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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毕业五年,不习惯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便向家里要了些钱,和朋友大林合伙经营起一家宠物店。
每天一到饭点,宠物店里格外热闹,猫猫狗狗们上演起一场讨食大合唱,这天我正要忙碌着给猫狗们喂食的时候,突然发现背后站着一个人,回头一看,是个托着鸟笼的老者。
老者须发如霜,精神健硕,穿一件藏青色长衫,颇为古朴,戴着一副小墨镜,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老者怒斥一声:「现在的后生真没礼貌。」
「对不起,我以为您是」我连忙搬来椅子,「请问您是买猫还是买狗?」
「都不买,我想把我这鸟儿在你这里寄养几天。」
「哦!」
我望着那只色彩斑驳的鸟儿发呆,宠物店有倒是有寄养服务,每年一到春节,回老家探亲的主人便把爱宠寄养在这儿,但寄养鸟还是头一回,在我的理解里,老人一般是不肯花这个钱的。
上门的生意总不能拒之门外,我找来笔记,边问边写,「请问您这鸟是什么品种,有什么特殊要求?」
「品种?不方便说。」
我瞅了一眼笼中鸟,那只鸟只有拇指大,生得小巧玲珑,一身鲜艳的羽毛,长着一副红色的喙子,两眼漆黑如豆。
既不像鹦鹉,也不像文雀,也不像珍珠鸟,在我有限的知识里,竟然叫不出它的名字来。
「喂食普通鸟食可以吗?」我问。
老者从口袋里摸出一塑料袋红彤彤的肉干,每粒有耗子屎那么大,「喂这个,一天一粒,另外水不要喂多,会吐。」
「行行,您大概要寄养多久?」
「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个月,我事情一办完就回来。」老者顿了顿,「不许有手碰它,否则后果自负!」
这话说得格外严厉,我暗想至于么,不就是一只鸟,再名贵的宠物我都照顾过。
老者走后,我找来一本观赏鸟大全,挨个对照,最后还是放弃了,我用手机给它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大林看。
这只鸟特别安静,蹲在笼子里一动不动,我一度怀疑它是只假鸟,过了很久,它才动动脖子,叫也不叫一声。
晚上大林过来换班,看见笼子里的鸟,研究了半天,我想起该喂食了,从小袋子里取出一粒肉干,正要喂,大林拦住我。
「我瞧瞧。」
他把肉干捧在心里闻了闻,没嗅出味道,索性扔进嘴里嚼了几下,最后吐了出来,「蛇肉!」
「这么小的鸟吃蛇肉?」
二
次日一早,大林面色憔悴,我问他怎么没睡好,他说别提了,昨晚店里的猫儿简直要翻天,一晚上都发出很恐怖的叫声。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大林说再这样下去他该精神衰弱了,让我值几天夜班。
深夜,我拉上卷闸门,在店里支起行军床,刚躺下不久,猫们喵喵地叫了起来,我打开灯,只见它们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几只狗也被吵醒,不满地呜呜着,脑袋东张西望。
我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刺激到它们的东西,刚一躺下,猫们又开始叫,奇怪极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只鸟没来之前,根本没有这种事情。为了验证,我把鸟笼提起,凑近一只猫笼,那只猫像遭遇威胁般弓起身子,露出牙齿,嘴里「哈」个不停。
而这只鸟却稳如泰山,根本不理会猫的示威动作。
找到症结就好办了,我把鸟笼放进仓库里,猫们果然安静了下来。
然而次日一早,我打开仓库,却发现鸟笼打开了,地上有几片细细的羽毛,旁边趴着一只短毛猫。
店里有个大笼子,养了好几只短毛猫,这只大概是趁我早上换猫砂的时候溜出来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立即把大林叫过来。
大林赶来后,我把情况告诉他,他搔着头皮说:「不应该啊,猫既然害怕它,为什么要吃它?」
「总有一两只不怕它的吧,赶紧想想办法吧。」
「这只鸟又不知道品种,要去哪买。」
我们犯起愁来,观赏鸟和猫狗不同,有些贵到可以拿来行贿,搞得不好我们的小店要赔得老底都不剩。
这一天我和大林都提不起精神来,短毛猫一家惨遭「连坐」,统统没有午饭吃。
傍晚,大林说既然已经这样了,该赔多少赔多少吧,跟老人家说说情,或许能谅解我们。
我暗想那个老头看起来不像好说话的人。
这时大林惊呼一声,我连忙朝猫笼里看,只见那只短毛猫痛苦地打着滚,其它的猫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动。
我连忙将它掏出来,检查瞳孔,闻了闻嘴巴,看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短毛猫本来是很温顺的,可这只猫却挠了我几下,从我怀里逃了出去,突然间痉挛地倒在地上,发出可怖的叫声,竟然一命呜呼。
我和大林面面相觑,莫非那只鸟有毒,这时猫的腹部鼓动了一下,像有个活物在里面。
那里渐渐隆起,像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然后一只鲜红的喙露了出来,只见那只鸟浑身裹满粘液地钻了出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在地上一个劲地扑腾。
它看上去似乎比之前小了一圈。
大林伸手去捉,我突然想起老人的叮嘱,大喊:「不能碰它!」
话音未落,那只鸟竟然在大林手掌中消失不见,一团隆气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隔着皮肤能看见一只鸟的轮廓,它的移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甚至能听见它用锋利的喙裁开鞘膜的动静,诡异极了。
大林惨叫一声,赶忙用手捂住,「它钻进去了,快救我!」
我找来一把开信刀,划开大林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捏着它,将它扔回笼子里去了。
三
我和大林双双打了破伤风针回来,大林问我那鸟到底是什么东西,钻进他身体的时候竟然一点也不痛,现在想起来还浑身不自在。
我沉默不语地从抽屉里找出橡胶手套和美工刀,大林问我干什么,我回答:「解剖!」
「解剖那只鸟?」
「不,猫!」
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做,当短毛猫的肚子被裁开的时候,已经变冷的内脏一骨碌淌了出来,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大林捏着鼻子抱怨,我挨个检查猫的内脏,发现它的内脏残缺不全,像被什么东西啄过,最后我从胃里掏出一只死鸟。
大林震惊不已,「怎么会有两只?」
「我们刚才抓住的那只是它下的崽子,你瞧,这里还有碎的蛋壳。」我用刀子扒拉几下,没消化干净的猫粮里裹着几片碎蛋壳,上面有不规则的黑白斑点,很像麻雀卵。
「我没猜错的话,这只鸟正是入内雀!」我说。
「什么?入内雀?」
这种东西我只在《百鬼夜行》上读到过,原本产自中国,本名叫巢脏鸟,是种极为罕见的鸟,甚至被纳入妖怪之列。
入内雀体型很小,几乎无法捕食,但是却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它可以寄生到其它动物的身体中,吃光宿主的内脏,然后产卵,随后死去。
当宿主死去的时候,卵便会孵化,新的入内雀离开尸体,寻找下一任宿主。
大林听罢之后,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足有十几秒,最后用喑哑的嗓音说:「这只鸟是妖怪!」
新生的入内雀没几天就长大了,和原来那只看不出差异,我和大林对它都敬而远之,该喂食的时候喂食,晚上挂在仓库里,只盼着能早点把它送回去。
可是老者一直没露面。
这天,李姐抱着她的布偶猫来到店里,说猫粮吃光了,原来那种油脂太多,她的猫有点闹肚子。
大林立即殷勤地推荐几款清爽的进口天然猫粮,拍胸脯担保他都亲自试吃过。李姐一身珠光宝气,绝对是个富婆,她是我们的大客户,每月光花在猫身上的钱就有上千。
挑好一袋猫粮,大林要给李姐送过去,象征性地推辞一番,李姐答应了。
晚上八点大林才回来,我打趣他是不是跟李姐看对眼了,这么晚才回来,这是要傍上富婆的节奏。
「李姐留我吃饭来着,乖乖,她家真有钱,你知道她请我的什么酒吗?」
大林叹息一声,说李姐怪可怜的,李姐跟他聊了很久,他才得知李姐看上去风光,其实有说不出的苦衷。
李姐跟她老公是一对贫贱夫妻,结婚之后,她老公的事业如日中天,从一个业务员逐渐混到今天总经理的位置。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一点也不假,她老公在外面包养了至少三个情妇,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李姐整日以泪洗面,她不止一次提出离婚,可是她老公请人算过,知道李姐有荫夫命,死活不同意,他的态度是,只要不离婚,李姐可以随心所欲地花钱。
听完,我评价道:「这是坐在宝马里哭的现实版本啊。」
「换你你愿意吗?」
「我就是愿意,也没人愿意包养我啊。」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大林下意识地朝笼子里的入内雀望了一眼。
四
最近这几天,大林和李姐走得特别近,他俩年龄悬殊,大林给她当儿子还差不多,应该不至于往那方面发展。
大林这人一直想发财想得发疯,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起初,大林只是闲话家常,渐渐的,他提到了入内雀的事情,字里行间暗示这东西可以杀人于无形,连法医都检查不出来,而李姐似乎颇感兴趣。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我的怀疑果然没有错,大林是想利用入内雀发一笔邪财,只要李姐老公一死,没有儿女的她便是第一继承人。
至于李姐下不下得了狠心,我想答案应该是「可以」,她和她老公之间的婚姻已经明存实亡,老公劣迹斑斑,她对他哪还有半点同情。
这天晚上,我把大林叫出来,点了烧烤和啤酒,酒喝到差不多,我语重心长地说:「大林啊,想发财不是坏事,但不能昧着良心。」
「你在说什么?」大林有点心虚。
我把手机上的记录给他看,发现自己一直在被监控,大林怒不可遏,差点把桌子掀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TM是准备杀人!等警察找上门,你对他们说这话去。」
大林连忙示意我不要大声嚷嚷,他压低声音道。
「小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我们是好哥们,我有钱了难道会忘了你不成?」
「所以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杀人?」
大林跟我数落起那男人的种种劣迹,对李姐施行家暴,得出结论,此人死有余辜,我只是一个劲摇头。
在我心目中,这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道德底线。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我和大林冷战了好几天,那只入内雀就像一枚定时炸弹,我时刻提防着他把它带走。
这天晚上轮到我值夜班,刚躺下,监控软件上有一条李姐给大林发的信息,「我老公喝醉了在家里躺着,机不可失,你快点过来!」
不多时,外面传来轰轰作响的马达声,我听出来是大林那辆破金杯,我连忙将入内雀藏进柜子里锁好,这时卷闸门打开了,大林站在外面,漆黑的剪影透出几分阴森。
「小张,把入内雀交给我!」
「你想干什么?」
「快点,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我警告你,你敢去,我立即报警!」
「求你了,李姐答应事后给我五百万,五百万呐,我们这家破宠物店要挣多久才能挣到!」
见我严词拒绝,大林只能作罢,他口口声声说着「你一定会后悔的」离开了,但我没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便走到外面看看,突然一个黑影从侧面冲出来,抡起一块板砖朝我的脑袋砸过来。
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五
我醒过来,脑袋昏胀胀的疼,摸摸后脑勺已经结了血痂。
屋里的猫狗惊慌失措地乱叫,柜门被撬开了,大林把卷闸门放下,钥匙别断在锁眼里,将我困在里面,我的手机也被他拿走了。
我拍着门大声呼救,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外面不可能有人。
我找来一根撬棍,插进卷闸门底部,使劲地撬,最后几乎整个身子的重要压在上面,喀嚓一声,锁头断开,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卷闸门打开了。
我没有报警,因为我想如果能阻止大林更好,毕竟我们朋友一场。
我记得李姐家住在哪里,一路跑过去,来到小区里,正摸黑寻找她家所在的那栋楼,突然不远处传来啪唧一声。
我走过去一看,只见李姐俯卧在地上,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湮开,我的后背立即起了一层冷汗。
周围的住户被惊动,几盏灯渐次亮了起来,这时大林从楼里跑出来,蹲在尸体旁边捣鼓了几下,急匆匆跑开。
「大林!」
见我突然现身,他吓了一大跳,只见他的右手戴着橡胶手套,紧紧地逮着那只入内雀。
「呀,有人跳楼了!」
楼上传来一声尖叫,越来越多的窗户亮起灯,被惊醒的住户们探头探脑地向下面张望,大林拽着我慌慌张张跑到阴暗处。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弄砸了!」
「你说什么?」
大林告诉我,他们准备下手的时候,她老公醒了,隐约听见了要加害他的话,于是两人发生了争执,吵得很凶。
或许是平日里积怨太久,李姐盛怒之下,用一把水果刀捅进了老公的心脏,她自己也被吓坏了。
回过神来,两人发现入内雀的笼子在争执中被踩扁了,那只鸟不见了,他们俩人都有可能被寄宿了。
情况简直乱成一锅粥,就在刚才,李姐感觉到身体里有东西在活动,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阳台上一跃而出,他根本来不及阻拦。
大林迅速把自己的指纹擦干净,把笼子拆碎了扔进垃圾通道,逃出来第一件事就把入内雀捉回来,生怕落下证据。
警察不是傻瓜,一旦调查到宠物店,就算他们不知道什么入内雀,也能从大林嘴里问出事情的经过。
「我发誓,人不是我杀的,我们快走吧!」大林说。
「你害死了两个人!」我瞪大眼睛。
「我脑子现在乱成一团,别说了,快走吧,就当这一切没发生!」
「不行,我要报警!」
「我们是朋友,你居然要出卖我!」
「我没有你这样利欲熏心、自私自利的朋友!」
大林突然面露凶光,右手朝我胸口一按,那只入内雀瞬间钻进我的胸口,心口登时剧痛难当,我捂着胸口跪在地上,「你!」
「这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跟我没有关系。」
大林抛下这句话,急惶惶地跑掉了。
六
我痛得晕了过去,隐约感觉到有东西在身体里钻来钻去,那种感觉,简直比死还要可怕。
似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串哨声,悠扬婉转,我身体里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有个东西从我的喉咙一直向上蠕动,搔得我想吐,最后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从我的嘴里钻了出来,我随即干呕了几下。
哨声持续响着,只见那只五彩斑斓的鸟飞到一个人的手指上,伴着哨声跳来跳去,乖巧可爱。
「醒了?」
我睁开眼,看见那个老者盘腿坐在面前,嘴里衔着一只竹子做的哨子,不远处警灯闪烁,警察正在调查跳楼事件。
「你怎么会在这?」
「我住在这。」老者回答得轻描淡写。
他不是说什么外出办事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个老者的身份实在是扑朔迷离。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笼子,将入内雀关在里面,一脸平静。
「我会死吗?」我问。
「死不了,年轻人少一小块肝脏,怕什么。」
「你你为什么要养这么可怕的东西!」
老者嘿嘿一笑,「那你养猫养狗又图个啥,宠物嘛,养来就是玩的,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
他站起来,抻个懒腰,「该回去睡觉了,算你命大,以后注意点,交友须谨慎。」
「大林呢?」
「你说你朋友?跑了,不过放心,善恶到头终有报,谁都跑不了。」
他怪异一笑,抛给我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跳楼事件被断定为妻子盛怒之下杀死丈夫,畏罪自杀,大林百密一疏,李姐的手机里有大量和他的通话记录,警察顺藤摸瓜地找到宠物店,我把我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了他们,听完之后警察很是震惊。
「你们要抓他吗?」我问。
「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教唆杀人都是重罪,我们绝对不会姑息。」
临走的时候,警察又问了关于那个老者的事情,我大致描述了一下他的长相,至于其它的一概不知,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
一个警察说:「说来奇怪,几年前另一家宠物店也出过这样的事,一个老人把一只怪鸟寄养在他们那,很快几个伙计统统死于非命,法医解剖显示他们的内脏被什么东西吃了个干净,每个人的肚子里都有一具鸟的尸体和一些碎蛋壳。」
我错愕地瞪大眼睛。
警察又说:「我们试图去找那个老人,却一无所获,这个案子只能高高挂起。」他又补充一句,「对了,我们当时比较了一下鸟的尸体,发现一只比一只漂亮。」
「一只比一只漂亮?」
警察走后,我翻找了许多资料,有一本古书上说,入内雀是可以「养」的,每杀一个人,它就会变得更漂亮。
我试图揣测老者的动机,他把这只鸟寄养在宠物店里,无须刻意推波助澜,一旦有人发现它的神奇特性,很快便会在贪婪的驱使下去利用它,最后反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