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双燕(特约撰稿)摄影/刘震(本刊记者)
这时,一只狐狸出现了。“来和我一起玩吧,”小王子说,“我现在很伤心。”
“我不能和你玩,”狐狸回答,“你还没有驯养我。”
——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车从水泥路拐进一片林地——位于北京大兴东中堡村北的宠物天使园。远处树下一只黑色小狗躁动起来,“汪、汪”高叫着,不停地扑腾,试图挣脱脖子上的链子。“木耳,你好吗?”郭晋和孟丹像老朋友一样打着招呼迎过去。
林地靠近中央的地方,木栅栏围起一片四方形,装饰着人工草坪。正中间是一块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刻着:
巴蒂我们永远爱你爸爸妈妈奇奇杰克六顺2009.1.8
下午三点,夫妻俩起身,上了客厅拐角的楼梯。仅容一人上下的楼梯,斜斜地通向天花板。楼梯尽头,靠墙有一扇小玻璃门,门外是楼顶的露台。白天,家里的4条狗都在那儿活动。三只哈士奇,西伯利亚雪撬犬——大杰克,奇奇,还有它们的女儿六顺已经在玻璃门后吼叫。
冰箱里已经空了,两人决定出去采购。一个小时后,回到自己的家,孟丹在楼下整理购物袋,郭晋去放狗,门一开,大杰克欢快地从楼梯上窜下来,紧接着是奇奇、六顺儿。奇怪,没有巴蒂。
“让这里看起来像个宠物乐园”
从市区向北,驱车两个多小时,引水渠边,一片很不起眼的杨树林,那是北京昌平马池口镇百福宠物天堂动物安葬中心。
2009年3月底,北京的杨树林还是光秃秃的树梢。然而,每天会有三三两两的人,来这里替自己的宠物扫墓。
墓区分为四片,稍早一点的是铁灰色的中式立碑,后来的换成了西式的大理石墓碑。每一个都用小栅栏围起来,装饰着大红、粉紫、金黄的绢花,深绿色的人工草坪。有的还用玻璃整体罩上,镶嵌上金莲花,栅栏门口摆上两尊白象。玩具骨头,小布熊,花皮球,随处可见。碑上刻着“笨笨”“大黑”“球球”“臭臭”这样的名字,贴着的照片,是可爱的猫猫狗狗,甚至还有鸭子和狒狒。它们和主人生活短的几个月,长的有二十多年。
“这只猫活了26年,主人是一对老年夫妇。老太太都八十多岁了,每次她起不了床,这猫就会去叫老头帮忙。猫走了,老太太哭得很伤心。”守墓的张师傅说。
“这些动物和自己的主人有很深的感情,就像家里的一个亲人一样。它们走了,谁也不忍心随意抛弃。我来做宠物墓地,让他们有所寄托,得到安慰。”墓地的经营者陈少纯说。
9年前,看到有人把死去的小狗扔到垃圾箱里,“这样既不环保,也不尊重动物。”陈少纯想到了用自己承包的林地来安葬宠物,“既环保又可以促进林木生长,还可以给人们一个怀念宠物的地方。”他在互联网上发帖,称只要花一百元认养一棵树,就可以安葬宠物。第一个来埋葬爱犬的是一位女白领,她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太难过,她开车时走神,和别人发生了剐蹭。
第一年,林地里埋下8只宠物,第二年15只,第三年20多只。越来越多的人向他咨询宠物墓地的事情,陈少纯改变了想法,决定把宠物墓地做成一个长期的经营项目。但在申请营业执照时遇到了麻烦。“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行业。”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说,他们要陈少纯到民政局和畜牧局去问问,看是否需要他们审批。找到民政局,人家说:人的殡葬归这儿管,动物的我们不管。找到畜牧局,人家说:活的我们管,死的我们不管。申请执照历时几个月,最后,陈少纯以国家法律并未明确禁止为由,获得工商局批准。
“我们做得比较早,但并不是第一个拿到营业执照的。之前还有一家,我们之后,也有一些获得了审批。”
他所说的第一家,是北京博爱伴侣动物安葬服务中心,设置在北京小动物保护协会的基地里,同样是私人经营,面积不大。
宠物墓地自此开始在北京零零散散出现,大部分集中在北京北城的昌平,少部分在北京南城的大兴。这些墓地地处偏远,条件简陋,但发展速度惊人。
不到三十的张秋生,去年在北京大兴租了一片废弃的桃园,经营起自己的宠物墓地。开业不到一年,已经接收了近一百个客户。“我计划在这里建一个荷花池,再多栽些树,让这里看起来像个宠物的乐园。”他说。
她知道了他有条叫巴蒂的狗
在北京这个城市,郭晋和孟丹代表了一个庞大的群体:远离家乡、独自在外打拼的年轻人。
郭晋来自四川盆地西部一个小城,孟丹生长在天津。他们的缘分是从郭晋的狗巴蒂开始的。
2002年夏天,大学刚毕业的郭晋,住在苏州城一条老旧的小巷里。小房间的地板下是潮湿的泥地,地板有好几处沤坏了,一不小心会踩出一个洞。
郭晋的专业是医学。在大学里,他组织过摇滚乐队。毕业前去医院实习,儿科病房住了好些患肿瘤的孩子。昨天这个孩子还在,今天去查房,可能就没了。一次,在卫生间里,郭晋看到一个父亲失声痛哭,那个抽泣的背影让他难以自持。“作为一个医生,每天都要面对这种情况。救不了病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对我来说,太残酷了。”
郭晋放弃了医生志向,转向互联网行业,但没有公司愿意录用他。那些日子,郭晋吃着泡面找工作,独自面对压力、焦虑、压抑、孤独和闷热的天气。
巴蒂是郭晋唯一的伙伴。每天,听到主人开门的声音,它就立刻窜到门口,摇着尾巴,一头扑进主人怀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每天回家有人迎接你,这种感觉太温暖了。找了两个多月,一家台湾人开设的幼儿早教机构聘用了郭晋,负责设计网站和宣传资料,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工作,如接待家长,给小孩子买蛋糕,买餐盒什么的。
“有一次,差不多有40度,老板让我出去买餐盒。我买了两百个餐盒,没法骑车,只能用两只手扛着走,后来实在太渴了,路过一个小区门口,那里有一家杂货店,我想进去买冰淇淋吃,门卫竟然不让我进去。”
郭晋心情不好,巴蒂便趴在一边,时不时看看主人。郭晋说,它无邪的眼神,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一年后,郭晋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到技术部经理。2003年年底,在公司颁奖的年会上,郭晋这个扎着长辫子、穿着T恤和破牛仔裤的年轻男人走上领奖台。他得了公司网站设计比赛的全国第一名。
“挺另类的。”坐在台下的孟丹想。
孟丹在北京总部负责市场运营和产品培训。有一天,她忙完工作,已经很晚,坐在办公室,惯性地打开MSN。郭晋的头像亮着。
“怎么你也没走?”她敲下一行字。
“没有。我在家。”
“你一个人吗?”
“一个人,还有我的狗。”
一年以后的冬天,郭晋请假从苏州到北京来看望孟丹。中午,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家乡的海椒面,炸好辣椒油,调好作料,为孟丹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醋浇面。“我觉得这碗面特别香,一个人在北京,还有人关心你。”女孩的心被彻底打动了。
那个雪夜,她和他一起在街边漫步。她给他讲她最喜欢的几米漫画。一个冰冷的、钢铁一样的城市,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带着各自的梦想,在这个城市里游走。
他决心到北京去。2004年临近新年,郭晋带着巴蒂挤进大货车的驾驶舱。隆冬的大地,越往北,雪下得越大。驾驶舱里没有取暖设施,寒冷和困倦折磨着车上的人。巴蒂仿佛明白主人的苦心,安静地钻在郭晋怀里。尿憋急了,它只是轻轻地咬咬主人的手。
夜里,郭晋帮司机下货。巴蒂在一旁蜷缩着身体,冻得不停打寒战。郭晋一咬牙,找来一瓶小二锅头,自己一半,一半给巴蒂,酒精下去,一股热流升腾上来。三天后,一人一狗终于到了北京。
“爸爸”“妈妈”、巴蒂,一个新家诞生了。房子依旧是租的,在一个破旧的老居民区里,没有阳台,家俱也都是房东的。
两个人开始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他不喜欢她事事讲条理,她讨厌他把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吵得厉害了,各自坐在一角,生闷气。这时,巴蒂悄悄地爬出来,蹑手蹑脚到主人旁边,用爪子轻轻刨刨这个,再刨刨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