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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3.6W,免费。真分手文学,相恋、分手、重逢、复合。

甜酸口,原设日常向,HE。

1997年,哈岚,冬

入了11月,哈岚的冷意已经非常明显。

感受到花州入冬都不会有的低温,顾一燃先是冻红了鼻子,接着冒出个新想法。

以前看诗句,总会有那种雪中品茗的佳句,比如“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抑或者“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自从有了观雪煮茶的想法,郑北也不知道顾一燃从哪,搞出套清烧白瓷壶具,又从老舅那打听了哈岚卖茶的好地方,大周末跑去溜达,把自己冻得鼻涕哗啦,就为了搞点凤凰单枞回来。

茶叶有了,茶壶茶具有了,郑北成为顾老师第一次泡...

茶叶有了,茶壶茶具有了,郑北成为顾老师第一次泡茶的摆设,负责在旁边不懂装懂的鼓掌,看顾一燃给茶叶洗了一遍、两遍、三遍、四遍澡,最后才给了他一杯一口能干的茶水。

郑北端起杯子,刚想一口灌了,视线扫过顾一燃,顾老师标志性假笑上脸,通常有这表情,就代表他在威胁你了,最好识相点。

郑北默默噘起嘴,小口小口地品了起来,尽管除了茶香,他啥味也没品出,但顾一燃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入冬以来,郑北感觉自己跟遭了一趟难似的。顾一燃在感受冬天上的奇思妙想,连刑侦多年的郑大队长,都大感无奈。

煮茶已经算最小的事了。

有天,郑北下班路过巷子口,看到顾一燃拿着根火钳,兴致勃勃地跟郑母学习如何掏炉子炭,那个炉子,冬天会用来炕饼、烤苞米、烤土豆一类。

顾一燃戴着手套,指头不灵活,郑北眼睁睁看他夹出一块烧红的炭,垂直砸向自己的脚面,郑北还没来得及阻止,顾一燃自己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下,因为落脚不稳加地面结冰,顺利摔了自己一个屁股蹲。

当晚,顾一燃趴在床上,郑北拿着药酒,给摔青了尾椎的顾老师揉药。

为难完郑北,又为难了自己,顾一燃把目标转向了专案组其他成员。

听说冬天在外面吃冰糖葫芦会黏嘴,顾一燃很想去瑶瑶家试试。张雪瑶感觉顾老师跟个冬天想舔铁栏杆的熊孩子一样,她真怕顾一燃跟他回家,第二天来嘴破了,到时全警局传他们绯闻怎么办,顾老师单身她可不啊。

糖葫芦事件结束,顾一燃又想到国柱家是卖猪肉,他听说过年会吃杀猪菜,但这个菜是每家都不一样,还是有正不正宗的说法啊?

国柱哪知道杀猪菜的编年史,被顾一燃问倒后,表示先回家咨询一下爹妈,转过身,求救的眼神飞向郑北。郑北高举一份档案,把脸挡住,意思很明显了——我们一群北方人,还哄不住顾老师这么一个南方人吗?

事实证明,当一个有着缜密逻辑思维和高超智商的成熟南方人,想了解北方时,那真的不是一群北方人可以哄住的。

在受害半径,从专案组扩散出去后,收到投诉的郑北,终于想到一件事,可以把顾一燃哄走。

“顾老师,吃过姑鸟吗?”郑北单手抓着外套甩到肩上,身体斜倚在墙边,修长的双腿做了个简单的交叉,看起来既风流又倜傥,是他平时很少有的风格。

顾一燃扶了下眼镜,有种面见孔雀王开屏的感觉。

“没吃过,你要带我去吃?”

“我们这儿的特色水果,南方那边叫姑娘果,学名是什么,什么,毛酸浆,对就这个,我妈老家那边种了一大片,不过今年有两片苗地遭了虫害,晚熟了,这上市季节都过了,剩下的果子也老了,就要烂地里,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别浪费,去给吃了吧。”

顾一燃站起身,一边好笑地打量郑北,一边捏着毛衣袖口,按住内里的秋衣,小心翼翼把胳膊塞进棉袄袖子,不让内侧的袖子,被棉花挤压的卷起来。

“你打扮这么好看,是回老家见心上人吧。”顾一燃觉得郑北,就最开始去哈岚见他时,认真打扮过,等回了哈岚,那是能怎么轻便穿,就怎么轻便穿,T恤是一年四季都有,因为郑北觉得这样方便活动。

“还心上人呢,我现在哪有空余的心去摆人,这不都给您老占着了。我带你出去,打扮得好看,是给你长面子,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

郑北真是给顾一燃气死,要不是顾一燃隔三岔五的奇思妙想,这个冬天,他本该好好享受大案结束的清闲时光啊。

“照你这么说,我也得回去打扮打扮。”顾一燃抬起的脚悬在半空,一副郑北要是敢答应,他就调转方向回去的架势,郑北抬起手臂,铁钳一样的臂膀勾着顾一燃的脖子就往外扯。

“算了吧,顾老师,我们现在赶回去,还能捞到顿晚饭,再慢点,你等着在路上喝西北风吧。”

被郑北拉的一个趔趄,顾一燃扶着郑北的胳膊,眼尾弯弯的笑着,那模样,又招了郑北一阵叹息。

他算是发现了,顾一燃就是故意在给他找碴。

大概是郑北的乌鸦嘴起了作用,他们开车回乡下的路上,遇到下冰粒子,平时畅通无阻的公路,堵车了。

郑北摇下车窗往前看,一排车灯,排出老远,估计前方不是发生追尾,就是因为视线不清,出了事故。

坐在车上的顾一燃,无聊地翻着副驾驶的储藏箱,手指在一堆杂物中穿行,有撬可乐后的瓶盖,有生锈的折叠刀,还有郑南的发圈,没了表带的手表盘。

顾一燃越翻眉头越紧,在他想针对郑北的不加收拾做指责前,他翻到一盘没了外壳的磁带。

“咦?”

“怎么了?想听啊。”郑北根本没看到顾一燃翻东西的画面,见顾一燃捏着盘磁带,他把车载播放机里的磁带退出来,伸手拿过顾一燃手里的磁带塞进去。

按下播放键,一首粤语歌流泻而出,郑北听不懂歌词,他就觉得旋律不错,跟着哼了两声,等一首歌唱完,前方的车子终于开始龟速移动,进入下一首歌时,郑北问顾一燃:

“这歌叫什么?”

顾一燃挑着单侧眉头,不无调侃地问道:“你车上的磁带,你都没听过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南南的性格,她每次会拿什么东西上来,那真不是我这个车主能决定的。”

“叫缘分有几多。”

“谁唱的?”

“张国荣。”

“好听,你说我学一下,等春节联欢晚会露一手,是不是能技惊四座?”

“要不我先教你怎么报警号吧。”

“警号?我的吗?我会啊。”

顾一燃想到教晓光时的悲惨回忆,突然就不期待郑北唱歌了。

“我们赶不上晚饭了吧。”顾一燃看着车外,岔开话题。

“不管去哪,都饿不着你,我车里有饼干,你先垫垫吧。”

极度自然又正常的一句话,顾一燃翻出饼干,双手捏着边缘却没有撕。车外天地晦暗,车灯霓虹交错,顾一燃借着光阴的掩饰,看了郑北一眼,对方嘴上漾着不耐,眼神却很安定,似乎没什么情况能惹得他改变。

顾一燃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概是国柱被父母抱在怀里夸奖,而他想起父母,郑北过来打断了他。

——以后哥罩你啊,这儿就是你家,好吧。

轻易给出的承诺,他却不小心当真了。

顾一燃咬着饼干,用手掌接住碎渣,心情也如那首歌的歌词般起伏。

能共你一起

天意安排

爱共情

不可理解

有缘相识

无缘相爱

到了郑母老家,天早黑透,什么姑娘果、小子果那是一点也看不清。

“哎,还真没什么吃的。”别说顾一燃,郑北现在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屋内炉上烧了水,被褥都是新换,虽然没烧大炕,有电热毯加热水袋和三床被子,也够支撑一晚。

顾一燃站在门栏边搓手,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进来,郑北问他在干吗?顾一燃吸着鼻子说:“看看有没有哪家亮着灯,去借点干粮。”

郑北让“干粮”一词逗笑,忍不住搂过顾老师揉了揉头。

“行了,这乡下的路,你不熟,看到亮光也别去,小心踩沟里去,我找个手电筒,我们一起出去。”

郑北回屋翻手电筒去了,顾一燃捋了下被揉乱的头发,手指放到鼻尖闻了闻,上面沾了郑北掌心的味道,混着方向盘的皮质、手枪的枪油还有一股好像松子烤熟的暖木香气。

不过喜欢,本身是个感性且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情绪,所以顾一燃看完电影后,也只记住了主演的名字,往后多年,他都没把这件事,再提到过心头。

郑北找到手电筒,又翻了两节1号电池,这才拉着顾一燃出门觅食。

乡下的土路,没有路灯,手电筒的微光,只能照亮面前的一片。

顾一燃低着头看脚下,免得被凸起的石子绊倒,郑北握着他的手掌,正不遗余力地向外散发热力。

有时,顾一燃也很想问问郑北,你是要给每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家伙,都送一个家吗?那你送得过来吗?

不过作为受益人,顾一燃实在没脸说出这么狼心狗肺的话,于是心思,也就这么跟着一星半点的别扭,压在心底,默默消化。

在郑北的姑奶奶家吃了一顿猪油面,顾一燃被年过古稀的姑奶奶夸了通俊,要把孙女介绍给他。回去路上,郑北从口袋摸出两颗姑娘果,不好意思地表示:“明天估计摘不了果子了,他们说天太冷,就把果子都打掉了,现在只剩光秃秃的地。”

郑北挠着脸尴尬,顾一燃搓着姑娘果的外皮,直到露出里面玛瑙珠一样的黄果子,丢进嘴里,甜到让人想笑。

“那明天回去吗?”

“不回去怎么办?你还要在这过冬啊。”

“也可以。”顾一燃挺想试试炕的滋味。

“哎哟诶,顾儿啊,有好日子过,为什么非得找点罪受呢,我们这身打扮,到下雪天,根本没法待,非得冻死不可。”

顾一燃吃了两颗姑娘果,嘴里甜得很,忍不住跟郑北顶嘴:“我还没见过冻死的人。”

“谁教你这么贫嘴。”郑北回过身,弹了顾一燃一个脑袋崩。

顾一燃刚想反击,郑北突然“嘘”了一声。

在无光的土路上,冷冽的疾风吹刮,裹挟着一阵呜呜地鸣叫,顾一燃被怪声吓到,郑北搂过顾一燃的肩膀快步走着。

“别怕。”

“那是什么?”

“乡下嘛,有点狼而已。”

“有狼?!”

顾一燃拔高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土地上回荡,郑北赶忙捂住他的嘴。

“你再这么大声,真要把狼招来了。”

顾一燃让郑北唬得一愣一愣,立刻闭嘴,还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只露了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紧张又好奇的看向郑北。

郑北让他看得心底痒痒,别过脸,麻溜地赶路回去。这夜里,可真是太冷了。

1998年,哈岚,春节

跟郑北回了趟老家,顾一燃对北方的好奇心,总算消磨大半,现在只剩观雪玩雪一事未成。年前也下过一场小雪,不过规模不大,还没堆起,就给行人踩成了冰碴。

郑北看到顾一燃偷偷接雪,想融雪泡茶,赶忙给人倒了。他们可是老工业城市,雪看着白,下来后,谁知道里头掺了多少工业残渣,你说你个学化学的,脑子怎么迷瞪了。

去年4月弄专案组时,郑北绝对没想到,搞专案组有个大福利——他们不是小队,过年不用值班。

“我都多少年没过囫囵个的春节假了。”郑北握拳朝天,兴奋道。

张雪瑶一听不用值班,也兴奋到高呼,国柱不明所以,充当气氛组。

只有顾一燃知道,高局本就想给他们放个假,所以没提春节值班的事。

前些日子,高局找顾一燃谈心,转籍借调本就有始有终,经过两起震惊全国的毒品大案后,上头也在商量对禁毒工作开展系统性编排,顾一燃是先进人才,花州和哈岚都想要,现在就看他自己的意愿了。

“我想暂时留在哈岚。”顾一燃解释自己的想法。

花州禁毒工作开展的早,有专业的检测员和高新检测仪器,哈岚现在是远远比不上粤东和云省的情况。顾一燃有意在哈岚带点学生,教两个检测员,后面才好把工作扩展到全省。

经过雪天使一案,说明毒贩已经开始注意到东北这片广袤的黑土地,加上他们紧挨国境线,森林植被繁茂,是贩毒出逃的好去处,很难说以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云省。

高局对此自然是全力赞同,于是春节假还没放,就从警校弄了两个化学专业的学生来给顾一燃带。

郑北看着实验室一排站三个白大褂,还有点怵的慌,想起被顾老师化学课支配的恐惧。

“那我们外勤的人岂不是不够了?”张雪瑶吃着煎饼果子,烫嘴的冒了话。

顾一燃要带学生,肯定出不了外勤。国柱本身也是技术人员,不应该带他出外勤。晓光住院没醒,真正的外勤就剩郑北和张雪瑶。

郑北一拍脑门——我可真是个劳碌命。

郑北找高局打商量,要把老熊和毛哥搞专案组来,高局问他年前要还是年后要,郑北脑子没转过弯,回了句年后要,转头就让老熊和毛哥夹击了。

“好你个郑北,假期不值班这好事想不到我们,组里缺人了倒知道来要了是吧!我们刑警队不要面子的啊。”

郑北被堵在走廊,“啊”了好半天才搞明白,为什么高局问年前要还是年后要,这个老狐狸。

“熊哥,行啦,这不是想着你是刑警队骨干,给你们留和队上道别的机会嘛,别想那么多了,晚上哥请你们吃烤肉啊。”

郑北打着哈哈,好不容易安抚下两人,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把顾一燃堵得脸都看不清。

郑北抓着脖子想:也不错,好歹不是自己一个人劳碌命。

顾一燃习惯下班最后一个走,规整好实验室器材,低头扣衣服时,想起问郑北晚上吃什么。

郑北笑嘻嘻道:“小顾来东北这么久,还没吃过齐市的烤肉吧。”

“我们要去齐市吃烤肉?”顾一燃抬头,大晚上,三百多公里,不会又跟回老家那次一样吧。

“哪能啊,哈岚就有一家齐市人开的烤肉店,可正宗了,我要请老熊和毛哥吃饭,你来做个饭搭子吧。”

顾一燃刚进烤肉店,还以为自己进了间肉铺,店里挂了不少鲜肉,现买现烤,郑北在拿饮料,让顾一燃自己看着点。

顾一燃看每片肉都长挺好,干脆每个都拿点。

肉菜上桌,郑北在那烤肉,老熊和毛哥说着刑警队最近的工作,不时加点啤酒,顾一燃看着炉子上被烤出血水的肉片,突然来了一句。

“肌红蛋白。”

“什么?鸡蛋红了?我们没点鸡蛋啊。”

郑北让烤肉店的风扇吹的耳鸣,一下没听清顾一燃说了什么。

“是肌红蛋白,由珠蛋白与正铁血红素结合而成。”顾一燃扯着嗓子一字一句道。

“那这个肌红蛋白和我们吃烤肉有什么联系吗?”毛哥好学道。

“没有,只是肌红蛋白主要用于存储和分配氧气,哺乳动物的肌红蛋白高,会让肉的口感更嫩滑,多吃还能补血。”说完,顾一燃夹起一筷子烤肉,放到蘸料里翻身,再丢进菜叶子里裹好,用力咬了一口。

“真系正。”

顾一燃夸完烤肉,一桌三刑警都乐了。老熊以前看到读书人就头疼,文绉绉地吵不过,现在看郑北捞了个南方的教员来,这么投喂着,居然还有些趣味在。

年前假期,下了场大雪,顾一燃大半夜不睡觉,趴在窗户边看,郑北做完一百个俯卧撑,一身热汗地靠过来,问顾一燃在看什么?

“你说我明天几点起,才能看到完整的雪地呢?”顾一燃看着雪,嘴也没停下,正咔嘣咔嘣的嗑瓜子。

“想看雪不简单,明天早起,带你去个适合看雪的地方。”

“明天要上班。”顾一燃回头,视线从郑北热汗密布的喉结一路下滑,最后落在郑北被汗洇湿的背心布料上。从汗腺挥发出的气味,带着男性特有的浓郁,混合着郑北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泥土清新,顾一燃眨了下眼,在耳廓红透前,把脸别了回去。

“你以为看雪带你看一天啊,在风里站半小时了不得了,你是真当自己是个纯血北方人啦。”

“我是纯血汉族人。”顾一燃反驳道。

“我还是纯血黄种人呢。”郑北推了下顾一燃的脑门,顾一燃捧着瓜子手忙脚乱了一下,等稳住身体,那雨水流淌,春色满园的笑意再次漾起。

郑北有时会弄不明白,不明白顾一燃在开心什么,但每次看对方笑盈盈地模样,心底那块黑土地就麻咧咧地钻出嫩芽来。

顾一燃大清早和郑北去公园玩雪,天还没亮,路灯都还敞着,顾一燃在雪地站了没一会,头上就盖了一层薄白。

顾一燃捧了一把雪,呼啦往天上撒,郑北站的不远,让他撒了一头。

郑北抹着眼角,刚想训顾老师两句,在昏黄的雪色中,顾一燃拉下口罩,露出棱角清俊的侧脸,一颗流星划过眼角,淹没在围巾当中。

郑北想起顾一燃来哈岚,带了一箱子的化学书,里面还有一本翻很旧的中俄字典,字典上有两个人的字,磨花些的来自顾钊,新添上的是顾一燃。

顾一燃想去圣彼得堡,想看看父亲曾看过的雪。

记忆这东西,就是一座无人的宫殿,殿外荒草萋萋,殿内残羹断臂,只有逝去的东西,才会储存其中。

顾一燃重新戴好口罩,笑意涌入眼睫,他拉着郑北要往雪里倒,郑北不给,这雪那么厚,谁知道下面有没有石头。

“以前我们皮,还会故意在石墩子上堆雪人,谁脚欠谁倒霉。”

郑北在雪中大口大口地吐着热气,染上眉梢发尾的雪花让他一瞬之间,走向白头。

顾一燃想着,这怎么不算一种白头偕老呢。

在郑北家又住又吃,过了年,顾一燃就想给郑家买点礼物,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新意。这事问郑北没用,郑北肯定让他别操心,郑父郑母都当他是第二个好大儿了。

顾一燃低头浅笑,他这个好大儿可是一点不好,还一心惦记着人家亲儿子呢。

顾一燃问郑南,最近有什么想添置,郑南没听出话外的意思,就说深市特区那边,出了好多VCD,和录像带不同,薄薄一张,储的东西多还清楚,特区10块钱3张的碟,到了他们哈岚,涨点价15块3张,她想买,可家里没有VCD机,那东西老贵了,得抵郑北三个月工资。

顾一燃听后,记下,除夕当晚,一家人围着电视看春晚时,顾一燃端了个盒子出来,里面是台崭新的VCD机,还买了些南南喜欢的电影碟、郑父喜欢的民谣选段、郑母爱看的电视剧。

郑北都让顾一燃惊到了,你说你这买个大家电,在过去那是结婚标配了。

“女婿往丈母娘家才这么送东西,大手笔。”郑北拦下兴高采烈的郑南,揪着顾一燃的胳膊,拖到一边谈心,这东西怎么也不能让顾一燃掏钱啊。

“我现在吃住都在你家,还和你同进同出,跟入赘你家有区别吗?”顾一燃推着眼镜,占便宜道。

“那你送之前,总得问过我这个媳妇吧。”郑北皱着脸,一句话就把顾一燃说笑了。

“有你这么大个的媳妇吗?别往脸上贴金了,又不是送给你,我看叔叔阿姨南南都很喜欢,你别扫兴啊。”顾一燃推着郑北的肩膀,让人躲开,郑北没法,只能双手握住顾一燃的两只手,控在手心。郑北燥热的体温,从掌心传到手背,顾一燃没说话,等郑北说,那静谧的三秒,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擂鼓声。

“那VCD机还是放我们屋吧,不然南南肯定觉都不睡。”

对话过于日常普通,顾一燃撩起眼睑,俊逸的面上挂着浅淡如薄暮的微笑,郑北只看了一眼,就被心率的失速吓到,攥紧顾一燃双手的指头又紧了紧。

有了VCD机,郑南一个春节,过得那叫个充实。

90年代,港城电影界,受欧美电影市场和大陆盗版产业的冲击,曾经蓬勃的发展,逐渐走向日落西山。像郑南说的10块钱3张的VCD碟,搁港城都要大几十一张,还有那些四大天王的音乐,也是一张碟恨不得给你塞三专辑。

顾一燃买的碟五花八门,他也没细分种类,郑南看到喜欢的就坐下,不喜欢的就走人。

郑北偶尔跟着看会,看累了就抱着手臂在沙发上打瞌睡。顾一燃把电影对话当背景音,还能顺便背两个单词。

郑南看完一部张学友和张曼玉演的爱情片,手上的汽水喝完,于是打着哈欠,屐着拖鞋,踢踢踏踏的出了门。

郑南一走,郑北马上一个打挺坐直身子,手掌揉着后颈,一脸无可奈何。

“她看那些片,可真催眠。”

顾一燃笑笑说:“这里面还有恐怖片,看吗?”

“真鬼假鬼啊?我唯物主义战士,不相信有鬼的哈。”

“那僵尸的呢?”顾一燃翻着手上的碟片袋,还在VCD机里播放的碟片,忽然转了画风,一道缱绻疲倦的男声响起。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郑北和顾一燃同时抬头,交缠在电视机里的两具肉体,笼罩在颓废荒芜的艳黄中,错落的呼吸和亲吻声,透过电视喇叭在屋内回荡,郑北怔愣一秒,口气怀疑道:“我们俩不会被扫黄吧。”

顾一燃捡起VCD碟的外包装,上面根本没写有这电影,也不知道怎么给录了进去。

未等顾一燃反应,前面的拥抱赤裸已经结束,郑北托着腮帮,指着何宝荣道:“这是你喜欢那歌手吧。”

“啊。”顾一燃带着鼻音的回应,浅浅的融化在焦黄的镜头中。

静默般专注的四十分钟,郑北和顾一燃谁也没说要换碟,只是默默看到这突兀的选段结束。

电影没有录全,故事也未有讲完,郑北初时的惊讶早已换成往常的模样,甚至还能和顾一燃聊聊剧情。

体验完如坐针毡的四十分钟,顾一燃有些搞不明白郑北了。

“好看吗,郑队长。”顾一燃握拳做话筒,送到郑北面前。

“还行。这光影啊,色调啊,对白啊,反正我也不懂,就是这片叫什么啊。”

“回头我查查。”顾一燃又开始笑,桃花眼里鞠着促狭的笑意,勾起的唇角,挂着弯月的笑窝,郑北觉得自己怕是有麻烦了。

小学那会,郑北家楼下,出过一个男同性恋。对方长得高高大大,平时人很好,憨厚又爱帮忙,在部队里还是技术标兵,复员后,也不知怎么了,跟同寝一战友睡到一块。

他被赶出家那天,郑北刚好放学回来,他看到男人的姐姐跪在地上求他,屋内不时有东西砸出来,还有隐隐的哭声,但男人还是走了,楼下那户人家,也在邻居的议论中搬了家。

郑北那会小,说不上什么感觉,就觉得怪可惜,原来喜欢什么人这种事,也由不得自己决定。

看了半部电影,脸热心跳一波,晚上做梦果然出了点问题。

郑北从梦里惊醒,那交缠的人影从电影人物,变成了他和顾一燃,他摘下顾一燃眼镜的动作,熟练又干脆,像是早已重复过很多次般。

屋内喘息的回荡让郑北脑壳发胀,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顾一燃并不在屋内。

披衣出门,屋外的冷风夹杂雪片簌簌又绵绵,顾一燃靠在避风的拐角,手里夹了根快燃烧殆尽的烟头。

顾一燃不抽烟。

而且顾一燃很讨厌烟味。

“哪来的啊?”郑北拢了拢领口问道。

“叔叔藏你家窗户下的易拉罐里,被野猫翻出来了。”顾一燃晃了晃手,滤嘴上没有咬过的痕迹,所以顾一燃只是点着而已。

“你又不抽,点着干啥?”

“不喜欢这味道,闻着可以醒脑。”

郑北让顾一燃的歪理哽住,抢过烟头扔到地上碾灭,伸手去拉顾一燃的手,却被对方冰凉的掌心冻了个趔趄。

“你小心冻出百日咳,那玩意难治又麻烦,一直咳咳还死不掉,烦人还难受。”

郑北攥着顾一燃的手搓动,想给人暖暖,顾一燃视线平望着郑北,目光从郑北的眉眼描摹而下,像清泉抚摸落叶,滋润着树根。

“郑北,我喜欢男人。”

那是特别的一天,天将亮未亮,天空无星无月,风冷飕飕地往衣服领子里钻,冻得骨头都在打颤。

从说要带学生起,顾一燃就想好了后路。

喜欢,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和另一个人的习以为常。

“喜欢就喜欢呗,只要你别喜欢上什么犯罪分子,那就没关系。”

郑北还握着顾一燃的手,顾一燃想抽回,却拧不过散打冠军的手劲。

“郑北,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我说我喜欢……”

郑北抬起头,藏在唇缝后的虎牙,磕破了顾一燃的下唇,血味的腥甜涌入口腔,混杂在惊破池水的旖旎中。

“我说我知道,顾一燃,我没那么傻。”

1998年,哈岚,元宵节

春节过完,自然要进入元宵,工人复工,工厂复业,警局也要开启新年新面貌。

比如老熊和毛哥的到来,充盈了专案组的外勤人员,现在案子结束,高局没有撤组,想来应该是等上头的反应,为之后建设支队做准备。

开工上班第一天,张雪瑶兴高采烈地提溜来两大份早饭,一边是酸菜肉包,一边是胡辣汤,她还特意给顾一燃和国柱弄了份少胡椒粉的,他俩不吃辣。

“顾老师,你不吃吗?”张雪瑶把早餐分完,自己叼着个包子,手里还拿了一个,一口下去,半个包子就没了。

平时吃饭最积极的顾一燃,现在拿着勺子,在那划汤,划了半天也没见下去一口。

“早上吃太饱了。”顾一燃微笑着敷衍,抬起的脖子自领口处露出一点浅淡的红印。

张雪瑶没注意到顾一燃的脖子,她在感慨办公室哪来的坐垫,而且为什么就顾一燃有。

“别嚷嚷了,这坐垫是你郑阿姨给好大儿做的,当然不是人人都有。”郑北从外面拿了份档案回来,一边岔开瑶瑶的注意力,一边顺手端起顾一燃面前的胡辣汤,喝了好大一口,接着就被他端到了自己桌上。

“哎!北哥,你怎么还抢顾老师的饭啊。”

“我抢怎么了?你燃哥过年在谁家过的啊?不是我家啊,这就是说明我们是一家人了啊,一家人吃个饭怎么了。”

郑北歪理邪说一堆,愣是把瑶瑶说糊涂了。

顾一燃垂头忍笑,两人刚刚戳破窗户纸,郑北兴头上来,就想试试电影里看到的画面,可惜郑宅实在不隔音,顾一燃都快把枕头套咬穿了,还让郑南起床的惊叫声吓到。

郑北不老实的结果,就是过了两天,顾一燃还是觉得身下不舒服。

等两名学生来了,顾一燃去实验室站了一天,只要不坐下,一切都好说。

晚上下班,郑北开着车,感觉这么忍下去,早晚把顾一燃的嗓子憋坏。

“哈岚的酒店,就那么些,不是帮派管辖,就是些犄角旮旯的小旅店,这一下还真不好找。”郑北嘀嘀咕咕地说着,顾一燃嚼着口香糖,反问一句,“你不怕我们被扫黄了?”

“我们这叫你情我愿,不涉及金钱交易,怎么能被扫。”郑北大言不惭地说着,手指却在下唇来回摩擦,显然也知道真撞上,丢脸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

“所以?”

“忍忍吧,小北。”

顾一燃已经习惯了东北什么节日都吃饺子这件事,元宵节吃了元宵再吃饺子也没什么问题。

郑母给顾一燃盛了一大盘饺子,各种馅料混杂,吃每个都像在开惊喜包袱。

顾一燃蘸着醋慢慢吃,郑北秋风扫落叶地干完一盘,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郑母直皱眉。

“你怎么在家吃饭也改不掉这习惯。”

郑北抽纸抹了下嘴。

“真对不住,今天吃饭忘了收着。”

“我晓得了妈,这以后我就学顾老师,他嚼多少口,我嚼多少口。”

郑母笑骂道:“你别埋汰了,你学学人小顾,吃饭多乖,你和南南,从小到大吃饭都遭罪。”

顾一燃端着碗,忍笑着点头,郑北看他幸灾乐祸,手在桌子下掐他,顾一燃被掐地一抖,碗里的醋好险没晃出来。

一顿饭吃完,顾一燃回屋的路上,郑北快步撵上,凑到耳边低声道:“不说吃啥补啥吗,我把顾儿吃了,能给我补个脑出来吗?”

顾一燃白了郑北一眼,向后顶的手肘被郑北的掌心接住。耳垂被亲了一下,刺挠的痒,让顾一燃没收住地笑了起来。

1998年,哈岚,春

不知不觉都来哈岚一年了。

顾一燃在警局春节联欢会上,被硬塞着唱了首粤语歌,开春后,就总会收到局里女同事的信件。郑北把信没收,口气不忿道:“我年年被赶鸭子上架的唱歌,怎么没见有女同事这么关心我呢。”

张雪瑶举手道:“北哥,老舅说了,以后让你别上去唱歌,打通拳算了,你唱歌跟赶鸭子似的——聒噪。”

“有你什么事啊。”郑北抓起桌上的圆珠笔,投了瑶瑶一下,瑶瑶笑嘻嘻地跑到顾一燃身后坐下。现在瑶瑶想喊顾一燃“妈”,没法,作为专案组大家庭的头脑担当和整理癖担当,顾一燃真的和家里的妈妈没啥区别了,还能拦着她“爸”郑北训人。

熬过冬天,顾一燃在开春的时节生了场病。

天气一好,小风一吹,太阳高挂,顾一燃就以为自己行了,结果还是被北方的气温冻了个结实,回头加了衣服也不好使,当晚就发烧倒下,把洗碗出来的郑北吓个够呛。

春季流感高发,加上顾一燃贪凉了半天,直接干成了高烧,醒来时,感觉整个身体的骨架都被拆装重组。

顾一燃在医院吊水,陪护是郑南,正拿着新买的游戏机玩。

眼看顾一燃醒了,郑南给他倒了杯水,摇高床架,口气黏糊道:“顾老师,你可把我哥吓坏了,听医生说是你贪凉导致,他那眼神,真恨不得把你拎起来揍一顿呢。”

郑南给郑北疯狂上眼药,顾一燃喝了水润喉,不尴不尬地笑了声。

“局里有事,他被喊走了,让我看到你醒,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顾一燃张了张嘴,扁桃体肿了,他现在发不出声。

“喉咙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不过顾老师,你觉不觉得我哥特别稀罕你,和我爸妈稀罕你那劲不一样,就像,就像……”郑南思考词汇时,顾一燃的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

“……就像处对象。”郑南是谈过恋爱的人,晓光在她面前大献殷勤的日子可不短,郑南也是头回看她哥孔雀开屏。

“咳咳。”顾一燃被郑南说呛了。

“其实这事,以前也发生过。”郑南说起她和郑北小时候,楼下那哥哥。

郑南从小就长得漂亮,一出生就像个棉花堆成的娃。

大院居民楼的小男孩小女孩都喜欢牵她,带出去贼有面子。

在郑北被拐前,那附近就有人贩子出没,郑南被盯上过,只是她不知道。

“我楼下住的那哥哥,一把将我抱起,问那个拐子阿姨哪儿来。他穿着一身军装,笔挺又高大,把人吓得够呛。他是正好休假回来探亲,结果碰上拍花子拿零食拐我。”

小郑南不懂男人和男人的感情问题,长大后,倒是见过不少别人口中的二椅子,说话嗲里嗲气,走路时还会扭腰送胯,和她记忆里那个高大的楼下哥哥完全不同。

“你和我哥,像我楼下那哥哥,看着你们,就觉得,事情哪有长辈说得那么糟糕。”

女生的第六感,永远在脱离自身时疯狂来电,郑南也不想捡自己哥哥的秘密,谁让郑北太过嚣张呢。

“不过,顾老师啊,我哥这人,优点明确,缺点也很明确,他喜欢一个人,就想把人罩到自己的翅膀下,像只老鹰,也像只老母鸡,他在乎家庭,也在乎朋友,但人,在乎的东西越多,越是不好抉择决断,会想放一放,缓一缓。”

顾一燃想起他和郑北第一次争吵,为一个吸毒者,到底该不该立刻抓。

顾一燃有顾一燃的想法,郑北有郑北的想法,直到现在,顾一燃依旧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大概就是他和郑北的不同。

他选择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郑北选择平缓推进,留一丝回转的余地。

从旁观者的角度,很难评判对错,作为局内人,就更加。

“其实你们要是能好好过,我也无所谓,不过我爸我妈那,可能没那么好过关。”

郑南耸着肩膀,轻声说道。

新旧想法的隔阂和碰撞,每家每户每日每时都会发生。

可顾一燃在这事上,却产生了和郑北相似的想法——慢一点,缓一点。

中秋的热闹,全家福的照片,春节的喧嚣,大雪的清寒,他习惯了一人,却也羡慕家庭美满的一切,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摧折花枝的导火索。

1998年,哈岚,夏

郑北,一个一年四季都穿短袖老头衫的人,到了真正该穿短袖的日子,却穿了件薄款长袖。

有人路过专案组,问老熊咋回事,老熊一摆手,满脸晦气道:“昨晚抓了一帮吸毒者,有个家伙吸嗨了,连自己有癫痫都不管,顾老师发现对方不对,赶快要压住吸毒者舌头,免得对方把自己舌头咬断,然后那家伙张牙舞爪的抽搐,郑队上去挡了一下,被那家伙抓的两条手臂血淋淋。”

被抓后,毛哥看着郑北的胳膊,来了句:“要打狂犬病疫苗吗?”

郑北想表示下自己没什么大碍,小臂一甩,结果顾一燃刚好赶过来看他的伤情,被郑北甩了一脸血珠子。

当时的场面,尴尬到了极点,顾一燃额头、眼镜、脸颊都是迸溅的血点,衬衣领口也沾了些。郑北摸着裤腰找纸,最后还是顾一燃自己拿手绢擦了脸和眼镜。

因为吸毒者的指甲很脏,郑北去医院被狠狠消毒了一把,疼得他虎牙都龇出来了。

回家路上,顾一燃情绪不对,郑北没敢多说,等到了家里,顾一燃背对郑北进屋,郑北追上去拉他,人拽过来才发现眼圈红了。

“那个人根本抓不到我。”顾一燃咬着牙,腮帮紧绷道。

顾一燃不是没有反应能力,他本可以毫发无损地躲开,但郑北却一定要当他的盾牌,用血肉之躯做盾牌,能落下什么好吗?

“我不是着急了一下嘛。”郑北解释道。

“这次是手,下次会是手枪吗?再下次是炸弹?”顾一燃很了解自己,他对世界的需求早已降至最低,孤身一人,茕茕孑立,他可以拿自己的命死磕毒贩,他不怕,因为已经没有人会为他流泪了。

但郑北不一样。

或许现在的他也不一样。

“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郑北搂了顾一燃一下,顾一燃推开了他。他又上去搂,顾一燃想躲,郑北“哎哟”一声,疑似碰到伤口,顾一燃僵在原地,任由郑北抱了个结实。

郑北的下巴垫在顾一燃的肩头,顾一燃闭上眼就会听见风声,看到群星。

他枕着风拥抱星星和月亮,太过虚幻的幸福,顾一燃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为了照顾顾老师的心情,郑北大夏天穿长袖,不露出绑绷带的胳膊,坚持没两天就热坏了。

顾一燃看出郑北想讨饶的心思,故意没接茬。郑北见了,干脆抓着顾一燃的手,在顾一燃掌心的疤痕处亲了几口,有做实验留下的灼伤,有练枪时磨出的老茧,还有写字太多造成的指骨弯曲。

郑北歪着头,拿那张棱角锋利的英俊脸庞去讨好,嘴里还念叨着:“顾儿,媳妇儿,你倒是理理我。”

顾一燃让郑北磨的没脾气,他低头在郑北眉角亲了一口。

大白天,屋子客厅里,谁也没想起,郑父曾在郑北窗户旁的易拉罐里藏了烟。郑父趁店里没客人,上来解解烟瘾,没承想就看到这么朦胧的一幕。

窗户是磨砂的,屋内有灯光,对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但郑父还是被触动了神经。

晚上收了店,郑父坐在床上,问收拾衣服的郑母:“你觉得,小顾和小北,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

郑母奇怪道:“他们俩不是一直那个样,好的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似的。”

“兄弟,做兄弟,会亲嘴儿吗?”

郑母在衣柜前顿住,比起郑父,她其实更早就开始怀疑,冬天那会,郑北就老是逗顾一燃,把人双手拉着揣自己兜里,还动不动就给人夹菜,说这个你爱吃。

喜欢的表现有很多种,而郑北对顾一燃的喜欢,已经亲密过了头。

“这是老钱说的,那个,一种病吗?”郑父不确定地问道。

老钱的儿子,一个当兵的大小伙,荣誉加身,也不像那些二椅子一样,娘儿们唧唧,可就是这么个别人眼中的好儿子,为了和男人在一起,背井离乡,去了深市特区,这么些年除了寄钱,再也没回来过。

“那你要问问吗?”郑母了解郑北,她的儿子太有主意,有些事,戳破了,后面就很难再挽回。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小女儿和青梅竹马谈恋爱,结果事还没成,人先躺医院了。

大儿子本来就结婚老大难,现在又跟自己请来的顾问不清不白。

郑父想到自己十年当兵生涯,奉行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日子,再回到现今,不由眼眶一酸。

郑北还不知道自己露了馅,顾一燃只来得及告诉他,郑南发现了。

郑北哄妹妹一向比较简单直接——买东西就好。

郑北提溜着一本女士时尚杂志,准备让郑南在上面挑挑封口费,刚敲开爸妈家门,就看郑母坐在餐桌边抹眼泪,郑南蹲在她面前一脸无措地递纸巾。

“怎么了这是?”郑北放下手里的杂志往前走,郑南侧头给他使眼色,可惜郑北没接收到。

从郑北被拐卖又找回来后,郑父郑母就对他有所愧疚,为了郑北,房间刷黑了,还得照顾他失去乐乐的情绪。其实让他们接受郑北喜欢个男人,也不是不行,但显然理解和接受是两回事,现在看到郑北,郑母就难受。

“你。”郑母瞅着郑北,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带着不抱期望的口气问道,“就一定只能小顾了?过几年,会变吗?”

儿子长大了,儿子变得坚强果敢,儿子有了一家之主的担当,儿子做了光荣的人民警察。

但做警察很危险,她担心,做警察总受伤,她不能怨,只能鼓励着,因为这是好事。

可普世意义上的幸福,显然不包括与一个男人谈一场不能公开的地下恋情。

“妈,你知道了?”郑北看了郑南一眼,郑南赶忙摇头,这可真不怪她。

“你爸也知道了。”郑母表情微倦地垂下眼,手指揪着半湿的纸巾。

她知道顾一燃是好孩子,听话又有礼貌,还护着她和郑父,也很宠爱南南,对郑北也是顶好。以郑北这么危险的工作,想找个和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不容易,但她还是隐隐有些不甘心,有点接受不了。

“爸人呢?”郑北拍着郑母的手问道。

“他出去抽烟了。”

“妈,回头我找个你和爸都在的时候,好好跟你说。”

郑北挑着眉头保证的模样,早不见少年时的青涩,郑母抬手抚过他的脸颊,做刑警风吹日晒了这么久,脸到还是俊的,就是身上的伤,日益增多,总不见少,心也变得让人看不懂了。

“和小顾,真的那么好吗?”郑母突然嘶声问道。她不懂,她真的不懂,没有人跟她解释过这些,她只知道自己拉扯大的儿子,喜欢了男人,以后都要偷偷摸摸地活着,她的女儿喜欢的人,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你们怎么,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啊!”郑母扯着儿子和女儿的手大哭,郑北蹙起的眉头已经快要拧出暴雨,郑南被郑母说的也开始掉眼泪。

安抚好两人,郑北转头让郑南别把这事告诉顾一燃。

“顾老师早晚会知道啊。”郑南红着眼眶,没形象地吸了吸鼻子。

“他心思那么重,现在告诉他,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

郑北说这话时,顾一燃靠在屋内门边,表情舒展又紧束,过了片刻,他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

从喜欢上郑北开始,顾一燃的心里就养了两只动物,一只占卜吉凶的乌龟,它总是缓慢而迟疑地走着。一只报喜的麻雀,天天唧唧咕咕,让他心绪激荡总也停不下喜悦与贪心。

但生命是一条大河,奔流向前的过程,不会因为河岸边走了什么人而改变。

他也许终会成为郑北生活中的过客。

1998年,哈岚,夏末

经过半年培训,顾一燃带的两个学生,已经可以出班上任。而国家禁毒局的设立,也给了哈岚建立禁毒支队的理由。

自从两人的关系被郑父郑母知道,一起吃饭的事就再没出现,现在出现在两个老人家面前,无疑是戳他们心窝。

郑北说,家里很少干涉他的决定,大概是太懂郑北的心思,所以郑父郑母没有激烈的拿家长权威压制,只是暂时想不通,也不想见他们。

趁此机会,郑北干脆找了个临时居所,先和顾一燃搬出去住了。

搬家的决定,是郑北找好房子后才告诉顾一燃,见顾一燃没有反对,郑北立刻懂了——顾一燃还是知道了。

对他人情绪感知敏锐的顾老师,可以毫无脾气,也可以唇枪舌剑不露脏字地把人堵回去。

但郑父郑母不是可以反驳的对象,顾一燃永远也无法体会这种父母健全带来的压力。

到了新住处,郑北情绪很不好了几天。两人疏解情绪的方式,让顾一燃连着两周都腰不舒服,第三周,他终于觉得再站下去,会被怀疑,这才挡下了郑北按在腿上的手掌。

在顾一燃的想法中,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两个,一是长痛不如短痛,他和郑北分手。二是缓一缓,等一等,等到郑父郑母可以接受为止。

目前来说,顾一燃不想放手离开,他还抱有零星的侥幸,认为事情还未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我总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从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中,走进繁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那里有一个家,有个满是家人的家。

1998年,哈岚,秋

郑父比起当年逼走儿子的老钱,还是有着更舒展的心胸,但人的生活圈永远就这么大。

90年代的人,还是闻艾色变的时候。

老郑听了这话,虽也不信,却开始焦虑。毕竟男人和男人的事他也不懂,可违背阴阳调和老祖宗的问题,以后是不是真的会得病?

这烦心事一多,加上鸡架店很忙,郑父身材又圆胖,血压飙升,人就被送医院了。

跟郑北一起开车到医院门口,快要跨进大门时,顾一燃停了下来,急吼吼的郑北回头看他,问他怎么不走了。顾一燃抿唇浅笑道:“我还是不进去了吧,叔叔本来就是生气才血压高,看到我会有所影响。”

“你别瞎想,他就是被人以讹传讹给吓着了,他以前那么喜欢你,现在也没糟糕多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郑北还想解释,顾一燃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行了,你先进去吧,我去车里等你,以后总还有机会见面,不差这一会。”

顾一燃推了郑北两把,催他快些上去,老年人高血压,如果不控制,很容易引发心脑血管疾病和冠心病,可是要注意着。

目送郑北焦急的背影小跑着上了电梯,顾一燃回过身,双手插在口袋,脚步拖沓的一下一下从楼梯走了下去,等鞋底踩到地面,顾一燃深深地吸了口气。

——还好,还没有走到,更糟糕的时候。

顾一燃也不想悲观地面对现实,但社会环境无法改变,观念根深蒂固,他可以拿命去硬抗毒贩的狡诈残忍,却无法解开人心里弯弯绕绕的九连环。

郑北这一上去,就待到了天蒙蒙亮,再下来时,郑南也跟着,看到顾一燃还抱怨了两句。

“顾老师,一个人坐车里多无聊啊,上来病房聊聊就是了,我爸妈还是稀罕你的,真的。”

顾一燃弯着眼睛笑了笑,问郑南饿不饿,伸手就从口袋掏出两块巧克力,巧克力都被他捂得有些软了,郑南接过也没嫌弃,撕开就塞进嘴里。

回程的路上,郑南在后座打瞌睡,郑北先把郑南送回家补觉,然后又开车带顾一燃回家洗漱换衣服。

早上到了警局,顾一燃去实验室,郑北去找高局请假,他得去医院陪护两天。

郑北拿着假条出门时,顾一燃穿着白大褂拦住他,低声问郑北:“你还好吗?”

郑北眨眨眼,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他在病房里,看着已经银丝斑斑的父母,对方还在开解自己,觉得早晚能想明白男人这事,让郑北不要担心。

如果郑父郑母强烈的拒绝,郑北或许能在身体的伤害和争吵中,为情绪找到平衡。

但,没有。

郑父郑母越是表示要体谅,越是软刀子割肉,白得进去红的出来。

郑北没法把这话说给顾一燃听,他知道,顾一燃会比他更难过。

郑北去医院待了两天,顾一燃下了班,一个人买了晚饭,回到租住的房子。

吃完饭,洗完澡,躺在双人床上看着天花板,顾一燃发现,其实脱离家的氛围,并不困难。

因为那是郑北的家,郑北分出了一副碗筷给他,他就融了进去,现在这个家被拆得分崩离析,他自然得把那副碗筷还回去。

两天陪护结束,郑父出了院,鸡架店暂时休业,让郑父好好恢复一下。

郑北也在郑母的劝阻下,带顾一燃搬了回去。

这为期一个月的分家之旅,并不顺利,搬回去的当晚,郑北就出了个外勤任务,说是有人容留未成年人嗑药。

因为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加上未成年人嗑药的情况比较难搞,顾一燃带着一个学生也跟了过去。

现场的情况堪称混乱,老熊和毛哥铐了好几个散药的小灯头,郑北找到一箱伪装成糖豆的摇头丸,在郑北生气地踢箱子时,顾一燃看到角落蹲着的一个男孩,突然向郑北冲了过去,似乎要抢郑北手中的摇头丸。

顾一燃喊了一声:“郑北!”

郑北侧身躲过,结果那些没被铐起来的少年中,有人喊着“警察不敢对我们开枪”。

想着今天被抓,就会告知家长,会进戒毒所,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开始不管不顾地往药箱边冲。

郑北挡下三个,但也的确很难对这些孩子开枪。顾一燃让学生去拆楼道消防的水管,他则反身把门关了。

眼看出不去又打不过,发疯的家伙开始拿身体去撞顾一燃,郑北虽然没开枪,下手也不算轻,好几个男生都被打得站不起身,在郑北走向门边时,顾一燃发现郑北的颊边其实挂着冷汗。

连着照顾郑父两晚,还要消化家里不理解后的情绪,之后就是沉默的搬家和出外勤,就算郑北是铁人现在也该累了。

未等顾一燃提醒,郑北在晃神间,被一个少年的折叠刀捅中。

拿了消防水管进来的学生,在顾一燃的要求下开水,水流冲击而出,把一群不甘心的家伙尽数冲倒在地,等水管里的水流完,顾一燃跑向捂着侧腹的郑北,让水稀释过的血液,淅淅沥沥,如回南天一般,湿润的渗出指缝,流淌进顾一燃酸涩的眼底。

去医院的救护车上,郑北握着顾一燃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在四目相对的某个时刻,郑北忽然觉得,顾一燃大概,是要离开了。

1998年,哈岚,秋末

郑北在医院养了一天就出来,那把折叠刀并不锋利,加上刀刃很短,只是划开了郑北的肌肉层,没伤到内脏。

郑父还是不肯见顾一燃,但让郑母带话,慰问了下儿子的伤情。

郑北养伤的次日,顾一燃说他找到那张他们没有看完的碟片了。

电影叫《春光乍泄》,1997年5月才在港城上映,结果年初就被盗版了来。

郑北从床上挪到沙发,顾一燃把托人从港城买来的VCD放进播放机。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两人全程没说什么话,直到电影看完,剧终的字幕闪现。

顾一燃平视前方,忽然开口道:“我准备调职去深市特区,那边有个去港城大学进修的岗位。”

顾一燃努力克制声线中的颤抖,他预感到这不是个好的话题,他也猜到郑北会生气,但在领口被扯住,用力撞上墙面时,顾一燃还是在眼冒金星中,被抢走了眼镜。

郑北压迫而来的力气,狂风骤雨般拍打着躯壳,顾一燃感觉自己死了一瞬,但等他重回人间,才发现活着,其实比死了更加困难。

“你太有主意了顾一燃,永远如此,永远把想法藏在心底,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你说啊!”

郑北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急迫和失序的嘶哑,顾一燃望着对方,视线轻抚过郑北青筋凸起的额角和渐渐泛红的眼尾,他的领口被掐得太紧,让他一时有些喘不上气。

“郑北,我们不能这样。”

他希望自己是平静的,可痛苦的枝丫从心口生长,蔓延出喉咙,让顾一燃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顾一燃,我三十岁了,不是三岁,也不是十三岁,我的人生我难道不能负责吗?我需要你来帮我决定未来!”

“我们总希望事情可以如我们所愿,但现实不会如此,总会有很多细枝末节的烦扰在,只要我在一天,这个事就是个疙瘩,它去不掉也拿不走!我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想起今日的决定,你是恨我的!”

顾一燃这人,干脆。爱也干脆,抽身也干脆。

很多时候,郑北搞不懂他为什么能如此干脆。

后来,郑北明白了。因为顾一燃只有自己,他愿意付出,不求回报,就算关系不对等也没有关系。

而郑北不一样,他总会希望,他付出了关心,顾一燃就安安全全,他给了姜小海帮助,对方就能作为乐乐好好生活。

本质上,他们是在不同环境下长出的不同的树,只是在某个时刻,枝丫交错,有了现如今的窘境。

理想的相同,可以殊途同归。

然而感情,大体还是不一样的存在。

顾一燃咬着下唇,抹掉眼泪,从郑北手中,拿回了自己的眼镜。

现在分开,至少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刻。

至于以后如何,只能等以后的他们来说。

哈岚的秋末,温度已然很冷,顾一燃上飞机时穿着厚厚的外套,等落地花州,那是差点连衬衣都想脱了。

从机场出来,顾一燃抬手挡了下刺眼的日光,

情感的缺位,不会影响太阳东升西落,海潮依旧会如期而至,潮湿的大雨将卷走天地间的尘埃,最后留下一滴归于海面的雨水。

顾一燃放下手臂,拉着行李箱向外走时,嘴上轻轻哼起那首歌:

爱共情不可理解

仿佛存着了分界

1999年,哈岚,年初

郑北最近有点上火,嘴里让火气燎了两个泡。

张雪瑶给郑北整了个降火茶喝,国柱说大冬天喝这个得拉肚子,但没法,郑北实在是来火。

之前他们抓的那批未成年吸毒者,实在难搞,他们和小马哥时期,买状元药的学生不同。这群未成年,大多初中或小学文凭,毕业后就靠在外打工父母寄的生活费鬼混,吸毒对他们来说是很炫酷的一件事,他们出了戒毒所,复吸的概率高得惊人,加上父母在外根本联系不上也赶不回来,管教那是完全无从谈起。

警局联系家长后,有几个家长断了孩子生活费,结果郑北再次抓了他们——因为没零花钱,他们开始倒卖毒品。

照这么下去,他们犯的罪会越来越大。

这让郑北联想到姜小海,在人生的进程中,哪怕有任何一个环节,给了姜小海别的选择,也许他都不会成为小马哥。抛弃他的父母、拐卖他的人贩子、家暴的养父、成为毒枭情妇的姐姐、救了他却成为毒贩的秦义。

郑北又想到顾一燃,以顾一燃对吸毒者那暴裂的态度,肯定会要求把这些未成年吸毒者关进监狱。

郑北挠着头长叹一口气,端起瑶瑶给准备的降火茶大喝一口,明天要是真闹肚子,他就把瑶瑶打包丢去盛城。

郑北坚强的肠胃,让他躲过了冬天喝凉茶拉肚子的命运。

不过转头,郑北就要开始纠结春节值班的问题,毕竟情况不同去年,去年他们还是小组,今年可是支队了。

在郑北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空档,哈岚的第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落下。

郑北刚出警局大门就让雪撩了脖子,他紧了下领口,搓着手想,今年这温度好像还可以啊,比他去年陪顾一燃打雪仗时暖和不少。

想到顾一燃,郑北咬紧的后牙槽不由泛出点酸。

两人分开那天,吵的过于大声,隔壁的郑南都听到声跑了来,结果看到她哥蹲在地上哭,顾一燃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咽喉下方还有一块明显的红印。

郑南实在是被家里的事弄烦了,脖子一梗,脸一仰,哇地哭了出来。

顾一燃刚收眼泪,转头就要安慰郑家兄妹,搞得要分别的情绪都被打断,加上两兄妹哭的如出一辙,以至于顾一燃安慰得力不从心,郑北正在气头上,还砸坏了顾一燃的牙缸杯。

顾一燃走那天,郑北去局里上班,两人错身而过,顾一燃喊住郑北,伸出手想最后道别一下。

郑北双手插在口袋,紧紧握住,直到顾一燃尴尬地放下手,他也没把手拿出来。

眼前的场景,像是复刻了郑北去花州警校请顾一燃那次,只是攻防双方互换了位置。

顾一燃走了,郑南问郑北不后悔吗?郑北抹了把脸,舌尖顶着腮帮出神了一会。

“不后悔。”郑北声音干脆道。

顾一燃的心结永远是家庭,他自己失去了家庭的全部,独留一人,所以他无法容忍一个家庭被破坏。

郑北是个标准的东北爷们,最在乎的就是家庭和家人。

父母想不开,郑北会操心,爱人心情纠葛,郑北会操心,妹妹守着未醒的恋人,郑北会操心。

郑北要操的心太多,他还得兼顾着繁重的工作,这样不行。

说不生气,不怪顾一燃,是不可能的。

可事已至此,郑北又有些感谢顾一燃的决绝,他总也做不到这点,亲情、愧疚、感情的线牵扯了他太多太多。

郑北小跑着钻进车里,车灯打开,浓烈的光亮照进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底色是灰暗,落雪是洁白,灯光是橙黄。

雪越下越大,视野越来越狭窄,落在郑北眼中,就是雪正在燃烧。

1999年,花州,除夕

顾一燃把行李箱丢回家,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打车赶到医院,病房外,聚拢了不少人,顾一燃大多认识,不是他师兄、师姐,就是和他同龄或小一两岁的人。

“不是说可以过完这个春节吗?”顾一燃和众人一一打招呼,侧身挤到伍师兄身边。

伍警官看着顾一燃风尘仆仆的样子,拉着他到一旁道:“早上卢老师精神很不错,大家本来还挺开心,没想到是回光返照,午后他突然说,看到六儿了,当时我们就知道不好,医生说应该熬不过今晚了。”

卢老师是顾一燃的化学老师,如果说顾钊是顾一燃的启蒙老师,那入门后的专精就全是卢老师一手带的。

卢老师原来有个儿子,小名是六儿,和他妻子一起,死在80年代路匪猖獗的年代,妻子被枪打中要害,失血过多,儿子看母亲受伤,伸手去抓摩托车上的匪徒,被拉着胳膊活活拖死。

后来有认识六儿的学姐说,顾一燃长得有些像六儿,只是顾一燃长大了,六儿去早已死在应该葱郁舒展的年纪。

因为卢老师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他的法定监护是给了一个学生,对方和卢老师办了收养关系,入了户籍。一开始还有人说他是想贪没卢老师的遗产,但大家都知道,卢老师有点工资,不是拿去资助贫困生,就是去买文献,一个不足三十平的屋子里,除了书还是书,再没其他值钱的东西。

顾一燃从哈岚回来后,就去深市特区的专案实验室入职,他现在基本定居深市,每周会有两天过境港城上课。

自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过后,加上港城回归两事累加,港城的经济和人文状况就不太稳定,加之深市作为特区,经济腾飞,外来务工人员众多,两地还出入接壤,鱼龙混杂下,难免会出不少问题,新型毒品更是让顾一燃有些应接不暇。

一周上班五天,上课两天,全年无休,要不是过年放假,顾一燃还回不来花州。

实验室的工作紧迫,常常半夜被喊起来加班,加之上课的港城大学又是全英文教学,听得略为艰难,顾一燃刚在医院走廊的椅子坐下,就有些累得打瞌睡。

伍警官去外面买杯饮料的工夫,回来就看到顾一燃像个累趴的小狗,双手环胸,低着脑袋,瘦高的个子,就这么委委屈屈靠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瞌睡。

来往的朋友大多知道顾一燃的情况,大家降低音量,连走动也少了很多。

天色入暮,到了冬天,花州昼夜温差还是挺大,伍警官怕顾一燃睡冻了,脱下外套小心地搭到肩上,衣服刚落下,顾一燃就醒了,一双泛肿的眼睛瞪得滚圆,吓了伍警官一跳,还以为自己动作太大。

“抱歉,师兄。”顾一燃扶住滑落的眼镜,伸手推拒了伍警官的外套。

刚刚,朦朦胧胧间,顾一燃还以为是郑北。

说起来,离开哈岚也有三四个月了,顾一燃本以为他会非常思念郑北,但生活的忙碌冲淡了情绪,让他连做梦都很少发生。

去到深市,独自一人走在陌生的街巷,看高耸入云的大厦宛如钢铁巨兽。在繁华而无一人相识的路上与行人擦肩,顾一燃感觉很自在,有种被阳光晒透的感觉。

当他告诉自己,必须离开,必须把家还给郑北时,顾一燃是难过的,但难过之后,他又有些释然。

谁都不愿去做那个恶人,所以他来做。他总还是想要维护这段情感本初的模样。

医院走廊总是喧哗而寂静,有人沉默地走过,也有人痛哭着倒下,有幼童被扎针的号哭,也有检查无碍的庆幸长叹。

顾一燃倦怠地看着人来人往,直到卢老师的监护人从病房出来,在走廊找了一圈,最终锁定了顾一燃。

“阿燃。”

顾一燃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师兄拉住顾一燃,小声道:“老师现在不清醒,他老是在找六儿,你进去安慰安慰他。”

“好。”

卢老师人到中年丧妻丧子,大病一场,救回来后身体就不太好,医生说他是抑郁成疾。

比起妻子完整到还能收敛的尸体,六儿是连拼凑齐全都很难做到,这也是卢老师总在找六儿的原因。

顾一燃进了病房,那个爱和学生吵架,每次都把自己气到竖眉毛的老头,安静如一团云雾般飘在病床之上,顾一燃在床边坐下,握住卢老师的手,声音轻柔又温和地喊道:

“阿爸。”

卢老师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顾一燃的方向,那一瞬之间迸发的激动,像熊熊大火,在荒野剧烈地燃烧。

“六儿。”

“我在,阿爸。”

卢老师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面容,干瘦的身体,在此刻凝结出一团气,让他紧紧攥住顾一燃的手掌,就像要把对方碾碎进血肉。

“玉昕,六儿,我给你们报仇了!给你们报仇了!”

路匪猖獗的年代,这些人会抢警卫和运钞员的枪,骑一辆摩托车,在路上飞驰。

因为这样的人大多打游击,人员零散,每个人都背着几条人命,非常不好抓。直到后期警方投入大量警力,一个村一条路的围堵,付出大量牺牲,老舅的腿就是那会瘸的。

卢老师病愈后,从化学转入刑侦,半大的老人,从头学起自己不熟悉的东西,甚至还举一反三,将化学与侦查推到新的高度,他要找到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家伙。

声音嘶哑的喊完,卢老师忽然平静下来,看向顾一燃的眼神也从愤怒慢慢转出笑意。

“玉昕啊,把灯开开吧,我不想摸黑回家。”

顾一燃张了张嘴,喘息哽在喉咙,他回头看向师兄,师兄早把屋内的灯光开到最亮。

卢老师还望着顾一燃,带着顾一燃熟悉的神态,像个要不到虎皮凤爪就摆脸色的老小孩。

“元良啊。”这次是喊师兄的名字了。

“老师,我在这里。”

卢老师收回放在顾一燃面上的眼神,目光如古井般苍老。

“不要为我哭泣,我这是要回家了,我的那些书,就麻烦你们整理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临走还给你们留些麻烦事。”

说完这话,卢老师的心率开始直线下跌,师兄跑出去喊医生时,卢老师回过头,目光中的火焰熄灭,他松开了手。

“谢谢你啊,阿燃。”

医生和护士涌入病房,顾一燃像落在湖面的柳叶,被山风吹拂着推出了门栏。

伍警官在门外扶了顾一燃一把,才没让走神的家伙一头撞到凸出的消防设施上。

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顾一燃,伍警官看着窗户,叹着气道:“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卡在除夕零点倒计时前,卢老师被宣告死亡。

窗外烟火喧嚣,喜迎新年到来,病房内嘈杂的抢救结束,只余下静默的抽噎。

顾一燃靠在敞开的窗户边,凄冷的晚风灌入领口,好像在肋骨开了个巨大的窟窿。

——也不知道哈岚今天,下雪了没有。

顾一燃有些后悔,昨天晚上收拾行李时,没有仔细去听天气预报。

他过了一个很热闹的春节,顾一燃闭上眼,就能看到暖黄色的灯火中,有人热情地喊他吃饺子。

哈岚没有下雪,夜晚的天气难得不错,还能看到细沙样零散的星星。

郑北被喊着多洗几个杯子时,正好也在透过窗玻璃往外看。

随着倒计时结束,烟火盛放在天空,郑北拿着洗好的杯子出来,嘴唇嗫嚅着说了声:

新年快乐,顾一燃。

1999年,哈岚,春

警局每年都会搞大比,郑北蝉联警局散打冠军多年,除了张雪瑶年年还会向他挑战外,别人大多不会去吃饱了撑的找揍挨。

让刑警队和禁毒支队没想到的是,今年大案队来的新人里,居然有个愣头青,誓要打破郑北的纪录。

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大小伙,姓阎,名志业,因为人高马大加上总是板着脸,人家戏称他为阎王爷。

阎志业比身材高挑挺拔的郑北还高那么一点,两人上场时,老熊和毛哥带头给郑北喝倒彩,一副巴不得他翻车的架势。

郑北气笑了,戴手套时,指着刑警队那一圈家伙骂道:“你们给我等着,结束后一个个来调教你们。”

张雪瑶也在那偷着乐,大喊:“北哥,在被我打败前,你可不能输啊!”

阎志业虽然长得凶,倒是很有礼貌,和郑北开打前互相鞠了躬。

别看阎志业体型庞大,动作却很灵敏,郑北挡了两个冲拳,小臂肌肉微微发麻,可见对方力道有多大。

郑北好久没碰到打架这么规整还有用的家伙。在警局内,最常被使用的是擒拿,抓捕犯人还是擒拿好使。而散打是锻炼灵敏度、肌肉协调度,还有应对穷凶极恶歹徒时的反应力。

郑北在擒拿、散打和巴西柔术上都有造诣,三者也融合得很好,碰到这种高大力气也足的人,郑北避开硬碰硬,直接一个绕臂缠身,把人绊倒在地。

这招郑北用得多,扭住胳膊的同时,还能压住嫌疑人的后背,阎志业也猜到这招的后续动作,在郑北膝盖压来时,胳膊拐了个弯,冲拳向郑北的面部,郑北向后一仰,动作变形,不过郑北立刻变招,腰腹用力,在地上一个翻转,把本来面朝下的阎志业带着,变成仰面朝天的摔倒。

阎志业双腿蹬地,手掌按在郑北绞索的腿上,绷紧的肌肉外泛出充血的通红,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阎志业居然把郑北举起来了。

张雪瑶看傻了,这不是北哥常对她用的那招吗,但她什么体重,北哥什么体重。

郑北那一身腱子肉可是死沉死沉了。

“哇哦!帅啊!”

“阎王爷,把他摔下来!摔下来!”

“哈哈哈哈,郑队!行不行啊!”

郑北也让阎志业吓到,不过看对方发抖的胳膊,就知道这家伙在逞强,这样其实很耗体力,除了唬人,毫无用处。

果然,在郑北一个后仰落地,双手在地面撑了一下,脚面着地的同时,变招攻腿,还在喘气的阎志业立刻让郑北绊了个仰倒,在后脑快磕到地面时,郑北伸手给他挡了一下。

“我输了。”阎志业气喘吁吁道。

围观警员对结果倒不意外,大家纷纷安慰阎志业,鼓励他明年再来,要学习张雪瑶的阿Q精神。

张雪瑶大喊自己才不是精神胜利法,她是肯定会赢!

郑北一轮下来也有些累,蹲在地上喘气,国柱拧了瓶水给他,郑北接过喝了一口。

郑北一边喝水一边看国柱,这身材,不练练真是浪费了。

国柱看出郑北的意思,表情有些讪讪。

早前结束四〇二案后,郑北就想给组内两个文员练练身手,顾一燃是兴致勃勃,国柱是赶鸭子上架。

刚开始练,是张雪瑶对国柱,郑北对顾一燃,但练了一会,顾一燃要求换对象,郑北根本不对他下重手,磨磨唧唧。

郑北笑骂顾一燃是好日子过多了想吃苦,张雪瑶乐颠颠地跟郑北换了人,结果,张雪瑶也没舍得下重手,最后顾一燃擦了擦眼镜片走了,感觉自己这身手,还是彻底入土吧。

比起国柱,顾一燃还是有点好,至少遇到威胁他跑得快,而且跑得久,遛弯都能把匪徒遛累死。

郑北拿狗来举例,那顾一燃应该是边牧或者细犬,能跑,而国柱就是体型大却亲人的金毛或者拉布拉多。

想到顾一燃,国柱突然觉得,顾老师这才走没多久,怎么却有种快半辈子没见的感觉。

郑北身上黏糊,下班后去大澡堂泡了泡,疏松下筋骨,开车回家时正好遇到来等他的郑南,郑南拿着个磁带盒子,钻进副驾驶,就在副驾驶的位置翻找起来,郑北问她找啥,郑南举起磁带盒的封面给郑北看。

“这个磁带,我之前是丢你车上了吧。”

郑北扫了眼封面,熟悉的人物让他微微愣神。郑北推开车载播放器,从里面取出磁带,其实从顾一燃走后,他就再没听过这盘磁带,甚至到现在,他也记不住全部歌词。

“果然在这。”郑南哼笑着接过,刚想塞进磁带盒,郑北朝她伸手。

“歌词页给我看看。”

“怎么,有你喜欢的歌啊?”

“就看看。”

翻开歌词页,找到那首《缘分有几多》,郑北从头看到尾,咧开的嘴角泛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好你个顾一燃。

看过不少前车之鉴的顾一燃,对能和郑北携手与共并不抱什么期望,短暂的贪恋,彼此的依存,然后分开,对他而言就是很好很好的结果。

至少他曾得到过。

1999年,深市特区,春

凌晨2点,顾一燃从实验室出来,警局楼下还是灯火通明。

上周末,顾一燃陪港城大学的同学去找房子,他们在中介的介绍下爬了好几座筒子楼。

走楼梯的老房子便宜,但隔音不好,关门都能听见隔壁的响动。

带电梯的房子,则分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房子,住户混杂,混黑帮的,做楼凤的,来做菲佣的,因为便宜,安全性就靠自己了。

价格再往上些,交通和住宅大小无法保证,反正都没有阳台,光照也全看楼高。

一圈房子走完,同学问顾一燃,这样每周来回两地,不觉得麻烦吗?

顾一燃笑笑道:“一个人的好处就是,想住哪住哪,喂饱自己就全家不饿。”

同学会想找房子,也是因为母亲想来港城陪他。

顾一燃回不到有人的家。去过哈岚,找回父亲的遗骨后,他对住哪里的执念也慢慢淡了。

有时,顾一燃会觉得自己是大雪天里,一张拉满了的弓,弓和箭上都落了雪,等雪压的手松开,他就会离弦一般远去。

卢老师去世后,顾一燃趁着假期,和师兄师姐一起去给卢老师收拾屋子,那些早已泛黄的手稿,写满单词的记忆本,翻到卷边的字典。

一册册一本本,最后都会归于虚无。

顾一燃站在屋内,环顾堆到屋顶的书籍和本子,原来人生浓缩到头,也不过这么大一点空间。

结束这些,顾一燃觉得身上痒,师兄说书多了,可能会有些小虫,最好回去拿艾草泡个澡。

顾一燃回家洗了个澡,照镜子时,感觉头发有点长。挂在墙上的日历被撕了一页又一页,他马上就要回深市继续上班了。

从紧迫的生活跳到另一段紧迫的生活,顾一燃感觉身体的疲累让他心口干净,甚至可以说是澄澈。他没空去想郑北,想对方在他离开后,会不会意志消沉、会不会生气发火、会不会和家人和好、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展开新的恋情。

思考完这些,顾一燃放下捏着发尖的手——如果郑北不能记他个三年,那他做人也算白活了。

想到这里,顾一燃自嘲地笑了笑。

因为1998年,郭富城在红馆连开25场演唱会,他当时的发型,直接引爆亚洲潮流,成了不少男生争相模仿的典范。

“帮我推短吧。”顾一燃直接道。

碎发从眼前一寸寸落地,顾一燃伸手接了一点,一如黑色的雪片落在掌心,他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如果思念有重量,他的深埋的心绪,会如秋叶,落满太平山顶。

顾一燃从实验室哒哒地往下走,这个点,路上还能找到些流动的小吃摊位,顾一燃饿了,买了份炒粉,回到警局楼内,就看亮着灯的接警室内,扫黄组压着好些人蹲着,他瞟了一眼刚想离开,就被值班的民警喊住。

“顾老师,顾老师,等一下。”

民警擦着汗,拜托顾一燃帮帮忙。

“我英语不行,这孩子只会说英语。”

警局内英语好的,今晚都不在,他们扫黄时抓到个少年,身份证拿不出来,看脸也没成年,而且张嘴就是英语,听得他们一个头两个大,民警想让顾一燃帮忙问问,少年从哪来,多大年纪,为什么出来卖淫。

顾一燃提着自己还热的夜宵进了办公室,看到来人的少年先看了顾一燃一眼,然后目光落到顾一燃手里的炒粉上。

“饿了?”顾一燃用英语问道。

少年点点头。

顾一燃把饭盒放他面前,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少年。

少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顾一燃坐在对面,找了张纸,开始默写今天背的俄语对话。

等少年吃完,张嘴打了个饱嗝,顾一燃抬起头,递了杯水给他。

大概是吃了顾一燃的粉,少年不好意思隐瞒,顾一燃和他聊了两句才知道,这孩子是港城过来,其实普通话能听懂,也会说粤东话,但他故意装不会,希望警察能放过自己。

“为什么会在这里?”顾一燃转着手里的圆珠笔,口气放松地问道。

“听说这里,打工机会多。”

从83年严打开始,到90年代的深市,打工的机会的确很多,工厂林立,到处都在招工,工资也很可观,普通工人一个月能赚三四百,在当时已经是高收入。

不过这些招工也看关系,还要看学历和自我介绍,并不像少年说的那么简单。

少年说他妈妈得白血病去世,他爸找了个男朋友。

那大概是91年前后的事,港城给同性恋去罪化,少年的父亲丧妻多年,蠢蠢欲动,然后就有了个男朋友,对方是搞金融的高收入人士。两人一起甜蜜了几年,然后到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港城金融圈一夕之间乱套,男人赔的倾家荡产,还把少年父亲的房子抵押了出去。

结果在宣布港城回归的次日,男人就趁着护照还未失效,转头跑去了英国,被丢下的男人失魂落魄下出车祸死了。

少年成了孤儿,更倒霉的是,他正好卡天成年,连政府救济都蹭不上。

顾一燃在脑中,勾画完少年之后的生活。在经济低迷,人心浮动的年代,想找个糊口的工作,还得有地方住,很不容易,所以对方来了深市,结果到了才发现,这里招工也不是说上就能上,那会应该已经到了1998年,之后一年,少年就成了四处游荡的流莺。

“你这个要罚款,还要拘留。”顾一燃目测少年在深市是待不下去了。

“我没钱。”少年抿唇小声道。

顾一燃夹着笔在桌上敲了敲,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这个夜晚,同情心泛滥,既让自己饿肚子,还有破财的可能,况且少年的故事,只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也无从考据。

顾一燃很想拿出看到吸毒者时,跟郑北吵架的气势,不过气刚提起就漏了。

“你叫什么名字?写我看看。”

顾一燃把纸笔推给少年,对方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了秦争北。

目光落在黑白分明的纸页上,顾一燃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有些想笑。

“郑北啊……”

少年以为顾一燃在喊自己,轻轻应了一声。

顾一燃笑了笑,没有反驳,等他出了接警室,口袋空空,已经是给少年交了罚款。

1999年,哈岚,夏

郑北热伤风了。

大夏天,抓个逃跑的灯头,郑北拽着对方滚进了屠宰场的冷库里,打了一架出来,被屋外的阳光一晒,郑北仰头打了个朝天的喷嚏,他搓着鼻子想,不会有人在骂他吧,结果还没下班,郑北就腰酸背痛直接起烧。

每次进医院都是外伤,突然来个内发热,让郑北有些不习惯,他一边打喷嚏一边配合护士抽血,等血检做完,医生问他想好快点还是慢点,郑北定了下,反问道:“这还能让我选?”

“想快点就去吊水,慢点就吃药,吊水贵点,吃药便宜点。”

郑北本来想说,病毒这么听我的话吗?现在看来,是病毒这么听药物的话呢。

郑北选了吊水,昏昏沉沉发着烧太难受,中途要是支队有什么事咋办。

拿着医生手写的鬼画符去药房取药,又带着药去配药室让护士准备,最后找个位置坐下,亮出胳膊,等待扎针。

大夏天的挂水间,依旧是小孩子的痛苦乐园,因为贪凉吃坏肚子,着凉发烧的不少,郑北一个腿长到椅子不够放的成年人真没几个。

在郑北放空地看天花板时,一个女声突然喊道:“阿染。”

郑北后背一个激灵,在电扇转动的屋内,生生冒出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让你别吃那么多冰激凌,就不听。”喊话的女人,絮絮叨叨地牵着个女孩从郑北身边走过,坐在离郑北空两人的位子上。

护士过来给郑北插针,郑北看了眼小女孩药瓶上的名字——冯云染。

还好不是那个字,也不是那个人。

郑北垂下眼,好笑地摸了把鼻子。

对于顾一燃主动退让离开,郑南理解但不支持,郑母不理解但不知道怎么说,郑父和郑北还在不尴不尬地端着,作为家里前后脚的顶梁柱,彼此的想法,有些心照难宣。

眼看郑北已经迈入了结婚困难户行列,郑母偶尔会说:“要是当初没反对你和小顾,现在是不是也挺好?”

郑北想象不出那个画面,如果顾一燃不走,他和家里肯定还是僵着,两边都会想着让对方先低头,先理解。

郑北会夹在亲人和爱人间两面为难,而顾一燃则根本不知道如何在举目无亲的哈岚,继续与人相处。

“别想了妈,有没有这事,你儿子都很难找对象好吧。”

看得上郑北长相性格的,不喜欢他的工作。能接受郑北工作的,又觉得他太痞气太好看,揣手上怕别人惦记。

郑北觉得这两类人都很有趣。

哈岚刚入夏那会儿,郑北被家里婶娘骗去相了个亲,他以为是家里吃饭,到了地才知道,只有个穿着连衣裙的女老师在等他。

女老师是高知家庭出生,自己又留学归来,看对象的眼光高,所以拖拖拉拉年纪也大了。

郑北坐下就道歉:“我不知道这是来相亲的,抱歉。”

女老师对郑北挺感兴趣,任谁看到高高大大,容貌英俊的刑警,都会心里冒出一丝安全感。

“不相亲也无所谓,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和女老师吃饭时,郑北发现,知识分子在某些方面总是相通,比如顾一燃吃个饭都能突然冒出个科普,女老师也会在聊天时,引经据典,把话说得像故事样动听。

一顿饭吃完,郑北抢先结账,看天色不早,就提出送女老师回家,女老师在车上,问郑北可以放点音乐吗?郑北按下播放键,一段熟悉的旋律流出,郑北轻蹙了下眉头,他现在不想听这首歌。

“你也喜欢张国荣的歌啊?”女老师像是又找到一个和郑北的共同点,开心地问道。

“磁带是我妹的,她喜欢,老是拿到我车上乱放。”

郑北双手扶着方向盘,眼前干净的公路慢慢起雾落冰,就像他带顾一燃回老家摘姑娘果那晚般。

“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可能说不上有。”

郑北不爱看书,为了给郑北硬塞点有用的知识,顾一燃会读书给他听。

吃饭是顾一燃的爱好,郑北想来想去,他这两年唯一被培养出的爱好,大概是投喂顾一燃。

“你条件那么好,这么久没对象,是要求太高吗?”

车子平缓地拐弯,然后停下,女老师下车前的提问,让郑北哼笑着露出虎牙。

“我之前有个对象,不过分手了。”

“为什么?性格不合吗?”

“性格不合也有,家里不支持也有,反正琐碎的事一堆,最后就分了。”

话说到这里,女老师算是明白,郑北为何刚坐下就道歉。

“你还想着她啊?”

“想啊,想又能咋样。”

相似的人有很多,但数着七大洲五大洋,跨过全世界的水循环和陆上生态系统,抛下戈壁黄沙,雪山高原,进到高楼耸立,铁兽咆哮之地,世界上也仅会有一个顾一燃。

不管是理解与否,生气还是怨恨,当过去的回忆奏起乐章,郑北会有种万事万物于眼底,皆小于顾一燃的错觉。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找她?”虽然已经到了应该成熟稳重的年纪,女老师还是不免为爱情故事而上心,尽管从目前来看,她的相亲算是黄了。

——为什么不去找顾一燃呢?

郑北想,因为他还没收拾好家里的一切,他还未整出一个全新的家,可以捧在手里送给对方,况且分开快一年了,他也不知道顾一燃现在,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像歌里唱的那样,缘分有几多,应信安排。”

郑北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漫溢着浅浅的洒脱,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女老师下车后,透过车窗祝福了郑北一句:“希望你可以得偿所愿。”

郑北回家的路上,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得偿所愿,吗?也许会有那天吧。

1999年,港城,夏

结束周六的课业,顾一燃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想今天能不能早点休息,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就被两个同学架住——大家一起上课这么久了,就没看顾一燃出去玩过。

顾一燃侧头看向窗外,霓虹夜色没见多少,倒是从玻璃的反光上望见了自己的黑眼圈。

虽然很想跑路,但看在人数众多的份上,顾一燃还是从众的出门了。

他们去了尖沙咀,在码头边,顾一燃看到了秦争北,少年摇身一变,成了街头艺术家。

顾一燃的同学要去酒吧,顾一燃让他们去了给他发消息,他双手插在口袋,慢慢靠近,正在调弦的秦争北刚一抬头,就落进顾一燃含笑的眼眸里。

“顾先生!”秦争北激动地抬手召唤,和他一起的小伙伴循声向顾一燃看来。

一身素白翻领衬衣,勒紧的腰带让顾一燃的身形显得挺拔而瘦削,戴着银丝边眼镜的面上,挂着恬静豁然的浅笑,让人一看就心里舒服,好像被一汪泉水温了,又凉又软,还带着凛冽的甘甜。

“他就是之前帮了我的人。”秦争北跟朋友说起顾一燃的事,大家七嘴八舌地感叹起来。

秦争北放下电吉他,小跑上前,面色开朗地问道:“顾先生,要不要点歌,你的话,不要钱。”

顾一燃只是看到少年过得不错,想来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热情邀请,还拉着顾一燃不给走,顾一燃解释自己只是路过,结果秦争北的朋友一个比一个热情。

顾一燃被簇拥着走不了,又想不到点什么歌,就让秦争北唱个自己最擅长的吧。

秦争北给朋友们去了个眼神,大家默契地开始弹奏。

乐符从指尖流泻,少年干爽青涩的声线,低声地唱出歌词,顾一燃听了两句,眉梢微微挑起。

给我信心

当我未如愿

披雨戴风问寒送我暖

亲切眼光

舒我乱和倦

从无更改心照总不宣

长长路中

走到那里生命里

难行日子

不削我对生命眷恋

顾一燃是刑侦专业的老师,很擅长观察人,也善于发现他人话里的隐喻,他是没想到自己因为一个相似的名字,帮了秦争北一次,对方就记挂上了他,这让顾一燃微微有些想笑,果然只有少年时期,才会有如此冲动而热烈的感情吗。

一曲结束,顾一燃捧场的鼓了鼓掌,秦争北脸颊泛粉地向顾一燃讨要号码,说是要把罚款还给顾一燃,不过今天钱没带够。

顾一燃望着少年涨红的耳廓,想起自己搞暗恋那会儿的心情,不由有些同情对方。

“我有个喜欢的人,他叫郑北,立耳郑,北方的北,当时会帮你,是因为看到你的名字,就想起他,所以不忍心让你受罪。”

秦争北上涌的血色迅速褪去,但他还未死心,结结巴巴地表示,他是真的想还钱给顾一燃,所以希望对方不要觉得他烦。

顾一燃想着自己话应该说挺清楚了,就把号码给了秦争北,并告诉对方,他只有周末在港城。

告别秦争北,顾一燃顺着短信往酒吧走。

夜色中的霓虹招牌,炫目多彩,看得顾一燃有些眼晕,他看错了酒吧名牌的最后一个字母,等钻进酒吧才发现不对。

刚进门顾一燃就想出去,不过他才转身,门外就有人入内,把他推挤向了店内。

“抱歉,我走错门了。”顾一燃歉意道。

“没关系,看多了那些老面皮,能来点新鲜人物,委实养眼。”酒吧眨着左眼,夸了一句顾一燃好看,顾一燃礼貌性回以笑容,再拿出手机,就发现那群同学又转移了阵地,他们现在要去唱歌。

照这群人欢闹的程度,顾一燃判定是要通宵了,他干脆地跨坐上吧台前的高脚凳,让酒保给他来个酒精度低点的甜口酒,喝完这杯,他就说找不到地,然后回去睡觉。

一杯混合了果汁的澄澈鸡尾酒上桌,顾一燃吃了口吸饱酒液的橄榄,视线扫过酒吧内并不宽敞的空间,因为盆景分隔,不少角落都被遮挡,屋内的光线昏暗,迷醉在空气里的香味是柠檬、薄荷加点佛手柑。

虽然一开始有人向顾一燃投来视线,但过了一会,见顾一燃没有聊天的意愿,大家就猜他是在等人。

酒吧内播着放松的爵士蓝调,顾一燃托着腮帮,在夜色温柔,情绪稳定的晚间,他开始想念郑北。

这明明应该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但在酒精催化,和环境影响下,突然变得剧烈。

顾一燃在电视上,看到钻戒的宣传片,有一家钻戒品牌,打出了一生一枚,唯爱永生的标语,当时顾一燃就想,人真的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吗?

这个答案,三十岁的顾一燃回答不了,他想,等到他七老八十,再来回顾这个问题,应该会有更好的答案。

只是现今,当下,他是相信的。

相信人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与郑北相遇,分别,再见他人,脑中总会想起过往种种,像镜面反照天空,蜉蝣撼然抱树,而郑北是天空,是大树,他的心成了镜子,成了蜉蝣。

从哈岚回来,顾一燃开始喜欢浓油赤酱的菜色。

当初为了在哈岚过冬而买的棉服,在花州和深市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他在1998年,过了一个潮汐温暖的春节。

又在1999年的春节,送走了又一位故人。

顾一燃端起鸡尾酒,小口喝完,放下酒杯和钱币,顾一燃站起身。

他安静地来,也想安静地走,不需要有人知道,知道他曾做过的一切,他想像火炭进入火堆,雨水融入大海,归于本真,又不失去本真,望他能够,得偿所愿。

1999年,哈岚,秋

郑北和伍警官打了招呼,邀请对方课后一定要跟他去撮一顿,给他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一堂两个小时的大课,中间休息了二十分钟,等课上完,郑北舒了口气,听得那叫个头昏脑涨,而张雪瑶早就握着笔睡着了。

结束护卫工作,伍警官也不敢喝太多,他怕第二天宿醉头疼。郑北端起杯子干了一大口,张嘴想问顾一燃的情况,话到嘴边却又卡住。

“你和阿燃还有联系吗?”郑北开不了口,伍警官倒是没什么顾虑。

“对呀,忙得要死,深市实验室本来就事多,他还要进修,那是整个人和陀螺一样连轴转,我之前去深市看他,人都瘦成皮包骨了,显得眼睛特别大,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那可不行啊。”郑北垂下头,看向手里攥紧的杯子。

“说起来,你的个人问题,是不是还没解决?”伍警官喝了几口酒,人热了起来,就开始八卦郑北的感情问题。

“你和你妹又不是一个人,你俩还能谈一个对象不成。”

郑北听了这话,想起郑南一开始倒追顾一燃的情形,要不是顾一燃不愿意,他和他妹,还真有可能谈成一个对象。

“不过干我们这行,受伤多,假期少,工作忙,没人愿意要也正常。”伍警官笑着抿了口酒,然后被酒液的冰凉,冷的喉咙一道都快结冰。

“那顾一燃呢?有好消息吗?”郑北为自己暗戳戳的私心,感到一阵抱歉。

郑北心口微微上提,他又想起顾一燃那本融汇两代人字义的俄语字典,还有圣彼得堡的雪。原以为那场雪,会是他们一起去看,现在看来,顾一燃要自己去了。

从饭店出来,郑北把喝嗨了的伍警官送回招待所,出来时,他闻了闻身上的酒气,双臂展开,任由夜风吹散满身的气味。

他们都在习惯分开后的生活,只是不习惯的感觉,总会如影随形。

郑北抓了抓头,苦笑道,不会最后只有他走不出来吧。

1999年,深市,秋

太忙了,忙到根本不记得任何,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顾一燃想起自己要记录生活,结果月余过去,他只准备好了一个笔记本。

——1999年9月27日,顾一燃。

1999年,花州,冬

顾一燃本想今年冬天去俄罗斯,可签证都办下来了,花州这边却出了个毒品大案。

顾一燃被从实验室喊回去帮忙,这出国的行程,彻底成了幻梦。

等顾一燃好不容易忙完,一个台风席卷而来,把顾一燃彻底关在了家里。

看着屋外大雨滂沱,风眼周围的气旋拔树掀车,紧闭房门的屋内,犹如一座孤岛。

顾一燃抱着膝盖,背靠着三张遗像,目光落在被雨水洗刷到什么也看不清的玻璃上。

然后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

——原来人真的会一点一点死去,今天一块,明天一块,等到了后日,又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就像人体细胞的更新迭代,七年后,当体内细胞全部更新成新细胞,我就是全新的我,到时,大概就能彻底放下了。

2000年,哈岚,春节

进入新千年,郑家发生了两件好事。

一是郑南的对象,赵晓光醒了。在医生都给他下了再也无法苏醒的诊断后,赵晓光终于被郑南骂醒了,郑南说自己明天就要和别人去领结婚证,吓得赵晓光直接睁眼。

二是经过全家人艰苦卓绝的努力,郑父总算是减肥成功,把血压降了下来。

到了春节,郑家摆了一桌子大菜,全家人和亲戚一起热闹过完,等回了小家,郑父拿了瓶他珍藏的老窖,要跟郑北喝一个。

郑北过年要值班,不能喝太多,郑父刚刚调理好血压,也不能喝太多,两人巴巴着小杯子,一口一口地抿。

喝到中途,联欢晚会开始放小品,郑父在郑母看电视的笑声里,压低嗓音道:

“你和小顾,还有联系吗?”

这是顾一燃走后,郑父第一次提起对方,郑北面上的笑容还未敛起,就被这句话给问住了。

郑父搓着手,尴尬道:“之前不见他,真不是责怪,只是觉得人好好一个知识分子,那么乖个孩子,家里没人了,被你拐到哈岚,受了好几次伤,才换来个父亲遗骨的下落,都这样了,你们还搞一起,那他家不是彻底断根,没人了吗。”

郑北手指抚过杯沿,冰凉的触感,让郑北心绪狂涌。

跨过心底那道坎不容易,顾一燃的离开,给了郑父郑母喘口气的机会,日子这么慢慢过着,他们也渐渐有了寂寞的感觉。想念顾一燃还在时,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好日子,现在连晓光都醒了,那三个儿子也就差个顾一燃了。

“爸。”

郑北声音微颤,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过不过的去都得过去,但习惯了保护所有人的郑北,有天发现,他能这么大无畏地向前走,是因为背后有着一群爱他的人在支撑。

姜小海说得对,如果他落到对方那境地,他根本混不出来。

把喝多了的郑父送上床,郑北出了家门,屋外的落雪洋洋洒洒,郑北先是自嘲地笑了声,过了片刻,他又重新笑出了声,等第三次笑声响起,伴随着一道低哑压抑的抽泣。

哈岚的雪一如往年,花州的灿烈也未有改变。

新年快乐。

愿你年年如新,快乐如旧,往事不再追忆,今宵可堪与共。

2000年,花州,清明

顾一燃在笔记本上写:

今日去给阿爸阿妈扫墓,发现坟前摆了两束花,一束是白菊花,应该是伍师兄来过。

第二束是白色马蹄莲,我翻找了半天,也未看到花束上的署名。白色虽然应景,却并不是祭奠之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摆在这里,或许是摆错了吧。

2000年,深市,夏

顾一燃的笔记本上写:

为什么一天不能48个小时。

地球自转可以慢一些吗?

要不把我发送到地心也好。

好困,想睡觉。

上一次睡饱是什么时候?

2000年,港城,秋

我和这座城市真是没有缘分,我没来时,演唱会办得如火如荼,我来了,演唱会开去了海外。

巡回演唱会在吉隆坡开完,就要去内陆了,真是太糟心了。

工作,工作,工作。

学习,学习,学习。

哦,还得去补我的签证,真不知道何时能去成圣彼得堡,要不来个火箭把我发射过去吧,炸死在雪地也不错。

2000年,花州,冬

顾一燃的笔记本写:

啊?一年就过完了?我干了什么?就没了?

这日历册是不是太薄了,怎么我感觉没撕几天就完了。

我的生物钟已经习惯这种忙碌,不过好消息是,我的论文交完,明年再来港大一次,就彻底结束进修了,这日子可真是过得没滋没味。

另外,我感觉自己有腹肌了,和伍师兄说,他讲人瘦到一定程度,也会出现腹肌的轮廓。

以前郑北老说我核心不稳,容易被人绊倒,压着打,现在我也是能稳住核心的人了,虽然没什么用。

也不是没用。

算了,反正遇到威胁,我就赶快跑。

跑得快不算拖后腿吧。

对了。

祝贺我的三十岁生日,在毫无感觉中过去,等跨完年,就得三十一了,没过上整岁还有点小遗憾。

阿爸阿妈,阿燃长大了,长很大了。

2001年,花州,春节

秦争北最近又联系我了,他说要还钱给我,这小子还记得这事啊,他都拖多久了。

想想那罚款,要是算上利息,估计也不少了,我问他,你在港城,能买到张国荣巡回演唱会压轴篇的门票吗?

我不太信,不过他这么说了,到时没买到,应该就不会再找我了吧。

2001年,港城,4月

郑北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休个假,居然还要被拉出来吃狗粮。

郑南想来香港红馆看演唱会。已经恢复完全,并跟郑南订婚的赵晓光,那还不得马不停蹄给未来老婆打点好一切。

但未婚男女,出远门旅行,赵晓光有点不信任自己,他怕自己在春天和煦的风里犯错,于是跪求未来大舅哥同行。

郑北开始不同意,后面赵晓光实在太烦,一直夸南南那么漂亮,人那么好。

说得郑北都要怀疑自己妹妹是天上仙女下凡了。

在赵晓光和郑南的软磨硬泡下,郑北最终还是请了年假,办了签注,和两人奔赴港城看演唱会。

到了港城,郑北才知道两人看的是张国荣的演唱会,他还以为是郑南喜欢的什么任贤齐、郭富城、刘德华。

那盘磁带里所有歌,都被郑北来来回回听了上百遍,一开始他让顾一燃教他唱的《缘分有几多》,现在郑北都能倒背如流。

听歌的人从两个变成一个,离散的家庭,从争吵到重组。郑北托伍警官在清明节,给顾父顾母的坟前放了一束白色马蹄莲,南南说,马蹄莲代表忠贞不渝的爱意。

郑北难得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小浪漫,尽管他连顾一燃收没收到都不清楚。

到了港城,三个粤语新手,在英语,粤语,普通话交揉的包裹下,居然也顺利行进到酒店。在郑北抱怨酒店太贵,房间太小时,赵晓光惊恐地瞪大眼。

虽然把郑北拖了出来,但赵晓光买的演唱会门票,是分开的,他和南南一起,郑北不喜欢太吵,所以会靠后排些。

这些门票放着放着,居然少了一张。

赵晓光拿余光瞟着郑北的背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郑南发现赵晓光的不对,两人说要下楼买饮料,偷偷摸摸的出门。

郑南一听赵晓光把郑北的票弄丢了,整个人也是猛抽一口冷气。

本来郑北就不太想来,现在临到门口,还出了这种事,郑北不把赵晓光的脖子拗断,那都是脾气好了。

“怎、怎、怎么办啊南南?”赵晓光上下牙花子都打颤,现在可没有个当妈的顾一燃在,能拦一下发火的郑北。

“你说我们现在出去找找黄牛,能不能再买一张?”

距离演唱会还有数个小时,急成热锅上蚂蚁的赵晓光和郑南,分头行动,在红馆外找那种包裹严实,身上挎包的人。

不过因为演唱会还没开始,现在黄牛的票价贵得离谱,赵晓光不是不舍得花钱,单纯是钱不够。

两人跑了一头汗,郑南叉着腰叹气道:“要不你还是回去挨我哥一顿揍吧。”

赵晓光抽泣一声,差点落泪。

在郑南思考,如何在郑北揍人时拉架,忽然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少年经过,对方手里拿着一张门票,但人却是冲着垃圾桶去,郑南一把抓住赵晓光的手,跟着少年追了过去。

秦争北买到了顾一燃要的演唱会门票,他给顾一燃送门票,顾一燃正好在港大办手续。

看到秦争北,顾一燃面露惊讶,他是真没指望秦争北能做到。

“我观察了很久,你身边根本没有个叫郑北的人,你是觉得我年纪太小,所以不喜欢我吗?”

顾一燃垂眸看着手里的演唱会门票,是两张连座,看来秦争北还想跟他一起看啊。

“打个比方吧,每部电影结束,都会打上剧终的字样对吧。”

秦争北点了下头,怀疑顾一燃还是想哄他。

“如果人生也如电影,那么遇到他的那一刻起,我的故事就已经被打上了剧终,THEEND了。”

秦争北的眼泪,在顾一燃说完这句话时,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

顾一燃没有上前安慰,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年哭完。在经历了父辈的背叛后,却渴望着被年长的男性包容,顾一燃早看出秦争北有点恋父情结,他拿顾一燃当救赎,顾一燃却知道,他连自己都快救不活了。

“那,演唱会,你还去吗?”秦争北哭完,眼泡红肿地问道。

“一张就好,算是还你欠我的钱,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顾一燃语调温和,每一个字眼却都冰冷到让人哆嗦。

秦争北攥着余下的一张票,几次想丢,都没忍心,一直到演唱会快开场前,他看着欣喜的乐迷,结伴的朋友,相携的情侣,失恋的悲恸在此刻到达顶峰。

秦争北要把门票扔垃圾桶,郑南大喊着“等等”,冲上前拦住。

“那个,如果你不需要这张门票,可以卖给我吗?”为了确保秦争北能听懂,郑南还复述了一遍英语。

秦争北扫了眼郑南,又看向郑南身后的赵晓光,一股怨气直达脑门,他把票摔到郑南手中。

“送你了。”

说罢,秦争北转身就走,郑南抬手拦住要骂人的赵晓光。

“他什么态度啊!”赵晓光气得跳脚。

郑南却觉得很好,她可是白捡了一张票啊。

“别想了,快回去,哥肯定得怀疑了。”

郑南拽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赵晓光,飞速向酒店跑去。

郑北的确怀疑了——郑南和赵晓光跑出去那么久,是在搞什么大事吗?不过郑南解释他们只是迷路,郑北虽不信,却也没深究。

三人入场,郑北看着自己被孤零零留下,看向赵晓光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意。

晓光人高马大一个,躲在娇小的郑南身后,一边走一边给郑北拜了拜。

郑北抹了把脸,按着门票上的号码入座,周围喧闹的人群与郑北的安静格格不入,从看台望去,人潮涌动,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在红馆内回荡。

郑北闭上眼休息了一会,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有人喊着朋友快些,有人询问自己的位置在哪,等到周围亮起灯牌的萤火,郑北感觉左手边的座位,有人坐下。

对方并没有出声说什么,和吵吵闹闹的乐迷有些不同,郑北猜对方大概和自己一样,是出门陪客的工具人。

直到舞台方向传来音乐,潮涌般的欢呼响起,郑北睁开眼,向左侧看去。

早已发现不对的顾一燃,以一种不可思议又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郑北,四目相交的瞬间,郑北的心跳声剧烈擂动。

重逢之时,心脏甚至比意识更快地认出对方。

这种毫无准备的再见,让郑北一时之间失语,他过了好一会,才在震耳欲聋的尖叫中,一把抓住顾一燃的手腕,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他不抓紧些,顾一燃就要像夜空中的流星,飞速消失。

“你怎么在这?”顾一燃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只有这样,郑北才能听见。

“我来陪南南和晓光!”郑北也扯着嗓子回应。

顾一燃张了张嘴,还想问郑北其他问题——比如郑父郑母好吗?你们和解了吗?最近工作进展顺利吗?

话到嘴边,顾一燃突然哑巴了。他看着郑北的双眼,分别数年,记忆里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他以为自己可以用七年放下郑北,现在想来,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啊。

“你还一个人吗?”

“我还是一个人。”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说完。

不同寻常的默契,让顾一燃垂头笑了起来。

弯下的双眸,如星如月,比演唱会的灯光还要耀目。

郑北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把五指插进顾一燃松开的指缝中。

“爸妈说,你是他们的第三个儿子,晓光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去?”

顾一燃扬起眉梢,水色的剪影从瞳仁中划过。

万人体育馆内,灯火如昼,歌声如霂,流泻而下的光影,宛如春光乍泄中的伊瓜苏大瀑布,只是他们会有和电影人物完全不同的结局。

顾一燃靠向郑北的方向。

就像风吹向蜡烛,烛火的弯折是一个浅浅的吻。

没人注意他们,也没人在意他们,就算有人发现,也不会在此时此刻,发出不同的声音。

他们在万千人潮中相拥。

这就是顾一燃想要的剧终了。

那知一天再度相逢

已变了心态

甜蜜快乐

重回心里

悠然将心结解

已死的心

再获关怀

笑语更轻快

求用以后

漫长岁月

去偿清往日债

缘分有几多

应信安排

这段情不必理解

纵然此生

满途波折

一起同步也轻快

警服从89式更换到99式后,第一次看郑北穿全套,说实话,好看的有点超过。

我让郑北把89式警服上的警号给我,凑上我自己的警号一起,找了个铁盒子存放,埋在了院落的杏树下。

从花州回到哈岚,调任方案走了好几轮,最后还是走了技术借调,真是回到从前了。不过因为我解决了侦查化学方面一大难题,提前升职,我现在比郑北警衔高了。

搬回哈岚,我拿这几年攒的钱买了个小院,郑北看着空地问我是不是要种菜,我想了想,问他能种花吗?

第二天,郑北就带人送来了两棵山杏树的苗,以及一盆盆的秋海棠和向日葵。

院子打理好,自然要请客吃饭,饭菜和酒摆了一桌,来人都喝了不少,郑阿姨说以后得改口叫妈了。

1997年,郑北让我把这里当家,我以为那是句随缘而来的安慰。

现在想来,郑北说的哪句话,最后没能做到。

准备的签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从哈岚去圣彼得堡,还挺近。

我的书房正对着院中双树,枝丫交叠,相互依存,只不知在次年,有没有机会喝到山杏泡的果酒。

我原以为我会在老去时,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当我们死后,会得到想要的怀念和祝福吗?

现在我觉得,我要换一句话了。

——不用记得我们,让我们安静远去吧。

我看了无数次太阳与蓝色的地平线相互交融又分别。

我知道,我们的路,已经走完了。

剧终

THEEND

后记:

这本来是个BE故事。

当初和朋友聊这个梗时,我脑中只有简略的概念,想的也只是把他们的故事融入现实的时光,但因为年代久远,我查资料时,不可避免的发现点好玩的事,然后故事就慢慢偏离开头。

1998年,在香港金曲奖崭露头角的陈奕迅,凭借《天下无双》一曲,拿下“十大中文金曲”,彼时他刚出道三年,香港娱乐行业,还处在四大天王统治的年份(秦争北给顾一燃唱的就是这首歌)。

90年,张国荣出柜。91年,香港同志去罪化。93年,《霸王别姬》上映。97年,诞生了《春光乍泄》和《基佬四十》两部同志电影。

时光定格回忆,记忆里的某些人,是不会老去的。

于是我去掉了开头和结尾,让这个故事变成个现实童话。

感谢看到最后的朋友,比心。这篇真的写太长了,写的我都有些怀疑人生。

相爱的开始,是互相心疼

全文免费

字数1w

01

顾一燃早早的给自己选好了一块墓地。

墓地选在了顾一燃很喜欢的的一个三面环水的墓园,墓园里种着很多槐树,郁郁葱葱的。顾一燃第一次来的时候正值初夏,整个墓园环绕在一股淡雅的槐花香气中。

他来给周晓晓扫墓。

总之顾一燃很满意这的环境,迅速交了钱定了下来。

顾一燃没敢选在他爸妈的墓旁边,他能够很清楚的预见自己的结局,大概率不会很好,离得太近他怕他爸妈到时候气的每天都骂他。

但是想想他爸那么文雅的人发脾气,顾一燃又觉得有点好笑,心脏杵着疼。

只是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何况晓姐在这里,以前...

何况晓姐在这里,以前没保护好她,顾一燃想以后能守着她。

02

从哈岚到花州,要坐整整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郑北磕着对面大爷这给他的一把瓜子,想象着这个连高局都佩服的顾老师长什么样儿。想着想着又担心万一老人家不愿意跟自己回去,高局不得叨叨死自己。而且郑北他妈从小就教育郑北要尊老爱幼,郑北琢磨着到时候实在不行就搁人家门口多蹲几天,帮着干干活啥的。高局问起来就算没完成任务,那至少也是过来传扬了哈岚警局的优秀传统美德。

那也算没白跑一趟嘛!

见到顾一燃的时候,郑北直接愣住了,毕竟对面盘靓条顺腰细腿长正值青春壮年的顾老师,和自己想象中头发花白拄着拐棍的老大爷没有半点关系。

郑北那个高兴啊,顾老师,啊不,小顾老师,看起来温温柔柔善解人意的,郑北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

然后温柔和蔼的小顾老师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想象,并重新把郑北的任务条拖回了零。

就算伍警官告诉郑北,顾一燃是个真正的天才,年少成名,配合花州警方破过多起大案,郑北也没觉得会有多难。

天才,多多少少有些傲气嘛,头一次拒绝自己也正常。郑北想着,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这小顾老师总会被自己打动的。

但是当对面的人说出我爸妈都死在这,我得守着他们的时候,郑北打好的满腔腹稿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郑北家庭圆满,他想象不到顾一燃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惨烈的事实。

但是,肯定是撕心裂肺的疼。

03

顾一燃从不怯于展示自己的伤疤,同样也不屑任何人的同情或者怜悯,他的喜怒哀乐早就在那个冰冷刺骨的雨夜随着爸爸的失踪而烟消云散。那天晚上他抱着那件染血的衬衫,把自己一块一块的粘起来。从此,他人生的意义只剩一件事,带父亲回家,落叶归根。

其他的,都不重要。

翻到卷宗里成分高度相似的毒/品资料时,顾一燃久违的感受到自己剧烈的情绪波动,指尖因为兴奋微微颤抖,马不停蹄收拾行李追去了郑北所在的酒店。

徒劳无功了这么久,终于让他抓到真相的一点苗头。既然同类毒/品出现哈岚,那李文龙,或许也在。

郑北这个人,看起来非常热心且靠谱,也许未来有一天,他可以拜托郑北帮忙把他和爸爸一起送回花州,叶落归根。

开往哈岚的飞机上,顾一燃梦中难得没有下雨,睡了安稳的一觉。

顾一燃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猪肉炖粉条如此美味的东西。

花州菜清淡,小时候顾一燃口味偏重,他们家的饭菜妈妈总是会多放一勺盐。后来家里没人了,顾一燃提不起兴趣给自己弄吃的,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久而久之,顾一燃也就不怎么在乎食物的味道,能果腹就好。

东北是个神奇的地方。老舅明明不认识自己,饭菜的口味却和顾一燃记忆中妈妈的味道分外相似,就连眼神也一模一样,带着慈爱和关切,打在顾一燃身上让他甚至有种灼烧的痛感;晓光瑶瑶看着咋咋唬唬的,吃饭的时候怕自己没吃饱一个给盛饭一个给加菜,吵了一架转头就忘了,也不记仇;还有郑北,他们才认识短短几天,郑北就把自己带回了家,把更舒适的大床让给自己,自来熟地念叨着明天得去买几件厚衣服云云;就连郑北的家人,也对初来乍到的自己分外热情,郑北家隔音不好,顾一燃半夜起夜的时候听见郑妈妈低声叨咕着明天要给小顾老师包酸菜饺子,不知道顾老师能不能吃的惯……

顾一燃当晚,做了个酸菜味的梦。

很久很久以后,某天晚上顾一燃听着郑北的呼噜声睡不着,回想起那些初见的日子,还是会感概。在花州,师兄很好,老师很好,邻居阿姨也很好,但许是南方人的骨子里都带着些克制守礼,他们的关心都点到即止,将界限划得分明。那时候的顾一燃给自己的心罩了个套子,站在保护套里边,他能清楚知道这些人想帮他,但他走不出来。

他真的走不出来。

郑北不一样,他不需要顾一燃自己走出来,郑北选择直接开着辆大卡车,横冲直撞进顾一燃死水般的生活里。

04

最开始,郑北没觉得这个文文弱弱的顾老师能真的帮上什么忙,他只是想着既然人是自己带到哈岚的,自己有责任把人照顾好,毕竟我们东北人最讲究待客之道。

顾一燃这个人,能吃,且毒舌,整个人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专案组的小崽子们看不惯顾一燃,顾一燃也不惯着他们,舌战群儒,引经据典,怼遍天下无敌手。

郑北无奈,这怎么还发展成人民内部矛盾了呢。没办法,郑北哄着崽子们说顾一燃待不久别和他一般计较才勉强把即将爆炸的瑶瑶捋顺了毛,结果转头听到顾一燃说自己调令已经下来,会正式加入专案组。

郑北扶额,知道自己要在这待很久,你还不好好和大家处好关系。怎么,就乐意被排挤呗。

顾一燃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做事从不含糊,郑北不带他出外勤,他就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个整理资料的活;大家对他的化学课不感兴趣,他也不脑,甚至连夜修改教案;前脚和小崽子们吵了一架,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把食堂收拾得立立整整,甚至贴心的给每个人安排好了办公桌。

顾一燃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他好像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端着杯热水凑过来坐下,郑北盯着顾一燃漏出来的那截白皙的颈子,难得生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想逗逗他:

“顾老师,你是不是一点儿老爷们的脾气都没有啊?”

对面的人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啜饮,水杯里的热气氤氲了顾一燃的眉眼,微微融化了他周身那层看不见的壳子,让他整个人都多了点人间烟火气儿。

“日久,见人心。”

果然,不过几天,顾一燃就凭借灵敏的嗅觉迅速找到毒贩,成功征服了国柱和瑶瑶的心;就连晓光也在顾一燃一撬棍燃起的熊熊烈火中被彻底征服,心甘情愿叫起了燃哥。

郑北失笑,前几天这几个还吱哇乱叫,现在倒是叛变的倒是一个比一个快,小顾老师还真是厉害。

哦,现在顾一燃的办公桌,已经搬到郑北对面了。

05

沈力开枪的时候,顾一燃脑子里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幸亏郑家人都被自己安全送出去了,不然郑北得多伤心啊。

郑北是个好人,是个骨子里透着正义的警/察。好人,不应该承受家破人亡的痛楚。

幸好,郑北来的很快,没出什么大事,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顾一燃才后知后觉脖子上火辣辣的疼。

在花州的时候,顾一燃也经常受伤,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一手精湛的包扎技术,但是这个伤口的位置实在刁钻,顾一燃弄了好久,纱布还是贴的歪七扭八的。

如果不是实在贴不正,顾一燃不会让郑北帮忙的。

男人俯身把他圈在沙发上,拨弄着他后脑的头发,有些粗粝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些簌簌的痒意,让顾一燃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郑北身上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儿和皂角香气,不是很好闻,被笼罩在这股气息里,却无端地让顾一燃觉得安心。

直到郑北包扎好退回对面的位置,顾一燃才堪堪反应过来:

不是,他为什么不转过身去让郑北包扎呢?

屋里一时寂静,顾一燃忍不住抬头看向郑北。郑北看起来没有平时的欢脱,整个人仿佛一只淋了雨的大狗,没精打采的。

顾一燃想笑,又觉得有点心疼,他很能理解郑北的感受,他们明明在惩奸除恶,身边的人却总是受到伤害。

久违的情绪,让顾一燃觉得新奇。

原来他还会心疼什么人。

沉默片刻,顾一燃还是起身拍了拍郑北的肩膀,沉声道:

“郑北,捍卫正义不是你的错,是那些罪犯的错。”

许久,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告诉郑北,也告诉自己:

“你没错。”

06

郑北从小就想当警/察,经历过那次拐卖之后,更加坚定了郑北想当警/察的决心。

郑北拥有的东西很多,他有支持他鼓励他的家人,有言传身教疼他爱他的师傅,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有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理想和事业。

但也正因为得到的东西很多,所以那年雪地里唯一的一次失去让郑北刻骨铭心,自此郑北把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扛在肩上,他逼着自己攥住这些他拥有的东西,他失去过一次,尝过那种滋味,便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郑北想,当了警/察,抓住所有的罪犯,乐乐的惨剧就不会重演,可以保护更多人的美满幸福。

可是罪犯总是抓不完的。

沈力的事情没过两天,一个小警/察匆匆忙忙跑过来通知郑北,有几个小混混强迫女孩吸/摇/头/丸,郑南也在里边。

郑北大脑一片空白。

缉/毒这么多年,郑北太清楚结果是什么。

多少人的一辈子就这么毁掉了。

幸好,幸好郑南没事。

郑北看着眼前头发凌乱,脖子带着淤痕的妹妹带着哭腔喊哥,只觉得心都碎了,再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质疑。

他算什么警察,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许是深夜,,平日里喧闹的医院长廊静了下来,走廊幽深,尽头不见归处,仿佛一张黑暗中的大嘴,把郑北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一只手搭上郑北的肩膀。

“郑北,你是一个好哥哥,也是一个好警/察。”顾一燃的声音清冽,让郑北从满心的胡思乱想中脱离出来。

“我算什么好警/察啊。”郑北苦笑“我爸妈的店让人砸了,妹妹现在也叫人弄成那样。”

“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罪犯的错。”顾一燃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郑北,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郑北平时是哥哥,是队长,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定海神针,这是第一次,有人伸出一只手,借给他倚靠。郑北微微侧身,向顾一燃靠近了点,生平头一次起了点依赖的心思:

“罪犯抓得完吗?抓不完。”

顾一燃没有看郑北,他只是目光沉沉看向走廊深处,轻轻的笑声传到郑北耳边,振聋发聩:

“抓得完。”

“而且我们现在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窗外风声呼啸,郑北的心定了下来。

当晚,郑北还是没忍住心头的怒气,半夜偷溜出去的时候,顾一燃的声音幽幽在背后响起:

“轻点打,检讨五千字以下我替你写。”

07

顾一燃从来不叫郑北大哥,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叫他北哥,只有顾一燃坚定的叫郑北全名。

郑北真是个操心的命,平时在专案组,大事小情方方面面他都要管,跟只倔强的老母鸡似的,把所有人都拼命的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听见郑北在睡梦中总是喃喃叫着乐乐,大概和他一样,郑北也有一段沉痛的经历。

顾一燃不想成为郑北新的责任,每个人都不容易,他只是个过客,没必要有太深的纠缠。

而且郑北对他很好,好到顾一燃心疼。

对每一个人都好,郑北应该很累吧。

直到那个雨夜,顾一燃才终于知道了郑北口中的乐乐到底是谁,也明白了郑北为什么有这种过分强烈的责任感和道德感。

他一路跟在郑北身后,在儿童表演的间隙看见郑北泛红的眼眶,也在老舅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明白。

明白郑北和他一样,他追不上花州雨夜的汽车,郑北也走不出失去乐乐的雪原。

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顾一燃看见,郑北把自己蜷缩在垃圾桶旁边,沉默的端起手中的汽水,和另一瓶碰杯,雨水打湿了郑北的头发,郑北慢慢把头埋进怀里,瑟缩着肩膀,整个人微微发抖。

像只受伤的雄狮,蜷起来独自舔舐着伤口。

顾一燃耐心的等着郑北平静下来,郑北需要发泄。

路灯下,他举着伞靠近郑北,替蜷在地上的人遮住了深秋冰冷的雨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顾一燃的裤脚。

“郑北,回家吧。”

08

在夜市的时候,郑北试探着问过顾一燃:

“还回花州吗?”

顾一燃没给他确定的回答,只是原本准确无误的射击歪了一发子弹,转头满脸傲娇的质问他:

“干扰我?”

当天晚上,郑北来回翻身冥思苦想,始终不明白自己怎么跟着了魔似的,这话顺嘴就秃噜出来了。

明明在郑北的设想里,他应该在一个很正式的场合,郑重的邀请顾一燃留在专案组,他们一起,把所有的罪犯都绳之以法,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

人声鼎沸中,郑北的目光落在顾一燃专注的侧脸上,从他微翘的睫毛流连到挺翘的鼻尖,最后停留在微翘的薄唇。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夜晚的风吹乱了谁的心。

所以这次顾一燃生日,郑北带领全专案组偷偷摸摸打算给顾老师一个惊喜。毕竟是来哈岚的第一个生日,郑北想让顾一燃印象深刻。

说不定,顾一燃一高兴,就留在哈岚了呢。

嗯,毕竟顾一燃化学知识丰富,能给未来的案件破获带来非常大的帮助。

烟花绽放在空中的时候,所有人都顾着抬头,只有郑北,视线不由自主的粘在身边的人身上。

璀璨的烟火倒映在顾一燃的眸子里,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泛着笑意,唇角勾起,转过头来的时候眼中满满都是郑北的影子。

顾一燃……笑起来真好看啊。

郑北总觉得,顾一燃很少真正的开心,他虽然总是在笑,但刚开始的日子,他的笑意永远不达眼底。顾一燃眸中总是透着一丝哀婉的感觉,像一场连绵不绝的梅雨落在他眼睛里。

郑北想要留住顾一燃脸上的笑容。

没想到,第二天,二个人就吵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架。

郑北理解不了,为什么顾一燃看见那个吸//毒的小孩这么激动,明明自己已经解释过做好了所有周全的部署,顾一燃还是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甚至拍着桌子大吼大叫。

温文尔雅的顾老师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郑北也被顾一燃的咄咄逼人激起了火气,尤其是在听见那句“你要是同情心这么泛滥,你就不配当一个禁//毒//警/察。”

顾一燃,你明明亲口说过,我是一个好警/察。

“你要是看不惯,你就回花州教书去,我用你教我怎么抓人!”

郑北话一出口,整个办公室一片鸦雀无声,顾一燃的动作好像在他眼里被慢放。郑北看见顾一燃一瞬间怔愣在对面,原本浑身竖起的尖刺一瞬间掉了个干净,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宛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言不发。他甚至看清顾一燃的瞳孔轻轻地颤动。

郑北心中一痛,可是顾一燃没给他道歉的机会,只带着哭腔留下一句“打扰了啊”,消失在走廊尽头。

原来,是这样。

那个温柔,傲娇,春风化雨一般的顾老师,早就没有亲人了啊。

因为毒,顾一燃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姐姐,自此他一无所有,孑然一身。花州四季如春,但顾一燃心里总是连绵不绝地下着雨。

怪不得,顾一燃总是那么难过。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郑北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临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明天要和顾老师道歉,告诉他其实我……我们所有人都不想他走,特别希望他留下来……

09

顾一燃清醒的一瞬间,脑后传来一阵剧痛。

看清周围的形势后,他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人怎么可以这么倒霉,前脚和郑北吵完,后脚就被毒//贩绑架。

眼前的秦义满脸凶恶,唾沫横飞地讲诉着他的计划,顾一燃冷冷的看着,不动声色,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郑北声音里带着干涸的沙哑,顾一燃想,发现自己失踪,郑北该急坏了。

毕竟郑北这个人,最会道德绑架自己,心里肯定觉得如果不吵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把所有的线索说完,秦义的手下也围了过来。顾一燃大概能猜到被自己戏耍一番后,这群恼羞成怒的毒//贩会做什么。

被抓前的最后一秒,他轻轻地开口,声音几乎消散在风里:

“郑北,不怪你。”

他不想再在郑北心中添一座新坟了。

电流穿过顾一燃的身体,极致的痛苦里,顾一燃想到了父亲。

李文龙比起秦义,手段只会更加狠辣。

父亲该是比他更痛。

又一锤重重砸落胸口时,顾一燃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肺仿佛已经罢工,只好通过更加剧烈的呼吸来试图汲取空气中的氧气,殷红的血顺着嘴角一丝丝流淌下来。

郑北啊,我可能等不到你了。

顾一燃视线模糊,他没想死,但也不怕死,自己今天大概真的要交代在这了。

还好,郑北比死亡先到一步。

10

直到顾一燃被推出抢救室,握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冰冷刺骨的手,郑北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顾一燃面色依旧苍白,脸颊左侧被划了一道口子,唇边还有尚未消散的淤青。

郑北整夜不敢合眼,他怕,怕只要一个看不住,这朵花州来的花儿就会消逝在哈岚辽阔的黑土地上。

郑北想起很多。

初见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顾一燃;望着猪肉粉条两眼放光的顾一燃;深夜改写教案的顾一燃;医院长廊安慰他的顾一燃;雨夜为他撑起伞的顾一燃;和他吵架的顾一燃……还有双目紧闭浑身浴血的顾一燃。

什么时候起,顾一燃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整么重的份量。

郑北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顾一燃的嘴唇,却又在几乎触碰到的地方停下,因为肺部受伤,顾一燃的喘息比平时粗重许多,有缕缕热气打在郑北手指上,一路酥麻到了心尖。

郑北傻乎乎地想着,原来电击,也会传染吗?

等顾一燃再次坐在专案组的小灶桌旁,吃上他心爱的猪肉炖粉条子,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郑北心里盘算着,顾一燃大病一场,脸颊上都没肉了,晚上得让老郑头多弄几个硬菜好好给顾一燃补补。

老郑头逃过一劫,因为顾一燃说他要搬出去。

郑北顿时嘴里的粉条子都不香了,着急道:

“搁我家住着呗,搬出去干啥啊。”

“老在你家住太给你添麻烦了。”

郑北仍不死心:

“现在房子多难找啊。”

“淡季,好找。”顾一燃说完,云淡风轻的出了门,留下郑北一个人翻江倒海,嘴里发苦,心里更苦。

他想说点什么,可似乎没有任何立场,专案组队长不会阻止专案组队员自己出去租房子住。

郑北恼怒,郑北决定转移攻击目标:

“老舅你这粉条子都糊锅底了!一股糊味!”

老舅一脸懵登:

“小犊子,不吃就滚。”

郑北圆润的滚出去找小顾老师了。

11

顾一燃搬出去的第一天晚上,难得的失眠了。

其实郑北睡相真的很差,时不时磨牙还打呼噜,隔三差五说梦话。

可顾一燃就是能在这些嘈杂的背景音里睡个安稳觉。

那声音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有人在和他共担雨雪,同行一路。

可这次绑架给顾一燃敲响了警钟,逃出来后他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他怕郑北自责。

郑北对他过分重要了。

可是不行。

顾一燃总是要走的,他已经把人生全部的意义压在了一件事上,他的归处,在那座临水的墓园里。

不在郑北的身边。

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很好,瑶瑶,国柱,晓光,郑南,老舅……爱人仿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和他们呆在一起,顾一燃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坚冰在逐渐融化。

他心底的伤疤太深太深,冰一化,血就会流出来,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忍受失去父母姐姐的痛,怎么以一种无坚不摧的姿态去面对仇人。

他会疯掉的。

夜色渐深,哈岚的星星好像确实比花州更加明亮,缀在天幕盈盈生辉。

这条路,顾一燃选择独自一人走下去。

12

郑北对顾老师搬走这件事,表达了十二分的不满,晓光郑南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他知道,顾一燃对他们有所隐瞒;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让顾一燃把心事讲给自己。

这让郑北更生气了。

帮顾一燃搬家的那天晚上,他试探着提出过一次,结果对面的人用极其气人的语气欠揍道:

“我没喊你大哥啊,私事就没必要什么都交代了吧。”

气的郑北简直想把人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揍完了再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把所有秘密吐露出来,和自己坦诚相见。

郑北磨了磨后槽牙,第一万次抑制住自己立刻开车去把顾一燃抓回来的冲动,只是精挑细选了一盆花,让郑南带给顾一燃。

一品红的花语,等待希望。

顾一燃,再等等,看过哈岚的大雪,春天就会来了。

13

顾一燃最近很忙,忙着教晓光学习粤语,忙着帮国柱锻炼胆量。

他怕再不做点儿什么,就没有机会了。

他找到李文龙了。

找到了。

顾一燃在那家饭店吃了无数次冷面,终于见到了那张每个雨夜出现在他噩梦里的脸。

李文龙,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

经过上次绑架后,顾一燃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傲人的大脑与贫瘠的体力之间的差距。

毕竟其实上次被绑架的时候,他试着爬过一道铁门。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摔了个大屁股墩。

顾一燃决定用科学打败魔法。

他利用自己娴熟的化学知识,给自己配了一瓶化学试剂,被喷中的人会短暂的丧失视力,给他创造逃跑的机会。

虽然但是,顾一燃更想往里边配点一喷即死水儿。

他尽可能的在专案组多帮每一个人的忙,因为他有预感,和李文龙的正面相遇,不会太远了。

这些温暖良善的人,顾一燃想多回报一些。

这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光。

被李文龙掐着脖子摁在墙上的时候,顾一燃内心并没什么波动,他只是有点遗憾地想着:既然他带不回爸爸,那就自己去找他吧。

可当国柱为了救他,满身鲜血地躺在雨水中时,顾一燃头一次对自己要走的路产生了怀疑。

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害了无辜的人。

还好,没伤到要害;还好,顾一燃还有补救的机会。

等在急救室外的那天晚上,郑北拉着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顾一燃,我们是一起的。”

我们是一起的,顾一燃,别再一人独行了,只要你愿意,我们所有人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花州停不下的雨夜,哈岚的阳光能够照亮。

只要你愿意。

顾一燃心里疼发痒,新生的肉芽一点一点萌发在心中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中。

顾一燃看着对方满满映着他影子的眸子,怔怔地点头。

郑北,他愿意的。

14

郑北听着顾一燃平静的讲着他姐姐怎么被涉//毒的男朋友害死,他父亲怎么消失在他面前。

顾一燃这么多年,每天都在练习长跑,刮风下雨,一日未停。

他当年跑的太慢,他追不上

天台的风微微吹起顾一燃的额发,漏出额头上尚未痊愈的磕伤。

郑北想,顾一燃怎么又受伤了。

他不想再看见顾一燃受伤了。

从今往后的路,郑北想陪顾一燃一起走。

哦,顺便带上国柱晓光瑶瑶。

国柱痊愈后,他爸妈来专案组看他。国柱妈妈是那种最典型的东北式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嘴里絮絮叨叨埋怨着,看见国柱的伤口又止不住的心疼,他爸爸站在旁边一边笑,一边附和着。

温馨而美好。

郑北忍不住转头看向顾一燃,那双眼睛里满满的艳羡,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家。

郑北现在看见顾一燃伤心,忍不了一点儿。

他勾着顾一燃的脖子,手背不经意间蹭到顾一燃的脸蛋,滑滑嫩嫩,手感q弹。

郑队长一个没忍住,反手又在顾一燃脸蛋子上摸了好几把。

顾一燃只是笑笑,没说什么,默许了郑队长的流氓行为。

郑北偷偷回味,触感真好啊,什么时候顾老师能再给摸摸呢。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的首要大事,是让顾一燃赶紧搬回来。

郑北急急急急急急急死了。

顾一燃一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就受伤,郑北甚至琢磨着哪天领着顾一燃去找大仙算算,别是惹上什么脏东西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郑北决定了,他以后走哪都得把顾一燃拴在裤腰带上。

搬家那天,哈岚难得在一周的雨后迎来个艳阳天。

郑北停下他贼拉风的小黄车,不经意地向上一瞅,看见顾一燃穿着件他的衬衫,站在窗边望着他。

又来了,那种心脏触电的感觉。

上次他偷偷问过南南,那个死丫头一脸八卦的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郑北也不知道。

只是在他和顾一燃视线相对的一秒,郑北不想和顾一燃分开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想把顾一燃留下来,让这朵花州的花,在哈岚的黑土地上扎根抽芽。

郑北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有一天能再一次见到乐乐。

原来姜小海,那个一声一声叫着他大哥的人,就是12岁那年留在雪地里的乐乐。

郑北想,他的人生,至此真的圆满了。

15

雪天使一案终于步上了正轨。

顾一燃和郑北一路从韩丽查到王建民,最后将线索锁定在了姜迎紫的身上。

基本上可以确定,姜迎紫就是雪天使集团的头目—小马哥。

专案组全体成员欢欣鼓舞,瑶瑶甚至已经再一次看起了长白山旅游的车票。

只有郑北,闷闷不乐。

顾一燃靠在窗边,看着郑北开始扫第八遍地。

那地已经比郑北的脸都干净了。

询问之下,顾一燃才知道,原来姜小海就是乐乐。

那个让郑北梦中都反复回想念念不忘的乐乐。

郑北很怕,他记忆中最纯真善良的乐乐,和他最厌恶的毒沾上关系。

顾一燃看着对面的男人,深秋的晚风已经不复夏末的温和,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割得人脸生疼。

顾一燃顾不上心中莫名的酸涩,只是开口问道:

“郑北,如果姜小海真的贩//毒了,你会怎么办?”

郑北沉默了一会,良久,才直视着顾一燃的眼睛,坚定地回答:

“我对不起乐乐,我想拉他一把,让他走上正道。”

郑北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如果他真的贩//毒,非逼着我在好大哥和好警/察之间选一个……那我只能,也只会选好警/察……”

顾一燃的直觉告诉他,姜小孩海绝非良善之辈。

12岁那年的记忆在郑北的心里留下了个脓包,也许那片雪地里,被郑北放在心里的小男孩已经从骨子里腐烂。

顾一燃深深盯着他,

郑北,刮肉疗毒,如果最后的最后你做不到,我也可以代劳。

16

郑北和顾一燃通过监听,锁定了李文龙和白玲的犯罪证据。

监听器里传来少儿不宜的声音时,郑北和顾一燃对视一眼,同时尴尬地放下了手里的耳麦。

一股暧昧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郑北盯着对面人红透的耳朵,不由自主,一点一点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直到他们呼吸交错,郑北闻到顾一燃身上和他相同的皂角香气。

记不清谁先动作,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直到第二天早上,晓光看着两个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对方的动作,开始了新一天的新疑惑。

17

中秋节那天,郑妈妈又包了酸菜馅的饺子。

顾一燃围在厨房边,忍不住满足的深吸了一口气。

那幅馋猫样逗乐了端菜的郑爸郑妈。

郑爸呼噜呼噜他的头发,让他上楼去叫郑北吃饭。

还没靠近房间,郑北的声音就飘进了顾一燃的耳朵。

“燃哥他爸的事,拜托你们多费点心啊。”

“燃哥谁啊,顾一燃啊。”

“等结束我和燃哥一起回花州请你吃饭。”

顾一燃停住了脚步,看着屋内男人眉眼低沉,盈满了温柔,语带笑意的说着什么未来。

他们没一个人说过爱,可是郑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他规划进了往后余生的日子里。

顾一燃想,说爱对他们两个来说太矫情,他们是战友,是亲人,是看尽对方脆弱,抚平对方伤痛的关系,他们彼此纠缠,早已融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一个爱字,太过浅薄。

饭后,顾一燃和郑北靠在围栏边,低头看着晓光和南南拿着烟花你追我打,郑爸笑着骂他俩胡闹,郑妈和大院里的其他婆婆们唠着家常,时不时有小孩子嬉戏的声音传来……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顾一燃正看的入神,就听见郑北在旁边扭扭捏捏的开口:

“顾儿,今天…月亮真圆啊。”

顾一燃忍不住笑出了声,郑北啊郑北,南南告诉你的话,是这么说的吗?

他转过身去,望着郑北:

“嗯,郑北,今晚月色真美。”

end

其实我只是想写两个人从互相心疼到相爱,为了碟醋包了这么大一盘饺子。。。

彩蛋是结局后的二三事,搞点郑北战损撒娇,专案组得知两个人在一起的反应,郑北陪顾一燃回花州得知顾一燃给自己选墓地几个想写但没写进正文的小段子。

排名不分先后,大部分免费,含彩蛋的基本不影响正文阅读

1,《(北燃)警号永久封存》微山

作者大大文笔很细腻,顾一燃灵魂陪伴郑北,细水长流的温馨日常中下着刀子雨,一口玻璃一口糖

2,《(北燃)爱情陷阱》非晚

与爱...

与爱相比,一切都没那么重要。钓系顾老师谁能抗得住?反正郑北肯定扛不住!

(有彩蛋,不影响正文的那种)

3,《(北燃)楚一寒的东北父母爱情故事》鹊知风

儿子就是前世的情敌,暴力父子楚一寒,郑北父子争宠小短打

4,《假设楚一寒是郑北和顾一燃的崽》心想事成有岸来

如题,简单概括就是楚一寒的撒欢童年,偏群像故事

含彩蛋,回娘家以及小崽子上大学找对象

5,《(北燃)父辈的爱情》Renovamen_菁

是生死相交的战友,是一生相守的挚爱,他们不曾说爱,但字里行间都是爱

以后辈的视角,讲述北燃,以及专案组的一生

正文免费一发完

*接顾老师被扫黄&北海相认

*流一些soulmate

/

“郑队长,我们队今儿晚上扫黄扫到你们组顾一燃了。”

郑北心一沉。

好家伙,合计这么老些天晚上偷偷跑出去是干这啊?那要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送他回花州去。

他反应过来赶紧披上衣服跟着去现场,一路上不是问同事咋扫到的就是问现场啥样,顾老师是不是被迫的啊是不是让人唬了,又或者是自言自语着突然一个激灵跟人家拍胸脯保证他们家顾老师不是那样儿人。

终于到了目的地,小警察赶紧推着郑北下车,“郑队长,您自己进去领人就行,我们组长在里面等着。”

要不是郑北着急进去,不然高低要给小警察做做...

要不是郑北着急进去,不然高低要给小警察做做思想教育。

“你大晚上不回家来这儿晃悠啥啊?知不知道为了全乎的把你弄出来,我这一下搭进去十几个鸡架,你说说够你吃几顿的?”

听见这话的顾一燃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金口一开吐出一句话,“鸡架算我的。”

“哎呦您真大方。”

郑北弯下腰靠近他,两个人凑的很近,虽然还在安全距离,但郑北能感受到顾一燃的气息。

花酒之地如此杂乱,他也能立刻分辨出独属于他的那一份。

“顾老师,你把这是我当狗遛呢?那出租屋你老早就租好了吧,还一室一厅,门都是自己锁的吧,上回去给你送饭你瞅你心虚的,一坐下那裤兜都勒出钥匙模样儿了,你装啥呢?”

郑北看见顾一燃的眼睛快速一眨,喉结下意识上下滚了滚,他知道这人心里此时虚得很,硬是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这几天又不知道自己瞎研究啥,都能让人扫黄的给你逮喽,要不是我这天天跟你屁股后面儿给你撑着,你真以为哈岚日子这么好过啊?”

顾一燃真让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开始躲闪,最后干脆别过头去。

“你是个…很好的大哥。”

“哈…”郑北一听就笑了,倒也不是发自肺腑觉得好笑,主要还是气着了,直起腰来摸了摸下巴,“我用你在这儿给我颁奖啊。”

顾一燃看着他,一双眼睛在紫色灯光下照得看不出几分真情,反而平添了不知名的愁,“郑北,你不用把责任都揽到身上的,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好。”

郑北心想你说的处理是挺好,都处理到这儿来了。

他知道顾一燃还是没打算和他交心,索性也不避讳了,“我不干涉你的私生活,我就是觉得,你骗我能不能用点心。”

这话里虽然带着明显的埋怨,埋怨他连骗人都如此敷衍,但又不是真的问他能不能,他无意逼顾一燃非要如何如何,只是想告诉他有时候这种滋味儿其实不好受。

长这么大很少有人能蒙他。

顾一燃听出弦外之音,不自在地吞吞口水,本来想再说点什么消解一下误会,但又说不出口,只好抬手压了压帽子。

面对不了还不会逃避吗。

郑北看不了顾一燃一副焉巴巴的样儿,心里说的是自己倒倒苦水也让顾老师明白感情这事儿哪能一个人使劲儿,结果到头来自己的苦水还是得自己再喝进去。

他先一步出来,在外面等着顾一燃跟上。

“这事儿…别告诉其他人。”

顾一燃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郑北,万一他粗心眼儿直接秃噜出去了,以后在专案组里都抬不起头。

“那不能够,”郑北呲着牙,拍拍顾一燃的肩膀,带着挑趣儿的意思,“有些事儿我自己知道就行,保证不说昂。”

顾一燃担心他插科打诨不拿着当回事儿,眉毛一下子皱起来就要再说,手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臂,“我认真的…”

而对面的人却下意识挑眉,刚刚不正经的笑一下变得颇有深意,不同于其他人显得可爱的虎牙,他的虎牙在他的笑容里更像是尖锐的利器。

随时可以刺破顾一燃身上某处皮肤。

顾一燃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手。

郑北倒是自在得很,不动声色收回胳膊,“哎我办事儿你不放心吗,那我说了保密就是保密,心揣肚子里。”

顾一燃这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晚上吃热乎的,别瞎凑合。”

顾一燃答应的声音和卡车门的声音撞上了,他没在意这些,迈着急步子往楼道里走。

郑北没听见,还在车里眼巴巴等着他答应一声,看他走到楼道也没打算回头,习惯性挂起的嘴角慢慢往下掉。

“路上小心。”

“知道了!”

还好笑脸落地之前被忽然转身挥手的顾一燃又捡了起来。

郑北心里头接着就敞亮了。

姜小海又带了几瓶酱菜,下雨天也要给郑北送过来,一见到郑北就往他怀里塞,伞跟着倾斜,雨水打湿了半片肩膀。

“这我姐刚做的,头茬。”

“这太麻烦了,”郑北说着麻烦,手上也不客气,一瓶也没落下,“不过你姐这手艺真是可以啊。”

姜小海点了根烟,不过好像是因为下雨有些潮湿,点了几下才点着。

漂亮的烟圈刚吐出来就被水汽打散。

“管够。”

“啥管够啊。”

丁国柱穿着雨衣跑出来,看见酱菜高兴得犯傻,很赶眼色地去接郑北手里的酱菜,“我瞅瞅。”

“哎呦拿着拿着,”郑北从袋子里拿出两瓶给他,“少不了你的。”

姜小海东西送下了要走,下着大雨郑北不方便远送,脑子里想起顾一燃跟他说的话,本欲嘱咐的那句路上小心又咽了回去,“别抽你那烟了!”

“你真是啥也管!”

送完姜小海他又转身看着丁国柱,“你咋的啊你不回家陪我值夜班?”

丁国柱赶紧摇摇头,拉了拉自己的雨衣帽子,“我妈在家给我做了热乎饭呢。”

“那得了呗,快回去吃饭。”

“走了啊北哥。”

郑北拎着剩下的酱菜回了办公室,打了伞身上也湿乎乎的,想着不如明天去顾一燃那里拿着他的脏衣服回来一起洗了,省得他成天研究那点秘密连日子都顾不上了。

老舅给他留了一份饭,不过已经没什么温度了,郑北也不急着吃,看两眼资料扒两口饭。

窗户外面雨声噼啪,他也不觉得吵,因为他的心思很快就没用在看资料上了,全都聚精会神去想顾一燃了,他把顾一燃每次和他拉开距离的样子都回忆了一遍,顺便想想他搪塞自己的时候说的那些话,自然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越想越烦越烦越忍不住想。

谁发明的顾一燃呢,比毒/贩还难研究。

顾一燃“二进宫”的速度让郑北措手不及。

刚离开视线不知道有没有四个钟头,合着刚给他送下,接着又偷偷跑出来闯祸了。

不仅自己挨了打,鼻青脸肿的,连路过的丁国柱也英雄救美跟着中了一刀,胆还没练出来多少呢命先赔进去一半。

“顾老师你真是不敢让我省一点心啊。”

郑北昨天晚上一听说捅人了,本来就心里突突,又听见最熟悉的俩人名,在雨里都吓出一身汗。

昨天一到医院就忙着走流程,期间只在送丁国柱进急救室的时候匆匆和顾一燃打了个照面,那会儿他身上披着一身雨衣,又没特地往郑北面前凑,郑北自然也没注意他脸上的伤。

等安顿好了,事情交代下去了,天也亮得差不多了,郑北才来病房看他俩。

一见顾一燃可怜兮兮的惨样儿就忍不住着急。

顾一燃知道理亏,打算赔个笑脸,没想到一动嘴角就扯着伤口,疼得皱眉,“嘶…”

郑北见状赶紧坐在他旁边,“哎呦这脸都花了你看瞅瞅,这以后咋娶媳妇儿。”

病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醒了,顾一燃一惊,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郑北没在意,给丁国柱扒了个香蕉递过去。

“你这可以啊,胆子不小啊,都敢开枪了。”

“谢了啊北哥,”丁国柱咬了一口,捂着腰侧的伤口坐起来,“职责所在。”

“你说国柱要是没走那条道儿,你怎么办?我知道你不愿意麻烦这个麻烦那个,那你看看,你自己扛得住这么多吗?”

郑北很聪明地抓住了顾一燃的软茬,这回怎么说也是牵扯了别人,他最怕这样。

果然,顾一燃的眼神又开始躲闪,这次比上次多了些歉意。

郑北趁热打铁。

“你老说我这个爱揽活儿,那你说我不管行吗?一个个哪有省心的啊,顾老师,你发发慈悲行不行?”

丁国柱听得半懂,但也打心里希望顾一燃能真正和他们站在一起,他们东北人咋说来着,天大的事儿一帮人一块儿顶着,那就啥事儿没有。

顾一燃被他看得眼眶一热。

他原本总觉得他需要应付的只有郑北,瞒过郑北就是瞒过所有,但他现在知道了,除去那份特殊的情感,其他人对他来说也同样的重要。

顾一燃其实可以不用一个人走夜路的。

“聊聊?”

他转头对着郑北释然一笑,说这话的时候稍微一歪头示意,虽然嘴角还是很疼,不过没关系,总会好的。

郑北心里头马上就变得豁亮,看顾一燃笑,他也跟着乐,俩人坐在一张病床上,笑得最坦然的那个脸上还带着伤。

外头明晃晃的太阳光打进来,郑北往后轻轻仰了仰身子。其实天都大亮很久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一瞬间顾一燃从里到外都亮堂了,照透了,好像一下子就能看见那颗扑通扑通跳着的鲜红心脏。

漂亮,特别漂亮。

“都听顾老师的。”

郑北终于听到了全部的关于顾一燃的过去,知道了为什么一个温良的人会有一双不经意就露出仇恨的眼睛。

顾一燃是这样说的,听起来只有淡淡的哀伤和遗憾,似乎他接受了,接受了父亲的死亡或者是其他不再存在的方式。

失去至亲这件事永远都会是顾一燃生命里的一场潮湿,郑北能做的只有陪着他,选择他,相信他。

离开天台的时候老舅推着丁国柱走在前面,顾一燃昨天晚上腿上也有伤筋动骨,走起来步子慢吞吞,跟郑北落在后面并着肩。

“顾儿。”

顾一燃停下,和他对视。

这个称呼不算新鲜,郑北之前也会冷不丁这么叫他,不过那个时候他心里压的事儿太多了,听不出所以然来,主要是叫他的他都应着。

这个称呼不是写出来会让人看了牙根儿发酸的那种你侬我侬,就只是一个东北人习惯性加儿化音而已。

但从郑北嘴里出来,又变了一个感觉。

“怎么了?”

“没啥,老郑那十几个鸡架没白来。”

“不是算我的吗。”

“分啥你我啊,都自己家东西。”

郑北很顺手地搓了一把顾一燃的头发,昨天淋了雨没来得及洗,阴干之后软趴趴的,像他见过的一只抚慰犬的毛。

解开心结以后郑北对顾一燃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搬回来住。

对此顾一燃表示立即执行。

说实在的,这些天真苦了自己,那个小出租房一点烟火气儿都没有,郑北虽然闲着就给他带东西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和自己周旋,等饿了再去吃饭,凉丝丝的饭粒子在嘴里越嚼越不是滋味儿。

越独行,越难行。

他每天看着那面照片墙,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些画面,仇恨几乎填满了他的全部,但离开那个世界,看见郑北看见其他人的时候,他又惊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天光乍破,顾一燃看见路途长明。

郑北听见他这么痛快,嘴角立刻咧到耳根,接着从大碗里舀了一整勺肉沫给他,“多吃点补补!”

其他人也往他碗里夹菜,说着燃哥多吃点。

整整三碗饭和不知道加进来的多少菜,顾一燃一口都没剩下。

“捅国柱那人…个儿多高?”

收了碗筷之后郑北想起什么,冷不丁一问。

“和李文龙差不多,要仔细比较的话,还得再矮点。”

见郑北陷入沉默,顾一燃摸摸鼻子,“你有怀疑对象?”

“那天晚上姜小海来送酱菜,他跟国柱没走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儿,而且他也走那条道儿,身高体型都这么像…是不是太巧了。”

“你怀疑他啊…”

顾一燃的话里带着很明显的惊讶,其实他还没有怀疑到姜小海,但没想到郑北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个名字,因为他记得这两个人挺要好的,都称兄道弟了,心下以为郑北会因为这层感情先瞒着自己的想法,等确定后再说。

郑北一转脑筋就知道顾一燃怎么想的,随即在他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瞎琢磨啥呢,公归公私归私,有啥说啥。”

顾一燃点点头。

郑北是真的说到做到,甚至不用刻意去做,就是顾一燃看到的这样。

自然地、毫不保留地,完全信任完全公不偏私。

他有点佩服郑北,居然可以将感情微妙细化到如此程度然后再渡给自己。

“那你怎么办?”

“啥叫我怎么办啊,查呗。”

顾一燃拍拍他的手背,又觉得太简单了,干脆握着他的手捏了捏手心。

“嗯,查,我和你一起查。”

郑北头回不好意思起来,脖子连着脑袋都跟着升温。

不怪郑南迷他,搁谁谁也迷糊。

如果早知道泡澡能找到乐乐,郑北今年就不用去垃圾站旁边喝汽水了。

郑北喝得有点迷离,看着眼前的姜小海,想起那个雪天,但无论他如何去想,好像都不能把乐乐和姜小海完全重叠在一起。

有些地方变了。

“你啥时候认出我来的?”

姜小海吐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烟圈,随后把烟头掐灭,“小白楼出事儿那天,我大老远看见你,立马就认出来了。”

“咋不说呢…”

“那你没认出我啊。郑北哥哥。”

你没认出我啊…

像匕首一样捅进郑北的胸腔,姜小海带着笑和恨的眼神如盐撒在创面上,燎得郑北喘不上来气。

是没认出来,还是没去认。郑北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打了个哆嗦。

因为在他心里,从人贩子那里挖出那具儿童尸体的时候他就认为乐乐死了,并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造成的,乐乐因为他死了这个模糊的事实笼罩着他过了十几年,早就已经融进他的生活了。

所以他认不出来。

姜小海搓了把脸,往椅背上靠。

“哥我有时候其实挺恨你的,那回你喝多了我都想杀了你。那晚上是真冷,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冷的冬天。”

郑北从牙龈齿根往上泛酸,浑身僵硬。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他才向姜小海解释自己那天为什么没能带他走。

那天他藏起乐乐之后就去求救,好不容易找到人了,结果发烧昏迷了两天,等他醒过来带着警察去找乐乐的时候,早就没有了。

两年以后他见到了那具男孩的尸体。

“乐乐…”

“乐乐死了。哥…“姜小海眼眶发红,但没有泪,也没有疼,甚至看不出怨恨了,“我是姜小海。”

他又说,其实我也不恨你。

郑北有些恍惚,乐乐死了,还是姜小海死了,谁死在了那个冬天,谁又活着和他重逢…

他不知道。

顾一燃清早一开门,看见客厅行军床上缩着两个老爷们儿。

姜小海听见动静先醒了,看清是顾一燃之后搓搓眼打了个招呼,“顾老师吧?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喝多了…”

顾一燃把从楼下老郑给他的早餐放在桌子上,现在哈岚大清早开始凉了,他身上穿着刚来的时候那件大衣,整个人显得平静疏离。

他轻手轻脚拖了个椅子坐下,压低声音道,“吃点吧,热乎的。”

或许是觉得姜小海不好意思领情,顾一燃说完直接拿起一兜包子递给他,“特别好吃,真的。”

的确是真的,顾一燃在吃上从来不扯谎。

“谢了啊顾老师,”姜小海笑着接过来,又看了看郑北,“那个麻烦你跟我哥说一声我得值早班,先走了。”

顾一燃点头答应,起身送他离开。

送走姜小海,顾一燃又倒了杯温水放在桌子上,收拾了收拾地上的啤酒瓶和垃圾袋,才去推郑北。

“呦顾老师啊…”郑北迷迷瞪瞪地坐起来,胡乱抹把脸,“来这么早啊。”

“嗯。”

郑北笑呵呵地顺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拿在手里感受到适宜的温度,舌尖顶了顶腮,旋即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

真受不了,太贴心了。

“姜小海说有事儿先走了,你查的咋样?”

顾一燃拿过他行军床上的毯子叠了起来。

提起姜小海,郑北的笑慢慢淡下去。

“那天捅人的不是他,他肩膀上没枪伤,”郑北说到这,摸了摸脖子,“但他右肩膀上有道疤。

和乐乐一样。

姜小海就是…就是乐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起来姜小海说乐乐死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姜小海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顾一燃把叠好的毯子放到一边,又把枕头也摞了上去。

“挺好的,乐乐还活着。”

那个人还活着,起码郑北心里会好过一些,这场长达十几年的风雪,终于要停了。

“昨天小海跟我说,他挺恨我的,”郑北把手放在顾一燃叠好的枕头上摩挲着,“我瞅他那眼神儿哪有恨啊,我啥也看不出来,不像乐乐了,一点不像。你说他是姜小海吧,他还愿意认我,你说他是乐乐…我也不敢说他是乐乐…”

顾一燃站起身,走了几步半蹲在他面前,伸手抱住他的上半身。

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他有些胡言乱语了,他脑子里只有乐乐,姜小海,是乐乐,不是乐乐…

就像魔咒一样紧紧缠着郑北的大脑,逼着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最后又回到原地打转。

“嗯,我知道了。”

顾一燃能听见郑北乱七八糟的心跳,不安,愧疚,还有更多无言的情绪,全都揉杂在一起,坠着他那颗拳头大的心。

郑北犹豫了一下,抬手回抱住顾一燃。可能是宿醉太头疼了,也或许是没洗脸眼睛太干了。

有点想流泪,但他好久好久没哭过了,上次是在垃圾场旁边悼念乐乐,这次呢,这次是为什么…

“郑北。”

顾一燃带着南方口音的语调黏黏糊糊地叫他名字。

温热的指腹来回剐蹭着郑北的背脊。

“你只需要做你应该做的,我相信你不会做错的。”

或许乐乐不是死了,只是变了。

这是很残酷的,残酷到郑北一个人无法面对。

郑北没说话,脑袋逐渐放松下来靠在顾一燃的颈侧。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满蓄的泪大颗大颗滚下,都落在了顾一燃的身上。

这副场景永远都不会被其他任何窥视,它完整地刻在了顾一燃和郑北彼此凿破天光复回人间的这段时光里。

自此爱破万难。

-fin

彩蛋是日常甜饼,不涉及正文。

1w+一发完是个平淡幸福的故事

细节和情节上有些地方处理欠佳老师们看的时候别深究

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来又走过去。我也听到了,可是我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

--余华《第七日》

不是我说顾老师,你就点头答应一下的事。就跟我回哈岚吧,咱们齐心协力,早点把这个案子收网,你继续回来教书,说不定还能拿个一等功勋。学校直接给你提个学院院长一箭双雕多好的事啊你说是吧?

郑北此时已经跟在顾一燃身后跑了三公里,上头高局给他派的工作让他把顾一燃请回来,郑北一开始不愿意去,在办公室右手还抓这个馒头就朝领导摆手,我可不去,我手里的案子还没结呢,你派别人去吧。

你这个案子转交给别的小组,你把顾老师请回来之后咱们哈岚成立一个缉毒队,我看就你当队长吧。最近哈岚发现了冰。通过调查冰被起了个名叫雪天使。郑北回来听见这个名直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漂亮姑娘的名。笑完就严肃起来,大伙都心知肚明,这雪天使是流通到哈岚来了,往后会是非常棘手的事。

郑北,不管你想不想去,都得给我去,这是命令!郑北一看高局严肃起来,赶忙放下馒头站起来敬礼

郑北服从命令!

从哈岚到花州快三千公里,走之前郑北看电视说花州现在正夏天,潮湿的衣服挂上去三天还能挤出水。郑北愁,翻箱倒柜才找出一件发旧的灰短袖,哈岚这一年到头也穿不上短袖,他记得这件好像是自己妹郑南之前去南方出差带回来的真丝短袖,说真丝可好穿。郑北说他妹不带个厚的回来,哈岚啥时候能穿短袖?郑南带回来个真丝连衣裙正试的起劲,白了他哥一眼,你懂个啥?人南方哪有这么厚的衣服。倒是有长袖睡衣,带回来你也不穿啊。

你可拉倒吧,郑北皱眉,南方人就是讲究啊还专门有睡衣。你当谁都像你,天天背心短裤就往那一躺?怪不得到现在我都还没嫂子。

从那时起郑北就对南方人有个刻板印象,瞎讲究。他拎出来短袖抖了抖套上,实在是没找到短裤就只好摸了一条薄的黑裤穿上把墨镜往头上一扣就走了。高局说要请的人是个化学教授,之前帮助花州警方检验过雪天使,技术过硬。郑北在工作日记本上画了个老头,旁边批注一句把顾老师请回来协助办案。准备合本的时候又打开翻过那一页来划了,改成了能不能把顾老师请回来协助办案?郑北自打上班以来还没有过失败的任务。这次却是难得的不确定,他心里有点烦,句子后面的问号打了好几个。花州警局都请不来,让他去就行吗?

飞机缓缓升上天空,郑北看到房子慢慢变小,世界变得安静。当警察的心中都有那么点念想,希望哈岚这个案子早点结束,哈岚的天空早点放晴。

郑北下了飞机四处打听,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他感叹幸亏穿了件短袖,这花州可真够热的。终于找到学校办公室,他敲门问顾一燃顾老师在吗?给他开门的人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身穿一件绿色的警服,带一个银色眼镜,阳光照进来,他镜框微微反光。

我就是。

啊?你就是顾老师啊?

郑北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身前这个人,白白净净的,说话轻软。

没想到您这么年轻,郑北赶忙伸过手说自己是哈岚警局的郑北。

顾一燃把接好的热水递过去说不好意思郑警官,我这没有茶叶你凑合一下。水放下后顾一燃右手去回握郑北的。

你好,顾一燃。我听高局长说了,但是我没有要过去的打算。您喝完这杯水就请回吧,我要去上课了。

诶诶,郑北急得站起来,顾老师你别那么着急拒绝呀,咱商量商量。

我不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都得给我把顾老师请回来。

不是高局,郑北气的直跺脚,你都请不过来的人你让我请,人直接给我拒了留我一个人在办公室,你让我这脸往哪搁?

你要啥脸,平时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现在知道丢脸了?

我不管,你赶紧给我订机票我要回去!

请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不是我……

现在正直正午,热的郑北一身汗,真丝短袖出了汗直接贴后背上,他拎起来抖抖,叹口气。咋说先找个地住下,他给自己定了两天酒店,争取两天之内能领回去交代。

第二天中午郑北在办公室没找到顾一燃,打算去食堂碰碰运气,果不其然看见顾一燃自己坐在那吃饭,他赶紧坐对面。

哟,顾老师好巧啊,你也吃饭?

顾一燃看见他有点意外

郑警官还没走呢?

诶,别叫我郑警官了显得多拘谨,你直接叫我郑北就行了,反正以后都是同事你说对吧?

顾一燃站起来递给郑北一张饭票,这个给你这顿饭算我请你的。说完就走了。斯,真难搞啊。郑北看了一眼桌上的饭票,思考了一下觉得不吃白不吃,抓起来就去打饭了。

挑来挑去最后要了份米线,这南方人吃的玩意清汤寡水的,还是哈岚的猪肉炖粉条子吃的带劲。得赶紧搞定,早点回去。郑北吸了口粉,直摇头。他觉得再在学校堵人不合适了,想来想去郑北给顾一燃同办公室的老师买了箱奶套出来了顾一燃的住处,同事说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出去跑步。郑北赶过去正好六点二十,他就杵人家楼下单元门口栏杆上等。手上还拎了瓶水。分针指向六的时候,果然看见顾一燃。他跑步穿一身运动衣,白t绿短裤。看上去清爽,把他衬的像大学生。

这次顾一燃看见郑北不觉得震惊了,郑北跟上去,

顾老师晨跑啊。

郑北跟他身后跑,顾老师你真的考虑考虑,我们哈岚警局条件可好,食堂厨师技术稳妥,你过去保证不亏待你,我们高局还给你安排了单独的办公室,我们都没有呢。

顾一燃擦汗,郑北立马把手里的水递过去。顾一燃看他一眼,终于开口

郑北,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爸妈都死在这,这是我的家,我不能轻易就离开这里。郑北沉默了,从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他。顾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再勉强你。但这个资料你看一下吧,我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你要是想跟我走就明早八点这个地址见。郑北递给他宾馆的地址。水你留着喝吧顾老师。

顾一燃看郑北后背,短袖又湿了一大片。

顾一燃跑完回家看了看父母的照片,又想起那个雨天毒贩把他爸带血的衬衫扔出车窗外的场景。顾一燃奋力去追,可人怎么能跑得过车,他只能看着毒贩的车消失在雨里,而自己重重的摔倒在被雨浸湿的泥地里。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吼,直到今天为止他爸是生是死都没有一点线索。顾一燃觉得自己被永远困在了三年前那场大雨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打开那个档案袋,里面整齐的放着几页资料。他一页页翻,翻到最后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走到照片前说爸,你说我们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为科学事实倾其所有。他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在父亲照片前也放了一杯抬手一饮而尽。他知道父亲在的话也一定支持他的选择。

第二天顾一燃打车到了郑北给他的地址,郑北早上去吃了早餐回来就看见顾一燃穿个风衣敞着怀,手里拉了个行李箱等他。郑北吓一跳忙说顾老师你想好了呀?想好不能反悔了。

我决定的事向来不反悔。顾一燃推了推眼镜看郑北。

郑北拍拍顾一燃肩膀说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态度顾老师。不过我得跟你说你这衣服到我们哈岚肯定冷,你有没有厚点的衣服?

这是我最厚的一件衣服了。郑北听了皱皱眉,行吧顾老师,等到了哈岚我车上有件军大衣,你不介意的话到时候借给你穿。

下了飞机顾一燃就冷的打了好几个喷嚏,郑北赶紧从车后座拿衣服递给他。顾一燃撇了撇嘴,一股鸡架味。

郑北一边开一边乐,不是我说顾老师,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讲究了,现在有一句话叫啥?要风度不要温度吗?这是我爸之前的车,后来淘汰给我了,虽然有点味但其他的都挺好的。你得感谢它,不然机场到局里那么远的距离咱俩拉着行李得折腾半天。

难得顾一燃没接他话,过一会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走半路顾一燃又打了几个喷嚏,然后老老实实把郑北扔给他的大衣盖上又睡了。

于是到了局里大家就看见一个裹得像粽子一样的顾一燃。高局给大家介绍这位就是顾一燃,化学教授,以后你们大家就是同事了,他是专案组的技术人员。

难得没任务的一天,专案组围在一桌吃饭,老舅烙的馅饼。郑北一开始以为顾一燃会吃不惯哈岚的饭,没想到来的第一天猪肉炖粉条拌饭直接吃了三碗。郑北摇摇头嘲笑自己多虑了,说顾老师你慢慢吃,管够哈。

顾一燃抓起一张咬了一口说馅饼真香啊,结果大家都笑起来说顾老师来这么久还没学会我们儿化音呢?

北哥,哈岚大酒店发现雪天使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

顾一燃被吓了一跳,太专注没注意郑北这一脚直接坐到了地上。他自知理亏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鼻子站了起来。回局里郑北气够呛,外套往凳子上一扔就走了,雪瑶他们摸不着头脑,晓光着急追郑北

咋了北哥,生气了吗?

顾一燃叫了一声晓光,看着郑北的身影出了警局的门。

是我,没按规矩行事,郑北扭头没看见我。

那不应该啊,我们之前有的时候也会随机应变也没见北哥这么生气。

这两天哈岚一直下雪,风吹起来冷的入骨。顾一燃看见屋檐上一根冰锥落下来,在一小滩水洼里荡起一点涟漪。

直到晚上下班都没看见郑北回来,顾一燃等到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好无奈熄灯往家走。进门看见郑北坐在沙发上,就这么坐着也不动。顾一燃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对,别扭的往郑北旁边沙发空地一坐递给他一杯水

刚接的,你趁热喝。

郑北看他一眼,没接倒是开口说话了

谢谢你呀,顾老师还知道给我递水。

顾一燃愣了一下,心想完蛋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这下直接回到原点。又叫上自己顾老师了。

郑北看他僵在半空的手,接过去放桌上。房间又安静许久顾一燃冷的搓了搓手才终于听见郑北开口

小时候我被人贩子抓过,在里面认识一个弟弟,叫乐乐。我那时候脾气倔,不听那伙人的指令,天天挨揍,乐乐总是帮我,把他的饭分给我,照顾我。后来我好不容易带他跑出来,我让他在原地等我,可我再回去他就不见了。我对不起他,哈岚每到冬天下雪我总想起他,顾儿你别……你别也让我找不到。

顾一燃心里难受,刚想站起来觉得手背落上一滴湿热的眼泪。他装作不知道抱住了郑北拍拍他后背

对不起郑北,以后不会了以后都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顾一燃看见窗外下了三四天的雪终于停下来雪后的世界格外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犹如春天刚刚抽枝的新芽肆意热烈。

郑北,雪停了,听新闻说,哈岚的春天就要到了。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哈岚的大雪停了以后,专案组的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先后端了好几个小团伙,但大都是交易红龙,还是很少见到雪天使的下落。但最近接到有关毒的案子比之前减少,看来是他们的行动让雪天使团伙收敛了气势。

这几天顾一燃没去单位,冬春换季,流感盛行,他不出意外中招了。郑北在单忙完回家还得照顾感冒的顾一燃,他烧的昏昏沉沉,模糊感觉带着清凉的手掀开他被子探进衣服里来给他量体温。顾一燃发烧浑身热,下意识寻着冰凉往上贴。郑北大手拍开他的脸

郑北粗枝大叶实在弄不来只好叫妹妹郑南过来熬,熬好盛出来放到一边等凉,叫顾一燃坐起来喝。到底是第二天没退得了烧,顾一燃在医院吊了三天水才算好起来。当然郑北让妹妹熬的梨水也是又喝了一周咳嗽才好利索。

看顾一燃终于衣冠整齐的坐在办公桌前,郑北的眉头才算是舒展开。

燃哥,你终于是好利索了,你都不知道这两周北哥有多操心你身体……

行了晓光,就你话多是吧?让你取证的材料弄完了是吧?

郑北回来就听见赵晓光在那多嘴,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可自己想想觉得也没啥不妥,关心同事嘛而且人家顾老师从南方来,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也是正常的。郑北向来心大,除了案子上的事其他想的少,他办公桌背对着顾一燃,自然也没有瞧见顾一燃听完后看他的眼神。他们之间也许不再是单单的同事关系。可谁也没有想捅破那层窗户纸。

顾一燃一直觉得花州的春天和夏天交接的很快,基本上冬天过去不了多久就热的要穿短袖。可哈岚的春天却是慢条斯理,偶尔还有倒春寒,所以他棉袄一直都没收起来。终于到了四月底,哈岚的天才算是渐渐暖和起来。周末难得休息,顾一燃把棉袄从衣架上取下来往行李箱里塞,身后传来郑北的声音

顾儿,你是不是快生日了?

顾一燃愣了一下,自从父母走后他自己没过过生日,觉得生日不再有意义。

对,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顾一燃笑笑,扭过头继续往行李箱里塞棉袄。

郑北是在档案里看见顾一燃生日的。在五月初夏,正是万物生机勃勃的季节,像他名字一样,热烈,鲜活。

挑礼物的事又让郑北愁的够呛,询问来询问去都觉得不够衬顾一燃。郑北烦躁的走进百货大楼的最后一家店心想着再没称心的就不送了,一进店看见模特脖子上的米色围巾,郑北一下就看对眼了,觉得顾老师围上准合适。不过哈岚的冬天已经过去了,现在买可能得到明年冬天才能用上。本应该换个礼物的,可郑北怎么看怎么觉得合适,就买下来了。顾一燃穿大衣的时候围着围巾郑北觉得好看。之后他又乐呵的买了个包装盒,让店员叠整齐放进去。

办公桌上的闹表响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顾儿,生日快乐啊!郑北举着蛋糕给顾一燃递过去,许个愿望啊。

大家都说着祝顾一燃生日快乐,还起哄让他戴上了生日帽。

顾一燃一直不太注重这种仪式,小时候过生日也不怎么许愿,但他看见大家期待的眼神,他还是闭上眼认真的许了愿望。

希望案子早点结束,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

顾一燃趁着黑偷偷看了郑北一眼,郑北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很认真的看着蜡烛,并没有注意到顾一燃的眼神。

他最后许了一个有私心的愿望,

希望郑北能一直这么幸福。

郑北家庭美满,父母身体健康,家里有生意兴隆的小店,还有一个小妹。每次顾一燃去他家都很羡慕,一家人其乐融融,从顾一燃上初中起家里剩他和爸爸,后来就只剩自己。他在内心苦笑了一下借着生日偷偷问一句神明,自己的幸福去哪里啦?

顾一燃吹灭蜡烛,大伙打开灯,他看见专门为自己布置的屋子,一直忍耐的情绪终于把持不住,眼眶迅速变红,郑北拍拍他肩膀说,不要难过,今天生日,开心!

嗯,生日,开心!

分完蛋糕,大伙在警局的天台上放烟花,

好棒啊,花州除了过年很少能看见烟花,就算过年也只能在指定的地方放。

那没事,在咱哈岚,烟花也管够。队友们都围在栏杆旁看烟花,郑北和顾一燃站在后面说话。郑北拿过来可乐跟他碰了碰喝了一口。突然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盒子,遮遮掩掩的看上去不好意思。

啥啊?顾一燃好奇

郑北深呼吸一口气,一下子把盒子推到他面前,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打开看看。

顾一燃想笑,他难得看见纠结的表情出现在郑北脸上觉得新奇,但忍住了逗他的心思拆开了包装。看见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围巾。

顾一燃向来是喜欢就说喜欢的性格,他欣喜地很,直接拿出来围了围说郑北谢谢你,我喜欢。

郑北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明明喝的是可乐没有酒精,他却觉得晕乎。望着顾一燃的嘴唇突然就有想吻上去的冲动。然而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郑北探过身去,大手掰过顾一燃的脸在上面轻轻碰了一下。之后急匆匆的跑前面去勾国柱的肩膀说一起看烟花。

顾一燃愣在原地,抬手摸了摸郑北嘴唇刚刚轻轻擦过的脸颊。心里想着完蛋了,自己怎么就这样喜欢他。

郑北像太阳,直直照进顾一燃被困在的那个雨夜里,带他往前走,慢慢的往雨后的大雾外走。顾一燃觉得累,不想往前走了,郑北在前面停下脚步向他伸出手,说别怕顾儿,我带你走,虽然慢点但我们总能走出去的。

郑北和顾一燃回家,他俩默契谁都没提刚刚的事情,顾一燃把围巾收起来说谢谢你郑北,给我过生日。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和我爸给我过生日,他们叫我阿燃,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快乐。那时候觉得他们许的愿望好简单,现在发现原来这个愿望,我大概是很难实现了。

郑北抱住他,说不是的阿燃,怎么实现不了你北哥在,这个愿望保准实现。顾一燃回抱住他,在郑北怀里闭上眼睛。

顾一燃知道他俩之间不该有这样的感情,他们的感情注定不会被祝福。可是他现在不想顾及这些,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孤鸟,找到了温暖的巢。他俩都知道这是错误,却都甘心沉沦在这深不见底的大海。

大伙都打起精神来,一通把这伙人给我端了,给咱们这三年画一个圆满的句号,要是顺利,咱收队回来还能赶上我家年夜饭!大伙听了才算是露出来这一个月唯一的笑容。

月黑风高,北风呼呼的刮,像刀子一样划的脸生疼。郑北对着旁边的特警喊上楼,人在楼上。

顾一燃一直在他旁边,突然就感觉一阵心慌,眼前发黑脚下发软身体跟着晃了一下。郑北察觉到赶紧扶了一把,掏出来兜里的大白兔递给顾一燃

你应该是低血糖了,这糖晓光塞给我的,应该是南南给他的,说不定就是他俩的喜糖。搞完来年春天咱一起参加我妹的婚礼!

顾一燃点了点头朝郑北喊

郑北,我要你平安给我回来听见了吗!

郑北朝他笑放心吧顾儿你北哥什么时候失手过手!

说完就要走,顾一燃使出全身的力气又把他拉过来凑到他耳边说

北,等你平安回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北这个称呼我喜欢,郑北依然笑的没脸没皮的,

不过这次我功劳大,回来先让我说!喊完他又看了看顾一燃然后义无反顾的转身上楼。

就剩下雪天使的大头和几个跟着他的亡命徒在上面,其他的全都已经被逮捕了。顾一燃向来不信神明,这次却默默在心里祈祷。

在哈岚的黎明马上就要到来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顾一燃感觉耳鸣声立马在他脑子里传开,他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新的增员赶来,立刻上去当场将剩余的毒贩击毙。雪瑶国柱冲上二楼

晓光和其他队员找到楼下的顾一燃,医生把他抬上担架。

二楼被炸的面目全非,雪瑶国柱发了疯一样的喊郑北

撕心裂肺

哈岚的天亮了,太阳光照进来,新的一年还是照常来了。

谁都没有想到郑北会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就当时的情况,警力不足,上去也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郑北想到了一切可能性,甚至想到就算没有立刻炸死雪天使的大头,爆炸一定会让他们措手不及,这已经足够增援赶来。

顾一燃在医院醒来,抬头看见雪白的墙板,想开口说话觉得嗓子像裂开一样疼,

晓光看见他醒了,赶紧递一杯水过去,燃哥,你先别动输着液呢。

顾一燃喝了几口

郑北呢?

雪瑶在旁边忍不住的落泪,顾一燃看见郑南也在哭。顾一燃管不上输液的针,坐起来拉晓光的手

晓光,郑北呢?

燃哥,你先给我保证你听我说完不会做冲动的事我再跟你说。

顾一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了闭眼说好

北哥知道当时的警力不够,打算和毒贩一起同归于尽的,他瞒着我们所有人。还好增援及时赶到了,罪犯当场被击毙了。

郑北呢?郑北怎么样?

北哥……北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医生说……他什么时候能醒说不清……

晓光也红了眼睛。

高局走了进来

一燃,出任务之前大伙都会写信,我就不多说了,这个是郑北写给你的。

顾一燃后知后觉感觉手背疼,输液针被扯掉了,正往外流血,在白色的被子上留下一朵朵鲜红的花。顾一燃觉得印了鲜红花的被子,像他俩的喜被。顾一燃不敢拆开看,现在他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局里不让他去看郑北。顾一燃积极配合着医生的治疗终于在一个月后出了院。

此时已经是哈岚的夏天,不同于花州的潮湿闷热,哈岚就连夏天也只有中午气温高,早晚还是要加褂子。为时三年的雪天使贩毒案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哈岚警局的禁毒专案小组现在也恢复了正常运转。顾一燃父亲的下落被找到,顾一燃飞回花州,看到自己的父亲时隔三年终于叶落归根入土为安。

他没有太多的悲伤和痛苦,反而很平静的在父母的墓地前说爸,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今天终于找到答案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我也找到了能够彼此照顾的人,你和我妈放心吧,我会好好生活。

一切处理完后,顾一燃回到花州的家,明明也就离开了三年,可这几年花州发展迅速,周围的环境变化很大,他进门坐了很久。三年事情变化的太多,人也是一样,无论怎样都是要往前走的。他从包里拿出郑北给他的信封,他一直不敢留在哈岚拆,现在终于有勇气打开,里面掉出来一枚银色素圈戒指,滚落了几圈然后安静的躺在了地板上。

顾一燃几乎是瞬间就掉下眼泪。在他的认知里,他一直觉得郑北不应该和自己在一起,他应该和一个同他一样阳光的女孩在一起,他们互相支持彼此相伴一生,而不是和他顾一燃。

郑北留在信上的话不多,第一句是

北哥不会死的!真不知道写这玩意有啥用!

这个戒指本来是打算亲自送给你的,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来不及了。我这个榆木脑袋,都没想到这码事,还是看见晓光和郑南买戒指的时候才想起来。我妹跟晓光戒指里面都刻了对方的名字,我觉得太煽情了,我们顾老师肯定不好意思,所以我就没刻。我自己也不习惯戴戒指,就想着先给你买一个。我看电影上男主都给女主送钻戒,等你北哥赚钱了给你送个大钻戒!好了阿燃,听到高局在催我们出发了,写到这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笔墨在这里留下了痕迹,顾一燃知道郑北写下后面话的纠结。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让你别难过啥的说出来挺不现实,我希望你慢慢忘记我,然后继续好好生活。你北哥没求过人,但这次认真的,求你阿燃,忘记我。然后过你自己的生活,你该有你自己的幸福,不必拘泥于花州的天空,更不必困在哈岚的这片土地。

阿燃我爱你,郑北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顾一燃看完信手控制不住地抖,郑北你倒是说的轻松让我忘记你。这个戒指如果不是你亲手给我戴上,那还有什么意义。

说爱太肤浅了郑北。你知道吗?我曾经抱怨为什么幸运总是没能眷顾我,现在我知道了,我所有的幸运大概就是遇见了你。郑北,你是我一生中等来的唯一春天。

顾一燃开始了花州和哈岚两头飞的生活。他继续在花州教书,晋升成了化学系院长。一到休假就回哈岚陪着郑北。同事们都已经猜到了他俩的关系,由衷的开心,可是好不容易互通心意的俩人,却有一个躺着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顾一燃却平静的接受了一切,他有一个铁盒,专门留着放他往返的机票,渐渐的就要塞满了。

案子结束的第一年迎来了新世纪,2000年新年的第一天各处都很热闹。郑北,今天出生的宝宝都叫世纪宝贝呢。顾一燃在郑北的床头对他说,北,新世纪到了,今天可热闹了你要醒来看看吗?郑北躺着床上看起来依旧那么平静,顾一燃脸颊贴了贴那个让他迷恋的大手。

最近哈岚一直天阴沉的很,新闻说大概几天后哈岚就会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顾一燃意识到原来又是过去了两年。

从1997年到2002年,原来他们认识已经五年了。顾一燃想起郑北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好我叫郑北。

他却想不起来郑北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快要忘记郑北的声音。他突然很害怕,他不怕等,他怕自己开始忘记关于郑北的东西。

北,今年哈岚冷的特别早,像我第一次和你回哈岚那年冬天一样。你早点醒来好吗?我想你。

顾一燃把郑北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吻,又放回被子里。他站起身准备和雪瑶换班,突然感觉手腕被虚虚握住。之后他听见那个思念太久的声音。

“阿燃……”

世界安静了,只剩下他自己如雷的心跳。顾一燃觉得自己的那扁孤舟终于又回到容纳它的港湾。那双大手曾经带着他走出了一场本以为永远不会停下的大雨。

他抬头看见哈岚初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北,又是一年冬天来了。

abo设定,私设如山,剧情跟剧稍有出入,ooc是我的锅。

侦查系的顾一燃老师又又又有了新的追求者。这是花州警察学院最新一期八卦小报的头版头条。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追求者。

首先,他是个男人。

是了,尽管顾老师个人魅力男女通杀已是公认的事实,性别也不再是追求真爱道路上的阻碍,然而传统男人顾一燃曾明确表示,他不玩这个,是以追求者以女生居多,公开高调开展追求的有种男人,目前就只这一个。

其次,该有种男人是个很帅的alpha。

目击者一号回忆,当时在食堂看到两人一桌吃饭,这位男性追求者颇有姿色,剑眉星目,胸肌发...

目击者一号回忆,当时在食堂看到两人一桌吃饭,这位男性追求者颇有姿色,剑眉星目,胸肌发达,身材挺拔,不笑的时候看着沉稳干练,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又帅出另一种风格。他就随随便便往食堂塑料椅那么一坐,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觉得他身上的信息素仿佛实体化,溢满了方圆百里。

警校那些没见过世面的omega被迷得快要晕厥。

面对如此男色,风暴中心的顾老师面不改色,依旧专心致志的对付着餐盘里的油焖虾,仿佛它是比眼前疯狂散发魅力的男人更美味的存在。

在警院里流传好几年的顾一燃是o装b的谣言在此刻不攻自破。

没有omega能面对这样强悍alpha的勾引无动于衷,没有。

不愧是警察学院最a的beta顾。

再者,这位帅哥alpha不仅有肌肉,更有脑子。

美男计不成,他又使上了苦肉计。

目击者二号声称,他曾在空气清新的早晨看到此人穿着皮鞋陪顾老师在花园跑步,嘴里还嘟囔着脚起泡了之类的言论,试图博取同情。

是了,皮鞋。

哪个正经alpha穿皮鞋跑步?

不仅如此,据目击者三号回忆,跑步结束后他还拿出了一档案袋的疑似情书的东西塞给顾老师。

真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

不过这次,顾老师竟然收下了。

郑北觉得自己跟南方这地水土不服。

为了应对越发复杂猖狂的毒品问题,市里新成立了专案组,作为全局跟毒贩打交道最多的警察,组长一职责无旁贷的落在他身上。

挑选组员的时候高局长端着保温杯一脸笑眯眯,对他提出的专案组组员名单通通批准,末了来了句我看你们还缺一名毒品研究专家,正好花州市警察学院侦查系有一名资深的毒品研究教授,我跟那边领导打好招呼了,你去把他请来吧。

郑北不愿,郑北想不通。他无法想象出现场的时候,一个南方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跟在后头的场景。

然而高局的耐心已经耗尽,挥着手把这个莽夫往外赶:"少说废话,赶紧出发吧请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四月的南方潮湿闷热,甚至酒店的镜子、墙壁都会渗水,着实让纯种北方人郑北长了一番见识,更令他大开眼界的还是眼前这位清秀白净的年轻男人——资深毒品研究专家顾一燃。

得知顾教授如此年轻时,郑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出任务的时候不用帮忙推轮椅了。

然而,这位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的教授,就跟这南方的天气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看着笑盈盈脾气好的样子,愣是请自己吃了好几顿不同花样的闭门羹。

不愧是经济发达的大都市,连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beta杀伤力都那么高。

这句话引发高局新一轮的不满,堂堂专案组组长,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可是眼瞅着奔三了要媳妇媳妇没有,请搭档搭档不来。

郑北,不行。

亲娘舅啊!谁能想出一趟差还搁这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就在郑北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又缺乏论据的时候,顾老师穿着卡其色风衣搭浅棕色牛仔裤,拖着黑色行李箱,就那么水灵灵的出现了。

事实胜于雄辩,郑北,很行。

北方的一切都比顾一燃想象中要好。

猪肉炖粉条子,好吃。

郑氏鸡架,好吃。

热情豪爽的北方人,也好、呃,相处。

唯一不足的是跟专案组的同事关系不太融洽。5个人3个alpha,个顶个的能打,国柱虽然是beta,但是靠技术赢得尊重。只有自己这个南方来的小白脸,看着没啥本事,性格也不讨喜。

不过无所谓,顾一燃不喜欢同别人产生过深的羁绊,之所以来北方,是因为他发现造成父亲失踪的冰毒,在哈岚再次出现,他立誓要抓出幕后黑手,找到父亲,哪怕是冰冷的尸体。至于什么亲情爱情友情,他只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感情深时有多快乐,离别就有多痛苦,顾一燃只是一介凡人,经历过太多的别离,不敢再同谁交心。

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是郑北。

这家伙看起来三五大粗的,实则性格如同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在花州时才碰面几次,他就一针见血的戳破了顾一燃的假笑面具。

顾一燃把这归结为郑北的职业病作祟,此人审问过太多罪犯,一双锐眼练得炉火纯青,看谁都像嫌疑犯,见谁都想审一审。

夜深人静的夜晚,顾一燃同往常一样独自在办公室里加班准备教案。

备课对于他来说其实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如何让课程的难易程度同4位四肢发达组员的智商高度相匹配,着实是费了他一番心思。缉毒警察这份工作太过危险,如果这些知识有一天能在关键时刻帮助他们,自己也算没有白来这一趟。

郑北就是在这时候拎着一杯茶进来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孤a寡o共处一室,本该是很浪漫的场景。

可惜两位主角一位装beta装得有模有样,一位看似热情实则每天上课时都有在想是否把大佛请回花州老家。

“顾老师辛苦了,这么晚还在备课呐。”郑北把茶杯放桌上,看了一眼教材,拖出椅子在他背后坐下,不待顾一燃回答,他又接道:“只可惜我一点也看不懂。那群小崽子也是,天天不认真上课,真是欠收拾。”

顾一燃给了郑北一个标准的顾氏假笑,没有说话。

两人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郑北也不说话,就这样翘着二郎腿看顾一燃备课,目光时不时从他修长的手指和清秀的侧脸上轻轻扫过,好似在斟酌什么。

顾一燃埋藏很深的omega性征终于冒出点苗头,尽管他背对郑北坐着,还是能感受到alpha的目光有如实质,在他身上逡巡,他甚至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后颈确认抑制贴是否还贴在脖子上。

幸好郑北此时又开口,他把椅子往顾一燃身边一拖,整个人往他面前凑,“我说顾老师,你是不是一点老爷们的脾气都没有啊?”

顾一燃觉得这句话有些冒犯了,他停下笔侧过身,一双水灵大眼睛瞪着郑北,等一个解释或者道歉。

这个样子倒是比一脸假笑要生动许多,郑北笑着解释道:“我看那三个兔崽子天天嘀咕你,但是你好像从来都不生气啊。”

“我为什么要生气?”

“如果一个人无论怎么被人挑衅都不生气,要么是对挑衅的事情无所谓,要么是对挑衅的人不放心上。不知顾老师是哪一种?”

很好,又来审犯人那一套,顾一燃不想回答他。

郑北似乎早料到这个情况,继续说道:“抱歉啊顾老师,不是针对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同意来北方,也不知道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如果是想赶紧教完课程就走,我会叫那群崽子配合你,大家早完事早解放。但是我看你这些天一直要求跟我们出外勤,又像是想留下来破获这个案子的样子,我……”

顾一燃打断他,斩钉截铁道:“这个案子不破我是不会走的。”

“为什么?”

顾一燃转开视线没有回答。

“行吧,谁都有小秘密,可以理解。我就跟你提一点建议,缉毒工作很危险,我对组员的要求是要能够百分百信任彼此,像一股绳一样团结起来,你是聪明人,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郑北说着,伸手往顾一燃肩膀重重拍了拍,这可能是东北人特有的聊天环节,然而南方人顾一燃还没习惯,被他一拍手一歪,圆珠笔在教案本上画出了一条长长的线。

无语。

罪魁祸首没有丝毫愧疚,捏捏他的肩膀说道,“得了,别整这玩意儿了我跟你说,你弄再简单他们也看不懂,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出现场再教,不是有个伟人曾经说过吗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走走走,咱们回家。”

是了,这个南方来的顾老师目前是郑北的同居室友。

抠门的高局基于对郑北能力的偏见和错误判断,退掉了预定的招待所,顾一燃只能在郑北家暂住。

郑北是无所谓的,毕竟两个大老爷们,顾老师又是beta,没什么可避讳的。

倒是顾一燃听到要住郑北家时,脸上七分真三分装的矜持疏离面具有了一丝裂缝,一路上拎着行李箱一句话不说,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在吃完由酸菜水饺大筒骨鸡架组成的豪华接风宴后,他乖乖的接受了这件事。

只不过提出了同居守则,约法三章。

一是不能在房间里光膀子。(主要针对郑北)

二是不能在一方使用浴室的时候不敲门进浴室。(主要针对郑北)

三是不能在房间里随意释放信息素。(还是针对郑北)

前两条郑北都忍了,南方人就是讲究,尤其顾一燃当老师当久了,教师的职业病就这样,见了谁都要教育教育,上两节思想品德课。

但是对于第三条,郑北提出了严正抗议,他顾一燃一个beta,就算进化出狗鼻子也闻不到a和o的信息素,作为普通舍友,管天管地还管上他的信息素了?

顾教授冷着脸点点头,表情坚毅得仿佛贞洁烈女,只要郑北一释放信息素,就要跟他同归于尽。

郑北差点把自己人见人爱的虎牙都咬碎,算了算了,他在心里劝解自己,人是他请来的,就得有大哥的样,就得对顾一燃负责。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为东北的缉毒事业真的奉献良多!

内容纯属虚构,请勿上升真人!!

*剧设+阮哥门神书设+大量私设

*生子预警

*前方4.6k+的大型互通心意告白现场+生崽结局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只听“咔哒”一声,公寓门应声而开。

房屋中显然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几件衣服凌乱的挂在椅背上,栗子的水盆里还有水,人应该刚离开不久。

也有可能是真遇到了急事,阮澜烛想着。

他确实出来的晚了些,凌久时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他确实出来的晚了些,凌久时生气也是情理之中。但只要他诚心道歉,再卖个惨,撒个娇,他的凌凌脾气好又容易心软,总不至于真就再也不见他了。

毕竟阮澜烛本人深谙此道,屡试不爽。

床上没来得及叠的被子仿佛还留有余温,阮澜烛近乎贪恋的呼吸着其间残留着的凌久时的气息。

这天下午阮澜烛醒来的时候,陈非正在外面为凌久时的生产采购一些必需品备在黑曜石别墅。毕竟这两个新手爸爸一个都快生了而人还在状况外,另一个在门里呆了几个月才刚出来虚弱的不行,整个黑曜石竟只有他这么一个靠谱的成年男性来迎接即将出世的新生命。

真是老妈子命啊。

而关于为什么他突然就从宠物医院辞职搬到了黑曜石,十分自然的为凌久时和阮澜烛的事情忙前忙后,他的记忆好像有一些断片,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又并没有违和感,所以他也没有深究。

等他晚上回到黑曜石的时候,听卢艳雪说阮澜烛早就去接人但还没有回来,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一放下东西也往凌久时家赶。

凌久时家的门竟然开着,里面却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陈非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只见阮澜烛一个人坐在凌久时的床边,背影在月光下灰暗而落寞。

“阮哥?”陈非出声问道。这时他发现,阮澜烛的脚边静静躺着一部手机,发着荧光的屏幕被砸的粉碎。

“他走了,他不想见我。”阮澜烛双目无神的望着窗外,声音低哑。

他见凌久时迟迟不归,便托人去找了凌久时的下落。即使凌久时拔掉了手机卡,也总会留下踪迹。

手机屏幕上是对方发来的凌久时的航班信息。

他一出门,凌久时就乘飞机离开了这个城市,用意再明显不过。

“走了?他都快生了他能走到哪里去!”陈非脱口而出。

阮澜烛猛得回头:“快生了是什么意思?”

得,孩子爹还不知道呢。陈非只能把这几个月凌久时的情况和他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尽管陈非小心的斟酌着用词,仍是能看到阮澜烛越听拳头攥的越紧,最后竟是气的浑身发抖。

“他怎么能……怎么能……”阮澜烛突然扶着床沿剧烈的咳嗽,咳得脖颈赤红,青筋暴凸。

陈非又赶忙去帮他拍背顺气,祈祷着老天这位可别再出什么事,那他真是要顶不住了。

凌久时回到了上大学前的老家,筒子楼里的老破小,他只有每年给他爸烧纸的时候才会回到这里。

胎儿已经入了盆,凌久时的腿都合不拢,下腹疼的厉害,只能拄着行李箱杆笨拙的走着鸭子步。

而他家住在三楼,没有电梯,别说提着行李和栗子,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把自己送上去都不容易。他走一步停一步,一边大喘气一边揉着不堪重负的腰,到家门口时几乎没了半条命。

长期无人居住的屋子扑面而来的尘螨味,好久没有出现的反胃感又涌上喉头。

凌久时想,虽然这地方并不适合生孩子,但好歹也算是个容身之地,他现在已经无处可去。

好在昨晚他在飞机上草草睡了一会,现下才能勉强挤出一些精力清理屋子。感谢科技发展,食物和日用品可以送货上门,使他的处境不至于更加糟糕。

他铺好了新的床铺,给栗子添好了猫粮和水,了却大事正准备躺床上休息,腹部突然一阵紧缩,疼的他直吸气。

好在持续的并不久,应该就是陈非说的假性宫缩,可能这几天就真的要生了。

他写吴琦那一份的时候还能保持笔风诙谐幽默,可写到阮澜烛那一份的时候又开始情绪失控,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键盘上。

如果他真的出事,想必阮澜烛是会为他伤心难过的。可是如果知道自己瞒着他怀着孩子,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觉得厌恶?

凌久时不敢去想答案。

他写得累了便沉沉睡去,直到傍晚被垃圾车的声音吵醒。

今天收拾屋子制造了不少垃圾。凌久时爱干净,虽然不方便,但他仍然强撑着套上了宽松的羽绒服,提着两大包垃圾缓缓下楼。

他还刻意带上了口罩和帽子,生怕被旧邻认出,毕竟小时候在这里的记忆并不令人愉快。

他做贼似的丢了垃圾准备上楼,冷不丁被人叫住。

“凌凌。”

阮澜烛的声线他再熟悉不过,可这声呼唤却不似以往那般柔和,听不出一丝感情。

凌久时暗叫糟糕,第一个反应是转身快跑。

可他如今的身体情况如何能从阮澜烛的手下逃脱,不过是往怒火中烧的阮澜烛头上又浇了一桶油罢了。

他只迈了一步,就感觉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钳住。

“凌久时!你还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阮澜烛一字一顿,他从没这样叫过凌久时的名字,甚至很少对凌久时生气,除了箱妖那扇门里凌久时抢先替他开箱那次。可凌久时知道,当时事情的严重性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

凌久时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一次宫缩恰恰袭来,好像比下午更剧烈了一些。

“唔......”他另一只手捂着腹部,吃痛的哼了一声。

“凌凌?凌凌你怎么了?”凌久时脸上的痛色几乎瞬间化解了阮澜烛的怒意,阮澜烛上前一步想要抱他,凌久时却推拒着,咬着嘴唇死死的遮掩着自己肚子。

“别遮了凌凌,我都知道了。”阮澜烛轻轻拂开凌久时的手,打横抱起凌久时,刻意把手放在了凌久时的后腰处,想要帮他减轻一些负担。

他都知道了。

凌久时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阮澜烛的表情,而阮澜烛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凌久时沉默的上楼。

阮澜烛踢开没有上锁的门,动作小心的把凌久时放在沙发上,问道:“还疼吗?”

凌久时摇摇头。

阮澜烛半跪在地上帮凌久时脱下外套和鞋袜。凌久时起初还有些抗拒,但想着陈非应该是什么都和阮澜烛说了,便也自暴自弃的任凭其摆弄。

凌久时身体的其他部位比怀孕前更加清瘦,所以硕大的胎腹挂在身前更显得更加不相称,而他原本骨骼分明的脚也此时肿成了白面馒头,这样的他对于阮澜烛而言应当是十分陌生的。

他不敢想,要是自己在路上看到一个怀孕的男人心里该是多么的讶异。更何况他不是别的陌生人,他是阮澜烛的好兄弟,肚子里怀的是阮澜烛的孩子。

想到这里,凌久时的头更低了。

阮澜烛转身去了厨房,没过多久便端了一盆热水放到凌久时面前的地上,将凌久时的脚悬置于水面上,舀了一些水在他的脚上问:“水温可以吗?”

“嗯……嗯?澜烛?”

阮澜烛这是在给自己……洗脚?

见没有异议,阮澜烛便把凌久时的双脚置入水中,按摩着凌久时脚上的穴位。凌久时惊讶的抬起头,这才在重逢后第一次直视阮澜烛,他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苍白和疲态。

凌久时这才意识到,阮澜烛昨天刚从门里出来就昏迷了,想必是醒来发现他不见了就立刻来找他。

想问他伤了哪里,想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放在以前无比熟稔的关心,如今都像是给凌久时定制的哑药。

他心里有结,不解开他就无法面对阮澜烛。

“凌凌,你讨厌我吗。”阮澜烛一边低头帮凌久时用毛巾擦干水渍,一边仿佛无心的开口问道,“你不想见我,不想让我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因为讨厌我吗?”

“不是。”凌久时听了他的话愣在原地,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只是本能的否认着。“不是这样的,我……”

阮澜烛忽然抬头,眼眶竟是有些泛红,哑声追问道:“你讨厌我在巫女那扇门里对你的僭越,所以把自己藏起来报复我,对不对?”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讨厌我自己,因为我,因为我……”凌久时急忙打断他。

他从没见过阮澜烛这么委屈的神情,这么卑微的姿态,简直心都要碎了。心里的答案已呼之欲出,可是却那么的难说出口。

凌久时涨红了脸,呼吸变得急促。他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孤注一掷的想要把自己努力构筑的铜墙铁壁摧毁,来保护面前的这个人。

可阮澜烛却在他开口之前起身吻住了他的唇,温存只有片刻便离开了。

凌久时瞪大了眼睛看着阮澜烛,却见阮澜烛极为勉强的扯了一下嘴角,开口道:“对不起凌凌,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压力交给你,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

“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存了龌龊的心思。我把你卷进门的世界,把你带到黑曜石,带你一次次涉险。我表面上是在保护你,实际上只是想让你对我有好感,想让你离不开我。巫女的那扇门里并不是你招惹我,而是我乘人之危。我把你害成现在这样,我不仅没有悔改,还有些高兴,高兴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羁绊。”

阮澜烛单膝跪在地上,牵起凌久时的手,虔诚而神圣的轻吻着他无名指的最后一个指节。

“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明明离开了有我的世界,我还要恬不知耻的追上来。我不满足于和你的搭档关系,我想做你唯一的爱人,想和你组成家庭,养育孩子。”

他们之间有一辈子的承诺。为了保护凌久时,阮澜烛在他之前先丢盔弃甲,把剑放在他的手上,任由他把自己捅个稀烂。

“凌凌,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凌久时撑着腰,动作迟缓的跪到阮澜烛的面前。阮澜烛被他的动作一惊,上前小心的扶着他。

凌久时凑上前去,也轻轻的啄了一下阮澜烛的嘴唇,眼角泪滴划过,他终于如释负重的笑了。

“我留下这个孩子是因为我喜欢你,澜烛,我也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白天折腾了一天,晚上二人都疲惫的不行。阮澜烛按着陈非说的方法,帮凌久时按揉着后腰和容易抽筋的小腿。

看着阮澜烛苍白的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凌久时再三询问他是不是受了伤,阮澜烛只说是在门里呆了太久身体有点吃不消,多歇息一会就好了。

熄灯后没多久枕边传来了阮澜烛均匀的呼吸声,凌久时也觉得困意袭来挡不住,摸了摸有些钝痛的肚子,进入了梦乡。

半夜,阮澜烛忽然惊醒,竟发现身边的凌久时在微微发抖。

“凌凌?”黑夜中他伸出手探到凌久时弓起的脊背,发现凌久时像只受惊的猫,蜷成一团不住的抖动。

凌久时没有应他,阮澜烛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他的后背。大概过了一分多钟,凌久时才放松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阮澜烛一只手遮着凌久时的眼睛,另一只手探向日光灯的开关。灯亮起的那一刻,阮澜烛才发现凌久时竟满头是汗,嘴唇发白,像是刚从酷刑中挣脱出来。

阮澜烛问:“是不是肚子疼?要生了?”

凌久时无力的点点头,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是他晚上第二轮宫缩,前一轮他只以为是往常一样的演练,而第二次的疼痛如排山倒海,和平时肚子疼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陈非原本是要和他一起飞过来的,但重要的仪器和工具上不了飞机,所以陈非包了一辆车,把之前给凌久时准备的大包小包都一起搬过来了。

本来想着大概还有几天,却没想到当晚就发动了。

“应该不会这么快,先不要用力,深呼吸,吃点东西补充补充能量。”

阮澜烛丢下手机,跪在床头边握着凌久时的手,心疼的吻着他的眉心眼角:“凌凌,是不是很疼凌凌?”

在无法分担的痛苦面前,语言显得苍白无力。

凌久时早就听说生孩子是世界上等级最高的疼痛,亲身体验过才知道确实是比刀子捅在身上还要磨人。

“我……没事,我能受的住。”汗水浸润了凌久时的眼睫,疼痛的间隙,而他还抽出了一点精力来抚慰爱人。

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自己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准备,阮澜烛却是从门里一出来就要接受当爹的事实。不过几个小时前才刚确定关系,现在孩子都要出来了,现在阮澜烛肯定比他慌多了。

只是到后面疼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几乎挤掉了他脑中所有的思绪,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凌久时像搁浅的鱼一样只能无力喘息。

阮澜烛好像一直在安抚他,和他说别怕,给他喂水和巧克力,扶他上洗手间,而凌久时疼的迷迷糊糊,只能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偶然瞥见阮澜烛的手竟已经被他抓的青紫,他看着阮澜烛因为担忧和疼惜而紧皱的眉头,鼻子有点发酸。

大约是正午的时候,陈非终于带着工具和物资到了。彼时凌久时刚破水,难以言说的憋涨的痛感又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简直让他觉得自己就要交待在这了。

而直到暮色西沉,凌久时才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是个六斤的男孩。”陈非把襁褓交给阮澜烛。阮澜烛抱着孩子坐到几乎力竭的凌久时身边,把他们两个都圈在怀里。凌久时支出最后一点力气戳了戳孩子小脸蛋,仍然为“这么个小人居然是我生出来的”而惊讶不已。

“辛苦了凌凌。”阮澜烛吻了吻孩子的的睫毛,又吻了吻凌久时。“我爱你。”

Fin.

大团圆撒花!阮哥没事儿,为什么这么虚弱番外里会说,阮哥为了能和凌凌重逢付出了太多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爱呜呜呜呜(捂着肝)

下周周末把阮哥视角番外和二胎番外肝一肝!

他怕李琰不爱他。

陆溓宁已经很久没有准时上下班了,很多时候直接在家里工作,还要李琰在身边陪着他,有很要紧的事情才回去公司,处理完了又立刻回来。

只有李琰在身边,他才觉得安心。

其实陆大总裁工作能力出众,无论怎样都能将公司打理得很好,更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但他这种随意散漫的工作态度让......

其实陆大总裁工作能力出众,无论怎样都能将公司打理得很好,更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但他这种随意散漫的工作态度让陆安凌很不悦,不过陆公子一把年纪还是很叛逆,尤其作为陆家现任家主,他表示,你不开心你忍着,别管我的事。父子两人一度闹得很不愉快,几乎是一见面就吵。

后来李琰实在看不下去陆溓宁和陆安凌几天一大吵,尤其是吵架原因貌似是自己,并且他也觉得,不认真工作是不对的。

于是,李琰就很委婉,几乎是哄着地对陆溓宁提议,让他正常上班,不要老是待在家里。

陆溓宁觉得很委屈,他又不好和李琰说自己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因为这听起来太幼稚了。他也不敢对李琰抱怨和发火,就只闷闷地不说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不满到最后,还是要妥协。

此后的一周,整个陆氏的员工都明显感觉到他们老板心情十分不好,是见到路边的狗都要训斥两句的程度,一时之间整个陆氏集团员工精神高度紧张,每个人面上都愁云惨淡,就差明晃晃写上几个大字:谁来救救我啊!

也许是偌大的陆氏集团人员众多,大家的祈祷被老天听见了,此后不久,他们的救星就脚踏七彩祥云,不,拿着两份文件出现在了公司的大门口。

李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几个人从里面出来,面色都不是很好看。李琰敲门的时候,陆溓宁明显有些不悦,抬起头的瞬间眉头还是紧皱着的。看到李琰的时候他还有些错愕,然后转瞬又变成了惊喜。他直接起身去门口,接过李琰手中的文件,又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屋里,问了句:“怎么是你过来?”

“管家让我来的,他说你文件落家里了。”

后来,陆溓宁坚持不让李琰立刻就走,要他留下来陪他。李琰不答应,他就把脸一板,一副被气到的样子,不满地抱怨:你现在连陪陪我都不愿意了是吗?你又没什么要紧事要干,抽出半天给我都不可以吗?还是又要赶着回去陪陆泽睿玩那些幼稚的游戏?我就知道。

李琰:……

那难道不是你儿子吗?

难道你这样不是比五岁的陆泽睿更幼稚吗?

后来一整个下午李琰都留在陆溓宁的办公室,他本以为自己会很无聊,但其实并没有。陆溓宁的办公室又大又明亮,布置得很有格调,李琰在里面转了几圈,用手戳了戳摆在架子上的观赏性绿植,期间秘书还进来送了次水果。

李琰随手捡了个橘子剥,眼睛就盯着陆溓宁瞧。陆溓宁处理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很有一种别样的魅力。陆溓宁不愧是曾经在娱乐圈靠脸就能吸一大波粉的人,一张脸简直优越得过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瑕疵。李琰瞧着瞧着就出了神,一时想到当初那个因为演戏被余棯骂而躲进房间里难过的陆溓宁,想到刚接管陆家时再辛苦也只能在喝醉之后抱着自己埋怨:李琰为什么不心疼他了。到现在俨然成为了外人面前很有威严的上位者,内里却依然任性得过分。李琰突然发现,其实一直以来,真正心疼陆溓宁的人很少。

“看什么?”陆溓宁突然抬起头。

“觉得你很好看。”

陆溓宁噎了一下,也许是被李琰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自然地问:“只是好看吗?”

看吧,又是要人哄,李琰想。

“还很聪明。”

“很厉害。”

“知道就好,我这么好的Alpha很难找的。”

“是~”

此后一整天,所有人都发现,陆总的心情格外地好。

直击求婚现场

陈饼:我差点要说yes了!

杭州名木吴小狗,不喜勿喷

正文向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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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闷油瓶十级解读者,我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最近小哥有点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哪里怪,反正就是和平时不一样。

这不,我就是不小心划破了手,也没有流多少,但闷油瓶非要把我的手包起来,我感觉我百年之后变成禁婆别人可能会觉得我生前受了什么重伤。

包完了又把我推到卧室,我转身告诉他我只是受了小伤不用躺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我看。

最后我受不了他散发的低气压妥协去床上躺着了,他似乎是怕我跑了还特地等我睡着了才走。

总而言之,特别奇怪。

这天,我和...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半夜起来放水,一推开门,却发现闷油瓶蹲在我的门旁边,手里拿着黑金,正闭目养神,见我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吴邪”

“小哥你怎么在这?”

闷油瓶抿了下唇:“我听见你叫我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呢?

且待下回分解。

全文3k,情人眼里出西施,江停眼里出完美严峫,江教授你别太爱了我说。

灵感有一部分取自实体书番外

“你丫到底会不会作报告,我让你作报告不是让你记日记!你看看你自己写的什么东西,哦‘严队说给江教授点个皮蛋瘦肉粥’,你他妈怎么不去报菜谱!我是嫌疑犯吗啊?!”

安安静静的支队走廊上,严峫气的七窍生烟,毫无怜悯之心的逮着几个可怜的小实习生,把人骂的像几只鹌鹑似的一句话不敢说,缩在拐角处高大的绿植旁哐哐用眼泪浇花。

支队其他人噤若寒蝉,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埋着头装鸵鸟,生怕严峫再犯什么病把他们揪起来也骂一顿。

空调下面吹凉风的马翔悄咪咪打开自己的外卖盒打算顶风作案,...

空调下面吹凉风的马翔悄咪咪打开自己的外卖盒打算顶风作案,默默给实习生们点上三炷香,下一秒就听见严峫大吼一声“马翔!”

“什什什什么事?!”马翔心里一抖,下意识应到,接着筷子一松,啪嗒一声排骨掉进了碗里,溅起的辣油洒了满桌子,马翔脸都来不及擦,根被班主任喊到的学生一样蹭的站起了身。

“干什么呢你,我说让你拿报告!给他们看看你是怎么写的!”

“哦哦哦,我——”

“在办公室吃麻辣香锅罚款二百!我就说你们这群人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下一秒严煞星阴森森的话语就顺着风飘到了他耳朵里。

马翔五雷轰顶,敢怒不敢言的泪水从嘴角流出,拔出给实习生上的三炷香,立在了自己的坟头上。

“哪个孙子又他妈把车停市局门口!自己站出来!别让我想起来这车是他妈谁的!”

还没歇会儿,严峫暴怒的声音又回响在走廊里,支队氛围降到冰点,马翔左右看一眼,迅速回过身调高了空调温度。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大堂里格外清晰,救星江教授抱着个保温杯推开支队长办公室的门,在袅袅热气里抿了一口,柔声说“严峫,柜子里没有巧克力了。”

刚才还怒视群雄马上就要把整个支队拉出去满门抄斩的严峫立刻变脸,连声音都变得矫揉造作柔情似水“我带了,等我一下哦。”

支队众人眼见他从兜里掏了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袋子巧克力,金边包装,印着几个不知名的英文字母,一看就是贵的但不一定对的外国进口货,严峫手一伸递给江停,又掏了掏,说“还有呢,我昨天看到柜子里没有了就买了。”

丁零当啷又掉下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水果硬糖,严峫终于从衣袋深处扯出了另一包巧克力,紫色包装,写的中文,应该是一包国产的,严峫努了努嘴,递给江停,又蹲下身捡起来那堆糖,用令支队众人作呕的温柔声音说“这个是你爱吃的,少吃点,不然牙疼。”

江停怀里揣着两包巧克力,手里还握着个保温杯,微微颔首短暂的笑了一下,缩回了支队长办公室。

严峫心里那座火山已经被灭了大半,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口说“韩小梅啊,提了新车也不能天天停在市局门口啊,下回注意。”

韩小梅莫名被cue到,欲哭无泪,小声为自己辩驳“严队,我还没提车呢,那是下个月的事儿。”

严峫听都没听,转身把报告扔给了那几个傻眼了的实习生,昂首阔步对着发亮的瓷砖整理了一下发型,飘飘然进了办公室,砰一下关上了门。

就像是一勺子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支队瞬间炸开,噼里啪啦作响,聊天声充斥了整个大堂,和刚才安静如鸡的氛围截然不同,习以为常的支队老人们打开自己的小饭盒开始扒饭。

“别哭了别哭了,严队他就那样,不是针对你们的,哎哟来擦擦。”一个年长些的女警蹲下来给小鹌鹑们递了张纸,苦口婆心的开始善后工作。

韩小梅掂量着自己手里那点儿瓜子壳儿,磕的咔嚓咔嚓响,恨恨的跟同事磨牙“我倒是希望我能有车呢,那不是下个月才能提吗,怎么能把所有违停车都记我头上呢。”

魏副局背着个钓竿就要翘班去野钓,对鸡犬不宁的支队视而不见,乐颠颠的溜出了门,准确来说是这种破事儿几乎每天都要演上一遍,刚开始还会管管,现在纯当没有案子的娱乐活动了,谁爱管谁管。

江停靠在宽大的黑色老板椅上转圈,小口掰着巧克力,腮帮子鼓鼓的,肯定是藏了糖含在嘴里。

严峫心念一动,上去半强迫式的跟他接了个甜甜蜜蜜的巧克力味儿的吻,搜刮一番顺走了那颗桃子味硬糖,在嘴里抿着,含糊不清的说“这群兔崽子每天就知道给我惹麻烦,好不容易没有案子清闲了还要带实习生,真他妈操蛋。”

江停不置可否,喝了口茶,嘴里吃东西的动作始终没停,过了会儿才听他说“别老跟他们生气。”

严峫哼道“我没生气,你老公是那么气量小的人吗?”

江停唔了声,说“我老公不是那样的人,但也许严队是。”

严峫跟见了鬼一样,过了几秒反应过来上去就把要逃走的江停捞进怀里,恶狠狠在他耳边说“谁?谁是你老公?”

“错了错了,哎你别挠我”江停嘴角上翘,分明就是没有认错的心思。

果然是结了婚的两个人会越来越像吧,江停都开始乱撩拨了,不学好,严峫愤愤想着,用力在江停脸上亲了一口。

“哎”江停突然开口,说“你知道上回韩小梅跟我说什么吗?”

“嗯?”严峫玩着他的头发,试图给他编个小辫“她说什么了?”

三天前,江停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走廊边吃早餐,就着办公室里严峫喷火式的怒骂下饭,一杯豆浆很快就见了底,韩小梅悄悄咪咪的凑过来,低声说“江教授?”

江停抬头,把耳朵凑过去“怎么了?”

韩小梅搬了个花开富贵的红色塑料板凳在他旁边坐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在怒吼中有点辨识力“您到底是怎么…额……受得了严队的啊?”

江停没明白,疑惑的问了句“严峫怎么了?不是挺好的么?”

“哎呀”韩小梅早就猜到江停会是这样,确认了一遍腹稿,说“您不觉得他很凶吗?就……像现在这样?”

江停思索了会儿,摇了摇头“没有啊,他平时不是不这样吗?可能比较生气吧。”

顿了顿,他又说“这个问题,你是不是问过我了?”

韩小梅心说你当然有印象,哪里是只有我问过啊,为了支队的光明未来,我忍!

“江教授”韩小梅突然沉痛,摆出一副和敌方谈条约的姿势,沉声说“咱们都是明白人,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我就这么跟您说了吧!”

江停点头,啃包子“嗯嗯。”

“第一,咱们从支队出发,您看严队每天施行的这种教学方式,是不是非常打击实习生们的自信心,是不是没有树立一个阳光的领导形象,是不是有碍于支队未来的招生和良好发展?”

江停点头,啃包子“嗯嗯嗯”

“第二,咱们从严队自己出发,每天生气难道不增加精神压力,造成巨大负担吗?这样下去不是有碍于江教授您的美好生活嘛。”

江停点头,扔掉包子包装袋“嗯嗯嗯嗯”

韩小梅颓废了“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我有在听啊,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会找机会和严峫说的。”江停拍拍她的肩,拿出手机捣鼓了十多分钟。

过了会儿江停抬起头,对不住探头探脑想要偷看的韩小梅轻声说“一会会有外卖,就当严峫请大家吃的,他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请多担待。”

韩小梅想过江教授会点很多,但是她实在没想到江停要把支队下半年所有的零食饮料全承包了,甚至连茶水间都换了批新的机器,亲爱的严支队长在众人心中的地位瞬间一飞冲天。

“她真这么跟你说?我有那么暴躁吗?”办公室的空调呼呼作响,严峫搂着江停强行把他按在腿上,假模假式的反思。

江停肯定颔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但是我后来跟她分析了一下利弊,她觉得我说的非常有道理。”

严峫眨了眨眼,高深莫测的思索了一下,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最近支队里抱怨的人都少了。”

“但是——”严峫拉长了语调,带了点调笑说到“江教授,你知道这种行为属于收买贿赂吗?”

江停愣了一下,随即靠着严峫笑了起来“都是以你的名义送出去的,说贿赂也该是你贿赂啊。”

“呸!这么急着把自己摘干净啊?懂不懂什么叫夫夫一体?”笑声传到严峫的胸腔里,震得发麻,他只觉得江停实在是太可爱了,生气可爱,雷厉风行的时候可爱,这种无意识依赖着自己的时候……最可爱。

江停从他腿上挪下来,坐回老板椅上转圈,喝了口还温热的茶,享受的眯起眼抿着,一会才说“不太懂,严队,上班不要摸鱼。”

严峫笑了,指了指大落地窗外高高挂起的太阳,说“真摸鱼的人早去摸了,江教授不去抓人反而来管我这个良民啊?”

魏副局守着鱼竿和桶里一堆小白条,穿着人字拖和大花裤,头上戴顶伞帽,突然一个喷嚏,他擦了擦鼻子,没好气道“我就说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差,肯定是有人在骂我了。”

“良民先从开车不超速做起吧。”江停不接茬了,说完就靠着椅背开始睡午觉,严峫笑了两声,给江停把保温杯盖紧,又帮他拉上窗帘,空调温度也调高,小声关门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隔音很好,外边的吱哇乱叫基本传不到里面,严峫顺嘴跟他们插科打诨,吊儿郎当开始溜达,掐着点儿看什么时候能下班。

虽然岁月不太静,但是怎么也算得上好,严峫盯着那一盆植物,从手机壳里掏出个‘逢案必破’符压在盆底下,嗯…就这样就好。

OOC预警,欢迎大家提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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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在沙发上刷着手机,收到严峫打过来的视频通话。

市局里跑进来一只漂亮的猫,严峫想给江停看看。

江停突然凑近屏幕,警花的脸在严峫方寸的屏幕里毫厘毕现,手下一不小心用了力,娇气的猫嘶叫了一声,甩了严峫一爪,跳走了。

“警花儿……”严峫有些委屈。

江停也是有些无语的,“我现在来......

江停也是有些无语的,“我现在来接你去打针。”

车上。

“猫猫挠我。”严峫说。

“嗯,我看到了。”江停附和着,他是清楚的看见严峫架着猫前爪的手突然收紧了的。

“媳妇儿,猫,挠我”严峫又说了一遍,声音更轻,又多了几分无辜和委屈。

江停难得的一只手脱离方向盘,挠猫一样去挠了挠严峫的下巴,“这不是带你去打针了吗。”

市局到医院的路并不长,江停停完车就带严峫去打了狂犬疫苗和血清,江停坐在一边看手机。

江停和严峫对视的时候突然对严峫开口,“严峫,我想养猫。”

“嗯?啊?”严峫不确定。

“我想养猫。”江停说。

“?”严峫凑到江停旁边,“媳妇儿,我今儿刚被猫挠了。”

“我会带猫打疫苗。”江停很严肃的说。

“……”江停被噎了一下,好吧,他其实也不是非养不可,他没有在说话了。

严峫也看着江停没有再说话。

晚上,江停坐在床上看书,严峫坐在一边玩手机,啪嗒啪嗒的敲着屏幕。

江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严峫捞进被子,揽进怀里,严峫反手关了房间的灯。

“今天睡那么早吗?”

“嗯,眀早要去办个证件。”

江停没有多问

严峫亲了亲江停的额头,“明天是周六,你多睡会儿。”

江停第二天是被猫叫声吵醒的,小猫的叫声轻轻的,柔柔的,小小的一团,窝在严峫的枕头上,江停一睁眼就看见了。

是只很漂亮的布偶猫,江停笑了笑,其实在昨天晚上江停就猜到严峫今天要去办什么了,谁让他是江停,他对象是严峫呢。

江停挠了挠小猫的头,小猫伸出舌头舔了舔江停的手。

“Surprise!”严峫推门进来,“这可是有双血统的布偶猫,我可是脱了关系才买到的!喜欢吗媳妇儿。”严峫说着就靠进江停。

“喜欢死了。”江停凑过去亲了亲严峫的脸,“谢谢你。”江停说。

“别人家是一地鸡毛,以后咱家就是满地猫毛了。”严峫笑着说。

嘴硬易炸毛猫主子贤惠爱撒娇大勾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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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non睁开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不属于自己的香味,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梁,因为健身而显得有些刚毅的脸,厚实的嘴唇轻启着,这种感觉有些美好,当他已经习惯了每...

Nanon睁开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不属于自己的香味,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梁,因为健身而显得有些刚毅的脸,厚实的嘴唇轻启着,这种感觉有些美好,当他已经习惯了每天醒来睁开眼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床铺和静悄悄的房间,有一天突然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让整个空间有了一种莫名的充盈感。

他抿了抿唇伴随着嘴角不经意间勾起的弧度,看见那对睫毛颤了颤,不禁条件反射地一个机灵这不动还好,一动从尾椎开始牵扯着整个腰身都跟着抽痛了一下,“呃嗯…”他咬了咬牙,没忍住迸出了几点泪光,不久前的记忆瞬间浮现了出来。

于是当陈炳林睁开眼时感觉到的就是阳光正好,浑身舒爽,心爱的人正眼角含泪娇emmm恨恨地瞪着他,来不及多想,他拉伸了一下和对方交缠在一起的双腿有些亲密地蹭了蹭,正准备来点甜言蜜语,就看见Nanon逐渐变得通红的脸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个靠枕便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唔…唔唔…泥要把窝捂系了!!”

“你死了才最好呢!!”Nanon一脸愤恨地说道,这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都是哑的,顾不上身上的酸痛,抬起手就是一连串的猫猫拳,揍得狗子嗷嗷叫,“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做了!有没有!!你这只发情期的蠢狗!!”

陈炳林一边躲避着男人的攻击一边委屈地说道,“你都说出那样的话了,我怎么可能忍得住嘛!”

Nanon一阵气结,感觉自己这么打了半天没把对方疼着倒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他翻了个白眼探出身去够地上的衣服,捞起来后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的,不禁撇了撇嘴,就听见身后突然传出一声闷哼,回过头只见某人一脸慌乱地别过了头,露出的一边耳朵通红,缓缓波动了一下的喉3结暴露了他所有的想法,Nanon感觉自己的眉毛跳了跳,手慢慢紧握成拳,“你这个家伙…”

“马上从我的房间滚出去!!!”

“嗷,你别生气嘛,就…我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陈炳林一边哄着对方,一边眼睛却又抑制不住地在那印满红痕的肌肤上游走。

或许是因为他的视线实在过于明显,Nanon咬了咬牙一脸愤恨地将对方有些宽大的衣服套上,结果脚刚一挨地就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他不禁愣了愣,感觉到体内有些残留的东西正缓缓流了出来,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脸色逐渐变得涨红。

“嘿咦!你没事吧?”陈炳林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想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结果就被对方一挥胳膊打开了手。

“你这家伙…”Nanon抬起头咬了咬唇,因为羞愤眼尾红红的,“怎么可以不带T?!”

“我…就是气氛到了嘛,然后我也没有提前准备。”狗子挠了挠头努力解释道,“但是我有按照网上的帮你清洗过啊,就是…可能…在太里面了就…”不想还好,这一想那种被紧紧包裹着的感觉又来了,感觉自己某个地方又开始抬头,他不禁轻咳了两声,想要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当然这一幕都被Nanon全部收入了眼底,于是狗子在老婆醒来的十分钟内就被连人带衣服扫地出门了。

如果说刚刚的气氛是干柴烈火甜蜜温馨,那现在的氛围就称得上是降至冰点。

疼,从上到下,从头皮到脚尖都酸痛得不行,Nanon抿着唇坐在沙发上感觉不管自己怎么调整坐姿都不太舒服,尤其是刚刚在洗漱间废了半天劲才将那个笨蛋的东西清理好之后,他现在简直想给几个小时前那个主动的自己一个巴掌。

“那个…你嗓子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柚子水我刚给你温好的。”陈炳林端着杯子试探着问道。

Nanon咬了下唇没好气的别过了头,“不要!”

“那你坐在那儿舒不舒服啊,我帮你拿个靠枕好…”不好。

“不必!”

他埋着脑袋闷着气刷了会儿手机,感觉整个房间似乎有点异常的安静了,不禁抬起眼看了一眼,就见那么大的一个块头站在桌台旁垂头丧气得耷拉着脑袋盯着面前的半个柚子活像是一只不知听措的大金毛。

Nanon轻叹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勾了勾唇心里暖暖的,他其实并没有生气,相反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整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一般,那种突然解开纠结的轻松感让他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只不过是说,他好歹也是一个男的啊20年来都是Beta,现在突然成了Omega被人压了不说还搞得这么狼狈,与其说是真的生气了倒不如说是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姿态去面对眼前的人,但是看着男人这样懊恼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钓着对方了。

他伸了伸脖子倚靠在沙发上,轻声道。“0hm。”

不远处的人瞬间一个激灵,就差没举起手直接来个敬礼,“我在!”

Nanon舔了舔唇,示意了一下,“给我尝尝吧~”

陈两林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个标准的傻笑,连忙从保温壶里把温好的抽子汁倒了出来,送到了猫主子的跟前。

“要我喂你吗”

本来想说我伤着的又不是手哪里需要你来喂我啊,但是看对方那一脸期待就差没摇尾巴的样子不禁挑了挑眉,“喔,也行哇~”

水温正好,酸酸甜甜的带了一丝微苦,喝下去的那一刻瞬间滋润了有些刺痛的喉咙,但是与此同时又激发起了肠胃的蠕动,距离早餐已然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再加上那么久的“剧烈运动”,空了许久的肚子开始逐渐有了反应,Nanon抿了抿唇想说自己有点饿了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不好喝吗”陈炳林皱了皱眉,尝了一小口,感觉味道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Namon郁闷地叹了口气蜷了蜷身子,好像这样饿感就能少一些似的,但是在陈炳林的眼中看起来可不像那么回事。

只见穿着自己衣服的人咬着唇蜷在沙发上闷不吭声,脸上还泛着异样的红不禁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才没有!”

“是不是没有清理…”干净?

“闭嘴啦笨蛋!!”Nanon瞪着高个子嗔怒道,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哀嚎。

陈炳林:(°口°)

Nanon:——……

陈炳林:ヾ(′`。ヾ)

Nanon:(╯-_-)╯╧╧

“噗呲,”陈炳林忍着笑揉了揉一脸羞愤的人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饿了的话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然后在猫猫拳即将再次砸在他身上之前吐了吐舌头,去准备食物去了。

香浓的味道在房间里缓缓升起,Nanon轻轻放下手中的手机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肚子依然很饿,但是心里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他不禁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坐到了桌台前,伏在台面上看着面前的人。

“怎么样?闻着香吧?”陈炳林伸出手刮了下对方的鼻子,挑了挑眉。

Nanon皱了皱脸,一脸嫌弃地说道,“啧,瞧把你臭屁的。”

“那怎么了?来,吃一块尝尝”陈炳林用勺子舀起一小坨吹了吹,“呐~”

“好吃吗?”

Nanon砸吧了两下嘴,“emmm,味道一般吧。”其实很好吃。

陈炳林点了点头,突然凑过去重重地亲了对方一口,得意地说道,“唔但是我觉得很好吃呐”

谁承想Nanon直接凑了上来,感觉到柔软温热的舌尖从自己的嘴角缓缓滑过,他不禁背部一个激灵身体一紧。

“喔~这样一尝好像确实还不错呢?”Nanon挑了挑眉,挑衅地说道,就看见面前的人叉了一块放在嘴里然后直接吻了上来。

“嘿咦!!!”伴随着他的挣扎,些许咖喱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了下来,陈炳林轻咬了一下男人的嘴唇,舌尖舔舐掉他嘴角的酱汁,手顺着宽大的衣领探了进去摸了摸光滑的背脊,“你这个样子,是想要再来一次吗?”

Nanon咬着唇,脸逐渐变得涨红,手不自觉地握紧,伴随着一声暗骂,宽敞的房间里跟着响起了陈炳林的一声哀嚎。

“你这个混蛋…”

“嗷!!!”

终章

“陈普明,你听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会再允许你让我离开你,绝不!”Pond捧起普明的脸,坚定地说着陈普明不可置信的话。拉下自己脸颊上的双手,普明往后退了一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忘记自己已经是个订婚的人了吗?你忘记还有个人在家等你回去吗?你不可以这么随意地就辜负一个人,Pond,我不想再有人受伤了。我不能……”“不……不是的,普明,你乖乖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三年前你去见我父母怎么从来没告诉我?傻瓜,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么多?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为什么要推开我?你不相信......

曼谷此刻的晚风,清凉舒爽,夜幕下拥吻的两个人,比这夜景还要好看……

…………End…………

图/策划:百事达可爱C

地点:LovingHouse

GMM斥巨资打造的LovingHouse位于曼谷和暖武里的交接处,一片别墅区之中。面朝湄南河,背靠别墅园林。风景宜人,人流稀少。

从院门进去,穿过庭院,远远就能看到“LovingHouse”的牌子,还有立在门口的入住规则。

总结下来就是三个「不准」,加三个「必须」:

不准使用私人手机;

不准私下联系和见面;

必须每天回LovingHouse住;

必须每天一起...

必须每天一起做晚饭(不少于2人)和吃晚饭;

必须每天睡前给其他(至少1位)嘉宾主动发信息(类似于心动告白)。

南农是第一个抵达的。

通宵打游戏,打到早上六点,刚准备睡觉,就被经纪人匡姐上门薅起来,胡乱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把他连人带箱子塞进车里。

框姐太了解这位太子爷了,他被Aof导演用激将法忽悠签约,心里气不顺,一早就做好摆烂的准备,诚心要给Aof添堵。如果她不来,他绝对能一觉睡到明天。

南农在副驾上睡得东倒西歪,被匡姐叫醒时,人已经到了别墅门口。一看行李只有一个24寸的小箱子,就一边揉眼睛一边开始碎碎念。还没念完,匡姐就把他丢给跟拍PD,36计走为上计了。

南农戴好录影设备,委屈巴巴拖着行李进门,很自然地忽略掉门口的规则牌。

抬头发现一楼大厅豪华敞亮,客厅还有游戏机和桌游,瞬间治愈了所有不开心,露出孩童一样天真灿烂的酒窝笑容,看得监视器后的工作人员一个个不自觉地颧骨升天。

PD解释:“要等其他嘉宾到齐才能分配卧室。”

南农无奈撅了撅嘴,扔下行李,仍要上楼。

PD见他刚下来又上去,有点疑惑:“南农……”

南农没好气道:“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分配房间之前,我先找个地方睡会儿不行吗?合同里没有不许嘉宾睡觉这一条吧?”

PD见大明星一脸倦容,不敢再得罪,只好跟着他上楼。

南农直奔二楼卧室,看着豪华大床很是满意,一头倒下去。躺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房间里的镜头,想想如果太过分了,到时候被Aof直接剪进正片,键盘侠看了又得喷他耍大牌,只好乖乖退出来,在二楼客厅沙发里窝成一团,像只小猫一样呼呼睡去。

PD见他睡得实在深沉,加上二楼也有安装镜头,便提着摄像机下楼去了。

*

河边马路上,一辆跑车停在路边。车身一上一下地颠簸着,许久才渐渐停歇。

车内,陈炳林提上裤子,对同样忙着整理衣衫的女孩道:“宝贝儿,得有一阵子不能搂着你睡觉了,不要太想我!”

女孩笑道:“你不会搂着男人睡吧?”

陈炳林提高嗓门:“我钢铁直男好吧!奥特曼都没我直!我参加这个节目还不是为了小宝贝你啊,你知道这节目是麦麸的!录完这节目,那些烂桃花就会自动退退退,以后我只守着你啦!”

女孩娇俏一笑,没有丝毫动情,反而一副谁不知道你陈总什么德行的表情:“我猜陈总对其他女人也是这么说的。”

陈炳林坏坏一笑:“都是同道中人,看破不说破。”说着,挑起女孩的下巴,在她嘴上狠狠吧唧一口,“走啦!”

女孩:“喂!离市区这么远,我怎么回去?”

陈炳林将车钥匙直接递给女孩:“送你了。”

女孩两眼瞬间放光。

陈炳林下车,从后备箱单手拎出一只32寸的行李箱,大步流星直奔LovingHouse去。

毕竟是做生意的,观察入微。来到门口,先仔细阅读规则牌。

PD听见动静,忙开门迎出来:“陈总,您怎么静悄悄的来了,没打招呼让我出去接应!”

陈炳林保持商人的圆滑,咧嘴道:“不用了,哥,我又不是明星。”说着,进屋拖鞋,戴上设备,快速四周围扫了一圈,问道,“其他人都没来?”

PD不好说实话,支吾道:“南农来了,在楼上……”

陈炳林下意识抬眼,想了想:“南农?”

他昨天去制作公司备采的时候,刚巧和南农擦肩而过。

昨天备采是他们作为嘉宾,在观众面前的首次银幕亮相,为了彰显CEO身份,他穿得非常郑重。梳着大背头,露出饱满的美人尖。从头到脚一身黑,全是大牌定制款,既合身又显贵气。

陈炳林走进制作公司,就能明显感觉自己用气场征服了所有人,不管男的女的,大家几乎没有勇气和他对视三秒以上。他就是喜欢这种掌控一切,傲视群雄的感觉。

直到进备采间,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南农。

陈炳林作当然知道GMM太子爷的大名,只不过归国没太久,还是第一次见真人。

南农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精致,有种混血的美感。和自己的艺人Pond相比,气质更自信,却有种莫名的幼态。不知道是不是和演员职业有关,他的眼睛很亮很深邃,让陈炳林生平第一次跟别人对视的时候,率先转移视线。

两人不约而同将彼此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南农当时也穿着一身黑,松垮垮的半旧黑T,配着一条到膝盖的黑格子短裤,还有一双本来是深灰色,穿太久活生生变成黑色的人字拖,全身加起来不超过500泰铢的样子。

陈炳林当即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没想到的是,南农也对他露出同样的笑容。被他目光捕获时,没有一丝丝露怯,直接扬长而去。

陈炳林问随后从备采间出来的Aof:“这也是嘉宾之一?”

Aof瞪大眼睛:“他就是南农啊,我还以为你认识。反正都遇到了,要不要打个招呼?”

陈炳林扭头看时,南农已经下楼离开了制作公司。但他俩在楼上说话,按距离来讲,刚才南农分明能听见。

陈炳林当时就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什么明星不明星的,等去了LovingHouse,看老子怎么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想到这里,陈炳林扬起嘴角,笑得有几分邪气。

监视器前的制片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小陈总怎么笑得让我有点害怕啊!他不会憋着什么坏心眼吧?”

Aof一脸淡定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静静观察,不要着急。”

此刻的LovingHouse里,陈炳林顺着扶梯上二楼,眼睛扫了一圈,不见昨天那位傲慢大明星的身影,正要回头问PD,转头时却看到沙发有团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陈炳林有点易受惊吓体质,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里窝着一个大活人。

当然就是南农了。

南农睥睨了他一眼,故意发出冷冷的笑声。

陈炳林自觉没颜面,郁闷道:“好好的人不做,装什么猫咪啊!”

南农满脸写着“你有事?”,却不愿意开口接他话,白了他一眼,换个姿势,重新躺下。

他今天穿的是白T,下半身是卡其色的短裤,刚好陈炳林近视,这会没戴眼镜,乍一看,很容易把他当成沙发里的抱枕。

陈炳林心底这点小委屈也不屑开口跟大明星解释,闷闷地上顶楼溜达一圈,又闷闷地下来,准备回一楼。

途径二楼,南农忍不住起身:“你脚下灌铅了啊?”

陈炳林一愣:“你跟我说话?”

南农:“谁吵我睡觉,我跟谁说。”

南农看一眼自己的手机,果然已经到了10点零2分了。他进门才八点,没想到这倒头一睡,片刻就是两小时,只好装聋不接话,闷头起身去了厕所。

陈炳林大仇得报,美滋滋下楼。

Aof在屏幕前咧嘴笑道:“怎么样?这两人放一块是不是有点意思?”

制片人捏把汗道:“别真打起来吧!南农是台长最看重的艺人,这节目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小陈总又是金主,两位小祖宗我可都得罪不起!”

Aof翘着二郎腿乐道:“把心放肚子里!”

说着,听见耳麦里有动静,一群人又聚精会神盯着监视器看。

别墅那头,迎来第三位嘉宾Pond。

南农简单梳洗一番,下楼正看见陈炳林一手插兜,一手对着Pond指手画脚的样子,猜他装B的毛病又犯了,故意格外亲切地主动招呼道:“你好!我是南农,怎么称呼?”

Pond作为演艺界新星,第一次上节目就遇到业界大腕儿,对方还主动跟自己打招,瞬间满脸通红,远远就伸出双手朝南农迎过去。

“前辈你好,我是Pond,你可以叫我小面包!我从小就看你的戏,我太喜欢你了!”Pond一边抓着南农的手不停挥舞,一边滔滔不绝表达敬仰之情。

这可气坏了一旁的陈炳林——当天Aof去公司面试的时候,又不见他放个响屁嘞!自己买一送一才把他塞进来,这小子不识好歹,还去舔别人!

陈炳林试图大声咳嗽引起小面包的注意,可惜小面包此刻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南农,根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南农眼瞅陈炳林吃瘪,嘴角挂着偷笑,更有亲和力地问道:“你为什么叫小面包啊?长得这么帅,一点不像面包啊。”

小面包受宠若惊地解释道:“我妈妈怀我的时候特别爱吃面包,所以给我取小名就叫小面包。前辈,我可以跟你合个影吗?”

南农点点头:“当然。”

小面包刚要掏出手机,陈炳林好整以暇道:“都不看门口规则吗?不准用私人手机。”

小面包一脸失望。

这个回合,陈炳林惨败。

南农拉着小面包去一旁愉快地打游戏,直到第四位嘉宾泡芙到来。

泡芙和陈炳林是高中同学,两人都是念的贵族私立学校,虽不是同班同级,都是有钱人的孩子,长得在同龄人当中也都属于出类拔萃的,自然彼此都熟识。

两人见了面热情拥抱,互问长短,恨不得将中间分开这几年的光阴一口气交流。

南农不愿意主动过来打招呼,小面包又有点社恐,两人就在那边远远听着。

陈炳林生怕他们听不见对话内容,故意提高嗓门道:“节目组对我太好了!嘉宾都是我认识的!是怕我寂寞吗?下次看到导演,一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南农瞬间觉得游戏不香了,漫不经心晃悠过来道:“泡芙,好久不见。”

泡芙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陈炳林惊讶道:“你们俩认识?”

小面包闻言,也赶紧围过来吃瓜。原来南农和泡芙是大学校友,大一还都是导演系,同住一个宿舍,天天一起上课。南农后来天天忙着拍戏,就转到了表演系。

泡芙说完这些,陈炳林有些纳闷:“这么说你俩应该是好兄弟啊!怎么看着这么生疏?”

泡芙尴尬一笑:“人家是日理万机的大明星,我只是个小导演!”

南农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其实他和泡芙之间,还有一个尴尬的秘密。

大一时,他们喜欢上同一个女生,但彼此都不知情。泡芙是那种爱上一个人就很专情的人,当时爱那个女生爱得发狂。南农是个多情种,加上童星出道早就是学校风云人物,身边不缺女生,他为艺术献身,什么类型都想试一试。

结果两兄弟为此反目,大打出手闹到了警局。南农是公众人物,学校也不想这件事传出去,公司和学校两头配合把舆论按了下去。为避免两人再惹事,GMM干脆让南农转系。

时过境迁,泡芙已经忘了当初的女神,而南农甚至连女孩的名字都不记得,可兄弟俩的心结一直还在,彼此有IG账号,却从来没有任何互动。

四人尬聊了一会儿,最后的两位嘉宾奇萌和普明也终于登场。

普明是南农公司的后辈,两人一起演过好几部剧。奇萌是南农的小学同学,刚好就在GMM一楼咖啡厅打工,平时偶尔遇上也会闲聊几句。总结下来,除了陈炳林和面包,其他嘉宾都跟南农有渊源。

南农本不在乎这些,只是陈炳林每见一个熟人都要故意尖着嗓子跟他炫耀,他就也欠不愣登地,一看到Aof出场,直接冲上去一个熊抱:“PAof,你真好!你邀请的这几位嘉宾我都很喜欢!”说完还在Aof脸上亲了一口。

陈炳林瞠目结舌,嘴角快掉到锁骨了,一脸嫌弃道:“啧啧啧!讨好导演也不用到这种程度吧!”

Aof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南农脑袋:“南农喜欢就好。”

Aof过来跟大家一一打招呼,然后郑重说明节目的六条规则。

之后,工作人员没收他们的手机和Pad等一切私人通讯工具。

南农举手:“我的工作需要我平时多看影视剧。”

Aof递过一个全新Ipad:“这是最新款。”

南农无奈:“谢谢!”

Aof指了指陈炳林:“别谢我,是小陈总赞助的。”

陈炳林笑眯眯望着很意外,且很不愿意开口道谢的南农道:“不用客气!”

南农:“……!!”

中长篇专场,几位老师是我的神!爱死了救命!

感觉大长篇真的很少,热度高的全是一篇完的日常pa

记得带脑子看呐!

注:长篇>70章,中篇>50章

本来是想整理一下过百章的合集的,后来发现找不到几篇(哭)然后就找过70的,结果发现也没多少(呜呜呜)

男妃(长)

注:很香,特别香,超级香!琅琊榜和盗笔梦幻联动,双厨狂喜。仙儿老师是以琅琊榜为灵感写的,诸位看这篇...

注:很香,特别香,超级香!琅琊榜和盗笔梦幻联动,双厨狂喜。仙儿老师是以琅琊榜为灵感写的,诸位看这篇记得带脑子!超级神仙的老师!我吹爆男妃!abo世界观,古代,夺嫡,病弱邪,孕期邪(未完结已过百章)

山河骨(长)

注:玄幻古风背景,麒麟老张×凤凰邪,年下设定,老师文风超美!给我的感觉就是华华丽丽的,越到后面越香。吴邪的魅力所在就是希望所有人都好啊,我真的吹爆太太(已完结过百章)

狂躁症(长)

注:半沙雕向的哨向文,内含黑花,铁三角含量不是很高,胖子出场次数不高,主要是xql谈恋爱和搞事业。前期是本传邪的感觉,邪因为幼时外力因素前期不是很强,仙儿老师车轱辘车尾气从我脸上碾过去(草,香)张家的兄弟姐妹们好帅!不能说太多,说太多就剧透了(挨打)总之仙儿老师绝了!中间大虐,但是he!绝对是我心中哨向文top!(已完结七十章左右)

天阶夜谈(长)

注:是一篇并没有特殊能力的非原著向的长篇,两个电竞少年的故事,校园恋爱,一吴所知文学,杭州知名木头重出江湖。哥:我表白了但是老婆不开窍甚至想和我拜把子,太太真的好会写,瓶邪爱情赛高!爱死了(已完结九十章左右)

游冥冥(中篇(应该吧)

注:一些偏原著的中篇,内含长生,就是那种追求长生的,有病弱小狗,捅破窗户纸文学,文笔真的很好!看着很舒服,有下斗情节,微量黑花(未完结,目前54章)

观棋不语(长长长)

注:一句话:观棋不语我的神!发的长文(看的时候不太适应)解密烧脑向的,逻辑线真的很牛逼!没打瓶邪tag反而更能品出来一些特别的韵味,两位太太一起写的,堪称镇圈神作了!!!强推(217章)

喜闻乐见(并不)的吐槽环节(挨打):

关于我一个半拉洁癖(指瓶邪黑花不逆不拆)在tag里面刷文,top榜好几篇all邪,发现里刷到的推文,点进去【all瞎】【all黑】【all瓶】【花黑】【邪瓶】sh/it眼前一黑

以后可能不怎么会在老福特上更了,随缘吧,转战八一七论坛!当然可能在老福特发论坛文的链接,看到好多好好看的!(别问,问就是跟着太太跑的)

古代abo

前文见合集

是一个关根改头换面回来复仇,逐渐掉马被哥发现他就是吴邪的故事。

————————————————

关根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告诉坎肩无碍,反正若是他走到半路晕倒,皇帝也只会怪殿下。

张起灵一向不吃别人威胁,扯着马缰要走。

“陛下一旦怪罪您,您觉得他会更讨厌谁呢?”关根淡淡道,声音不急不缓传到张起灵耳朵里。

张日山随之动了下缰绳,叫了声殿下。

关根伸手扯着毛领,把自己裹紧,不让风吹透衣裳。

张起灵回头看他,问他想说什么?

已经有过往行人不住地回头瞄。

关根几步过去,站在张起灵的马旁边,他...

关根几步过去,站在张起灵的马旁边,他抬头看,声音放低,“殿下对我怠慢,陛下只会把这些都归在吴家身上,您对我越是不好,陛下就越恨吴家。”

张起灵听他讲,没有做声。

关根伸手弹了下张起灵的裤腿,“殿下该明白,陛下让您娶我的意思,吴家还有活着的人,你总该为他们着想。”

吴氏一族死了大半,还有约六十多名族人流放在黔南等偏远之地,为显皇家宽厚,老皇帝没赐死他们,让他们在采石场或者盐场做工。

关根垂眼,说他知道殿下一直偷偷接济这些人,接济罪犯这种事一旦被御史台的人知道,铁定会参奏他一本,老皇帝顾及骨血,会对张起灵网开一面,但不会放过吴家的罪犯。

“殿下想害死他们吗?”关根问。

张起灵低头看他,脸彻底阴下去,“你威胁我?”

关根摇头,“不,臣是殿下的王妃,当然与殿下一条心,臣只是希望殿下清楚,臣是您的人,您不必处处提防。”

张起灵听他讲,抬起头,似乎轻笑一声,但面上没有笑意。

他重新看向关根,“如果不是顾及吴家,本王一定会休你。”他道。

关根不恼,只道休他不是好办法,接受他才是忽有助益。

他们几个在集市上站了太久,来往行人不断看他们,张起灵穿得衣裳虽说没有多华贵,但不难看出其身份贵重,不免引得一些人议论。

张日山小声叫了句殿下,轻轻说不宜久留,况且请安的时辰要到了。

张起灵扯了下缰绳,没看关根,只开口道,“上马。”

关根笑笑,回头叫坎肩先回府,他和王爷进宫请安。

坎肩还有些犹豫,关根说有王爷照顾,出不了事,叫他回去盯着府上的人准备午膳吧,他刚嫁进来,府里的厨子摸不准他的口味。

坎肩点头,俯身与张起灵打了招呼,转身回府。

关根走到马鞍旁,扯了下张起灵袖子,“殿下拉我一把。”他说。

张起灵没理,自顾扯着缰绳稳住马匹。

张日山瞅了瞅,说他来扶王妃上马吧,说着就要下马过来。

“不用了。”关根道,“殿下既然不愿意扶我,我还是识趣一些,自己上吧。”他道。

关根左手握住马鞍,左脚登着马镫,右腿发力,翻身上了马。

他屁股刚坐稳,张起灵轻喝一声驾,马匹嘶吼,一路疾驰朝着皇宫去。

关根拽着张起灵腰带,忍不住在背后白了他一下,随后叹气,在徐徐不停的风中低喊殿下骑慢一点。

也不知张起灵听没听见,总之手也没松,速度也没降。

三人下了马,将马绳交给守门的侍卫看顾好。

张日山似乎有疑问,憋了许久,他在后头想了下,开口问关根,“关大人怎么知道殿下会回王府用膳呢,倘若陛下留殿下在宫中用午膳,您就白准备了。”

关根看了眼张起灵,又看了眼面前的大门,“不会的。”他说。

一个从东华门进的皇子,不大可能会被皇帝留下用膳。

皇城四个门,东华门最偏,说法也最不好,钦天监说这里阴气重,人本来就少,平常皇亲贵臣进宫都是走东偏门或者西华门,几年前皇帝下旨,单独叫张起灵从东华门进宫朝见,摆明了就是不待见他。

进门都不吉利的皇子,皇帝也大概不会留他用膳。

事实上关根觉得今日新婚请安,皇帝也未必会见他,不过来总还是要来的。

“走吧。”张起灵说了句,抬腿朝宫里去。

来接引的小太监说皇帝在未央宫和三皇叔谈事情,一时半会恐怕出不来,只能辛苦麟王殿下等着。

三人穿过宫墙,跟着小太监上了台阶,停在未央宫门口。

小太监福了下身子,说他进去通传。

殿门关上,关根站着等了会儿,然后偏头小声开口,“殿下,您觉得陛下会见我们吗?”

张起灵没说话。

关根又自己回答,“臣觉得陛下会见,他不愿意见您,但会顾及关家,不过总归不会这么快召见,定会把殿下和臣晾在这儿一会儿。”

张起灵瞅他一眼,“你可以先走。”

关根摇头,“臣是殿下的人,殿下不走,臣自然也不会走。”

张起灵皱眉,忍不住重新看他,“小关大人,你最好记住,你不是我的人,你只是父皇塞给我的。”

“塞给殿下的,就是殿下的。”关根笑,他面上从容,还带了一些坦荡,“殿下心里想着吴家世子,可惜终归差了一些缘分。”

张起灵眉头蹙着,虽是沉着脸,但没发作。

关根忽然收起笑,双手握着站好,“臣知道有些话殿下不愿意听,不过臣还是要说。”他道,压低了音量,看着张起灵,“臣的父亲三朝元老,放下面子同意臣入殿下府里,这其中的牵扯臣不说,殿下也能明白,臣嫁进来,自然事事会以殿下的利益为先。”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还是没做声。

“殿下没想过,恢复昔日荣耀吗?”关根轻声问。

张起灵一愣,他转头看关根,眼里有些惊讶,不为别的,惊讶于关根的胆子,他们与皇帝一门之隔而已。

看来小关大人虽然体弱,胆识倒不弱。

“殿下当年貴为储君,一人之下而已,如今却连请安,都只能走最低贱的东华门,殿下甘心吗?”关根继续问。

张起灵回过头去,“如果是劝本王争位,免了吧。”

从吴家遭难,他就不想再坐这个位置了。

“殿下有戒心,臣明白,臣只希望殿下能好好考虑臣的话。”关根道,他瞧了眼张起灵,又接了句,“不然殿下想保护吴家的罪臣,都分身乏力。”

张起灵长出口气,转过身盯着他,“不要用罪臣两个字。”他道。

关根一笑,“殿下没懂,不是臣用,而是天下人皆用。”他说完,直视张起灵,“吴邪也是罪臣,就算殿下不爱听,他也是。”

话音落下,小太监从未央宫出来,回身关了门,请麟王殿下和王妃先去偏殿等候,陛下处理完事情就过去。

关根点头,说了句有劳公公。

他刚转身,张起灵忽然拉住他,关根看去,问怎么了。

“本王牵着王妃同去。”张起灵只道,而后伸出手。

关根愣了下,片刻,在张起灵注视中抬手放在其掌心。

手刚搭上去,包裹着的手掌瞬间合拢,张起灵没有表情,手指发力,捏住关根手腕。

他是习武之人,手劲大,关根登时眉头一紧,疼得吸了口气。

张起灵看着他,又多加了两成力,甚至能隐隐听见因大力挤压筋骨关节而发出的声音。

关根手臂一抖,忍不住弯腰,他嘴微张,泄了力,半跪在地上,整条右臂被张起灵捏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弧度。

他疼得脸发白,但没吭声。

张起灵微俯身,离他近一些,“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他低声道。

关根艰难瞅他,张起灵手指一紧,关根终是没忍住,疼出声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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