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沙漠里的阳光最原始,最正宗。直直的,一点不打弯:烈烈的,可称之为暴躁。岭南的阳光绝不这样。人人都说岭南热,但那不能归罪于阳光,是地下散发的热。土地本是发热体,热不是从上往下,是从下往上。
②岭南的阳光,被掺了其他东西。
③它被掺了水。南方雨水多,毫无征兆地,就来一场雨,雨水和阳光一样多。有时候阳光和雨一块落下,即传说中的太阳雨。地下的水也悄悄逃出来,夹在阳光里,分不清哪是阳光哪是水,都很亮。上面的水和下面的水,先是沾在阳光的身上,再是渗透进去,成为阳光的血液,阳光变湿润了。暴烈的脾气,犀牛一样的蛮力,都有所消解,温和、细腻、明事理。扎在皮肤上没有刺痛感,柔柔的,潮潮的,仿佛女护士打针时,先用酒精球在皮肤上擦一擦。如果闲着没事,用杯子接一杯阳光,甚至可以润喉。
④还掺了风。风从海边来。有海的地方就有风。海浪一波一波把风推上岸,送进街道。海风看见阳光就要抱它,阳光一躲一闪,东倒西歪。虽没变形,但风会把它吹细。粗大的阳光,一团一团的粗铁丝,生生让风吹成了一根一根的头发丝。海风又如做拉面的高手,不厌其烦地抻它,一遍又一遍。阳光越来越细,越来越细。行走的人,夹着文件包,头上披着这样的阳光,什么都感觉不到。
⑤还有山上的风。岭南的山真多呀,有的高有的矮。有山的地方也有风。山风比海风接地气,比海风韧。阳光对它更警惕,见它来,会有一点小小的反抗。你细听,阳光在轻呼。过一会儿,光和风就开始谈恋爱了,少男遇少女,总有共同话题。呼喊成了吟唱,阳光唱着歌,在楼群间洋洋洒洒。阳光和山风携着手落在地上,地上都流满了歌声。
⑥岭南的阳光还掺了叶子。岭南树多,橡皮榕、樟树、大王椰、蒲桃、大叶相思、莲雾、水石榕,布满了大街小巷。它们的叶子一片一片,均匀散布在半空中。叶子如果只有一个作用,一定是过滤阳光。阳光都变绿了,绿阳光在叶子上踮着脚尖跳芭蕾舞。落在地上的阳光,因为被过滤得太狠,干脆变黑。树底下一块黑一块白,黑的地方居多,白的地方少。阳光里还有一种绿叶的味道。
⑦是的,灰尘、工业废气,也会掺进阳光中。此时阳光知道自己不能落下来。就像好几天没有洗澡的人,不愿进入人群。抬头望,低矮的灰蒙蒙的雾霾天。阳光躲在后面,一遍遍擦洗自己的身体,直到干干净净,才心无挂碍地出门。下面还有水、风、绿叶等着自己呢。
⑧岭南的阳光每天都不一样。有时掺的雨水多一些,有时是风或者绿叶。它每天早晨,揉着惺忪的睡眼先寻思寻思,到底哪一个更多。这样想着,它就下来了。无论是哪一个,它都会惊喜,都会高高兴兴。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自然,在热带的地方,日光是永远那么毒,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
《那光,那娘俩》
(1)清晨六点,正是那束光,特别明媚和漂亮。
(2)远处还有着雾气的白纱感,那束光就带着力量穿透云层,径直沿着它的方向射过来,而它的方向正好是母亲站的地方。我蹲着身子,头仰着看那束光照在母亲的身上,那么安静和温暖,似乎是深海里看见的光,让人欣喜又迷恋。
(3)母亲正倾身够着枇杷树上的枇杷,那些高高在上的黄色枇杷,熟透了带着诱惑的枇杷。母亲用力踮着脚,一手拿着锄头将树枝压下来,一手伸长去采摘,很认真也很努力地摘着。她的眼神专注,一心想摘下那枝头的一串黄里透红的枇杷,手指离枇杷只有两厘米的时候,树枝从锄头上滑落,弹了回去。
(4)那束光也随着弹跳起来,斑驳地照在了我脸上。我看着枇杷树的叶子缓缓掉了几只,枇杷也顺势掉了几颗,那树屑更是纷纷而落,一些就落进了母亲的眼里。母亲一声“嗯哼”,两手揉着眼睛,然后转向我,“你看看,你怎么像个木头,不知道帮忙抓住树枝,让它又弹上去了,又难够了。”
(5)“那太高了,就不要了嘛,我都带那么多东西走了,枇杷吃点儿意思意思好了,树上的留着你在家吃。”我站起来,嬉笑着拿着篮子去捡滚落在地上的枇杷。掉在地上的枇杷不像秋天熟了掉在地上会软破的红柿子,它们仍完好无损,骄傲地像仍旧长在枝头。
(6)母亲说我像木头,其实呀,我是看着她入了迷。痴痴地望着,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似乎是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每当看到达·芬奇的《圣母子与圣安娜》会心生感动。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因为有我,有爱我的人,有我爱的人,它们也寻常得有温度有光芒。
(7)“我们在家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高兴吃多少就吃多少,你看看你多久没有回家了,回家就待了一天又要走。你说说,树上就剩高处的枇杷了,不摘的话,你的那份就都贡献给天上的飞鸟了……”
(8)母亲的眼睛揉红了,眼泪也揉出来了。
(9)“来,你拿着篮子在下面接着,我把它们打下来。下一次吃家里的枇杷得等到明年了,这是树上最后一批了。你要带着走。”她的话总有些重复的,她说她老了,记不得自己讲过哪些话了,只好反复讲。而这次回家她重复最多的就是“你带走,这个你带着,那个你也带着,还有这个别忘了拿”,她好像要把整个家都让我带走。
(10)我乖乖听着她的话,配合着她接着落下来的枇杷。我知道我带走的越多,她越高兴。正如我吃得越多,长得越胖,她越高兴一样。我开玩笑地说,“妈,要不把树拔了给我带走吧。”她听了,一阵笑,说:“你个丫头,家里有人给你准备东西带走不好啊,难道要让你空着两手走吗……”
(11)“哎呀,你最好了,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了。”我朝她吐了吐舌头,也许是越明白,越懂得,越是装作身在福中不知福。嘴里说着不要不要,但手里接着她给的,又满心欢喜。看来,我还是渴望被爱的小孩,还是个很贪心不知足的小孩儿。
(12)我记得这个枇杷树是鸟儿衔来的种子长成的,大概是我高一的时候吧,起初它长得挺孱弱的。我有事没事就围着它转,盼着它开花结果,却总是等不来。母亲也是盼着它结果,于是施肥总是关照着它,打药水也记得它,她盼着它茁壮成长,就和盼着我长大一样。
(13)如今一晃七年了,它已经亭亭如盖,枇杷满树了,我却很少能在家了。我知道,往年树上摘不到的枇杷都是母亲留给鸟儿吃的,为的是感谢它们带来了这棵树。那些留在树上高挂的枇杷,是走过路过的人们常看的一道风景。
(14)所以,我总不想带走树上的那些枇杷,想留着,像往年一样挂在树上,等着鸟儿来。
(15)或许它们又能将种子衔送给另一户人家,在那户人家的照料下长出新的枇杷树,然后再结满树的枇杷。那户人家里也有一位母亲,在清晨六点的时候,为即将离家的孩子摘着枇杷。清晨的那束光照在枇杷树上,照在母亲身上,照在孩子的脸上,也成了一幅画。
(16)那么明媚,又那么漂亮,让人难忘。
花世界里的人
丁立梅
①他是小镇上有名的老中医,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六十开外了。
②他的家,稍稍有些偏僻,在一条巷子的深处。三间平房,很旧了,简陋,却有个大大的院落。旁边住宅楼一幢接一幢竖起的时候,有人劝他搬家,他不肯,他舍不得他的大院子。
③大院子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让他尽情地种草养花。院子里除了一条小道供人走,其余的地方,均被他种上了花。这还不够,他还要把花搬进屋子里。客厅一张条桌上,摆满各色各样的花盆,甚至连吃饭的碗,都用来盛花了。他是花世界里的人。
④他也种一些奇奇怪怪的药草,清清淡淡的,开小小的白花或黄花。他把这些药草捣碎了,制成各种药丸,给上门求诊的人吃。他的药丸,效果十分显著,尤其针对小儿腹泻和咳嗽,几乎是药到病除。
⑤他在民间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十里的地方,无人不知。他家的院门前,整天车马喧闹,人来人往。外乡人也赶了老远的路来,让他给看病。
⑥他坐在簇簇的花中间,给人把脉,轻轻雅雅地说话。他在药方子上,写瘦长瘦长的字。他一粒一粒数了药丸,包上,嘱咐着病人怎么吃。他的收费极低,都是一块钱两块钱的。有时,甚至不要钱。他说,乡下人不容易。病人到这儿时,病好似已去除大半了,———他整个的人,都袭着花香,是那么地让人放心。
⑦那时候,我在他所在的小镇工作。我的孩子小,三天两头生病,我便常常抱了孩子去敲他家的门。有时,半夜里,他被我从睡梦中叫醒,披一件衣,穿过一丛一丛的花,来开门。薄薄的月光飘着,远远望去,清瘦的老先生,很有种仙风道骨的样。
⑧其实,不止我半夜里去“吵”过他,小镇上有孩子的人家,大多数半夜里都去“吵”过他。他总是毫无怨言,无比温和地给孩子看病。为了哄哭闹的孩子,他还特地买了不少孩子爱吃的糖果放家里,以至于孩子一到他家,就熟门熟路地去拉他家橱柜的门。孩子知道,那里面,藏了许多好吃的。
⑨我们过意不去,要多给他钱。他哪里肯收?他摸摸孩子的头,说,宝宝,你长大了,记得来看看爷爷就好了。
⑩在他的关照下,我的孩子,健康地成长起来。小镇上许多的孩子,健康地成长起来。
(11)我离开小镇,一别七八年,小镇的人和事,渐渐远了。却常常不经意地想起他,清瘦的样子,温温和和的笑容,还有他那一院子的花。
(12)前些日子,有小镇人来城里里办事,我们遇见。我们站在街边一棵梧桐树下,聊小镇过往的人和事。我问起老先生,那人轻轻笑,说,他走了,走了已有两年多了。
(13)那人说,他的葬礼浩大得不得了,四面八方的人,都赶去给他送葬。送他的花篮,多得院子里摆不下,都摆到院墙外去了,绵延了足足有半里路。
(14)那人说,他有颗菩萨心,好人有好报的。
(15)我微微笑起来,想老先生一生与花为伴,灵魂,当也变成一朵花了吧。这世上,你若种下善的因,定会结出善的果。
慈母手中线
陈柏清
①那一天去看同事,她正坐在阳光下。给未出世的孩子绣一个小肚兜,看她凸着肚子费力的样子,我说:“商店里有卖啊!”她笑笑说:“我想自己绣。”看她眼角眉梢温柔的笑意,我的心一下子融化了,眼圈湿润,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②站在生命的此岸,回过头,看见记忆中的母亲,常使我泪水涟涟。曾经,她的手中握着很多东西,锅铲、盆碗,还有各色衣服的针线。她手中的每一样,都标示着一个母亲的日常,也是她护持爱的武器。“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母亲手中的武器,使困苦变成颜料,把日子涂抹得活色生香、和谐温馨。
③做针线活是物质匮乏年代一个家庭主妇的必备技能,家人身上的羞和暖都由一针一线织来。尽管二哥哥捡了大哥哥的剩,三姐姐穿二姐姐的旧衣,可是七个孩子加上父亲和老人的穿戴,也足够我的母亲一年四季在煤油灯下忙活。做鞋子要搓麻绳,母亲白皙瘦削的腿被搓得通红。遇到麻上没撸净的硬皮,就会把母亲的腿割出小口。这时母亲就会咬住牙关吸口气,不由自主轻哼一声,然后继续在已经有血痕的腿上搓麻绳。我说:“妈,不疼吗?”我母亲笑笑说:“没事儿,习惯了。”所以我小的时候最恨麻上的硬皮,常常在母亲搓麻绳时,坐在她身边,把那些成卷的麻翻来翻去寻找硬皮,把它撸下。每当这时,母亲就不时回头笑着看看我。
⑤毛衣织好了,虽然穿起来扎脖子,可我还是不顾妈妈劝阻,坚持穿好几晚没有脱掉睡觉。母亲一年四季手上都有针线活做,她去世之前还有兄长一只带着破洞的袜子没有补完。洗得干干净净的袜子整整齐齐地折好,躺在母亲装着针线和布头的蓝色印花的小包袱里,旁边还有磨得银亮的顶针。
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哪一个孩子不曾穿戴过母亲缝制的衣物?那密密缝制的每一个针脚里,都是母亲在漫长的岁月中对家人无尽的爱与呵护。就像白云隙中洒落的阳光,照亮希望,抚平创伤,也缝暖了岁月。
(选自《思维与智慧上半月》2021年第5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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