不算全知道我的底,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别觉得你没把那个微博发给张嘉元,是放了我一马,你去问问张嘉元,他在乎吗?他不在乎。”
女孩真的喝多了,声音尖利,最后那四个“他不在乎”,不像示威,倒像谴责。
她扬起脸来,于是刘彰特别近距离地,看清了她的整张脸。
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变样,可是她的神情已经全然换了一副——刘彰觉得有点好笑,原来她不在张嘉元面前扮演不谙世事小公主的时候,整个人是有一点疲态的。
他们仨,谁都没算赢吧?
当年每天只顾着美白的小姑娘,终于也有了,歇斯底里的脆弱时刻。
女孩手托着下巴,倚在餐桌上,她对着空气说
我其实还是很想他。
#17
女孩上了个节目,主持人问起感情状况,她一脸甜蜜地说,要结婚啦,是高中时候的初恋男友。
主持人不停地“哇哦”,又问起她出国那几年,两个人怎么维持感情,女孩好像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样,回答说,就是互相支持对方的事业和梦想啊。
刘彰在同事的手机上看完了这一段视频,同事惊叹说,这么多年感情,真是不容易。
刘彰附和道,是啊,不容易。
真的不容易呀。
王子和公主生活在一起了。
但他们幸不幸福,鬼知道。
女孩在北京没什么熟人,早年的朋友,又都一个个先结婚了,于是张嘉元没办法,问刘彰说,能不能来抽空做个伴郎。
刘彰答应了。
婚礼当天中午,他早早来到了酒店,准备走台。
现场还没布置完,但已经能看到,有许许多多的花,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偷听张嘉元跟女孩聊天,女孩确实说过,想在一片花海中结婚。
新郎新娘在台上跟司仪对台词,他慢吞吞地,从台下过道走过去。
过道很长,可是他什么也没想,他只知道,张嘉元要结婚了。他跟女孩在认真地对台本,两个人都表情严肃,不像新人,倒像主持人。
那他算什么呢。
这漫长的岁月里,他到底算什么。
他已经不恨女孩了。
真的,他们都没拿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甚至佩服她,谁说女孩蠢,她大事上远比他刘彰聪明。
她知道如今的张嘉元炙手可热,所以愿意不计前嫌,跟他回来复合。
她知道张嘉元只要一个省事的偶尔娇嗲的对象,所以无论心碎成什么样了,她都在他面前,扮演永远的十八岁初恋。
她也辛苦了。
张嘉元也辛苦了吧。
这么多年,咬着牙关,一件件拿回曾经的东西,他很想回到那时候吧,爸爸还在,家里永远有温暖明亮的灯光和厚厚的花样复杂的地毯。
甚至,他连那时候的女孩子,都要重新带回身边。
他们都算如愿以偿吗。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走近那个,幸福的幻象。
刘彰突然转身,朝酒店门外狂奔,他知道,他这个伴郎缺席了,婚礼也不会大乱的,他们照样能顺顺利利地,把这个酒席给办了,他们成为了更圆满的人生赢家,那个“跟初恋兜兜转转十年结婚”的感人故事,今晚以后,会流传在各个宾客的脑海里。
他走了也不妨碍大局。
但他就是想走。
他知道他无论怎么横冲直撞,都没办法在他的生命里,激起一点真实的波澜,但他就是不想,按照他们给他安排的剧本,笑容得体地演完配角。
他不要。
刘彰走得还是太早了,他买了当晚的机票,去了日本,飞机上不能上网,于是错过了女孩跟张嘉元的婚礼直播。
婚礼有两个大热点,一是少了个伴郎,二是,新娘在誓词环节,哭到蹲了下来。
当然大家都说,哭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张嘉元又经历过这样的起落,感触一定很多,刻薄点的老同学说,她运气真好,飞走的鸭子还能自己跑回来。
没有人知道新娘到底在哭什么。
刘彰也不想知道了。
这么些年,他跟着张嘉元学会了听戏,张嘉元
喜欢老生唱段,他却很俗气地,喜欢那一折“霸王别姬”。
他是真的喜欢那句唱词,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他曾经幻想过,跟张嘉元死死地绑定在一起,什么关系都可以,但是就要永远地,赖在一起。
可是刘彰脸贴着飘窗上的玻璃,那一片冰凉让他格外清醒——君王意气尽,幸或不幸,他却还有一口气在。
他们想要的故事结尾,他不想要。
他不再试图寻找的地方,刘彰还是想,再去看一看。
空姐端过来一杯橙汁,刘彰扭过头,看着窗户上映出来的自己的模模糊糊的轮廓,悄悄举了杯子,跟窗户碰了一下:“干杯。”
呐呐呐你们要的be
*含万人全员,主ak,无cp
1
刘彰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梦里他站在空旷的海岸,沙子柔软松陷,踩上去如水波般流动。他如初生的孩童一般,被抛在这片海岸上,困惑的、懵懂的、尚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有一个声音微弱而不倦怠地引导他向前走,沿着海岸线,向前。海雾氤氲,海水是黯淡的灰色,恰好是涨潮时分,他感受到潮水在逐渐向他逼近,危险却又充满吸引力。
枯燥的、苦行僧一般的前行让他感受到由内而外的疲惫,潮湿却坚硬的沙子填满了他鞋间的缝隙,他将鞋子甩下,光着脚向前。如今也不是行走了,他几乎是在用尽全力向前奔跑,毕竟潮水仍不知疲倦倦地侵袭,即...
枯燥的、苦行僧一般的前行让他感受到由内而外的疲惫,潮湿却坚硬的沙子填满了他鞋间的缝隙,他将鞋子甩下,光着脚向前。如今也不是行走了,他几乎是在用尽全力向前奔跑,毕竟潮水仍不知疲倦倦地侵袭,即将把他吞噬。嘴里有甜腥的味道,足底似乎也被磨破了,而海水没有因此表露出同情。“要去哪里呢?”他问,好像在问大海,又好像在问自己,并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与自然的力量抗衡简直是异想天开,无法抗拒的浪潮迅速将他裹胁。滔天的浪啊,但或许因为已意识到在梦中,当它打来时,除恐惧外他又获得了一丝期待。这种期待激着他在那一瞬间从海水中睁开了眼睛。他惊讶地发现海下是一座城市,但好像又是一座废弃的工厂,熟悉却又陌生。他几度试图在脑海中搜寻这座城的名字都以失败告终。水流在他腰部绕成一个环,可转眼变成带着荆棘的锁链,锁住他,收紧,将他向海下城市带去。好窄的玻璃窗,好小的床,好拥挤的房间,好杂乱的生活痕迹……紧缚的锁链拉扯着他向窗户玻璃撞去。
“有门为什么不走啊……”梦境中的震荡也让他眩晕,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变成小泡泡,在他身边环绕。玻璃碎片散落在水中,似乎有淡淡的血色。已经无所谓是在哪一刻受伤的了,他觉得全身都变得温热,即使海底的水冰冷。玻璃碎片一下下划破水幕,城市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沙子汇成的岛。他总觉得沙子之中是埋藏着花朵的,但当他的手触碰到沙子时,感受到一下子被很多双手攫住,无法抗拒地向下坠落。海水和沙子混合着吞没他,光亮与黑暗交织……
“醒醒,ak,醒醒呐……”有人在轻轻推着他的肩膀,他一下子从海与沙中惊醒。窒息感迟一步到来,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着,缓解心脏的不适。
“你还好吗?”前座的人听到他不舒服的喘息,转过头来看他。
他才发觉如今是在车上,车内两双眼睛正关切地看着他。搭在肩上的手是小九的,前座则是刘宇。他揉揉胸口,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实,话语却领先于意识说出:“没事,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你一上车就睡着了呐,昨天睡得很不好吗?”
“是不是昨晚熬夜写歌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本来心脏就不太好,身体更重要。”
“没事的……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他试图回溯做梦之前在做什么,头却疼得厉害,无奈皱起眉头发问。
“你还说没事呐,我们要去海边看日出呀,还是你提议的呐。”小九的表情真的说得上担忧了,连抓着他肩膀的手都不自觉施力。
刘宇被安全带限制转不了太大的角度,堪堪回头:“再休息一会吧,快到了,其他成员应该在等我们了。”
2
“倒是挺像咱公司的调性哈,”张嘉元戴着眼镜,对着密密麻麻的议程看,“录一次播半年。不过咱们也没有半年可播了。”
房间内气压有一点点低。临近解散似乎每个人想的东西都在变多,多到连往日的热闹气息都被剥夺,还是林墨出来试图讲些玩笑话,到嘴边又成了:“哎呀张嘉元,真的不好笑。”
气氛松动了些,大家低头翻着这两页纸。
“这一条,早上4点半集合看海上日出,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赶早班刚醒不久的尹浩宇几乎是痛苦地念出来的。
这一点引发的种种吐槽让屋子热起来,随之激发的不满也在这一刻点燃,眼看着要超出控制范围。伯远将手在空中虚握一拳,“收收。那我们再和staff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行程简化一点。”
但两天后公司将新版议程发给他们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正常,咱们公司有时候确实连敷衍都懒得……哎你们怎么都一副要和我割席的表情。”张嘉元看着大家脸上表情都怪怪的,不禁发问。
“我们还想要工资呐,”高卿尘小心翼翼地接上,“要扣只扣嘉元的工资好不好。”
张嘉元感觉控制不住滴汗的表情,转过头去对着摄像机说:“那……龙总万岁?”
几个笑点低的人早就笑成了一团。刘彰也忍不住想笑,又想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正事:“不过那些议程真的都删掉了吗?只是让我们自己玩?”想到删掉的一堆日程,他倒有点遗憾的感觉。
“看来是的。虽然我们只是反映四点半集合有点早,没想到整个上午的活动都取消了,”伯远苦笑,“那看看那天谁会睡到中午十二点。”
林墨刚想说话,被周柯宇先发制人地捂住了嘴。力丸在他们打打闹闹间突然说了一句:“哼哼,‘极与极’。”
外国人讲中文却常会有超出意料的效果,譬如在大家因为力丸的话闹得更开心时,却又迟钝地反应过来这还是一语双关。“极与极”,他们第一次一起去海边拍团综时一日的主题。
那是2021年的夏天,海花岛的风还没有吹尽,晃晃悠悠地吹到北方的清暑海边。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毕竟是成团后第一次旅行,期待溢满每个人的心。有担忧吗?或许也是有的,但担忧的也不过是具体的、即将发生的事情,譬如生活习惯、适应或者种种,细小的忧虑被海浪一打就烟消云散了。
谁会在那种时刻去分神去担忧未来啊,意气风发的少年只管去追风就好了。晚上录制基本结束后大家分散着坐在客厅,聊天、玩手机或者只是坐着,也是很难得的什么都不必思考的时刻。在那个海边有绝对的宁静。即使中途有人因为工作短暂离开,即使也算不上是什么都不会去想的时刻,但考虑的更多的是未来的舞台,是即将到来的工作,和满怀希望的“国际男团”的未来。
又是海边,但不是夏天。回忆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啊。有些东西也许并不是无法复刻,但心的变迁却无法逆转的,只有回忆里的人能够保留原来的色彩。
“不过既然已经定了,希望大家放松玩吧,毕竟很难有一起出去的机会啊。”刘宇将手中东西收起来,站起身,“我们准备再去排练吧。”细细簌簌的纸张落地的声音。成员陆陆续续起身,交谈着。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刘彰忍不住这样想。
解散之前大家总会想的比之前多很多,纷杂。忙碌的,像被八音盒中心跳舞的小人一般忙碌的,这是解散前刘彰心中萦绕不绝的念头。但偶尔停下脚步,却也说不出具体在忙碌什么,只是各种事情连轴转,而成绩也确实是有一些。但就是感觉不对劲,你知道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吗?倒也不是。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努力奔跑了,好像自己也将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但是即使印象里已经使出全力,听到大多数的评价还是:“好像还不错。”
但不论多忙碌、策划有多糟糕,一个月后他们还是收拾行李踏上海边之旅了。连冬日的气息都没有完全散去,大家的行李箱似乎也是以厚外套为主。这次的拍摄地在南方某城,听说会和秦皇岛、海花岛都有所不同。
是该有所不同。最适合去海边的时候是夏天,但是他们可能之后很难再有一起度过的夏天了。人们会期待夏天,人们又恐惧夏天。在那个即将到来的夏天,人们会遇见希望,也会遇见离别。
第一晚晚饭后,大家聚在别墅的客厅,闲聊或者玩着什么游戏,恍惚间又回到刚成团的时候。刘彰从厨房洗了一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往客厅走。客厅里大家正在谈着什么,他走过去加入交谈。
但他忘记聊了什么了。怎么年纪这么轻就已经染上了健忘的毛病?他好像还把谁吓了一跳,大家疑惑又转为释然的脸仿佛还在他的眼前,但他说了什么呢?好像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又好像是寻常的,怎么会连这种时刻都忘记啊。
——
刘彰走到沙发后,忽然的开口将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他在大家的注视中问:
“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团旅行啊?”
3
演唱会称得上命途多舛,有那么几次连他们都放弃希望,做好了线上或者取消的心理准备。但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公司良心发现,总之历经重重磨难居然真的实现了。直到站到演唱会后台的那一刻,刘彰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等得太久了。或许2021的夏天就该站上这个舞台的。那时他们总说以后会有机会,像在秦皇岛的海边,以为在那个夏天所说的一切都会变为真实。谁不喜欢夏天啊,如果可能的希望谁不希望在那个夏天就能站上演唱会的舞台,从此每个夏天都是。后来他也受邀参与了很多音乐节,可是团体的演唱会——就像INTO1曾经存在过的证明。舞台,对于这个职业那么稀松平常,可是又要等这么久,简直是悖论。
“好快啊,就到这一天了,”林墨一边整理耳麦,一边碎碎念着:“上次说要一起逛街,结果到现在也一直没去。”
“演唱会结束就可以一起去逛街呐。”高卿尘过去帮林墨整理后面的线。
“ak哥哥很聪明,那次旅行结束之后就给我们每个人写了卡片,”尹浩宇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很有,那个词怎么说,先见之明?”
他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笑笑,一方面因为夸奖,另一方面因为他实在记不清了。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直到站在演唱会后台时他仍对海边之旅的印象廖廖,大多数事情仅靠在回看短片时回忆,但好像和大家少了一些同频记忆。
“还有那次日出,我们居然真的能起这么早。”提到旅行,周柯宇忍不住说起那次日出之行。
“米卡经常起那么早。”赞多凑过来插一句,被周柯宇无情揭穿:“熬夜熬到那个时候不算啊。”
“你们紧张吗?”力丸走过来问。
“不紧张。你们还记得,看日出时,我们听到的话吗?”很少在张嘉元脸上看到那么认真的表情。
“记得!”“当然记得!”大家似乎都对这个印象深刻。
“听到INTO1演唱会一定会成功,我很相信的。”
伯远也走过来,“很奇怪,好像周围也没有看到别人。但那个时候真的会受鼓舞,所以不管是谁,听到那些话,都会觉得是上天的馈赠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语呢?那些日子像从他的世界中平白溜走一般,只留下空白。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累,但是我们坚持下来了。”尹浩宇还在搂着他的肩膀,像挂在他身上一样。
无论如何夏天都要来了。而我们将对将至之夏充满期待。
“再喊一次吧。”刘宇把大家叫到一起,大家的手心叠手背紧紧按在一起,向下发力,像以前任何一次,却是最后一次喊出那句话:“INTO1,加油!”
4
手掌重叠的重量传递在刘彰的手心,他花了好久才弄清原来自己还在车上。又是梦吗?小九攥着刘彰的手,在轻轻摇他。他这样醒来,发现出租车停在海岸旁的行路道,刚好差10分钟六点,指南说太阳会在20分钟之后升起。另外八个人已经在不远处等候,看到他们下车便开始远远地挥手,喊着他们的名字。
“我们来啦!”身边的两个人即使起早也元气满满,“我们这辆车刚好被堵了一下,让你们等啦!”
他们穿过行道,一脚陷入沙子之中。这种触感让刘彰觉得很熟悉——大海、沙子、连天也是雾蒙蒙的——像梦中一样。
这实在不算是看日出的好天气,雾气湿漉漉的,让人也晕乎乎的。
“Ak你过来,我要给你一拳。”林墨喊他,“困死了啊。”
真正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几个人则蹲在沙滩上,张嘉元更是直接坐了下来,伯远拉着他要他起来,说下午还要拍摄别弄脏衣服。张嘉元像小孩子一样,“没事儿,不是待会回去补觉吗。”
赞多和米卡像精力旺盛的高中生,在海滩上追逐。看到刘彰走过来,米卡喊他:“昨天晚上,Santa被吓到了。”
“突然出现说话,真的有点害怕。”赞多一副委屈的表情。
“说的内容,也让人惊讶。”力丸在旁边补充,“提议早上一起看日出。”
“背着工作人员在这里跑出来,确实挺离经叛道的。”周柯宇蹲在沙滩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大家居然都同意了。”
“我们没有一起做过叛逆的事情。以前没有。”尹浩宇虽然也几乎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但是态度倒是很肯定——也确实该叛逆的年纪。
海浪一下下冲刷着海岸。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恐怕不会看得太清明。刘彰在心里想,自己还会提议一起离经叛道吗?到底什么才是梦,什么才是真实啊。但如果是自己提议,或许看日出真的是次要,最重要的是想要反叛一次,在这个下一秒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世界。
但最终也没有看到撕破云彩的朝阳。晨光隐藏在雾的后面,太阳太温和了,像打散了的水粉染料,落得并不是太均匀。
“染红了海洋和天,把世界变得温暖耀眼”
不知道是谁率先哼了一句,没有人提议,但几乎所有人立马接上去了。对着不甚完美的日出,被染红的海洋和天,翻涌的潮水。赤脚的、奔跑着或者坐在沙滩上的几个人,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赤裸,在这种不被凝视的时刻,真正感受到自己坦诚的心。
“Idon'tcarethatIdon'tknowyourname
butIknowyoufeelthesame
爱是最好的语言
闭眼心意会使我们相见”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空气安静了很久,只剩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远处的呼声就是在那一刻传来的。
“你们听到了吗?”
“好像是有人说着什么。不是我幻听了吧?”
“不是,我也听到了,”伯远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是很具体的话。”
啊。很具体的话。所有人都很认真地听着。并不知道是谁,并不知道是在哪里。或许这是一场迷离的梦对吗,但是话的内容又那么真实,也许并不需要知道一切。或许根本就是一封无字的信吧。
刘彰没有说话。他似乎慢慢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随着话语,眼前的这一切开始破碎,身边的人似乎也在慢慢破碎。在这种如同神明降临的时刻,或许根本不需要猜测神明的名字。潮水如同他梦中一般,汹涌,却并不让他恐惧,向他呼啸而来,将他吞没。
5
咚。他的头重重撞了车窗玻璃,被潮水淹没的窒息感几乎一下子让他惊醒。这一下也像撞通了他的任督二脉,混杂的记忆一下子灌入脑海。
他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按亮屏幕,锁屏显示是“2023年12月18日凌晨5:50”。前座是保姆车的司机,他们将去赶一场音乐节的走台,因为天气不好他们必须很早出发,因此刘彰在车上睡着了。
这才是现实。对。这才是现实。
刘彰做了一个奇异的梦。他梦见大海、沙子,而从上一个梦醒来又接着梦到自己回到了今年的三月,大家一起背着工作人员在凌晨跑到海边看日出,海边雾蒙蒙的,朝霞也是柔和的红。似乎是带着点缺憾的旅行,但大家还是闹得很开心,就像刚刚成团时一样。那时想的事情真少啊。他们在海边唱歌,不担心被谁听到,或许没人听到。
这种梦让他觉得温馨,却又有些疑虑。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梦到的也是浅显虚幻的东西,如今却那么真实具体,真实到反而会产生怀疑。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定位看,又隔着车窗试图辨认窗外的景色。
海边之旅。解散vlog。3月海上日出。潮起潮落。雾蒙蒙的天空……
“麻烦您停一下!”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司机慢慢踩下刹车,几乎是和助理同时说出口:“怎么了?”
他没有获得两个人的回复便拉开车门向外走去,冬季的海边渗透着凉意。他没理会沙子,深一脚浅一脚向海浪走去。
这片海域他太熟悉了。在梦里,在半年前,在五分钟前,在不知道多少的梦里他在这里行走、被卷入海中或者和成员们一起看在记忆中模糊的日出。
不知道站了多久,差点产生沙子将他吞没的错觉,天际才开始泛红。今天是晴朗的好日,日出很美,原来三月份错过的日出是隔了半年才重新升起了吗?
他闭上眼睛。起初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偶尔海鸟飞过,继而有模糊不清的人声,人声逐渐清晰起来。
他那么清晰地听到了歌声。
情绪像堵在他的胸口,明明不是伤心的情绪,却让他鼻子有点酸涩。他在心里默默跟着唱。
Canyouhearmyvoiceoutthere
outtheretellmeareyououtthere
somewhere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世界安静了很久,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微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也是在这一刻开口。
“我们演唱会当然会成功,我们真的是很好的团队啊。”
“即使疲惫着,至少还有希望不是吗?总比绝望要好一点吧。我们会有很好的未来,在即将到来的夏天,你们知道吗?我已经将夏天走过了,这会是一个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或者失落的夏天,我们也逃离了定义冲破命运的阻拦。”
“所以,请向前走吧。”
他想,如今是冬天,那一头是春天,夏天似乎离得太远了。他总是对夏天怀有期待,夏天意味着希望,意味着热情,意味着分离也意味着重逢。
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像说给自己听的。
“或许我也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但请向前走吧。”
“这就是关于将至之夏我所知道的一切。”
Fin.
文后碎碎念
这篇本来想作为kk的生贺。但是命途多舛,原本生贺已经写了1.2w,又因为一些顾虑决定重写,在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情况下停停写写,居然迟了这么久,差点把小咪的生日也错过(祝小咪生日快乐,也会有单独的生贺的)
可能是很难懂的一篇文,文笔太差写不出想要的感觉,但是是一个可以从很多角度解读的故事。
kk,我对你的祝福迟到太久了。我想许愿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给你,健康幸福、得偿所愿、永远叛逆、永远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