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银博/炎博/葬博/阿博,本章含有银博/葬博/阿博,所以不打其他tag了
·都是我没有的男人,所以应该会有ooc……
·我流男博
Chapter.10
阿刚刚说话算是带着火药味的了,若是换个人,真有可能和他怼上两句,但银灰到底是银灰,还是先以我的身体为主,二话不说就起身给他让开路。
啧,这品格,这度量,不愧是博士我最要好的盟友。
也许是我不经意的把小骄傲流露在脸上了,阿抬头幽幽的瞪了我一眼。为了不出现医疗事故,我默默的敛容,恢复了平时淡然的博士形象。
阿看上去还算满意我的反应,随后便神色认真的的...
阿看上去还算满意我的反应,随后便神色认真的的开始帮我换药。上次的是绿色药膏,这次则变成了带有腥味的红色药膏,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诡异。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阿抬头冲我露出一个奸笑,用愉悦的语调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这是害兽的肉糜哦,加上其他药材,治疗效果很棒呢,只可惜味道掩盖不住。”
害兽的……肉糜?
一想到这东西被涂抹在我的腿上,我简直直打寒战,心里难受到不行。
但送葬人和银灰则是十分平淡的就接受了,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受到过冲击了。
不用问也知道,用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做出来的药,肯定是他和他的好友‘血先生’华法琳一起研究出来的。
哎,算了,这东西大多还是用在战场上的,有限就行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见我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阿满意的点点头,带着笑拍了拍我没受伤的左腿,对我说:“石膏明天就可以拆了。那,老板,让你明天的助理休息一天吧,我会代替他好好照顾你的哦。”
【叮——】
【已确认任务人员之一——干员阿】
就这吗?
我心里真是感慨万千。这系统升级之后真的变得人性化了,这么简单的任务就能获得那么多积分,五星好评啊。
于是我想也没想一口应下,但我身后的送葬人不淡定了,一步迈过银灰,跨到我面前,掷地有声的反驳我:“恕我不能同意您的决定。”
我正纳闷他不同意个什么劲儿呢,突然想起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我转头去看阿,问他:“明天的助理是?”
阿一脸事不关己的,冲送葬人那里努努嘴唇,我颤抖着转回去,就见送葬人严肃的端起他的铳枪,回答我:“是我,博士,我不同意您替换的决定。如果是拆石膏的话,我也可以帮助您。”
那我能先请问一下,你是打算用你的枪把石膏打爆,还是打算用你的手指刮开吗?
我发誓我就那么一点慌……
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我还有任务加身,我现在只能委屈委屈送葬人了。
“那个,送葬人,明天你就休息一下吧?”
送葬人抿唇,似乎是在评估到底应不应该听从我这个命令。
我一看有戏,赶忙趁热打铁,鼓动他:“这样吧,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可以吧?”
“可以。”他这次倒是没有犹豫,爽快的点了头,我心中有些欣慰,送葬人终于懂得我的难处了,就听他毫不迟疑的许愿,“我希望我明天能做您的助理。”
“可……”我已经答应阿了。
【已确认任务人员之一——干员送葬人】
我:“……行吧。”
一旁吃不到肉的银灰挑挑眉,用他的手杖点地,瓷砖被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吸引我们看过去,“明天我有些生意上的事想麻烦盟友跟我出去一趟,盟友,你会答应我吧?”
“但……”我们什么时候又签了在外行动的单子?
【已确认任务人员之一——干员银灰】
“……”
嘤。
【2/3】小心心小蓝手哦
黑手党PA有自设博颜
“我愿被您保佑。”
*姿势有参考。手里面是意大利货币里拉
*快去看一期一薯妈咪的《信徒》黑手党PA香香
摸鱼壁纸喵喵喵
lof这个水印机制不太好所以需要的请去我lof小号直存:jiejiemuzei
农夫跟seb的小日常(后面可能会解释关于seb脖子上那个“泪晶”是怎么回事
*祝尼魔笑*
·塞巴斯蒂安和农夫姑娘,skip党半吊子口嗨之作
·轻松向纯爱,无大纲为爱发电
·存在很莫名其妙的视角转变,遇见身体不适的患者请尽快送到医院,不要参考本篇举动!!
===
【塞巴斯蒂安,捡到了——?】
【一见钟情的对象,手脚瘫软】
如往日寻常的夜晚,往日沉寂的暗色里响起虫鸣,一呼百应:在春天积蓄力量的小生灵们自土壤钻出,带着令人烦躁的热烈,向鹈鹕镇昭告夏日开端。
青蛙们能饱餐一顿,是件好事。塞巴斯深呼吸,想用这好消息压下浑身难捱的烦躁——他真的不喜欢夏天,尤其是阳光明媚的天气。...
青蛙们能饱餐一顿,是件好事。塞巴斯深呼吸,想用这好消息压下浑身难捱的烦躁——他真的不喜欢夏天,尤其是阳光明媚的天气。
由巴在上,哪怕他住在晒不到太阳的地下室,换上了短袖,依旧抵抗不了空气的闷热。无边无际的黑暗热气腾腾地压着被子,虫鸣吵得他神经衰弱,往往是辗转反侧。有精神的话就开启电脑,用尼古丁振作精神和出错的代码缠斗。假使没有工作的心情就逛逛论坛,编写他们乐队烂得要命的乐谱。
真希望多下几场雨。
塞巴斯已经习惯用抿紧嘴唇的动作替代叹息,后者的动作在他看来更像屈服,但现在他想叹气。
他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身份在饭桌上倾听罗宾女士的描述,在她的口中,农夫小姐可真是个大冒险家:早晨起来耕地,砍树,钓鱼,有时冲进矿洞捞出几块成色绝佳的宝石。
“那孩子居然说‘还好兜里没几块钱,完全节省了诊费的开销’呢。”
副业护士的玛鲁很快加入母亲的感叹,为你频繁出入医院又永不止歇的拼命举措发表了相似的关怀,塞巴斯蒂安不好苟同,坐在饭桌的角落笑你的无赖,还有桌上两位女士:
罗宾女士,优秀的木匠,在农夫小姐的农庄修筑建筑从早上到晚上;玛鲁,惯会讨人欢心的家伙,背着家里人大半夜在房间敲敲打打什么发明——他晚上倒咖啡时看过那间卧室透出的光。
在做事方面,明明和农场的那位半斤八两吧。
“看来她的农庄经营不善。”
德米那家伙抓着汤匙在豆类火锅里打了个转,你对罗宾女士献殷勤本身就令他反感。塞巴斯怀疑他正心疼之前在农庄山洞布置的装置,那是德米看在农庄迅速发展后特地为生物研究安排的布局。
这不是塞巴斯想听到的,他已经在这场不得不进行的家庭晚餐里填饱了肚子,他拿上碗碟在洗碗槽重重放下,把继父指责他“真没礼貌”的声音甩在门后。
塞巴斯仰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习惯暗色的眼睛渐渐能观察到地下室的各处摆件,或许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天花板上的吊灯在摇晃——这并不重要。
“有厨房还不够,我都多久没开火了,没点可持续的原料给我练习怎么行。我打算找谢恩先生参谋,了解那些可爱的小毛球要怎么才能变成下蛋好手,还有小牛也要养,由巴啊,你和我说过你讨厌煎蛋卷……我唯三算得上擅长的菜!剩下的一个是煎蛋,一个是硬到可以做武器的长棍面包!”
“赖床的坏塞巴斯,你真的不打算多透露些你喜欢吃的东西?”
哦,你学摩托车的学费。
你没有正统意义上地学会摩托,左摇右晃的动作实在差劲,若他昧着良心让你上路,交警会连人带车扣下的。好在送完天文展门票的你还对驰骋时扑面的风抱有好感,他想自己将得到载着女孩飙车的经历,克制地抿着嘴微笑:
“生鱼片。”
“这个我知道,我的好兄弟莱纳斯给了我配方,但是去苦胆、挑刺、片肉,太考验刀功,这些步骤要是有砍史莱姆那样简单该多好。好多份失败的生鱼片,最后全进了我家猫猫的肚子。”
那边传来呼噜呼噜的猫叫,还有农场主的感叹。
你打听了鸡舍和畜棚的材料与定价,那么筒仓的筹备和建筑的升级对罗宾女士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你倒是乐意为此四处奔波赚钱的,照这个进度,鹈鹕镇不久就会出现一个富婆,到时你恐怕会拉着大捆的硬木,委托罗宾女士去修矿洞湖边的断桥——她的手艺向来令人信赖。
塞巴斯心中忽然涌上不安,他起身站地上。大地宁静得像是睡着了,可塞巴斯确实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在摇晃,外面隐约传来的沉闷的轰响。
总归是睡不着的,不如出去看看。
罗宾女士为他的地下室和车库修建了一条通道,他就从这处小道出去,刚踩进家门口小灯落下的光晕里,就看见住在他家后的野人搀扶着农夫小姐,正往后山的路口缓缓挪动。
“她晕倒在矿洞里了,发现的时候身边还有个没用上的炸弹。”
他好像明白那阵阵闷响从何处传来。在莱纳斯背上一动不动的你比他以往所见要更狼狈,血和灰尘混合成黏腻的脏污,烧焦的衣角昭示你深入了一个过往未曾涉足的洞层,你换了新的剑,马龙冒险者协会高挂着的“雪怪之牙”的款式。当事人的身体素质强的离谱,刚清醒就从救命恩人身上爬下就翻看自己的背包,借着灯光,他看见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各色矿石,什么药物和补充体力的食品都没有。他还来不及惊讶,你居然当着他们俩的面哭出声来。
你委屈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用那种小动物求饶的腔调和他们哭诉包里早上做好的薯饼全没了。
“皮埃尔那个奸商,店里,店里一瓶油就要我两百块啊!两百!!”
“这都能买格斯店里三分之一个披萨了,披萨也好贵,格斯的披萨饼里是包了金锭吗?可是那真的很好吃……薯饼丢了后还要找马龙付费找回……!”
成年人抽着鼻子哭泣的威力巨大,你的薯饼真的很重要,或许是那几颗炸弹把你炸傻了,你手脚发软还固执地向矿洞的方向挪动。还是莱纳斯固执地拦在你面前,塞巴斯才拉着你踏上回到农庄的小道。
你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比预想的要轻。那枚小型光辉戒指依旧套在你的指节,散发柔和的光。无人经过的小道,只听见虫鸣,还有野兔或青蛙窜进灌木的响动。不可否认,下矿耗费了你许多精力,再算上刚才突如其来的哭泣还有失血,你整个人都蔫蔫的。
“……塞巴斯,我的头好晕,应该是低血糖了。”
农庄近在眼前,越过重叠的树影,高耸的筒仓像沉默的巨人,你的脸显现再无法坚持下去的惨白。事实上,他搀扶你时就能感觉到的,你的手脚在不受控地颤抖。
他惊讶自己的冷静,好像旁观者在看头破血流的勇者,他本该表现出点“好友濒临死亡”时应有的恐慌,再是着急带你去镇上,疯子样砸开医生家的门。可他实际上做的是将你安置在距离农庄几步之遥的台阶上,略过你苍白的脸颊和微微泛青的嘴唇,看你的眼睛,那双有光亮闪烁的眼瞳:
“我能为你做什么?”
该怎么说,不愧是你,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远处松树边的一串葡萄。
他取了葡萄就急匆匆再返回,你乖乖坐着,哭过后的眼圈还泛着点红色,发颤的手根本没那个技巧扒开葡萄的皮,看看在掌心滚动的葡萄又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他。
“……好酸。”
任劳任怨地坐下,再剥开葡萄沾了泥的表皮,湿漉漉的果汁渗出沾了他满手,。夏初的葡萄没到熟透的时候,你就着他的手吞下一颗就皱起眉头,在他递去下一颗时又相当乖巧地张开嘴巴。
从头晕目眩中恢复的农夫小姐没有往日的活泼,你接过他手里剩余的葡萄安静地剥着,垂落的眼睫在脸颊停下一小簇阴影。
他想到了你的背包,空了薯饼的位置,除了漂亮石头就一无所有的背包。
你无疑是冬日星盛宴故事里的仙女,背包装满所有人最爱的礼物,他的泪晶,还有其他人的,封闭的生活让他忽略了阿比盖尔和山姆发送的消息,那些送出的紫水晶和披萨,你并非对罗宾女士爱屋及乌,你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期盼能送上最爱的礼物。
你会离开的,以各种形式。在又一个你伤痕累累的此时今日,他心里跑出这样一个念头。
或许留在此处,像他的母亲,和德米那家伙走完一整个相知相识的流程,在镇长的注目下结为夫妇;或许离开,像他糟糕透顶的生父,在一个阳光明媚或阴雨连绵的天气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
太突然了,你的到来,还有他坠入爱河又延宕至今的动心。他已经习惯孤独,习惯以一个怪人的身份缄默,可是你亮堂堂地走来,让他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又马上忧心忡忡,疑心自己终会跌进“被舍弃”的漩涡。
一切感官都后知后觉,虫鸣渐弱,迟缓的担忧和酸涩卡着他的喉咙,随着你脸颊未干的血迹、眼泪、尘土蜿蜒滑落又在沉闷的暑气里干涸成一片雾,掌心酸葡萄留下的水渍却是湿漉漉的,他口干舌燥,想质问、想大吼,最后只问:“你很向往和所有人处好关系吗?”
“也不是向往,算害怕被‘讨厌’吧。”
叹气从另一边传来,你从他的试探里找到开启话匣子的钥匙。
“和人好好相处真的很困难。你还记得我刚到镇上那会儿吧,和谁打招呼谁都很疏离,尤其是谢恩。哇,他真的,很凶,开口就问我‘没活干吗’,我六点,从那张硬邦邦木床上硌醒,才刚种完地砍完树……刚来的第三天,鹈鹕镇下了大雨,每个人都冒着雨去自己该去的地方,我拿着鱼竿不知道做什么,推开门,浑身淌水地站在门口,只有罗宾小姐和艾芙琳奶奶关心我怎么淋得浑身湿透。”
“这是你带着炸弹轰炸矿洞又昏迷的原因?”
怕被人讨厌,所以对着散发善意的人竭尽全力地展示好意?
“不单单,是这件事……你还记得你对我说得第一句话吗?我在矿洞湖边钓鱼时说的。”
“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了鹈鹕镇’,额,像很多人想的那样,这取决于我的爷爷他乐意把农庄安顿在哪里。但我真的像我爷爷在信里说的那样,感觉自己走投无路了……”
“在joja公司工作时我没日没夜的工作,恨不得操着办公椅砸扁那个高高在上的秃瓢,现在我跑了,在通往星露谷的大巴上昏昏欲睡时,我在梦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嘿!姑娘!你已经摆脱了你讨厌的一切!你已经获得了新生!’结果呢?从坐办公椅变成扛着锄头和钓具,到头来还是变成金钱的奴隶,哦,我还是个不太受欢迎的金钱奴隶。”
“读过大学不意味着年薪百万……我找不到生活了,找不到没工作前还算有些活力的自己。”
酸葡萄把你的手也浸得湿漉漉的,你在光辉照耀下抿起嘴唇,像尊不愿屈服的雕塑。
“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工作,我是真正的无所事事者。也不怕你笑话我,比起这些我更喜欢冒险,实际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向怪物丢炸弹是件令人放松的事,而且毫无负担。”
你真是个怪人。
比阿比盖尔和他都要奇怪。冒进的举动不像正常人,坦诚内心时打颤的腔调,向他安放的目光里又全是小心翼翼。
塞巴斯不擅长应付坦诚地交心,如果交谈的对方不是你,他会想掏根烟狠狠吸一口,在心里用脏话抱怨他眼中的生活。但是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否认你,就像遵循电脑代码运行必备的符号排列,你有自己的,他无权干涉的运行法则。
他用目光的沉默应和你的低迷,不期然看到你含笑的眼睛。
“这么沉闷的话题,我以为你会掏支烟出来,好让我抢过去狠狠吸一口,再骂一句‘这东西尝起来和我不知道在忙什么的生活一样糟糕’。”
“Sebby,你人真的很好。”
“很多人都不那么说。”
终于是他可以说话的主场,托付的信任需要另一处坦诚来交易,由巴,他早就忘了与人拉近距离的过程,只能蹩脚地将不美好的现实向你复述。
“那就是‘很多人都没品’了。其实撇除德米特里厄斯差劲的情商,你们一家在某些方面很像。我不太懂人文科学和机器人,但能看出罗宾小姐举起木工工具时的神采奕奕,还有你,塞巴斯,你不知道你编写代码,维修摩托畅谈祖祖城光景时的样子有多……”
任何形容词都难描述,你和身旁这位安静地先生对视,他在等候你尚未出口的对他的定义,你的喉咙却像被唾液锈蚀,脑海里每一种腹稿都苍白无力。他身上拥有的,你所匮乏的特质是花一样绽放在他眼底的饱满光晕,为此,深受鼓舞的你会在一次次抱怨中用锄头开垦一块新的土地,你才会想“其实鹈鹕镇的生活也还算不错”。
这些……你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夏初夜晚的温度适宜,你却觉得脸庞有些不合时宜地发烫。但视线不可避,告别是逃避的底牌。“已经不早了”,一句话堵上未完的对话,你想塞巴斯不会介意。
从后山小道到农庄的最后路途需要经过一条木质台阶,当你的脚落在阶下的泥地,回头刹那,恰好与站在最高台阶的塞巴斯对视。
今晚月亮很好,真的很好,把世间一切都照得干净又透亮。塞巴斯蒂安在看你,那双看来颜色过分阴沉的眼瞳在光辉戒指的照耀下缀着光点——就在你眼前,自迢迢天幕垂落,触手可得的另一轮月亮。
塞巴斯更好,比月亮都要好,他一直都很好。
“塞巴斯蒂安。”
还是没有忍住倾诉,你控制不住反身,长靴落在木阶“咚”一声轻响。他一直在安静地聆听你的话,不管是失意的,还是满怀钦慕的:
“你在发光。”
钦慕的,你被心中不合时宜蹦出的修饰词烫了一下,热辣辣的气息引爆了脸颊,你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晚风不解意,在你四下张望,想找点什么借口来辩解的时刻,它送来塞巴斯蒂安的回复:
“你也是。”
自台阶上而下的低沉男声,你确信你没听错,可方才的眼前人已经消失,唯有抿紧嘴唇的时候能尝到一点未散去的葡萄的酸涩。
真狡猾。
说出这种话的人能好好入睡吗?完全忽略了自己是语言的率先发起者,你辗转反侧。
法师的汤不仅能让你看懂祝尼魔的语言,还让你拥有了强健的体魄,但昨天的战斗过分壮烈,失眠后的清晨你的状态糟糕透顶,勉强干完农活,你带上钓竿预备在哈维医生的诊所做个检查,再去和夏季鱼王过两手。
今天是夏季第四天,你想你看过电视,每日占卜里说“精灵有些烦躁,你要走霉运了”,你作为“虔诚的精灵信徒”不会下矿,却想不到今天是塞巴斯的体检日,他甚至来得很早,在你推开门的时刻挑着眉毛问:“你怎么进来了?说不定我没穿衣服呢!”
对不起,不是你想的,正想灰溜溜地逃,却像只野兔被两位男士逮进了诊室:没必要的绅士礼节让你插了塞巴斯的队。
体检来的理所当然,身上的伤让脾气温和的哈维医生在面对你时多了一份额外的严肃,他皱着眉检查半晌,开出让你有些肉疼的药费,又拉着你吩咐了许多注意事项。
“哦……除了上面这些症状,你的心跳有点过快,脸部有点充血。”
完蛋,你不是个笨姑娘,你想这一切的原因能归结在门外等候的那位先生身上,真不可思议。
“啊,嗯嗯……”你巴不得找点什么借口来顾左右而言他,“我想我有点紧张。”
“放松就好,医院并不可怕,这一切是为了让您恢复健康。”
哈维医生依旧温和地笑着,你当一切都糊弄过去,握住门把手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此刻,塞巴斯正站在门外发呆,看你气势汹汹的开门出来。
“情况如何,你还好吗?”
他其实有点紧张,为昨天的对话交流,还有月色下的不告而别。
“我很好。”
农夫小姐瞥了他一眼,眼神坚定。
“做好准备吧。”
听起来像宣战,而他还未问出个缘由,你已经扛着鱼竿离开。
“塞巴斯蒂安,请进来继续体检吧。”
tbc(?)
联动一下哈维医生的剧情。
我,硬着头皮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合眼)
超详细的星露谷物语Mods安装教程!每步有截图,不怕看不懂~
Summary:机缘巧合下,乔尼·乔斯达获得了改变杰洛·齐贝林命运的机会。他说,那我先把法尼·瓦伦泰秒了。
注意:全文7W5,已完结,稳定更新。ABO世界观+原作走向,铁瘫比赛中已交往设定。本章1w,会出现两句话提及的路人尼。
正文
①
1891年1月18日,
...
不断驶向大西洋的列车上。
“不过!这能力对于我而言......也是前所未闻,至于这奇妙的现象......”
在法尼·瓦伦泰话语的引导下,赫特·潘兹看向自己的右手,蜘蛛、苍蝇、还有她的指甲竟然都在皮肤之下向臂膀爬去,这诡异的景象让她不禁冷汗直流,急忙掐住手腕,试图堵住血肉之中不断移动的异物。
巨大的心理压力面前,她紧贴手腕的虎口越发用力,既然瓦伦泰会出现在这里,那就只能说明迪亚哥失败了,怕是已经命殒当场,现在她必须独自一人应对大总||统,先前两个人合作都是棋差一着,功亏一篑,眼前的情况真的还有希望可言吗?
隶属罗马教廷梵蒂冈的修女,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弥漫在口腔,她无比庆幸自己是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不然保不准就会被身为Alpha的瓦伦泰彻底压制。
身负罪孽之人,唯有舍弃自我奉献给天主,才可荡涤灵魂的淤泥,于是她战胜恐惧,下定了决心。
就在她打算再一次使用护霜旅行者时,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列车左侧第三扇窗户口。
她这会正对瓦伦泰,靠在破碎的窗户边,呼呼的风声不断灌入耳中,她只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若不是她偶然间抬起头,根本发现不了此人。
他是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何目的?!又究竟是敌是友?!
那人立于窗帘旁的阴影之中,从黑袍中伸出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抬起,食指向前,其余四指虚握成拳。
即使在黑暗中,她也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手背上有明星在耀眼地闪烁,指尖若有什么在高速旋转,蓄势待发。头身与尾巴都印有星星图案的粉红色替身,亲昵地趴在他的肩头上,它对着她歪了歪脑袋:“啾咪咪!”
不等她回想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下一秒攻击便激发而出。
“等等,什么声音?”
面对赫特的瓦伦泰奇怪地发问。
突然,他敏锐地从其瞳孔的倒影中,瞥见人影的存在,心惊肉跳的同时急忙转身,皮肤上似乎有什么液体流淌而下,余光里扫过地上的肉块与血滩,他这才恍然察觉,自己的右耳竟然被直接削了下来,突突的痛感姗姗来迟,向大脑传输危险的警报。
“什么人?!”
瓦伦泰紧张地盯向黑衣人大喊道,余光里他瞧见地上,竟有两个弹孔正在快速移动,等他察觉时弹孔已经抓攀上了双腿的关节处,只听啪得一声,他的腿竟被硬生生炸断。
察觉大事不妙,瓦伦泰立刻想要搜寻可以夹住自己发动D4C的物体,目光扫过那奇特的光之缝隙,一个大胆地猜测涌上心头,或许这并非完全是遗体所带来的变化,而是他先前面对生死绝境后一种能力的突变,于是他竭尽全力爬向缝隙。
“不好,他想要跑!——”赫特刚想要阻止,撞见什么后停下了动作。
一心寄托于新能力的瓦伦泰丝毫不察,就在指尖与光缝只差毫厘之时,他不可思议地发现,又是两个漩涡般的弹孔,浮现在了他的手臂上,瞬间血液横飞,溅到他的双眼之中。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把枪抵上了脑门。
那人背着光蹲在他的面前。
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血色,他努力眨着眼,依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也依旧保持着沉着与冷静。
那人却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茬,只是莫名其妙地开口:“只要你肯放过杰洛·齐贝林与乔尼·乔斯达,从此既往不咎,我便放过你,并且帮助你拿到遗体。”
“......”瓦伦泰感到这声音非常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身侧的赫特似乎猜到了答案,表情变得很奇怪,他强忍着痛说道:“这既然是一场交易,我又该如何相信阁下,不是打算夺到遗体后再杀死我呢?”
“当然是因为,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那人平静地答道。
“......什么?”
瓦伦泰顿时有点错愕,说来奇怪,他荒谬地产生了一种'这本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啊'的错觉,几乎是那人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手枪的扳机立刻被叩下,甚至等不及瞳孔受惊放大,亦或是肾上腺素分泌而出,一颗子弹就'砰'地穿颅而过。
人死后仍能听见30秒的声音,即便此刻的大脑,已经无法承载思考。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那人笑着说:“骗你的。”
那人语毕站起身,却又对着瓦伦泰的尸体连开了七八枪。每开一枪,都会有无数血液四处飞溅,座椅上,窗帘上,玻璃上举目皆是,至始至终他的手都不曾颤抖过,部分血液溅到他的颧骨处。
他抬手随意一擦,侧脸留下一抹显眼的血痕:“这是你欠他的,现在还给你。”
强风从破碎的窗户里暴突而来,吹落了他盖在头上的黑袍兜帽。
于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映入了赫特的眼中,较深的睛明与上框角,加上常常被压低的眉毛,加深立体感的同时,让人的视线不自觉被引导,集中于那双圣玛利亚蓝的双眼。
脸颊两侧的方腮削弱了锐利感,让人更多感觉到的是刚入青年不久的稚气与风发意气,本应是如此,此刻侧脸的那一抹血色,却又给他平添了几分茹毛饮血的狠戾感。
她当然认得这张脸,隐瞒Omega身份,拖着残疾的身体硬要参与SBR的乔尼·乔斯达。
“你真的是乔尼·乔斯达?你竟然站起来了?!可是南北战争时你还是......”
赫特自言自语道。
突然她想到什么,扑到窗边探出车窗,果不其然看见了列车后方正在骑马赶来的杰洛、乔尼二人,如果她了解的乔尼·乔斯达正在赶来的路上,那么眼前的人又是谁?D4C带来的平行世界的人?目的又是什么?
她警惕地后退几步。
“解释起来会很麻烦,所以你只需要记住我接下来的话就行了。”
列车里的乔尼顿了顿,接着说道:
“史提尔大概在临近的车厢里,他还有救,应该快醒过来了。只要把露西带离这里,她的遗体化便会减轻,最后遗体会从她身体内整个脱出,到那时她很可能会大出血,需要你的护霜旅行者治疗。而即将赶来的我们,你没有必要与之为敌,对于乔尼·乔斯达,你只要引导他尝试黄金骑兵回旋就足够了,他的腿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遗体,只是他自己还不肯相信罢了。至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其他人,随你的便。”
“......”赫特怔愣着睁大眼消化情报,乔尼转身就要走。
“等等!”赫特喊住了他,“不论如何,你也算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件事,可是遗体,你真的不要了吗?”
就算不用来治疗双腿,这具遗体也具有非常高的利用价值,可以说只要得到它,便能轻而易举攫取至高无上的名誉与地位。
他竟然就这样不要了。
“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早就不是它了。”
乔尼回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在列车外的二人,即将赶上车厢的前一刻,他戴上黑袍的帽子,随后将爪弹射向自己,身体卷入弹孔,消失在了车厢中。
②
1891年1月19日,金融业尚处于童年时期的华尔街本应一如往常,此刻却因一项特殊的赛事万人空巷,水泄不通,这条全长仅三分之一英里,宽仅为11米,狭窄而短,从百老汇到东河仅有7个街段的街道,竟在短短几日内,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兴奋且激动的游客。
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穿着不同风格的服装,每个人的脸上却洋溢着相似的期待的色彩,淑女顾不得被推搡掉的发饰,绅士不在乎被踩落的皮鞋鞋跟,孩童无暇于手中被挤扁的风车,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拼命想要跻身于队伍的前排,只为第一个目睹冠军的风采。
“消失于西方的太阳,终将于东方复活,并再次为这个世界带来光明!夜幕降临后消失在黑暗中的骑手们,随着日出化作一个个光彩夺目的火球,再次现身了。”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来了!来了!他们终于来了!现在位于第一梯队的选手分别是杰洛·齐贝林!乔尼·乔斯达!波克洛克!东方则助!史奴普·约翰·B!这五人将抉择出最终的冠军!”
“最后一千五百米!杰洛齐贝林选手开始提速!乔尼·乔斯达选手同样开始加速!他们开始丢弃所有行李,速度越来越快!以明显优势甩开了梯队。”
“等等!有一名裁判不敢置信地发现,乔尼·乔斯达选手竟然使用了马镫,要知道在这之前,这位少年英才的选手,一直因为下肢瘫痪而选择跪姿!不可思议,在这场SBR大赛中竟然诞生了这般奇迹!!!”
“注意看!乔尼·乔斯达选手扭头,似乎对杰洛·齐贝林选手说了什么,然后他冲到最前面了!他究竟说了什么?!是挑衅的话语吗?距离太远,我们无法读出唇语,但可以看到杰洛·齐贝林选手笑了,随后也开始了追逐!”
“这对自第一赛程起便搭档在一起,翻越无数高山峻岭,趟过无数急流险滩的组合,对他们来说,彼此既是好友又是对手,此刻开始了对第一名的角逐!”
“好友并不意味着让步与妥协!正因为是好友,才更要不留余力地竞争,既是对彼此的尊重,也是对对方实力的认可!观众们的呼声越来越高了!”
“并齐了!二人并齐了!”
“最后五十米!”
“究竟谁会是第一名!”
“1890年9月25日上午十点,在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圣地亚哥打向发令枪,最终横跨整个北美大陆的SBR大赛,总参赛人数3652,总赛程约6400km,总计耗时116天6小时33分钟06秒,最后的获胜者是——杰洛·齐贝林!!!”
“综合分数高达471分的他,不光会获得赞助商提供的10亿日元大奖,同时将以综合分数第一名的身份,将总计60亿日元的奖金收入囊中。杰洛·齐贝林!独揽高达70亿日元的奖金!!除此之外,他还将获得横跨大陆的铁路股东奖,地平线新闻公司奖,北美马匹协会奖,蔬菜品种改良公司奖,通信目录销售奖在内的五项附加奖金!”
“杰洛·齐贝林!!登上世界顶峰!!!”
鲜花、气球、彩带飞扬在空中,瓦尔基里踱步走近慢舞者,清晨的阳光将两匹座驾与两位骑手的影子,倒映在落满彩纸屑的地面上。
鼎沸的人声中,二人的影子相拥而吻。
③
不远处另一人的影子在缓缓移动,身披黑袍的乔尼·乔斯达拉低帽檐,逐渐隐匿于热闹的观众群中。
小巷的垃圾桶旁,他打开手中鎏金的怀表,奇怪的是表盘内的秒针,分针,时针看似都固定不动,只有他一人知晓,表盘内的齿轮的确在缓慢地转动,只不过指针单位所代表的分别是时,日,月。
就算他每天帮杰洛梳理长发,头发依旧不可逆地失去了生命的色泽,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些亚麻砂金的长发,在阳光底下时会闪耀出多么夺目的光彩。
刚出门他就碰上了一个神秘的吉普赛女人,对方已是耄耋之年,枯萎的皮肤褶皱出深深的沟壑,更奇特的是此人竟有两只左手。
“你相信命运吗?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她故意将他拦在走廊上,浑浊不堪的眼在瞟见他的不耐烦后,她不慌不忙地接道,“又或者你想要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吗?”
“抱歉,我现在没有空。”
乔尼想要强行穿过去。
“倘若我说,能够实现死者苏生呢?”老人不急不慢道。
乔尼眯起蓝眼,他已经准备好召唤替身:“你是谁?目的是什么!”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观测命运,遵循命运,匍匐于命运一切指示的奴仆。”
老人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枚怀表,不由分说地塞进乔尼的手中,她郑重地继续交代:
“就像箭会自己挑选人一般,这枚表也会自己选择合适的人,而它此刻选中了你,仅此而已。只要滴上你的血液,它就属于你了,除了你以外,任何人都无法使用它的力量。”
“箭?那又是什么东西?等等——”
不等乔尼多问,老人便转身离开,他想要追上去,不过三步距离,却在拐角口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后来他借助工作人员,翻遍航船的旅客名单,也找不到此人。
半信半疑之下,他真的滴了两滴血上去,随后转动了分针几格,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用钥匙打开,走进门的人竟然是另一个自己。
与D4C的平行世界不同,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是在基本世界内穿梭,改变的也都是同一世界线。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借着船只补给物资,他在陆地上转动了指针。
几乎在摁下表冠的同一时刻,他立刻冲到了大街上,他急切地拽住一位服装店老板询问年月日,得知1891年1月12日时,他激动地屏住了呼吸,他甚至能听见胸膛里的心跳声,揪住老板衣领的手肉眼可见地在颤抖。
等他后知后觉松开时,他生理性地感到四肢发麻发软,头晕目眩,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随后他大笑起来,完全不顾行人怪异的眼神得开怀大笑,笑得肚子疼,笑得整个身躯在地上蜷缩起来,笑得肌肉发僵,逐渐失去力气维持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喜悦的泪水从眼眶涌出......
巡逻的警官担忧地靠近,只见这个奇怪的年轻人突然停了下来,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再然后激动的情绪退潮而去,整个人陷入了锐利而可怕的冷静之中。
“你没事吧?”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在他回首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那双圣玛利亚蓝的眸子中仿佛有漆黑的火焰,在荒芜的旷野里燃烧。
④
1891年1月25日,欢庆SBR赛事完结的派对举办了三天三夜,作为主角的杰洛·齐贝林受到了无数人的爱戴与赞美,只是很可惜身为美||国总||统的法尼·瓦伦泰,并没有出席颁奖典礼,媒体对外宣称其突发恶疾,暂时不方便出面。
此刻他也想要享受一下气氛,他暗中联系了赫特·潘兹,借助护霜旅行者,他伪装成了平凡的路人,混在人群里去给杰洛敬了一杯酒。
“祝贺你,冠军先生,实至名归。”他笑着碰了碰杰洛的杯子。
杰洛礼貌地道谢,但很快便忽略了过去。
没办法,杰洛现在实在太受欢迎了,史上第一个完成横跨北美大赛的获胜Alpha,哪怕在夺奖当天,他与搭档接吻的照片登满了各大报社的头版封面,依然有无数爱慕者,争先恐后地献殷勤,各类信息素的味道,被毫不遮掩地释放而出,扑面而来,直呛人鼻,不一会儿杰洛身边的位置,便被后来的人抢走了。
乔尼并不在意,他站在人群外,向杰洛的背影再一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想,白兰地的味道,其实还算不错。
返乡定在了1891年2月1日,上午十点半。
身为亚军的乔尼·乔斯达选手,选择陪伴他的Alpha一起前往美丽的那不勒斯王国。
他们上船的路上被无数人簇拥送别,海鸥自波光粼粼的海面俯冲而起,乘风翱翔,双翼的倒影快速掠过热闹的人群,也跃过躲在人群中的乔尼头顶。
轰隆的轮船汽笛声呜呜而响,被微风悠扬拉长飘来,他翻开怀表表盖,正想要旋转表冠,阳光下的表盘倒映着他的身影,他却突然瞥见,脸上用来伪装的血肉,在以极快的速度融化,原先额上的肉塌陷落在腮帮上,中间撕裂的空洞,露出了他原先湛蓝的眼睛。
那只眼睛的瞳孔霎那间放大,现在远没有到护霜旅行者的有效期限,能让它失效的只可能是替身使者本人丧命。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敏锐地,几乎神经质地,捕捉到了藏在汽笛声中的一声枪响,仿佛是蛰伏于黑暗中的毒蛇,发出了嘶鸣,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本能地在人群中不断奔跑,被挤撞的游客无不对他怒目而视,却都在撞见他脸上糊成一团的血肉时被吓得立刻噤声。
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止,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甲板上。不知为何,甲板上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大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错愕。
他大口喘着气,一个一个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他终于瞧见了人群的中心——倒地的杰洛·齐贝林。
一枪致命,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
鲜血自杰洛的左胸口涌出,浸透过衣物,蔓延到甲板上,又顺着木板的缝隙流向他的脚边。刹那间,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大脑都像是失去了功能般,笼罩在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听不见,无法思考。
但不如说其实是他在害怕,他恐惧地不敢看,不敢听,不敢想,目盲耳聩,天旋地转,等他再有意识时,他已经跪在杰洛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沾满鲜血的双手,无论他如何去堵住伤口的鲜血,都只是徒劳无功,于事无补。
耳边传来啜泣声,
他呆滞地抬起头望向声源。
那是一个颤抖的孩子,手边倒着装有玫瑰花的花篮,还有一把手枪。
被他注意到后,孩子被他脸上血肉模糊的护霜旅行者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就、就是他......就是他,那个长发男人杀了大总||统!!大总||统那么好的人!如果不是他给福利院捐了钱,我们这些孩子根本活不下去,他怎么能杀了大总||统!!”
人群因为孩子的发言而乱糟糟地讨论起来:“不会吧,大总||统前不久不是还好好的接受采访了吗?”
“这小鬼疯了吧?!”
“你还别说,万一呢,颁奖典礼大总||统不是突然缺席了吗?”
“我更关心第一名应该怎么算了?这小孩不会是那个蓝眼睛的Omega派来的吧?杀了他的Alpha后他就是第一名了,这不爽死了,我就说嘛,什么爱啊情啊在钱面前都是狗屁。”
越是逼近绝望,
乔尼越是感到发疯发狂的冷静。
这个孩子只是被人教唆的一把刀。法尼·瓦伦泰尚有余党存在,瓦伦泰觉醒爱之列车时隐瞒了踪迹,所以余党并不清楚杀死瓦伦泰的人究竟是谁,于是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曾经被瓦伦泰列为敌人的人,所以赫特才会遭遇袭击丧命。而杰洛平时是个很警觉的人,一定是因为对方只是一个卖玫瑰花的孩子,再加上刚完成大赛,放松了心态,才会被暗算成功。
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还来得及的。
怀表!……
可真的只是这样吗?
然而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质问他,那道声音似乎从很久以前,便常在半夜惊醒的他耳边,不断重复着一个相同的问题。
是谁杀死了杰洛?
不对,我是在问根源上是谁?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
......
他想要拿出怀表,刚翻开表盖,手却因为沾满了鲜血而直打滑,怀表打着转滑向不远处,余光里他似乎看见,有一只熟悉的白鼠,在群众的脚边穿梭而过。
达尼?!
他刚想要细望过去,
一双熟悉的鞋子便迈入视野。
他看见自己一把推开他,抱起杰洛拼命呼喊杰洛的名字,他看见自己的泪水落在杰洛的脸上,他看见自己失去理智向周遭的人群嘶吼:“是谁向杰洛开枪了?!给我站出来!!”
他看见自己提起他的领子质问:“是你吗?!混蛋,是你杀了杰洛吗?!”
与此同时,甲板上打转的怀表终于停了下来,透明的表盘正对乔尼·乔斯达自己。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罪魁祸首的脸。
如果不是乔尼·乔斯达,杰洛·齐贝林根本不会去收集遗体。
如果不是乔尼·乔斯达,杰洛·齐贝林根本不会踏上那段铁路。
如果不是乔尼·乔斯达,杰洛·齐贝林根本不会止步于那片冰冷的大西洋。
如果不是乔尼·乔斯达,杰洛·齐贝林根本不会被余党袭击。
“上帝啊,你带走了错误的孩子啊!......”
父亲的哭声又浮现在了他的耳畔。
是谁杀死了尼可拉斯?
是我。
是我,都是我。
⑤
1890年8月16日下午16:23分,
自17岁意外瘫痪后,18岁的乔尼·乔斯达便习惯在每天下午,倚着咖啡厅一楼靠阳的窗户看一会小说,并非是享誉全球的世界名著,而是一些不入流的冒险小说。
对他而言,情节越烂越好,设计越荒诞越妙,人物越虚伪越让他拍案叫绝,唯有如此,每当他看到主角化险为夷,逆风翻盘时,才能笃信地说这一定是胡编乱造的。
因为他的内心十分矛盾,他既想要看到塑造真实,坚强勇敢的主角,又会忍不住对比自我越发自惭形秽,他既想要看到主角春风得意,一夜看尽长安花,又控制不住地产生嫉妒,当对方遭遇人生的苦难时,心中难免产生果然没有人一帆风顺的畅意。
他既想要看到人生低谷的主角重新爬出深渊,借此投射自我对未来产生些许奢望,又害怕主角真的就此抛下深渊扬帆而去,自此快活地活在阳光下,因为他至今仍在漆黑阴冷的深渊中,众叛亲离,无人问津。
每当如此,他都会自我唾弃地心想,今日种种皆是活该二字,然而心中却又忍不住反驳,命运啊,真的有必要对他降下如此严苛的惩罚吗?
风拂过窗帘,棉麻布的倒影在书页上晃动,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窗户外一把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披着黑袍的乔尼握紧手枪的底把。
他并不害怕死亡本身。
只要是生物,就会对死亡本身产生本能的抵触,自||||||杀需要勇气与决心,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深夜里举起玻璃碎片对向大动脉时,他却突然想到,既然横竖都是逃避,他不如连命运为他准备的结局一并逃避算了,反正都需要勇气,他不如去做些,比死更勇敢、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于是他将玻璃碎片划向了自己的腺体,至此那些Alpha再也无法完全标记他,他装作顺从等候某一个时机,偷走诊所的镇定剂,大剂量药死了护工,连夜逃出诊所。
他本以为此时此刻的自己,能够像过往看到的小说主角一样,面对人生的抉择时拥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坚定,说干就干的执行力。
可他没有。
他的枪口在晃动。
勇气的口袋漏了底,意志的锻造裂了纹,自私趴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他不想开枪,如果他开了枪,过去的乔尼·乔斯达必然消亡,而未来的他自然也会因此毁灭,从瘫痪中奇迹般重新站起,在终点赛段终于获得父亲的认可,这些事情也会通通化为灰烬。
他不安分于人生从此在负数结尾,不甘心于就此向命运低了头,不情愿于当真应了父亲的那句话,不满足于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站起来回归正常的人生,还没有开始重新生活就已经结束。
但那是为了杰洛·齐贝林。
GyroZeppeli,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于是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质疑都有了一个相同的答案,因为那是为了杰洛·齐贝林。
于是,他的手恢复了平静,
他叩下了扳机。
子弹出膛,右手感到枪身震动,他却听到了更快一步的破空声。
一颗熟悉的铁球竟然自左后方袭来,狠狠击中了他握枪的那只手,手枪的准心当即偏移,子弹射向了无人的空沙发,屋里的人被吓了一大跳。
不远处传来紧追而来的脚步声,慌乱之中乔尼只能捡起掉落的手枪,立刻逃离现场。
在他躲进小巷的同时,袭击者现身。
怎么可能?!杰洛为什么会......
“奇怪了,我刚刚分明看见有人在窗户口,拿着枪鬼鬼祟祟来着。”赶来的杰洛捏着下巴四处打量,“跑得可真快,不过我那下应该稳稳打中他了。”
“喂!刚刚怎么回事?!有人开枪了?!”咖啡厅里的乔尼大呼小叫,明显被动静吓到了,轮椅边散落着小说,玻璃碎片,弹射进屋的铁球,他一抬头便和窗外的杰洛对视。
“简而言之,老兄,你被人盯上了。”
杰洛说着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我是来这参加SBR大赛的选手,在旅店二楼的时候,刚好看见有人拿着枪对准你,于是就赶过来了,喏,那个铁球就是我的武器,不过让对方跑了就是了......”
惊魂未定的乔尼,看向尚在地上旋转的铁球,他伸手想要帮对方捡起。
“等等,现在还不能碰!”杰洛出声阻止。
但晚了一步。
乔尼的手已经接触了铁球,下一秒他竟然在回旋的带动下,整个人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就算仅站立了三秒,也足够叫人欣喜若狂。
“这位先生,我当然很感谢你救了我一命。”乔尼握紧铁球贴着自己的胸口,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他转着轮椅后退了一步,“但这颗铁球似乎有很神奇的力量,我非常需要它,你能告诉我吗?”他嘴上说着请求,却言之凿凿,眼神坚定,大有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还给你的意思。
“饶了我吧。”杰洛头疼地捂住脸,“你可别对我抱有什么奇怪的期待。”
身披黑袍的乔尼没有再看下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过去的自己会被杰洛救下,更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然撮合了自己和杰洛提前相遇。
最重要的是,那一球打得他可真疼啊,疼得他简直倒抽凉气,整个手肘不仅肿起来了,还一片乌青,杰洛·齐贝林,算你小子狠啊,难不成打自己人还能有10%的buff加成吗?!
不过也算是把他从自我厌恶的沼泽里一把拉了出来,就算他杀了过去的自己,未来杰洛在参加SBR大赛的时候,依然会遇到来自祖//国的暗杀人员,危险仍然存在。
于是他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不过在这之前......
傍晚,杰洛·齐贝林在回旅馆的路上,只感到头疼,本来只想发发善心救个残疾人,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个有着蓝眼睛的Omega,被这双圣玛利亚蓝的眼睛注视时,很难不联想到广阔的那波利港天空,气候温和,却锋面气旋活动频繁的爱奥尼亚海盆,然而这些都不够,真正触动他的是那接近玩具熊的乌色眼珠,才独有的柔和与光泽度。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发了会呆,代价便是被对方缠上了,那人以前似乎是个有钱的赛马选手,非常豪迈地表示,愿意包揽他在美||国的全部开支,甚至可以直接拎包入住对方的豪宅,代价是要教授其铁球的技艺,他莫名有一种在异国他乡,变成被包养的小白脸的错觉,某种意义上,这算不算他很有魅力?
不过很遗憾,他是不可能答应教授外人铁球技术的,除非他杰洛·齐贝林的脑子被马踢了。
杰洛摸着胡子正想着时,却发现有个人突然从路口的拐角冲出,竟和刚刚咖啡厅里的Omega长得一模一样,可这人的双腿却是好好的。
最不可思议的是,
对方竟然喊出了他的真名!
不等他诧异,对方就一拳打在了他的小腹上,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疼得杰洛龇牙想骂人。不是?!他招谁惹谁了?!杰洛当即抓住对方,想要好好理论理论。
哪知那人不躲不藏,竟然还笑嘻嘻地对他说:“这是还你的。”
与此同时,乔尼按下早就调好,只差确认的怀表表冠,顿时逃之夭夭。
→Tobecontinued
*转世pa*因为是转世想要点那种“再次发生”的感觉照搬了一些原作画面。想了个大概设定就画了画,后续如果想到想画的就画。有想看的欢迎给我提议
迫害波奇酱塔诺系捏
这边忘了发…
背景截恋如雨止截的,动作有参考!!!
我愿称之为史上最强新兰图没有之一!
整张图充斥着性张力!
給友畫的一些!
终于可以发怪物手书的单品了~之前圣诞节合集投完了后又继续精修了几天,本来上周要投但发现B站这周有活动,为了蹭一蹭就拖到了今天_(:з」∠)_
一些惯例碎碎念:
但凡不是策划了手书集企划,估计,2022过完了都不会填这个坑哈哈哈哈(完全是因为被欧老师很恐怖地卷到了才从备忘录里挑了这个
整体是想画出“为了你...
整体是想画出“为了你而让自己变得更强大”那样的感觉,之前画命嫌的时候很乔尼视角,SBR的旅程中他为了杰洛而不得不放弃了很多次重要的东西,但同时从杰洛视角来说,杰洛也为了乔尼在冲破一直伴随着自己的某种束缚,最终他们可以说是真正地为彼此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一切,这实在是太真爱了……TT
以及还有守护这么个主题,男人领域的杰洛实在是男友力爆棚x我特别!特别喜欢大难临头临危不乱的杰洛哈哈哈哈!尤其,经常是乔尼在旁边不行完蛋没救了,杰洛镇静地思考战局然后把事情解决了,这种模式好可爱(?)
铁瘫啊,真的彼此都是对方的救赎……真好
然后因为歌实在是太帅了,不愿牺牲脑海里想到的3D镜头,逼迫自己做了不擅长的3D……
那个!树林里的推镜!我脑的时候想了那么个3D景深流畅拉镜,配上音乐脑补的时候觉得太好哭了,虽然也就2s但不想糊弄这么喜欢的镜头,于是踏上漫长的3D之路……之前倒是接触过E3D但没怎么实操过,这次属实是玩明白了,我甚至是爬去404下的模型包,加了那么多树和草和远景一些山脉后真的好卡啊啊啊啊(无能狂怒
中途电脑卡的,我每天都怕第二天醒来工程打不开了orz
但是加上3D背景就很不一样,怎么说呢,把他们放进一个相对真实的环境里,就对故事背景有了点更生动的临场感,还挺好哭的……(虽然实际上镜头太短了效果不太明显(顺便一提工程效果很好笑,一大堆3D模型里歪着放了个纸片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纸片
不过其实想做这些尝试是因为,对静止系也挺有兴趣的,包括切换到蓝色的部分其实很大程度参考了nntk的静止系(我的神!),也挺想有空拿原作做点静止系mad出来,所以提前学习一下hhhh
叙事系的真难啊,想分镜改分镜就弄了挺久,画和做工程就更是……平常不做完整叙事时只要大概注意着排版和动效之类表面的东西就好,一旦要做这种叙事型就,前后需要考虑的东西好多,各种删删改改思考怎么才能让观看体验更流畅故事脉络更清晰,影响表达的东西就基本去掉了,在这之后再重新考虑美观什么的……orz主要真的是太向往nntk那种静止系了,尝试起来更发现人家太牛了,这种尝试挑战性好高
bb了挺多,总之,铁瘫真好,做手书真是太开心了XD
4
确认那些人离开后,他们湿漉漉地回到杰洛的公寓。推开那扇已经被弄坏的门时两人同时愣了下。杰洛的家里被弄得狼狈不堪,乔尼惊讶于这个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房间拥有着这么多的东西。如今客厅的地板上零零散散地堆着杂物——大部分是书,也有一些看起来完全不属于杰洛的东西——那些东西看起来只是象征着仪式而非有着实际用处,毫无例外地印着鸢尾花的图案,华丽而优雅。房间一角的几个柜子被打开,东西就是从那里被粗暴的拿出。乔尼看着杰洛,意大利人的眼睛中隐约地显出他看不懂的东西,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杰洛叹了口气:“这些人办事还真是不干净。...
确认那些人离开后,他们湿漉漉地回到杰洛的公寓。推开那扇已经被弄坏的门时两人同时愣了下。杰洛的家里被弄得狼狈不堪,乔尼惊讶于这个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房间拥有着这么多的东西。如今客厅的地板上零零散散地堆着杂物——大部分是书,也有一些看起来完全不属于杰洛的东西——那些东西看起来只是象征着仪式而非有着实际用处,毫无例外地印着鸢尾花的图案,华丽而优雅。房间一角的几个柜子被打开,东西就是从那里被粗暴的拿出。乔尼看着杰洛,意大利人的眼睛中隐约地显出他看不懂的东西,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杰洛叹了口气:“这些人办事还真是不干净。”他穿过杂乱不堪的房间,到卧室给乔尼拿了套衣服。衣服有些大,但总体而言还算合身。杰洛把它们递给乔尼,伸手把美国人推到浴室。做完这一切后他把自己留在原地,这不是该瞎想的时候,但是他想他可以纵容自己十分钟。
“这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杰洛说。“别多管闲事。”他把柜门甩上,险些夹到乔尼的手。“你知道我随时可以把你赶出去,我也可以把你送到他们手中,这对我没有任何坏处。”
“告诉我,杰洛。”乔尼抬眼看他,并不意外地看见杰洛彻底崩溃。
“你给我从这里出去——”意大利人咬着牙这么喊道,他把拳头举起来。“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乔尼异常冷静,他将他的视线扬起,盯着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你不会这样的。”他说。“你不会打我,你甚至不会把我赶出去。你叫我不要多管闲事,那现在把我带回这里的你算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会打任何人,或许你从小到大就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对吗?齐贝林先生。”
杰洛落拳时乔尼甚至没有闭眼,风压让他的金发飘起,但他本人确纹丝不动,拳头落在他耳侧五厘米,重重地击在白色的柜门上。“我赢了。”他笑着说。杰洛咬着牙低下头。“你没有权利要求我说这个。尽管你告诉了我你的过去,但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等价交换。”意大利人小声说。
“但你会告诉我的。”乔尼说。杰洛不得不承认乔尼说的是对的。他很自信,这个自信不是从他的家庭或血统中而来。或许他人会说乔尼是【小少爷般的放纵】,但杰洛知道不是。他只是很聪明,聪明到你不会反驳他。他沉默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这个局面时杰洛不禁苦笑——现在轮到他沉默不语了。这时他反而羡慕起乔尼的坦率。
“你不会想听这个故事的。说出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无论是你还是我。”他说。他说出这句话时知道自己将会说起这个故事,这个他曾以为不会说给任何人的故事。“毕竟这绝对说不上一个喜剧。”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把手从柜门上收回。乔尼认真地盯着他所做的一切,听这个意大利人讲起他的过去。
---
杰洛齐贝林十六岁前,父亲的工作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个谜。他在那不勒斯的郊野普普通通地长大,普普通通上学,普普通通骑马,普普通通地在周末和弟弟妹妹一起在向日葵田边嬉笑打闹。当他迎来他十六岁的第一个清晨时,他看到女武神的背上有着新的马鞍,那是他许愿了很久的生日礼物。杰洛并没有和女武神相处多久,他的父亲便把他带入城里。“尤利乌斯。”他叫他的儿子。“我要带你去一个新地方。”他们在白色的大楼前停下,门口的招待向他们致意,彬彬有礼。杰洛悄悄抬眼观察这栋高大冰冷的建筑,古铜的鸢尾花标志正沉重地呼唤他。电梯中他的父亲告诉他了他应该知晓的一切。“我不希望你把【齐贝林】这个姓氏当作你骄傲的资本,我希望你让你的后代也以此为豪。”杰洛低着头聆听,聆听齐贝林的过去以及他的将来。
可我不想。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想成为向父亲一样冰冷的人。毫无疑问他爱自己的父亲和家族,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身为一个齐贝林家的男人,守护家族尊严的代价是抛弃自己的感情和家人。比起在这里,杰洛更想在木屋中,陪伴母亲和兄弟姐妹。但是他不会说出口。“好的,父亲。”他说。“我会的。”他想得到父亲的认同。
那天他不知道他将会失去自己的认同。
跟从各种人学习让他精疲力尽,但杰洛应付的过来。二十二岁时他已经可以做到独当一面的程度,理论和实践上都无可挑剔。他的父亲执意要求他【即使坐在办公室中,也要时刻掌握手术刀的用法】,他没有让他的父亲失望。这七年中杰洛有时会失眠,尽管白天很累,他仍会辗转反侧。他不断地拷问自己,自己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像父亲了?床头桌上的花瓶里装着的不再是向日葵,而是山樱。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一种花,产于遥远的东方,父亲仍不远千里地要求它们到来。杰洛曾经好奇过为什么,但他知道父亲不会给他答复。他盯着花瓣簌簌落下,窗外显出鱼肚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他应该和父亲一样,他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应该想要。
第二天醒来杰洛走出大楼,被一个女人抓住双腿。女人坐在地上,目光失焦,杰洛知道这种程度的创伤性失明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在意大利这样的患者并不少,但是由于没钱治疗,他们的人生多半只能在黑暗中度过。女人挺着肚子呜咽着,她怀孕了,身体里是另一个全新的生命。“救救我,先生。”她说。“我想照顾我的孩子。”父亲将他的注意扳回。“别多管闲事,尤利乌斯。这不是你应该做的。”杰洛悄悄回头看那个女人,尽管她看不见,那双眼睛仍朝着杰洛的方向。杰洛心不在焉了一整天。为什么?他问自己?为什么他作为医生,却不能为那个女人疗伤?为什么父亲要求他掌握手术刀的用法?难道仅仅是为了告诉世人,这个齐贝林家的长子有救治他人的能力?他想不通。傍晚时他找了个机会巧妙地避开父亲,将女人带到手术室为她做了手术,归时已是披星戴月。杰洛惊奇地发现父亲在大楼的大厅等他。“我希望你没有多管闲事。”父亲对他说。“我没有。”他撒了谎。“父亲,我不会的。”
女人的眼睛好了,她常常向杰洛投来感激的目光,腹部也一日比一日高。终于在冬天到来时女人消失了几天,杰洛猜她应该是到某个医院生下她的孩子,他想那个孩子也会有和他母亲一样的明亮而真诚的眼睛。杰洛笑着走过街道,冬日还未降雪,他幻想自己留下脚印,他释怀着歌唱着走过,从未感觉自己如此轻松。
一个月后他再次走过那条街看到了那个女人。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听见身后呜呜的声音,很快就被敲击声盖过。女人跪在地上弯着腰,试图保护她怀里的孩子。杰洛发现她失去了双手,截肢已经愈合,光秃秃地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殴打她的男人抬起头看着杰洛。“齐贝林医生……是吧?”他笑着说。“就是你帮她治好了眼睛。你有没有想过,没了这个,她怎么乞讨?不过也好……我砍下了她的双手,这样赚的更多。”杰洛将手臂风一般地抬起,被三个男人压制住,他回头看,警帽上的警徽闪着光。“放开我——”他大吼道。“你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警察没有松手,杰洛看到男人将钞票塞进警察的口袋中,他一瞬间停止了挣扎,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低吼着呜咽,眼泪落在那不勒斯的街道上,女人回头望向他,令杰洛崩溃的是她眼中没有一丝怨恨,她对他比了比嘴型。
过了很久,杰洛才想到那句话的意思是【别哭】。
他灰头土脸的回到大楼,父亲站在那里看着他,好像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别管我。”杰洛说,走回自己的房间,他把花瓶扫在地上。纯洁,高尚,淡薄,这是山樱的花语。去他妈的吧,去他妈的高尚,去他妈的淡薄。他没有拾起碎片,他只是坐在床边,把自己埋进夜里。
他将这个故事告诉乔尼,隐去了尤利乌斯这个名字。乔尼坐在沙发里,听着他讲完这一切。他轻轻地咬住下唇,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意大利人,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杰洛说。“这不是在行善。”
“这是我的忏悔。”
Tbc.
“好狗狗。”
*背景的背影描的模特网图!紫色是私心…(其实正确顺序p2应该放第一张,但是比较喜欢p1就放最前面了都来做enfp的狗!)
*是约稿,全文3w7,谢绝任何形式转载
*金主点的吸血鬼布兰度一家+JD。有一点茸d,很多四子互动
*MurderHouse乔斯达庄园,有非常多超自然设定。虽然是承视角,但没有承d。
*梗概:海洋学博士承太郎租下一栋庄园在他写论文期间暂住,他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
傍晚的时候承太郎从山下走上来,拿钥匙的人在庄园门口等着他。
远处天还没有黑,一群海鸟飞过林地上空,叫声非常杂乱,在空旷的高地上听得非常清晰。
交给他钥匙的人已经趁白天承太郎去海岸边考察的时候,叫来工人把他近一个月所需的生活用品和行李都安顿进了房间。在承太郎确定要租下这座重新修葺后的维多利亚庄园后,...
交给他钥匙的人已经趁白天承太郎去海岸边考察的时候,叫来工人把他近一个月所需的生活用品和行李都安顿进了房间。在承太郎确定要租下这座重新修葺后的维多利亚庄园后,他们已经看过整栋建筑的所有内部设施。除去一些因年代久远钥匙遗失导致不能打开检查的房间,乔斯达庄园整体维护良好。英国气候湿润,普利茅斯近海,像这样一栋上年头且面积巨大的建筑,能做到墙壁没有霉斑、地下室没有鼠患,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乔斯达庄园虽然名义上还以居住在这里的第一任土地拥有者命名,但在一百多年间地产其实已经变动了很多次。
他们办理这些手续非常快,几乎是当天就找来负责在淡季看管庄园钥匙的人,告诉他迈克尔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无论承太郎在租住期间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向他寻求帮助。
承太郎接过钥匙串。
他在手里翻看了一下,这是一大把造型很古老的黄铜钥匙串,打磨得都很光滑。
迈克尔指着钥匙上用于区分的绳结告诉它哪把是大门,哪把是二楼的卧室,完后提起一个老式的手电筒,准备步行穿过林地回家。
“稍等,”承太郎叫住他,“你要这样回去吗?”
今天他尝试了一下徒步,从海岸边穿过林地回到庄园起码要走三个小时,最近的一个镇子距离林地也有将近两英里。
虽然现在天还没有黑,但在穿越林地时就该全黑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在庄园过夜,也许是家里有孩子需要人照顾,承太郎没有追问。他不是那种对此有强烈好奇心的人,如果迈克尔认为这时候穿越林地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因此他只是点了点头,侧开身子,让迈克尔带着手电走向林地。
承太郎拎着钥匙从大门进入,花园很大,一个冬季里干枯的喷泉水池摆在正中央,旁边是一些忍冬藤和冷杉。
他把双手插进衣袋里,目测了一下花园的大小——西面连接着厨房后门的草地前有一片修剪过的灌木丛,种着风车茉莉和玫瑰花,玫瑰的枯枝被人裹上了保温袋,迈克尔之前说最近可能会下雪。
在灌木的中心地区承太郎看见一个漆成白色的四柱亭,他把位置记在脑子里,决定天晴的时候带着书本和勘测图绘来这里工作。
可以看出旅游开发商为了让老式的维多利亚建筑更适宜居住使用,对房子内部已经做了许多改装。他们拆掉了厨房整一面墙,换成隔热玻璃制成的阳光房,装上有滑轨的推拉门。这样一来厨房里整块大理石砌成的流理台就正对着花园,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从门口直通亭子,冬天能看见雪盖在灌木丛和玫瑰枯枝上。
沿这条小路进入室内,庄园外部的铁门是敞开的,承太郎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杯子,在直饮咖啡的龙头上满满地接了一杯,走过去把厨房后门锁上,然后站在窗前把咖啡喝完。
屋子里面电子壁炉跳动着虚拟火花,温度正好适宜,整栋建筑安静又空旷,这就是接下来两个月里他的住处了。
波鲁那雷夫:“房子真不错啊,但少了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你的乔迁派对。”
承太郎对派对深恶痛绝。
“不行。”他说,“我只是租住,并不是搬家。”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跑去了英国,准备过一个孤独、寒冷、潮湿的冬天。”
波鲁那雷夫夸张地描述承太郎会如何度过一个冷清、孤独的圣诞节,好像他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新年夜第二天早上人们会在豪宅里发现承太郎冰冷的尸体。
承太郎让他说话,同时弯下腰试图在橱柜里找到一把勺子。但很不幸,昨天迈克尔介绍厨房功能的时候他基本都在走神。
当他弯下腰拉开另一个橱柜的门时,余光里花园的一角闪过一道黑影,他的手停顿下来,波鲁那雷夫已经开始抱怨花京院同样只会埋头工作。
承太郎直起身,他把手搭在流理台上,侧过头注视了一会儿玻璃墙外的花园。
天气很阴,没有任何人走动的痕迹。但他刚才瞥见的非常清楚,那影子只可能是一个人,而不是某种动物。
“波鲁那雷夫,”承太郎说,“我晚点再打给你。”
他不理会友人的询问,承太郎把视频关掉,然后走到门边。
奇怪的是,本该锁好的门在轨道上滑开了半寸,承太郎伸手去找墙壁上的开关,状态显然门仍然是锁着的。
入住前检查应该更仔细一点的,锁有可能坏。他想。
他顺着那条缝隙扳开门,沿着台阶走到鹅卵石路上去,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看见些微鞋子留下的泥土痕迹——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因为昨天进出的工人很多,包括承太郎自己。
或许是他看错了。
承太郎站了一会儿,四周很空旷,没有任何人,于是他往回走。
在绕过一丛高大的木芙蓉回到小路上后,他抬起头来,透过门窗看见厨房里端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正在仰头打量这里的装潢。
“您好啊。”年轻人看见他,镇定自若地和他打招呼。
他的口音有些奇怪,似乎不是英音。
承太郎走上台阶,这次他又看了一眼门锁。很好,电子锁连显示器都不亮了,它已经彻底罢工。
厨房里的陌生人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用脚跟踢着座椅旋转过来,承太郎注意到他生着海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长发,面目特征却介于亚洲人与欧洲人之间。
“我是乔鲁诺·乔巴拿,”年轻人说,“和您一样,我也曾经住在乔斯达庄园。”
*
“不行。”承太郎说。
“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我很安静,不会吵闹,还可以为您料理一日三餐当作房租。”
“我不需要。”
“是吗。”
乔鲁诺说,他轻巧地跳下椅子,轻车熟路地从壁橱里摸出了那把承太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勺子,拿着它敲了敲盛麦片的碗。
“早餐?”他眨了眨眼睛,“您喜欢什么,一杯冷萃咖啡和一个羊角包没问题吧,您喜欢榛子巧克力酱吗。”
承太郎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已经听出了乔鲁诺的意大利口音,如此人所说,他是一个在弗罗伦萨生活了好几年的英国画家,几年前在这里居住过。乔斯达庄园的上任土地拥有者曾经希望把这里改造成一个葡萄酒庄园,他买下了附近的大片土地培育葡萄藤,在地下酒窖里存放上橡木桶。然而经营两年后酒庄不幸破产,为了应付贷款和亏损,庄园和土地被贱卖给了地产开发商,在等待土地出售的时候,当时的酒庄经营者为了减少损失,低价对外开放住宿。乔鲁诺那时候还没有离开英国,出于对十九世纪建筑的兴趣,他在这里住了半年。
“离开英国后我几次想起乔斯达庄园,在这里,我完成过最好的画作。您知道,对艺术家来说有什么比创作更重要的事情呢?但当我再回到英国,打听这座老宅时,它的入住价格已经不是我能够负担起的了。我向地产商询问,他们告诉我已经有人租下了整整两个月。我想,我不如直接来见您。”
他诚恳地看着承太郎,又积极地从柜子里找到食物的原材料开始烹饪。
承太郎坐下来用手抵住额头,感到一阵头痛。
“就算你做了早餐,我也不会雇用你的。”
乔鲁诺把盘子递给他。
“就把这当作是我的感谢吧。”他说,“我不会住太久的。”
那扇坏了的门在承太郎要求乔鲁诺修好它后恢复了正常。
庄园的房间门大多上锁,承太郎给了乔鲁诺一把卧室钥匙后就消失在书房里,他并不担心乔鲁诺会偷盗什么东西,这房子里真正的古董都装有防盗系统,一旦被挪动,就会自动报警。
承太郎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他并不是来度假的,而是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完成研究论文。
他一直在房间里待到快晚上,期间乔鲁诺来敲过一次门,问他要不要吃午饭,承太郎让他走远一点自己吃。他正在着手的研究是一篇关于英国沿岸硬质水质对沉积海洋生物群落影响的论文,这里面涉及的内容很多,需要提供大量的样本分析数据。昨天他已经去海岸取过样,如果进展顺利的话,过几天他还需要向当地的渔民购买一条小船,出海去附近的群岛收集样本。
大概因为白天乔鲁诺被他粗暴地赶了出去,没有人来询问他是否要吃晚饭。
好在目前的工作一切进展顺利,承太郎心情轻松,他思考着去厨房找点儿吃的,顺便向乔鲁诺解释清楚,他不是那种粗鲁无礼的人,只是很讨厌被人打扰。
然而在他离开书房,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下实验服装,关上门准备通过楼梯去到一楼客厅时——
承太郎的脚步停止了。
他站在楼梯上,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握紧了楼梯的扶手。
在这阵古怪且突然的眩晕里他听见了一些东西,一阵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从墙壁里传了出来,那声音是如此的真实、可信,夹杂着一些盘子叮咚碰撞的响声,还有一些口音很重的俚语。
声音来得很快,消失也很迅速。
承太郎困惑地盯着墙壁,那上面只有一条挂毯和一盏壁灯,淡色墙纸后面是沉默坚实的墙皮,他发现自己坐在楼梯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承太郎皱起眉,他等待那阵眩晕的感觉渐渐消失,重新站起来走下楼去。
当他下楼时,从二楼拐角到一楼大厅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外面天已经黑了,大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墙上的壁灯和电子壁炉跃动的暖橘色火光朦胧地照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黑暗中他走了比以往更长的一段路,当他终于脚踏实地站在客厅的地板上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火光在承太郎眼前猛地炸开,让他双目失明了好几秒。
火焰是凭空出现的。
大厅里本来没有这样黑,但现在好像他被拖拽进了另一个空间,一切光源迅速地消失了,只剩下灼灼的火焰。
火焰迅猛地攀爬上房柱、楼梯与墙上的挂画,热流烘烤着他的面部,迫使承太郎抬起手肘遮住脸。
在明亮的火焰光线中他看见脚下的地砖,黑白色格子地砖一直向火焰之外更深处的黑暗里延伸。承太郎半蹲下身用手肘挡住口鼻,他的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退路,碰到一尊冰冷的塑像。
高举着象征公平与正义天秤的女神像出现在他视野里,承太郎抬起头,他很确信从没在乔斯达庄园里见过这座大理石像。她的线条非常精细,石料打磨得很光滑,甚至可以反射出熊熊的火光。
在她托举的天秤最上端,一股浓稠的鲜血从顶上的尖刺缓缓淌了下来,滴落在石像手中天秤托盘的一端。
石刻的雕像发出一种可怕的响动,天秤的托盘像是无法承受鲜血的重量,在连接处崩开裂痕。
承太郎收回视线,他试图寻找没有火焰包围的地方,一只手突兀地伸了出来,把他扯回现实当中。
“承太郎先生。”乔鲁诺说,“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承太郎睁开眼,大厅里开了灯,乔鲁诺夹着画板蹲在他面前,顶灯让他的金发闪闪发光。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二楼的楼梯口,没有火焰,没有大理石雕像,没有鲜血,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他莫名其妙坐在楼梯口睡着这件事。
“我睡着了?”承太郎问。
乔鲁诺眨了眨眼。
“您太累了,”他说,站起身来示意承太郎跟他去厨房,“也太久没吃东西。别担心,还好我多做了一些。”
按照乔鲁诺的说法,今天下午他一直在花园里写生,直到天黑才进门。
承太郎拖过一盘奶酪烤鸡,乔鲁诺把海鲜烩饭重新加热后推给他,坐在餐桌对面开始端详画板。远处开始传来一种沉闷的雷鸣,窗外刮起了风,晚上大概有雨。
“你对这房子了解多少?”承太郎问。
乔鲁诺抬起头,他显得有点意外,但坐姿仍然很放松,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一些。”他说,“您问的是哪方面呢?”
“一座大理石像。女性,双手向上托举着天秤,这里有这样的雕像吗。”
他描述自己在火焰中看见的那尊女神像。乔鲁诺以前在这里居住过,或许他见过。
“您说的是乔治爵士的藏品,一八六八年他妻子在伦敦的私人画廊里,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雕塑家手中买下这件作品。在那场大火前,很多人都见过它。”
“大火?”
“您不知道?也难怪,开发商可不会主动提起乔斯达老宅的事。”
他做了个手势,“您和我所见的这片土地,所有建筑都是复原重建的。真正的乔斯达庄园早在一八八八年,被一场大火焚毁了。”
火光。女神像。血泊。
“失火的原因一直众说纷纭。很多在庄园里工作的仆人没有来得及逃走,浓烟滚入了房间,尸体被发现时这些人躺在一起,在火焰波及之前,他们在睡梦中就无知无觉地死去了。”
承太郎干巴巴地喝了口咖啡。
“……两年以上非正常死亡情况不用主动说明。”他说。
乔鲁诺笑了起来。
“是的,不过您以为庄园的前任主人准备卖掉土地前靠什么来吸引人入住?”他放下画板,把手肘压在桌面上,神秘地前倾着身子,“就像阿肯色州的新月旅馆、马萨诸州的莉兹·波顿酒店、威斯康星的玛丽贝尔……在乔斯达一家死于大火后,整个十九世纪总有人低价买下这座庄园,想着重新整修后再高价卖出。可奇怪的是,这里总是失火,虽然不至于全部烧毁,却有一天之内三次起火的纪录。几年前我来的时候听他们说起本地的凶杀案,有旅客住在楼上的房间里,突然发了疯用一把斧头砍死自己的家人,完后又自杀。政府请了教会的牧师来协助清理现场,警察在门框上面找到一个巫术袋。……光是这些吓人的噱头就有不少。”
承太郎吃完了晚饭,他把盘子推开,听见窗外开始有雨声拍打玻璃。乔鲁诺的画板摊开放在桌上,那上面漆黑的线条横行,绘着一座被闪电击中的高塔。
“下面是一条寻人启事。”
晚餐结束后承太郎打开起居室的电视,外面雨声很大,本地电视台报道了两起动物袭击的意外事故,警长呼吁人们远离镇子周边的林地。接着主持人播报了一则寻人启事,走失者的照片被贴出来,看上去像个年纪不大的瘾君子,有那种戒断人士恹恹又慌里慌张的神情,皮肤是缺乏血色的白。
乔鲁诺从鼻子里挤出一个愤怒的哼声,承太郎从手机上抬起头看他。
“不,没什么。”年轻人很快掩饰,但他又显得很生气,“索尔塔什的戒毒机构根本不负责任,几乎每年都有人从那里偷跑出来,政府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给他们交钱,他们就以为你只是急于甩脱一个包袱。真正的毒品受害者在那里没有得到关心和照顾,他们感受不到支持,又怎么能坚持下去呢?”
承太郎沉默了一会儿,报道里并没有提到走失者吸毒,他只是看起来像,但乔鲁诺好像很笃定。
“……他穿着戒毒所的外套。”
像是注意到承太郎沉默的疑问,乔鲁诺轻描淡写地解释。他似乎察觉到自己说了太多,于是把画板夹在腋下,从沙发里站起身,向承太郎道了晚安,说要回客房休息。
承太郎点了点头,他仍然坐在沙发里,等着看今天晚上的鲨鱼周*节目。
谋杀屋还是一栋充斥着幽灵与鬼怪传说的维多利亚老宅,又或者逃亡在外的瘾君子,在他看来这些事都不如准时收看眼前的鲨鱼纪录片重要。
看完纪录片后他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起居室很暖和,电子壁炉模拟的火焰声很低沉,窗外还在下雨。大约半个小时后,承太郎半梦半醒间感到沙发坐垫下陷,一个人坐在他身边。
“这里为什么不点灯。”来人问,“艾斯,把蜡烛拿过来。”
一阵模糊的烛光从远处飘来,承太郎的视野并不清晰,他感到眼皮沉重,只能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烛光放大了一些,朦胧地打在一个陌生的金发男人脸上,这个人居高临下地擎着一盏烛台端详他,眼睛是一种鸽血似的暗红。
突然之间,承太郎感到窗外的雨声似乎消失了,电子壁炉那种低沉且轻柔平缓的火焰燃烧声变得立体清晰起来,他几乎能闻到松木燃烧的味道。他侧过脸,起居室里的布置似乎改变了,沙发离壁炉很近,火焰跃动的明亮光影刺痛了他的眼睛,那种真实的热浪打在他裸露的面部皮肤上,承太郎清醒过来。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房子里。”他问。
金发男人扬起眉毛。
他的眉骨很高,眉峰上挑,显得脸庞很锐利。当他说话的时候,那种低沉的音色好像使得周遭的空气都颤动扭曲了起来,非常有压迫感。
“你的房子?这是我的房子。”
他说完,从沙发上站起身。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起居室里突然灯光大盛,日光从窗外涌了进来,壁炉上的陈设摆置被光线一一吞没,置换成另一种样子。承太郎放下遮挡光线的手臂,他坐起身,看见一些穿着复古的女仆和佣人推着餐车穿过这里,他们都好像没有看见他,旁若无人地用夹杂着口音的英语小声交谈,那声音和他在楼梯墙壁里听见的一模一样,仿佛这栋庄园恢复了过去的样貌,幽灵们栩栩如生地行走出来,扮演生前的光景。
金发男人打了个响指。
所有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空洞地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
承太郎皱起眉头,他直觉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果真,金发男人下一刻轻描淡写地吩咐:“抓住他。”
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所有幽灵就把目光对准了承太郎。
这些人生前都是一些生活在庄园里的厨娘、面包师、车夫、花匠、马夫……他们穿着那个年代在大庄园工作的得体服装,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但当发号施令的金发男人打了一个响指后,这些看上去与活人无异的幽灵纷纷褪去了人类的面貌,他们一个个变得面目焦黑可憎,张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齿和被烟熏黑的口腔,向承太郎扑了过来。
这就是乔鲁诺故事里死在庄园大火中的那些人,他们的灵魂出于某种原因,没有离开这片土地,并且为人驱使。
承太郎矮下身躲过一个厨娘想扯掉他脑袋的爪子,他不得不先跑,在跑的间隙中抽空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以理解的是,现在他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乔斯达庄园,又不是乔斯达庄园了。
承太郎拐进一条走廊,幽灵在身后紧追不舍,他跑过厨房的大门,更多面目可憎的幽灵从墙体、地砖里缓缓升起,它们伸手抓他的衣角、扯住他的脚踝,但都没有成功。
紧邻着厨房的这条走廊变得比之前要长,承太郎在跑过一个拐角时看见墙壁上灯烛闪烁着绿色的磷火,隐约照亮的装潢很古老,墙上挂着阴骘的陌生油画肖像。
他好像奔跑在1888年大火前的乔斯达庄园里,时空完全错乱了。
一道蓝色的影子在他面前闪过。
黑暗狭长的走廊中突然出现一扇敞开的侧门,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焦急地冲他招手:“到这里来。”
承太郎踢倒一个花架,在地上快速匍匐前进的幽灵被绊住片刻,他没有犹豫,趁机冲进那扇门里。女人在他身后猛地关门,黑暗一下如潮水般褪去,他们站在一个阳光通透的花房里,铁艺桌子上摆着红茶与糕点,桌边坐着一个人。
乔鲁诺合上画板站起身。
“晚上好,承太郎先生。”他说,显得有点无可奈何,“看来你见过迪奥了。”
艾莉娜正在往他们三个人的杯子里分红茶。
她捏着一柄精细小巧的银色茶勺,手指洁白修长,蓝色的裙摆一直垂到地上,金发整齐地挽在脑后。
承太郎看着她,感到一阵古怪的违和。他从衣袋里翻找出烟盒,磕出一支来叼在嘴边没有点火,乔鲁诺在他的右手边坐下来,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这里满地的盆栽绿植被吹得叶子沙沙作响。
艾莉娜把沸水注入他们的茶杯,端过来两个装满奶和糖的小罐,她抬起蓝色眼睛,温柔地注视在场两个年轻人,承太郎咬着滤嘴的动作一顿,他猛地想到这种违和从哪里来。
这个沉默端庄的幽灵看起来实在太像贺莉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承太郎问。
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夹在指头之间,在场有女士,他没有点火。
承太郎看向乔鲁诺,现在他已经肯定乔鲁诺和这栋房子里发生的怪事存在着某种联系。他对承太郎讲述乔斯达庄园的故事就是一种警示,或许他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晚上的危险,并出现在这里和艾莉娜一起帮助承太郎躲避迪奥,但他似乎仍然隐瞒着许多事,不足以让承太郎真的信任他。
果然,乔鲁诺没有正面回答。
他侧耳倾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然后去询问那个优雅的女幽灵:“乔斯达夫人,这是什么时候?”
女幽灵用标准的英音回答他:“是一八八九年的二月七日。”
“几点?”
“早上六点。”她轻轻地说,“还有九个小时。”
乔鲁诺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敲动了两下,他在沉思。片刻后,他放下手看向正在打量一盆薄荷的承太郎,目光之中充满歉意。
“抱歉,承太郎先生,让您卷入这件事情确实非常不好意思……”
“卷入?”承太郎捕捉到他的用词。
“确切地说,是由于我的疏忽,让迪奥成功地策划了这一切,将您带到这里来。”
迪奥。这个第二次出现的名字引起了承太郎的注意。
他回想客厅里的金发男人,尽管当时周遭黑暗,只有迪奥手中的灯烛照亮了一片模糊的晕影,但金发男人高大的身形、锐利的五官仍然给他留下了清晰的印象。
然而把这一切解释成阴谋,认为从一开始承太郎选择来到这里就不是偶然……乔鲁诺还需要拿出更令人信服的证据。承太郎快速思索了一遍从他在网上选定这座别墅,到入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租住手续都很正规,因为价格不菲,在确定合同前他有专项财务核实过地产公司,想要在这里动手脚很难;这是他在乔斯达庄园度过的第二夜,头一天入住的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怪事都在乔鲁诺出现后开始;当乔鲁诺对他讲了庄园的大火和那些当地传闻后,他就遭遇了今天晚上的危险。
而乔鲁诺现在在这里,以一个似乎是可信的救援者形象出现,承太郎并不觉得该放下警惕。
他把那支烟在指间翻转了一下,变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坐姿。
“怎么说?”承太郎问。
“让我来说吧。”
一个声音接过了话。
那位救了他的女幽灵端庄地放下茶杯,她有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说话声音很平稳。
“要解释这件事必须从头说起。我的名字是艾莉娜·班鲁多·乔斯达,您租下的这座庄园,正是我和我已故的丈夫——乔纳森·乔斯达的家。”
一八八八年二月,马车载着新婚不久的乔斯达夫妇从伦敦回到德文。
乔斯达庄园在一年前遭遇一场大火,火灾的真正起因外界无人知悉,乔纳森的父亲乔治爵士、以及他的养兄弟迪奥·布兰度在大火中不幸身亡。庄园建筑多被焚毁,重建整修花费半年,直到第二年冬天,移居伦敦大半年的乔斯达夫妇才重新回到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上。
乔纳森牵着妻子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他抬头复杂地凝视这座他父辈遗留下来的财产建筑,这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也是他亲眼见证庄园在大火中燃烧。
妻子挽着他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乔纳森低下头,看见艾莉娜蓝色的眼睛,那里面正写着一种说不出的忧虑:
迪奥真的死了吗?
一八八七年乔纳森的养兄弟在他面前戴上了阿兹特克的石鬼面。
迪奥的金发上沾着鲜血,眼睛里流淌出一种野兽的神情,他的指甲长而锐利,深深嵌入乔纳森肩颈上的肌肉中。迪奥露出牙齿,吸血鬼锋利的长牙贴着乔纳森的皮肤,冰冷又足够坚定地刺了进去。
失血一度令乔纳森陷入恍惚。
在过去的半年中,他常常会想起跟迪奥在大火中的搏斗。有时候他梦见自己没有反击,被迪奥咬开喉咙啜饮鲜血,最后倒在地板上成为一具枯槁的尸体。有时候他梦见戴上石鬼面的是自己,迪奥把面具紧紧地压在他脸上,骨刺弹出来刺入他的大脑,吸血鬼乔纳森杀死了当晚在场的所有人。
这些纷扰的梦似乎向他展示了许多个那天晚上所发生事情的另一种可能,唯独漏掉了真实的那一种——真正的情况是,乔纳森打翻烛台,利用火焰和地形打败了迪奥,把他的兄弟从楼梯上抛下去,贯穿在托举着天秤的女神像上,迪奥在火焰灼烧中发出痛苦的凄厉诅咒。
这之后迪奥就消失了。
乔纳森对外宣称迪奥同样死于那场大火,事件的原委真相被随之掩盖,那张可怖的面具也不知所踪。
在揭露迪奥谋取家产的阴谋前,乔纳森对阿兹特克的石鬼面已经做了些初步的研究。这张面具是他母亲生前的藏品,乔纳森十四岁那年意外发现它和血液之间的奇妙联系,直到迪奥戴上面具,他才破解了石鬼面真正的秘密。
然而消失的尸体始终令人感到不安。离开德文后乔纳森在伦敦医学院的图书馆里试图寻找线索,他始终不能忘怀那天夜里迪奥头部中弹后从地板上缓慢坐起来的景象。
他兄弟本来安静倒地的身体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关节响声,迪奥从地上坐起来,他折断的关节以一直扭曲的方式自行运动回原位。枪伤和撞击让他的颈骨有一定程度的折损,乔纳森亲眼见到他用双手把脖颈复原,屈起手指从伤口中抠下弹壳。
他当时来不及恐惧,因为失去亲人的愤怒与以及对迪奥行径的不耻占据了乔纳森的身心,迫使他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与决心,以人类所能够企及达到的极限,终于将迪奥逼退在那场大火里。
然而幸存之后乔纳森再度回想,他感到一阵迟来的、超越常识的恐惧。
这恐惧源自于他的迪奥的了解,也源自于他还不够了解迪奥的地方。戴上石鬼面的迪奥拥有强悍的复生能力、锐利的尖齿和野兽般的速度与力量,他从一个七年前近在身边的人类变成某种未知的怪物,这令乔纳森感到一切是这么的棘手——他不再了解、也不再认识迪奥了。过去他知道如何打败迪奥,他有可以倚靠的拳击技巧,也有橄榄球战术,但现在他对迪奥一无所知。
他没有准备,没有信心,无法肯定当迪奥回来时自己还能够成功抵御这种邪恶。
乔纳森在离开德文的半年里不断寻找杀死迪奥的方法。
他心中有一个念头非常清晰。
迪奥绝没有死,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暗自蛰伏、等待时机。
当他回来的时候,那就是乔纳森跟他必须做出一个了断的时候。而迪奥总会回来,也许是一年、两年、三年……哪怕是一百年,迪奥总有一天会带着他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邪恶因子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乔纳森必须在那之前阻止他。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倘若邪恶生于零星的火焰之中,那么每一个最初得以窥见的人都该将它熄灭于尘埃之下。
乔纳森这么想,也这么做,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天秤的一端摆下自由用以交换。
当他发现时,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在伦敦居住的半年里乔纳森因常常出入医学院,结识了一位当时小有名气的药剂师。
乔纳森心事重重,因为乔斯达庄园正在大火后重建,那晚搏斗的所有痕迹被火焰销毁一空。除了自己的猜想之外,乔纳森找不到任何可供实验的样本,哪怕是迪奥受伤时残留下的身体部件,这让他在试图用科学解决问题的这条路上屡屡受挫,甚至一度想要放弃。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年轻的药剂师除去自己的本职工作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乔纳森在婉言谢绝他推销自己的药品后,格莱姆斯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对乔纳森有些欲言又止,临走前终于按捺不住询问乔纳森最近半年是否见过一些不寻常的人或事。
乔纳森感到很诧异。
他停下来,站在通往门口的玄关处,一只手搭在黄铜把手上,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没有。”
格莱姆斯在他脖颈处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您身上有一个……印记,”他说,“恕我冒犯,如果无关紧要我是不会特别提出来的。这印记应该是一个五芒星形状,它就在那里,把您和一个……人?紧密联系了起来。”
是他的胎记。
乔纳森抬起手放在后颈连着肩膀的那个位置,他皱起眉,询问药剂师是怎么透过衣领知悉这块胎记。
“胎记?”格莱姆斯说,“不不,那可能之前是个胎记。但现在,它是个诅咒。”
艾莉娜说完“诅咒”两个字,承太郎啧了一声,下意识按在肩头。
女幽灵冲他微笑了一下,目光向旁侧示意。
在她的身边,乔鲁诺缓缓拉开自己的衣领,和承太郎相同的位置上赫然也是一个五芒星胎记。
“之前没有直言相告是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了,”乔鲁诺说,“如果您还对这一切是迪奥的阴谋存疑,那这枚印记就该很好地说明问题,您来到这里绝不是偶然的。”
承太郎沉默片刻。
似乎是感受到这屋子里另一个和他有着千丝万缕血缘关系的人,他肩头的印记微微发烫。艾莉娜一直注视着他,她的五官再一次跟贺莉重合起来,显示出她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贺莉的肩头也有这颗五芒星,承太郎还小的时候问过她一次,她把他抱起来,咯咯笑着说这是家族胎记,外公身上也有一个。
早被他抛之脑后的事与目下发生的怪事串联起来,承太郎用关节敲了敲桌子,最后他说:“好吧。”
“……比起家族性遗传胎记,而且代代遗传分毫不差、位置相同,你说是诅咒还可信一些。”
他听贺莉说起过外公乔瑟夫,但显然,他母亲很年轻时就远嫁日本,又喜欢自称圣子,因此提到在美国的成长经历并不多。承太郎从初中起就不是那种喜欢缠着母亲说话的人,他大概听过几次乔斯达这个姓氏,但普遍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乔鲁诺把衣领拉起来。
“很简单,”他向承太郎解释,“您没有发觉这其中的问题是因为迪奥有意在掩盖真相。他虽然不能离开这里,却一直监视着乔斯达后人的动向。可以说,他对我们所有人了如指掌。”
一八八八年乔纳森·乔斯达在一位药剂师兼炼金术士的指导下触摸到诅咒的一角。
格莱姆斯是个年轻的炼金术士,他曾经为英属印度的贸易公司工作,在殖民地加尔各答向那里的神秘学院僧侣学习密契主义。
出于药剂师的职业爱好,他痴迷于中世纪炼金术与卡巴拉密教。当他回到英国后,格莱姆斯被伦敦的金色曙光社*吸纳,成为其中成员之一。
乔纳森在他的帮助下了解到伦敦的另一面,在那里,他们找到了迪奥异变的成因。
“吸血鬼?”承太郎重复了一遍。
乔鲁诺点头。
“您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迪奥与人类文化通识中的吸血鬼形象相差甚远。但‘吸血鬼’毕竟只是一个称谓,它在各个民族的传说里均有踪迹可寻,但假若考证资料,就会发现这些怪物除了吸食血液外没有任何共通之处。应该说,真正‘吸血鬼’的形象是人类建立起来的。”
这并不难以理解。吸血鬼只是一个便宜的说法,更准确地来说,迪奥应该是某种阿兹特克文明里的吸血生物。
“不论如何,乔纳森在一八八八年从格莱姆斯那里得到了一些帮助,这给了他重返乔斯达庄园的信心。这年的二月份,他回到修葺完毕的庄园,在那里,他果然又见到了复生的迪奥。”
承太郎把目光移向艾莉娜。
女幽灵在乔鲁诺说话时一直眺望着窗外,她将目光收回来,平静的眼睛里头次浮现出一种沉寂了一百多年的哀伤。
“是的,”艾莉娜说,“就是这一次遭遇迪奥,我们都没能活着走出庄园。”
二月七日一个阴沉的午后,迪奥混入了前来乔斯达庄园的宾客之中。
乔纳森的母亲在世时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常常前往镇上的教堂礼拜祷告。因为庄园大火,乔纳森与艾莉娜的婚礼在伦敦举行,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伦敦的牧师为他们主持了婚礼。
已故乔治爵士的好友大多居住在德文,没能出席婚礼。回到普利茅斯后乔纳森常常为伦敦婚礼的仓促感到愧疚,他决定重新邀请客人,请镇上教堂相熟的牧师再次主持,就在新落成的庄园里向客人们介绍自己的妻子。
迪奥在下午三点云层遮蔽太阳的时候进入大厅。
在他迄今为止仍然不被人悉数了解的吸血鬼能力中,影响人类的意志似乎也是其中一项。
迪奥没有邀请函,但他穿着时兴的大衣,佩戴着礼帽,堂而皇之地走进乔斯达庄园时似乎也没有人察觉异常。
大厅里前来的客人很多,长桌上摆着食物,舞池里乐队正在演奏一首舒缓的舞曲。
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乔纳森穿着得体,头发在灯下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深蓝色的光泽,他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看起来英俊非常。
艾莉娜在他臂弯里,穿着那条蓝色的裙子,金发被高高地挽起来,脖颈上佩戴着一条珍珠和宝石编成的项链。
他们都在和人说话。艾莉娜的手套从指尖一直裹到小臂,她拿着一杯红酒,帽檐上垂下来的羽毛和轻纱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导致迪奥走过来时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迪奥旁若无人地牵起她的手,弯下腰按照礼节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下一刻艾莉娜感到指尖疼痛,她猛地抽回手,血迹在布料上洇染开来。
“——迪奥!”
乔纳森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
有人迅速地拉扯过她,她的帽子掉在地上,这才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金发红眼,眉弓高挑,迪奥·布兰度舔掉嘴边的血迹,他的锐利的牙齿在灯下闪烁着森冷的雪光。
“乔乔,你的婚礼不欢迎我吗?”他说,“我还为你带了礼物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群所谓的“礼物”冲进大厅。
成百上千只扇动翅膀的蝙蝠撞碎玻璃冲进来,大厅里的客人们发出尖叫,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乔纳森反应很快,他把艾莉娜拉到身后,高声让人们逃离,同时似乎早有准备,把藏在衣袖里用马鞭草溶液浸泡过的尖削木桩刺进了迪奥的心脏。
希伯来和斯拉夫传说里只有木头钉入吸血鬼的心脏才能彻底杀死它。格莱姆斯教他制作马鞭草溶液,在威卡教里这种植物被称作Verbenaofficinalis*,既“祭祀用的植物”。
波尼人种植马鞭草抵御邪恶生物的入侵,金色曙光社的成员遍布各地,他们早早注意到了一部分活动在伦敦东区的吸血鬼。炼金术士为乔纳森制作了可以杀死吸血鬼的武器,格莱姆斯早早察觉到乔纳森身上的诅咒——那应该是迪奥第一次濒死时在火焰中绝望地留下的印记,它没有精细的人为痕迹,却强力得令人无法忽视。
诅咒把乔纳森和迪奥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他们的灵魂被捆绑在一处,理论上共享对方的生命。建立这种联系的条件非常苛刻,格莱姆斯不认为迪奥是有意的。
炼金术士用系着青金石的灵摆探测乔纳森身上的诅咒痕迹。
他们在伦敦的总社俱乐部里待了三天,格莱姆斯有一些同僚,他们检查了乔纳森身上的诅咒,分析源头,认为这是一个无心造成的灵魂魔法。
乔纳森不应该在杀死他的兄弟时感到难过。
石鬼面也许灭绝了迪奥的人性,又或者在他决定踏上这条用他人性命牟利的路途时就丧失了一些东西,但乔纳森在把迪奥从楼梯上扔下去时仍然感受到了痛苦。迪奥杀死了他们共同的父亲,企图杀害乔纳森,然而当他腹部被贯穿,鲜血顺着大厅里女神像的手臂流淌下去时,乔纳森跪倒在火海里,有一瞬间他觉得双手颤抖,仿佛这些争斗毫无意义——他打败了迪奥,同时也失去了部分自己。
在他和迪奥的人生中,斗争始终存在他们之间,是无可避免的话题。
乔纳森的理想、他成长的方式,他被塑造的过程,一切几乎都是围绕着和迪奥斗争展开的。他和迪奥之间有一种复杂的联系,这种联系比爱复杂、比恨更深,它一路推进他们两个人站在与彼此相对的道路上,成为敌人。
当他以自己杀死了迪奥时,这种强烈感情的依托消失了。迪奥在火海中挣扎,他的皮肉被火焰吞噬,痛苦蚕食着他的神经,乔纳森几乎感同身受。
迪奥尖利地诅咒乔纳森,他高声承诺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兄弟和这里的一切。所有失去的他一定会夺回来,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他要乔纳森闭上眼就看见他燃烧的样子。
这就是魔法达成的苛刻条件。
“你结婚了吗?”格莱姆斯问,他收拾起灵摆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器具,“灵魂魔法是最复杂的……我们没法预知有什么后果。通常这种魔法如果在你这一代没能解决,可能会影响到血缘后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纳森从椅子里站起来,他拿外套的动作一顿。
格莱姆斯从他脸上读到了答案。
“好吧,”炼金术士说,“那我们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
“你杀死迪奥的同时,也必须杀死自己。这样你们间的联系会被暂时切断,他的灵魂非常虚弱,只能依托乔斯达后代身上的诅咒苟延残喘,我们可以帮助你,趁这个机会彻底根除诅咒。”
承太郎捏住眉心。
他已经似乎猜到了后续故事的发展,这个孩子无疑活了下来,但诅咒并没有顺利解除。一些聊胜于无的冷幽默在他心头回荡,至少这确实说明了为什么会有人的胎记长得一模一样,在同一个位置。
这就是生物遗传学的胜利。
他放下手,想到按照这个说法,那么眼前穿着古典的幽灵从辈份上来说可以算他的……外高祖母?
承太郎马上看向乔鲁诺。
应该不是错觉,乔鲁诺一直在避免将话题引向自己,他的身份一定有什么尴尬的地方,以至于他不愿意提起。
……私生子?
“你们的意思是,”他谨慎地停顿了一下,选择措辞,“迪奥利用诅咒的血缘关系,吸引我来到这里。”
乔鲁诺侧过身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无关您究竟在哪里得到关于庄园的信息。”乔鲁诺指出这点,“灵魂联系的运作方式就像……命运。它只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令一切事情走上看似巧合的轨道。即使您不选择今年来到英国,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其他原因来到这里。”
“但我不明白。”
承太郎把腿交叠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艾莉娜。
“幽灵不能离开自己死亡的地方,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对吧?但吸血鬼有实体,诅咒还在,这意味着迪奥并没有死亡。与其大费周章引我过来,他想要找出我应该更简单,他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而且……如果是诅咒让他得以生存下来,那么他不应该想要杀死我,这些都说不通。”
这个故事讲到现在为止仍然缺少最关键的部分。
承太郎认为乔鲁诺隐藏起来的才是关键信息——动机。
迪奥的动机。乔鲁诺做这些事的动机。艾莉娜的动机。这就是剩下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不离开这里,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能。”
艾莉娜说。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很讽刺,一个人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最后变成了囚禁他的牢笼。
“我当时并不清楚,乔纳森在回到庄园前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打算。他把乔治交给金色曙光社,告诉我留在伦敦等他回来……但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已经察觉了他真正的意图,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他就这样离开我。我说服他,想要杀死迪奥需要一个计划,迪奥已经失败过一次,他一定非常谨慎,不会轻易露面。我提议我们重新举行婚礼,格莱姆斯和他的同事们假扮成客人混入其中,如果迪奥在当天前来,那我们就有机会杀死他,同时解除乔治身上的诅咒。”
原来重新举行婚礼是她的提议。
迪奥不能控制自己对于这件事的愤怒,艾莉娜非常清楚,。她同样在十四岁时就认识迪奥,迪奥对乔纳森有一种可怕的占有欲,那不是喜欢,只是不能够容忍乔纳森拥有正常的生活,他一定会来。
她的猜测是对的。
迪奥如期前来,带来了吸食血液的蝙蝠。格莱姆斯和他的同事们从宾客中冲出来,大厅的地毯下藏着囚禁恶魔的魔法阵,数十个人开始吟唱拉丁文咒语,迪奥跪倒下来,他的手握在乔纳森捅进他心脏的那只手上。
一切似乎都按计划进行。
一切看起来都很成功。
但有一个人背叛了他们。
“在那些金色曙光社的成员当中,有一个人,迪奥叫她‘恩雅’。”
艾莉娜平静地说,她正在描述自己死前最后目睹的一件事,婚礼上所有布置被死者的鲜血染成红色。蝙蝠振动翅膀,啮齿嚼动骨头碎片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她的裙子被鲜血浸满,皮肉一点点从身上剥离。在极度的惊恐与不敢置信中,她几乎感受不到死亡的疼痛,只能注视着恩雅在咒语中动了手脚,最后被困在那里的变成了乔纳森和其他所有人。
迪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受了伤,但没有死。马鞭草溶液在他胸前灼烧出一个黑色的洞窟,皮肉不能愈合,透过伤口可以清晰地看见钉着木刺的心脏。
吸血鬼的心脏很久前就不跳动了,迪奥扶着乔纳森的肩膀,而乔纳森早就无法站起来。因为在把木桩钉入迪奥胸口的同时,他另一只手的小刀也精准地没入自己胸口。
这是他们之前的计划,艾莉娜猜到了,但真的看见这一幕时,她倒在地上仍然淌下了眼泪。
迪奥应该感觉到了。
乔纳森的死亡正在迅速的削弱他,他胸前那个洞窟越来越大,皮肉随着马鞭草溶液的扩散迅速地萎缩、塌陷下去,这让他不再犹豫,他把手指刺入乔纳森的颈动脉,用最快的速度吸食血液。
接着,迪奥咬破自己的嘴唇,他粗暴地低下头,扯起乔纳森的头发,用舌头撬开自己兄弟的齿列,强迫乔纳森吞咽下他的血液。
他在自己躯体快要燃烧殆尽的那一刻迅猛地拧下乔纳森的头颅。
迪奥舍弃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血管从脖颈处生长出来,扔下那具损坏严重的躯壳,最终重新接在乔纳森的断肢上。
他们的血管迅速纠缠在一起,迪奥借助乔纳森的躯体重新站起来,他捧着乔纳森的头颅。
在婚礼的白色月季拱门前他吻了吻那颗头颅。
蝙蝠张开翅膀,一团血污被扬起来甩在月季花上。
艾莉娜的双眼一阵刺痛,这就是她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幕了。
迪奥在乔纳森濒死时把他转化成了吸血鬼。
人类的身体机能会老化坏死,吸血鬼才能永驻青春,迪奥用这种方式保证乔纳森的身体能够一直维持最佳状态。他深知无法根除他们间的诅咒,一旦乔纳森死去,他势必被削弱。于是最后他想出了这个办法,使用乔纳森的身体继续存活下去。
“但迪奥没有想到的是,他利用恩雅打断了仪式魔法,格莱姆斯和我们的目的没有达成,可他自己也并没有从中获取太多益处。”
艾莉娜说,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茶杯,语气既不感伤,也不激烈。
所以乔鲁诺在一开始进入房间就询问艾莉娜这是几点。
他们现在正躲在一八八八年血色婚礼的这一天。
“等一等,”他说,“如果我们正在这一天,现在是几点?”
乔鲁诺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从他们逃进来到现在,指针从早上六点变成了十点多。
“婚礼在下午举行,也就说,那一天的此时此刻迪奥不在庄园。所以这就是你们躲开他的方法。”
艾莉娜冲他颔首,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忧虑,这让承太郎明白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恩雅教给了迪奥如何彻底毁灭、操控灵魂的方法,格莱姆斯为了保护我,很早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艾莉娜看着承太郎,她的目光转移到承太郎肩头,在衣物下面,那是乔斯达家的印记。
艾莉娜笑了笑,“他想要我看着,我丈夫的身体在死后仍然供他使用。即使我们都不能算作活着,被囚禁在这样一座牢笼当中,他仍然要提醒我最后得到乔纳森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迪奥是邪恶又令人恐惧的,他对她的人生、她的精神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但她仍然坚持下来,并等待承太郎来到这里。
艾莉娜站起身。
她穿着婚礼那天的裙子,裙摆洁净如新,还没有染上血污。她的面庞也如同一百多年前那样美丽,尽管藏在那双蓝色眼睛下的神情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痛苦。
她走到承太郎面前,像家里的长辈那样拉起他的手,告诉他整件事情的最后一块拼图就是新近踏入这座庄园的乔斯达家人。
迪奥费尽心思想要离开这里,他终于找出一个既能延续这个无法解除的诅咒,又能让他离开这里的办法——
他要舍弃乔纳森的身体,用承太郎来替换。
乔鲁诺整理好自己的衣领,他把脖子上那枚和承太郎一模一样的印记藏起来,同样站起身来。
“您一定在想,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也有乔斯达家的印记。尽管难以置信,但我确实和您有些某种血缘上的联系,我的父亲……就是夺去了乔纳森·乔斯达身体后的迪奥。我在乔斯达庄园出生、在这里长大,我还有其他兄弟,他们像我一样一半是吸血鬼、一半是人类……我们不受庄园约束,但迪奥操纵人心的方式远比这要多得多。我和我的兄弟们活在他的控制之下,目睹他随心所欲以杀人为乐。我对您讲述的那些关于乔斯达庄园的传闻,那都是真的。迪奥不喜欢有人住在他的宅子里,他折磨每一任屋主,让他们发疯,看见这房子里的幽灵,最后自焚。我不能忍受他的残忍,曾经离开这里想要过自己的生活。现在我回来,是因为我看见一个杀死迪奥,让他们获得自由的方法——”
他诚恳地向承太郎袒露真相,“——只要您肯帮助我。我需要您的帮助。”
承太郎在卧室的床上醒来。
他睁开眼,猛地吸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使得他呛咳起来,拍亮了床头灯。在灯亮的那刻他看见床脚有一团黑影飞快地闪过,窗户开得很大,冷风把窗帘掀起来,黑影很快从洞开的窗口逃出去,外面雨声已经若有若无,但还没有完全停止。
承太郎坐在床沿,他点了支烟,边抽烟边头痛地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会儿床边地毯上沾着泥浆的脚印。幸好有人提醒过他,否则谁经历了这一晚上的怪事,睁开眼再看见一个影子蹲在床脚看你,都很难不发疯。
他想起乔鲁诺在谈话结束后欲言又止。
“我的兄弟……”乔鲁诺说,“盎格鲁可能今晚就会回来。他不危险,只是有点害羞。我告诉过迪奥把他塞进戒毒所解决不了问题,但他从来不听我的。”
按照乔鲁诺的说法,迪奥不会在白天活动。他们在艾莉娜的房间里躲了一个晚上,当承太郎回去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天亮。
白天很安全,他还有将近十二个小时来考虑一切。承太郎需要思虑的不只是艾莉娜和乔鲁诺请求他做的事——他们认为迪奥想要杀死承太郎,换上一具不受庄园诅咒约束的身体,那么他就会自愿从乔纳森的躯体上脱落。斩首不会杀死吸血鬼,乔纳森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死去,他的头颅被迪奥藏了起来,身体供迪奥驱策。如果他们能够找到乔纳森的头颅,就在迪奥认为自己得手、离开乔纳森的身体时将头颅带回,那么乔纳森就能够复生。迪奥的头颅会取代他此前的位置,被关在一个暗无天地的地方,在沉默与寂静中腐朽,在生和死的边际徘徊,永远不能够得到安宁,也永远不会前来打扰任何人。
这样乔鲁诺就能把他的兄弟们从他父亲手中解放出来,他们得到了自由,他也得到了自由。尽管乔斯达庄园并没有束缚那些不在血色婚礼当天死亡的人,但多年以来无论他们在哪里,这座庄园都是吞吃人生活中所有希望的恶兽,是一处不能被提及的伤疤。
乔鲁诺告诉承太郎,他已经四处寻找头颅的下落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我知道迪奥在六十年代的时候订做了一个迷匣,这盒子上刻着所罗门的印记,我认为他把头颅就放在那里面。”
他铺开一张地图,指着康沃尔半岛的最西端,兰兹角附近的海域上标注着几个黑点,那是一些礁群岛的位置。
“您应该知道玛丽亚·特里萨礁吧?”
承太郎有三个博士学位,他不可能不知道。
乔鲁诺说的是座位于南太平洋上的小岛,在新西兰以东方向。
“这里就和玛丽亚礁一样,人们不能确定它的具体位置,所以只在地图上做了简单标注。”
玛丽亚礁在一八四三年被发现,却多次在人们前去寻找它时失踪。直到二十一世纪,一些地图出版商对此仍有疑惑,但还是把它放入图册里。
“实际上探险者找不到这些岛屿只是因为它们被人刻意地藏起来了。我做过一些研究,确定能够找到群礁,盒子就被沉在水下附近。”
承太郎啧了一声。
他压低了帽檐,感到这里面的麻烦接踵而来。
承太郎当然也可以借此机会逃走,离开乔斯达庄园,回到日本。但威胁在没有浮出水面前人可以熟视无睹,在这之后呢?
乔斯达庄园并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迪奥了解他,了解他的家人。他总有一些办法,逼迫人们重新回到这片土地,来面对自己最想逃避的事。
承太郎只能在他杀死自己前杀死他,这就是最好的反击。
他起床收拾,绕过盎格鲁留下的一地脚印。
在把潜水设备打包进旅行袋时他犹豫了一下,地板上的脚印凌乱非常,闯进来的人精神应该相当紊乱,房间里几乎像进了只野兽。
让他回忆起昨天电视新闻的部分内容。
承太郎放下旅行袋,他拿起手机搜索索尔塔什通向这里的沿途公路看了一会儿,等到快要凌晨五点的时候,他把旅行袋甩在背后下了楼,乔鲁诺正等在大厅里给他开门。
“你有几个兄弟在这附近?”
擦肩而过的时候承太郎点起烟,他必须得徒步下山,走那么长一段路,抽根烟提神很必要。
乔鲁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
金发年轻人脸上出现了一种警惕的神色,只是一晃而过,他很快放松下来,随手关上了门。
“只有一个。”他说,“我今天会去找找盎格鲁。”
乔斯达庄园距离最近的小镇大概两英里。承太郎快步走了三十五分钟,抬腕看了看表,还不到早上六点。
他在镇上的车站等着搭最早一趟车,期间遇到警长和他的搭档在快餐店的汽车窗口买汉堡。
他们看见他在等车,大概因为承太郎的身高、以及混血儿过于显眼样貌,使承太郎和当地环境格格不入,于是他们走过来检查了他的证件。确认无误后警长提醒他离林地远一点,最近这附近有野兽在袭击人。
“这里总是发生这样的事吗?”
承太郎把证件收好,随口问。
“怎么可能,”警长说,“这是该死的冬天,大型动物早该冬眠了,准是偷猎的把它们又吵起来了。”
等他搭上车辗转到圣南角港已经是下午三点,天气很阴沉,承太郎背着旅行袋下车走了一会儿,观察沿途的路标。
现在他离乔斯达庄园已经很远了,如果他选择此时逃走,这附近就有一个港口。他可以坐船回到伦敦,在机场买票,直接飞回东京。
但出于一些原因,承太郎没有这么做。
他把烟抽完,准备去兰兹角。
这个季节正是休渔期,附近很多渔民,要租到一艘私人渔船并不困难。
承太郎独自出海的经验很丰富,研究需要,他必须收集样本,下潜和在船上过夜都是常有的事。
十五分钟后,他从山坡上步行到兰兹角山崖下的一个渔村附近,这里有一家酒馆,招牌很旧了,挂在风里摇摇晃晃的,写着午餐的菜单。
码头就在酒馆前方的不远处,几艘小型的白色捕鱼船停靠在那里,船身半新不旧,船舱看起来住一到两个人绝没有问题。承太郎先决定先走进酒馆,他要了炸鱼薯条和司康饼,天气很冷,于是又买了瓶酒。
卡座里没几个人,一个穿皮夹克的金发年轻人坐在角落里的点唱机前头鼓捣硬币。承太郎把地图铺在桌子上,他准备在这里休息整顿一会儿,向酒馆老板打听渔船的事,五点前出海。
旅行袋里装着两瓶便携式水肺氧气瓶,按照乔鲁诺的说法,他不用下潜很深,礁岛的掩护是最主要的。
盒子在一个环礁水域里,中心不深,潜水泄湖下有珊瑚礁群,大概在二十米到三十米这个区间之内。
他看好了天气——今晚并不晴朗,但幸好没有暴风雨。
如果他顺利捞起盒子,在海面上度过一夜,第二天再回去……
他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
一个人端着炸鱼薯条的盘子砰地坐在了承太郎对面。
“不管你在找什么东西,别白费力气了。”
金发年轻人说,他熟捻地冲柜台招了招手,穿应侍生短裙的服务员嚼着口香糖看了一眼这边,把另一碟司康饼也端了过来。
承太郎不动声色地叠起地图。
这也是个金发蓝眼的年轻男孩儿,可能二十多岁,穿着白色夹克。他也抽烟,一边点烟一边用手抓承太郎盘子里的薯条,一只手夹着烟,另一手把薯条扔进嘴里,还自发地去拿桌子上的番茄酱瓶子。
男孩儿把手肘搁在桌面上,前倾身体压低嗓音。他鬓角的金发在灯下有一种锋利的质感,头发剃得很短,眼睛里蓄着股凶恶的狠劲。
“乔鲁诺让你来的?我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个蠢货,他的话你也信。”
承太郎听见乔鲁诺的名字就没了胃口。
他把盘子向男孩的方向一推,从烟盒里磕出支烟点燃,心里面对来者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你是迪奥的儿子,”承太郎说,“你叫什么?”
凡苏思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像吸血鬼。
当然乔鲁诺也并不像,与迪奥相比似乎他们身上人类的部分更多一些。凡苏思和乔鲁诺都可以在白天的户外行走,除了皮肤看上去比常人更光滑苍白,他们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
凡苏思吃完了盘子里的薯条,他不喜欢吃鱼,所以一点不碰那些炸鱼,现在开始盯着司康饼。
承太郎把烟抽完,他按了铃又要了一份食物,接着开始向老板打听码头的渔船。
这附近的渔民在休渔期都有租赁船只出海的业务,中型捕鱼船可以单人驾驶,在海面上过夜也很安全,一晚上一百三十英镑。
承太郎点点头,他又问了镇上的渔具店在哪里。为了方便他出门没带太多东西,如果真的要去,还有一些必需品需要补充。
凡苏思一直看他,金发的年轻人把司康饼都吃完后毫无愧疚地推开盘子。
“你并不完全相信乔鲁诺的话,对吧。”他突然说,“我观察了你,你一点都不着急。”
“你观察我?”
凡苏思不耐烦地拿指尖点点桌面,他用下巴指着那份地图。
“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你身上全是老宅的霉味儿。乔鲁诺想骗你拿到迪奥放在这里的这件东西,他告诉你那是什么了吗。”
承太郎撒谎,“他没说。”
“是吗,哼,看来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那件东西。迪奥要我在这里守着……我受够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海风全是腥味儿,食物难吃得要死。从来就没人来这里专门寻找什么,你们被迪奥骗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认为那是什么?”
“我说了,什,么,都,没,有。”
承太郎往后靠,在卡座里甩开打火机的盖子。
凡苏思把叉子捅进司康饼里,他显得有点儿生气。几个人循着声音看过来,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突然之间,就像画面被暂停刷新重置了一下,承太郎感到一阵海水那样冰冷的湿气掠过身体,店里一切如常,人们又忽视了他俩,继续聊起天来。
承太郎点了第二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艾莉娜对他说过迪奥的能力,他能够不动声色地混入有多个金色曙光会成员在场的婚礼,一定是借助了某种影响人类心智的手段。
凡苏思在这里生活,迪奥把他留在这里,他烦闷异常,又要时刻注意外来人员的动静。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承太郎问。
“一点小手段。”凡苏思很得意,“等我离开这儿,他们就会全忘了,如梦初醒,醒来发现自己这几年都用着别人的名字,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你喜欢历史纪录片吗?我天天都在看,镇上的人就像搬演演员,我有时候让他们演《汉密尔顿》,每个人都要向我打招呼。”
承太郎抖落烟灰的动作顿了顿,他虽然坐在这里抽烟,但浑身上下肌肉都绷得很紧,并且一直在思索脱身的对策。
乔鲁诺没有提醒他这里还有一个人,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也不知道,另一种是他早就知道,但认为凡苏思不构成威胁。
控制镇上所有人无疑是个聪明之举,凡苏思躲在这里,所有人都是他的眼线。承太郎可能在下车的那一刻就被人看见了,凡苏思特意等着他,目前看上去还没有拧断谁脖子的打算。
“你想要什么。”承太郎问。
他已经很笃定,凡苏思没有离开这里,除了畏惧迪奥,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要乔鲁诺让你找的那件东西。”
“你不是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乔鲁诺认为有,而且想要拿到它。我要你把它给我。”
承太郎有一点想笑,但他忍住了。凡苏思说话的样子有一种按捺的急迫,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没有。
“你不是应该在这里看守这样东西吗?如果你父亲知道你拿走了它会怎么想。”
凡苏思哼了一声。
“他本来也不是很喜欢我。”他说,有种掩饰的不在乎,“迪奥谁都不喜欢,谁也不信任。他把我打发到这里来,不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哼,但是我猜得到。乔鲁诺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他一直在研究那个炼金术士留下来的手稿,他们当初为了对付迪奥想了很多种方案。格莱姆斯觉得如果能拿回阿兹特克的石鬼面,就能逆转面具的效果,让他变回人类。我偷看过那份手稿,迪奥身体里作为人的部分已经死去了,那面具配合咒语能够把他逆转成人,但对我们来说——我们只是一半人类,一半吸血鬼,如果戴上那面具,就会变得更加完美,更强大。”
“……你认为乔鲁诺想要戴上面具?”
“不然呢?”凡苏思说,“他只是嫉妒。嫉妒瓦尼拉艾斯能够留在迪奥身边,就因为他们都是纯粹的吸血鬼。他嫉妒乔纳森,即使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迪奥也常常会对着镜子说话。他甚至嫉妒乔斯达老宅,因为那是迪奥和乔纳森的庄园,他们在那里生活过,庄园被焚毁一旦又重建,迪奥尽管痛恨被囚禁在那里,可他也永远把它看作是自己的财产。乔鲁诺嫉妒死去的人,因为迪奥只看见乔纳森,而不是我们。对迪奥来说,我们只是曾经生活在那里,他不关心我们,也不在乎。只有足够优秀,或是足够听话的人才值得他注目。”
这和乔鲁诺对他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承太郎想起关于乔斯达庄园的传闻,毫无疑问那天晚上迪奥想用惯常的手段折磨他,他让承太郎看见老宅焚毁时的幽灵,或许那些自焚的房客和屋主死前都经历过一样的幻影。
他对乔斯达庄园有一种病态的占有欲。
庄园囚禁了他,他就用这种方式回报所有闯入者。
无论藏在所罗门迷匣里的东西是什么,是乔纳森的头颅还是阿兹特克的石鬼面,这件东西一定至关重要。整件事的拼图已经越来越清晰,乔鲁诺的言行中有很多漏洞,承太郎把烟掐灭。
“我要一艘两人捕鱼船,”承太郎说,“还要绳索、滑轮和水下探照灯。”
“……啊?”
“弄到这些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吧。”他说,“和我一起出海,你不是想拿到面具离开这里吗?”
迪奥在下午六点睡醒,外面天还没有黑,走廊里很安静。
他的房间里拉着厚重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房间密不透风,熏香燃烧的浓郁味道遮盖了厚重的血腥气味。
在他的地毯上,一具枯萎风干了半个多月的尸首躺在那里,颅骨从脖颈上脱落,萎缩的脑袋掉在另一边,被他一脚踢进四柱床底。
饮用后的干枯尸首没有重量,不会腐烂。迪奥不信任别人进入他的房间,他在门上设置了一个禁制,除了他,只有瓦尼拉艾斯会隔一个月进来一次,处理床下的尸体。
屋里没有点灯,桌上放着半瓶启封的红酒。迪奥捡起掉在床单上的一本书,走到书桌前划亮火柴,点燃了灯烛。
一面一人高的落地穿衣镜在黑暗中显露出轮廓。
吸血鬼给自己倒了杯酒,他还没有喝完,一个声音突然开始说话。
“能别再把人往床底下扔了吗?这是我的房间。”
迪奥毫不在意地把酒喝完。
“现在是我的。”他说。
衣柜的门吱嘎响了一声,一颗头颅从里面飞了出来,浮动在半空。
迪奥看了他一眼。
“你的头发是不是长了?”
“有点儿。”乔纳森在空中转了转,停在穿衣镜前看了一眼,“上次是什么时候剪的?”
“忘了。”
迪奥说着,离开桌前走到床头,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刀。
房间里很昏暗,但对于吸血鬼来说不算什么,他和乔纳森都看得很清楚。迪奥赤着上身,他脖颈上残留着一道鲜艳的伤疤,伤口像玫瑰一样,簇拥着绕过一圈。乔斯达家的诅咒印记在他肩头,被稍长的金发遮盖了一点,那是他夺来的身体,身体的原主人正在这房间里,等着迪奥来处理头发。
乔鲁诺猜错了,迪奥不会把乔纳森的头颅装在迷匣里沉入大海,因为他知道乔纳森不会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乔纳森为了艾莉娜留在这里,迪奥放任艾莉娜的灵魂生活在庄园之中,对她偶尔救下一两个人类的行为视而不见。他知道乔纳森并不喜欢做吸血鬼,比起虚弱地活着,乔纳森更愿意等待一个能够彻底杀死迪奥的机会,哪怕为此牺牲自己。他一直不进食,因此一直很虚弱,但又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每个迪奥沉睡的白天,只有乔纳森的头颅陪伴他,他们度过了比七年更漫长的一百年。
吸血鬼不会做梦,乔纳森在昏暗的房间里注视睡着的迪奥。
一百年前那个冰凉的吻好像还印在他嘴唇上,迪奥睡着时没有呼吸,他像对着一具尸体,只有毫不褪色的记忆里那个亲吻灼灼发烫。
格莱姆斯对乔纳森解释那个诅咒形成的苛刻条件时,乔纳森心中就隐隐有一种预感。
他和迪奥不会简单地结束,命运似乎在他们之间织成一张纷乱的蛛网。艾莉娜的死全是他的错,他已经网罗了太多的人涉足其中,如果迪奥被困在这里,乔纳森所要接受的惩罚就是永远不能够得到平静,不能死,也不算生,每一天生活在自己的错误之中,和迪奥相对。
那么他可以接受。
迪奥看守他的头颅,庄园禁锢迪奥,乔纳森身处其中,两个人的地狱,开始时是他们两个,那么结束也应该是他们两个人。
“过来。”迪奥在床边叫他。
乔纳森飞过去,停在迪奥腿上。迪奥摆弄剪刀,他的手指冰冷,涂着漆黑的甲油,指骨在乔纳森的头发中穿梭,剪掉过长的部分。
剪完之后迪奥捧起乔纳森的头颅仔细端详,他开始不会做这件事,但乔纳森表现得很平静,他们不会讨论太多以前的事,所以迪奥也不想显得在乎。
“昨天你在干什么?”乔纳森问,“我感觉房子里的幽灵们似乎很不安。”
迪奥把他放在床头,站起来穿上一件衬衫。
“不干什么。”他说,“我要出去一会儿,艾斯会来打扫房间。”
过去一百年里乔纳森跟他争吵,第一次是为了他消灭格莱姆斯的灵魂,第二次是因为迪奥杀了入住进这里第一个因好气而窥视庄园秘密的房客……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很多次。他们吵得很激烈,但仅限于在这房间里。墙壁上的涂层下刻着迪奥亲手写上去的如尼文,恩雅给了他一道咒语,保护这个房间与外界隔绝。最愤怒的时候迪奥打开窗户,他抓着乔纳森的头颅,想把他扔出去。乔纳森用向他学习的那招,把眼睛液压射出去,刺穿了迪奥的小臂。
那之后乔纳森足足失明了大半年,因为他拒绝饮用鲜血,所以极度虚弱,恢复得很慢。
迪奥一边嘲笑他,一边忍受乔纳森闭上眼睛时脸上那种冷漠的神色。他不在乎乔纳森恨他,他希望乔纳森恨他,只要这恨能够持续保鲜,哪怕过去一百年、一年前,庄园夷为平地,他仍然拥有他们这间这份仇恨。
但他不能接受乔纳森漠视他。
还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之中一些是探险者,一些是与迪奥不谋而合的房客……达比兄弟在九十年代初替他打理过庄园的产业,荷尔荷斯在美国活动,但最终他们一一都离开了,除了吸血鬼瓦尼拉。
一百多年间乔斯达庄园的土地几经易主,他们门庭前的花圃里栽种下黄色玫瑰又被拔除,铺上绿藤又被掀翻,唯一不变停留在这里的只有迪奥,和乔纳森。
迪奥不会把乔纳森的头颅放在所罗门迷匣里沉入海底,他想过要那么做,但最终没有。
留在房间里的头颅永远是一个秘密。
乔纳森有机会夺回自己的身体,只要他想,可他没有这么做。
这就是乔鲁诺不知道的事情。
快傍晚的时候乔鲁诺守在二楼的窗前,艾斯从迪奥的房间里退出来,他推着一个清洁用的工具车,乔鲁诺不需要细看,也能猜得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迪奥在哪里。”乔鲁诺问,“我回来了,如他所愿。他却躲着不肯见我吗?”
吸血鬼把门锁上,他的指尖在门前滑动,一些扭动的如尼文浮现在空气中,又消失不见。
“您应当小心一些。”吸血鬼答非所问,“您父亲刚刚知道昨晚那个人逃走了,他很生气。还有,我看了今早的新闻,您不觉得最近这附近的‘野兽袭击事件’太多了吗?”
乔鲁诺从依靠着的墙壁上直起身,他不在意地一挥手。
“那个人很快就会回到这里。”他说,“这难道不是他教给我们的吗,比起干脆利落地杀死食物,他一贯更喜欢夸张又戏剧的手法。”
“你知道那不是食物。”
乔鲁诺笑了一笑,他似乎认为艾斯转变的称谓很有意思。
“有什么区别,他一样是在杀人。”他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停留在推车之前,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嗯,这些……看上去放了很久,迪奥最近在节食吗?我以为他完全不在乎被人发现。”
艾斯把盖子合上。他在这里工作很久了,乔鲁诺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他父亲。他只要回到这里,就会顶撞迪奥,对艾斯和其他人冷嘲热讽。
但其他人面前,他又恢复了那个气质忧郁年轻画家的身份形象,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失踪人数过多附近的警署就会征集志愿者来搜山了。”艾斯警告他,“如果盎格鲁处理不好他自己的问题,你就应该让他留在戒毒所。”
提到戒毒所,乔鲁诺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厌恶的神情,他猛地前进了一步,几乎贴在艾斯脸上。
“如果迪奥处理不好他儿子的问题,他就不应该让盎格鲁活下来。”他说,“这全是他的错,他却不想承担自己的错误。”
盎格鲁大概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生下他的女人早早去世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因他母亲是个崇拜披头士乐队和撒旦教的女大学生,她吸过毒,抽过大麻,这导致盎格鲁从出生起就极度不稳定。他的精神非常孱弱,无法像乔鲁诺和凡苏思那样控制自己对人类血液的渴望。在几经尝试失败后,盎格鲁一度也染上毒瘾,他用毒品替代人血,消减攻击欲望,乔鲁诺在七十年代把他送去了戒毒所一次,但当时的戒毒所对待吸毒成瘾者非常粗暴。盎格鲁从里面逃了出来,他失去控制杀了很多人,清醒后非常害怕,不断苛责自己,想要自杀。
凡苏思当时在照顾里奇艾尔,他们一共是四个人,里奇艾尔没有盎格鲁那么难以控制,但也非常容易受到伤害。居住在乔斯达老宅让他每天提心吊胆,精神紧绷,每晚必须和凡苏思睡在一起。
整个二十世纪乔鲁诺都过着这种生活。
他试着照顾盎格鲁,照顾里奇艾尔,照顾凡苏思,有时候艾莉娜会帮助他,他们因此认识。迪奥却认为盎格鲁过于软弱,他命令艾斯带着他儿子离开德文,把他放在更牢固、更稳妥的戒毒所里,觉得找到了一劳永逸的法子。
乔鲁诺和他吵了一架,他认为迪奥从来看不见他们,他甚至不应该让盎格鲁活下去经受这种折磨。
有好几次盎格鲁因为不能平衡身体里人类的部分与吸血鬼的部分,他浑身抽搐,痛苦不止,大喊大叫着在地上翻滚。
迪奥把自己的血给了他,他让盎格鲁活了下去,就像不怎么上心地养了个病怏怏的宠物。
乔鲁诺再也忍受不了,他在九十年代末离开乔斯达庄园,抛下他的兄弟们离开英国前去意大利。
凡苏思认为他抛弃了他们,不久后他就去了兰兹角小镇,乔鲁诺再也没有见过他。
年长的吸血鬼凝视了一会儿贴着他的乔鲁诺。
瓦尼拉艾斯移开眼睛,他不动声色地推着车子绕开乔鲁诺,准备去处理垃圾。
“您父亲在花园里。”艾斯说,“他和里奇艾尔在一起,要是您准备过去的话,就顺便把厨房里的茶拿过去吧,他等着见您。”
乔鲁诺冷冷地看着他离开,直到艾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移开视线。
迈克尔在凌晨三点惊醒,一个人逆光站在他床头。
这是守林人小屋,冬天夜里附近可能会有偷猎者出没,他一向睡眠很浅,很容易从梦中惊醒。
来人站在黑暗中发出一阵模糊的嘘声。那声音非常轻柔,像阵微小的电流一样掠过他的皮肤,令他马上感到松弛起来。
“别出声,带上枪筒和灯,不要惊动别人,到门前来。”
陌生人的话语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迈克尔像在梦中,他没有质疑,只是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外套。妻子翻了个身,陌生人探出手放在她额头上,很快她又睡着了。
树林里面天还很黑,温度非常低,霜冻结在植物的叶片上,在提灯照射下看起来像雪。
承太郎在路边抽烟,凡苏思带着迈克尔走出来,看见他把烟掐灭在篱笆上,扔进了院内停靠的卡车车斗里。
凡苏思啧了一声。
“你的烟瘾有这么重吗?禁烟禁火的标识你没看见吗。”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他背上搭着离开时那个旅行袋,不同的是袋子现在看来似乎很沉,一个方形的事物坠在袋底,顶出四边的轮廓。
“我是人类,”承太郎说,“人类需要睡眠。距离我上一次躺在床上已经过去二十七个小时了。”
“如果没有我,你还要多花三个小时才能从海岸边走上来。”
“说得对,那么你拿着袋子吧。”
他把旅行袋从肩头解下来递给凡苏思。这里头没用的东西大多已经扔在了船上,承太郎在下潜找到盒子的同时没忘了他的实验样本,里面有一盒试剂管海水,以及鱼类和珊瑚礁标本。
凡苏思瞪着他。
“你就这么把盒子交给我?”
“无所谓,反正我们已经试过了,没有格莱姆斯的笔记恐怕很难打开它。乔鲁诺一定知道这点,所以才放心我去取它。”
他说的是事实。尽管凡苏思也不认为事情会这么顺利,但当他们分别下潜,找了大概两个小时后只得到这样的结果,他还是觉得很懊恼,踢了一脚船舷泄愤。
承太郎在船舱里记录数据,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件事非常容易想清楚,出发前和镇上警员的对话提醒了他,乔鲁诺的话里面有漏洞,如果把这些漏掉的线索联系起来,他的目的就很清晰了。
事情果然很蹊跷。
接电的人深夜轮值,她正好此前负责盎格鲁的互助小组。凡苏思对她说自己是盎格鲁的兄弟,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她告诉他们盎格鲁此前一直都做得很好,他坚持了快十个月,甚至帮助鼓励其他人一起度过戒断期,还差两个月他就可以回家了。
承太郎提醒凡苏思:“问她,盎格鲁逃走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负责人起先说没有,凡苏思又问了一次,然后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大概一周前有一封寄给盎格鲁的信。
这里几乎人人都有家人定期来探视,但从来没有人来看盎格鲁。那封信是她拿给盎格鲁的,她还鼓励了他,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回到家里,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
承太郎在船驶入信号覆盖范围内后用手机查找最近的新闻,他把所有“野兽袭击事件”的地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它们很直观地围绕着乔斯达老宅中心向外辐散。接着,他又画出了盎格鲁逃出戒毒中心回到老宅的路线,所有的“野兽袭击事件”都不在这条线路上,对比非常明显。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承太郎问。
凡苏思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盯着那幅地图,几乎忘了打不开盒子的懊恼。
“信是乔鲁诺寄给他的,”凡苏思说,“迪奥不会管盎格鲁,我也……我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去兰兹角前把他送到那里去。他没有朋友,不会有人去看他,也不会有人给他写信,除了乔鲁诺。”
他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乔鲁诺只是喜欢显得好心,懂我意思吗?他关心盎格鲁,好像除他之外我们都不在乎兄弟的死活。这并不能显得他高尚,只显得他虚伪得恶心。”
承太郎不置一词,凡苏思也不关心他发表什么看法,他只是自说自话。
“我离开之前问乔鲁诺,他在这附近的兄弟有几个人,他告诉我只有一个。”
“他没跟你说里奇艾尔的事?”
“什么?”
“算了,没什么。我们是四个人,里奇艾尔的精神也非常不好,不过他没盎格鲁那么难以控制,没那么有攻击性,迪奥一般把他留在身边。”
“好,就算是四个。你在这里,盎格鲁昨晚在老宅附近徘徊。所有‘野兽袭击’的范围都在这附近,说明制造它们的人绝对不是盎格鲁。……如果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那么从他离开戒毒中心那一刻起,就会攻击沿途的人类,而不是到这附近才开始。”
“如果他只是回到乔斯达庄园才忍不住了呢。”
“换作是你,会在戒毒中心待十个月什么也不做、过两个月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家这种情况下,选择逃走吗?”
“我……”凡苏思语塞。
“你根本没有想过。”承太郎说,“这很正常,你们之中没有人会思考这件事,更不会去查证盎格鲁逃走的原因。因为他之前就这样做过,他做了很多次,没有人会起疑心,也没有人会怀疑附近那些袭击事件是谁做的,你们都会认为那是盎格鲁在攻击人类。”
“……你的意思是,乔鲁诺写信给盎格鲁,让他离开戒毒所回到庄园,帮他杀人?”
“事实上,”承太郎把一份早上在车站买的报纸掏出来,头版标题写了很大的字,失踪,“这些所谓的‘野兽袭击’到现在为止,警方也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是一些户外探险者和附近的居民走失了,一共十六个人,最多的失踪了十三天。他们究竟有没有死还很难说。”
“什么意思?他没杀他们。那他想做什么。”
“不好说。但我猜测,他想利用这些事故吸引外界的视线。如果意外一直发生在乔斯达庄园附近,警方迟早会发现端倪,最后下令禁止人们再靠近这地方。他做这件事只会引起这么一样后果,这么做的同时又不能令迪奥警觉他的打算,那么就只能利用盎格鲁来掩饰。”
凡苏思张了张嘴,他看上去想反驳些什么,但又找不到有力的反驳。
“结合他对我说的那些故事……”承太郎让笔在指尖上转了个圈,“你看到了,捞上来盒子并不困难,只是需要他提供岛的位置。”
所罗门迷匣上刻着七十二柱魔神,藏匿盒子的礁岛被咒语保护着,因此非常隐蔽。乔鲁诺读了炼金术士的笔记,他给了承太郎一条自己制作的黄铜灵摆,用以在航行中确定方向。一旦找到了礁岛环,打捞并不是难事。
“如果他需要盒子里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他完全没有必要等到我来这里,去帮他打捞。他有能力自己去,但他没有,为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为什么?”凡苏思追问,他显得很紧张。
“时机。”承太郎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他只能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如果他对我说的故事大多是真的,那么迪奥想要杀死我,替换掉乔斯达的身体。在替换的时候迪奥首先要主动离开那具身体,这个时候他是最虚弱的,这就是乔鲁诺等待的时机。”
凡苏思的脸色开始发白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抽动,攥成拳头又放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即将要说出来的话。
“你是说,他布置这些,是为了……迪奥。他想要……杀死迪奥吗?”
“那是他一开始就告诉我的目的。”
承太郎说,他把笔放下,收起了铺在桌面上的地图,“这就说明,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比杀人更多。”
钟声敲过十二点后乔鲁诺在起居室里见到迪奥和里奇艾尔。
他兄弟和他一样更像人类,而不是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里奇艾尔通常在钟声响过后喝一杯热牛奶上床睡觉,迪奥有时候会陪他,尽管那陪伴就是他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看书。
乔鲁诺想过为什么迪奥唯独把里奇艾尔留在身边。
里奇很安静,他不是吵闹的类型,也不像盎格鲁那么容易失去控制。他有恐慌症,但也非常容易安抚,对迪奥来说里奇可能也像条他养在壁炉前的宠物狗,狗非常依赖他,会靠在他身前发抖,他也能命令狗冷静下来,听话一些。
乔鲁诺离开得实在太久了,他在意大利的时候竭力想要忘掉乔斯达庄园,现在他回来了,对一切的都感到很陌生。
“乔鲁诺,”他父亲说,“路上顺利吗?”
迪奥坐在壁炉前看书,他把书搭在腿上,里奇艾尔穿着睡衣坐在垫子上,摆弄着一本航天图册。
他们两个一起抬头看向出现在起居室门边的乔鲁诺,这让乔鲁诺嗓子发干,腿部沉重,有一刻他几乎想转身就走。
“没什么顺利与不顺利。”最后他说,从门边走进来,“里奇,你不去睡觉吗?”
他弟弟抬起头。
乔鲁诺胃部有一种很不适的感觉,里奇艾尔眼睛很黑,他长得不像乔鲁诺和凡苏思,甚至也不像迪奥。在他弟弟脸上似乎稚气还没完全消失,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小。乔鲁诺低头看着他,试图回忆里奇的年纪,但他想不起来,里奇艾尔出生的时候他对乔斯达庄园的厌恶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几乎天天都想着离开这里。
他没怎么照顾过里奇,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事实是,在意大利的时光是乔鲁诺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刻,他没有想起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兄弟,所以凡苏思认为他背叛了他们,这么说不算有错。
“迪奥说今晚会有事发生,我可以留下来看着。”
里奇艾尔回答他,眼睛看向迪奥。
“是我让他留下来的。”迪奥说,他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落在乔鲁诺身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么你呢,乔鲁诺,你想和我们留下来等着天亮吗?”
乔鲁诺的掌心出了点汗,迪奥的眼睛在壁炉的火光下看是枫糖浆一样的金红色,他不确定迪奥是不是知道盎格鲁离开了庄园。
“为什么不呢,”最后他说,在沙发上坐下来,“毕竟这可能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晚。”
距离天亮还剩三个小时左右,乔鲁诺靠在沙发里看手机。
这情形是挺奇怪的,老宅里幽灵们纷纷出来走动,房子内部的装饰摆设回到了一八八八年的乔斯达庄园。在这个错乱的时空里厨娘们安静地准备茶水点心,就好像一切悲剧和恐怖的事情都没发生过,迪奥是庄园的主人,他们在这里生活。
最后一晚漫长得出奇,乔鲁诺刷了推特,用手机看了部电影。快凌晨四点的时候他去厨房里倒咖啡,盎格鲁给他发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拿到了。
乔鲁诺把咖啡喝完,他看了看起居室方向,迪奥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看书。有时候他会和瓦尼拉、里奇艾尔一起下国际象棋,过去他还热衷舞会,六十年代后越来越少了,可能已经厌倦了。
他放下杯子,回复“知道了”,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绕开起居室向二楼走去。
在这个依靠幽灵们生前留下的能量而存在的空间里,老宅室内所有装潢都和过去一摸一样。一楼的厨房内部有一部老式升降梯,可以直通二楼,这是为了方便佣人把餐车推上来而修建的。
乔鲁诺走进升降梯里,他避开大厅的楼梯直上二楼,艾莉娜正在迪奥房间那扇黑色的门前等他。
格莱姆斯的炼金术笔记在他灵魂消散前存放在艾莉娜这里。迪奥几次想要找到它,但他没有成功,以至于到后来,他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远超于格莱姆斯的成就,不把这份笔记放在眼里。
乔鲁诺知道头颅并不在所罗门迷匣里,他离开这里时在全世界四处旅行,那盒子被制造出来地方有些没处理干净的痕迹。他顺着线索找出了盒子上使用的咒语,那是专门针对阿兹特克人的,使石鬼面的力量被封存其中,迪奥要确保不会再有人拿到面具,对他实验格莱姆斯留下来的那个逆转咒语。
他花了很多年研究这盒子,最终制作了能够定位它的灵摆,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乔鲁诺告诉艾莉娜盒子里藏着乔纳森的头颅,他让艾莉娜来说服承太郎,以此增加故事的可信度。
他一直在等,守林小屋里的迈克尔认识乔鲁诺,是乔鲁诺给了他这份工作。
迈克尔在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承太郎和凡苏思带着盒子回来了,乔鲁诺通知盎格鲁——只有盎格鲁可以不引起注意地离开老宅,在半路截下盒子。
手机显示凌晨四点二十三分,乔斯达庄园二楼的窗户砰地炸开,盎格鲁从窗外被扔了进来滚落在地毯上。
凡苏思踩在窗口探进半个身子,他腋下夹着所罗门迷匣,看了看惊讶的艾莉娜和沉下脸的乔鲁诺。
“原来真的是你,”他对乔鲁诺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过去十年里乔鲁诺常常思索这个问题。
他去过很多地方,到过很多城市。在西西里岛上看见鸥鸟和日落的时候他几乎记不起来过去的生活,他那么渴望离开乔斯达庄园,但最终他又选择回到这里。
他身上残留着迪奥的影子,不论是金色的头发,还是相似的面孔。乔鲁诺越想要抛弃他作为吸血鬼的那部分,越能感受他与人类间的隔阂。他在两个身份间无所适从,这全都是迪奥的错。
迪奥不是个好的父亲,他没有引导、教导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从不关心。
他抛弃了自己人类的那一部分,因此他的儿子们在眼中看来似乎也只是个残次品。乔鲁诺在离开前向艾莉娜要了一份格莱姆斯的笔记,他阅读这些,试图想要找出一个答案,但炼金术不会告诉他这些。
最后,他终于理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计划筹备了一切,回到这里。
现在这就是最后一个晚上了。
他转过身,爆炸的范围并不广泛,凡苏思从窗外跳进来,盎格鲁从地毯上爬起来,把他摁倒在玻璃碎片之中。
乔鲁诺伸出手,他开始念一段很长的拉丁语咒文,其中夹杂着一些修改后的其他语言。艾斯临走前锁起的那扇门开始剧烈波动,乔鲁诺把双手按在墙壁上,蓝色的火焰从他手掌接触的位置开始燃烧起来,时空一点一点剥落,老宅的装潢之下露出现代装修的影子。
“趁现在进去!”他对艾莉娜说话。
在这个碰撞产生的缝隙中,活人无法进入,但是幽灵却畅通无阻。
他成功把艾莉娜送了进去,想要建立起两边的联系,彻底打开这个裂口。
但他不能等到艾莉娜带着乔纳森的头颅从缝隙中再回来了,因为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迪奥出现在拐角处,吸血鬼瓦尼拉抓着承太郎,里奇艾尔抱着航天图册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一起走了上来。
迪奥挥了挥手,裂口骤然关闭。
凡苏思发了会儿愣,他被盎格鲁按在一个花盆架上,所罗门迷匣从怀里掉出去,骨碌碌地滚在地毯上,被迪奥弯腰捡起来。
“凡苏思,”迪奥叫他的名字,“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那盒子在他手上旋转四裂地打开了,里面阿兹特克的石鬼面被迪奥拿出来摆弄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用什么方式碾碎它。
凡苏思有点害怕。他一直有点害怕迪奥,这害怕和亲近的渴望是并生的,尽管迪奥总是不在意他们,但他把凡苏思打发去兰兹角也算种信任的表现,他害怕让迪奥失望,可现在事情全搞砸了。
“是我让他拿回来的。”乔鲁诺说。
凡苏思惊讶地抬起头,但乔鲁诺没有看他,而是直直地走向迪奥。他的个子在离开的这些年里拔高了一些,但还是没有迪奥高。乔鲁诺把手插在口袋里,面色平静地走过去,鞋跟在走廊地板铺设的厚实地毯上留下钝响。他一直走到迪奥面前,停在那里抬头看着迪奥——乔鲁诺的眼睛很蓝,当他站在迪奥面前时,后者才能很清晰地感受,这不仅是他的儿子,理论上说,这是他和乔纳森的儿子。
“你根本没办法毁了它,”乔鲁诺说,“如果你能的话,早就这么干了。”
他指的是阿兹特克的石鬼面。
迪奥肯定知道格莱姆斯的逆转咒语,他想方设法要毁掉面具,但最终只能把它藏起来。
“你像乔乔一样相信那个炼金术士,”迪奥嘲讽道,“但最终,站在这里的人仍然是我。”
他把面具抛回凡苏思的怀里,后者惊慌地接了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迪奥向前走去,他迈动胯部的动作非常优雅,直到掠过凡苏思身边,他才低下头把手按在儿子的肩头,对他低声说话:“你想要这个是不是,我把它给你,凡苏思,别让我失望。”
瓦尼拉带着承太郎跟在迪奥身后,他们准备进入房间,去到一个安全、封闭的空间内,完成仪式。
乔鲁诺的指甲刺进手掌心里,盎格鲁很听他的话,他对他弟弟摇了摇头。
瓦尼拉是绝对忠于迪奥的,里奇艾尔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乔鲁诺很多年没见过里奇了,他不确定里奇能做些什么,但迪奥把他留在走廊上就意味着他的能力。
凡苏思也不是他的人。乔鲁诺不知道承太郎怎么说服了凡苏思回来扰乱他的计划,但现在凡苏思的心思显然不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他低头看着面具。
阿兹特克的石鬼面躺在他手中。面具材质只是近似石料,摸起来散发着一种恶心的寒意。
凡苏思打了个寒噤,他的脑中如同被点燃一簇火焰,迪奥被庄园大火吞没的那个夜晚,所有人第一次见到石鬼面真正的作用时那种恐怖和恶心的感觉回来了。
他没有亲眼目睹过当时的情状,因为他那会儿还没出生。但面具带来的恐惧是类似的,凡苏思低下头,他几乎不敢看石鬼面眼部的两枚空洞。
……迪奥要他戴上面具,获得永生的力量,彻底摒弃人类的部分。
凡苏思以为那就是他想要的一切,但这一刻他突然犹豫了。
变故发生的很快。
几乎就在迪奥触手摸上黄铜门把的同时,乔鲁诺对凡苏思大喊“把它给我!”。一阵强光从门内透出来,此前消失在墙皮表面的蓝色火焰猛地炸开房门,磅礴地席卷而出——
那光过于刺眼,凡苏思用手肘遮着眼睛退开了半步,他感到天旋地转,肩膀被人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走廊南侧一面墙的窗户接连炸开,玻璃碎片雨点一样落下。墙上画框掉在地上,房子发起抖来,所有东西七零八落地倒下。
凡苏思过了一会儿发现他被乔鲁诺按在地上,他兄弟把外套扔出去,盖在盎格鲁和里奇艾尔身上。尖锐的彩绘玻璃碎片铺满走廊,乔鲁诺挡着他,一片碎玻璃插在乔鲁诺手背上,鲜血滴落到凡苏思嘴边,他茫然无措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苦。凡苏思心想。他并不是完全的吸血鬼,对血液也没有盎格鲁那种偏好。乔鲁诺外套下脊骨非常单薄,他的金发散乱在脸上,两颊旁边有许多道细小的划痕。
嘴里的血腥味道越来越重,凡苏思瞳孔扩大,他心跳越来越快,手里阿兹特克的石鬼面似乎感应到这种变化,面具轻微地震颤起来。
里奇艾尔的尖叫声把他拖回现实。
凡苏思猛地回神,他一把推开乔鲁诺,跑回里奇的身边安抚他。里奇的恐慌症很久没发作了,他揪着乔鲁诺的外套发抖,冷汗淋漓,呼吸困难,以他为中心所有东西浮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着,似乎马上就会变成下一次崩溃的爆炸。
乔鲁诺从地上爬起来——他背后还有伤,鲜血顺着衬衣淌了下来。
凡苏思把面具扔给他,“拿走它!”
乔鲁诺摇摇晃晃地,他似乎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但并不对凡苏思的举动感到意外。他捂着手背的伤口直直前进,凡苏思搂着里奇艾尔和盎格鲁,这才看见迪奥房间的门被那阵冲出来的蓝色火焰彻底炸开,一个他们都熟悉的幽灵站在门后——艾莉娜双手怀抱着一颗面目英俊的头颅,她半透明的裙摆无风自动,火焰从裙底一路燃烧上来,很快烧到胸口。
“迪奥,”她说,“再见到我你很惊讶吧。”
迪奥的脸色沉下来,他已经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乔鲁诺用咒语撕开裂口把艾莉娜送进去,如果没有迪奥打断,他们或许能够从里面打开房间的门。
“我以为在那个炼金术士死后你就放弃希望了,”迪奥向前跨了一步,“但显然没有。不过有什么用呢?这咒语是给活人用的,你没有活人的能量,只能燃烧自己的灵魂。”
他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得邪恶,“就像我在婚礼那天杀死你一样。你只能看着我,无助,而且无能为力——”
“迪奥!”“这可不好说。”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艾莉娜的双手已经捧不住乔纳森,她正在渐渐消失,只能透过冰冷的蓝色火焰把嘴唇贴向她丈夫唇边。
与此同时,说出了另一句话的承太郎突然把手从衣袋里拿出来。一把来自守林人的韦伯利左轮抵在瓦尼拉心脏上方,吸血鬼上一刻还对这武器露出轻蔑的微笑,下一秒,木制子弹出膛,三颗子弹接连钉入了他的心脏。
承太郎用一个肘击和膝撞把吸血鬼掀翻在地毯上,子弹钉入的位置非常准确,他带着凡苏思去找迈克尔时就猜到守林人是乔鲁诺安排留在庄园附近的。
他要制造出那么多人被“野兽”袭击失踪的假象,就一定要有一个地方用来关押失踪的受害者。迈克尔知道乔斯达一家都是什么,他在第一天就提醒了承太郎庄园并不安全。乔鲁诺把所有失踪人类藏在附近一个天然洞穴里,迈克尔给这些人每天送去食物。
吸血鬼能力确保了他们在这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承太郎找到这些人证实了猜想。他在迈克尔的小屋里发现一系列针对吸血鬼设计的武器,还有一小丛种植在屋檐下的马鞭草——那明显不会是用来对付野兽的——他拿走了一把嵌满木质子弹的手枪,还有一束马鞭草。
瓦尼拉摔倒在地上,吸血鬼露出牙齿从喉咙里发出咆哮,承太郎就地一滚躲开攻击,把捏在手心里的一小束马鞭草塞进了瓦尼拉嘴里。
吸血鬼捏着喉咙,草药灼伤了他的口腔,让他发出嗬嗬的声音。乔鲁诺从后面快步上前,他猛地把手插入瓦尼拉的胸膛,掏出了吸血鬼的心脏。
跟随迪奥近乎一个世纪的吸血鬼就这样死去了,乔鲁诺捏碎这颗心脏,他拿着阿兹特克的石鬼面走进来,迪奥正要亲自教训他的长子,乔纳森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乔鲁诺的意图,他挡在了迪奥和乔鲁诺之间。
“乔鲁诺。”乔纳森叫他的名字。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他无缘得见自己的儿子,乔纳森对他们非常陌生,除了姓名几乎一无所知。他的目光复杂地掠过年轻人高挑瘦削的肩膀和脊背,乔鲁诺停下来,他的手还在滴血,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打落在地毯上,几乎形成某种花纹。
门外的灯火晦暗,接近凌晨,天色是蒙蒙的灰白。乔鲁诺在一地狼藉里站着,逆光显得他眉目阴骘,看上去就像迪奥。
……在艾莉娜制造的无数个重复过去的时空中,乔鲁诺见过乔纳森的幻影。
他试图想象过真的复苏乔纳森会是什么样,但那念头并没有存留太久。在西西里岛和罗马的落日中他看见金色与红交织的残影,隔着一片落日的余晖,他伸手抚摸肩头的印记,想起迪奥靠在火炉为他读书。
那在很久,他不到十岁的时候。迪奥很少照顾他,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偶尔在壁炉前给乔鲁诺念书。书的内容很晦涩,迪奥不会回答乔鲁诺的问题,他父亲声音低沉地读下去,乔鲁诺在地毯上爬过去握着他垂下来的手指。
迪奥垂下眼睛。
他金红色的眼睛像燃烧的宝石,乔鲁诺捉着他没有温度的指尖,迪奥停顿了一会儿,合上书回握了他的手指。
这梦一样遥远的回忆在他离家远行后被从脑海里唤醒了。乔鲁诺很多个夜晚辗转反侧,他感到一股浓烈、迫切的渴嫉在身体里燃烧……他嫉妒乔纳森,也嫉妒这座禁锢迪奥的宅子,更嫉妒坐在地毯上年幼的自己。
终于当他下定决心回到这里,对艾莉娜说出那个盒子的谎言后,他清晰地从中握住了一条线。
乔纳森发现了它。
乔鲁诺从来没有打算杀死迪奥,他也不在乎是不是能把乔纳森复原,他只计划了利用阿兹克特的石鬼面和那道逆转咒语,把他父亲变回人类。
艾莉娜希望找回乔纳森的头颅,夺回身体。乔鲁诺答应了她以换取帮助,他没有见过真正的乔纳森,也不很在乎乔纳森到底怎么样,如果一切都顺利……最终乔纳森取回身体,那他就带走迪奥的头颅。
半吸血鬼还有很长的寿命,乔鲁诺可以继续旅行,带着他父亲的头颅上路。
他想了这么多,进行了这么多操作,最后在乔纳森面前无所遁形,被一眼看破。
他的目光越过乔鲁诺落在门外的凡苏思、里奇艾尔和盎格鲁身上,乔纳森脸上浮起一个笑容。他英俊浓密的眉毛轻微地皱起来,显得有些悲伤。
迪奥在他身后,乔纳森挡在他面前,这似乎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令他显得有些紧张。
他还是有很多办法,迪奥盘算着,他可以闯出去,在天亮前更换一个安全的时空躲起来,找到一个新的房间,然后……但乔纳森看着他,他兄弟现在有一个杀死他夺回一切的机会。迪奥不敢说自己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他想起在大火里灼烧的那一次,乔纳森对他从不手下留情,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但现在乔纳森放弃了。
他飞起来,对乔鲁诺和凡苏思他们说你们应该离开庄园,永远不要再回来。迪奥会和他一起留在这里,他们不能离开,乔纳森会在这里看管着迪奥,防止其他人再受到伤害。
迪奥想要反驳他,他想大声地斥责乔纳森,想扔掉这颗头颅……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走廊外的阳光照进这间屋子里,乔纳森和他一起退回角落。他兄弟黑色的头发碰到迪奥的手指,那摸起来感觉非常轻柔,几乎令他回不过神来。
在一百三十二年后,迪奥·布兰度和乔纳森·乔斯达没有针锋相对,尽管乔纳森选择牺牲他自己换回乔鲁诺的理智,告诉他不值得为了迪奥成为这样的人,给了其他人一个自由的机会。
但迪奥仍然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没什么阅读必要的注释:
*木制子弹手枪和马鞭草对吸血鬼有用的设定来自tvd……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我是吸血鬼肥皂剧受害者
*开放式结局,d很惊讶在他做了那样的事后j还会回护他,j的想法很复杂但又没那么复杂
*没人关心但还是要讲一句:
最后承安然无恙离开,除了折财外没什么损失,还写完了论文(草
前言:
现在终于补齐了,这篇文也结束了。
非常感谢各位有耐心忍耐我的懒和拖拉,也感谢各位能忍受我的烂文笔和乱逻辑,每个在我文下留过痕迹的人我都记得。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正文:
咚咚,乔纳森敲了四五下,声音有气无力,门后面没有动静,也许他不在家——他绝望又期待地想着,有一刹那,他以为也许今天他的烦恼可以暂时隐过去了。——他又敲了几下,渐渐地门后面有脚步声传过来,接着锁咔哒一声,门徐徐地展开了。
迪奥金发蓬乱,穿着白衬衫和长裤,披着一件紫黑色的外衣,皮肤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依旧很明...
迪奥金发蓬乱,穿着白衬衫和长裤,披着一件紫黑色的外衣,皮肤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依旧很明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突然出声了,显得毫不意外,一点也不吃惊:
“是你啊,乔乔。”
“能让我进去吗?”乔纳森像是还不怎么会说话的婴儿一样吃力地说,他掌心冰冷,手肘弯曲,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当看见迪奥的那一刻,一种奇特的镇定又涌了回来,抑制住了他想要立即朝他大喊大叫的冲动——他当然不会冲动到把他杀了,他要亲手把他送进监狱,让那冷冰冰的四堵墙围起的小隔间剥夺他的自由。
“当然可以,进来吧。”迪奥露出一个笑容,让开一步,留出道来,乔纳森尽量不去看他,也小心让自己不碰到他身体的任何部分,迈步走了进去——但如果他对迪奥多看一眼的话,大概就会发现他今天显得有多么憔悴——眼下薄薄一层青灰色的阴影,嘴唇干燥,眼神黯淡,像是一夜没有睡过。
在稍远一点的什么地方,有脚步声朝乔纳森的方向过来了,于是他把右手伸到口袋里,隔着内衬摸了摸自己武器的形状,它稳稳妥妥平安健康地躺在他腰间——这时候,迪奥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其实我想你是知道我今天要来做什么的。”乔纳森说。
迪奥皱了皱眉头,脸色阴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你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哦。”迪奥说,眉毛令人十分不舒服地抽动起来,“我想我得先给你一个诚心诚意的夸赞。”
“非常有趣,即使对一个被欺骗了这么久的人来说。”乔纳森咬着嘴唇恶狠狠地说。
他们都从自己坐着的地方跳了起来,十分仇视地盯视着对方,愤怒的情绪达到了顶点,房间里的气氛像埋了一桶火药一样剑拔弩张,即将要爆炸,实际上是——理性地来说,只有这样的情况才是正常的,合逻辑的,只有这一刻,他们的关系才是纯粹的,切切实实地是两个一心想要杀死对方的敌人——不夹杂任何多余的因素。
“在你用枪崩掉我的脑袋之前,你就没有问题要问我吗,乔乔?”迪奥讥讽地说。
他这种态度让乔纳森觉得荒谬——使他觉得痛苦到喘不过气来的事实,落在始作俑者眼里,却像是简简单单做了一个梦那样轻松……没有压力,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在一阵足以使人窒息的沉默中,乔纳森的手软弱地爬到了腰间,把那装了六发子弹的枪拔了出来,抬起来,对准了迪奥。
他手臂举得笔直,眼神凶狠地直视着这个嚣张的无耻之徒:“你是应该下地狱的,迪奥。”
迪奥收起笑容,俯身向前慢慢盯住他的蓝眼睛:“那我也会在地狱里等你的。”
乔纳森把枪插在口袋里,向他扑了过去,抓住了他的领口,迪奥脸上的神情和眼神都显得毫无畏惧——“你造下的那些罪孽,毁了许多人的生活,你根本感觉不到,而且,我是说——”他气急败坏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而迪奥早已经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了,“连我…..连我…..”
“只有这后面一点,我是不会道歉的。”
迪奥面对着他说,神情十分自若。
乔纳森把他扔到了地上,他们短暂地扭打了一会儿,像两头野兽一样,脱离了人性,用拳头,腿,甚至是手指和牙齿互相攻击,房间里的摆设被他们弄得一团糟,什么东西都滚了下来,在地板上堆叠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战壕,乔纳森在这野蛮的肉搏中取得了上风,他向迪奥用尽全力挥出了一拳,迪奥朝后倒去,伏在了那架钢琴旁边,抬起头来的时候,嘴角带着一点血迹。他跪坐在地板上,擦了擦自己的脸和手,他的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隔着一条地毯的距离,两个人隔空对视了一会儿,就像在审视自己的命运。
乔纳森望着迪奥,这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他老回忆起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平安夜时钟声里,一个彩球在天花板上爆裂开来,他的头发与杯子里都落着亮晶晶的纸屑;他坐在冬日的栗木小圆桌边,围着围巾,冻得缩成一团;“太巧了,乔乔,又在这里看到你。你还记得——”迪奥说,“你是在这里认识我的——?”他一只手按在大腿上沉思,“进了门左转,第一排书架后面。”他自问自答起来,站在图书馆前,靠着一棵湿漉漉的树,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一动不动,脸上带着微笑……乔纳森对眼前的人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真的,一点儿也不伤心,只是感到麻木和绝望。
就在窗外,太阳慢慢从云后面显示出来了,阳光照进了窗户,落在两个人中央,房间里通透彻亮。
似乎是一个普遍定律……在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里,人们总是喜欢给不同的情节配上相适应的场景——就好像恐怖故事就一定要配上阴森的老房子和暗黑潮湿的天气,眼前的这种情况,日光如此明艳,像是要把房子里的秘密抛出来晒一样,绝对是故事轨迹的一种反常的偏离……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特,发生的时候永远来得那么不合时宜,阳光和暴雨当然都可以成为背景——抵死缠绵过的地方当然也能够成为让一切终结的场所。
“乔乔。”迪奥开口说,他慢慢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立好,脸色苍白,却显得十分镇定。
从头到尾,他都一直喊他乔乔。
“我想。”他继续说道,“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杀掉你,在刚认识你的时候,和认识你很久以后,我都有过这个想法,现在我回想起来,如果我能及早下手的话,那我也许就……解脱了!”
“你是说。”乔纳森口气里带上了一点嘲弄。“我还得庆幸被你放过了一命?”
“不,你错了。”迪奥脸上呈现出一个笑容,“如果我想杀掉你,机会实在太多了,比如在游泳池里的那次,我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但后来我发现,我根本无法下这样的决心,那么就是说,我更想看着你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每天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眼前……于是我就想着,只要没有被发现……只要没有被你发现——我就要这么装聋作哑,一直活下去。”
他的眼神笔直直地落在他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急速地奔流起来。
他死命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你这个自私……”他说不下去了,嗓子里有一种抑制住的喊叫,“完全无视别人痛苦的混蛋……”
迪奥擦了擦嘴角的血,面对乔纳森的反应,他显得泰然自若:“很自私吧?我承认,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为什么不及早逃开,乔乔?”
他就靠在墙上,脸上还带着瘀伤,透亮的空气中有微尘纷纷落在他头发上,像是不耐烦一样,他用手掸了掸落在肩上的阳光。而乔纳森张了张嘴,根本无法反驳他,连理直气壮地编造一句假话也不能,真是憋屈,太憋屈了——
“说来有趣。”迪奥笑了起来,“我跟你想的是一样的,你瞧,你是警察,而我是杀人犯,这两个角色碰在一起总归没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结局都是一样的话,那为什么在之前还要相遇,为什么过程还要变得那么精彩?而且,像你这样,这么干净,健康。”——他朝他瞥了一眼,“当然是应该拥有漂亮的未来的。”
当然…….如果没有迪奥,他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会平平稳稳,工作,升职,娶妻,生子,拥有普通人眼里不错的人生和光明的前程,可命运总是那么奇特与纠结,有那么一些东西,总是落在这些计划好的正确的事情以外的。他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疾病…..非常严重的疾病…….严重到就算把人生里最重要的东西分好了,放在天秤两端称一称,一头放得满满当当的也比不上另一头只有一个词。
而乔纳森根本说不出口来。
一丝理智又回到了身上,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下意识伸手又握住了枪。
可他的脚像钉在地上了一样不能动弹。
“乔乔。”迪奥说,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出一个愚蠢无比的要求,即使他知道有多么不可能——“你确定——”他说,“在进行到最后一步前,在什么事情都走到无法挽回之前,我还是要给你一个选择,忘掉这件事情,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不用被剥夺自由,你也还能走得出这座房子,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两清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不,你疯啦。”乔纳森说,眉头紧皱,就像遭受了什么剧烈的痛苦一样。“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我们之间可能还有事情没解决完。”他说。
这时,迪奥朝乔纳森走近了一步。
“你别过来,不然我就打死你。”乔纳森朝他喊叫,他根本禁不起他的一步,他的枪口冲着迪奥,胳膊和地板形成的角度不断颤动。
“开枪吧。”迪奥说,又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握住了那对准自己的黑漆漆的枪口,抵在自己的胸膛上,那下面戳着个肌肉和血管组成的跳动的新鲜器官,往枪口上不断地一下一下撞过来。
乔纳森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呼吸很重,像精神病人一样地颤抖。
“就这么着吧。”迪奥说,脸上的肌肉奇特地抽动起来,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痛苦到极点的微笑,“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我。”
他对眼前的人仔细看了一眼,心里知道他等一下就要死了,他脸色苍白,血色全无,眼神枯萎——但在迪奥眼里,他却没有比这一刻更可爱过。他掌心仍然存留着乔乔皮肤上健康的热气和肌理上平滑的触觉。
但是一切都要过去了。
他就站在他身前,伸开双臂,把他极力地,完全地抱住了,抱着他宽阔的肩膀,嘴唇擦过他的皮肤,脸颊和他的贴在一起。
乔纳森的那把枪把握不定地,软弱无比地抬起来,抵在迪奥的后背,手指虚虚地搭在扳手上,贴着的胸膛里有两个心脏在狂乱地跳动——他不禁从眼眶里滚出泪水来,顺着睫毛一颗颗地滚落下来,流到迪奥的衣服上,肩膀处湿透了一大片,他的喉咙哽咽,嗓子疼痛,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某种鸟类临死前的鸣叫,却根本停不下来。
“好啦。好啦,乔乔。”迪奥在他的耳边非常小声地安慰他。
然后,他迅速地拔出腰间藏着的小匕首,在他脖子上刺了进去,怀抱中的身体迟疑了一下,剧烈抽搐了起来,非常疼的样子,然后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迪奥能感觉到他的下巴向前冲去,搁在了自己的颈肩上,他把这具已经了无生气的身体接住,血像河流一样地淌在他衣服上,唱歌一样地,他大声喊道:“永别啦!”无穷无尽的泪水涌了出来,接着,他捧起他的头颅,在那热乎乎的,血腥味凶猛的嘴唇上吻了吻,泪水流在嘴里,和血液一起都是咸的。
迪奥·布兰多开车走了,阳光照在他脸上,也落在旁边空着的车座上,他的眼睛被迎面而来的强烈光线刺得泪水流个不停。车窗里迎面而来的道路两边有山茶和月季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