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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半人生,飘荡就像只风筝,如果命运是风,什么又是我的绳?”

长白山没有青铜门,西湖没有吴山居,世界上没有她们,这些我都知道,我又不傻,我懂的。

但爱与存在并不冲突。

告别合租了五年的搭档,刘恋终于在帝都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也不通透,胜在离地铁近,睡到8点出门不是梦。

行李并不多,一箱书和一箱衣服还在行李箱里来不及归置,先把她的宝贝乐器们从一层层的包装里拆出来,仔细擦了灰又调试一下声音,确定没有问题后开始寻思自己的工作室该怎么装修。...

行李并不多,一箱书和一箱衣服还在行李箱里来不及归置,先把她的宝贝乐器们从一层层的包装里拆出来,仔细擦了灰又调试一下声音,确定没有问题后开始寻思自己的工作室该怎么装修。

就在拨弄各种乐器的间隙中,她听到了一阵可以说有些微弱的敲门声。

凑到猫眼往外看,第一眼什么都没看到,敲门声还在继续,向下看去,是个够不到门铃的小女孩。

打开门,有个三岁出头的小女孩,着急得敲门出了一身汗,脸红扑扑的。

“阿姨,救救妈妈。”说着就把刘恋往外面拽。

这是什么情况?刘恋的脑海里顿时出现电影《门徒》里那个被老鼠爬满的张静初的恐怖场景。驱散诡异的念头,告诉自己生活哪有这么戏剧。

短短六七步的距离,被小女孩牵着手的充满了胡思乱想的刘恋不会想到,她正走在自己的元纪年上。走过这几步,人生就要翻篇了,从此以后的际遇是无论看过多少部电影的她都无法幻想出来的场景。

对门邻居家的房门敞开着,没有老鼠也没有尸体,相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非常老练的录音室,里面的乐器正是刘恋想要布置的方式,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家。

伸手摸去,烫得她一哆嗦。手下的人却像是有了知觉,嘴里念叨着什么。摘掉她的口罩凑上去听,隐约是“朵朵”。

“你叫朵朵?”刘恋问小女孩。

女孩点点头,又扑到妈妈身上开始哭。

拿出手机打了120,简要说了情况,又问女孩,“你妈妈叫什么?”

“于文文。”

“你爸爸呢?还有没有其他家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没有了。”

于文文还在叫着朵朵的名字,却是朝着刘恋的方向,好像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

“我已经叫120了,别怕,只是发烧,没事的。”刘恋从冰箱里找出一盒小孩用的冰冰贴,迅速撕开,贴在她额头、后颈、手心和腋下。

“朵朵……不能吓……心脏……”于文文虽然意识模糊,声音微弱又嘶哑,表达得还是很清晰。

“你是说你女儿心脏有问题,不能受惊吓,对吧?你放心,我是刚搬来的邻居,这两天我照顾她。你家还有其他人吗?我看一下你的手机。”

沙发上的女人最后嗯了一声,彻底昏了过去。

一个彻彻底底的单身母亲。

救护车来之前,刘恋打量了一下邻居家里,除了门口的录音室还算整齐,其他地方都很凌乱,充满了一对母女的鸡零狗碎。墙上有一张她们的合照,里面的女孩还很小,皱巴巴的没有一点粉雕玉琢的样子,被于文文抱在怀里,照片里的于文文笑得很年轻。

朵朵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哭闹,就乖乖坐在妈妈旁边,紧紧拉着她的手。这时候刘恋才发现,于文文有一双天生玩乐器的手,十指修长纤细,骨节突出,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以前是歌手,现在是音乐老师。”

“你爸爸呢?”

“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还好只是急性肺炎导致的高热。于文文开始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怕吓到朵朵所以没有声张,没想到病来如山倒直接惊厥过去,才惹出后面的麻烦。

刘恋本来想带着朵朵一起在医院陪床,但于文文说朵朵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做过手术了,身体还在恢复,一点都不能感冒。担心医院不干净传染给朵朵,只能拜托刘恋先把她带回去。

于是原本自理能力并不强大的刘恋在家体验了一把单身母亲的辛酸生活。她的母校盛产“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自己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她精贵的年假在家里陪着素不相识的邻居家孩子。但好像一切放在这对母女身上,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朵朵被于文文带得很好,懂事讲礼貌,有时候害怕了就悄悄流眼泪,不会大哭大闹,把刘恋心疼得一塌糊涂,捧着她的小脸就是一顿猛亲。除了每天会拜托刘恋和妈妈打视频,以及问她可不可以去医院看妈妈,从来没有提过什么别的要求,和刘恋想象中恐怖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样。更让她惊讶的是,不到四岁的于朵朵居然会各种乐器,虽然不认识乐谱,但能像模像样地扒拉一小段。甚至会和刘恋建议录音室要怎么布置最方便,隔声板要选什么材质的,怎么排布才不会吵到邻居。

于是刘恋对于文文更加佩服,莫名对今后的生活有了些隐秘的期待。

于文文出院的时候,给刘恋送了一大束百合花以示谢意。

“医院门口买的别介意,救命之恩,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招呼。”

“都是邻居,应该的。”

把朵朵送回对面,刘恋还怪不习惯的。不过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几次想敲门聊上两句,但总会想起于文文在沙发上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一幕场景偶尔会在午夜的梦中出现,吓得她一身冷汗。

——没有见到,说明她们过得很好吧?

有一次刘恋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走廊里全是大雾,走了一半的时候自己家就看不见了,也看不清窗户和走廊,只有前面那扇门,缝里透出充满诱惑的温暖光线。她走进去,却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于文文,没有于朵朵,那间录音室也看不到了,全部都是雾,再一回头,门也没了。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体正在浓雾里逐渐消失。

有些门一旦走进是回不了头的。

明知不能回头,也还是想让故事先发生。

期待了很久的下一次见面在单元楼下。刘恋下班回来,看到于文文手上提着两大袋东西,背上是睡着的女儿,正低着头往入户大厅走。刘恋赶紧接过于文文手里的东西,冲到前面打开单元门。

“玩累了?”她小声问着于文文。

“朵朵幼儿园老师说她有点发烧,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晚上先观察一下,家里有药。”于文文微微皱着眉头,声音倒是沉稳,像是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景。

“没事吧?”刘恋对这母女俩的遭遇简直有点PTSD了,生怕重蹈覆辙。

“现在看还好。”

刘恋跟着去了于文文家。于文文把朵朵在床上放好,擦手量体温喂药。自己就着于文文买来的菜下了点面条,复杂的她也不会,外卖又不干净。

“你吃了先歇会儿,我守着朵朵,有事叫你。”刘恋看着于文文吃完了自己的黑暗料理,挺感动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

于文文大概也是累坏了,虽然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今天身边有个人,好像没来由的可以软弱一下,还是那个沙发,歪上去就睡着了。

刘恋收拾好厨房,给朵朵测过体温,热度逐渐退下。沙发上的于文文形容憔悴枯槁,眼下两片乌青,只有那双看着就很好打针的手发挥稳定,依然保持着迷人的优雅。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刘恋在她旁边坐下,让她靠着自己,又给她披了一件外套。

于文文意识朦胧地挽着她的手,又把头往刘恋怀里蹭了蹭。

刘恋揽着她的腰,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在,安心睡吧。”

于文文直接睡死到了第二天早上,看到的就是自己躺在刘恋的怀里,身上盖着她的衣服。旁边的女人靠着沙发,穿着单薄的衬衣,轻轻问她,“醒了?头晕不晕?朵朵烧退了,没事。”

窗外朝阳升起,透过窗纱把一切都照出不真实的朦胧光晕。

后来于文文的脆弱劲缓过来了,思维却始终没有回笼,不知道怎么描述两家一共三张床两个人偏偏要抱在一起睡沙发是怎样的动因。

那次以后,两家人的门形同虚设,于朵朵欢快地穿梭在走廊上,脆生生地叫着“妈妈!”“恋姨!”,刘恋怕她们母女俩又有急事,直接把朵朵的指纹录在了自家密码锁上。

“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进来,知道吗?”

“知道啦。对了恋姨,妈妈包了饺子,喊你过去吃。”

“好嘞。”

自从沙发上一夜,两人之间有点说不清的暧昧,但碍于人近中年的种种顾虑,也并没有再进一步,只是不约而同地把热情投向了于朵朵,可忙坏了小姑娘。

刘恋上班和朵朵的幼儿园同路,总是在她们出门的时候碰巧也在等电梯,然后顺其自然地说文文你去休息吧,朵朵我来送。于文文则是做了什么吃的喝的,就让朵朵给恋姨拿过去,怕她一个人在家吃食不规律伤了胃。

有时候于文文回到家,会看到门口别着一朵花,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雏菊,有时候就是路边摘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不止玫瑰有爱意。

找来空瓶子装上清水,修剪了枝叶插进去,整个房间都柔和了起来。北京的气候干燥,花朵枯萎得很快。可每次刚落下一片花瓣,就有新鲜的花朵又挤了进来。

有一次她收拾完房间,看见女儿捧着花瓶在那絮絮叨叨,问朵朵你说什么呢?

朵朵说,“恋姨说有些话说不出口,都讲给花听了,我在问花花能不能告诉我恋姨说了什么。

于文文一愣,唉,这个人呀。

夏末初秋的夜里难免燥热,以前偶尔也有这样的时候,于文文总是喝两杯水就压下去了。有朵朵以后更是少有生理需求。这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热得难受,在空调房里燥出一身薄汗。

看小姑娘睡得香甜,轻手轻脚去厕所冲了个凉水澡。换一身轻薄的真丝吊带,头发滴答着水珠,身上的热气总算消减少许。

她在一片混沌中鬼使神差地打开房门,走廊的夜风迎面吹来,和风一起出现的,是走廊那边的刘恋。就像是照镜子一样,那人也穿着吊带睡裙,用诧异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如果两人一起迈步,只要三步就可以相拥。

她们停顿了几秒钟,不约而同放弃了挣扎,同时向着对方走去。

原来跑起来两步就够了。

“你家我家?”刘恋的声音在于文文的嘴里响起,闷闷的。

“来我家,朵朵一个人我不放心。”于文文拥着刘恋回到自己家里。

还是那个沙发,两人轻手轻脚如同盗贼团伙作案。

刘恋凌晨两点回到了自己家,在自家门口又缠绵不舍了一番。

“文文,太阳落山之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刘恋是这么说的。

跟模糊的“晚上”不一样,跟几点到几点也不一样,这六个字给人一种岿然不动的镇定,在所有的计时方式随着文明湮灭以后,依然天荒地老。

她说得很淡然,于文文却仿佛看见红日在地平线上落下,黑夜滚滚袭来,而这一切都会在她面前止步。

彻底清醒以后,于文文有点惊惶,自己明明没有喝酒,怎么就发生了呢?太奇怪了。

彼此的心意自是不必怀疑,可是,自己还有个朵朵,刘恋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想不通。

她的爱很沉重,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愤怒,自怜,脆弱。这些负面情绪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

而她爱她,就是想把她也拖进来。

却希望刘恋可以救她。

出门送朵朵去幼儿园,推门的瞬间,发现门口一大清早就插着一朵粉红的蔷薇,花苞将开未开,上面还沾着露水。

这个人呀。

嘴角忍不住泛起了笑。

周末的傍晚,刘恋正歪在家里研究菜谱,家门突然被打开,于朵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恋姨!”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

“怎么了?”刘恋把小姑娘搂在怀里,发现她小脸通红,跑出一身汗,胳膊上还有几道红痕。

“哪里不舒服?还是你妈妈出事了?”

于朵朵不说话,直往刘恋怀里钻。

这时候从对门走来一对中年男女,已经踏进了刘恋家,于朵朵看到他们吓坏了,转头跑进刘恋的卧室,砰一声把门关上。

“你们谁呀?”刘恋堵着门口,她看对面于文文家门也大开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你谁呀?”那对夫妻不太想搭理刘恋,只想进去找于朵朵。

刘恋卡着门,“干嘛?再进来我报警了。”她已经掏出来手机。

“报警那也是我们女儿。跟我们回家天经地义。”

刘恋再抬头细看,朵朵的眉眼确实跟他们有些神似。

消失的爸爸,先心病,女孩,于文文的取向。这些线索瞬间在刘恋脑海里串联起来。

——竟然是这样。真tm傻。

也不知道骂的是于文文还是自己。

“你们不知道朵朵不能受惊吓么,吓着就犯病,先心病很严重的。”刘恋严肃地说着。

“我是医生,抢救过她好几次,差点就没命了。”

想着于朵朵胳膊上被拉扯的痕迹她就来气。于文文病得要死了都生怕吓着她,这俩人倒好,对自己的亲闺女连拖带拽。

“不是说治好了吗?”男女对视一眼,一瞬间弱了气势。

“是啊,我们去医院查过,两年前就做手术了。”那男的一开口就一股烟味,刘恋厌烦地皱了皱眉。

“朵朵的情况不一样,一次手术可不够,估计还要两三次吧,手术一次20万,还有长期治疗,一年大概10多万,至少到十几岁,也不一定。照顾得好的话还是能到成年的。但是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劳动,要多休息。要坚持吃特效药,自费,不能报销。以后结婚不要想了,生孩子更不可能。”

刘恋十来年的乙方不是白当的,她太知道什么人该怎么拿捏了。

男人脸越来越黑,拽着女人就往外走,说“我们找错人了。”

那位母亲还在看着房内,但终究没吱声,沉默顺从地和男人一起进了电梯。

刘恋关上门,消化了一会儿刚才的闹剧,把手机切回食谱的页面,轻轻打开了卧室的门。

“没事了朵朵,他们不会再来了。”

她笑眯眯地递上手机,“你看,晚上想吃什么?恋姨给你做。”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朵朵的时候。

那时她还不到30岁,在一家经纪公司做着名不见经传的歌手,虽不及大富大贵却也自由自在,直到这个小女孩的出现。

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早上,她在楼下的草坪里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襁褓里的小孩,瘦弱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紫色。她只看了一眼,就走了过去。

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任一个生命在脚边而漠然走过的。

无论如何。

经纪公司不要她了,母亲也生气和她断了联系。那有什么办法呢?朵朵也只有她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只能在孩子的鸡毛蒜皮里打转,没想到还会有今天。只要六七步,就可以迈向幸福。

那个家里,会有一个等着自己的人。

下了课紧赶慢赶回来,却发现朵朵并不在家,家里一片狼藉。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一些物什。

朵朵的玩具、儿童桌椅、自己的梳妆台不见踪影,原来摆着沙发的地方,四仰八叉躺着一地的乐器,于文文简直都要气笑了。

门口玄关上压着一张纸条。

——“房子归我,朵朵归我,你也归我。”

——“来不来?”

纸条旁边是一个狗尾巴草编的戒指,丑得要命,白瞎了她好看的手。

还是六七步的距离,这次于文文自己走了过去。

“刘恋开门。”

她声音带着颤,耳朵因为激动而泛红。

“哪有让人自己戴戒指的?”

喉头哽咽,热乎乎地堵着,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喷涌而出。

有两对欢快的脚步声在门内响起,由远及近。

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成串落下,如流淌的,再难回头的生命的河。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应该说出来,生命的意义只在它发生的那一刻。

不要等,不要在以后讲这个故事。

————fin.————

已于8月2日重新编辑,祝阅读愉快。

夭折8奥兰多

老仆人口中的奥兰多眼神平和得有些漠然,轻颔首示意呆楞在原地的两人,随自己步入套房。于文文望着熟悉的背影只感觉陌生,只好强行按捺住复杂的心绪,吞下来不及细想的恐惧,右手向后搭在赵梦的小臂。

“明白的。”同样惊愕的赵梦因为于文文的从容安心下不少,用仅二人可听见的声音轻声回应。

古堡里的空气依旧沉重,像是被尘封了几个世纪。于文文和赵梦站在奥兰多先生——那个和刘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物——的私人书房里,内心深处的疑虑翻涌不止。两人都明白,这个看似和刘恋相同的面孔背后,隐藏着无法言说的危险。

“我聘用二位神探探查麦克白的案子已经三天了,”奥兰多缓缓开口,“抱歉,我知道不应该急着追问结果,但麦克白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实在寝食难安。”

“案件的进度需要保密,恳请您谅解。”这样的局面于文文倒是也遇见过几次,沉着地将问题抛回去。

于文文不动声色,心中权衡着。她和赵梦自从进入这座古堡后,一直被迫跟随线索前进,但从未找到任何真正有力的证据。虽然她们知道这座古堡处处透着不对劲,但奥兰多的每一个举动都显得合情合理,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案件的进度需要保密,恳请您谅解。”于文文面不改色地回答,同时默默观察着书房内的布置。

但她始终无法摆脱心中的疑问——这座古堡虽然表面上是西方的风格,装潢华丽,却总有些不协调的地方。尤其是那个驼背的老仆人,为什么这样一座华丽的宅邸中会只有他一个仆人?

“是吗?那两位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奥兰多张开双臂往后靠在椅背上,“外面雨下得大,庄园附近也没有合适送客的交通工具。”

赵梦这才发现雨水不知何时开始噼啪打在奥兰多头顶的窗棂上,和风中隐约的低语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古堡像是在耳语中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问题,麻烦您。”天色的变化只能通过一方顶窗传达,于文文早就盯死了那唯一一处和外界看似有链接的地方,对于变天并不意外。至于刘恋邀请自己留下也是意料之中,麦克白失踪案的前因还无从得知,想必是还需要从一主一仆身上套出信息。

说话间房间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空更加压抑。奥兰多,那张和刘恋一模一样的脸庞,此刻已站在书房的中央,冷漠的眼神与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赵梦,”她轻轻唤了一声,赵梦会意。两人撇开书房正中站得优雅的奥兰多,开始在书房的角落搜索着。她们知道,这个地方一定藏着线索,只是现在一切还不明朗。

赵梦站在书架前,手指略微颤抖地划过一排精装书的脊背。这些书无一例外都是西方经典戏剧,书页泛黄,仿佛这座古堡的某种装饰品,而非真正被人阅读的存在。

“这里像是一个舞台。”赵梦轻声说道,声音在古堡的阴影中被微微放大。

于文文没有立刻回答,眉头深锁。她的眼睛飞快扫过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每一寸地方都被奥兰多的戏剧化布置所操控。她想得更多的是眼前这个“刘恋”的身份——即便他看起来再像刘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真正的刘恋。

“没错,但是光是猜测还不够,”于文文不自觉地回头瞥了一眼刘恋,压低声音,“封闭空间内,有且仅有两个角色,答案无非是二选一。”

“这说明容错率几乎为0。”每一次鬼车的场景和设定不同,能照搬的经验不多,但于文文毕竟出入次数最多,对案件的难易和后果有自己的判断。

自她们踏入这座古堡的那一刻起,整座建筑就像一场戏剧:富丽堂皇、布满历史感的古堡、驼背的老仆人、充满戏剧元素的房间,甚至奥兰多的语气都像是在某个脚本中排练过一样。赵梦的推测并没有错,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为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设计。

“奥兰多先生,关于麦克白的消失,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线索。”于文文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丝丝锋利,“请问可否让我们回到一楼?”

正当赵梦在书架的一角摸索时,书房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打开。于文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奥兰多站起身,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笑意:“请便。”

她的声音低沉,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于文文微微皱眉。她没有回答,示意赵梦一起离开了房间。

“赵梦,”于文文的声音坚定,言简意赅,“那幅画。”

赵梦的眼神一震,迅速意识到于文文所指的“那幅画”。她回忆起在一楼经过时,墙上的一幅画显得格外突兀。画中的人物虽然朴素,但目光似乎跟随观者而动,尤其是他们进入书房之前,赵梦隐约感觉到画中那双眼睛在窥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那幅画很古怪。”赵梦低声回应。

两人迅速朝一楼走去,奥兰多紧跟其后,步伐轻盈,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发浓厚,仿佛整座古堡都在注视着她们的每一个动作。

她们走到画前,于文文微微后退一步,仔细观察画框的边缘。

“奥兰多先生,”赵梦突然开口,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能解释一下这幅画的来历吗?”于文文听后蹙眉,似乎突然发现哪怕自己明知道眼前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刘恋,语气也始终没有冰冷下来。

奥兰多的微笑略微扩大了一些,仿佛预感到她们开始接近真相:“这幅面具,代表的是欢笑与泪水的结合——生活本就是一场戏,你们不也是在演自己的角色吗?”

赵梦没有接话,她知道从奥兰多这里挖不出更多有用的线索,转身走向面具画像,手指轻轻在画框上滑过。面具的笑脸似乎在讥讽着她们的无知和愚昧,赵梦感受到一阵不安的寒意从手指传递到全身。

于文文回过神,重新审视起眼前巨幅的油画。画面中的景象似乎隐隐透露出某种暗示,背景的阴影与人物的构图不合常理。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画框边缘,手指间传来一股细微的震动,仿佛触动了某种机关。

“赵梦,帮我一把。”她冷静地说道。

赵梦上前,手掌贴在画的右下角。她们的目光短暂交汇,彼此心照不宣。两人同时用力一推,画框竟然轻微向内凹陷,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紧接着,整个墙壁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画框缓缓滑开,一道隐蔽的门出现在她们面前。

于文文心头一震,手迅速摸向腰间的枪。她早就料到这座古堡藏着秘密,但没想到线索会如此显而易见——或者说,这也是奥兰多故意留下的一部分谜题。

奥兰多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他靠在门边,嘴角带着一种难以揣测的笑意。奥兰多轻轻拍了拍手,仿佛对她们的发现感到无比满意:“这就是你们要找的答案,但要小心,每一步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他的语气像是威胁,又像是某种诡异的邀请。于文文心中的警觉更加明显,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退路,必须直面奥兰多的挑战。

于文文和赵梦没有理会他的言语,赵梦率先踏入通道。通道内的空气潮湿而冰冷,和古堡的奢华截然不同。于文文跟随其后,警惕地四下打量。每一步都似乎在朝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迈进。

“这条通道会通向哪里?”赵梦低声问,“鬼车内部还会形成其他空间吗?”

“鬼车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我不知道。但是无论通向哪里,都必须继续。”于文文的声音坚毅,她见过鬼车是如何吞没那些不坚定的忧疑。

“奥兰多……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赵梦忽然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

两人继续深入通道,最终到达了一个小型密室。密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而精美的餐桌,餐桌上排列整齐的餐具闪烁着微光,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餐桌一端的那张喜剧面具。面具的眼睛空洞,带着诡异的微笑,仿佛在嘲讽着她们的到来。

她们走近面具,小心翼翼地观察。于文文伸出手,轻轻揭开面具,果然,面具背后藏着一具被化妆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尸体——那正是失踪的麦克白。尸体的脸上涂满了白色的油彩,妆容精致到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他也是这出戏中的一个演员,被强行扮演了一个角色。

“这到底是什么……”赵梦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恐惧。

“这是一场戏,一场他精心策划的戏剧。”其实走到这里,两人心中都有答案了。只是眼前的景象过于有冲击力,赵梦只是第二次上车而已。见多各种形态的于文文冷静地说道,视线越过尸体,盯着门口的奥兰多。他站在门边,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捉摸的神色,那张和刘恋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讥讽。

“这不过是我人生的一个片段罢了。”奥兰多突然开口,语气悠然,“你们想知道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而真正的谜题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麦克白是你杀的。”这一路的线索几乎是被凶手送到眼前来的,这一趟车的关键绝不是真凶而已。那就没必要在细枝末节处兜圈子了,于文文直截了当地说道,试图从他的言语中找到破绽。

“杀?”奥兰多轻笑了一声,“不,这是一场艺术的创造。麦克白是我的同僚,没有他我也无法完成我的表演,我又怎么会杀了他?这里每个人、每个场景,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我的伟大表演。”

“你杀了麦克白,但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谋杀。”于文文开口道,试图将事情理清,“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表演,而你扮演着某种特殊的角色。刘恋在这里是关键——你不仅要让她消失,还要利用她的身份,为什么?”

奥兰多笑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低低滚出,“你们已经看到了这出戏的高潮,但还没猜到我真正的动机。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扮演别人的角色是至高无上的艺术,而麦克白……不过是这出戏的背景板。”

“艺术?”于文文咬住了这个词,思索片刻。她意识到奥兰多所追求的不仅仅是谋财害命,也不是为了简单的情感纠纷。他想要的,是通过这场戏剧来完成一场真正的‘艺术创造’。这座古堡、这些人,都是他布置的棋子,目的就是为了完成他心中最伟大的表演。

奥兰多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缓缓拍起手来,“不错,终于有人理解了。我不只是一个演员,我是每个角色。我不是刘恋,也不是麦克白,我是奥兰多,我是这场戏中所有角色的化身。”

“所以,你为了扮演刘恋,事先绑架了她。”于文文逼问道,目光如刀般锐利,“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奥兰多笑了,他的笑声在密室中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刘恋就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们看见的,就是她。”

这句话让于文文和赵梦不寒而栗。奥兰多的化妆技术高超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他利用刘恋的面容和自己的戏剧才能,成功扮演了刘恋,并让她们误以为自己是刘恋。而真正的刘恋,或许早已被他藏在了这座古堡的某个角落。

“如果我开枪……”于文文的手指轻轻扣住腰间的手枪,目光中透着一丝犹豫,“你是不是会消失,和刘恋一起消失?”

赵梦的手轻轻搭上于文文的手臂:“于队。”作为旁观者,她早察觉两人流动的气氛不似旁人,不知道如何开口,只用力捏了捏对方的手臂。

于文文的眼神紧紧锁定着奥兰多,手中的枪微微颤动。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鬼车的底层逻辑落点是找到真凶,现在真凶毫无疑问就在她们眼前,一枪毙命换来的是自己和赵梦平安下车。

刘恋到底有没有上这一趟车?奥兰多的伪装是基于绑架了刘恋还是基于自己的恐惧?如果刘恋在这一趟车上,那她需要破的局又是什么?

“舞台上的一切不过是表象,”奥兰多的声音低沉而魅惑,仿佛在蛊惑她们,“不妨来猜猜看,这出戏的结局会是什么?”

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发浓烈,古堡内的阴影似乎也在静静窥视着她们。于文文的手指逐渐收紧,枪口对准了奥兰多的胸口——不管他是刘恋,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必须做出选择。

她不能让这场戏剧的导演继续掌控她们的命运。

*紧跟时事的一个包办婚姻短打

棠少第一次跟哥几个聊到老婆。

“他妈的,真当我不知道是我家那老头儿往我身边安的探子?以为这样儿就能绑着我,啧……哎哎哎,我家那老头儿怎么说的来着?噢对对,浪子回头。人浪子回头还得拿金条来换呢,这一不知道哪儿来的女的,别以为拿张结婚证就能顶什么事儿,拿着鸡毛当令箭呢不是。”

“漂亮?漂亮的女的多了去了。我不漂亮么?要这么论还是我亏啊。”

“算了,操,不聊这个了。没劲。我在家里够膈应了,出来还自个儿膈应自个儿算怎么回事儿了。喝酒喝酒,接下来三轮都算我的啊。”

棠少第二次跟哥几个聊到老婆。

“简直笨死了,脑袋长...

“简直笨死了,脑袋长着跟个摆设似的。走路撞树,数钱剌手。刚端上来的汤吹都不吹一下就上嘴喝,还得我多吩咐一句下回晾凉了再往上送。”

“这会儿估计看电影儿去了吧。原本说是买了舞剧的票喊我一块儿看去,这不是你们凑局呢么,我就说不然算了她自己去吧。她说什么买的是套票,一人去另一张就浪费了,干脆两张一起送人了。”

“是吧?我也这么说。再叫个谁一块儿看去不就得了?她脑子一根筋,转不过弯来。”

棠少第三次跟哥几个聊到老婆。

“不好意思各位,今儿只能喝到这儿了。媳妇儿管得严,喝多了回家要闹脾气的。”

“什么叫妻管严?我这是尊重,尊重懂么?”

fin.

一个疯子学着爱人的故事×

代驾文学√

预计阅读时长:20min/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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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什么样子?

小时候没有老师讲一门什么是爱、怎么去爱的课,到了大学想再补上,已经晚了,所有人都默认遇到的人是懂得爱的,而且有的人已经浑浑噩噩地实践了好久。

刘恋已经被太多人表过白,男生女生都有。也对好多人表过白,只有女生。选修课老师在神乎其神地介绍爱神的故事的时候,她失望地发现自己选错了课,按照谈到爱的次数来算,她才应该是爱学博士,这课应该由她来上。

爱是暧昧,是浪漫,是温情。刘恋不拒绝暧昧,不沉溺温情,不逃避孤独。

但不妨碍偶尔问问知乎。

——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

——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代驾,怎样可以再让她上我的车?

——谢邀,题主是想骗上车还是骗上床?

/1.

刘恋经常觉得自己是一只过河卒子,喜欢当下,讨厌回忆。

所以当她经常清晰地记起某个日子,还为那天遇上的夜风、威士忌、甚至不顾乙方死活的客户都感到庆幸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越活越像另一个人了。

北京的气温总是降得很快,刘恋来了这么多年还没能习惯。那天她托着发晕的脑袋走出酒吧,合上大门,把红男绿女们关回让人头昏脑胀的暖气里。刚刚喝到微醺,被十几个未接来电吓醒,紧急回公司拿文件,刘恋连关门的动作都很愤愤。

那天的代驾也不好叫,等了好久才有司机接单。凌晨一点的大街有些冷,刘恋坐进车里,点起发动机,顺手开了空调和车内广播。车厢干燥温暖,酒精一缕一缕勾出,刘恋疲倦地合了眼。

她是被车窗外的敲打声惊醒的。有女声被车门隔了一半音,闷闷地传进来:“女士!醒醒!”。

一张极白的脸凑近车窗,半边被垂落下的黑色长卷发遮住,昏暗路灯下五官连成大片阴影。不像人,活像鬼。

实在太近了,近得刘恋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我是您叫的代驾,麻烦把后备箱开一下。”女人不顾刘恋惊魂未定,兀自介绍着,折电动车的动作很利落。

女人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正经代驾,代驾专用小马甲底下罩着洞眼比渔网还宽的毛衣,衣服裤子上叮铃咣啷挂着几条金属链子,不仅不扛冻,而且十分非主流。比起刘恋一身的班味,这位看起来更像泡完吧回来。

女人动作一顿,抬头回应刘恋质疑的眼神:“停车的时候开着空调很危险,会出人命。”

“谢谢,那还好你来得及时,救命恩人。”刘恋夸张地笑了笑掩饰尴尬。女人长了一款少见的禁欲系淡颜,面色苍白,唇色也是淡淡的,明明看着不能更柔弱,又一身非主流渔网装,林黛玉朋克版,黑寡妇破碎版。

随时随地欣赏新美人是刘恋一大爱好,如果这位美人没有冷冰冰地看着她的话。

“不用谢。”司机拉开后座车门,示意她上车,刘恋伸手按住:“我坐副驾。”

“随你。”女人系好安全带,“华丽大厦对吧。”

刘恋点点头,扯过安全带,左手没控制好力道,击中了两人中间的置物架。架上的小盒应声而倒,几十张名片散落在驾驶人身上,白花花地铺满了她整个腿面。

有一秒钟,刘恋看起来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美人在前,先是没常识地开空调,又是笨手笨脚打翻东西,她的吸引力应该已经跟着名片一起打飞了。她道着歉,下意识把手伸向司机的大腿收拾名片。指尖堪堪要碰到对方裸露着的皮肤时,手腕被司机两根手指钳住,推回,像扭送。

司机面无表情:“我自己来。”

刘恋又顿了一秒,扯出个礼貌的笑:“不好意思啊,冒犯了。”

女人把名片整理好,递回给她,大概以为她在为打翻名片道歉,勾了勾嘴角安慰:“没关系的,又没吐我身上。”

刘恋看她态度缓和了一些,没话找话,问她是不是真被人吐过。

“我讨厌呕吐的味儿。没人敢的。”她又勾了勾嘴角,单手打过半个方向盘。

神逻辑。刘恋有点佩服于此人的装逼,没劲地停止了搭讪。

她不开口,司机也不主动搭话,她觉得车里的暖气停止了流动,变得黏糊糊的。刘恋瞥了一眼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手指极长,关节微凸,几个银色素圈戒指花里胡哨地套在关节后,衬得皮肤苍白,蓝紫色的静脉透了点金属机械质感。

手腕的皮肤后知后觉地热,刚刚捻住她的每个指尖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刘恋喜欢女人们的手,掌管欲望的神没有苛待女人,柔软灵巧的手是神赐的开启欲望的钥匙。刘恋偏着头,无意识地幻想起这双手指尖舞蹈的动态。手控总有这种毛病,和白日宣淫无关。

她克制着自己的想象力,不愿开口多问了,尽管直觉这人有故事。不问,就只是一双漂亮的手,一张美丽的脸,和街上擦肩的别人没有什么区别。要是记得了她的故事,她的形象就独一无二了。记着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是十分不明智的,会耽误她自己的新故事。

毕竟只停格在幻想里的人会被叫做白月光,即使知道变成现实之后什么都不是,人们依然义无反顾地让白月光侵蚀大脑。

她问了句:“我放个音乐?”没等对方回答,打开了车载音箱。她想着,来一点音乐,就能压制住无端的好奇,冲散莫名涌上的烦躁。

“Idrawalineforyou,whatathingtodo

anditwasallyellow”

这是刘恋酒后必听单曲之一,yellow一个词被翻来覆去地吟咏,像微醺的呓语,她能听见一个一个细密的气泡从香槟底下浮上来,炸成一朵一朵小小的花。

刘恋准备闭上眼跟着放空,发觉司机的眼神有了点波动,往她这里迅速瞟了一眼。

女人问,你喜欢这歌?

“很喜欢。适合喝点之后听。”

女人说,她也是。

刘恋从对方的平淡声音里听出点惊喜。两枚齿轮转到了特定位置,咔哒一响,本应模糊在对方记忆的人无法逆转地定格了,一首歌,磁的两极,搭上一根透明的弦。

要开始讲故事了吗?刘恋隐隐期待着互诉衷肠、相见恨晚、水到渠成的剧情,狗血但带劲。

女人沉默了,刚才的对话像没有发生。

刘恋脑子里几个念头胡乱转着圈。她好像又要抓到新鲜的爱情了,突然加快的心跳熟悉得让她安心。

刘恋是有一些恋爱脑的,准确地说是恋爱狂。爱情可能是精美的雕塑,抽象的油画,或油盐酱醋,千人千种。对刘恋来说,它是一场创作,一个故事,创作这些故事就像刷实习经历一样重要。她要丰富简历,要创作很多完美的爱情,必须是和平的、绚烂的、美好的,要在每一次产生内耗、争执和凑合之前终结。她任何方面都不能落于人后,她要成为一个有很多很好的爱的人。

想和这个女人拥有一段爱情。刘恋已经捕捉到自己的欲望了,这个女人简直是完美的对象。她们一起沉默,沉默在同一首歌里,一个旋律同时抚过两个人的身体。她已经感到暧昧了,单方面的暧昧也是一种暧昧。

女人车技很好,一路平稳地开到公司楼下,刘恋都还没回过神来。女人在app上结束行程,刘恋突然拽住她的袖子,问她接没接下一单。

“没,怎么了?”

刘恋解释了大晚上代驾不好叫,她拿完文件还得叫代驾回家,所以:“送佛送到西,我再下一单,你能直接帮我把车开回家吗?”

女人眉毛跳了跳,眨了眨眼,问刘恋家在哪。语气没什么波澜,刘恋甚至错觉到一点温柔。

刘恋报了个地址,女人爽快答应了:“那不用给钱了,我等下也要经过那儿,全当蹭你车。”

她随意弯了弯嘴角:“上去拿吧,我等你。”

最后三个字有点惑人,像一壶温酒浇在冰上,冰块失去棱角,酒精降温稀释,半冷不热的滋味最烦躁又酥痒,沉溺又不满足。最高端的暧昧往往采用最原始的表达,对刘恋尤其管用。

刘恋回味着拿完了文件,代驾app弹出消息,请她为于师傅的服务评分。她突然回神,刚刚上楼没拔车钥匙没拿包,车里的财物足够让一个歹徒潇洒出境了。她暗骂自己色令智昏,匆匆冲下楼,熟悉的喇叭声把她不安的心脏滴回原处。

车安安分分等在楼下,在她出现时闪了灯,驾驶座上的女人手机导航目的地是刘恋家,歌单已经播放到《flymetothemoon》。熟悉的旋律轻轻悠悠地飘出来,快要飞到天上,织成密密疏疏的云。

女人笑着指了指车钥匙:“刘女士,给你代驾也太挑战人性了,刚才差点害你命,这会儿又得谋你财。”她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损了刘恋一句,两边圆圆的脸颊肉鼓起一小块,有点可爱,刘恋想不出什么贴切的比喻,不违和,很好看。

刘恋有点脸热:“没偷我车,我还得谢谢您了吗?”

“北京这治安,有那心也没那胆——刚想给你把车钥匙送过来的,不过你的歌单挺好,多听了会儿。”她拧了把钥匙,车子开了出去。

“你喜欢这些歌?”

“算是吧。”

这次应该可以讲讲故事,拉进一下距离了。

又一阵无言。女人没再开口,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手指小幅度移动,像按着不存在的琴键。

刘恋仍然有种隐秘的愉悦。她喜欢她的歌单。她觉得她们像两尾被投进寂静深海的鱼,只能呼吸彼此吐出的泡沫。大二时那个自说自话的老师说过,爱神的名字在希腊语里就是泡沫的意思。如果她家在拉萨就好了,她想就这么游到海的尽头去。酒精总会给人编织一些暧昧幻想,这次尤其严重。

“到了。麻烦给个好评。”

路程太短,连一首歌都没播完。

“说了不用给了。”女人钥匙拔得很无情。

女人跟她解释,在平台实名认证之后是可以只约女代驾的,她绕过了刘恋的请求,然后笑了笑,“刘女士,下次叫代驾可别再给人谋财害命了。”

女人骑着小电动走了,她的背影细细一条,像能被风折断。头盔戴得很规矩,圆圆的一个罩在头上,有点可爱。风把她散在肩上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

翌日,刘恋打开代驾APP,要给这位于师傅来一个极尽溢美之词的好评。思来想去,总是过于肤浅,诸如颜值高、身材好、气质酷炫,怕别的用户看到会给女代驾招来麻烦,最后她颇为正气地写上:为人正直,车技高超。

/2.

正常人去酒吧驻唱,明知会喝两杯,是不开车去的。但那天之后,刘恋揣上了车钥匙,叠喷了大地和西柚天堂,有了不太安分的期待,桔柚味的荷尔蒙蠢蠢欲动。

凌晨一点,卷发女人骑着小电动准时出现在酒吧门口,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车窗。车门被从里面推开,刘恋平静地走下来,自如地拢了拢外披,裹紧了吊带裙,礼貌地对代驾弯了弯嘴角。

“这地址眼熟,就猜到是你,刘女士。”她好像有一点愉悦。卷发女人今天一改狂拽非主流风,穿了白色羊毛开衫和浅蓝色牛仔裤,卷发搭在毛衣上有些温柔的书卷气,像校园里那些爱写散文诗的文青。

刘恋莫名觉得看到了大学时的自己,留着半长的头发,穿温柔的莫兰迪色系,手里常常抱一本外国小说。但她当时的恋人知道,她头发掩着的耳机里是张狂的电子摇滚,她毛衣底下的左臂有一圈蕾丝文身,她的恋人是校园里最叛逆最有个性的寸头女孩。

想到前女友,刘恋舔了舔嘴唇:“你也很希望是我吗?”

女人没说话,专注地折叠着自己的小车。刘恋以为得不到回应了,她又轻轻嗯了声:“是有点。北京这么多代驾,碰上两次已经很有缘分了不是吗?”

好天真浪漫的想法,刘恋想反驳,哪是什么缘分,这是她换了两个账号、取消了五次订单的概率学。偶像剧里灰姑娘和霸总的相遇不可能始于巧合,总有一方在最开始就处心积虑。

“你今天还坐副驾吗?”

“嗯,后座放了吉他。”吉他这两个字让这女人眼神一变,但依旧只是波澜不惊地应了声“行”。

刘恋等着女人问她来酒吧弹吉他的事,等了半晌,这闷葫芦也没问一句,她只能找点别的话题:“今天听歌吗?”

“可以。”

刘恋放了首《lipstickontheglass》,女人疑惑地眯眼:“你喜欢这个风格?”

“嗯,最近很喜欢。你呢?”

女人淡淡道:“我听摇滚比较多。”

“看得出来。”刘恋了然地点点头,望向窗外,状似无意地用迷幻的唱腔跟着哼。

“Yeah,Iknowitseemssurprisingwhenthere'slipstickstill——”

“——ontheglass”

女人自然地接唱了后半句,然后偏头对刘恋笑了笑。嘴上说这歌不是她最常听的类型,但她好像对它很熟悉。她没之前那么冷漠,也可能是第二次上她的车,已经不算陌生人,是可以在一辆车上一起哼歌的关系。

女人的声音很特别,说话时低沉沙哑,轻哼这样的旋律时音色是醇厚绵密的,即使只有几句,位置也很讲究,共鸣和尾音控制得游刃有余。她没准也是个搞音乐的。

“Itakeyou——”

两人的合唱共振到了某个频率。不相熟的两个人默契合唱了一句露骨的歌词,这太贴合她们的关系——只在酒后的深夜见面的人,不一定是情人,也有可能是代驾。

女人利落地倒车入库:“到了,刘女士。有缘再见。”

“你还愿意接我的单吗?”

“想啊,你的歌单很有品味,你车里味道也挺好闻的。”

刘恋满意地笑了笑,暗暗给香水留香能力点了个赞:“那就好,下次再见。”

女人眉毛一挑,难得耐心地解释,这次接单是小概率事件,碰巧平台推送,跟她愿不愿意没关系。

“干嘛非得要我接?刘女士,我们不好越过平台和客人联系的。”

刘恋迅速打断,变脸很快:“等下,你怎么知道我姓刘?平台也不让打探顾客隐私吧。”

女人顿了几秒,可能在竭力维持礼貌,抬手把额前的发捋到脑后。“上次看到了你的名片,抱歉。”而且刘恋这个名字起得太妙,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

“名字呢?总不能跟着平台叫你于师傅吧?”

“随便。于师傅也挺好。”女人不再纠缠,跳下车,拿出后备箱的小车,“反正不会再见了。”

这一次她急着脱身,走得很急促,草草扣上头盔就摇摇晃晃地发动了,像是落荒而逃,圆圆的头盔像个可爱的蘑菇。

/3.

之后每次去酒吧,刘恋只预约午夜档的女代驾,取消又下单。到了每天取消三次的上限,只能乖乖等着最后一次叫到的女代驾。

朋友无语:你和尾随痴汉有什么区别,真该报警抓你。

刘恋边喝酒边刷着代驾app,头也不抬地笑了笑,推了她一把。这次迅速有司机接了单。久违的于师傅。

刘恋还没来得及暗爽,界面迅速一变。

“司机已取消订单”。

“……”

对刘恋来说,感觉这种东西来得非常容易,她的大脑又缺了根筋,只能识别刺激与否,常常分不清具体是好奇还是好感,是关心还是心动。感觉来了就先享受,应该拥抱接吻亲热,感觉走了,前一晚上还天仙一样的美人第二天就平淡无奇,她要在热情减退的瞬间抽身,快刀斩乱麻,把故事收尾在最辉煌的时候。感觉来了就追,感觉没了就跑,她才能收藏这么多美好的爱情。

自从遇到这个代驾,她的大脑像抽了筋,时不时有莫名冲动,不受控制地去搭讪,去触碰,一定是爱神在给她发射信号,她又要去拥有一段爱情了。

她一把薅过旁边朋友的手机,朋友白眼一翻:不是说陪我喝酒吗?埋头钓鱼就算了,连鱼竿都要借我的。”

“鱼算我的。”刘恋头也不抬,“噢,今天的酒也算我的。我买单。”

到了快两点,朋友终于替她预约到了姓于的女代驾。

刘恋如布好陷阱的猎人,懒懒倚在车门边,等着她的兔子自投罗网。她这次看见那女人从远处奔她而来,十二分的气势汹汹,像海里一跟头翻出来的波塞冬,电动车骑出了大摩托的凶狠,将要一头撞在她的车上,跟她同归于尽。

刘恋也没避,笑着迎了两步,那女人终于在快要撞上她时急刹,在她身侧带起一阵暴躁的风。

“嗨于师傅,好久不见。”这次她仔细闻了女人身上的味道,清淡的木质香,尾调又转成了果香,清冷的香气里幽微地掺了点暖意,很诱人的味道。

女人一言不发,埋头叠着车。刘恋从女人的背后凑近,悄悄嗅了一大口,仗着身高优势倾身补了一句:“你在躲我啊。”

女人依然没搭理她,狠狠关上后备箱,转身用肩膀顶开她。跳上了驾驶座,才压着嗓子道:“你自己也知道啊,我说你什么毛病啊?叫了两小时代驾,非要我接单?”

刘恋没皮没脸地笑起来:“所以那几单你都看见了?我就等于师傅您送我回家呢。”

女人偏了偏头,像是偷偷白了一眼:“刘女士,我是一名代驾。”

“我知道。所以凭什么取消我订单?”

“……”女人紧抿着嘴一脸无语。她的冷脸也很好看,眉头紧皱着,眼睛跟着眯成了漂亮的弧度,像护食的猫咪。

“听歌吗?”刘恋笑了声,好像突然失去察言观色技能,若无其事伸手摸音箱。

女人狠狠踩了一脚油门,大概是想快点甩开她:“不听。”

刘恋手指一顿,从善如流地把手放下了。然后她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清了清嗓子,更加丧心病狂地清唱了起来:

“tospillandsucktokillandhug,

istheonlywayforustostayalive,Iwonderwhy”

对方始终锁着眉头,装作已经屏蔽了她。刘恋尾音里带了点笑意,她已经发现了,这个女人并不反感她唱歌。不是自作多情,她看见女人眉头展开了一些,手指还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

安安静静地唱完一整首,车厢的空气也随着女人的眉头舒展了。刘恋等了一会儿,看着那女人的侧脸,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询问的:“嗯?”

“这是什么歌?你自己写的吗?”

“是的,叫shapeoflove。”

“像你的风格。”

刘恋眯起眼向驾驶座倾了点身子:“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风格?”

“猜的。海后的风格。”女人敷衍答着,然后迅速停稳车子,拔下了钥匙,“到了。建议不要再cos音箱了,挺疯。”

“你明明挺爱听,你也是海后。”刘恋扯住了驾驶人的袖子,有意无意往对方耳朵边叹了口气:“诶我说,于师傅,你都知道我家住哪儿了,晚上能来找我吗?”

女人身子一僵,耳垂微红:“你注意点,骚扰代驾,我可以找平台投诉。”

“那你怎么不把我推开?”刘恋笑得更暧昧,伸手轻轻抚上女人的侧脸,“难道你喜欢我啊。”

耳垂的红好像蔓延到了女人的脸颊,她一把钳住刘恋的手,按回刘恋腿上:“有病去治,我不吃这套。”

刘恋四肢软绵绵的,被按在副驾上,朦胧的目光仍然落在女人颊侧那点微红:“那我喜欢你,行了吧?”

放荡、直接,一分兴趣说成十分迷恋,刘恋太习惯这么做了。她的前任们没有一个不上钩的。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看似高尚实则轻佻又狂热的疯子,也没有人能平静接受这个疯子刚在一起几天就说“我对你没兴趣了”。所以她们和刘恋的感情总能结束得恰到好处,不需要藕断丝连拖泥带水,省去了很多无聊的好人卡之类的环节。

“随你便。”女人嘁了一声,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弯了弯嘴角,“不过我们不会再见了。”

女人又走了,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倏地消失在拐角。

刘恋才不会信她。刚刚摸女人脸的时候,她另一只手往女人的皮衣口袋里塞了东西。

三笔画成的微笑符居然如此传神,神态像极了那个鬼精的疯女人,她莫名觉得这张名片很烫手,当下就想甩到马路上,最终又捏着卡片的一角,塞回口袋里。

刘恋又在APP上给于师傅写了个五星好评:说话有意思,行为有节操。

/4.

暧昧的博弈也没能持续多久。

刘恋在酒吧唱完歌,注意到一条细长的人影,高马尾,白色背心、高腰牛仔裤,手上一杯已经见底的酒,脚边还横着一个大大的吉他包。她看上去比印象中还要窄,独自颓废地靠在吧台边,像是已经被折断了。

烟花易冷,美人易碎。刘恋的共情能力很差,这种时候产生不了多少怜惜,只有恶劣的渴望蠢蠢欲动。消逝即永存,这是所有美丽的事物亘古不变的真理。

刘恋笑吟吟地凑过去,喊了一声于师傅。

那女人看见她,见了鬼似的拎上吉他包就跑。她刚迈出一步,腿一软差点跪下,被刘恋往后一拽,堪堪维持了平衡。

“哎你跑什么?”刘恋感觉有点好笑,第一次见她这么狼狈。

“回家。今天喝了,不帮你开车。”女人又掉头要走,刘恋伸手拦住。

“我还没喝,上我车,我送你。”

“不用。”女人又再次挣开刘恋的手。不过这次她的手没有以前那么有力,大概是喝太多了,力量甚至不足以甩开刘恋的小鸡爪,被往后一拉,差点跌进刘恋怀里。

刘恋笑道:“你在怕我?”

“我怕你干什么?”女人挣开刘恋的手,竭力站直了身子。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怕我是枕头公主?还是怕我…让你下不了床?”刘恋的手扶在了女人露出的那一截腰上,手指在敏感的腰侧皮肤打了个圈儿。

“……”女人沉默了一阵,“刘女士,不要把我当不懂事的直女乱撩。”

“你有多懂?”刘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伸手抚上了女人弧度流畅的下颌,压了压嗓子,“叫我刘恋可以吗?”

女人偏头甩掉了她的手,又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刘恋的手像是生命力极强的藤蔓,从这一侧被拨开,又从另一侧伸上去,两根手指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送我这么多次,我得报答。住哪,嗯?”刘恋的脸微微凑近女人低垂的眼睛,距离近得危险,似是要吻。

女人突然猛一抬头,额头撞上刘恋的鼻梁:“去你家吧。”

刘恋吃痛地后退半步,想看进女人湿漉漉的眼睛:“你确定?”

“你可以拒绝。”女人抱着胳膊面无表情,“有烟吗?”

“吸烟有害健康。”刘恋从包里摸出一支女士烟,递到对方指尖时顿了顿,“少抽点,给我留半根。”

女人迅速吐出烟圈,刘恋叹了口气:“我说你宁可来我家,也不想告诉我你住哪?你是漂亮国间谍?要舍身取义?”

“别废话,走不走?”女人把烟塞回她手上,背上吉他包,眼神冷淡地看着她,眼尾一小抹飞红,像是夜幕降临前的末路晚霞。

送上门的邀请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刘恋一把揽过对方的肩,把人拥到了车上。她又要得到新鲜的爱了。这会是一件完整的爱,有暧昧有温情,有所有让爱称其为爱的物件,会占据最显眼的位置,摆放在她收藏爱的陈列厅里。

她打开音箱,选了一个利于调情的歌单。迷幻的电子乐响起,她想先做点什么,偏头一看,那女人居然闭上了眼睛。她伸手摸了摸,呼吸平稳,居然就这么歪着脖子睡了过去。她想把这混蛋女人喊醒,又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老公你说句话啊”咽了回去。

敢情这时候敢大半夜送上来,是确信自己能立刻睡着,并且相信了刘恋的人品,能够让她苟到天亮。

人品这种东西,刘恋确实是没什么的,但既然有人相信了,她也能勉为其难有一点。

刘恋任劳任怨地把女人扛到客房床上,累得腰快要散架,这人也没有要醒的意思。她恶狠狠地在女人的颈侧咬了一口,留了两排粉红的牙印,这人只是在梦中迷迷糊糊地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她请了个真枕头公主回家。孙悟空要是把唐僧送上西天,才发现唐僧是白骨精假扮的,大概能气得钻回五指山下。

刘恋愤愤踢了一脚客房的床,关门进了客厅。穿过玄关时,被倒在地上的大吉他包绊了一下。

这是她刚刚拽着女人的时候拖上来的,包已经有点旧了,但可能被经常擦拭,看着很干净,显然主人很爱惜。

据说专门搞音乐的人,乐器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以类比有些设定里的精神体,她产生了一点偷窥欲望。

她鬼使神差拉开了拉链,只看到一把电吉他的残骸,惨烈得触目惊心。吉他被摔成了好几截,不甚体面地躺在黑色的包里,几张白色的曲谱盖着,像掩饰着一个死不瞑目被匆匆埋葬的遗体。它本身就不是很新了,上面贴着好多猫猫头贴纸,猫猫不知道自己的悲惨处境,还对刘恋做着可爱的鬼脸。

刘恋想到她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她的吉他碎成好几截,她才会四分五裂?

刘恋叹了口气,翻出了家里的工具箱,把吉他包拉到客厅吊灯下,然后戴着眼镜盘腿坐在地毯上。

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刘恋发现自己躺在了客厅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巨大的被子,眼镜被人取下,折好了眼镜腿放在茶几上。刘恋辨认了一下,这条被子是客房的。客房的床上只剩着光溜溜的枕头,人已经不在客房了,和吉他包一起消失了,就像没在她家出现过一样。

又神秘消失了。不过这次大概不好意思消失太久。

刘恋躺回沙发上,手机消息提醒:“K.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头像是一只黑色的猫。什么验证消息都没有。

刘恋飞快点了同意,她已经添加了K.,她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这么闲的吗?有工夫拼那破吉他不如好好睡一觉。

刘恋笑了笑,那张名片也算没有白递。

——有人不让我睡。

刘恋好像隔着屏幕看到了那女人无语的表情,又打了一句。

——你那琴本来也不能用了,我给它留个全尸而已。不用谢。

对方没再说她“自作多情”“多管闲事”,刘恋了然,这表示这女人默认了对她的谢意。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给你备注?

——于师傅就挺好的

——哎我都帮你把吉他拼好了,你都来过我家了

——于文文

——你好于文文,我叫刘恋^_^

——我知道

/5.

文文,多可爱的名字,刘恋叫了无数次。当然是在心里。

于文文本人其实和她的名字一样可爱,但是她绝不可能承认的。她有很多可爱的表情包,猫猫狗狗的尤其多,刘恋那些精神状态很成问题的发疯表情包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刘恋说她什么鬼逻辑,于文文煞有介事:“你不知道吗,你一喝多,酒精为了让自己散发出来,就要撑大你的毛孔,你就肿成猪头了。”然后她仰头,双手一会儿挤挤刘恋的脸,一会儿压压刘恋的头,好像在把她的头按回原来的大小。

刘恋觉得于文文的手轻轻柔柔的,放纵她在自己头上乱按。于文文在损她的时候总能爆发出可爱的幽默感。

她也问过于文文是不是喜欢被叫姐姐,于文文正开着车,笑着点了点方向盘:“小时候被当男孩子养,到现在都有很多人叫我哥。比起来当然是姐姐好听。”

刘恋痛心疾首,对这么姐气四溢的女人叫哥,那些人怎么下得了口的。

于文文没有看上去那么难约,字面意思。约她吃饭,只要不是约当天,她基本都会同意,吃什么也不挑,刘恋想吃什么就陪着一起吃。她俩都吃不了辣,吃个火锅都得点鸳鸯,然后两个人挤在清汤锅一侧斯哈斯哈。

有时候约了晚饭,于文文答应得太爽快,刘恋还问了句,于文文晚上是不是要做代驾,约饭会不会耽误她挣钱。

于文文答过一次:“那挣不了几个钱。代驾是和人打交道的,想做的时候做,不想做的时候就不做。”

刘恋觉得她逻辑不对,但也不想多问,打了句岔:“那希望我找你帮我开车的时候,是你想做的时候。”

于文文的眼神穿过烤肉顶上冒的白烟,直直投进刘恋眼底,像要从她的眼睛里探测出什么东西,目光有点暧昧难明。

刘恋意识到话头不对,补了句:“做代驾的做哈,禁止发散。”

于文文收回眼神,鄙夷地笑了笑:“有的人以前惦记的可不是这个做。”

“那是以前。”刘恋思考了一下,答得很坦诚,“我觉得现在这样,不适合讨论什么爱不爱,做不做的了。我没把你当需要攻略的恋人,我们就可以做朋友了,朋友比较长久。”

“朋友吗?”于文文眨了眨眼,偏头思考了一下,“也挺好,我在北京也没什么朋友了。”

刘恋拿生菜包好了肉,递到于文文嘴边,于文文先下意识地低头咬了口,然后才伸手接了。刘恋拿了张干净的纸巾,擦了擦于文文沾上烤肉酱的嘴角。隔着纸巾总是擦不准位置,她一手捧过于文文的脸,拇指轻轻揩掉酱渍。

刘恋知道于文文为什么说自己没朋友。她偷偷托音乐圈的朋友打听到于文文的故事了,那人就是这么说的:“于文文就是个神经病。出来搞乐队的,哪有这么不讲道理,天天要练团也就算了,乐手不干了,她也跟听不懂人话一样,还把她们乐队的乐器都给砸了。疯子。现在又光杆司令了吧。”

原来于文文的吉他是她自己砸的。刘恋竟然能理解她,甚至觉得传话的那个朋友跟于文文的乐手一样有病。这事她也干过,刘恋曾经拿摔琴威胁过搭档排练,不过没于文文下手这么狠,因为砸坏了的琴还得刘恋自己掏钱买。

她和于文文真是一个品种的疯子,她的决定没有错,她们太适合成为朋友了。如果是爱,以她的经验,会以很快失去于文文为代价。比起短暂的恋爱,她还是更想要一个长长久久的朋友。

做朋友很好,朋友可以一起做好多事。她可以穿着睡衣和于文文一起吃宵夜,于文文咬了一口就放下了的串儿她可以夺过来继续吃,于文文手容易冷,她可以把她的手抓过来塞进自己贴身的口袋,捏着她的手指好好烘一烘。于文文的手指又柔软又灵巧,和看起来的坚硬触感完全不一样。

刘恋很喜欢和于文文聊天扯淡,于文文这人很有意思,刘恋愿意问她一些自己也搞不懂的问题,于文文的回答总是又哲学又荒诞。

刘恋私聊问候了句,富二代说,不方便多透露,但是一个非刻板印象的爱神故事——刘恋就是在大学讲爱神的课上认识的这个二逼,因此觉得这门课上没一个正常人——同学加起来没一个看得起老师的,爱神的信徒一抓一大把,也包括她。富二代剧本里的阿芙洛狄忒掌管性与欲,却长相禁欲,行为保守;她象征着爱和温柔,性格却冷漠固执,吃软不吃硬。要求太高,电影学院的女孩子都差了点意思。

刘恋想起来,富二代在那门课的结课作业上就这样写了爱神,把爱神当成了什么无上信仰。刘恋也没好到哪去,她当时写的作业里甚至有一句“敛财好色,一靠财神,二靠爱神”。

她突然很想知道于文文怎么看,把他们的聊天截图转发了:“你听过爱神的故事吗?”

——我只知道阿芙洛狄忒喜欢男人,阿尔忒弥斯不喜欢男人。

谁能说不是呢,月光下的狩猎女神,如果撕掉贞洁处女之神的标签,底下没准是与众神不同的性向。神也免不了恐同,月神也不能免俗地扮演了一辈子直女。

刘恋笑起来:这么说,同性恋拜一拜爱神,比喝中药调理还管用。

——也不一定。我觉得爱神她自己搞不懂爱。交往那么多男人都不行,怎么不转换下思维,就会发现她喜欢的也是女人。

刘恋失笑,确实没有人说过爱神不能是拉子,那神女得有多少个同性恋。她问了句于文文想不想演。

——要脱到什么程度?我看到的那些画里爱神就没穿过完整衣服。

刘恋又笑了起来:导演那德行肯定不脱。不过我觉得你适合脱着演。

于文文:你怎么不去演,你演阿芙洛狄忒,我就演阿瑞斯。

想得倒挺美,但刘恋想了想,比起勇猛冷酷的战神,于文文还是更像月神。

为什么希腊神话的女神男神都是情情爱爱的风流韵事呢,连嗜血凶残的阿瑞斯都成天惦记着和阿芙洛狄忒偷情。

/6.

2022年的最后一天,刘恋问于文文,想不想去看烟花。

“北京不是禁放吗?”

“我们去别的地方,阿那亚,去海边放烟花。看完就回来。”

“还有谁一起?”

“当然就我俩。”

于文文答应了。看来也没别人约她一起跨年。

她们是开着刘恋的车去的。于文文要帮她开一段,她没让。长途车程会让她觉得安宁,会产生世界只剩下一个空间,只装得下一车两人的错觉。最好能一直开到拉萨去。她又产生了这种幻想。

她们在海边下了车,于文文戴了顶绿色棒球帽,穿一件黑色羊羔绒外套,松松垮垮的黑裤子,看着就不禁风,海风一吹,她抱着胳膊跺了跺脚。

刘恋从车厢摸出一个粉色的毛茸茸的耳罩,趁于文文不注意,劈手戴在她头上。绿帽子粉耳罩,倒不显得俗艳,就是有点童真,像玲娜贝儿,刘恋看得直笑。

于文文对着玻璃一看,骂土得要死,伸手就要摘,刘恋戴了毛绒手套的手按在她的耳罩上,把于文文光裸的手轻轻裹住。

被裹住的手立刻不动弹了,刘恋有些遗憾,为什么体温不能通过手套传播呢。

刘恋笑了声:“戴着吧。你这到了晚上得把耳朵冻掉。”于文文低低骂了句,放下了手,没再要摘了。

那天的烟花确实很壮烈,但也说不上多值得一看。刘恋并不觉得无聊,今天本来有好几个轰趴邀约,她都拒绝了,那些听起来都没有新意。百余公里外的海边,城市看不见的烟云,和于文文一起,像一场忙里偷闲的末路逃亡,这才够浪漫,够自由。

身边的于文文正望着烟花出神,手里的仙女棒越烧越短,映得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神色又是平静和虔诚的,像月下沉思的阿尔忒弥斯,把自己献祭给了烟火。

她在想什么呢,想到要抽掉所有情绪,都不愿分给刘恋一个眼神。

倒计时结束,于文文终于穿过仙女棒的光晕看向并肩的人。这是刘恋2023年见到的第一个人想,刘恋突然很想望进她眼睛里,但仙女棒太亮了,占据了她瞳孔的全部,刘恋的眼睛越眨越模糊。她觉得于文文突然离她好远,影子也变得飘渺,她怕自己消失在于文文的世界,想拼命向前追,前方是恐怖的深海,她又害怕掉进万丈深渊。

于文文偏了偏头,目光跨越万水千山而来,还是无底的湖,湖水冰冷难测,刘恋心里发麻。于文文的眼睛映着火光,刘恋又觉得她是炽热的,她是阿波罗,她是阿芙洛狄忒,她要烧起来了。如果是美剧,不管她们是朋友还是恋人,此时都应该放纵情绪,激动地大笑,拥抱、热吻,旁若无人地抚摸对方的身体,甚至可以手拉着手冲进海里,交换体温和呼吸。

刘恋低头越靠越近,静静地望向于文文眼底,逐渐剥离了火光,终于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虔诚地双手捧起于文文抓着仙女棒的手,问了句“冷不冷”,没等于文文回答,抽出仙女棒,揽过于文文的肩,紧紧地抱着她,脸埋在于文文毛茸茸的衣服里。

她感觉到于文文也伸手回抱了她,冰冰凉凉的鼻尖蹭在她的颈侧。

她听到从自己的肩上传来闷闷的声音:“刘恋,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其实刘恋没能听清楚于文文叫的是“刘恋”还是“恋恋”,因为这两个字被飞快带过了。其他朋友会叫她恋恋,但于文文不可能会。她叫的一定是刘恋。于文文从来没有叫过她恋恋。她和其他朋友都不一样。

刘恋闭上了眼睛,把怀里的于文文圈得更紧:“新年快乐。”

她感觉到背上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整个颈侧一片冰冰凉凉的,簌簌的痒,于文文把整张脸都埋上来了。过了几秒还是几个世纪,肩上又传来了同样一句话,说得很轻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有回音,震荡得刘恋有些恍惚。

“……新年快乐。”

回去的路是于文文开的,刘恋拗不过她。于文文让刘恋在副驾睡一觉,她保证天亮之前就能回北京。刘恋象征性闭了会儿眼睛,感觉到于文文把音乐声调小,她又睁开了。

回去的路能看到天边逐渐泛白,橘红色的光点从一侧晕开。刘恋伸手戳了戳于文文的胳膊,喃喃道:“姐姐,我们能看到北京的日出吗?”

“我们是朝西边开的,往前是看不到的。”

“我不喜欢回头。”刘恋没说,她其实也不喜欢看日出。太阳下的人应该阳光正直,积极又顺从地融入在城市蒸蒸日上的气息里。她只喜欢晚上,她是一只生活在阴暗里的猫头鹰。白天光是维持伪装就已经让她用尽全力,太阳走了才能重回自由。于文文,你也是吗。

于文文笑了笑,没再接话。

车停在刘恋家楼下,于文文说要把小电动从刘恋家骑回去。于文文把耳罩递给刘恋:“谢谢你带我来跨年,新年快乐。”

“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骑回去太冷了。”刘恋接过耳罩,重新戴在于文文头上,“我才应该谢谢你陪我跨年。很开心。”

/7.

过年前,刘恋提前几天回成都,于文文晚几天才走,开着刘恋的车送她去机场。这次,刘恋放心地把车钥匙拍在了于文文手心里,指尖轻轻点了点于文文的脸颊:“照顾好我的车,要是撞坏了我找你要钱。”

于文文扯了扯嘴角,掰下了她的手:“跟谁想要开你车似的,你得给我保管费。”

告别的时候,刘恋一边笑着跟于文文挥手,一边倒退着走向安检口。

于文文喊着让她看路,这儿人这么多。但她的眼睛很深很深地看着刘恋,如果目光有实质,它应该是又冷又黏的,是地底兽穴里的蛛丝,粘腻地牵引诱导着她无法脱身。

刘恋有些心惊,又很快看不清了,好像被眼里的水光挡住了。于文文其实很少直接看她的眼睛,还是那种无底的湖一般的目光,这次却让刘恋莫名想一头溺在其中,想抛下所有行李跟她一起走,去哪都好。

于文文一步不动地目送着她过安检。刘恋转身前,朝于文文喊了一声“明年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只是相隔的人群好像冲散了她的叫喊,也不知道有没有送到于文文耳朵里。

刘恋语气不善:“我问你回家没,我以为你死了。”

于文文没生气,轻声安抚了句:“不好意思我在家,要休息了,我先挂了。”

“我好累,恋恋。”于文文的声音过于疲惫沙哑,刘恋其实还是听不清她说的是刘恋还是恋恋,但本能地觉得,这次喊的是恋恋。

然后于文文也再没有联系她。刘恋回北京,于文文没有来接。她坐地铁回了家,在车库看到了自己的车,物业喊她拿快递,里面是她的车钥匙,还有之前塞在于师傅口袋里的塑料手链。

原来给于文文塞东西是没有用的,大海可以吞噬石子,海浪可以把泡沫赶回沙滩,只要她愿意,她有各种办法消失,然后抹掉一切痕迹。

她感觉自己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分手的感觉。刘恋垮着脸苦笑了一声,她跟于文文不是朋友吗?好朋友难道可以随便玩消失吗?做朋友好像也没比恋人好到哪去,想不长久也能不长久,因为这次主动权在对方手里,随时会失控。

还是在酒吧邂逅美人、搭讪美人、约会比较适合她。她绝不会纠缠乞怜拖泥带水,跟于文文鬼混了太久,她都快不像她自己了。

“恋恋。”这次刘恋听清楚了,于文文喊的是恋恋。

刘恋心脏一紧,一句“你在故意跟我玩消失吗”鲠在喉中,从床上坐起来,清了清嗓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刘恋知道她早晚要走,北京音乐圈就那么点大,除非转行,不然再倔也没用。

“去哪?”刘恋从床上爬起来,靠着卧室的窗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拉开一条窗帘缝,有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在楼下的花坛慢悠悠地来回走着。

“出国。先读个书,再努努力留下来。可能不会再联系了。”于文文笑了笑,笑声听起来空洞洞的,“我也考虑了很久要不要离开北京,但北京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同意意思的话,于文文说了两遍。于文文说话一向简练高效,从来不喜欢浪费口舌,翻来覆去是一种没有底气的表现。

于文文又哈哈了几声,刘恋从楼上看到她踢开了脚边一大堆石头,踢得很用力,石子飞得很远。她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穿渔网装的冷酷女人,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那么自信、强悍、装逼的于文文了,她什么时候变成了有话不直说,偷偷跑来她楼下徘徊的胆小鬼。

于文文还在继续说着:“……但我发现,我在北京好像还有一个叫刘恋的朋友——你这名字可真带劲。再见啊刘恋。”

刘恋沉默了一阵:“什么时候走?”

“机票还没买。”于文文刚答完,踩了一脚冻干的泥土,转身发现地上多了一双穿着拖鞋的脚。她后撤了一步,一抬头看见刘恋铁青的脸,睁圆了眼睛,然后试图弯弯嘴角,努力了几次也没能笑出来,“明天先回老家,十二点多的高铁。”

刘恋的声音从于文文的眼前和耳边同时传来:“上楼。”

刘恋去拽于文文的手,甚至做好了较劲的准备,但只轻轻一带,于文文就跟了上来,她想象的强硬挣扎和抗拒一点都没有,于文文甚至顺从地帮她按了电梯。

电梯只能给她半分钟,刘恋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来不及厘清。她想好好问问,出国又不是出殡,为什么要断联?国外没有互联网吗?既然要走了,还跑回北京干嘛?专程和她道别吗?她想到了于文文前阵子深深浅浅看着她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回了家里,刘恋实在没有力气思考,先不管不顾地把于文文按在门板上。她一只手掐住于文文的脸,嘴唇和牙齿完全不受控制,对着于文文的嘴唇胡乱地舔舐、碾磨、啃咬。她觉得自己的嘴唇很痛,于文文一定也很痛。曾经那么多亲密对象,那么丰富的经验此时居然派不上一点用场,婴儿吮乳般的毫无章法,她快被自己蠢笑了。

她很久以前想象过于文文的嘴唇的,但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甚至是在她们算不上认识的时候,已经太久没有想象过了。于文文的嘴唇柔软得让她熟悉,冰冰凉凉,像含了一口雪花,或者是一口冰粉,她们每次吃火锅都要给于文文加一份成都冰粉。

于文文没有挣开,她双手搂住刘恋,甚至努力仰头把舌头送进刘恋口腔里,顺从地配合她纠缠。

刘恋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于文文搭在她背上的手指已经蜷起,发力,她被带得往前趔趄了几步,膝盖磕在门上,有点疼,胸口发闷。她从来没被搂得这么紧过,于文文变得这么凶狠,不像在亲热温存,像在练什么合体的邪功,要把她整个人拆骨蚀肉,揉碎了塞进于文文身体里。

她好像又把主动权交到了于文文手里,连亲吻都是。她急切地上下抚摸于文文的身体,又失去了支点,手上动作胡乱一气,找不着方寸。

直到刘恋的手指被牵引着往于文文身下探,被循循诱导着,触到一处湿热滑软,于文文喉间溢出沙沙的嗯声,刘恋才突然从浑浑噩噩中醒了神。脑子一过电,终于能够施展娴熟的手上功夫。她的吻落在于文文的下颌和颈侧,身体交触间微微颤动,唇下的皮肤变得潮湿,指间渐渐湿润。

于文文在床上不自私也不娇气,刘恋想到她曾经说的,不要把她当不懂事的直女。刘恋喜欢于文文柔软的唇瓣,喜欢她占有欲极强的吻,热情地落在她耳垂、锁骨、胸前,喜欢她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却轻柔。

刘恋第一次觉得和一个人的身体如此合拍,像是生在两处,根系却紧密地交错纠缠。她们本就是互相依赖的共生体。她们早该这么做了。

不是短暂的欢愉和欢愉过后的平静,互相折腾过几次后,于文文的手指离开刘恋的身体时,像把一部分根系也从她身上抽走,刘恋感觉到不安,下意识地揽住了于文文的腰。

她们身上都没有衣服阻拦,指间的温度能直达皮肤下的神经。

于文文准备翻身下床的动作一顿,侧身躺了回来,和刘恋面对着面,看不出情绪。

她们真的应该聊聊了。刘恋终于想到了刚刚漏下的最重要的问题。她们到底还是不是朋友。原本她们还能选择做朋友的,但朋友怎么会做这种事。

剩下的那个选项,刘恋有些捉摸不透了。

刘恋知道,于文文在等她开口。

于文文眼睛半眯着,目光看起来落在刘恋脸上,眼神又是涣散的。她眼神里没有一点期待,甚至有点预知一切的宽容悲悯。

刘恋知道她一定会走了。只有铁了心离开的人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什么也不期待,什么都无所谓,不管听到什么伤人的话,都不会再失望了。

刘恋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哑了几秒又把嘴闭上了。

于文文笑了笑,温柔地拍了拍腰间刘恋的手,捞过床头的内衣往身上套。刘恋有些愣,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懵,然后一把抓住了于文文扣内衣扣子的手指。

于文文手指紧了紧,平静地转头看她。刘恋眨了眨眼睛说:“住我家吧,早上我送你去。”

于文文没表示认可也没表示反对,刘恋又将她按回床上,整个身体压在于文文身上,带了强势、坚定、不容反抗的力量。

再次结束,两个人都是精疲力尽,刘恋觉得自己只要一躺下就能昏睡过去。她强打着精神和于文文面对面地躺着,眼见着于文文的眼皮逐渐下沉,然后整个合上。

于文文睡在她的身边,她的床上。她帮于文文掖好被角,抚摸她柔顺的发丝,亲吻她的眉心、鼻尖、脸颊,感受到唇下的温度,觉得自己像在呵护一件玉器,玉石静心养人,带给她奇异的安宁,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脏被填满。

但有一根弦紧张地绷着,告诉她,这次真的不能再睡了。

刘恋不敢再躺,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撑着脑袋听着于文文平静的呼吸,眼神眷恋地流连在她红晕未退的脸颊,充血的嘴唇,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

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像是山洪要冲破大坝,她是拦着洪水的闸口,横竖拦不住,她只有两个选择,被击溃,或者缴械投降。

爱神的旨意第一次让她手足无措,如果可以,希望爱神能大发慈悲给个明示,告诉她这回是想对了还是想岔了。

早上八点,刘恋摇醒了于文文,胡乱帮她套着衣服,要送她先回家拿行李。

于文文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机,轻轻拍着刘恋的手安抚,不急,不急。

于文文问刘恋,需不需要给她个地址,刘恋说不用。

刘恋从来没去过于文文家,于文文也没问刘恋怎么知道的。有一回于文文送完刘恋回家,刘恋转头又偷偷跟上了于文文,手段拙劣,破绽百出。于文文都发现了,还一直不吱声。

车前玻璃迎上热烈的阳光,刘恋很久没有这么早地开过车,世界都有些陌生,像是把猫头鹰扔进了太阳底下,她手脚有些僵硬,硬着头皮兀自开着,一路向东,冲着太阳。

于文文很安静,没有玩手机,也没有说话,刘恋把车开上了高速,她也没问一句。

开了一阵,刘恋终于底气不足地问:“你没发现我去的方向不是你家吗?”

于文文笑了笑:“阿那亚吗?还赶得上回来吗?”

“应该吧,我尽量。”就知道瞒不住,刘恋心虚得有点头皮发麻,竭力维持着面不改色,偷偷从后视镜观察于文文的表情,赶火车之前被她拉去阿那亚搞些荒唐的仪式感,她会不会不高兴。

“赶不上就不赶了。还好我一醒来就把票退了,手续费赔我啊。”于文文还是一点也没有生气,语调带着笑意。她偏过了头,看了眼刘恋,眼睛亮闪闪的,也不知道是阳光还是泪光。

刘恋眼睛一亮。她感觉到了,于文文在给她机会,于文文在等一个她的答案。不管她答得对不对,她都应该把解题过程写得满满的,争取让于文文大发慈悲,给她一个同情分。

至于答案,刘恋想了一晚上,它其实出现得比解题过程来得都早。爱神早在她们第一次相遇的就明明白白地透露给她了,只是她总是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也不肯相信对方的提示,才把几步就能解开的题做成了弯弯绕绕的一大通。

刘恋的四肢百骸重新灌入了血液,恢复活力。

“我想给你找一个回到北京的理由……”她不敢再去看于文文的表情,屏住呼吸,像汇聚了全身的勇气冲破了什么桎梏,“在此之前,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我不想拦着你对世界的探索。但如果你来,我会替这个冰冷的城市热切地爱你。

北京太冷了,你可以也分一点热情给我吗。

于文文声音轻轻的:“要看你的理由值不值得让我听了。”

“讲我的爱情故事。”

“什么啊?要给我讲你前任们的故事?”于文文语调上扬,笑意明显。刘恋还是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好像又看到了第一次见到的于文文,只是收敛了锋芒,稀释了淡漠,变得温柔和强大了。

于文文的轮廓快要融化在光芒里,嘴唇的嫩红是太阳神染下的痕迹,目光柔和又深邃得洞悉一切,出尘不染,犹如神祇。她确信,信仰多年的爱神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具象化了。

“也不算。”刘恋眼前恍惚了一下,“我好像已经信仰了爱神很多年——就是你说的那个不懂爱的女人。我有点像她,好像喜欢了很多人,又好像没有。得到了很多爱,又觉得爱是最脆弱最廉价、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但是我觉得我想错了,我不太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爱过人了。我看你挺懂的,你愿意帮我分析分析吗?”

科学世界哪容得下什么爱神。但是虔诚地爱上一个人,她就成了爱神。

爱拥有让人成神的力量。

于文文噗嗤笑了一声,她身上的朦胧光晕褪去了,轮廓越来越清晰,刘恋能看清她额前每一根碎发、颊侧洁白的绒毛、逐渐明朗的唇线弧度、眼底的她摇晃的倒影。遥远的神穿破迷雾,终于降临。

正好出了收费站,刘恋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等着于文文开口。

于文文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我愿……”她眸光一转,又抿了抿嘴,吞下了呼之欲出的第三个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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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第一次看到于文文,是在刘恋的朋友圈。刘恋朋友圈不是没有出现过和美女的官宣合照,但直接秀出对方九宫格单人写真的美女,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老同学们最开始点评“刘总监现在接摄影了吗”“拍一套怎么收费啊,老同学打折吗”,直到刘恋回复“这是我女朋友,我跑去波士顿拍的”,纷纷开始“恭喜恭喜9999”,顺便仔细打量刘恋的新女朋友,得是有多爱,才会在官宣的时候只发对方的写真。

九张照片神态各异,像是于文文从海边走向沙滩的一套抓拍,她穿着普通的大衣和牛仔裤,散着头发,有低头垂眸的,有静立望向远方的,有微笑凝望镜头的,有坐着吉他弹唱的。刘恋的摄影设备其实很一般,技巧也稀松,但她的镜头会说话,拍得人像随性又神秘,清丽又洒脱。

刘恋把手机对着身边的于文文晃了晃:“成了。”

和导演谈了三轮,终于签合同那天,刘恋约于文文去了一家西餐厅。

于文文刚刚试妆的妆发还没来得及卸,珍珠花环嵌在海藻般的卷发上,戴着蓝色的美瞳,目光蕴藏着无波暗涌的深海,唇色染成了浅淡的粉,看起来更温柔又更淡漠。其实不需化全妆的,她本就是从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女神。

女神吃了两口白人饭就皱起了眉头:“不是给我庆功吗,为什么还要吃生化武器?”

“都在美国吃这么久了,你胃不是已经跟白人同化了吗。”

于文文挑挑拣拣的动作实在很不女神。刘恋把她从焗蜗牛上拽下来丢掉的蘑菇吃了,拿纸巾擦了擦于文文的嘴角,从包里摸出一个文件袋:“文文,我给你带了礼物,我准备很久的。”

于文看着袋里那几张纸,眉毛一跳:“不会是去什么外国结婚的协议吧?恋恋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要再考虑……”

刘恋敲了敲于文文的手,笑道:“想什么呢,我给你写的歌填了词,这是歌词。”

于文文狐疑地接过白纸,纸上工整地誊抄了她写过的简谱,又有飘逸的字迹在下面注了歌词,右下角署了花体Lian。

这个旋律已经因为久远而有些陌生了,她有些记不起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创作的,久到她像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曾经陪伴过她的老朋友只能悲恸地注视着她,却没有开口唤醒她的能力。

在她第一次带着吉他住在她家的那夜,刘恋安顿好了醉鬼,拼好了那把吉他,珍重地记下了她包里的曲谱。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刘恋又温柔地写成歌词唱给她听,把陌生的老朋友重新介绍给她。

她想起来,写这首歌的时候是迷茫的,不知乐队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从何体现,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女流氓只见了几次就对她百般骚扰,最要命的是,她居然从女流氓身上察觉到了危险的吸引力。

刘恋的歌词简直追逐着她的心情写下,她从迷茫退缩和小心翼翼,到勇敢坚定一往无前,已经一起走过了万水千山。

于文文感觉眼眶好像热了,用力眨了眨眼睛。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关心和记挂。她想说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想说我也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想跟刘恋解释她不是不愿意结婚,只是她觉得在某个地方不被允许领证的人跑到另一个地方,只为了领一本无聊的证来证明自己的爱情,特别不酷而已。

她觉得自己早就已经爱到,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万分之一的程度,只是她一直都不肯相信而已。

但她一向不擅长说好话,她拿着那张纸上上下下扫视着,眼泪快要被扫出眼眶外,声音都有些颤抖:“……真好,肯定能火。”

“写给你的新电影的,”刘恋拿起红酒杯,碰了碰于文文放在桌上的杯子,“文文,我想看你给阿芙洛狄忒一个完整的命运。”

于文文站了起来,越过窄窄的餐桌,搂过刘恋的脖子,她用脸颊摩挲着刘恋的发顶,然后俯身在刘恋额头上落下一吻,温柔得像母亲亲吻初生的婴儿。

刘恋很多年没有被人亲过额头,下意识地抬手拥她。怀里的人很快离开了,她只感觉到额头上有凉凉的温度,湿漉漉的,应该是她刚才喝的红酒。

可是于文文还一口没喝,嘴唇干燥,湿润的只有眼睛而已。

于文文胡乱拿手上的白纸挡了挡眼睛,歌词也没能幸免地濡湿。

“爱着你,他也爱着你,

爱着以爱的利器重新雕塑你,

阿弗洛狄忒,餐厅的摆设,

断了双臂才是安稳的美丽,

是谁在梦里,谁在爱里,呢喃着低语,

太宽的双翼,不够温柔,不够美丽,

你用你言语写满我的身体,

还用你世故蒙上我眼睛,

对不起我有完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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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后续可能有一个于文文主视角的小番外

谢谢你看到这里。

祝我们都能拥有爱和被爱的自信

感谢金主嘿嘿捡起纯爱带崽文学

知知高中弹弹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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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柏图斯

清梦被飞机小小的窗格里映出的微微发热的光线打搅,于文文从过道把自己的拖鞋捞回来。彼时太阳还未尚未升起,机身下海和天浑然一体。越过刘恋睡得东倒西歪的脑袋,于文文能看见不远处有海面微波荡漾,像一片缎摇摆出层层褶皱。

刘恋近几年总嚷着腰疼,于文文给她新买的U型枕和机舱自带的枕头都得垫在腰后,才勉强睡得安稳了些。于文文伸手把她垂在胸口的下巴托起来,塞过去自己的U型枕。这也是一开始于文文拒绝了弹弹出国旅行的原因,实在不舍得让人飞过夜的长途航班。

直至滑行完全结束,于文文才伸手拍了拍......

直至滑行完全结束,于文文才伸手拍了拍走廊那边的弹弹:“我们到了啦宝宝,起床了。”另一侧的于知潋也伸手晃了晃妹妹的肩膀,站起来打开行李架。

“等一会,叫那边的姐姐帮你开。”刘恋这边已经提下来随行的行李箱,扭头招呼站在头等舱前排的空姐,“麻烦帮小朋友拿一下箱子,谢谢。”

于知潋已经和于文文一般高,单手抽出行李箱另一边扶着轮子拿下来。动作之余还能转头冲着忙不过来的空姐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跨过赤道的国际航班实在不舒适,头等舱都塞得满满当当,没必要麻烦人。

于文文这边忙着叫刘尹檀起床无果,小孩闭着眼、拽着安全带嘟囔:“妈咪,我睡会儿再下去嘛。”

于文文哭笑不得,脚都蹲麻了也没进展,转头跟刘恋提议:“我给她抱下去,你拿箱子行吗?”

刘恋小心扶着蹲在走道上的于文文站起来,没好气的拎了着弹弹的耳朵向上提了提:“飞机你家的啊?还睡会儿再下。”

刘恋话音未落,机舱门刚好打开了:“我们走咯?你说要来看小矮人的,睡过了可不管赔啊。”

“什么小矮人,”刘尹檀不情不愿睁眼,绕过刘恋去牵于文文的手站起来,“那是霍比特人。”

放假前的某个周末,于文文和刘恋陪着两个小的看完指环王以及霍比特人。超长的片子昏天黑地放了一两天,困得七晕八素的时候听见小豆丁说要去看霍比特人的家是什么样子。一向最顺着弹弹的于文文立刻岔过去了,说弹弹长大自己去。

刘恋知道她担心自己的腰坐不得长途,艾灸也做了、药也吃了,中西神医见了个遍都摇头没辙。

刘恋觉着小豆丁无意间的确提了个好意,惦记着一家人好久没休假。于是闲下来有空就查查攻略,春节假期前,刚好把一家四口的新西兰签证都拿下。

护照签证都大功告成,刘恋一切办妥告诉于文文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正好和俩人的工作室在光电射击馆团建。不用抬头于文文也知道刘恋满眼的得意藏不住。像回到年轻时候不管不顾的热血期盼,一边调试手里的电子枪一边盯着正在试手的于文文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于文文一抬右手,刘恋瞳孔倏然一缩——枪口就正正对着她。脉搏在前额、眼睛后面跳动得那么厉害,以至于眼前的人似乎都在跳动。虽然不是真枪实弹,刘恋还是被她汹汹的神色吓得不知所措,语气和心脏一齐迅速下沉。

婚后刘恋似乎一直是更沉得住气的人,无论是为小两只跑前跑后办各种手续还是在于文文操心工作的时候默不作声地给予支持。总之是责任担得很快,情绪给得很足,很少有不和自己商议的出格,于文文眉头紧蹙。

僵持许久,谁也没先开口。最后还是于文文把枪口往前送了送,点在刘恋额头不轻不重。天秤一边是在柴米油盐、学海无涯里拖出彼此的浪漫,一边是药石无医、眼看要落成旧疾的苦心。

谁也不舍得再苛责对方,刘恋平静地注视于文文就这么把枪口调转,准确无误地朝背后的电子靶上打出十环。

落地后的行程被安排得相当妥当,于文文只需要看紧随时都想单独行动的刘尹檀。

“弹弹!”

“这个不能摸!”

“刘尹檀!别乱跑!”于文文相当不愿意打搅其他游客游玩的心情,压低了声音叫乱跑的小东西注意脚下。

原本和刘恋研究电影角色分别住在哪间的于知潋撇撇嘴,转头把妹妹的手腕圈起来,面无表情:“别逼我在最快乐的地方揍你。”

“知道你幸福了姐,吵到我了。”

临回国的最后一晚,等小布丁们都睡着了,于文文捏了捏刘恋被压在知知后脑勺下的手。

“去二楼。”

酒店二楼是个露天的吧台,刘恋不明所以,还是轻手轻脚起来拿了房卡跟人下楼。

89年的柏图斯,刘恋有微微一怔:“哪去弄来的?”

柏图斯热情馥郁,红梅黑李饱软劲醇,最柔软丝滑气的单宁纠缠着浓郁玫瑰香。关键是,不是容易寻得的东西。波尔多酒庄多有把够不上正牌的葡萄酒酿成副牌的习惯,柏图斯却从不做副牌。上了年份的正牌干红,多是求而不得。

刚让酒保从冰柜里取出来的酒,化开的霜湿了刘恋满手。于文文拿起手边的纸巾,接过酒瓶给人擦了擦手:“小心凉手。”

刘恋顺从地把手给她牵,笑吟吟地等着回复。

“来之前就托人买好了,一是给你赔礼。”于文文一脸坦然,双方都知道是为射击场的冲动。

刘恋不以为然地耸肩,让人把绅士礼完完整整做到最极致,替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来:“不至于赔礼吧,你也就是凶了一下,都没动手。”言下之意,自己倒是为这类事没少动手。

算是知法犯法了,刘恋在心里低低笑了一声。

“二是你辛苦,实在值得。”

妹妹把临行前于文文给俩人分配好的可支配钮币全花在了给外公外婆们买的纪念品上,在寒假作文里特别描写了一遍果冻海。

“三是,不太算理由,但我实在爱你。”于文文在自己对面落座,眉目间都是清朗的诚意。

刘恋看她穿着宽松却剪裁极好的睡衣醒酒,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于老板,这么好的酒,应该提前让我换身衣服陪老板喝。”

于文文没说话,晃了晃把酒倒进天鹅杯:“这样就特别好,特别漂亮。”

伍尔夫说,人会身不由己地终生陷入对某个人的爱情之中。刘恋确凿不疑。

极其清脆的干杯,爱是半夜在地球背面穿着睡衣迎着海风喝价值不菲的葡萄酒。

这是一个人类络与Tako喵的日常

由于我构思的长篇肝到一半就卡住了,于是果断决定先搞一个短篇找找信心

……啊果然还是段子好写呀嘤嘤嘤

P.S.成员职业设定基本都是按照MV里的来的

——————沉迷肝文的分界线——————

1.

街坊邻里都知道,住在公寓三楼的徐子轩除了是一个新闻记者,还是一个著名的养猫博主

2.

简单描述一下哦

一头英气的短发,外加一只名叫Tako的喵

3.

嗯对对就是那个

仗着自己养了一只长相倾国倾城的布偶喵就借着邻里和谐的名义免费提供上门吸猫服务,名正言顺地踏进了公寓里很多小姑娘的家门

4.

虽然这种套路很老套

但徐子轩小童鞋还是成功套路到了无...

但徐子轩小童鞋还是成功套路到了无数妹子

比如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把自家喵拍出各种世界级大模气质的摄影师三哥,楼下能把咖啡厅开成宠物店的咖啡师阿爸,或者是在咖啡店隔壁料理店的首席料理师小艾,以及公寓里活跃在其他各个行业里谁谁谁×n和谁谁×(s-n)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有一次甚至还连锅端了楼上住在一起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眼球收藏家(划掉)网店老板芸姐和不知为何越来越(不)攻的楼下咖啡店的余震震,自此之后威(chou)名远扬

5.

“甭管套路有多深,就看心意有多真”——by套路王·络

6.

一边看着女孩子们跟自己家的小猫嬉戏一团的幸福场景,自己再趁机上手揩揩油

徐子轩时常想对着一轮明月唱上一曲小美好

7.

啊,人生是多么的幸福啊~zZ

8.

但是凡事都有个例外

徐子轩光辉的荣耀战绩上唯一的一次败绩

就是出自她又爱又恨的戴叔叔之手

9.

那天她带着自家的喵坐在楼下莫阿姨家

长长的头发圆圆的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这种小白兔一样的设定深得络心

10.

而且还是个傲娇。

11.

呜啊啊啊啊感觉胸口中了一箭啊——by你络

12.

正当她看准时机准备出手的时候

刚刚在电台打完碟(划掉)直播结束的隔壁戴叔叔突然冲进来

13.

一把抱住正在撸猫的某人

眼睛恶狠狠地盯向徐子轩

满眼三个大大的加粗初号黑体

14.

“是我的!”

15.

啊对,还有一个狂草体的感叹号

16.

哇哦,老戴你居然不怂了我好难过啊。

徐子轩:真让人戴萌.jpg

17.

面对戴叔叔突如其来的护食(划掉)行为,徐子轩倒是很给力地一点都没含糊

一个懒驴打挺就冲到面前把搭在兔子肩膀上的狼爪子扒开

18.

毕竟如果能在莫阿姨心里留下一个英勇的形象的话,那么对莫阿姨的攻略条绝对会进一大步的!

19.

“徐子轩——”戴萌大叫着朝徐子轩冲过去。

“戴萌——”徐子轩大叫着朝戴萌冲过去。

20.

然后

两人就被莫阿姨齐刷刷地扔了出去

连同脑袋上的问号一起被甩出了门

21.

“……诶?”

22.

徐子轩满脸懵地趴在地上。

23.

“啧啧啧,你说你平时浪成这样就不怕你家Tako吃醋。”戴萌爬起来一脸不屑地拍拍灰

“你说它啊,”徐子轩也爬起来,“它一只猫能懂什么啊哈哈哈……”

24.

突然,门开了

一脸冷漠的莫寒把怀里的Tako轻轻放在门外,顺手把刚爬起来还没站稳的戴萌一把拽进来,咣当一声关上门

25.

“……???”

徐子轩看着紧闭的房门又一脸懵。

26.

Tako喵优雅地昂起小脑袋,她下意识地一低头

27.

无意间两双对峙的眼睛.jpg

28.

盯了两秒之后徐子轩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

29.

不敢直视自家猫猫的眼睛怎么办,在线等,嗯,挺急的

30.

又过了两秒视线里的小小身影才终于是动了动

踩着一方优雅的猫步走到她面前,又重新坐下

徐子轩满眼温柔地定定瞧着它

31.

小家伙抬起左爪,在它自己眼前来回晃了晃

32.

徐子轩一瞬间没由来地想到了刚刚跟戴萌的对话,背后一寒

33.

锋利的指甲突然从粉嫩粉嫩的肉垫里伸出来

34.

“嗷!”

徐子轩捂着小腿倒在地上。

35.

“我家的Tako宝宝,是一只血统超正的布偶猫,湛蓝的眼眸配上优雅的气质,只要一对上她的眼睛就有一种想为她倾尽所有的冲动。这要是个人,我说什么也绝对要把她追到手”

“但是作为一只猫,她好像有点太精了”

“精到……好像不是一只猫”

36.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by浪里小白龙

37.

吴哲晗一边把手里刚磨好的咖啡放到吧台上,一边把眼前的电脑推过去

“瞅瞅,咱儿子傻了”

“还不是随你”

许佳琪抿了一口咖啡如此评价道

38.

但这是实话

Tako喵曾经在社区宠物选美大赛上连续两年蝉联冠军

39.

至于为什么是两年

“因为我只养了Tako两年啊”

徐子轩摊摊手说

40.

回想起每一年选美大赛的盛况

那可真称得上是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血雨腥风的武林大会

41.

回想赛前

选手(的主人)们个个摩拳擦掌

杀气腾腾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候场区

因此每年都会有参赛选手还没上台就被吓晕过去的情况发生

42.

为了还原现场情形

我们特地请到了连续两年都被吓晕过去的【马赛克】选手来为我们描述一下当时它所看到的画面

43.

“喵喵……喵呜呜呜,喵……嗷——!!!”

44.

好的,由于这位选手口吐白沫倒地不醒,采访到此中断,感谢这位选手的阐述。

45.

不管怎么说,由于Tako天生优雅的气质和其主人得天独厚的社会作风

在拳打团团圆圆脚踢duangduang胖胖之后

又一举击败了前任蝉联三年冠军的隔壁公寓马鹿呼互的儿子纳豆

终于成功送Tako看到了山顶最美的风景

46.

夺冠的那一刻,徐子轩没有站在台下感动得稀里哗啦

而是被马鹿二人勾着脖子一路哭着拐到了隔壁的黑社会公寓

47.

【不可描述怕被灭口】

48.

当然

Tako除了这个冠军奖项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奖项

什么最美之眼奖啦,最佳气质奖啦之类的

49.

为什么就没有什么最美或者最帅主人奖啊……

伐开心。徐子轩嘟着嘴说。

50.

“cbyl”——by王国里最要事情的三哥

51.

徐子轩的微博上放的照片不仅仅只是Tako

当然还有自己的份

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整齐地叠在手肘处的袖口,裸露在衣领外的精致锁骨

一头英气的短发,恰到好处的妆容

放一张清晨自己坐在餐桌上拿着一杯牛奶,拄着下巴歪着头温柔地看着蹲在餐桌上小口小口舔着碟子里的牛奶的Tako的照片

52.

emmmm……

53.

毕竟,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很——

54.

“gay”

老戴毫不留情地嘲讽

55.

虽然主人看起来很不靠谱

但是作为一只喵的Tako

情商真的是高得离谱

56.

昨儿夜里

等徐子轩整理完采访资料已经是凌晨1点了

要死要活地关了电脑,脑袋咣的一声砸在桌上

无牵无挂地枕着自己胳膊睡(hunsi)过去了

57.

四只小爪子叮叮叮叮地从肩膀上踩过去

58.

“嗯……Tako别闹”

Tako蹲在一旁看着自家主人哼哼唧唧的话都说不利索

小脑袋伸过去拱了拱徐子轩的脑袋

59.

别在这睡,要睡回屋睡!ヽ(′д`)

60.

“嗯……别……别闹……呼”

然而你络现在完全是一个人事不省的状态

61.

Tako歪歪头,一双格外明亮的蓝眼睛在黑暗里渐渐聚起光

它站起身,悄悄走到徐子轩旁边,轻轻地挨着她的脑袋躺下来

小爪子也轻轻搭在胳膊上

暖暖的身体紧紧贴着徐子轩露在外面的小臂

62.

第二天早上

一张暖心的他拍就被挂上了微博的首页

#论养一只暖心喵的重要性#

63.

不要问是谁拍的

早上来给儿子送早饭的某人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64.

徐子轩边吃早餐边刷微博

半晌放下手机看着蹲在牛奶杯旁边嚼啊嚼的Tako温柔地笑

Tako咽下一口猫粮,抬头看过来

65.

“Tako”

徐子轩伸出手指在它下巴上轻轻地抓了两下

听见它呼噜呼噜的

66.

“谢谢啦。”

67.

“喵。”

68.

等到下午从电视台出来,徐子轩特地绕道去了趟全市最大的那个超级卖场

拎了一大块上好的猪肝出来

69.

回来的路上偶遇了住在莫阿姨隔壁的戴叔叔

她戴着大大的耳机走在一楼的走廊上,提着塑料袋在徐子轩前面边打响指边晃头

70.

……这个背影,真社会。

这个人真的是个电台DJ不是夜店DJ么?

而且这样一个社会(划掉)人,还是她们这栋公寓的宿管,代替房东管理着整栋楼的备用钥匙

徐子轩怀疑房东是不是对老戴有什么误解,才选她当了宿管

71.

上一次就是,过年的时候她送了戴萌一盒高级香烟,结果戴萌当天就杀到她家把她打了一顿

……要不下次送副纯黑的大墨镜给她吧。带着墨镜打碟一定很酷。

徐子轩暗暗想。

72.

坐电梯到了三楼,钥匙插进房门的那一瞬间徐子轩感觉有点不对劲

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应该是锁了门的吧……?

“咔哒”

徐子轩一把拽开门

73.

“所以说,你们趁着我不在躲在我房间里吃火锅?”徐子轩居高临下地看着土下座的三个人

“不不不,其实我们是来看Tako的”吴哲晗脸扭向左边说

“吃火锅只是顺便啦”许佳琪脸扭向右边说

“对啊吃火锅哪里比得上可爱的Tako宝宝呢”莫寒仰脸说

“……你们几个,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好好认错。”

74.

“说了这么多,Tako被你们几个给整哪去了,”徐子轩四处看了一圈,“我给它买了它最爱吃的鸡肝。”

“哇哦儿子真好,”许佳琪也四处看了一圈,“不过真的诶,没看到Tako去哪了。”

“没看到。”吴哲晗摊摊手。

“我也是。”莫寒也摊摊手。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看了一会儿,突然同时撇下手里的筷子/碗/鸡肝

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75.

一番地毯式搜索之后,徐子轩成功地找到了失踪三天的钢笔,失踪五天的采访记录,甚至是失踪半月以上的啃了一半的牛肉干都被她从柜子后面翻出来了,但就是没看到Tako的身影

“你们几个来的时候,看到它了吗”徐子轩靠在餐桌上气喘吁吁地问

“看到了啊,我们几个还特地跟它打了招呼呢”

莫寒扶着椅子顺顺自己头上凌乱的毛,朝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两人一努嘴,“不信你问她俩”

“说的对”

“没毛病”

“可是……”徐子轩说,“我进来的时候发现门根本就没锁啊。”

“……”×3

徐子轩深刻地感觉今天自己是别想好了。

76.

“怎么办啊,”徐子轩眼泪汪汪地说,“Tako到底去哪了啊……”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小孩子,莫寒连忙从餐桌下面抽出两张纸巾,跑到她面前帮她在眼睛下面擦了擦

“没事的Tako这么有名,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送回来的。”莫寒伸出手摸摸徐子轩垂下来的小脑袋安慰说

徐子轩一把把莫寒拉进怀里,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眼泪立即打湿了一方布料

环在腰上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收紧

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揩油还是在干嘛的莫寒轻轻叹口气

“可是……可是,”徐子轩鼻音很重地说,“万一Tako被公寓外的人拐走了呢……”

应该是真的伤心了吧。

77.

“我已经在公寓网站上发布寻猫启事了,不用太担心啦。”戴萌拍着徐子轩的肩膀说,“我们先出去找找吧。”

“嗯。”徐子轩擦擦眼泪,站起身

“我们分散搜索吧。”吴哲晗提议说。

“好。”

78.

说干就干

话说戴莫七五络这五个人为了找一只Tako喵可谓是用尽了各种手段

半道截了孔老板的车

硬闯进蒋大佬的房门

把温老师堵在了墙角

撞散了成作家的稿子

乱入进歌手C的新曲

等一系列行(ling)之(ren)有(fa)效(zhi)的行为

79.

结果最后

乖乖给孔老板道了歉

眼珠差点留在芸姐那

喝了一大碗心灵鸡汤

为拿回手稿迎风上树

80.

“……唉”

五个人并排坐在花坛上同时低头叹气

81.

“说起来五折是后过来的,”许佳琪越过徐子轩说,“五折你在来的时候有注意到什么吗?”

“她是后过来的?”

“呜……”徐子轩头上的龙角都瘫软下来了。

82.

“好啦,别这么灰心,”戴萌拍拍她的头,“Tako吉猫天相,你又对它那么好,就算被人捡到也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对啊,我觉得Tako应该跑不出公寓范围,它只跟公寓里的人接触过,跑丢的小猫如果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不会到处跑的,”莫寒一脸认真地分析道,“按道理Tako应该还在公寓附近,我们只要把公寓里剩下的人都问一遍怎么都能得到Tako的线索”

83.

从此莫寒是全公寓智商担当的说法无法撼动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84.

五人从高到低地按序问到公寓楼下的这几个店铺

公寓楼下

教练主打的武馆

小艾工作的料理店

五折和余震开的猫咖

钱少经营的花店

“啊……我感觉我已经虚了”老戴有气无力地把两手搭在前面的人肩上

“下去。”

莫兔子一脸冷漠地把挂在身上某狼推出去

“咖啡店就忽略吧,毕竟五折都说了什么也没看见”

“好吧,”徐子轩揉揉眼睛,“分头行动。”

85.

但是问了三家店,什么线索都没得到

“Tako……”

徐子轩一屁股坐到地上,眼圈红红的

“唉……”

另外四个人垂头丧气的

过了一会儿。

“走吧,上我那儿,”吴哲晗抓抓后脑勺,朝咖啡厅那边走了两步,“去吃火锅之前我磨了咖啡豆喔”

徐子轩低着头没动。

“走吧,”许佳琪拽拽她的袖子,“找了好几个小时了,也该歇歇了。我们到五折那去商量商量,嗯?”

看徐子轩还是没什么动静,许佳琪又继续说

“而且出自五折之手的咖啡要价多少你知道的吧,现在免费请你你还不喝啊。”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一下,“傻。”

徐子轩终于动了动

86.

吴哲晗推开咖啡店的门,坐在吧台里擦杯子的袁雨桢朝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嗨五折,你回来啦”

“嗯,”吴哲晗快步走到吧台里,“我中午磨的咖啡豆在哪?”

“那边。”袁雨桢指指收银台下面

徐子轩几个人走到吧台旁边的卡座里坐下

团团跳上桌子熟络地拿大脑袋拱拱许佳琪的手心

圆圆两爪一扒跳上莫寒膝头,圆润地打了个滚

徐子轩看着团团和圆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87.

她喃喃地说。

88.

突然,从腿上传来了熟悉的触感

柔顺的皮毛轻轻刮蹭着她裸露的脚踝,似乎还能感觉到软软的肉垫按在小腿上

“Ta……ko……?”

89.

“Tako!”徐子轩从地上一把把Tako紧紧抱进怀里,又惊又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你跑去哪里了弄得我这么担心!”

“喵”

Tako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

“诶Tako你从哪里跑出来的?”莫寒摸摸它的头,四周环顾了一圈,“你一直在店里?”

90.

“所以说就是这样啦,”袁雨桢把托盘上的咖啡一一摆到桌上,“当我来的时候Tako就在这儿跟团团圆圆玩成一团了,我还以为是络络有事让五折帮忙照顾呢”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吧台里洗手的吴哲晗

“干……干啥玩意啊你们”

Mr.five的蜜汁东北口音上线√

91.

几个人挤在吧台里看监控

监控显示吴哲晗11:05离开咖啡店,而大门口外的监控录像显示Tako11:04的时候就蹲在门口了

吴哲晗出去的时候刚好略过Tako,在门关上的一瞬间Tako窜了进去

于是就这样完美错过

92.

几个人死死地盯着某人

“……额。”

某人咽了下口水,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93.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94.

然后当天晚上,公寓里很多人都听到了一个女人抓狂的呼救声。

吓得五楼一起看恐怖片的艾思呼互抱在一起抖成了筛子

“刚刚那是……五折……?”

“怎么会,五折怎么是这么放飞自我的人呢……哎哎哎小艾你快看,到关键部分了”

这个时候,楼下很应景的传来一声惨叫

楼上的两人立马又抱成一团

95.

把阿爸留给那几个人收拾,徐子轩先行抱着Tako往楼上走

“Tako你下次可不能到处乱跑了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差点得罪了整个公寓的人”

小小的身影伏在肩头,小脑袋一偏往旁边人的脖子上蹭了蹭

“我给你买了鸡肝呢……喔噢”徐子轩惊叫出声,“Tako我脖子很敏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啦你别蹭啦,我回去就给你切鸡肝吃好不好”

“喵呜”

小小的身影两爪一搭,乖乖地不动了

96.

“Tako宝宝今天不小心跑丢了,我们五个人几乎是把整个公寓都翻过来才找到她”

“到现在还有点心悸”

徐子轩停下敲键盘的手,看向一边

Tako正蹲在键盘旁吃肝吃得正欢

97.

“本来我今天下班还特地给她买了鸡肝的”

“结果一推开门猫没看到,倒抓住几个在我房间里偷吃火锅的家伙”

Tako舔舔嘴,把碟子往旁边一推

就地打了个滚

“你啊。”

徐子轩笑着弹了下它的小鼻头

98.

“但不管怎么说,结局是个happyend啦”

“我很感谢老天没有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一定是因为我太帅的缘故”

徐子轩想了想,伸出手指在删除键上按了几下

Tako走过去看了她一眼,小肉垫踩在徐子轩按在删除键的手指上

然后最后一行字被全部删掉了

“等等Tako在你眼里我难道一点都不帅吗?!”

“喵。”(ー`′ー)

99.

“编辑好啦……配图配个什么呢”徐子轩翻着手机,“感觉都反应不出什么意境……”

Tako蹲在一旁,湛蓝的大眼睛看着她

“嗯?”徐子轩放下手机,看向它

右边的小爪子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嗯……干嘛”

小爪子没放下

徐子轩伸出右手,迎过去

“吧唧”

柔软的手心贴合着软软的肉垫,徐子轩突然来了灵感。

100.

第二天早上,作为暖心喵话题的后续,徐子轩的微博又一次被推上了首页

“我不会丢下你,所以,你也不要丢下我。”

“一直到你老去,我们都在一起。”

“就这样约定啦,好不好?”

配图是一张击掌的姿势,小小的肉爪贴着大大的手,镜头外的两张脸洋溢着温馨的幸福

“约定啦。”

“喵呜。”

不知道算不算BE*

迟来的生日贺文*

第三人称*

情节拖沓-1.5w字*

注意避雷*

——————————————————

01.

背着“下一个天才吉他手”的名号,几千公里,跨度重洋,20岁那年,我只身一人从成都来到西雅图。坦白来说,这里实在没有我印象中海滨城市应有的温度,夏天因为海风抹去不少因阳光而有的炎热,秋冬则冷得要命,海风吹来的水蒸气全部化为冰雹和雪,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冻得人脸生疼。这里可能和阿拉斯加有些像,但绝对和我的故乡成都没有半毛钱关系。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从成都带来的破旧吉他,能否在......

背着“下一个天才吉他手”的名号,几千公里,跨度重洋,20岁那年,我只身一人从成都来到西雅图。坦白来说,这里实在没有我印象中海滨城市应有的温度,夏天因为海风抹去不少因阳光而有的炎热,秋冬则冷得要命,海风吹来的水蒸气全部化为冰雹和雪,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冻得人脸生疼。这里可能和阿拉斯加有些像,但绝对和我的故乡成都没有半毛钱关系。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从成都带来的破旧吉他,能否在西雅图存活下去——它可能已经适应成都闷热潮湿的环境了。

初来乍到,我就感受到了文化差异。西雅图的学校和中国的学校截然不同,没有,我在内地时感到的压抑,沉闷,肃穆,而是吵吵闹闹的——职工吵吵闹闹,学生吵吵闹闹,甚至教授们也吵吵闹闹。科沃森(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副院长)拍拍我的肩膀,让我习惯就好。

“欢迎来到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陈,你还没有选教授?只是在学院挂了个名,对吗?”

科沃森的大嗓门吼的我耳膜疼,我还没有从科沃森院长给我带来的一大堆头衔里清醒过来,就被冲过来的一大堆教授冲撞的站不住脚——他们显然是被科沃森的大嗓门吸引过来的。科沃森忙着保护我,我则忙着保护我的名牌,我是中国人,而总有几个想要套近乎又富有好奇心的美国教授抓我的名牌,用他们半生不熟的中文念我的名字“陈渝生”。圣弗朗西斯汀是有名的疯子音乐学院,我算是真实见识到了。

科沃森因自己控制不住场面而感到恼火,扒开赫舍里(电吉他专业一级教授)女士的手,大声吼道:

“别说话,我亲爱的老疯子们!太吵了,看看你们在对这个可怜的中国孩子做些什么!她要喘不过气来啦!”

他说的有些急,把场子镇住后粗喘着,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恶狠狠瞪着委屈的教授们:

“疯子们,我要带她去找我们院的大疯子,是的,带她碰碰运气。看看于收不收她,如果大疯子不收她,你们再抢,好吗?”

我被科沃森推着出了人群,穿过长廊,穿过小花园,将教授们议论纷纷的声音远远甩在后头。我们到了一个小独栋,这里被树木遮着,被建筑物掩着,透不进多少阳光。若不是副院长熟悉学院,似乎也找不到这里来。小独栋的墙体是黑色的,只在门口刷了一抹白,整体略显阴郁,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哇……真是疯子吗?”我不禁背后一凉。

“一个很冷漠很厉害的音乐教授,如果你成了她的学生,你应该会很开心吧?”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迟疑,“哦,忘了说,于也是中国人。”科沃森朝我微笑着。

我们推开大门,紧接着,身陷一片漆黑。这里没有多少光亮,仅仅在不远处能看到一点电灯的光,想来,那就是于老师的住处。科沃森帮我拿着吉他包,我攥着科沃森的衣角谨慎向前走——这里实在有疯人院的风范。我不禁好奇,这位老师究竟何许人也?青面撩牙的怪兽,亦或是披头散发的疯子?

“又见面了,科沃森。”

其实也不远,也就一两分钟,我们就见到了此次将要拜访的人。显然,这位老师早就知道我们来访,已经在此“候驾”一两分钟了。见到科沃森,于老师神态庄重的向他微微颔首,科沃森也连忙回礼。看到我的瞬间,于老师的眼神立刻冷下来,就像猎豹面对闯入者的不愿,她扫视着我,我注意到,于老师在我的眼睛处停留了很久,那眼神开始充满着锐利和戒备,紧接着蓄满忧伤,又很好的掩盖住。她的眸子里闪着光,浑然不见一位50岁华裔老人眼里通常带有的浑浊。

“院长,我给你带来个学生。”

“或许,你认真考虑我上次说过的话了吗?我希望院长这个位子最终归属于你,先生,我老了,伟大的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不需要一个老疯子领导,对吗?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很快意识到,这位老师正在跟我说话——她的最后一句话用了中文。我连忙回答道:

“老师您好,我叫陈渝生,我希望能成为您的学生。”

于老师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我能把话说的这么直接。于老师摆摆手,示意科沃森出去,偌大的公寓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这时我才能好好打量这位古怪的老师,她面色苍白,脸颊瘦削,穿着浆领白色衬衫,领口松松垮垮的,并没有把纽扣扣到最上面那颗。于老师坐在纯黑的轮椅上,裤管以下空空荡荡,只在轮椅的左护手吊着一个铭牌,上面用烫金大字记录着教授的身份:KELLY,以及笨拙的银色小字:于文文。于老师的手布满青筋,修长纤细,除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她平匀的呼吸,我找不出任何有生机留存的地方,我骇然抬头,正好对上于老师的目光。

“害怕吗?”于老师轻声问道,而现在,这声音中完全是对后辈晚生的抚慰,“我的样子,很吓人,不如你好看。你很像,额,”她迟疑了,“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我摇摇头,于老师有些苍凉的笑了。

“我离开中国二十多年了,你去过大连吗?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我再次摇头,有些抱歉的回答:“于老师,我是成都人,没去过大连。”

于老师反复念叨着“成都”这两个字,喃喃自语。

“最后一个问题,陈渝生。”我看见于老师的眼睛更亮了,于老师身体急切地向前倾,胸膛上下起伏着,“你和刘恋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母亲。”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答案。我看见于老师胸膛起伏的更剧烈了,她此刻就像海岸边的鱼,费力的挣扎着。于老师从衬衫口袋里把我的属于我的学生名牌扔到地上,手颤抖着调转轮椅,愤然回到卧室。

显然,初次会见很不愉快。

但起码,我成了于文文老师的学生,这也算是如愿了。我摸着烫金的学生名牌想。

02.

该死的西雅图,可恶的西雅图,没什么可供人类食用物品的西雅图。

我们仍不得而知,民主自由的美国土地上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特色菜品。得知我是中国人,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的教授和学生们都很热情,争相将他们发明的“特色中餐”兴致勃勃的给我展示。譬如什么柠檬香菜,草莓鸡爪,啤酒牛肉之类的奇葩菜品层出不穷。尤其是赫舍里女士,她听说我成了于老师的独徒后,给我送来更多的特色菜品,还不忘叮嘱我,替我惋惜。

坦白来说,我见过于老师的一日三餐,但并没有真正尝试过传说中的干冷三明治。托于老师的照顾,我没住进拥挤不堪的宿舍,而是和于老师一起住在她的独栋。我的学籍在吉他专业里挂着,平时也不用到学院上课,于老师单独对我授课。我们同处一室,这样的日子就是我的整个学院生涯——每一天的清晨五点半,我都能听到于老师的轮椅发出的当当声。六点,随着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她的三明治摆在小餐桌上,我的随餐也被维达助教送上门。我们相对着沉默,从咀嚼开始我们的一天。

我们在于老师的书房上课。我在一边用我的破旧吉他一遍遍练着指法,于老师坐在轮椅上闭眼,时不时的提醒我轻重缓急。她对音乐有种异于常人的执着和敏感,这时我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叫于老师“疯子”。

一丝不苟的古板疯子,痴迷音乐的孤僻疯子,五十多岁的老疯子。而我是于老师的学生,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小疯子”。

只有当我取得卓越进步时,于老师才肯让我把玩那两把她悬在书房墙上的吉他。那两把吉他都极旧了,看上去少说也有二十多年光景,于老师会在这两把吉他家反复给我重申她的规矩,具体如下:

1.不能在其他院生教授面前乱说话。

2.不能随便碰她的两把旧吉他和黑皮笔记本。

3.不能让我的母亲和她身边的任何亲朋知道,我的老师是于文文。

于老师说话时,特地在第三条的每一个字都加重了语气,才郑重的将吉他取下。两把吉他一把漆黑,一把乳白,虽然旧,但都很好看。

“这两把,黑的叫啼夜月,白的叫愁空山。”于老师轻轻抚摸着它们,叹息道,“中国独产的东西,西雅图找不到,这世界上估计也只有这两把了。”

“有点像民乐的名字诶,老师,是你取的名字吗?”

她似乎被我的问题噎住了,沉吟半晌,才艰难开口:

“啊,不是,是,呃,是我一个朋友,我在中国的一个朋友取的。我从中国来西雅图任教的时候顺手带过来了,手感不错,你可以试试。”

我用我的破旧吉他和“啼夜月”、“愁空山”在书房耗费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夜,从《yellow》弹到《咏叹调》再到《atmyworst》,于老师似乎偏爱这些慢节奏的曲调,尤其是《yellow》,我的手已经弹出茧子来了。于老师没日没夜的教,我也没日没夜的学,似乎短短几个月,我已经在各个方面被于老师同化——饮食起居,甚至吃药。我开始吃大瓶小瓶的生发药片和维生素,就像于老师永远把自己埋在一堆小白瓶里一样。自从我住进于老师的独栋,于老师的药不仅没停,还越来越多,随之而来的,于老师脸色越来越苍白,那些药每次都被撕了标签,似乎是刻意不让我看见。在生活方面,于老师总是对我怀有戒备。

我有些欲哭无泪。

“哟,我们渝生哭鼻子啦!刘恋,快来看你闺女!”

阿姆拎着酒急匆匆的挤到屏幕跟前,Fi姨没了镜头,骂骂咧咧的念叨着“刘恋你脑袋真大”,被阿母一个爆栗打的有些委屈。阿母顾不上安慰fi姨,关切的问我:

“渝生,美国人不过中国节,你怎么办?还有,你吉他学的怎么样了?”

“看看我的红衣服!新买的!”

阿母向我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她的新衣服,红了吧唧,上面还纹着一条鲅鱼。我暗自吐槽着阿母的审美,眼底的一抹嫌弃马上被阿母捕捉到,阿母看起来痛心疾首,抓着一脸委屈的fi姨疾呼:

“渝生这才离开家四个月就忘记家的味道啦,她都不记得,原先我们每年都要吃从大连寄过来的鲅鱼馅水饺,阿fi,渝生彻底成了小洋人啦。”

“来吃饭吧。”

通常,我和于老师的交流止于教学,互不干涉对方的行踪,这还是第一次,于老师涉足我学业之外的生活轨迹。我连忙答应,推着于老师到餐厅。小餐桌上属于于老师的那边仍然是一个干冷三明治,而在我这,不仅仅有刻着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字样的随餐,还有一盘水饺,冒着些许热气。

“我让维达助教去北门购物中心找到的中餐馆,按照我原先的饮食习惯买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可以试试。”于老师说的很淡然,似乎故事中的主角不是她自己。我咬一口,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鲅鱼馅的——原来除了阿母,还有吃鲅鱼馅的怪人。于老师看着我狼吞虎咽,安静的啃着手里的三明治,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缓过神来。

“这么多年,你母亲,一直带你们吃鲅鱼馅儿饺子吗?”于老师突然发问,贴心的把一小碟醋递给我。

“是啊,自打我出生以来,我就吃这个。”我一边嚼着饺子,一边笑着对于老师说,“不过只有我和我母亲吃,我父亲不喜欢,他喜欢白菜猪肉馅的,往往我们还能顺便给fi姨,啊,薛凯琪阿姨做一份。”

我听见于老师低低的笑着,那笑声是发自内心的,极畅快的笑。于老师又问: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人怎么样?对你母亲好吗?”

“我父亲叫陈愿文,前几年喝酒喝没了。他们两个一直挺疏离,相敬如宾的那种感觉,就,感觉关系还没有阿母和fi姨好。反正,我对他也没多少感情,他一直挺沉默的。”

于老师了然,点点头,又沉默着啃她的干冷三明治。我咽下一口鲅鱼水饺,清清楚楚看到于老师白发上跳跃着的光泽。我总有一种直觉,于老师似乎对阿母很关心,就像是,一种试探。

“于老师,您到底和我的母亲是什么关系?”犹豫再三,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于老师愣了愣,她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一样,拿她的三条规矩来压我,于老师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渝生,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只是我希望,你能保持我们的约定。”于老师严肃认真的回答道,“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学生,也是最后一个,未来,我的一切都会属于你——这是我的使命。相信我,到最后,你会明白的,我会把所有都告诉你。”

“包括那两把吉他和黑色日记本?”

“你想要的所有。”于老师点点头。

03.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我们早早回了各自的寝室,没有再过交流。只在晚上我起夜上厕所时,无意在于老师房门口听到了细碎隐忍的哭声,那哭声压抑着,郁闷着,似乎是沉寂很久的爆发,寄托于异国他乡的农历春节。于老师很要强,即使哭,也不愿意让她的学生看见,就像每次她坐着轮椅行动不便,我要帮她,她拒绝一样,她永远将自己的细密感情隐藏着,直到她的身体和灵魂都腐朽,我们才得以窥见。

我们的关系逐渐亲近了,至少,我们的交流不再只止于教学。于老师会在我和阿母通话时静静守在门外,倾听着我们暖意的交流,默默把我的随餐热好,放在桌子上。她是我在异国他乡唯一可以依赖的长者,朋友,唯一好奇的人。也是从除夕夜之后,于老师对我不再冷漠,她似乎恢复了些生气,愿意对我微笑。

于老师变得柔软。每一次我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触及她的三条规矩,她都会顺着我的心意,全当哄小孩了。我们的教学不再拘泥于小小的、黑暗的书房,而是有了更广阔的天地。被我磨得不耐烦了,于老师才答应我上课时挪个窝。工作日内,我会推着于老师在圣弗朗西斯汀的小花园里走走——她看上去没有血色,我咨询过医生,医生说于老师需要出去晒晒太阳。周末,我们则会去苏厄德公园转一转,当然,拿着我们的吉他。

我不知道在我来到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之前,于老师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外出走走,她似乎将自己封闭起来,之可怜的缩在黑色独栋的一角。起初,于老师并不习惯外出,被我推出门时要带着黑帽子黑口罩,遇到学生教授和她问好,也只是腼腆地点点头,就像不谙世事的孩子,既害怕又茫然。

西雅图的阳光总是很足,这可能也是海边城市的独特之处。于老师喜欢在午后靠在轮椅上闭眼歇息,我则在一旁调试着吉他,弹些于老师喜欢听的曲子。我惊讶的发现,于老师喜欢的曲子大多是我从小听到大的——从我家的留声机里,阿母的歌声里,我似乎都格外熟练。这时候,我和于老师靠的格外近,我甚至能看到于老师眼角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次音乐到高潮动情之至的泪珠。阳光恰到好处的打在我们身上,打在于老师的脸上,柔和着她的面孔,模糊了她的轮廓。我再次恍然,于老师和阿母一定有特别的关系,这是我现在最确定的事。

“渝生,这里处理的不好,要多练习啊。”

于老师慢悠悠的说道。刚才走神,有一个滑音没弹好,于老师敏锐的捕捉到了。我顺势收起吉他,一咕噜爬到于老师旁边,靠在于老师的轮椅上。于老师无奈的笑笑,替我抹去脸上不慎沾上的草叶,手在我脸上微微停留,接着依依不舍的放下了。

“你和你母亲真像。”她感叹道。

“于老师,你们多少年没见了?”

“我之前也没想到会学音乐。fi姨还以为我来美国是读麻省。”我俏皮的向于老师眨眨眼,“我学习成绩很好的。从小,我母亲就说,她有个朋友是高材生,学习成绩比她还好,说我不好好学习会被她瞧不起。说不定,母亲说的这个朋友就是您呢。”我笑着,却没注意到于老师靠在轮椅把手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一切都说不定呢。”于老师喃喃自语道。

我们沉默着,打量着苏厄德公园来回穿梭的人群。这里算是西雅图很有名的公园,有不少家庭都会在周末来这里偷闲。于老师出神地看着在不远处嬉笑玩闹的一家人——这家人有点特别,是两个小姐姐和她们收养的孩子。她们在草地上肆意的打着滚,玩着泡泡机,注意到我们,友善的朝我们笑笑。于老师也回之一笑。

“这就是西雅图啊。”

“这就是西雅图。”于老师肯定的点点头,“渝生,今后有什么安排吗?你来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一年半了,这里学期短,三年两年就能毕业,总要提前做好打算。”

“不知道,不过我想学成之后回中国。”我眯着眼,此刻阳光有些足了,即使经过树木中缝隙的一层洗礼,还是耀眼的厉害,“家里只剩母亲和fi姨,两个不会做饭的凑在一起,我不放心。”

“是,你母亲做饭确实不太行。”于老师低低的笑着,突然正色道,“如果你留在西雅图,我能帮助你,回国就不行了,所以你得现在就开始准备。半年之后,在圣弗朗西斯汀大礼堂会有音乐会议,我想你得报名。”

“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虽然不大正常,但是音乐造诣没得说,所以各路音乐人都会来参加,”于老师侧过身来,认真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学生,会有加成,但如果见真章,还得看那个时候。我能给你搞到参赛名额,剩下就靠你自己了。”

“只有我自己吗?连邀请点助演嘉宾都不允许啊。”我苦笑道。

“只有你自己。”于老师笃定的说道,“林正联教授也会来。这位教授在国内也很有发展。到时候,你可以跟着他提前回国发展。而且他是我们学院的荣誉教授,你的学籍可以挂在他那里,这样工作和拿毕业证都不耽误。”

于老师好像帮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这让我受宠若惊。那家人走了之后少了很多欢笑声,气氛变得有些肃穆,我打趣着问于老师:

“于老师,我回国之后,你不想我吗?”

“我也许会。”于老师轻轻地笑着,摸摸我有些凌乱的头发,望着远方。那笑里有些解脱,比以往轻松了好多,可那时,我并不理解这笑的含义。她侧着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她零碎的只言片语。

“渝生,你母亲会满意这样安排的。”于老师的嗓音本来就很低沉,现在更是浸满忧伤,“这是我的使命,而这一切,要快结束了。”

04.

至于选曲,我并没有跟于老师商量,而是去找了赫舍里女士。对于自己的辉煌,于老师向来是避而不谈的,而这些辉煌,只有赫舍里女士这些一路见证着于老师从初到西雅图到成为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院长的老教授能说明白。赫舍里女士给我详细讲述了一下于老师的过去,我才知道,于老师到底有多么辉煌——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凭借自己傲人的音乐天赋,在异国他乡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如果你有勇气,而且你的技术足够好,你可以试试于的《幕间剧》,”赫舍里女士满意的小呷一口冰美式,朝我眨眨眼,“这算是于来到美国打开名声的第一部作品吧。一个人,一把吉他,一个嗓子,要把整个场子镇住可不容易。”

《幕间剧》虽然是吉他的谱子,但总有那么点音乐剧的意思,由“清明”、“芒种”、“霜降”、“大寒”四个章节构成,对应着四时,在四章前面还有一个序言。词曲都由于老师亲自操刀,虽说是英文,意境也很美,反而将流行乐带了些中国古典音乐的感觉。

“WhatwouldIdowithoutyou”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HowwouldIsurviveeachlonelynightinaforeigncountry”

(在异国他乡,我该如何度过每一个孤独的夜晚?)

“Listentothewind,Iwillcry;Lookingatthemoonlight,Iwilllosesleep.”

(我随着风声哭泣,月光不再愿意与我的梦境共栖。)

“Icrossedtheoceanwithtwoguitarsonmyback,askingmyself,"Whydidwegettothispoint"”

(我带着两把吉他远渡重洋,捫心自问:“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Mylove,pleaselisteninthedistance!Thisisforyou,yourownInterlude.”

(我的恋人,请你在远方倾听吧!听听这首曲子,为你准备的,独属于你的《幕间剧》)

赫舍里女士把于老师初次演出《幕间剧》的视频调出来,播放给我看。我看到圣弗朗西斯汀大礼堂的舞台上,20多岁的于老师独自一人,和吉他相偎相依。下面坐着的大都是些白人面孔,有真的期待的,也有是专门为了看中国人出丑的,总之,满满的坐了一排又一排。于老师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我第一次见她时的白色浆领衬衫,用音符让台下质疑的美国人闭上了嘴。没有复杂的弦乐抑或是乐队四大件,就只有吉他,孤零零,格外凄凉,于老师从“清明”弹到“大寒”,一口气演奏了一个多小时,音符停止刹那,掌声雷动。

“这是最早的于,那时候,她还用不着轮椅呢。”赫舍利女士感叹道,“于在这之后还出过作品,不过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用她那两把吉他。啊,当时我们还讨论过这件事。你没发现吗?她每一场的《幕间剧》都用这两把吉他。”

“这两把吉他,我见过。”我看着视频里于老师的影子,有些新奇。年轻时的于老师很帅,就像日漫里的颓废女主,有一种颓丧感的帅气。于老师站起身,深深向台下的美国观众鞠着躬,那时的她还远离着轮椅的束缚。我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

“教授,您知道于老师为什么坐着轮椅吗?她是之前生了什么病吗?

“我当然知道。”

和赫舍里女士的交流很愉快。我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了,于老师在餐桌上等着我,又是万年不变的干冷三明治和随餐。她见到我笑了笑,等我把衣帽都安置好,才开始啃她的干冷三明治。我开始动筷,于老师不经意的问我:

“渝生,选好曲子了吗?”

“想弹老师的《幕间剧》。”

于老师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好像早就知道了结果,满意笑道:

“你弹《幕间剧》,很合适你。本来我也想推荐你选这个的,在曲风上,我们很像。你准备的怎么样了?离演出只剩三个月了。”

我比出OK的手势,学着网络上热梗“邪魅一笑”:“完全没问题。”

于老师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去找了林教授,演出一结束,你就直接跟他回国,学业不用担心,他会给你全部解决。”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和你的母亲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我,不要去我即将去往的地方。”于老师的表情无比诚恳,“你是我最得意的艺术品,渝生,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请继续遵守它,渝生。你的母亲会因为你骄傲的,而不是我。”

“所以您可以告诉我,我好奇的东西了吗?您和我的母亲?您的腿?真相究竟会在哪一天来临呢?”盘子里的芝士被我搅成一朵花。

“或许是在你表演完那天。”于老师的表情有些悲伤,“现在,我的学生,请你快点结束你的晚餐,看看你快要落灰的吉他。我希望我的《幕间剧》能被你发扬光大,而不是让你在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毁个干净。”

好吧,还是那个熟悉的于老师。

偶尔我还会和阿母视频,我们心照不宣的不去打扰彼此的工作,阿母并不干涉我的自由,知道我最近学业紧迫,几笔转账几乎就囊括了我们的全部交流。当然,也有好笑的事情,比如据阿母说,fi姨去购物的时候还被男生搭讪了,fi姨气的上窜下跳,羞得满脸通红,又爆了几句阿母的糗事。刘恋和薛凯琪已经在成都的小巷口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两个爱闹腾的50多岁的老太太。我听着,不禁想,如果于老师也能像fi姨一样无所忧虑就好了。

于老师把愁空山给了我,让我带着它去演出《幕间剧》。她说,这是传统,每次她的《幕间剧》都会带着愁空山或者是啼夜月,希望我也能延续下去,顺道还让科沃森把家门钥匙给了我。当时我没多想,开开心心的收下,只道是于老师怕我进进出出不方便,给我开了个后门,现在想想,真是该死——于老师心思那么缜密的人,每一个举措大抵都是有深意的,只是我没有明白。

演出很顺利,我成为了第二个在圣弗朗西斯汀大礼堂收获掌声的中国人,我看到赫舍里女士为我鼓掌,林教授也在一边点头。演出结束,科沃森把我演出的视频发给于老师,我则和林教授出去吃饭。吃到一半,科沃森突然急急忙忙的赶来,让我跟他走。我匆忙跟林教授道歉,被科沃森摁到车上还没反应过来。科沃森开着超跑,在马路上狂奔,中途急切的告诉我,于老师自杀了。

我脑袋一下子轰隆隆的,一片空白,就像是浆糊一样。科沃森见我呆住了,不再解释,干脆加足往维沃达-斯蒂文森中心医院赶。

再见于老师,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她从七楼跳下去,等抢救时,早就没了呼吸。于老师被一块白布掩着,推到我面前时,我脑袋空空的,只是想哭——明明旁边还有于老师的轮椅,还带有她残留的温度,我却只能见到一块白布了。

我突然想起于老师托科沃森给我的家门钥匙,明白了于老师那句“真相会在你表演完那天来临”是什么意思。我急匆匆的赶回家,赶回那座独栋,推开于老师的书房门。里面干干净净的,几乎没什么痕迹,显然,于老师早就计划以这样的方式离去了。我看见书房墙壁上悬挂着的啼夜月,还有一个钩子,那是留给愁空山的。书房桌子上工工整整的摆着那个黑皮笔记本,那个我一直惦记着的圣地

我的手颤抖着翻开黑皮笔记本,贪婪的阅读着以老师的死亡换来的真相。真相比我猜的还要残酷,原来,世界真的是个莫比乌斯环,我也真的是闯入于老师生活的凶手——我是莫比乌斯环上的蚂蚁。

读完的那一刻,我瘫坐在地上,没有再起来的力气。

读完的那一刻,真相大白。

05.

故事似乎要从头说起。

几十年前的成都就很发达,小吃街步行街等娱乐场所遍地都是,金融机构教育机构更是不泛少数。几十年前的成都有两个人,一个叫于文文,一个叫刘恋,那时的她们都年轻,有学历有颜值,也有属于自己的梦想。这两个年轻人很早就认识了,找到工作的第二年时,她们确定了关系,瞒着憎恨同性恋的世界偷偷相爱着。

能留给文科生和艺术生的工作并不多,所幸她们也不是非要追求大富大贵的人,以她们的高学历,找到一份让自己满意的工作并不难。为了互相照应,她们干脆去成都的一家高校当了老师,一个教音乐,一个教语文。这所高校是私立的,薪资给的相当不错,正好能够支撑两人的日常开支。两个人都很满意这样的生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爱人相伴,闲暇时刻还能捡起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正是这时,于文文养成了喜欢写日记的习惯。

“美好太多,脑子太小,会记不住的。不如写份日记,能记下来点闲杂琐事,也权当练字散心了。”

两人都很喜欢音乐,尤其是于文文。于文文是大连人,之前在大连就是乐队的吉他手,还曾经跑到国外拿过小奖。来了成都,便把音乐当成了副业,闲暇的时候写点曲子换钱,让日子过的更加富裕。

刘恋的第一桶金给于文文买了两把吉他,一把是乳白色的木吉他,一把是黑色的电吉他,就是后来于文文书房上挂的那两把“啼夜月”和“愁空山”。无论什么商演和大小活动,于文文都拿着这两把吉他,甚至于校庆活动。学生素日喜欢和于文文开玩笑,只要不过火,于文文也就不在意。即使这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也都知道,不能随便碰于老师的吉他,否则,她真的会跟你玩命。

白日教书,晚上玩音乐,两个人的日子过的很舒服,也很圆满。当时就近的邻居都认为这是一对好玩伴儿,只说羡慕,也没有把她们往那撇子上想。还是高校的学生们发现了端倪,打破了她们本来平静的生活。

起初,两个人都没有在意这件事,只当是青春期的学生叛逆,不满老师,在课间闲聊的碎嘴子。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舆论越传越大,甚至传到了校长那里。家长们成片的投诉书如雪花般飞来,其中语言措辞大多惨不忍睹。家长们不愿意让两个“思想不正常的人”来教授自己的孩子,校长顶不住舆论,叫来两人,将两人破口大骂一顿。刘恋也正是这时候跟于文文分开的。

分开的那天很平和。于文文一件东西都没有多拿,只带走了两把吉他和那本黑色笔记本。校长为了安抚两人,特意给了两人进修升职的名额,于文文没要,从学校毅然决然的辞职,隔天就坐上了通往西雅图的飞机,捡起自己的老本行,重修音乐。远离成都,远离刘恋,远离伤心地。

在西雅图的第五个年头,于老师才真正适应西雅图的气候,同时,于老师凭着敏感的音乐直觉功成名就,接手了老院长的位置。只是情伤,也不至于将于老师折磨成这般模样,上帝会给所有有苦难的人再加点码,譬如,车祸。

具体的情节,于老师的日记里并没有记载——也许,她也不愿意回忆这一段惨痛的过去。总之,她在这场车祸中失去了双腿,赫舍利女士全程照顾了她,才让她恢复了一点生机。自从那之后,于老师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疯狂的和键盘吉他相周旋,这一时期创造的音乐也都有些躁郁的风格。这样下去半年,于老师好不容易接受自己即将在轮椅上度过余生这个事实,又发现自己的抑郁情绪重新开始作祟。

于老师来西雅图的第五个年头,正是我出生的那个年头。所以,对两个人来说,这都不是太平的一年。

再往后的日记,大多是关于我的。于老师详细记录了和我从初见再到相识的场景,大到我们的生活习惯,小到我们的对话。每一篇,于老师都会提到阿母——那个被她惦念了20多年的人。最后一篇日记,看样子,就是在我演出的前一天。于老师用工整的字迹在末页写着她最后的遗言:

“西雅图太冷了,我很想念中国。在西雅图,我已经光荣完成我的使命,恋恋,只是,你能看见吗?”

我鼻头有些发酸,因为我也想问阿母:

“你能看见吗?”

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的各位本来想把于老师葬在西雅图公墓,我不同意,只准他们办完了告别仪式。中国有句话说的好,“叶落归根,人故归乡”,我不想于老师逝世之后还要听上帝天主的叨叨。林教授出面,帮我办了暂时休学,我连夜飞回成都,准备把于老师安葬在国内。fi姨见我回来,又惊又喜,紧紧的抱住我,还是阿母眼尖,看见了素白的骨灰盒,问我:

“这是怎么了?”

“我的老师去世了。”

“你知道我的老师是谁吗?”

阿母第一次听到我用如此悲痛的声音说话,心里也有些慌,拍着我的肩膀,试图安抚我。此刻我已经涕泗横流,我不知道阿母听到会有什么反应,总之我要说,要大声的说——我不能让我的老师心愿未了。

“你的老师……是谁?”阿母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清清楚楚看到阿母的瞳孔剧烈收缩,回想起之前的一切,她似乎惊呆了。不过一会儿,阿母反应过来,眼泪夺眶而出,毫无保留的滴落在地。这时我才想到,她们都已是50多岁的老人了——可能这就叫生离死别,她们已经全然经历了。我的老师,我的母亲,此生我最爱的两个人,在命运的阴差阳错下阴阳两隔。

06.

我们把于老师葬在了成都的一个小山口。其实本来是想选择大连的,毕竟那里是她的故土。但是阿母说,于老师的原生家庭并不好,回大连跟不回一样,还不如在成都,有人照应,我便随了阿母的意。墓志铭由阿母亲笔书写,银白小字,记载了这个人一生的功绩:

“这个女人平淡而温柔的度过了她的一生,她的一生没有遗憾。”

“我写的,于文文敢不满意,到地底下我都不原谅她。”阿母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我们并没有选择特别隆重的葬礼,只在于老师的墓前把《幕间剧》弹奏了一遍,这次,她如愿的让她的恋人看到了她的成绩。阿母半跪在石碑前,近乎贪婪的看着石碑上的照片,眼中暗潮涌动。

“当时和于老师分开,后悔吗?”

“本来是不后悔的,因为,她离开我,能有更好的成就,但是现在后悔了。”阿母把头靠在石碑上,眼中泪光闪动,“我没想到,她过的那么不好,她吃了那么多抗抑郁的药,很累。”

“于老师不让我告诉你,我的老师是她。”我轻声安慰道,“于老师替我打点好了后面所有的路子,我马上就能回国,你过好了,她也会开心的。”

阿母没有答话,腿轻轻的摆动,似乎在纠结。我则决定要把想问的都问出来:

“所以,你爱于老师,为什么还要选择我的父亲?只是因为他们长得像吗?”

“你觉得呢?”阿母反问我,一切都不必再过多解释了。只是我不明白,这一惨剧酿成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或者说,这到底对谁公平?对于老师和阿母公平吗?不,她们错过了这几十年,甚至于把身体熬坏,而她们本不该遭受这一切。这对我的父亲公平吗?虽然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是这场闹剧的小配角,被无情的卷入了名为替代的海洋。这对我来说公平吗?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老师,很快的,我也要失去所有我最爱的人——我也本不该拥有这一切。

所以说,这究竟对谁公平呢?

我们不得而知。

成都的天总是不会让人失望,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和我初次见到于老师的时候大相径庭。我想于老师会开心吧,见到了她的恋人,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为了这个目标,她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树枝缓缓摇动,远处传来风声。

“阿母,过几天,跟我去一次西雅图吧。”

我看不清阿母脸上的表情,但无所谓,她一定是答应的。就当这是我的小私心吧!老师,这是学生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阿母,你总是要经历的,你总是要去看一看西雅图的。去看一看圣弗朗西斯汀音乐学院,去看一看苏厄德公园,去看一看,我们挥洒青春的大礼堂。或许,我们都应该匍匐在地上,将自己的心跳连同大地的心跳,搭建起从西雅图到成都几千公里,甚至几万公里的桥梁。

你总是要看一看的。看一看她每天都在吃的干冷三明治,看一看堆砌在垃圾桶里的白色小药瓶,看一看那间书房——那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关你的回忆。如果你还爱她,就要想她所想,感她所感,唾弃这不公的命运。最后一次,以你的名字呼唤她,在心脏停止跳动的前一刻,最后看一看西雅图,看一看属于刘恋的于文文。

你总要看一看的。

————————END————————

赵梦是只健美的狸花猫,四肢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是这么多年一场又一场的架打下来的勋章,和她在方圆几条街的名声一样。

赵梦小时候是跟着一只杜宾长大的,刚断奶就流落街头被大狗捡去当崽养,一身的本事都是和猎犬学的。在狗窝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赵梦曾经也天真地以为过她整个的猫生都会如此平静地度过,每天清晨跟在养母屁股后面出门打猎,午后回窝小憩一会,睡醒起来和大狗好好闹上一番,晚上再伴随着或真或假的故事安眠。

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隔壁大花气喘吁吁地跑来哐哐哐敲门说杜宾在三条街外出事了的时候,赵梦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嘴上说着不可能,脚下还是诚实地跟着跑...

嘴上说着不可能,脚下还是诚实地跟着跑到车流湍急的路口,赵梦没能见上大狗的最后一面,等她赶到的时候,现场只有几个拿着水管的人冲掉了杜宾最后留在这世间的血迹。

没有小动物知道赵梦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只知道偌大的狗窝整整四天一点声音没有。几只平日里交好的猫猫狗狗放不下心,猎了点吃地放在赵梦家门口,刚准备敲门,狸花就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谢绝伙伴们的好意,毅然决然地冲进了无边的雨幕之中。

吃了点东西终于觉得重回人间的赵梦这才确认方才自己听到的一连串怯生生的“姐姐”不是幻听,绕过小山那么高的垃圾,梦咪在角落看到了一个破旧的纸箱,一只小猫脑袋努力地垫在边缘奶声奶气地叫着。

“姐姐,您能收养丸咪吗?她很乖,吃得很少,不会添麻烦的。”看到她走近,体型稍大点的小猫卖力地推销着身边那只看起来快不行了的瘦弱小猫,赵梦探头看了一眼,是一只橘黄色的橘猫和一只白色的异瞳狮子猫,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橘猫见眼前的大猫不说话,只是盯着她们看,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害怕,看着赵梦面无表情的样子瑟缩了下,尾巴夹在两条后腿之间,但还是颤颤巍巍地上前两步用单薄的身子挡在了虚弱的狮子猫前。

赵梦这猫平生最是心软,虽然看起来像是平日里恨不得把滚远点刻脑门上的凶兽,其实是最架不住旁人撒娇的暖猫。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在见到纸箱里两只小猫的第一眼,就感觉被一种宿命感击中心巴,就像是找到了灵魂缺失的部分,她们三个仿佛命中注定就该是在一起的。

轻巧地跃进纸箱,赵梦伸手戳戳一动不动的丸咪,小猫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被戳疼了也只是蠕动了几下,眼睛都不开。

“丸丸只是饿晕了,没有生病,吃点东西就好了。”小橘猫见她不做声,以为赵梦在嫌弃丸咪不够健康,急急忙忙开口。

两只可怜的小猫咪应该刚被丢出来没多久,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昂贵的宠物香波余味,闻起来像是甜腻的草莓牛奶,赵梦咂咂嘴,心里暗暗唾弃没良心的人类。

“叫什么?”梦咪看向橘猫。

“她叫丸丸。”小橘猫圆圆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找到救星般急不可耐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你叫什么?”

“我叫恋恋。”预料到即将而来的分离,橘猫恋恋不舍地舔着丸丸的脑壳,满心满眼都是她。

“行,我养了。”赵梦点点头,觉得这操蛋的老天也不是全然绝情,至少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将命运般的伙伴送到了她的面前。

窝离这太远,梦咪只有一张嘴,一次只能叼一只回去,简单和刘恋说了几句,狸花率先叼起病恹恹的丸咪冲了出去。

“丸丸我会想你的!”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喊,赵梦暗中咋舌,现在的小年轻还挺抓马,这么一会儿工夫不见都整得和生离死别一样。

半个小时后重新回到原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纸箱赵梦这才明白刘恋的意思。

紧急往南又跑了两条街才终于在一暗巷找到正被大猫压在身下打的刘恋,赵梦火蹭地蹿上头顶,龇牙赶走欺负小猫的混蛋,狸花回身一爪子扇在橘猫头顶,直把小猫扇出去滚了几下。

“不好好待在纸箱里等我乱跑什么?今天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就被它们揍死了!”

恋咪被吓到了,小声呜咽着露出肚皮讨好地看向赵梦。

梦咪又心软了,舔舔刘恋被扇疼的脑壳,叹口气把小猫叼了起来。

“丸丸!”一路上都很安静的橘猫被叼进狗窝看到缩在旧棉被中已经睡着的丸咪,惊喜地跳到身边围着她转。

随后进来的赵梦瞥了眼少了些许的食物和水放下心来,还能吃就没什么大问题。

“饿吗?吃吧。”脑袋拱了拱饭碗,梦咪示意那只趴在被窝旁一直在给丸咪舔毛的小橘猫。

刘恋看起来不敢相信,犹豫地站起身走到食物旁,先看看赵梦再看看丸丸最后再以极快的速度瞥一眼饭碗,好像生怕自己多看两眼就控制不住本能的反应。

“肚子都叫了还不饿吗?”梦咪倒是没想到她一只小猫咪这么能忍,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哦你们被人养大的小猫是不是要吃猫粮和冻干?我这没有,你先凑合一顿,明天我出去找找。”

“哎你别哭啊!”赵梦看着一直不说话突然眼泪掉下来的刘恋大惊失色,“别哭了别哭了,我现在就去找。”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不是的……”恋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谢谢您……没有想过您愿意同时收下丸丸和我……”

梦咪沉默了一会儿,等刘恋情绪释放得差不多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舔掉小花猫的眼泪,“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没在原地等我,行了,别您来您去的了,我叫梦,以后你们俩就是我罩的崽了。”

哭累了也吃饱了,小橘猫被赵梦哄进被窝和丸丸一起睡,半夜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怀里一阵异动伴随着虚弱又痛苦的哀嚎,“丸丸?丸丸你怎么了?”

梦咪被吵醒,凝眸一看,那只小狮子猫双眼紧闭,前爪捂在自己的肚子上,好像在忍耐什么疼痛。

“你们之前在人的家里都吃什么?”

“奶,软软的肉……”刘恋努力回忆着。

“行了,我知道了。”赵梦轻车熟路地判断出症状,两只小猫咪现在估计是处于断奶的末期,从前又是娇生惯养的宠物猫,需要精心搭配细粮吃,丸丸本就几天没吃东西饿得难受,今晚又吃了点没有那么干净又冷硬的饭,娇贵的肠胃受不了。

梦咪示意小橘猫让个位置,自己爬进她先前刨出的窝里一下一下给丸丸舔着腹部帮助消化。

折腾了半宿才终于让丸咪不适的症状停歇,赵梦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裹紧被子沉沉睡去。陪了一晚的刘恋见状也放下心来,努力顶开家门口的帘子,准备出去猎点食物向救命恩猫证明自己和丸丸绝不是白吃干饭的。

“新来的?”只可惜还没走出50米便被高大的一猫一狗堵住了去路,“谁准你在这找吃的的?”

望着有三四个自己那么大的庞然大物,恋咪害怕的频频后退,没退几步又被绕到身后的大狗堵住,前后夹击之下,小橘猫绝望地闭紧双眼,暗叹好不容易找到的归宿转瞬即逝,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你身上有梦的味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身前大猫仔细嗅了嗅,逼近得脚步有些迟疑。

“姐姐……是姐姐……”绝处逢生激发了刘恋的求生欲,结结巴巴地回答着问题。

“笑死了,我们和梦认识那么久还没听说过她有妹妹,你们都不是一个品种,当我傻吗?”并不相信的大猫大狗不再犹豫,咆哮着向恋咪扑来。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天知道赵梦刚踏出窝门就看到傻孩子刘恋躲都不知道躲就在那呆愣愣的挨揍是什么心情,凄厉地嚎叫出口,欺负猫的和被欺负的都被吓住了。

梦咪迅速跑到恋咪身前护住吓呆的小猫,不大的阴影在她短暂的猫生中第二次投射进她眼睛里时,刘恋暗暗发誓,她一定要一辈子都对赵梦好。

“你们干吗呢?欺负这么小的小猫好意思吗?不嫌害臊吗?”梦咪急眼了,一边骂一边往施暴者身上挥着喵喵拳。

一猫一狗被打了几拳也打出了火气,对视一眼迅速达成共识,一改诚心认错的模样,大狗张着血盆大口,大猫亮出锋利的爪子,一齐向赵梦扑来。

刘恋实在是不想再去回忆那天惨烈的过程。后来终于取胜的梦咪已是强弩之末,绷着根弦虚张声势地吓跑它们之后便再无气力,歪歪斜斜地倚靠着恋咪羸弱的身躯喘着粗气。

“梦……你还好吧?”刘恋焦急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哭腔。

“没事,没事,回去歇歇就好了。”赵梦在小橘猫的帮助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窝里走去。

“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跑了。”小心翼翼地让梦咪躺在并不柔软的褥垫中,刘恋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向赵梦表达了诚挚的歉意。

“没事,没事,别怕啊。”狸花太累了,强撑着应付几句便沉沉睡去,还是很久之后恋咪一次不小心说漏嘴赵梦才知道那晚丸恋二猫彻夜未眠,一直陪在她身侧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幸好战况虽然激烈但没有给她造成什么见血的伤口,梦咪第二天下午才悠悠醒转,一睁开眼瞧见的便是两只满脸写着担心的小猫。

那一瞬间赵梦觉得她孤寂的猫生注定被她们点亮。

终于想起自己遗漏了些什么的梦咪自那天之后一有空闲便会开始兢兢业业地给两只小猫舔毛。

“行了,这回出去别人都知道你俩是赵梦的崽了。”狸花活动了下酸痛的下颌,口齿不清但满意地说道。

平静又温馨的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过着,两只小猫咪时常会跟在赵梦屁股后面潜心学习捕猎之道,每一天的生活都美好得仿似从上帝那偷来的般不可思议。

“别踩了,再踩也没有”,赵梦无语地看着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致力于给她踩奶的两只小猫崽,“真把我当妈了这是。”

狸花絮絮叨叨的吐槽显然没有吓住两只早已看穿她是怎样一只可靠暖猫的小咪,这天夜里月上三竿,睡得迷迷糊糊的梦咪忽然间感觉摊开得肚皮一痛,“嘶!你干什么?”睁开眼差点气背过去,恋咪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叼着她深藏在腹毛下面的一点拼命地嘬,尖利的小猫牙下口没轻没重,嘬不出来竟然直接开咬。

赵梦火冒三丈,一爪子给刘恋扇到一边去,翻了个面,让很乖的丸咪独享了她又暖又软的腹部。

恋咪委屈,恋咪喵呜喵呜,小猫脑袋在她身上拱来拱去,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吃奶吃得好好的就被扇醒了呢。

“别在这贴我,没用,今晚自己睡,好好反省一下。”梦咪铁石心肠,搂紧怀里的丸咪先行睡去,不再理会那只小流氓。

第二天一早,刘恋只趴在一旁远远地看着赵梦叼出早餐叫丸咪吃饭,自己也不过去,只有大猫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才赶紧抓住机会轻轻喵呜几声。

“啧,都把你捡回来多久了还这么小心翼翼。”梦咪有些无奈,走过去轻车熟路地叼起她的后颈,把小猫放在丸丸身旁,顺带舔舔她的脑袋安慰一下可能已经担心自己会被丢出去担心了一整晚恋咪。

同时被一大一小两只猫猫舔毛的刘恋瞬间忘掉了昨晚的插曲引发的恐惧,开开心心地投入到干饭之中了。

赵梦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两只小猫崽跟了她之后是一次奶都没喝过,个头虽然长了些,但还是差点火候,皮毛也不光亮,看起来很是缺少营养。

心事重重的梦咪这天往北多跑了五条街才在一个垃圾桶里翻到了被整盒扔掉的牛奶。

“慢点喝,你看这弄的,哎呀。”赵梦有些嫌弃两只喝得满脸都是奶的小猫崽,等盒子空了,好容易逮到机会立马上前给她们清理。

“行了,干净了,喝那么快干嘛,都是你们的。”终于把小花猫们沾了牛奶的毛舔得水润光滑,有些洁癖的梦咪这才满意地放开丸恋。

所幸她们足够聪明,也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弥补短板。两只空有一肚子坏水但四体不勤的小猫咪聚在一起少不了把这一带坑蒙拐骗了个遍,于是那些时日里赵梦窝里最常见的景象是,梦咪吭哧吭哧舔着刚捡回来的大餐,角落里两只被勒令罚站的小猫咪举着爪子直流口水。

冬去春来,赵梦第数不清次给两只小猫咪舔毛舔得肌肉酸痛后终于恍然间意识到她们已经变成一长条了,过去三令五申的门禁也随之放开,虽然梦咪没有要求也没指望她俩成为这个家的捕猎顶梁柱,但丸恋还是变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勤勤恳恳打猎猫。

“恋恋恋恋,这里面有好多人会把猫粮放在地上哎!”这天例行在外鬼混的丸恋被许久未曾闻过的猫粮味道吸引,溜边上墙看清楚围栏里面有许多年轻的人类把食物放在空地上引诱猫猫过去,猫猫过去之后也不会被抓走,只是出卖一下皮肉罢了。

两只小咪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兴奋。

猫猫祟祟偷溜进去,一只观察望风,一只大快朵颐。

“哎?这两只之前没见过哎,都好漂亮。”

“有人来了丸丸!”刘恋被突然出现的人吓炸了毛,龇牙咧嘴冲到于文文身边,弓起背,喉咙里低吼着发出警告。

“这么凶?算了算了,我不想再打狂犬疫苗了。”来人放弃得轻而易举令恋咪有些摸不着头脑,龇出去的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不尴尬。

“恋恋恋恋,该你吃了,我看着。”丸丸很快就吃饱了,见刘恋还在发呆,脑袋拱拱她的颈窝提醒着。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中的两只小咪并没有忘记家中还在辛辛苦苦捕猎的“老母亲”,于文文给刘恋使了个眼色,自己主动出击蹭上不远处提着猫粮袋那人的小腿吸引注意力,趁人把袋子放在地上好腾出手摸她的时候,暗处的恋咪迅速出击叼起还剩大半袋食物就跑走了。

“梦!梦!”好容易连拖带拽地叼回去,离家老远恋咪就开始放声高喊。

“咋了咋了?”刚进窝没多久的赵梦听到刘恋的声音还以为她遇上了什么麻烦,当下什么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地从窝挣扎里出来。

“看!”小猫脑袋扬得高高的,“我和恋恋猎的猫粮!”

“你们去人那里了?”梦咪脸色沉下来,语气不善地质问着。

“一个大大的院子,人把饭饭放在地上,好多猫猫!”刘恋和于文文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兴高采烈地和赵梦说着今天愉快的捕猎之旅。

“呜……”看到梦咪眯着眼睛挥起的前爪,两只小咪条件反射地缩缩脖子,“怎么了梦梦,你不喜欢猫粮吗?”

可怜巴巴的语气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眼神再一次让赵梦心软,高高扬起的爪子收了力,轻轻推搡在小猫脑袋上,“离人远一点,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被抓走再也回不来了。”

“恋恋,你听说了吗?隔壁小黄昨天吃到了猫条!”又过了些时日,大半袋猫粮消耗殆尽,不安分的两只小猫咪又打起了别的主意。

“她说是去人那换的,给人摸几下就能换一根猫条。”

“我们也去吧!”丸丸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期待。

“可是梦不让我们去人那里。”可怜巴巴的小咪因为家长不让做想做的事情,委屈的耳朵和尾巴一齐耷拉下来。

“呜……”丸咪噘噘嘴巴,“有了!我们偷偷去,给梦带回来就说是垃圾桶捡到的。”

主意未必有多么精妙,年轻气盛的二咪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有了台阶的小猫们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去哪了?搞得一身人味。”傍晚,出卖了一天色相获得猫条若干的二咪一回到窝中便被赵梦从头嫌弃到脚,丸恋一凑近就皱起鼻子仔细嗅嗅,然后按住两只小猫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舔了个干净,直到确定她俩身上一点人味都没有了,梦咪才满意地放过她们。

“梦你看,是猫条,我和丸丸在垃圾桶里捡到的!”于文文在赵梦这说不了几句谎话就会心虚地露馅,于是刘恋肩负起了骗大猫的重担。

“你俩这一身人味可不像是能从垃圾桶里捡到猫条的样子。”梦咪早已看穿了一切,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卧姿瞥着自觉露馅已经开始紧张搓手的小咪们。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赵梦了然于胸,走近一猫给了一个爆栗,旋即又温柔地揉了揉,语重心长道,“你们都长大了,我也没必要再过多地限制你们什么,只是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寄希望于从人那得到好吃的,无异于与虎谋皮,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被温柔训诫过的小咪们连连点头,伏低身子翘起屁股表示抱歉,梦咪舔过脑壳接受之后,两只小猫再次欢天喜地地围上来热情邀请她尝尝猫条。

有一说一,这人做的东西就是好吃。赵梦吧唧吧唧地啃着肉泥,丸恋二咪不知什么时候偷摸达成了共识,现下正在吧唧吧唧地给她舔毛。

尽管对一手养大的小咪们终于能独当一面这事十分感动,但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梦咪还是抡圆前爪给了一猫一下大比兜,“反了天了,小猫崽子,现在是轮到你们给我舔毛了吗?”

两只委屈巴巴的小猫咪被打后依偎着缩进角落,细声细气地喵喵叫着撒娇。

“啧……行吧,只准舔一下!”赵梦最受不了她们可怜兮兮的样,别过头去把尾巴递到两小只面前,凶巴巴地放狠话。

“梦,天底下不会有比你更好的猫猫,很开心在那个暴雨滂沱的傍晚遇到你,也很感谢你哺育了我们这么久。”

“你这死孩子好端端地说这个干什么?”浪漫过敏的赵梦被刘恋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适的抖抖毛,低头掩饰自己的动容。

“我也是梦,真的很开心遇到你。”丸咪也正色道。

梦咪不再做声,自顾自地埋头吃着,丸恋小心翼翼地凑近,试探着伸出舌尖轻舔赵梦脑袋上的绒毛。这一次,她们没有再被阻拦。

清冷的月光斜斜透过窝的缝隙洒在依偎的她们身上。这人间,似乎也不枉来这一趟。

每年过完生日后不久,杭州就入冬了,于文文因此对冬天的到来很敏锐,她没到南方前以为不是什么问题,冷嘛,总不能比东北零下几十度难捱吧。

上大学才发现还是太年轻,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击,暖气防御一加持就高枕无忧,南方的冬天是实打实的化学攻击,过冬全靠耐力和定力,还靠一身正气。

书本里四季如春的南方是云南,是广东,在亚热带上,不在江浙沪,江浙沪包邮不包冬天送温暖。

所以冬天就手冷脚冷,经常想现在年轻身子骨好一点,以后退休了还是得回北方。

刘恋倒是扛冻,也许因为本来就是南方人,夜里靠近感觉身旁热乎乎的,让她记起小时候被窝里灌满开水的橡胶暖水袋,早上醒来还温着。...

刘恋倒是扛冻,也许因为本来就是南方人,夜里靠近感觉身旁热乎乎的,让她记起小时候被窝里灌满开水的橡胶暖水袋,早上醒来还温着。

周五的晚上刘恋照常找一部电影看,做饭吃饭收拾好八点,两小时电影到十点准备睡觉,也不是立马就睡着,两个人聊会天就到十一点了,没有工作要忙的话,生活节奏还是很健康规律。

今天看的电影是《海街日记》,她喜欢是枝裕和,不管是书还是电影,这位名导总知道怎么能戳到人的心里面去。

三姐妹居住在镰仓外祖母遗留下来的屋子里,有一天收到15年前杳无音信的父亲的死讯,在葬礼上意外遇到了同父异母的小妹,亲生母亲也已过世,并不被继母善待,无依无靠,她们决定和小妹一起生活。

是枝裕和其他的作品,《比海更深》、《步履不停》、《如父如子》都涉及亲情,虽然文化起源一脉相承,但是日本人在这方面和中国人相比,呈现出来的力度总是清淡如薄雾,却不乏深度。

她发现今天的于医生好像有心事,尤其是看电影的时候,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看于文文没有想聊天的意思,就自己看一会书后关灯。

又感觉总翻来覆去,搞出一点小动静,她也全无睡意,陪着一起清醒,想明天要做的事情。

于文文最后还是没忍住。

“恋恋,我睡不着。”

她转过身去。

“过来。”

于文文靠过去一点,就被捞进温暖的怀抱里,刘恋手长腿长形成港湾,她察觉自己冰冷的脚上温热的触感传来。

刘恋亲亲她的额头。

“看你一晚上不高兴,就等你开口呢。”

于文文往她怀里缩了缩,贴着颈窝处。

“我今天碰到一对父母来做咨询,情况有点复杂。他们的儿子是跨性别者,父母接受不了,孩子也接受不了父母的强势,最后自杀了。”

“我遇到过不少受家庭关系困扰的患者,但其实往往最大的问题在父母身上,根本无解,很难让父母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错误的,所以两败俱伤,但孩子受到的是双重伤害。”

“我今天其实很生气,因为孩子已经不在了,父母还是认为他心理有疾病,一个人到生命结束的时候还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误解,他的死除了自己,没有惩罚到任何人。”

刘恋跟着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太多了,父母这样子是因为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觉得需要改正。把孩子当成附属品,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就会苛责,从来没想到彼此是独立的。”

她想到伍琦诗在《无声告白》里写的:我们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其中镣铐最重的期待,又何尝不是来自家庭和父母。

“不过你平时遇到这种事情很多,怎么今天这么在意。”

于文文沉默了一会:“可能是看你找的电影。”

“我爸妈离婚了,虽然他们说是感情不和,但是我知道,因为我爸想要个男孩。”

“我一直想,如果我是个男孩,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婚了,但我要是男孩,我又不是现在的我了。”

刘恋想这个人难道背着思想包袱这么久走到现在的吗,心理医生总在开导别人,是不是自己也是久病成医。

她捧着于文文的脸抬起来一点,很认真地说:“怎么会,当然不是你的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把你带来这个世界上也没提前和你商量,拜托你自己变成小男孩再出来。有的商品都一旦售出概不退还,总不能再把你塞进妈妈的肚子里回炉重造吧。这么说的话我还要感谢他们生下你,不然怎么遇到你。”

“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谁痛苦谁改变,离婚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你呢就是独立的个体,谁都无权给你盖棺定论,你自己也不能说把父母的关系搞砸了。人生苦短,几十年后都是一抔黄土,坟头草一长,谁还知道哪块墓碑是为了什么人立的。”

“法国路易十五国王都说‘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世界这么大,别人又算什么,知道了吧,这就叫虚无主义,普通人没有做皇帝的命,也得有这种觉悟。”

于文文发现刘恋好像居然能给她反向提供情绪价值了。

“我怎么觉得你是从之前的消极虚无主义变到现在的积极虚无主义了呢。”

刘恋反驳:“我这是披着虚无主义的皮,实际上是坚定不移的于文文存在主义者。”

于文文被逗笑,心上本来沉甸甸的,现在疏解不少。

“喜欢我什么呢。”她轻声问,明知道这是恋爱中最幼稚的问题,还是想确认答案。

刘恋一下子动了动,手撑着半边身子侧躺过来。

窗帘有一截没拉上,她借着窗外的光看于文文。

念叨着自问自答:“是啊,喜欢什么呢。”

“眼睛。”低头吻她的眼睛。

“鼻子。”嘴唇又触碰鼻子。

“嘴。”刚要凑上去,被于文文一根手指拦下,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于是只贴着嘴角,低低地说话。

“我也不知道,喜欢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看到你就开心,想抱抱你,想亲亲你,想陪着你,想关心你,觉得你什么都好,哪里都可爱。”

“我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老天爷说那就这辈子中彩票大奖吧,不用给人打工看脸色。结果被关系户插足,没中奖不说,还成了一个倒霉蛋。老天爷又开眼,觉得过意不去,就让你落在我手里了。”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冬天还有很久,以后可以慢慢讲。

于文文不知道怎么可以有人说情话让自己又想哭又想笑,竟然一时想不出回应什么,只是脸又红着,说出的话有些没头没脑:“那我也喜欢你。”

刘恋心想,以前一门心思考北大,考上的时候以为未来一帆风顺前程似锦,进入社会发现仍旧普普通通,生老病死的大事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躲不掉,一切还是会很糟糕,糟糕的情绪,糟糕的工作,糟糕的生活。

如果别的不尽如人意,那就把在一起这件事情做到最好吧,起码是能够自己控制的,比如照顾她,在这个时刻安慰她,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值得被爱。

刘恋又笑,俯下身吻她,于文文不自觉手抓着垂下来的睡衣衣领,刘恋的手探到她脖子下的第一颗纽扣,动静窸窸窣窣,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又让人心里发痒。

“现在可以吗。”

停在这里再打住就说不过去了,于文文换口气调整下呼吸,把手从她的衣领上挪开,绕到后面勾她的脖子,让两个人贴得更近一点。

冬夜还很长,明天也不用上班,做什么事情都来得及。

*于文文x刘恋,不上升真人。

管理员,真的没有敏感词,请不要屏蔽我了,谢谢。

————以下正文————

北京的暴雨夜,惊雷声吓得猫咪一下子窜到床上。于文文指甲剪到一半,只好放下甲钳去安慰猫主子。

雨声磅礴中,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的瞬间,一道闪电照亮了刘恋半边脸,惨白得像一个水鬼,如果忽略她手上提着的一盒麻将。

还没来得及开口,惊天的响雷连成串,打得人发怔。

雷声过去的时候,于文文已经被一个湿冷的怀抱包裹住了,睡衣被打得透湿,紧巴巴贴着身体,一下冷一下热。

“我回了趟成都,拿来这个,是我外婆在世的时候用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这盒骨牌和被自己箍在怀里的...

“我回了趟成都,拿来这个,是我外婆在世的时候用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这盒骨牌和被自己箍在怀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只是在打开的瞬间就很想拿过来给她,即使相隔千里和一场罕见的雷暴雨。

旧式的骨牌颗粒很小,一只手能攥住十几枚,温润光滑,上面还有隐约的缝隙,好像真是用骨头磨的,没做成舍利,倒凑成一副俗气的麻将。

有部名为《麻将》的老电影,里面说麻将就是个欲望的围城。

“来吗?”

“来吧。”

小巧的骨牌,牌面整齐,花色字体都是将近百年前的款式,码在低矮的茶几上,两双好看得有些夸张的手面对面摸牌。

四川和东北,都是麻将大省,姿势老练极了,眼前被修长的手指白晃晃填满,一时竟看不清陈旧发黄的骨牌。

窗外是疾风暴雨,屋内湿淋淋的两个人,一个心猿意马,一个虚张声势。刘恋抬眼瞥她,于文文正凝神盯着一副牌。花花绿绿,像掩饰,又像挑逗,更像是赌一把的运气。

似是察觉到有些变味的目光,文文手一抖。刘恋轻笑一声,“你打混儿了,于文文。”

于文文。不是鱼丸丸,也不是于队长,甚至不是文文。连名带姓一字字从她嘴里蹦出,于文文。声音里是洞若观火的性感,像火车碾过她的每一根神经。

这牌打不下去了。

词人放过夜里的笔,眼睛放下相机,一杯热茶放在客厅,放走蒸汽,摸了一半的骨牌,留下狼狈残局。

她们除了彼此相伴、活在当下,不肯再做别的事情。

刘恋细密地吻她,那般亲密无间,却仍有平日里居高临下的气势。颀长身躯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于文文的全部。

文文伸出双手,从她的臂下穿过,抚摸着脊背。骨节明晰流畅,每一段都干净利落,就像刚才摸过的骨牌,不知道刘恋的骨头上刻着哪种花色。

她的指甲刚修剪过还没有打磨,想来划过皮肤是有点刺痛的,但那一点点的锐利反而像催化的火石,让手下的每一寸更加火热。

她走神了,脑中闪现出很多不着边际的想象。冰冷的键盘、铁锈味的吉他弦,含在齿间的拨片,闪烁着烟花的海滩。那个曾经待在一张饭桌上都尴尬得可怕的女人,此刻与她紧密相贴。

“在想什么?”刘恋的声音被情热冲击得有些沙哑。

“刘恋,你是喜欢我的吧?”

“废话。”

还想再问什么,刘恋吻上了她的嘴。不容置疑的姿态堵住了她所有的不确定。再没有疑惑,由她领着步步为营。没想到上了床这人倒是甲方得很。

距离两人的上一段感情都太过久远,似乎是忍了很久,进入的那个瞬间没有过多铺垫。饶是对每一个步骤熟烂于心,临到自己身上,还是浑身一颤。

刘恋知道在这种场合下,人的感官会有夸大成分。可在那一刻,她无比确定,自己的这一生,她的全部,都将只为她神魂颠倒。

云雨夹杂惊雷,响彻脑海。

猫咪又被吓醒,这次却是分外懂事地没有发出声响。

许久不经人事,她们都很痛,但始终不吭一声。心中满是欢喜,没有一点难过的感觉,痛得心无旁骛,痛得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辛辣的疼痛之中又融入了一点清润。

于文文闻到了一种陌生的味道,是她们的体味混着汗液再混着雨水,身体留不住的,顺着发梢滴到她的身上,再连着她的,落到皱成一团的床单上。

两人精瘦得很,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肉,抱在一起硌得生疼。这时候就显得唇瓣尤其柔软。这种对比让两人都生出一种被淹没的错觉,迷离的目光里,暴雨下到了屋里,淋在床上,浇到他们的头顶。

刘恋长长呼出一口气,筋疲力尽躺在床上。

还没有洗澡,没有换床单,湿透的衣服没有挂起来,那副骨牌也没来得及收拾。

她们本是多少有点洁癖在身上,可这次谁也没有理会,满身大汗抱在一起。睡前意识模糊,只觉得第一个创造出“肌肤相亲”这个词的人,该是领略了多么完美的一生。

像是想象的家不用泥土,它自己生长。

捱到晚上,于文文回到只有她和猫咪的家。眼前出现了很多东西,噼啪坠地的雨,散落在地的衣裤,还有茶几上那副溃不成军的麻将。

古早的骨牌此时已垒成城墙,护她周全,软肋变成盔甲,飘摇的船只终于靠岸,就连在梦里也不用流浪。

————fin————

这段话本来该写在前面,怕影响观感还是放最后吧。骨牌这个梗和场景我曾在五年前用在其他cp的描述里,因为实在是太贴丸恋了,所以修改后重发,算是我抄我自己。如果看过类似的,也是我写的。

对于有cp洁癖的读者致歉。由于我的发车水平比较局限,让两对上了同一辆车,争取以后苦练车技,开出精彩。

我还记得1982年的夏天,我听说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不是一个人,但她们有同一个名字,

叫做,佳人。

“蔷姨,蔷姨,醒醒”

我轻轻唤着院子里躺在靠椅上正熟睡的老人,把她拿在手中扇风的芭蕉扇取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看着刚从车上下来的几个年轻人。

“不好意思啊,蔷姨睡着了,你们要采访可能要等等了。”

“没事,我们坐下歇歇。”

为首的男人推了下眼镜,扫过躺在靠椅上的老人,眼神里带上一丝敬畏,不自觉的立直了身板,又赶忙扫向了院子里那棵老树上。

“蔷姨一直住在这吗?”

“是啊,国家前几年说给她换个好点的房子,但蔷姨说老院子住惯了就一直没去,倒是难为政府的人,隔...

“是啊,国家前几年说给她换个好点的房子,但蔷姨说老院子住惯了就一直没去,倒是难为政府的人,隔几年就来劝一次。”

“老一辈英雄,国家应该多费心的。”

“小四,什么时候了。”

老人悠悠的醒来,扶了扶额头,似乎是这一觉睡的沉了些,让她觉得有些疲惫。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抗战那几年夜夜轰炸的日子,蔷姨有些耳背。我忙俯下身把她扶了起来,

“蔷姨,电视台的人说想采访你。”

“哦。”

我朝电视台的人点点头,示意蔷姨这是答应了。为首的男人赶忙招呼后面大包小包扛着的年轻人布置场地,自己从角落拿了个小马扎就蹲坐在蔷姨面前。

“蔷姨,我们知道你经历过抗日战争,也领导过一个地下组织抗日,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当年的事。”

蔷姨没回他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铺开的设备,

“这玩意能播到全国去?”

“啊,是的,我们剪辑之后就能播到全国的电视上了。”

蔷姨若有所思的揉了揉有点发麻的腿,示意我给她扶起来。她努力的站直身子,把脸凑向镜头,像是和很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似的露出微笑,

“你们要还活着,能看见,就给我捎个信。”

那天下午我听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要从民国讲起。故事的主角不是一个人,但她们有同一个名字,叫做,

佳人。

—————————佳人—————————

闭塞的地下室,张蔷坐在那张有些油污的桌边,频频看向黑黝黝的甬道,指尖轻轻扣在桌上,和室外的正下着的雨一样,哒哒哒,不快不慢。

“就让你们几个动作快点吧,蔷姐都等着了。”

最先弯着腰从甬道进来的女子穿着一套墨绿色的旗袍,她收起了油纸伞,把前额淋湿的几缕碎发随手挽到了耳后。

张蔷看着她墨绿色旗袍溅上的泥点子带着笑摇了摇头,这于文文还是这么急性子。

“蔷姐,等急了吧。”

后面进来的几个女子不紧不慢,互相调笑着坐到了桌子两旁。这几人当中只有刘恋留着短发,她今日画了一个浓妆,似乎刚从舞台上下来,一进门就急着找清水卸几两薄粉下来。

“咱们大上海的头牌今天唱的不行啊。”

赵梦给她端来一盆清水,还不忘笑她几句。刘恋白了她一眼,

“你好到哪去,让你偷个东西你磨磨唧唧半天不动手。”

要不是赵梦这家伙今天下手太慢了些,自己怎么会为拖住那个老男人连唱了八首歌。

“好歹是完成任务了。你俩就别斗嘴了。”

唐诗逸在一旁打岔,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怀表递给了张蔷。

“蔷姐,这块怀表到底有什么名堂值得这么大费周章。”

张蔷接过怀表,小心翼翼的拿裁纸的刀片从边缘处轻轻撬开,于文文最先耐不住性子,凑到张蔷身后朝那怀表里面望去。那小巧的齿轮边上横着小拇指盖大小的薄片,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数字。

“他们怎么开始用密码传递消息了。之前不是一直用无线电吗?”

刘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鬓间还滴着水,听到于文文发问微微皱了下眉头。

“怕是知道我们已经破解了无线电。蔷姐,这密码组织上面有办法破解吗?”

张蔷没有答话,轻轻合上怀表揣进了口袋里,示意众人先坐下再说话。屋外的雨似乎停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不知道哪个漏水的角落,偶尔会有哒哒的声响落下几滴水。

“还需要配套的密码本。文文,你最近在旗袍店盯着点动静。等打听出这锁的钥匙在哪,咱们就开始干活。”

之后几天于文文少见的坐在那间名为“佳人”的旗袍铺子里,撇开几个伙计,为前来的美人亲自丈量尺寸,裁剪布料。

夏日间旗袍店的生意最好,这天于老板穿着一袭黛蓝色的旗袍正准备张罗伙计给自己泡壶清茶解解渴。赵梦就从门口快步走了进来。

“哟这位,”于老板顿了顿,从嗓子眼挤出美人两个字,“这位美人,是来定制旗袍的?”

“是,老板这定制,多久能送到?”

“那得看府上多远了。”

于文文领着赵梦往里间走,不知道从哪掏出了软尺,装模作样的就要给赵梦量体裁衣。赵梦虽心里不情愿,还是乖乖张开手臂,任于文文摆弄。

“不远,八里街297号,于老板知道吗?”

“是个生僻的地。”

赵梦垂下胳膊,任由于文文用那软尺围住了腰,忍不住吸了吸肚子。

“家里就两口人,所以寻的小院子,里屋也就一间。”

“那晚点和伙计商量商量怎么去,下周前一定送到不误姑娘的事。”

于文文比划完腿,重新抬起身子喊住了准备离去的赵梦,

“姑娘,定金还没付呢?”

八里街在城南的梨园附近,是个闹中取静的地。于文文心下有了主意,既然知道了那日本人常去,解锁的钥匙多半就藏在那里。她和伙计吩咐了几句,包好一套刚做好的旗袍就撑起遮阳伞走了出去。

先去城南的梨园坐坐吧。

于文文到的时候唐诗逸刚卸完妆容,身上还穿着旦角的衣服。梨园的小厮见着旗袍店的于老板来了,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于老板又来给诗逸姐姐送旗袍了啊。”

于文文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就径直往里间走了过去。唐诗逸早听到小厮和她打招呼的声音,已经给她泡好了茶凉在一边。

“于老板来了呀。”

唐诗逸接过新做的旗袍,招呼她坐下,转身将旗袍放进角落的箱子里。

“今天有个姑娘来我这订旗袍,说是家住八里街297号。”

于文文拿起茶杯大口饮了起来,唐诗逸等她放下茶杯,重新给她斟满了茶水。

“那个地方我听说过,是个僻静处。听说之前住的人家搬走几年了,真是稀奇,有人竟要那荒了好些年的院子。”

于文文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茶。

“原来是荒了几年的院子。我寻思离这不远,给你送个旗袍顺便去寻寻那地方,免得日后送货误事。”

唐诗逸倒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有些担心的抬头看了眼于文文。

“不叫伙计送?你一个人去能行吗,别迷路了。”

“没什么大碍,我就是先去看看在哪。”

于文文放下茶杯,脸上波澜不惊,像极了艳阳天里的一块冰块。唐诗逸还想再劝,她就已经站起了身。

“那你小心些,晚间咱们姐妹再聚。”

唐诗逸将于文文送到梨园门口,低下头帮她把旗袍尾摆处的扣子重新系好,再抬头时已经是笑盈盈的一张标志美人脸。

“于老板慢走,晚间咱们老地方再叙旧。”

于文文离了梨园径直朝八里街的方向走去,她撑着遮阳伞,在小巷里慢悠悠的走,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像极了大上海那些闲来没事乱逛的小姐。

“小姐,糖葫芦要吗?”

“给我来一串吧。”

于文文摸出刚刚从赵梦那搜刮来的钱,接过了小贩递过来的糖葫芦。她的眉眼本就是好看的,也许是生在乱世,眉眼之间还多一些桀骜。浑然天成一块美玉。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于文文歪了歪遮阳伞,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加快了脚步。小巷静悄悄,只有她的高跟踩在石子路上发出的声响。

“八里街297号。”

于文文看着那块已经半锈掉的门牌轻轻念出了声,果然是个荒了几年的院子,除了院里那棵老树还有半丝生机,整个庭院都灰尘仆仆。

“小姐找路吗?”

身后有人喊住了她,于文文的高跟在石子路上轻轻磨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回头露出了妩媚的笑,

“我从前的同学住这,她搬走有些年了,听说这重新住了人,我想会不会是她回来了,所以特意来寻她。”

那男人带着帽子,看不清楚脸的模样,听了这解释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径直走了过来,离于文文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站定了。

“这院子早就荒了,不知道小姐听谁说的有人搬回来住了?”

“听家里买菜的阿姨说的,顺路才来看看,她没回来的话就算了。”

于文文寻思这地方确实不是久留的地方,寻了个由头就想离开。与那男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手腕却被一下扯住。

“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瞪着眼睛看面前那男人。等她终于看清那男人的模样,脸上的神色一下变了模样。

“请小姐进屋喝杯茶。”

于文文手中的糖葫芦滚到了石子路上,粘满了灰。

同一瞬间瓢泼大雨应声而下。

刘恋匆匆赶到密室的时候,雨已经快停了,她把伞随便丢到了角落,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揪着赵梦的衣领要和她理论。

“我们偷到怀表第二天那院子才被买下来,日本人去那分明是一个圈套,你调查都没有调查就去告诉于文文,你还有脑子吗。”

唐诗逸慌忙赶紧拽开刘恋,“你也别怪她,这次我们谁都没想到。”

赵梦蹲在角落眼睛失神,只是喃喃着怎么会呢,我不知道那是个陷阱。

“你知道什么!”

刘恋少见的红了脸,她知道不能怪赵梦没调查清楚,只是听到于文文晚间还没回旗袍铺的消息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和害怕。虽然于文文也练过些武,可她再怎么能打也是一个女子,如果对方是几个男人,那,

她不敢再往下想,盯着面前那杯茶攥紧了拳头。

“蔷姐。”唐诗逸转头盯着从开始就沉默的坐在桌边的女人,眼眶里都是泪水。

“我去救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把她救出来。”

赵梦像是突然晃过神来,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一把被刘恋抓住手腕。

“怎么救,人在哪被谁抓的都不知道。”

“那我就去杀了那个日本人!”

“你疯了,杀了一个日本人他们只要换一个人接头就行,你还要把自己也折进去吗!”

“赵梦”,张蔷抬起头。

“你救不了她。我们都救不了。”

薛家大小姐近几日总往大上海这个夜场子跑,说要捧一个歌女的场。底下人知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也不敢怠慢,几个保镖就这么跟薛大小姐夜夜笙歌。

“刘恋这几场唱的不行啊。”

薛大小姐磕着瓜子,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问旁边的保镖。那保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讪讪的笑着说可能病了吧。

“病了?”

薛凯琪像是想到什么点了点头,招呼身旁跟着的小伙计吩咐了几句,那小伙计小跑去舞台旁的侍应那塞了什么,又耳语了几句。薛凯琪离了座,跟着侍应往后台的方向走去。

“刘小姐,外面有人想见你。”侍应毕恭毕敬的对正在卸耳环的刘恋耳语。

“说了多少遍,不见。”

刘恋丢下耳环,心中满是不快。从于文文失踪到现在也有一个月有余了,解那密码的钥匙还是没有找到,她心中本就烦闷不堪,这节骨眼更没有闲情逸致去陪什么大人物。

“就算是我,你也不见?”

薛凯琪从后台的门外挤了进来,双手叉腰,一副大小姐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你不准来吗。”

刘恋心中的怒气一下消了大半,薛凯琪虽然与她好了几个年头,即便如此两个人为了避讳,平时也只装做是普通朋友。

“来看你啊,你最近忙的都没来看我,我怕我再不来,你就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

薛凯琪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开心的撇撇嘴,低头开始玩弄自己衣服上琐碎的摆饰。

“好啦,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去找你好不好。”

刘恋蹲下身子,把头搁在薛凯琪的腿上,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子。

“乖。”

“那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刘恋想了想,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告诉薛凯琪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还不是时候罢了。只能大脑飞速运转,想找个恰当的理由蒙混过去。

“我一个好朋友,最近突然联系不到了,我着急找人打听消息找她呢。”

“这乱世,找个人不是大海捞针。”

薛凯琪轻轻叹了一口气,乱世哪有太平,没有太平的日子里,失踪的人多半都埋在了黄土里。但她又怎么忍心把这话说给刘恋听,何况刘恋冰雪聪明,有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不过你也别担心,你朋友叫什么,我帮你寻寻。说不定大隐隐于市,只要找对了地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呢。”

刘恋沉默着点了点头,送走了薛凯琪。走出大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夜间,她坐在黄包车上,看了眼大上海那霓虹闪烁的灯牌,前面的黄包车上走下了几个日本人,正大笑着歪歪扭扭的往门口走去。门童露出了谄媚的笑,伸手将几位贵客带进了里间,刘恋嘴角扬起了一丝苦笑。

“大上海,好一个大上海,竟是给日本人消遣了。”

近期日本人愈发猖狂,夜夜笙歌。刘恋站在台上时总能瞥见他们猥琐的面容,心中厌恶之情顿生。

“师傅,我们走吧。”

秋天夜间的风颇为寒冷,刘恋紧了紧披肩,闭上眼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梦中于文文张了张嘴想告诉她些什么,刘恋猛的惊醒,被冷风一吹,后背一身冷汗。

“只要找对了地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薛凯琪的话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刘恋猛的回头看了看,那车夫早就骑了大半路程,大上海早已不在身后。

“师傅,等等,我下车。”

唐诗逸坐在桌边紧张的咬着嘴唇,她近日都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眼睛中带着血丝显得格外憔悴。今天收到刘恋的消息说要来密室,她早早就守在房间,就盼刘恋能带来些好消息。

“刘恋还没来吗?”

赵梦抬手想再喝口茶,却发现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吃的一干二净。她放下茶杯盯着甬道的方向。这些日子她没少打听,只是于文文像是从上海蒸发了一般,连个影子都寻不到。

“再等等,刘恋不是冒失的人。”

张蔷何尝不急,只是她作为组织的接头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镇定才能稳住场子。前些天刘恋问自己要了那密码板的拓本,却没告诉她有什么头绪。她心中也期盼刘恋是寻到什么线索,能找到那密码的钥匙,有了钥匙,就能顺藤摸瓜知道背后的人,知道了背后的人,或许,或许于文文就有救了。

刘恋终于姗姗来迟,她今日没有化妆,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如果不是她这打扮,众人也许早就忘了刘恋早年没有加入组织前是留洋归来的高材生。

“我解出来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密码板的拓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铅笔画过的痕迹。她急着把拓本上的信息解释给众人听,连拿着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唐诗逸盯着刘恋眼镜下遮不住的黑眼圈,还有微微发白的嘴唇。这几日刘恋相比根本没有睡,唐诗逸向来最会观颜察色,她赶忙扶了一下刘恋。

“密码是大上海舞女跳的曲子。”

“大上海的舞娘每日12:00敲响钟声后会根据当日的歌目跳一曲舞,日本人每天来的或早或晚,但这个点,一定会有人到场。当日跳的歌目,歌词就是钥匙,密码板上的数字对应每句歌词的第几个字,如果是0就是跳过这句。”

“赵梦偷怀表那日,大上海舞娘跳的歌目我查过了,对应数字就应该是,”

众人异口同声读出了那破译的密码。

“八月四,袭衡阳。”

张蔷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悲喜交加,悲的是这密码破的太慢,八月八日衡阳已经被日军占领,喜得是这密码已经破译,往后日军的动态便信手拈来。

“可是大上海谁能做这样的事。”

刘恋冷哼了一声,“大上海的舞女歌单是秦老板亲自定的,文文如果不是见到了面熟的人失神忘记留下信号,我们又怎么可能四处寻她都寻不到。”

我听到这处时,一时没忍住,赶忙问蔷姨那之后她口中的那个女子可救出来了?

蔷姨说了几个小时,脸上却愈发有神采,她的皱纹仿佛也沉浸在那个故事当中,一舒一展,说着几十年前的故事。

“救出来了。”

她想是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如果不是刘恋找对了地方,在大上海的的密室中发现了于文文,或许她们永远都找不到那个眉目间带着桀骜的女子。

于文文被找到的时候身上那件黛蓝色的旗袍已经看不出颜色,浑身的血盖住了本来雪白的肌肤,伤口早已变成了深色的血痂,混着灰尘。手腕被沉重的锁链磨出了血,和铁锈黏在一起。他们似乎是拷打了一个月,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把她丢在了不见天日的密室里,任由她腐烂。

只是她偏偏像是在墙缝中生长的野蔷薇,努力呼吸着肮脏的空气,汲取每一滴养分,活了下来。

唐诗逸替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边哭边对昏迷的于文文低喃着你忍着点。后来那件黛蓝色的旗袍浸到水里,怎么洗都过不干净上面的血。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往外倒,染红了梨园前的那小片土。

好在于文文本就身子板好,外伤没有伤着五脏六腑。过了一个多月便能下床走路了,只是骨头里觉着刺痛,走不快。好在到了冬日,梨园里人不多,唐诗逸还能每每扶着她绕几圈。

刘恋和赵梦来她这看过几次,每次都匆匆的走。唐诗逸知道她俩的心思,虽说表面上看上去都是百毒不侵,但哪次来的时候不是装作开心的来,红着眼眶走。

除夕夜,张蔷带着赵梦和刘恋又来了梨园。唐诗逸下厨,赵梦做帮手,做了一桌子的饭。刘恋还带了薛凯琪来,于文文坐在桌边,打趣着说自己这条命捡回来可得谢谢弟妹。羞得薛凯琪脸憋的通红,说了一句什么我不是。

“怎么不是。”刘恋搂着薛凯琪笑的眉眼弯弯,还没喝酒,腮边就飘上了两团红晕。

“蔷姐,你说我们破解了密码,是不是太平日子就快来了。”

“一定是。”

张蔷最近频繁收到上面的密报,日本人怕是已经要扛不住了,怕是投降就在今年。她也多喝了几杯,席间谈笑说起往事,

“咱们成立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好歹得有个响亮点的组织名。”

赵梦喝的有点多,手舞足蹈的毛病又出来了,她拍了拍刘恋的肩膀,

“你是文化人,你来取个名。”

刘恋笑着从每个人的脸上扫了过去,想到苦尽甘来,心中一股暖流。她见着于文文身上今日为了喜庆穿着件胭脂色的旗袍。心中一动。

“我们于老板不是开了间叫做‘佳人’的旗袍店吗,这个名字取得好。”

“不如就叫做佳人。”

众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眼对方,哄堂大笑,

“好,这个名字好,就叫做,佳人!”

这年新年,刘恋带着薛凯琪在梨园放了烟火。她笑着对薛凯琪说,你看,现在我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等打完仗了,我带你去国外,我们好好过日子。”

后来的二月下了好大一场雪,薛凯琪坐在廊下对站在院子里搭雪人的刘恋笑,今年一定是瑞雪兆丰年。

故事听到这里,我同为首的电视台同志相视一笑。1945年8月日本投降,这群佳人终于可以真正眉眼带笑。

“但日本人发了疯,他们以为是大上海的秦老板泄露的风声。”

“投降前的6月杀进了大上海。”

薛凯琪听说的时候不顾下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冲出了家门。大上海早已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只能见到墙角还有黑色的尸体堆山码海的叠着。

赵梦、于文文、唐诗逸在残垣断壁里找啊找,她们怎么都找不到刘恋。薛凯琪绕了几圈,从砖块里扒拉着,最后只在靠近后台的柱子旁见到一只没被烈火吞噬的发卡。

“怎么会。”

薛凯琪握着那只发卡像是丢了魂,她没有哭,只是盯着那发卡说话,仿佛刘恋就附着在那上面一样。后来是于文文和赵梦把她拖出了大上海,送上了薛家的车。

张蔷去过一次薛家,薛凯琪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纱裙,像是西洋那待嫁的女子。

“我把刘恋存在我这里的信给她了。”蔷姨说,“这样的信她手上有四封,刘恋、于文文、赵梦和唐诗逸各有一封。”

“我没想到,是以为苦尽甘来的时候,送出了刘恋的信。”

薛凯琪接过信的时候笑也淡淡的,头上别着那只发卡,低低的说了句谢谢就转过了身。蔷姨说刘恋不知生死,这封信或许能慰藉薛凯琪。

信上写了什么蔷姨不知道。她想大约是希望自己就算死后,薛凯琪也幸福的话。其实我们谁都想不到,刘恋写的信只有一句话:

「你别怕,我终会和你再会。」

“你们如果还活着,能看到,记得给我报个信。”

节目播出之后不久,蔷姨就去世了,她身边除了我也没有旁的亲戚。我就接下了替她操办葬礼的活,最后几日也想多陪陪她。

那天黄昏,我见着门外有几个人,虽看着是年纪大了,但神态和一般老太太不同。我把她们邀进屋里,倒了茶。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但却想不明白。她们五个人对逝者行了礼,临走的时候,我才想起追出去问她们的名字。

为首的老太太穿着黛蓝色的旗袍,眉宇间英气不减,她说,

“佳人。”

【新文恋播】

刘恋×于文文

恋1恋1恋1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庄园女主人×女管家

*rps老规矩,不喜勿入勿上升正主

*偏恋左,全文7.8k+,意识流叙述,想到什么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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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件裙摆,从裙摆掀起的风

从一个眼神,一次触碰,一个可能,一种意外

甚至,从一声叹息开始

——余秀华《五月,请让我蓝透》

当赵梦第七次把姜汁气泡酒的空瓶推倒又扶起时,那个钢琴流氓终于出现了。一身素白不带装饰的女式西装裹着一副瘦削如竹的躯壳,往往这么坐在钢琴前面的都不是善茬儿。她无聊地开始拨弄起酒里的糖渍樱桃,小酒馆静得能听见外面淅沥沥的雨,...

当赵梦第七次把姜汁气泡酒的空瓶推倒又扶起时,那个钢琴流氓终于出现了。一身素白不带装饰的女式西装裹着一副瘦削如竹的躯壳,往往这么坐在钢琴前面的都不是善茬儿。她无聊地开始拨弄起酒里的糖渍樱桃,小酒馆静得能听见外面淅沥沥的雨,她再抬头看一眼,和樱桃分毫不差的烂熟透红镶嵌在那副精致的皮囊上,两个字形容,“无瑕”。酒馆里的钢琴比咖啡厅里的还要慵懒,琴声还没响起,一旁的小眼镜就提醒赵梦该回去了。赵梦白眼一翻,把自己的酒杯往彭磊面前一推,说这下明白了吧,宵禁解严。

台上的人想要停止喧哗,一旁好心的服务生递过香槟杯和茶匙,帮了大忙。所有人放下话题和胡说,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女人终于满意地露出微笑,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嗓音平和地在空间里滋生表现欲。下面由我为大家弹唱一首歌曲,她说,全世界,仅此一次。

倘若认为她会弹什么舒缓曲就错了。赵梦把左手上一个戒指摘下来玩,顺便笑了笑。

而随后,干净利落的钢琴声一下一下地砸入耳中——这算是比较正常的描述了。似乎“七零八落”更合适一些,但由于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非要用钢琴弹她喝醉了一样的爵士,为了尊重每种音乐形式,赵梦也只能这样想。实际上不光是爵士,布鲁斯、摇滚甚至电音曲都被她用钢琴折腾过。最气人的是,这人正经玩音乐的时候从来不用钢琴。所以赵梦自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钢琴流氓。每次看她投入地和黑白键盘调情,贝斯手都会感叹说琴要有魂儿该给她一巴掌。

可惜她向来不是乱改,琴都没资格反对。

她的歌向来很短,三分钟顶天,下来的时候也不管观众是不是意犹未尽,反正看她直直走过来的架势,赵梦就知道她早就发现自己了。

“没戴眼镜都能找着我,可以啊,大艺术家。”赵梦往右挪了一个座。

“毕竟你刚才给我的面子比给彭磊的大多了,梦姐。”钢琴流氓一只手托腮,微眯着眼看她的银项链,另一只手捏起那个红心吊坠,“这又哪个小姑娘送你的?”

“我自己看上的不行啊。”赵梦哼了一声,“省省吧,我可见不着几个小姑娘。”

好你个刘恋,好久不见连个嘘寒问暖都没有,上来就查户口。赵梦看她得意洋洋地点了一杯梅酒咖啡,气愤又好笑地咂巴了一口自己那杯透明绿的酒。昏暗的灯光左摇右晃,刘恋专心品着咖啡里梅子酒的甜酸味儿,也没看见赵梦偷偷摸摸地在数自己今天点了几颗雀斑。贝斯手来之前她已经喝过一杯了。常年混得风生水起的人酒量都不差,蜂膝正好给她加了点微醺——赵梦到底能不能看出来真醉和妆容的区别,她至今存疑。

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她就认错了。可能是刘恋觉得这个偷偷问别人“她是不是喝多了”还控制不好音量的愣头青好耍,当晚就拉着赵梦去了酒吧,成功把她灌得酩酊大醉,晚上耍酒疯和刘恋谈天谈地海阔天空,对着个陌生人毫无防备地抱头痛哭。

简直是黑历史。想到这儿,赵梦赶紧移开目光,寻思着她一会儿可别再骗我一次。

“这时候才想着躲了?”

糟了,被发现了。“就好奇。”她咳嗽了两声,“那什么,雨好像停了,出去走走?”

“行啊。”刘恋呵呵一笑,拿下别在领口的眼镜戴好,“上山怎么样。”

“就知道你不会出什么好主意。”

两个人徒步从熙熙攘攘的市井,闲散地漫游到山丘脚下。赵梦知道刘恋喜欢雨过后空气中氤氲的潮湿气味,也喜欢夏天。那种气息像是躺在清浅的溪水里闻到的水草味道,包绕周身的感觉又像是堕入极蓝之海,只需要天降一匹盐做的白马就能模拟悬溺的质感——这是上次刘恋喝醉的时候跟她说的。这人总是像活在诗歌里一样,别人看见夏天的时候只能想到热和空调,她却可以滔滔不绝地跟你讲风铃白瓷酸梅汤、星空电影玫瑰酱之类的东西,倚在用来拍场景的二十一寸老电视机旁边,挂一串金色的小灯,在微弱的光里吹她的笛子。或者,像上次一样,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黏糊糊地挂在赵梦身上,死皮赖脸地让矮自己几公分的摇滚歌手念童话故事,然后在《小王子》念了没两段时冷不丁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朵白勃艮第玫瑰。赵梦不知道刘恋平时怎么样,但是她基本能确定,这只落水小熊猫只会给自己这个傻瓜装可怜,骗术成功后就变成没耐心的狐狸,连挪到床上都等不及,开始在沙发上扯自己的choker。

有够烦人的。赵梦两手插着口袋,等小熊猫在路边和卖蓝莓的大爷讨价还价。正如赵梦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被一朵白勃艮第迷得七荤八素,她也不晓得刘恋大半夜的为什么要买半袋子蓝莓当零食吃——她还特地找了个打山泉水的地儿洗了洗。

可能是自己之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白玫瑰,她之前没在晚上吃过水果。

算了,赵梦踢走了一块小石头,接过刘恋递过来的一把蓝莓,还挺好吃的。

她就这么一边嫌弃着这种骗术,一边心甘情愿地上套。吃了她的东西就要听她摆布,接受她的花就等于同意开始一场大汗淋漓,刘恋放饵她就扯线。和现在似的,尽管山坡草地上全是湿嗒嗒的一片雨珠,她还是脱了自己的黑大衣垫在刘恋身子底下。

“哟,没看出来啊赵梦,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刘恋躺在那件衣服上,偏头看着她。

“饶了我吧。”赵梦躲开她的注视,抓了一把蓝莓,“那个我可不会。”

“从北京跑那么远过来,就为了吃我这蓝莓?”

“听着很上火啊,刘大总监。就你能来成都,我不能来?”

“谁说了。你来就来,还扯着队友一块儿,不知道的以为你公费旅游。”

“嘿,刘恋你......”

还没等赵梦坐起来和她理论,刘恋就一下压过来打了她个猝不及防。赵梦愣了愣,接着顺从地揽住刘恋的后颈跌进缠绵。她是真想她了,只不过刚才一直没找到机会提这事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恋的突然袭击总是能直击到她心坎儿里去。她唇舌之间有果香,还有残存的酒香和微苦的咖啡味儿,这些气息柔软地渗进赵梦身体里,像注入猎物血液中的蛇毒,麻醉并蚕食着她的理智。如果她们都能无氧呼吸就好了——她常常这样想,这样她们就能接十分钟的吻,甚至上百分钟,上千分钟,直到她们下次分别的前一刻。

点起火来之前,刘恋松开了她。真是报应不爽,现在不舍得的反而是她。刘恋两只手撑在草地上,罕见的满月恰巧从远方树林的缺口完整地露出,顺带撒了一路星星,淡溶溶的光晕水汽般弥漫在她们周围。赵梦知道有月亮,但她看不见真正的月亮,只能看到刘恋左耳上镂空的弯月耳坠,和它的碎钻折射出的辉煌碎片。果然,银色可以是一万种颜色。

“恋恋。”她终于沉下心来,“再来一次。”

听说每个人都对应天上一颗星。作了孽了,赵梦想,自己在那么大个宇宙里漂流瓶似的到处游荡,怎么就偏偏碰上她了。

“你以为就你自己是流星啊,赵梦?”当年就让她这么堵回去了。

她们认识挺早,破疫情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共享过一个夏天。酒会上赵梦瞥见刘恋,用胳膊肘戳戳旁边的队友说,那姑娘怎么喝醉了来的啊。后来搞清楚了,那是刘恋自己的特色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成功被对方盯上了,并且打着交朋友的幌子被拉去酒吧灌得发酒疯,整个就像一悲惨失恋的大龄女青年,罪魁祸首还在一边充当知心闺密的角色,实际上乐不可支。不过要真说起来,交朋友似乎也不算错。她们那时候确实是朋友,而且是见证过社死也还不熟的朋友。

不过赵梦从来不否认,那天刘恋穿的那条墨蓝色的裙子真的很好看。那衣服外一层上挂着零零星星的假钻,在户外派对篝火的映照下,她像直接把天空穿在了身上。

真正发生什么改变,是在长沙。潇湘之地雨水多,赵梦不喜欢,习惯了晴天的人一碰上连绵的阴霪就容易陷入蓝调。灰蒙蒙的天偶有白光,像透过一块有机玻璃看太阳,模糊且不健康。她坐在飘窗上,抱着吉他哼歌。她自己也不知道哼的是什么,其他人都趁雨不大出门聚餐去了,在房子里喊一声都有回音。哼了没半首,一阵敲门,刘恋从门缝里探出脑袋,说梦姐你干嘛呢。赵梦拍拍吉他,说她不想出门。然后刘恋就理所当然地坐在她旁边,盘着腿和她面对面。

“干什么你,就这么坐下了。”她一来,赵梦反而弹不下去了。

“想听歌。”

“没新歌。”

“你这么厉害,现造一首得了。”

盯了刘恋一会儿,她还是保持着那副有点欠揍的表情,给赵梦气笑了。说编就编,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那么高智商,改编新创信手拈来啊。不过,那会儿赵梦还真有个新点子,旋律什么的已经大体记下来了,就是完全没填词。

“硬造也行,你要能把词给我填了,我就能唱。”

“哼一遍曲子再说。”

“得。”赵梦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重新调了个和弦,刚想开始弹,琴弦却被刘恋忽然贴上来摁住了。“你不是说,你有一首写给所有人的曲子吗?”她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赵梦的眼睛,距离近得让贝斯手的脸一下子红得像被烫熟,“我的那部分和你的那部分想好没?”

“停停停你问就问凑这么近干什么......”看对方坐回原位,赵梦叹了口气,“说实话,还真想好了。还有于文文的,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听说的,非得让我优先给她写,我就把咱几个的都放在一块儿写了。呃,正好......咱俩的,嗯,还挨着。”

“那直接来呗,我洗耳恭听。”说完刘恋还做了个双手托下巴的动作,表示认真。

这家伙看样子要看我笑话。赵梦在心里狠狠揪了自己一把,但是一回到唱歌上面,不管给谁唱、唱什么,她总还是认真的态度。她清了清嗓子,象征性地拨了几下歌曲的前半部分就快速掠过,仿佛也知道对方不会介意自己的选择性草率,进了两个人那部分。

看啊你我不曾了解的星空放纵我们坠落与漂流

背对着烟火走直至溺死在理想之后

破碎的我们的碎片随风不解地温柔

我们是从星空落下的漂流者今夜该降临何处等一个人怀旧

飞鸟路过的璀璨你懂半截诗暂停的忧愁

熄灭七月的不是雨又怎能任凋零嫁祸于你微醺的酒

最后一个舒缓的扫弦,这一部分完美落幕。赵梦抬起头,发现刘恋正看向窗外。她这才发现雨好像停了。“梦姐,出去走走吧,不下了。”她微笑着转过头,眼角黄昏色的眼影似乎被朦胧的雾气化开了一点。赵梦反而一时不知所措,答应着收起了琴,捞过床头那件皮夹克套上。这人也是真奇怪,给她唱完歌连个评价都没有,思维就又不知道跳到哪去了。

“行吧,但是我没什么主意,听你去哪儿。”

“吃小龙虾。”

“没谁了真是。我反正没见过谁穿成这样去吃小龙虾。”赵梦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刘恋垂到脚踝的深紫色长裙,目光停在她锁骨前的扑克牌黑桃项坠上,“你换一身,随便点儿。”

“走了走了,问题不大。”

她们叫了辆出租车,下午五点的天阴得让人胆战心惊。开去小吃街这一路上,赵梦都没问刘恋那一段歌到底怎么样,表面看上去对着路边飞速逆行的行道树发呆,实际上脑子里一秒钟闪过去一万个可能。这也不怨自己,写歌这种东西,灵感一来就止不住,明明每个人分得很清的歌词到了她们两个这里写着写着就你中有我了,明明一首歌要唱三十个人,讲她俩的歌词却明显超了字数范围,可她又不舍得删,只能把其他的部分歌词缩减成两三个人一句。但问题就在于,她是这么想的,刘恋可不一定这么想。

怪了啊。赵梦差点忍不住仰天长叹,算了,一会儿要不问问她小龙虾能不能要蒜香的。

但很快赵梦就发现,自己就是个愣头青外加软耳朵根。到了餐馆本来想和刘恋说自己不怎么能吃辣,结果一开口就变成了“你觉得麻辣的和蒜香的哪个好吃”。问完后她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那还用问,她肯定喜欢吃麻辣的。果不其然,刘恋选了前者,又回头认真地看着她,问她能不能吃辣。那有点儿被破坏了的眼妆看上去和红眼圈差不多,多少夹了点儿委屈在里头。

“能。”她还是点了头,“随你,我都行。”

“你别,不习惯的吃辣过猛伤胃。”

“我没事儿。”

其实饭菜口味对她真没什么影响。但她骨子里就执拗,也知道委屈没来由,还偏偏顺着刘恋走完饭局的一切流程。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挺想弄明白。而那个人呢,自己点的麻辣小龙虾没吃几个,硬是凭着千杯不醉的体质把醉酒妆印证成真醉酒。赵梦陪她聊天,从去年冬天北方不知好歹的寒潮聊到今年提前的酷热,从在家弹崩了吉他弦聊到一百零八种不同款式的卡祖笛有什么区别,要命的是,她思路还清晰得很,要不是半小时靠在赵梦肩膀上睡着了两次,谁都看不出来她喝醉了。

“刘恋,醒醒了,该回宿舍了。”赵梦晃了晃她,“十点了都,再不回去她们该着急了。”

“不回去了。”当事人打了个呵欠外加摇了摇头,“没聊完呢。”

“你怎么还没完了......”赵梦刚想怼她两句,又咽了回去,“那我给蔷姐发信息。”

她俩像两个夜不归宿的叛逆学生,踉踉跄跄进了酒店。赵梦这辈子最烦两种人,一种是居高临下还牙尖的人,另一种是醉鬼,结果现在不得不扛着一个一米七多的醉鬼上楼。进门的时候酒店大堂的电视在放流星雨的观测准备事项,赵梦瞥了一眼,寻思着管你什么宝瓶座水瓶座还是啤酒瓶座,能许愿就保佑这醉鬼今天晚上别闯祸。

想到这儿就生气。但刘恋似乎不给她生气的机会,夸张地伸个懒腰,顺手摘下来自己的眼镜放在赵梦胸前。赵梦被她一吓,啪地打了一下那只偷偷摸摸放东西的手,心里舒服了不少。刘恋吃痛地“嘶”了一声,反打了赵梦的手。

“停,我可没先招惹你啊。”赵梦及时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咱讲点儿道理。”

“这不是看你一直发呆,好奇你想的什么。”

“我没想什么。”赵梦当即否认,“就,看风景。”

“我赌十个粽子,你在想在长沙那时候我拉着你上酒店天台看月亮的事儿。”

“哎呀,咱梦姐还挺怀旧的嘛。”刘恋轻笑,“怎么,怀念了?”

“谁说了,瞎猜。”

“那你就是不怀念咯?”

“也没有。”

就挺矛盾的,或者说,有点儿丢人。她们确实一起上了天台,还是在没洗澡的情况下,被卷土重来的热气流蒸得黏腻腻的,怕出事儿又得贴在一块儿。她讨厌的醉鬼似乎变成了酒,把她灌得神魂颠倒,几乎气氛一到就抱在了一起,刘恋迷迷糊糊地窝在她怀里,发尾有意无意地擦过赵梦的脖子,痒得叫人窒息,就像有人用choker把她勒得面红耳赤。

赵梦说,你还没告诉我呢,今天这歌写得怎么样。刘恋听见声音,睁开眼睛和她对视,不超过两秒钟就贴上了她的嘴唇。赵梦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紧张得一动不动,对方却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就这样停了几秒钟,然后空气就又漏进了两人之间的缝隙。

意境很美,刘恋说,像今天的月色一样。

胡闹,赵梦看了看天,反驳道,刚停了雨,哪来的月亮。

对方把手放在她的右颊上,回答说,这不在这儿吗。

洗完澡之后,像是双方都默许了一样,她们理所当然地滚到床上。太突然了,赵梦躺在枕头边上粗喘的时候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儿,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敢对天发誓在这一刻之前她绝没有对刘恋有任何超越友谊的想法,但她也敢发誓,现在有了。那种熟悉和陌生交织的感觉,有些像久别的恋人重新坠入爱河,浪花一下子把两个人都推入水底。

只不过更像是在星河里。房间里的灯只留门口一盏,恒星遥远,真空将一切白色噪音摒除在外,璀璨的河床漂浮在一场撕扯中,呼吸被无声掠夺。她与她曾经在歌曲和白日梦里幻想的爱情和纠缠,要有海风,要有玫瑰,要有威士忌和纸醉金迷,现在只剩下一对酒气环萦的人,一堆扔在地上的汗涔涔的衣服,一部电视里静音放着的黑白电影。看来浪漫元素在人面前不值一提,雨气迷蒙,霓虹辉煌,无数夜归与人间,她们当下看不见,也无暇去想歌舞升平。

为什么是她呢?即使有这种思考,随遇而安还是更胜一筹。

就她了吧,不容易。

顶峰过后贝斯手抱着莫名其妙掉眼泪的爵士主唱正要安慰时,忽然想起一句话。

“我喜欢你,顺其自然,而又命中注定。”

“刘恋,你得知道,我不是什么月亮。”赵梦说,“月亮独一无二,我们都是星星。”

“赵梦,世界上没有月亮,月亮也是星星。”刘恋说,“我就是想说,你独一无二。”

“那我咋知道你是怀念还是不怀念。”

“有什么怀念的,那叫回想,回想!我还没到坐在藤椅上翻着照片追忆似水年华的年纪。”

“行行行,梦姐可年轻着呐。”刘恋惯常打呵欠,“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三天之后,工作完事儿了就回去。”

“不等等我一起?”

“我又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你这让我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描述,咱俩这关系。”

“你觉得咱俩在谈吗?”

“没。”赵梦摇摇头,“你不觉得你和任何一个你的组员都比和我近?”

“咱俩难道不近?”刘恋佯装伤心,“哦,行了,摇滚女王赵女士和我不熟。”

“哪儿跟哪儿啊,跟你再不熟!”赵梦再次中计,“你耳朵上戴的谁送你的?”

“哎,你看你,又一根筋。”刘恋笑了,“我的意思是,都这么熟了,真不打算谈?”

“熟了就和你谈啊。还是弹你钢琴去吧,钢琴流氓。”

“给个面子,来都来了。或者——你想让我在你婚礼上多喝两杯?”

等等,这些早就已经都做了。

“就这么和你谈了,你也没点儿表示?”

“这个算吗?”

她看着刘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献宝似的举到她眼前。一枚白玫瑰胸针,金属的,除了一条银链子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这让赵梦想起那次去她家,她在自己念故事的时候从衣袋里拿出一朵半蔫的白勃艮第玫瑰。比起来还是这个好,容易保存,败不了。她拿过来,别在自己领带上——外面穿的白衬衫,胸针又是个白色的,别衣服上看不见。

“不错,挺好看。”

“那你考虑考虑我的提案?”

“你是想让我改签还是退票重新订?”

“退了吧,顺便帮我订一张。”

哦,行吧,又浪费一张机票的钱。赵梦看了一眼嚼着蓝莓傻乐的刘恋,拎起领带重新把新礼物打量了个几遍,最后得出结论:浪费就浪费吧,反正是互相浪费。

到星光满天还不够,应该到宇宙走到尽头。

太空军au

太空军指挥官×星际流浪海盗

私设可孕可

其他人:唐诗逸,蔷姐,赵梦,张天爱,宁静

孩子视角

一个架空黑道AU,些许奇幻,好多人出镜,有点群像吧,都是我瞎编的

主cp大概是于生锁爱,也有若干一恋诱梦,于紫偕老,什么的,就乱乱的,大家注意避雷

全文2.3w

教会学校每周五四点半放学,下课铃放交响乐,蓝色多瑙河在夕阳中浓郁地浸过校园,张天爱在三楼水房里对着镜子擦口红,血浆似的正红色,衬得镜面上的铁锈更暗了几分,画报上的女郎都涂这样的颜色,要艳得不知检点才好。她对着镜子笑,明眸皓齿,背更挺直一些,瘦削的骨沿着肩膀上薄薄的一层皮支棱着,似有锵锵金属质感,脆而冷的白光。最后一堂音乐课,密斯陈排合唱,她被安放在二排最中央,聚光灯底下的那个位置,一双手覆在她肩上,语气带着点心疼,天爱......

教会学校每周五四点半放学,下课铃放交响乐,蓝色多瑙河在夕阳中浓郁地浸过校园,张天爱在三楼水房里对着镜子擦口红,血浆似的正红色,衬得镜面上的铁锈更暗了几分,画报上的女郎都涂这样的颜色,要艳得不知检点才好。她对着镜子笑,明眸皓齿,背更挺直一些,瘦削的骨沿着肩膀上薄薄的一层皮支棱着,似有锵锵金属质感,脆而冷的白光。最后一堂音乐课,密斯陈排合唱,她被安放在二排最中央,聚光灯底下的那个位置,一双手覆在她肩上,语气带着点心疼,天爱,不能再瘦了,再瘦就不美了。张天爱垂着眼眸点头,可是心里想着,时下哪个女人不想把自己塞进时髦样式的旗袍里头去,规定了尺码的校服,大家订做的腰身一个赛一个地窄。言下之意是,她打心眼里决定成为一个女人。

初黄梅天闷,头发塌得快,她咬咬嘴唇,有些生气的样子,从包里掏出来一枚小小的粉盒,西洋来的新奇货,校园里没人见过这个,刚拿到那会儿得意忘形地扑在脸上,午休在草地上乘风,吴谨言眨着双杏核似的大眼睛,愣愣地盯着她的脸,说,天爱,你今天真好看。黄小蕾也凑过来,大嗓门传遍整片阳光地,你涂了什么呀,怎么这么香!她红透了脸,忙叫她们不要再说,从此之后便不敢再涂上脸,只是悄悄地按在手腕上,高级的来自法国的玫瑰香,跟随她整个风雨摇曳的花季。在这片纯洁的象牙塔,美令她蒙羞,是件怀璧其罪的事儿,而她暗暗盼着罪有应得的那天。

粉质压了压头发上的油,她甩甩头,再露出八颗贝齿、标准的、笑容,才从那张脸上认出点不像自己的样子,一番装点之后她感到自己脱胎换骨,因而轻松了。蓝色多瑙河已奏到第五小圆舞曲,回过神来,她急忙收了包,向外面跑去。

于文文靠在车门上抽烟,黑色亮面的车,那上头倒印着另一面颠倒的五光十色的天空,盯久了会叫人头晕目眩,就这样无止尽地陷下去。她戴着极夸张的墨镜,烟灰落在黑色系带的高帮靴旁边,在一众放学的女学生间鹤立鸡群,也就是她才能做出这种招摇过市的事。她能抽那种高焦油的浓烟,呛人,但烟雾飘在空中的样子实在好看,也称她,比电影明星还好看,女学生们侧过脸看她,不是怕熏着,是怕羞,也正是她这种人才让抽烟变成一件万人追逐的时髦事。

张天爱一路小跑到车门,小白兔似的长头发一蹦一蹦,不等她开车门便自己躲进了副驾。于文文把烟掐在便携式烟灰缸里,张天爱在车窗里看到她黑色皮衣的一角经过,另一侧的车门开了,烟味混杂木质的香水味像她的拥抱涌过来。张天爱闭上眼睛,手指顺着她的头发云淡风轻地绕了绕,温度在手臂上停留了一秒钟。她说,把安全带系上。

张天爱乖巧地拽起身侧的带子,扣好安全扣。车子启动了,于文文旋开车载音响的按钮,街上正流行黑豹乐队的歌,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她跟着节奏哼起来,外头的高架桥、红绿灯、高楼大厦一一过去了,紫红色的晚霞也过去了。张天爱在摇滚乐的声音里轻轻地开口,你以后不要亲自来接我了。于文文啊了一声。她又低下头,说,怪不好意思的。于文文笑了笑,右手伸过去,揉揉她柔顺的头发。

黑色轿车驶进宁公馆,花园里芍药开了,大朵的云霭似的,这园子里一年四季开着花,一丛接一丛地谢了,但只要想,总归会有花开着。

推门进去牌局已经动了,静姐的嗓音从烟雾那头悠悠抛过来,怎么才来啊,茶都凉了。上好的黄金桂,浪费一颗都像浪费真金白银。就是啊,赵梦在那头嚎,真不想算二十一点了,欺负我啊这不是。于文文手搭在张天爱肩上,搂着她走过,笑着赔罪,不好意思,接天爱放学晚了,回头再叫人拿点好茶给您送过去。静姐白眼一翻,说你少来,几两茶叶就想把最近的事都打发啦?这是要谈正经事的意思,来来,坐下新开一局炸金花,新茶煮上,烟雾缭绕,咱们慢慢聊。

张天爱将那副甜蜜的脸又戴上,笑眯眯地向牌桌上的一一问了好,不是第一次来这儿,都是见过的。阿雅姐最好说话,会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柔柔地掂她的手,往她手心塞云片糕,叫她多吃点,赵梦初看是个硬茬,实际上凡事不过心,心思都写在脸上的,静姐曾经开玩笑说,论心智她倒是跟这学生妹同一辈的,虽然是玩笑话,有心人譬如天爱是要胆战心惊一下,而赵梦确实是个缺心眼的主儿,笑嘻嘻一摸脑袋,说那挺好啊,这妹妹不如以后给我带着,于文文一副同花顺在桌面上码开,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赵梦。宁静嘴巴翘翘,没个大家姐的样子,假意把气都撒在赵梦身上,说都怪你满嘴胡话,这局算你头上!赵梦摆一口塑料粤语,唔系啊嘛大佬,房间里充满快活的空气。

张天爱坐在于文文旁边,看着于文文手里的牌发呆,她看不懂玩法,就像她们时常在桌子上谈论的那些话题,她也总是听不明白,这是她异于常人的一点,对于无关紧要的事,她没有任何好奇心,所以她能常常出现在这里,在于文文旁边,做最美的一枝,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最美的就是最被爱的。

倘若她愿意朝着那云里雾里探一探,这方鱼龙池里从不缺美人。静姐身边左右护法似的坐着两个,一个高鼻梁一个少女面,刚来那会儿她们分别用笑颜交了锋,浅浅淡淡的一眼,她的注意力又转回身边的人上去了,没发现那两位是有点名气的两个,女学生间风靡一时的时尚杂志上的写真模特,每个新造型都被宿舍深夜昏暗的灯盏细细地舔舐过,是那样亮晶晶湿淋淋的青春美。她们出现在这儿又是另一桩事,按部就班一件件来。

于文文瞟了一眼掌心的牌,不动声色地加了砝码,说,没什么事,运货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两个不认识的,恰好我身边跟了两个新手,动手鲁莽了点,对方估计也没想动真格,雷声大雨点小,血都没见,顶多算扰民。本来警局那里该打点好的,新来了个齐警官不太明事理,回头我亲自登门道歉。

静姐懒洋洋地说,人都找上门来了才知道,迟了!

阿雅开了口,一出事儿我就派人查去了,稍微耽误了,云雾山那边新提上一个干部,大概是摆摆威风,回头我和文文一起去请谢局吃个饭,再找那姐她们喝喝茶。

宁静哼了一声,这个那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欺负我的人。她朝阿雅抬抬下巴,你不用去她们那儿,回头我自己去。

于文文拍拍张天爱的肩膀,说,小爱,你嫌闷可以出去走走,外面花开得挺好,等晚饭了叫你。

张天爱便起了身,向牌桌上的打了个招呼,有人替她开了门,畅通无阻地走了出去。在这儿会有总错觉,就好像全知全能,去哪儿都不费力气,自己不再是那个只懂念书和打扮的女学生,变成了另一个人,故事里的主人公似的,这种受重视的错觉让人感觉很好。

云雾山早些年,起码在13k出现在这城里之前,还没有名字。“那”是个稀有的姓,相传祖上是厉害人物,到了这一辈尽管隐姓埋名,也是可以横行霸道的家底,直到从南方远道而来的另一户悄无声息地攻了半壁江山,才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费了大力气裁冗汰劣重整旗鼓,这新名字还是招来的高材生取的,相传在那暮气沉沉的会议上,就是那面目清秀手不能提的高材生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定了格局纲领指导方针,帮派名字是信口胡诌,而也就这方面那英能说上两句,这云雾说明咱们高深莫测,山这一字又显得厚重气派,好!她不晓得,云雾山是香烟牌子的名字,早已停了产,但刘恋身上只装这一种香烟。

13k向来有些看不起云雾山,西瓜刀砍人起家的本地混混,装什么文化人。内部团建反复强调,我们13k前身是西洋的黑手党,最注重帮派调性,服装统一黑白灰,出门在外杀人放火好似不靠技术靠衣品,自然后来这一条因为太过张扬而被取缔,只有偶尔集体活动的大场面大家全凭自觉。

纷纷扰扰这些年,大家双双做起文明人,野蛮事碰得少了,到这一辈早已没什么刀剑相向剑拔弩张的必要,两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偶尔有些摩擦也是家常便饭,这背后也有些风言风语,免不了什么网文风格小言故事,平时艳情小报上刊登茶余饭后传阅,干部们看到了也能调笑一番,但千万不能叫两位姐听见,否则同仇敌忾刑堂伺候。

女学生们最爱读那些豆腐块里的小故事,古惑仔电影流行那会儿,特地剪下来贴满整本笔记本,张天爱不久前也是那样懵懂的人,爱翻时尚杂志,爱幻想浪漫故事,对无事心伤的少女而言,爱和美是人生大事,而现在。

她漫步在后花园里,亭台水榭一盏盏,芍药开起来铺天盖地柔若无骨,现在恰好是最烂漫的时候,稍有不慎碰一下,就碎了满地。课堂上国文老师讲过,此花艳而无格,做人切莫仿芍药。她蹲下身,齐平了看那水红色的层层叠叠绮罗裙摆,美艳之至而纯粹天真的,毫无邪念的花,美就是这么一回事,花只知道灿烂一世,何罪之有呢?

她再往前走,太湖石前似乎有憧憧的影,起初以为是什么珍稀禽鸟,近了才发觉是个人,吓了一跳。那人影听到了动静也转过身,见到是个短头发的,张天爱往后退几步,惊呼,怎么有男生?

你说谁是男生呢?那人影站起身,小巧的一个,声音也嗲嗲的,灯光摇摇晃晃地映在她脸上,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原来是个短发的女孩。

张天爱忙行了个礼,向前伸出手,介绍自己,你好,之前没有见过你,真不好意思,我叫张天爱。

灯影晃动,对面那双眼睛如海般幽深,梦幻灵动到不真实的一张脸。彩洁,她说。握上她的手摇了摇,掌心温度低,如玉般的质感。

在这方绿野仙踪一样的的庭院里,出现任何事物都不奇怪,哪怕忽然来一出聊斋志异,她也会觉得,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而那些书本里教的,都是虚妄。

郭采洁向边上腾出一些位置,拍拍莹白的石面,邀请她坐下。

张天爱坐在她身边,周围树木繁茂,两人间贴得近,她能嗅到她身上有一股清甜的浅香。她侧过脸悄悄地打量她,正巧她也看向她,用那种懵懂的理直气壮的眼神,从额头、鼻尖、到下巴,让她觉得自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抚摸了一遍,像一件这园子的藏宝阁里的什么宝物。她问,之前来的时候没有见过你,你是谁那里的人呀。

什么?郭采洁像没听明白,眨眨眼睛。

就是,你是跟谁来的呀。

郭采洁抿抿嘴,天生带着笑意的嘴唇,有些答非所问,我是自己想来的,就来了。

张天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实际上也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接,我也是自己想来的。

郭采洁摇摇头,眉头稍稍皱起一点,像春风吹皱湖面,她说,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她伸出手臂,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圈,说,这里,就像一个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你是外面的人,到里面来旅游,但总归会回到外面去,这样挺好的。

张天爱愣愣地看她比划,问,这儿?宁公馆?

郭采洁睁着双无辜的眼睛,说,不是,不止,13k,云雾山,还有更多,非常大的围城。

张天爱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天色更暗了些,花厅里的灯亮起来了,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方回过神来。唐诗逸穿着纯白的飘逸的袍子,在走廊上喊,天爱,吃饭了。

她转头向身边,发觉月光照着一片皎洁的石头,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懵懂地起身,向亮处走去。

唐诗逸不是13k的人,生在南方,十几岁来了这儿学戏,恰好得了那姐的青眼,在宅子里搭了戏台,剧院不排戏的时候就去云雾山唱两段,几年下来也成了个不温不火的角儿。最近于文文重操旧业玩起乐队,加上原来的摇滚天后赵梦,花厅里闲下来就是咚咚嗒嗒的摇滚乐,阿雅听得心脏早搏,问云雾山借了小唐过来,疗愈一下心灵。

这边烟雾缭绕的桌子上摆满琳琅美馔,唐诗逸在一边的戏台子上唱词,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宁静随便听一耳朵,也就图个热闹,嘟囔了一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唱什么打打杀杀的东西。诗逸一双剪水瞳,眼底却有明亮的火与烛,灼灼地映着众生百态。

张天爱吃不下东西,尽管这里是国宴水准的厨娘,她吃任何东西那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是个适合出现在烟火饭桌上的人。于文文给她盛了碗桂花酒酿小圆子,闻着香甜的味道终于能塞点东西进胃里。

桌子上的大人物在谈一部电影,大家的本子改的,找了名导来拍,惊心动魄又纸醉金迷的上海滩故事,一对姐妹花梦游仙境爱恨回寰,观众对这些上流世界豪门秘辛多多少少有些下作的窥私欲,不知道多少环肥燕瘦盯着那两个女主角位置。张天爱默默地往嘴里送糯米小圆子,心想又有新话题可以和吴谨言她们讲。

吃完了饭,去院子里消食乘凉,夜里露水深重,有些凉意,于文文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衣服上有那种烟草味混着木质清香的味道,她用嗅觉记得,这是苦夏的味道。张天爱不做声地跟在于文文身旁,她在和阿娇聊些什么,说她是她少年时的偶像,在异国他乡孤苦无依的日子里,她将少女的写真海报贴在昏暗地下室遍布水渍的墙面上,笑容竟明媚得像开了玻璃天窗,阳光战胜一分一厘的黑夜。阿娇听她讲过去在基地训练苦中作乐的日子,笑得前仰后合,她的五官真漂亮,考究的骨紧致的皮,分毫不差地挑剔着每个人的目光,在审美的那根神经上一下又一下地隐秘的电击。于文文也笑得轻松愉快,仿佛一下倒回童年,那样不计较、无顾虑地笑啊,张天爱装作不经意地看,突然发现了她脸上有些如释重负的纹路,如同一件完美瓷器上出现细密的裂纹。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到有些嫉妒。

于文文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张天爱伸手,说自己也要一根。她转过头,眼睛里有些讶异,问她,你会吗。她是没有看不起她、将她当作少不更事的小孩儿的轻蔑语气的,但她说话就是这样,稍有不慎就处处伤人,也处处留情。

张天爱俏皮地嗔她,你管得着吗。实际上,她有非常可爱的小女儿情态,这种神情在她的脸上显得异常生动,比任何人都漂亮。

于文文递给她一支,给她点火,骨瓷般的指节在她眼前,挡风。

她低低的嗓音在她耳边,说,吸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吐出来。

她照做,从嘴里吐出来的烟雾是散的,飘飘袅袅地腾空,镜花水月一般的烟雾,不像她们,于文文,或是,桌上的牌局上的那些人,他们吐出的烟如春露重重的蛛网,仿佛有千万凝愁的心思。

于文文推开病房的门,手里捧一束香水百合,医院里总有股冷冷涩涩的消毒水味道,她知道王紫璇不喜欢,于是买了香味最浓烈的花束。

王紫璇躺在病床上,端着个平板在看一部网剧,讲怪力乱神的故事,她看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听到于文文推门进来,她将平板丢一边,连忙起身。于文文立刻挥手制止,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她吊在半空中的右腿,说,别别,您躺着就好。

王紫璇嘟嘟嘴,海藻一样的黑色长卷发散漫地铺在白色的被单上,世界名画似的,恨不能直接搬进卢浮宫。她自己将床摇高了些,说,天天呆在这里人都快发霉了,医生说我恢复快,这甲板马上就能拆了。

于文文将百合花插在床头的玻璃花瓶里,满室薰香,王紫璇眼睛亮晶晶,仰着头看她,感叹道:哇,真的好香!笑得唇边两枚浅浅的梨涡。

于文文也笑笑,将包装拆了扔掉,说,都等着你回来呢,你那房间佣人天天打扫,一点人气也没有,怪落寞的。

王紫璇撑起点身子,凑过去,薄薄的眼皮,玻璃眼珠直找她的眼睛盯着,说,是不是你想我了,说清楚点。

于文文躲她的目光,说,是,我们都想你了,张俪天天喊你的名字想你陪她做普拉提呢。

王紫璇还不满意,凑到她垂下的散发着洗发水香味的头发下面,问她,那你想不想我,你说嘛。

于文文无奈地点头,说,是是是!我想你了。

她总算心满意足,又靠回床上去,饶有兴趣地看着于文文丢她床头柜上的垃圾。

当初不是说不管这些生活细节的吗?

得,那就这样乱着吧,你躺垃圾堆里算了。

王紫璇又哧哧地笑,含情脉脉的眼睛甜蜜得都可以出水。

于文文坐在她床边,闲得有些尴尬,于是从果篮里挑了一个苹果出来,给她削。这么一双得天独厚用来杀人的手,现在竟然在这里杀一枚苹果,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说,真对不起你,遇上这种事。

王紫璇嗨呀一声,说,没事,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怎么样,我表现还不错吧。

嗯嗯,是,表现得好,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她笑着推推她的手,说,怎么这么说话呀。

王紫璇眨眨小鹿般的眼睛,问她,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师呀,都带我这么久了,我还没自己……

于文文打断她,不要在医院里说这种话,时候到了自然就会让你去做,别太着急。

王紫璇便也打个哈哈过去,我是怕,等到那时候,那几个欺负我的,自己就已经在什么街头械斗里给西瓜刀捅死了。

王紫璇是她从红楼捡回来的,赤的紫的蓝的光,金闪闪银灿灿的彩带,在姣好的面容往这环境里一放都是一副夜叉的脸,但人们总爱去这种地方,谈没完没了的生意,谈似是而非的爱情,于文文一开始爱在这种地方玩,关在基地里每天同假人木桩打交道的时候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无法无天的地方,后来才知道,如果没有那十年的寂寞历练给她开了刃,上这里她永远只会是端上卡座的食材而不是主人,这地方只认暴力,包装得再妩媚多情也是这样,于是很快也腻了。

就在她腻了要谈生意但还没有厌倦到起反骨的时候,她见到王紫璇在那台子上唱歌,长发飘飘风情万种,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一众面目模糊的妖魔鬼怪之间,她像一阵寂寞的风,在绝望地寻一片旷野能将她豢养。

那时候她总唱粤语歌,西南地区出身的人粤语发音比赵梦还古怪,但她站到台子上的去的时候,天若有情的前奏就开始响起来,那一身亮晶晶的艳红套装,在灯光下像一颗眼泪一样闪,不是适合她的,但却是最称她的,烟视媚行步步生莲呵。

于文文以一敌百,喝趴了整桌的人,按着人的手指签字画押,闹剧结束,靠在沙发上冷冷地笑着,王紫璇的歌声荡到她那里,泫然欲泣的眼眸,不知道是在怜谁。竟然升起一种冷酷的、惺惺相惜的情感,于是她找了妈妈桑,手虚虚指着台子上的那个,问她是谁,妈妈桑说叫紫璇,来了一阵子了,先前只做陪酒的,今朝第一次上台,终于狠下心要将自己拍卖了,那您的意思是?

于文文说,别叫她唱粤语歌了,我要点一首,让她降落,唱。

妈妈桑说,她就会唱这么几首,新歌怕是要丢人了。

于文文说,没事,我买她。

妈妈桑喜上眉梢,说,行,我这就叫她准备去。

于文文摇摇头,不,不是这晚上,我要赎她,你,先让她把歌唱了吧。

在那首最后的荒腔走板的流行歌里,于文文醉醺醺的大脑在想,以后还是让她弹贝斯好了。

张俪在水房里刷睫毛,她先用火柴棍将睫毛烫得翘翘的,随后将脸贴近镜子,将那管黑色的膏状物涂在太阳花似的眼睫毛上,耳朵上戴了水钻流苏的饰品,阳光底下一亮一亮的。

在宿舍里她们睡上下床,那间窄窄的火柴盒子,走道里不能并排塞进两个人,稍一侧身就是气息交缠,张天爱就时常与这张选美小姐珍珠般的面庞四目相对。后来张俪又很少来学校了,倒是时常可以在电视报纸上看见,肩上挂着绣着红色的缎带,头发梳得高高的,嵌着钻石镶成的皇冠,像小时候在夜市上看见的那种,但她好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或许之后会成为全职、那种名贵得能装进美术馆里的选美小姐,或是送出国读一个文学学位,人们说,她是住在红砖洋楼里的孩子,总归会有很多办法。

张俪这次回一趟学校,下午在阳光和煦的草坪上问她,今晚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看我的演出。

更早一些的时候,她们就在当共犯,今夜谁翻墙出去,另一个自觉为她留灯,一个两个都是乖小孩,张俪有些推不掉的晚宴,你知道的,要在人前抛头露面,背后都有明码标价的时刻,那套外强中干的红砖小洋房,塞了十几口人,她是最清醒因而也最不甘心的那一个,那色厉内荏的大户人家拖着苟延残喘的身躯靠信托里那点可怜的余额活着,漂亮的女儿们最终都得入世去,这个姓氏除了那点迂腐的、能够在那圈暴发户前显摆下的家庭教育,什么都没留给她。

有一天晚上,张俪将她晃醒,外头天拢着层白纱似的雾光,那张美丽富贵的脸上填满了兴奋,她压低了嗓音说,跟我出去,有好玩的。

也是那天晚上,张俪同她说,自己要离家出走了。她替她忧心,急匆匆问出一堆问题,张俪耸耸肩笑了,隧道里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极好看,她说,我认识一个人,宴会上认识的钢琴老师,是可靠的人,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张天爱生平第一次那样严肃地、退开一步地打量她,她生上有某种坚韧的东西,在生长。她又低下头,声音里有些怅怅,你放心,他们不会找我的,他们大概认为我跟什么巧言令色的二世祖跑了,或者找了糖爹做小,家丑不可外扬又少一张嘴吃饭,再好不过的事。

张天爱搂过她,将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耳朵里绵长的呼吸,像微弱的哭,也像新生的喘息。张俪摸摸她的头发,说,你别这样啦,我不会跑远,还会回来找你的。

张天爱不爱听歌,平日里耳朵里只过教会学校的上下课铃,或者偶尔听听斯卡布罗集市之类的歌曲,摇滚乐和这间神秘的俱乐部,向她传递着一种花里胡哨的陌生美学。

灯光变了,人群开始欢呼,她顺着周围的人声鼎沸茫然地站起来,舞台上响起一段明亮的吉他乐音,她一眼瞧见舞台上的那个,头发盘得像一只凤凰,勾起嘴角笑的艳丽红唇,向台下抛去残酷柔情的害人一生的一眼。完蛋了,她在那一刻心中凭空升起一种绝望,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直觉,她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人的,对于尚年轻得完好无损的张天爱,一辈子是个遥远而悲伤的词,她意识到自己往后十几年的爱和美,都将为这个眼神而葬送了。而在这此生最软弱的瞬间,她竟然得偿所愿地、得到了那种、玉石俱焚的痛快。

她在台上垂着眼眸拨弦,每一个重音都将自己的身躯抛掷出去,聚光灯下乐队里的成员,每个都是一顶一个美人,而在千娇百美中,她是唯一不屑于美的那个。她看向台下,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情,立刻刁钻地泄露了她的身份,如此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直到乐队退场,她的心跳得飞快令她羞愤欲死,张俪下来后问她表现如何,她只能隔靴搔痒地说些漂亮话,张俪说那个吉他手就是她的钢琴老师,名字奇特,叫于文文。她反复,将那三个字在嘴里咀嚼,文文,亲昵到肆无忌惮,天知道她多么想立刻成为一件物件,拨片或者她脖子里的一条皮质的项链,无事一身轻地随她而去。

她记得那天,依旧是听完她的歌,当晚只有她一个,摆一把椅子在暖黄的灯光底下,安静地唱自己写的歌。歌曲结束的时候,她本该回去的,像往常一样,在目眩神迷的光晕中,骑着车哼着不成调的曲,在漆黑的马路上回到那张冷漠的铁架床上。但她的目光随着于文文下了台,逡巡几圈,丢失了目标。她打算走了,多喝了几杯,晕头转向,出了门,却在七拐八拐的胡同里绕了路。傍晚下过小雨,腥湿的空气里有奇怪的味道,不是泥土青草的气息,理智告诉她,不该再往前走,她眨了眨眼睛,将脚步放缓,月下的影子将脚下的路分为黑白分明的两道,她像失去了恐惧的意识,往前往前,过了拐角,抬头。

黑漆漆的枪口抵着她的额头,她熟悉的爱人的嗓音,沙哑地磨过她的心肠,别动。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不知道,那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蛮横无理的爱情。首先她看见角落里摊着一具血肉,暗红的一道,沿着月色生长开去,随后她看到那双魂牵梦萦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是猛兽看猎物的眼神,将她钉在原地,而同时,她感到异样的情绪、热度,从身体里升起,像满月之下的潮汐,渐渐地将她淹没,她脑子里那根掌管善恶的弦,轻而易举地断了。

于文文轻笑了声,她说,是你啊。

张天爱莫名地激动起来,几乎忘了她的生死攸关,说,你认得我?

于文文说,你常来看我。

张天爱说,是的,我爱你。

于文文又笑了,大笑,眼睛弯成尖尖的月牙,枪依旧端得稳。她说,既然爱我,帮我做件事。

张天爱脸上带着那样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昭然明媚的神情,说,好啊。

于文文说,你帮我,去把地上那个人,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就这样走在枪口前面,脚步轻盈,几乎像月下起舞的鹤,蹲下来,没有任何犹豫,柔荑般一双手,伸进死人的口袋里,掏出她的投名状。

将那本沾着血污的护照递给于文文的时候,她轻轻哼了一声,一双攻城略地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将她从皮到骨拆了一遍,她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张天爱点点头,说,我知道。

于文文挥挥那本东西,说,这上面有了你的指纹,从现在起,我们是共犯了。

我们是共犯了,天,少女天爱想,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浪漫的话。

在青馆二楼设宴,她是于文文带去的见面礼,那会儿她没意识到这件事,后来意识到了也没觉得受辱,在13k,多得是花残月缺的事情,她将这一席认作洞房花烛,也没犯多大的错误。

静姐坐上座,三个干部各带几个人,都是言笑晏晏的面目,隔着记忆的雾气记不清了,张俪没在,来的是王紫璇,美丽的海藻般的长发,推杯换盏,摇曳了整晚。她坐于文文左边,张天爱坐右边,对面赵梦看得眼睛都直了,说文文你太过分了,带这两个往饭桌上一坐,我光看着就饱了。于文文笑骂她个不正经的,二十道冷盘摆上来,八珍玉食憧憧烟火堵了她的嘴。

阿雅说了祝酒词,慈眉善目一张脸,说得尽是些悦耳美言,而好话说尽了,张天爱胃里只往上顶的感觉并没有好一些。雅姐是温和的人,将新上的热气腾腾的一盘向她那里推,说,今晚你可是主角,妹妹,多吃点。惠灵顿牛排,黑鱼子酱,精致磁盘里只装最中心那一点,灯光打得美轮美奂,她摆出最甜美的杀招,她的标准笑容,说,谢谢雅姐。

等饭桌上聊起来的时候,她只要不做声,然后微笑,就能成为看不见的那个了,于是她眨着那双纯真的动物的眼睛,悄悄看着身边的人。总是冷眼待人不苟言笑的于文文,坐在这里雕花的红木椅子上,竟然是如鱼得水的,不像她那样坐立难安,在这里,每个人都在演自己,因此她也要迅速地找出个自己的角色来,不能是女学生,也不能是叛逆的机车女郎了,她紧张地咬着嘴唇,她该成为个什么样的新的人呢,胃里蝴蝶飞啊飞啊,她吃不下任何东西。

乐队里风情万种的贝斯手,在和于文文聊些什么,她们大概是非常熟悉的那种、朋友,美人就这样随性地将手肘搭在她的肩膀上,讲到好笑的便顺势附在她脖颈旁笑。她怎么可以这么美,长发飘飘,宽肩窄腰,修长的腿,肩胛骨上不长一缕多余的肉,更叫人羞愧的是,她的美是恣意的流淌到指尖头发丝的美,随便一颦一笑就从那些细枝末节里溢出来了。少女天爱无由地有些悲伤,好像她一下在这张桌上变得像蚂蚁一样小,失去了美的庇护,她成了无足轻重的那个,更不必说,要想上天求点爱呢,她连爱的权利都快失去了。

吃呀,喝呀,这些摆在盘子里的诱人而昂贵的脂肪和蛋白质,一下变得丑陋起来,像志怪小说里写,荒野恶鬼的把戏,摆出满汉全席招待饥饿迷途的人,天亮了那法术消失的时候,珍馐美食统统变成肮脏污秽的腐肉虫豸。都是糖衣陷阱。

她一下感到反胃,起身跑出去,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去。吐,其实今天晚宴之前,她也几乎没有吃什么,知道是场硬战要打,便要全副武装,不能有一丝一毫水肿、或是不美丽的地方。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有酸苦的黄水一阵一阵往上涌,她现在自己一定很难闻,便更伤心,水龙头哗啦啦唱着歌,她蹲在地上,捂着眼睛哭起来。

一双黑色皮靴停在她身侧,她那样脆弱地抬起头,像某种刚出生的动物,又立刻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幅一片狼藉的样子。

于是于文文也蹲下来,默默地,将手里一方叠好的帕子递过去,等待她来领。她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像哄小孩一样,轻声说,没事的,别哭。有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她们为什么伤心,为什么落泪,但无师自通地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将她好好地擦拭了。

张天爱犹豫着接过手帕,悄悄擦了眼睛、嘴角,她听到于文文这么跟她说,你这么瘦,是这里的东西吃不惯吗。她还说,你是哪里人,我可以找最地道的阿姨,以后晚上你都来我那里吃。

张天爱有些哀怨地想,其实她也是不了解我的,但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幸福的、被爱的感觉呢?

在那道金碧辉煌灯影重重的走廊里,她跟在于文文的后面走回雅间,她的鞋跟叩大理石地面上,轻轻地回响,她摩挲着那块手帕,角落里绣着一朵小小的烟雾花。以至于很久很久的后来,她仍然将这方手帕好好地洗净、保存,放在衣柜的最里层。

于文文问她,下午去绛山请香,你要不要去?

张天爱开了车窗,入了夏空气里有股烟熏的味道,人心躁动。她闷闷地说,下周要小考,我想温书。

真是孩子气极了的理由,于文文知道她不爱去这种场合,像暗处时时刻刻有架摄像机对着,美艳皮囊下哪怕有一点点疲惫一点点厌倦,都巨细无遗地展示了,于是也体谅她,说,那你就在我那里待着吧,晚上我回来接你。

上午去了阿雅那里,从第一面她握上她的手开始,身经百战的柳翰雅就知道,这个女孩的资质不输带她来的于文文。她同于文文讲起这个,语气里带点惋惜,如此天资可惜,一是没有从小练起,二是心性太柔,看起来不是能撑大场面的人。于文文说,雅姐,相信我的眼光,她的眼神里有东西。

那天,不见天日的暗巷里,她为爱生为爱死的眼睛,如何狠下心将自己置之度外,如同母豹子般的眼神。

阿雅亲自教她打枪,在那套依山而建多院落的台式别墅里,雅姐的头发落在她的肩头,柔柔的声音在她耳边,瞄准,天边离巢的雁,砰。远处的山岭寂静无声,金色日光在眼眶里留下黑色的变幻莫测的影子。

阿雅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

回前厅,于文文在雕梁画栋下喝茶,见她出来,眉毛挑起来亲切地笑,叫她的心稍稍地落回去一点,嘴上招呼着,结束啦?

张天爱站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脖子,她便扬起头,微凉的指尖揉着她的手指,她的手上有茧,一寸一寸,来路不明的伤痕,这些时刻像肉刺一样提醒着张天爱,面前的这个看似崭新情切的人,早已是一颗铁石做的心肠了。

她嗯了一声应答。阿雅本来说,不如就留在这里吃午饭,于文文推拒了,说天爱只爱吃家里厨娘做的饭,今天已经吩咐下了,不好久留。

你知道她是关怀备至的人,但这同样一颗心也眼睁睁地将人千刀万剐,目前,张天爱尚没有办法寻到一个折衷的立场,说服自己自洽地在这里站立下去。

午餐完毕,于文文换一身素黑的长衣长裤,让张天爱好好念书,自己便坐上那辆黑色亮面的车去了绛山。

温书是借口,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她在课上用半颗心听便会了。念书是不需要用到智慧的东西,只需要技巧和方法,而她恰好是那么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像自己想象成不断重复劳作的机器或者是一本写满意象符号的书,就可以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这要不爱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她出了书房,二楼尽头新装了一间房,小满的时候于文文从外头抱了只小老虎回家,立刻满心欢喜大兴土木,将闲置的房间改造成一间热带雨林。在家里不见人的时候,她习惯穿棉质柔软的卫衣卫裤,早年在加国做学生的打扮,刚出生的猛兽,小小的一只比猫大不到那里去,牙都没长好,于文文从她右侧环过来,教她如何逗弄那两只活泼的小动物,可以把手指伸进它们的口腔里,按那样温软湿热的牙床。于文文扎了马尾,刘海松松地掩着半边眼眸,小白虎温驯地趴在她的怀里,大概把她当做了未曾谋面的母亲,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她将它抱到张天爱的怀里,她立刻诚惶诚恐地接住,这老虎还在怕生的年龄,一条尾巴晃来晃去,在天爱不慎坚固的怀里扑腾,又流窜回了于文文掌心。悠长午后,她也笑得软绵绵、懒洋洋。

没有人来的时候,小老虎是放在玻璃缸里的,此刻它正会周公,纹理交错的皮毛油亮顺滑。张天爱喜欢这间房也只是因为这儿幽深僻静,在水泥砖瓦里造林,摆了不少植物,郁郁葱葱。她从抽屉里摸一把银剪刀出来修剪兰花,按照她的审美,这盆蕙兰有些太过汪洋恣意,不够清爽,要摘了几支才好。

听到门响,她回头,发现是王紫璇推门进来,王紫璇穿一身粉色套装小洋服,朝她挥挥手,说今天你在呀。

张天爱笑着软软地回礼,说,是的,文文姐去绛山了,晚上回来。

王紫璇径直走向小老虎的玻璃缸,说,没事,我就来看看小脑斧。说着把脸贴到玻璃上面去,满嘴含含糊糊的幼儿园语言。

张天爱提着剪刀,歪着头修剪,这儿两刀那儿两刀,王紫璇凑过来,呀一声,你这都快把它剪秃啦!

她才回过神来,立马放下剪刀拢拢那盆弱不禁风的惠兰,嘴里念念有词地道歉。

王紫璇直接向后扶着花架子靠坐着,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锡纸巧克力,伸手给她,问她要不要吃。张天爱接过,天气热,巧克力有些化了,成了黏糊糊的不讨人喜欢的食物,她剥开锡纸塞进嘴里,甜的,味觉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人不应当拒绝这种快乐。

王紫璇问她,最近学什么了,觉得好玩吗?

张天爱缓慢消化那枚巧克力,说,最近就光学打枪了,能打打麻雀,算不上好玩不好玩的。

王紫璇拨她头发,幽香一阵,小腿晃荡着,说,你学得好快,我刚来那会儿,文文只教我弹贝斯,有意思是有意思,就是跟少年宫似的,后来我求她好久,她才愿意教我,可是也不让用枪。你看。

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飞刀,在指尖穿梭,银光闪过逼得人眼花缭乱。飞快地收起来,那把匕首又凭空消失,像变戏法。

张天爱看呆了,愣愣地鼓掌,说,你好厉害。

王紫璇笑嘻嘻的,说,你不知道,你比我厉害多啦,她们三天两头跟我夸你呢。

她喂自己吃了一颗巧克力,说,文文姐到现在都不愿意给我一个任务,也不放我去报仇。她说过,给我第二条命,就是给我个机会,把那些欺负我的人都杀光。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鹿眼睛里敏捷地闪过一道冷光,但似乎是错觉,她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天真烂漫的样子,讲起杀人就像在路边拈一朵野花。

宁静在前头进香,干部们在她身后站着,面前供满玉盘珍馐,菩萨眉眼低垂,沉默不语。于文文抬着下巴看着,她不懂得这种慈悲为怀的回避,也讨厌某种摇尾乞怜的情态,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说怜悯她,她会感到是种羞辱。

但这种地方她总是来,人总是要信点什么的,如果不信神佛,就会去信心理医生,否则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活着,吃喝拉撒,进食、衰老,倘若真能质本洁来还洁去最好,于是理想就变成了抵抗,而活着、无知觉地活着、动物性地活着、一分一秒都是凌辱。所以宁愿去信一个最假的,玄之又玄的,你去相信科学的具体的,那么可知论的东西,难道不绝望吗?

流程走完,静姐随着沙弥去里堂,其他人自由活动,于文文往后院走,深山老林里面的院落,她走过去看到赵梦在门跟前抽烟。她打个招呼,问她怎么不进去。赵梦摆摆手,说自己在外面就好,进去了反倒不知道说什么。

她推门进去,蔷姐在前厅坐着,一会儿才回神,看到她点点头,说,来了?于文文对长辈向来尊敬,何况那是所有人货真价实的长辈。张蔷依旧顶着那头盛气凌人的卷发,神情终于淡然很多,到了足够的年纪,年轻时越横行霸道,往后便会越恭谦平顺。

于文文像那种最讨人喜欢的后辈,替张蔷沏茶,说,谢谢蔷姐陪我玩,不知道蔷姐开不开心。

张蔷看她在这里鞍前马后,慢慢悠悠地说,你这事做得不地道,你知道我不碰这档子事很久了。

于文文也知道自己做错事,忙不迭垂肩捏腿地好好侍奉着,唉,蔷姐,那不是真的很想和您唱唱歌跳跳舞,就聊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只不过工作性质摆在这里。

张蔷点点她的头,别耍贫嘴。她盖了盖茶盅,说,其实你一开始跟我讲明白了,我也不会不去,你知道我愿意帮衬你,只是因为我欣赏你。

于文文心中一沉,蔷姐的欣赏绝非一般人能蒙受,这可是一番千斤重的责任。张蔷接着说,当初你们这一辈,是我天南海北挑出来的,你是最犟的那个,一开始没有人敢要你,怕驯不服反而遭了反噬,索性现在你也算找到了一个好归处。

于文文说,蔷姐,您是可以说话的人,有时我也会想,自己该去哪里?

蔷姐颔首,喝茶,过了一会才开口,漂亮的武器,尤其是没有鞘的武器,众人看到你的锋芒就会来争抢,大家都想要你为自己所用,去哪里都一样,除非,武器毁了,才有自由。

沉默了一阵子,于文文苦笑,说,谢谢蔷姐。

开天辟地,张蔷只有一个,退了帖子,分文不取,销声匿迹,什么克格勃的麻醉剂南斯拉夫的枪,留下一大堆没人能玩得明白的东西,杀光了所有记得她名字的人,她的化身也就在世上消失,天上地下的张蔷,就这样,像一道闪电,离开了。仅剩的几个,有资格仍然保留她的记忆,在所有漆黑而年轻的海面上,她成了唯一的灯。

背后一炷香,白烟袅袅。

相传静姐找神仙算了一个良辰吉日,亲自去那氏家宅登门拜访。前夜刚下了雨,遍地落红,于文文盛装打扮,来到宁公馆,看到赵梦又穿一身破烂衣服蹲在屋檐底下发呆。她走过去,赵梦跟丢了魂似的,唉声叹气,凑近了站过去,只听到她在那儿吟诗,昨夜小楼又东风,花落知多少啊。于文文拍她脑袋,这背的什么这是!

赵梦捂头站起来,说,你打我干什么!

于文文上下打量她一番,指着她腰上系的那条烂绒红丝巾问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赵梦甩甩头发,得瑟着说,你懂什么是亚。

于文文翻了个白眼,就当没见到这人,往里面走见正常人阿雅去了。

路上于文文和柳翰雅一车,阿雅坐副驾,对着镜子照自己眼角的纹路,哀叹青春不再呀。于文文个说话直来直去的,回应她,我看这样挺好的,自然。阿雅飞一记眼刀过去,训她,等会到了那氏你还是别说话了,不然到时候你静姐又罚你去刑堂领赏。

从后视镜里瞟过去,于文文开着窗吹风,阿雅清清嗓子,说,你刚发现没有,赵梦。

于文文啊了一声,回想着,看起来挺正常的啊,就那种大脑缺根筋的样子。

阿雅指指眼睛,肿的,她说。

哦哦,于文文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她今天换新花样画了个cutcrease呢,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又哭了?不就见个老情人么。

阿雅耸耸肩,这事情我们哪知道呢。做了孩子的妈,其乐融融天伦之乐,对她们初恋重逢的孽海情天一点想象力也没有。

她演那首歌的时候还在上学,十几岁,肮脏嘈杂的地下俱乐部里,孤魂野鬼一样笑啊叫啊,当年她妆化得比现在还过分,相传在地下演了几年,从没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因此做起任务来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刘恋在世界学府白天泡图书馆晚上练歌参加十佳歌手,文娱两开花,好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搞一块去呢,这个问题直到很久以后,赵梦一个人待着的夜里,她还在想。只能怪那时候俱乐部只有那几个,美丽新世界也就那么小,心怀理想的人转个身就碰见,躲不开的事情,全宇宙撮合她们沆瀣一气的。

后来,后来的事情,歌里唱道,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赵梦结过一次婚,事发突然,假结婚,工作需要,但瞒天过海,当时已是前度,不晓得刘恋如何得知的,没带请帖硬闯婚礼现场,赵梦在台上都惊了,连灭火器都提不动的体面人高材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想来那场面也荒唐,一向中性打扮的赵梦正儿八经当一次女人,还是在婚礼上,听说那是女人最美的时刻,老情人儿就这样闯进来,恶狠狠像来寻仇——哦,原来在那时候,她展现出了十足黑帮风采的心狠手辣。当时是这样,她从那面恢弘的香槟塔里摘了一支,喝了,空杯子遥遥向台上一举,又轻轻放下,在桌边,随后又风一样地消失了。赵梦心神未定,茫然地将头扭回来,职业素养还在,有惊无险地过了那关。

但更惊险的还在后头,就是那阵子,云雾山大刀阔斧地搞改革,刘恋的名字像瘟疫一样传遍整座城,只有赵梦不知道,所有人都没告诉她,看她在那段闲日子里快乐地养花逗鸟,对众人复杂且略带同情的目光浑然不觉。东窗事发,在那姐的生日宴上,赵梦又吊儿郎当地去了,宾客如云里随一份礼,远远望见姐旁边添了新的红人,转过头一看,愣住了。齐溪事后形容,刘恋从坐上遥望那一眼,一秒有一生那么长,花非花雾非雾,烟雨朦胧未名湖畔,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真该死啊,这故事谁听完都得长叹一口,可这工作还得干啊,不能说为了一段办公室恋情都算不上的恩怨连饭碗都不要了吧。

赵梦跟在宁静身后进了宴厅,望见刘恋坐在那英旁边,低头抚摸着怀里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她飞快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端回13k干部的身份。

入座之后便是寒暄,无关紧要的寒暄,夹枪带棒的寒暄,赵梦拿筷子戳盘子里的半截臭鳜鱼,管好了目光不准自己东张西望,偶尔抬头应和几句,眼神瞟过那里,像触电似的,一下下隐秘的针刺,她也不是头脑派,圆桌交谈插不上话,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心想还不如现在让她出门杀几个人来得痛快。

敬酒了开始,各式各样的人离了座,赵梦立刻找机会溜,往后面院子走着,路上捉到于文文和齐溪两个在雕花门扇后头抽烟,凑过去一手搂一个,嘿,摸鱼被我抓到了吧。

齐溪一米七的大骨架美人,赵梦半个身子吊她身上,不小心拽到头发,她吃痛叫了一声,赵梦急忙松开连声道歉,齐溪挥挥手,算了算了,你没轻没重也不是一两天了。

齐溪在云雾山,小时候和赵梦在同一片基地训练,后来虽去了不同的地方,多年的交情在,恰巧齐溪也是个从善如流的,同赵梦这种不拘小节的人相处得很好。

赵梦在饭桌上心不在焉,只得在这里补补功课,她问齐溪,你们那个新上来的干部是怎么回事,怎么之前都没风声?

齐溪说,哦,梦桃嘛,刚来没多久,人挺可爱,那姐喜欢,但身手很厉害,大家也都服气。她看了赵梦一眼,说,跟你一挂的,你当心。

赵梦说,去,我不是可爱挂的,我妖艳!

于文文在旁边看热闹,不介意煽风点火,说,她的意思是,那谁身边有人跟你撞型了,叫你担心这个。

齐溪连忙说诶文文你不要过度解读啊。

赵梦沉默了,赵梦有些气急败坏,赵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愤而转身要走。

晚了一步,刘恋来了。那张温软的柔情绰态的春水脸,出现在眼前。她拍拍齐溪,说,诶你怎么在这儿,老大找你呢。随后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说,啊文文,你也在啊。

于文文微笑地点点头,算打了招呼。赵梦有点想消失。

齐溪走了,刘恋和于文文闲聊几句,句句意在沛公,套13k的话,那于文文也不是没脑子的,攻守有度,太极再打回去,赵梦彻底宕机,从于文文口袋里摸了香烟来抽。她不小心瞟到她的手机,敲敲于文文的手臂,说,你手机屏幕亮了。

于文文掏出来看一眼,说没事。末了看了刘恋一眼,说,我把紫璇送去国外了。

啊为什么?赵梦在旁边茫然地问。

还是觉得读书好,她不是想唱歌想弹琴吗,就送她去艺术学院了。于文文淡淡地说。

赵梦在那儿直惋惜,多好的紫璇,不会带给我啊。

终于这雕花门扇后头就躲两个人了,对视一眼,一时无话。

宴会在凌晨结束,清了场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刘恋不习惯在外过夜,在薄薄紫气中坐上回程的车。

多喝了些,头脑发晕,刘恋开了窗户,闭目养神。一双温凉的手按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打着圈,刘恋眉头舒展开一些,说了声谢谢。薛凯琪靠在她身边,分明是一张娃娃脸,又媚眼如丝摄人心魄,甜甜的嗓音说,原来就是她呀,看起来是挺有意思的。

刘恋摸了摸她的下巴,说,又瞎看,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

薛凯琪就那样赤脚缩在真皮座椅上,眨眨眼睛,说,如果没什么所求,你又请我来干嘛,一天天在家里数天上的鸽子,无聊死了。

刘恋说,我请你不是为私事,云雾山总会有有事求你的一天。

薛凯琪笑了,说,你可别小瞧我,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人嘛,七情六欲贪嗔痴慢,都是正常的事情。她转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要她爱上你——那还不简单?只要你开口……

刘恋摇摇头,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说,我给你的那些书有没有好好看?我们,人类世界,是有很多规则的,爱这件事,不是施一个法或者求神拜佛就能解决的问题,很复杂的。

薛凯琪笑声如银铃,说道,我看你们人啊,最擅长的就是自讨苦吃,简单的事情搞复杂,畏手畏脚的,还觉得自己聪明,我们呀,都管这叫软弱。

赵梦当晚失眠,明明酒喝了不少,反倒更加清醒。她嘴里念叨着云雾山的名字,企图唤醒点联想记忆出来,搜索枯肠不可得。她说不记得的时候,刘恋在对面那样很伤心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可更令人心碎的是,她甚至不明白那是什么事情,人为什么要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付出代价,在冷酷的杀手法则中,一切都是结果导向制,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是件明白痛快的事,但爱情不一样,它注定是含糊其辞、不清不楚、顾左右而言他,一桩悬而未决的冤假错案,总叫人提心吊胆,和刘恋谈恋爱更是这样,像一部扣人心弦的悬疑小说,她那样敬小慎微,在爱里找不爱的证据,又在不爱里找爱的证据。

在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的宴席上,刘恋站在她对面,一对茕茕独立的琵琶骨,那镶着十二面镜子的雕花门扇,每一面都映出她的伤情。

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事情是什么吗,我那样了解你,甚至说,你在我眼前是不设防的,所有的行为我都猜到了,但我总是输。她这么说,酒杯里琼浆玉液,皱着眉头像药一样喝下去。

刘恋是聪明人,有目共睹的七窍玲珑心,步步为营地将自己交出去,送到一扇大开的城门前,这空城计呀,比划着一本烂帐,谁能想得明白?

赵梦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多年前那出啼笑皆非的婚礼闹剧,她没有追上去,做了多年数芯里开花的木头情种,真心结成琥珀,爱得音容宛在,夜深人静拿出来看,发现还是那么新鲜漂亮。琥珀里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乖乖地任她搓揉。

刘恋看她不说话,最后说,我问你个问题,听到云雾山这个名字,你耳熟吗?

赵梦愣了下,颤颤地说,不记得?

刘恋看她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拍手笑了,摇头晃脑地说,赵梦呀,你又赢我一次。

在咖啡店里,靠窗的位置,于文文依旧带着那副遮了半张脸的蛤蟆镜,面前挡一本书架上随便拿的企业家杂志,眼神漫不经心往外瞟。赵梦坐在她对面,闷热午后,正好是发梦的好天气,她突然问,于文文,你觉得云雾山这名字耳熟吗?

于文文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又是哪出,说,怎么,你要突然告诉我你反水了然后在桌子下面用你那把枪抵着我?

赵梦仍然处于类似于飞大了的神游状态,搅面前那杯黑咖,碎冰敲在玻璃杯上,丁零当啷。她说,不是啊,刘恋问我的。

于文文翻那本杂志,好巧不巧,两三页就看到熟人,不久前还在记者面前活蹦乱跳地吹水,看着怪残忍的,心烦意乱地合上杂志丢在一边。既然是刘恋问的,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问别人有什么用。

赵梦无聊得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工整圆润的指甲,一丝不抖。可是我真想不到,都快想去找人催眠我了。

于文文敲敲桌面,说醒醒赵梦,我们要工作。

赵梦往窗外看一眼,目标带着金屋藏娇的那个娇在对面最富丽堂皇的那家洋装店你侬我侬,对自己即将小命不保这件事一无所知。她说,根本用不上我们两个,早打听到那小姑娘住哪儿了,荒郊僻壤的,在山上高处找个地方架枪,埋伏都用不了一天就解决了。

于文文说,不妥,太野蛮了,你让她怎么办,本来就是没有名分的,这下还能活?

赵梦笑笑,眼神冷冷的,仿佛那才是她原本的样子,就算不是我们灭的口也总会有人让她闭嘴,还是你打算再多收一个徒弟?

赵梦说,就算没有这出,她也不会有什么好命,世道如此,她虽然攀上了条厄运,但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

于文文不说话,墨镜下面,看不清她的神情。

赵梦说,于,有的时候你太善良了。

于文文因下手精准干净而富盛名,杀手似乎就该如此,殚精竭虑的控制狂,而极少有人从她的角度想过,此类几乎偏执的强迫症状可能出于另一种理由,她不想让无关的人受伤害。

目标开车走了,于文文坐在车里,却没有发动跟上,赵梦在副驾上也不催她,抱着手臂从镜子里看她的脸色。于文文点了个烟,开始打方向盘,往相反的方向开。她说,今天天不好,晚上会下雨,改天再说。赵梦便拉上安全带,座椅往后倒,说,行,反正我们也不急,我先睡个午觉。

于文文没料到,赵梦把她心思看透了,在这行沉浮这么久,就算没有聪明的大脑,凭借敏锐的直觉和经验,也该被猜到了。老天赏她杀人的天赋,这是身不由己,但她总想着,或许能救人呢,再多救一个,煞气铸就的七宝楼台,她幻想着总有些歌舞升平的时候吧。

开到华盖路,赵梦醒了,拉住她的手臂,于文文回头,说,你醒了?快到了。

赵梦梦游似的盯着她,说,我知道了,云雾山,我在梦里见到一个小狐仙,她告诉我,云雾山是香烟的名字。

最终还是按照赵梦的主意,在一个更阑人静的夜里了结了这桩案子,隔天新闻出来,那小姑娘一觉醒来发现身边躺了具尸体直接疯了,什么也问不出,警官只好把她送去了精神病院。

没多久,赵梦站在宁静的书桌面前,要回自己的帖子。宁静问她,你想清楚,离了13k,多得是人要你的命。赵梦说,飞机已经准备好,拿了帖子我就走,换个地方换个行当做了。宁静说,你想一出是一处,人命关天的事情都能当玩一样,别潇洒着把命潇洒没了。赵梦说,不会的静姐,我还要做我的摇滚天后呢。

后来又听说,她一个人跑去古巴考察烟草市场,或许打算做实业家去了,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崩歌鼓打得很好。

于文文在那张烟雾缭绕的牌桌上听说这件事,赵梦的位置坐了张歆艺,新提的干部,宁公馆里人来来往往,而乐音奏着宴席摆着,院落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肉骨凡胎生生不息。

张天爱的枪法已经出神入化,阿雅也没法再教她,近身格斗是跟于文文学的,白天日光晕眩,晚上夜风恼人,总学得三心二意不得要领。于文文也不逼她,往后都是枪林弹雨的,学打架也就图个心安,学不好也没事。张天爱不敢问她,什么时候带她见识见识真场面呢。买回来的小老虎也渐渐长了牙齿,不能再睡玻璃缸里,于文文抚摸它的皮毛,仍然像在逗弄一只温驯的猫。

于文文消失了一阵,亲自压一批货过海关,张天爱在学校里过了一阵安生日子,司机照常停车在校门口,接她回江滨别墅吃晚饭。

别墅里渐渐冷落了,前段日子,王紫璇不打一声招呼去了法国,于文文对此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她想去便送她去了。张俪最终回家了,她在一部电影里演了个小角色,是那种最讨巧的角色,美艳至极惊鸿一瞥,意料之中地红了,张天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见过她,仲夏夜电视晚会,她身着珍珠美衣,镁光灯下像一盏水晶灯,昂贵地亮着。张天爱隔着屏幕,在沙发上嘬着棒冰看她,想那栋红砖小洋房再也不用担忧债务问题了。绕墙的紫藤萝开了,张天爱推开窗户,清冽的风吹拂面颊,这栋房子里,如今只有老虎拖着不紧不慢的、优雅的步伐,亲昵的吐气围绕着她。

每月十五,干部们前往宁公馆赴宴,司机停在别墅门口,于文文不在,最终接了张天爱上车,落日西沉,她独自一人坐在车上,驶往渐暗的天色深处。

食不知味的一顿饭,于文文教了这么久,她最终会了点应酬的技巧,如何将那些美食送进嘴里然后不动声色地吐掉,长辈敬酒的时候要说服自己喝下去,她已经能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在于文文不在的时候演另一个狼子野心的忠臣。

撤了盘子,但桌上的人没有要散的意思。静姐开口,问张歆艺,你那边坏事的那个,怎么样了。张歆艺说,押在刑堂了,用了药,能说的都说了,脑子已经废了。静姐喝了口茶,淡淡地说,还在喘气吗。

阿雅看了张天爱一眼,眼神里有很多意思,她一时没接下。

张歆艺点点头,嗯。宁静抬眼看着张天爱,秋老虎回旋的季节,她几乎生了满背的冷汗,先前从没发现,静姐长了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才意识到那些于文文都替她挡下了。

她跟在张歆艺后面,进了刑堂,那就是另一个世界了,腥甜的血味,比之前在暗巷里闻到的浓烈上万倍,水泥地上暗红色的一滩,头是仰着的,四肢却不知道掰到了哪里,惨白的光打在他脸上,能叫她看见他的神情,那种痴呆的梦幻的,不再像人的神情。

张歆艺把枪递到她手上,说,妹妹,给他一个痛快吧。张天爱看着她,眼神里最终泄露了一点符合她年龄的退缩,张歆艺没有和她对视,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现在她跟前再没什么阻挡,直白地和她的命运照面了。

她抬起那把枪,脑海里千变万化,过了市场上的屠夫、暗巷里的一道血、落在林中空地上的雁,但最终,停留在她在学校的水房,为自己涂上鲜红的唇色,她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笑得美艳绝伦。将枪口对着地上的人形,她惊讶地发觉,自己的手竟然是不抖的,像有另一双手托着她。

指腹抵着扳机,她突然顿住,在那心如擂鼓的瞬间,她嗅到熟悉的烟味混杂木质香水的味道,她的温度从身侧环上来,微凉的手覆上她的手指,刘海儿轻轻扫过面颊,好像她在她身后,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告诉她,闭上眼睛,别怕,交给我。

枪响了。

于文文在深夜到家,未开灯,不知道打碎了什么物件,噼里啪啦的声响。张天爱的睡眠浅,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她披了外衣,扶着墙面走下楼梯,嗅到不寻常的味,客厅里于文文警觉地抬头,一对视,她看到她解了半边衣服,在替自己包扎。

张天爱急忙跑下去,关切地问她怎么了。于文文摇摇头,说没事,一点小伤。

早年在基地受过更重的伤,都是自己处理,不用担心。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刺激到伤口的时候,眉头偶尔皱一下。

久别重逢本该是开心的事,张天爱想着,应该好好同她讲这些天发生的事,学校里的,学校外的,还有她如何漂亮地将那人一枪毙命,13k不再将她视作一个小妹妹,她获得了“尊严”,这是最好的事情。但这样的场面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是于文文问她的,在这种刮骨疗毒般的场合,讲些新奇事情也好放松下心情。于是张天爱便告诉了她那天在刑堂里发生的事情。

于文文一时没有说话,眉头皱着,骂了句脏话。

张天爱不知所措,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试探着问她,怎么了。

于文文看着她,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她们趁我不在,要拖你下水。

张天爱倒是一脸天真烂漫,说,我不是早已经在水里了吗,一开始你叫我拿那个护照……

于文文被她弄得没办法,反而笑了,说,那是我逗你的,试试你罢了,那本东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早就烧了。

张天爱愣愣地坐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她要试我什么,才想起那晚的对话,后知后觉地知了羞。

于文文站起来,伸手拉她起来,说,没什么事了,回去睡吧,再怎么说还有我顶着。

张天爱说,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于文文摊摊手,说,我都这样了,又脏又臭,自己都嫌弃自己。

张天爱摇头,坚持,这么久没见,我不嫌弃。

月色映在床前,一片白色的夜。张天爱闭上眼睛,放慢呼吸,装睡,听到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缓。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夜晚,美得让她有些伤心。于文文想她睡了,悄悄起身,窸窸窣窣的声响,双脚还未沾地。张天爱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背着月色看着她,窗外竹影疏疏,她的头发有月光银白的镶边。

于文文有些尴尬地说,我出去,抽根烟。

张天爱仍然看着她,不说话。

于是她又软下来,放柔了声音说,小爱,睡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张天爱直视着她的眼睛,用那样一往无前、无怨无悔的眼神看着她,说,于文文,人我已经杀了,现在已经不再清白,你让我去做任务吧,像使用武器一样使用我,这是我愿意为你做的事情。

于文文苦笑着,她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杀人,在所有你愿意为我做的事情里,我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愿意为她杀人的人,有些因为恐惧,有些因为爱。她想起那天王紫璇闯进她的书房,带着满身的血污,手里攥着寒光逼人的匕首,但她如此天真又如此残忍,美丽的头发上沾了陌生的血,眼睛却亮得像摄人魂魄的艳鬼,她语气里满是欣喜,说,文文,我做到了,那些欺负我的东西,一个不落地被我杀了,现在我合格了吗。她问,现在我能成为你的刀了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总是那些爱她的人要为她杀人,她又怎么舍得送她们去死,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难道爱上一把武器,只有死路一条。赵梦有她那套人各有命的说法,她说杀手只当作杀手该做的事,不应参与别人的命数。她做不到,因而赵梦戏称她是冷面菩萨,慈悲罗刹。

刚进13k那年,去绛山算命,神仙对着她的八字说你杀业深重,注定是天煞孤星,无爱之人。当时年轻气盛,嘴上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做的偏偏都是八字上写的事情。做无鞘的剑,锋芒毕露,鸿门宴单刀赴会,生死场连下三城,出来时牡丹屏风上浇了满面的红。杀业深重,她想,每个死的人都是该死的,活的人才能更好地活,而后遇见的爱人,一个个比她更桀骜不驯,轮到她做慈航普渡的那个,原来欠下的孽债该在这里还,那些美人,我见犹怜的、气势如虹的、富贵娇矜的,最终都要踩着她的幻身过河,她只求她们最终去到彼岸。

或许蔷姐说的才是对的,此一时杀生予夺,彼一时折戟沉沙。

决意要走那晚,她没有同任何人串气,只是给了张天爱一个地址,告诉她遇到绝境,这个地址是最后的退路。她有犹豫,问,你想要我那把吉他吗?张天爱尚无知觉,说它还是在你手里最动听。而于文文的意思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了。

当月十五的公馆宴,她不露辞色地去了。用到一半,下人来传,唐小姐来了,车停在门口。唐诗逸孑然一身来的,穿一身素色水袖罗裙,在宁静面前欠了身,说今晚过后自己将去西洋游历深造,经此一别回来不知道是何种气象,临走前,让我最后再为您唱一段吧。

于文文看向她,不知为何会觉得,一双昭然皎然的剪水瞳洞若观火,分明是在看自己。

她唱啊,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来年芍药再开的时候,没人再提起她的名字。张天爱如愿升了学,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时候,无意碰碎半朵绯红,她突然想起那珠光宝气的宁公馆,再望见午后校园里到处是阳光,难道这里就不算个围城了么,她暗自思忖。

张天爱还是常去那家俱乐部,音乐风潮变得很快,在台下跳的舞喝的酒都像春梦了无痕。流行过江南柳岸的民谣、迷幻电子舞曲和强鼓点三连音的说唱,兜兜转转又回到摇滚乐的时候,舞台上的人唱着什么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当晚回去她做梦,梦见她在山林中,看见一只老虎,在梦里她喊了个什么名字,老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在花丛中,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人物ooc个人tag不妥删

“关于你我有一万个白日梦,一万声呐喊,一万个鬼鬼祟祟的念头诱惑我深夜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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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有一个生在城墙下的北京孩子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来到了南城,那就是我。

后来我很多次与这座临海的小城重逢,也多次与她重逢,...

后来我很多次与这座临海的小城重逢,也多次与她重逢,即使只在我的梦里。一场暴风雨刚刚过去,黑云依旧滚滚,几缕阳光却已透过拥挤的小巷,照耀在老街的石板路上。我看到了我自己,孤傲地昂着头在半旧不新的筒子楼的缝隙里穿梭,身上穿着被洗的发白的南城一中的校服。

南城是很排外的城市,这里的人将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方言挂在口边,轻蔑地称呼外省人为“外地佬”,已是欺凌而不自知。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在那交的第一个朋友甩开我手时的神情——虽然我其实也没有这么在乎她们的态度,但我确实有点想我在北京一起疯的几个傻婆娘了,幸好我还有舞蹈。她们也不再直呼我的大名赵小棠了,而是用那个北京来的来代替我,就好像我是什么youknowwho不可说一般。

第一次见孙芮,我的孤立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班级里的男生打闹推翻了我的桌子,本子纸笔都散落一地,没有人管,唯一令人开心的是我们的桌子是翻盖的。我把桌子扶正,无所谓地蹲在地上收拾着我的本子,心里想着迟早还回去。

孙芮领着两三个人走进来了,正好对上我放肆四处打量的目光,规板的校服袖子上端端正正别着一只红袖章,一看就是个好学生。她严厉地指着我的桌子环顾四周问怎么回事,却被我抢答了说没事。

你就是那个转学生吧。她问我。

其实她的脸并不浓墨重彩,不能第一眼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但我突然觉得她真的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好像一副轻描淡写却余韵久远的山水画,一下走进了我心里。于是在我没注意时我已经脱口而出一句真漂亮,换来了她礼貌的谢谢和下意识绽开的笑容。我心想这么三个字能换来一个美女的笑,真不亏。

她把表格展开对着阳光查看,叠成规整的小方块,塞进了口袋里,再冲我点点头,走了。

我听到班级里有人长吁了一口气,本来凝固的氛围又活跃起来,就像一群被圈进了羊圈的羔羊看到了一匹狼离开了羊群,重获新生般。

是完全不一样的孙芮。但在学校把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干干净净轻声细语的孙芮又在我眼前出现了,两幅情景交替着闪烁。

她也注意到我了,我意识到我站的实在有些久了,像个傻瓜,总之,原本约好的课我是迟到了,与其姗姗来迟挨一顿骂还不如索性不去上了。她向我挥手,眉眼弯弯的满是笑意,我也趴在玻璃窗前将脸抵在上面傻乎乎地跟她打招呼,只是形象不太好看。

她向我迈了两步,又回头向她的老师解释。这个在跳舞时会绽放出不一样魅力的女孩现在显得十分镇静,学校里的孙芮又回来了。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我应下这份邀请。她带我去了隔壁的小吃街,说是小吃街,其实什么乱七八糟的店都有,所以也几乎没有一中的学生来这里吃饭。

我和她沉默地坐在对面,手肘贴在油腻的桌子上也毫不在意,稀里哗啦地吃着八块钱一碗的面,麻辣冲击着我的味蕾,满身大汗却也很香。她忽然问我要不要和她放学一起走。“我家和你家离的很近,你就在这条街这家店等我,可以吗?”我没有问她为什么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我对她有种奇怪的亲近感,没由来的好感和信任让我能立刻为她赴死,她反倒自己解释说是学生会的工作有点多,她每天要整理,还说她想搭个伴,麻烦我了。

过了一会儿结账,她说这顿她请我,我笑着打趣,顺便问一个我从第一句听到她说话就好奇的问题,她为什么说话一点也没有口音,和其他南城人不一样。

未曾想到她的脸色一下就变得苍白,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一直挂在嘴角的笑没停过也消失了一瞬,只是很快又爬回了嘴角。她先是问:我不像南城人吗?在我犹豫点头又摇头后,她又问我到底哪里不像。我说不出话,她才告诉我她本来就不是,她的老家在东北,只是在四年前跟着父母来了南城而已。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很平静,我没有再问下去,我似乎看到她转过头叹了一口气,溶入烟尘。

我一向是个不爱守规矩的人。当我匆匆赶到校舞蹈队却被通知我已被开除时,我没有发脾气或是表露出意外的情绪。我只是点点头,转身就走。南城,南城,坦荡到不屑于去遮掩,我早知舞蹈队可以接受举报,也知道那个总教练其实并不常来队内,他只会照其他人的一面之词对一个人定性,我知道我没有错。有一阵子,我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成我的座右铭,把坚强自立刻在我的脑子里,却又在孙芮关切问我怎么了时有想哭的冲动。

跳舞。我只回了这两个字,坚定地不容置疑。孙芮比我高一届,马上高三了,即将面临人生的路口。她说她也想继续跳舞,但她恐怕没机会了。

“搞艺术不能当饭吃的嘛。”她笑着说,“而且我跳的也没那么好。”

在舞室穿着红裙跳拉丁的孙芮又出现在我眼前,活力如同激烈的火星四射。我一向引以为傲的插科打诨能力似乎又失去了作用,攥住她的手,纤细冰凉的指尖在我手心滑过,只一刹那,她的身体僵直了。她话锋一转,直嚷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太伤感情,冷不丁又说,赵小棠你要加油,你比我有天赋,你一定能行。

“我没能救我自己,所以我想救你。”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睛亮得吓人,灼伤我。我不愿深究她说的救自己是什么意思,一想到这么美好的女孩可能曾经受到伤害我就止不住的有想流泪的冲动,因为她真的很好啊。我点头,承下连她一份的梦想,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一些。

高二一开学,我所承受的孤立加倍了。已经远远不止简单的没人说话没人陪伴了,或许这些人以为我不会反抗了,便变本加厉了,尽管这种欺凌是没有源头的。告诉老师当然没用,而且我不想让我家里人为我担心。至于直接转学,我不是没想过,可这就意味着我示弱了,而且,南城一中有我舍不得的人,我不想走。我记得我的第一次反抗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我的桌子用记号笔重重画上了一句不堪入目的脏话,涉及我的父母以及我的生殖器,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不能容忍又刻骨铭心的耻辱,我去拿抹布一点一点擦掉。然后走到那个正在若无其事聊天的女生面前,记号笔还耀武扬威地摆在她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用尽我全身力气甩了她一巴掌,麻痹和刺痛感从我的掌心一直挑动到每根神经,但一股快意却油然升起。

“*你妈。”我冷冷地说。

随着那个女生的尖叫如破碎的玻璃片纷纷扬扬,我的处境也越发艰难了,开始上升到肢体接触的层面了。与此同时,孙芮也告诉我不用在小吃街等她了,直接在学校门口她会马上出现。我问她是学生会工作少了吗?因为那会儿才高三上学期刚开始还没到她卸任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的。那时候她的沉默我过了很久才明白代表着什么意味,她的温柔也让我感激到现在。

孙芮同我越来越近了,有一次在我同一伙人对峙时我看到窗外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那天下午,孙芮少见地迟到了十几分钟,眼眶红红的,她问我觉得在这里开心吗?我没法欺骗她告诉她我快乐,但至少和她在一起能让我在这碎裂又灰暗的时光里找到一丝慰籍。她点点头说好。

一切都继续运行着,只是突然一切都变了。我父母忽然要带我回北京。饭桌上,父亲沉默地往嘴里扒着饭,一种未知的压力恫吓着我。当我从牙缝中挤出我不走这三个字时,父亲的怒火猛烈到令人吃惊,碗筷一摔,眼泪顺着他的怒骂喷涌而出,你怎么不和我说啊!真他妈是什么烂事儿!他强硬地扯过我的手腕,拉开我的袖子,指着我手臂上的淤青破口大骂。我第一次发现总是穿着白衬衫挺着肚子每天坐办公室庸庸碌碌的父亲原来也会凶狠,眼睛赤红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给撕碎。母亲在一旁无声地流泪,这个家庭主妇柔软了一辈子,到现在也只会劝我父亲消消气。他所有的咒骂我都忘了,唯一只记得他那句委屈的诉说。

“我女儿怎么能在这受这种委屈…”

我突然注意到我父母的黑发中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参夹了几缕银丝,倔强的心情忽而烟消云散了。

最后一次见孙芮已是告别。我第一次去她的教室找她,却意外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周围的人都三三两两聚集着聊天。她好像自成一个小世界,眼神呆滞无光,表情却又带了几分落寞和习惯。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舞蹈队可以举报开除,学生会又怎么使不得?和一个被孤立的人走的近也会被同等对待,这点我早有体会,怎么会认为孙芮是个例外。我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她的普通话说的这么好,为什么会下意识害怕别人说她不像南城人,为什么我们聊起从前她总是闭口不提她初来南城的那两年时光。是我害了她。一股难以言喻的悔恨充斥着我的内心。她看到我了,慢慢地走出来,差点被一只不知从哪伸出来的脚绊倒,嘴角仍然挂笑。我说我要走了,回北京,她怔愣了片刻,念叨说那就好。

好在哪呢?大概是哪都好吧。

“……我们都是狼。同样的格格不入,同样地怀揣着自己的骄傲。我当初没能救我自己,我才想保护你,因为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我这人那也就这样吧,没你勇敢,所以我把东北口音改掉,学着像一个南城人一样生活,你憋说嗷,南城话挺难学,我现在还有点说不顺溜。”孙芮替我把跑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梳理整齐,“我老久没说这东北话了,舌头打结。你走吧,继续做赵小棠。”

我只是漠然无语,坐在飞机窗旁看着南城逐渐远去,也看着南城里的那个人逐渐远去。

爱应该衰老在少年时代,被正好的青春掩埋。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再没有踏足过南城一步。

我永远只在梦里与她重逢。

end

工地西施017X小卖铺老板章鱼哥

往回数五十年,城东一带生活的都是一群“下九流”。市井气虽重,倒也热闹。

怎么个热闹法,咱也不方便细说。

不过这五十年后,城东却成了政府亮化工程的重点改造片区。

对面工地上的大坑还没填上,不少商户不乐意了。

太影响我们做生意了,这路都不通,谁来啊。旁边开四川小炒的饭馆老板止不住发牢骚。

就是,就是,也没人给政府反映一下,烂尾工程了这是。街边麻将摊上有人附和着。

张语格坐在小卖铺收银台后面,无聊地刷着手机。

“老板,两包大前门。”

“自己扫码就行,五块。”...

“自己扫码就行,五块。”

“嘿,咱们这块儿就数小张没受多大影响哈,人天天都能见着现钱。”

小炒老板边摸牌边对来买烟的男人点头问好。

“哎,真挣不了多少啊,大哥不说二哥。”张语格的声音从商店的小窗户里慢悠悠飘出来。

“诶,老板,五瓶水。”

“冰柜里,自己拿,十块。”

“哎呦呦,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手气不好诶,回去看孩子写作业去了。”旁边麻将摊上的几个中年妇女总算散伙了。

张语格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挪到商店门口。她看见对面工地上的那个深坑,堵死了向南的路,周围还竖着警示牌。警示牌上的荧光颜料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这使她想起袁一琦脖子上的吊坠。它也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张语格喜欢在睡觉前摸着它玩。

送你吧。袁一琦说着便要把吊坠取下来。

我不要,你留着,你留着。张语格握住她的手,拇指划过手上的关节。你戴着好看。

袁一琦是在一个雨夜突然闯进来的。

她冲进小卖铺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个黄灿灿的安全帽,上头全是泥点子,火红色的头发被浇得湿淋淋,雨水混着劣质染发剂流进脖子里,整张脸看起来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张语格被吓坏了,她本来打算早早关门睡觉。每逢大雨天,整条街的生意都不好,连带着张语格的小卖铺。他们宁愿去远一点的连锁便利店,也不愿意蹚水。既然没什么人来,索性就早点关门。

雨天适合睡觉。

不好意思啊,真不好意思。袁一琦看着老板惊魂未定的脸连连道歉,然后若无其事地在这个小商店里转悠。总共不到二十平的小店硬生生让她转了半个小时。张语格上下打量着袁一琦,心想,现在大学生实习都这么拼命吗,大雨天还下工地,了不得了不得。

袁一琦像是铁了心要赖在这里似的,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肯走。她从冰柜里拿起一瓶鲜奶,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配料表和保质期,然后又把瓶子转过来,继续研究。她把整瓶牛奶晃得颠三倒四,眼神却忽然往冰柜门上游走。

张语格在看她。

而她在看张语格的倒影。

“鲜奶十二块钱,收银台上有二维码,自己扫码就行。”张语格坐在收银台上懒懒地说。

“啊......我......啊”,袁一琦像是受到了惊吓,她赶忙把牛奶塞回冰柜里。“等一下啊,我再看看,我再看看。”

张语格刚想说要关门了,买东西的话就快一点。她转念又想,看这个小姑娘好像没带伞,就让她在这躲会儿雨吧,说不定等一下就有人来接她了。这地方挺偏的,没公交站没地铁站的,让这么个小姑娘走夜路,自己还挺不放心的。

张语格叹了口气,趴在柜台上打盹。

袁一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卖铺墙上的挂钟,焦急地等待十一点的到来。她不是不想在小卖铺里花一分钱,她是花不出多余的任何一分钱。袁一琦知道在这周工钱结下来之前,必须得能省则省。钱要用在刀刃上。她反复告诫自己。

十一点对她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数字。十一点之后,和小卖铺隔五个商铺的网吧就会有单人包间。一晚上二十块钱,有电源有空调能上厕所能洗澡,就是通风不太好,但这是袁一琦求之不得的住所。

今天才周二。

袁一琦用手使劲搓了把脸。她走到货架的最后头,拿了一包康师傅袋装方便面,想了想,又拿了一根双汇火腿肠。她伸手拿火腿肠的时候,胳膊止不住地颤抖。除了早上工地提供的免费稀粥和小菜外,她已经一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她饿坏了。饿得想吃人。

袁一琦走到收银台,发现老板好像睡着了。她轻轻喊了一声,老板结账。没人应答。她就这样狼狈地提着两袋东西,抱着自己的安全帽,站在收银台前,久久沉默着。忽然,袁一琦想到了什么,她警惕地朝商店外头扫视,周围店铺全黑着,而且没看到任何监控摄像头。很好,袁一琦想着。

她轻轻对柜台鞠了一躬。对不起,做了个无声的唇语,然后转身大步逃离这个小商店。袁一琦发觉自己好像流泪了。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冰得她打了个寒战。

张语格转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然后是胳膊,最后再是手腕,缓缓把头抬起来,对着破的不能再破的老电风扇发呆。她应该早走了吧。张语格踩着一双跻拉板儿,晃晃悠悠走回小卖铺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躺在了床上。老风扇在天花板上吱吱呀呀转着,它转走了黑夜,转走了雨天,转走了一批又一批来小卖铺买东西的人,转走了张语格的幼年、童年和少年时代,张语格枕着老风扇齿轮松动的声响,再次进入梦乡。

也是天蒙蒙亮的时候,袁一琦出活了。她刚喝完三碗稀饭。她总是排在最后几个去盛饭。工地的稀饭是真的很稀,像一锅面汤里不小心混进了几颗米,不舀个十几勺根本看不出这是稀饭。袁一琦宁愿多挨一会饿,牙齿也要摸到米。她得吃的扎实点。

一过半上午,米汤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肠胃因为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而飞速蠕动,肚子紧接着咕咕叫起来。袁一琦无言看着剩下的二十多桶水泥,心里一阵发怵。她把手伸进裤兜里,从一堆杂物里摸出来昨天剩下的半根火腿肠,纠结着要不要把它吃掉。好巧不巧,包工头突然腆着肥胖的肚子从车间里晃悠出来。“告诉你们啊,上工的时候一个都别想偷懒。让我抓住一个人,扣半天工钱。”周围的工友一边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一边飞快地对彼此挤眉弄眼。似乎是在暗示:等死胖子走了再说。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袁一琦的手还揣在兜里,悻悻等着包工头的背影。

指甲暗暗剐蹭红色塑料包装皮,她已经预见待会手上会残留下的那种致命的、极具诱惑力的香气。

她还记得刚来的那一天早上,自己正蹲在水泥地上喝粥。

包工头很快就发现了她,新来的小孩,留着红色头发,很是扎眼。他不动声色地走过袁一琦,走过其他正在吃饭的工人,走出工地,走过一片板房,走进板房后面的厨房里。地上还趴着一条没睡醒的土狗。包工头顺手从地上拿起了它的饭盆。里面盛着的是泔水样的糊状物。他重复来时的路线,趁肥腻的厨师把碗重新递给袁一琦的空当,这坨糊状物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她的碗里。

袁一琦先是愣了一下。按照一般的叙事套路,她当时应该很愤怒。她应该猛地站起身来,把碗里混着狗食的粥泼在包工头脸上。最好再揍他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事实上,袁一琦当时的确很愤怒,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继续埋头喝粥,发着腥臭味道的粥令周围的人隐隐作呕。

空旷的工地上响起包工头恰如其分的掌声,那声音像忽然挣脱牢笼的飞鸟,拼了命似的,走得很急很远。

“你今天收工的时候去找财务,让她多给你两天的工钱。”

他满意地看着这条新来的狗。

后来,情欲快要燃尽的时候,躺在床上休息的间隙,不经意地,她把这件事和张语格说了。张语格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只觉得惶恐,无措地盯着伏在自己身旁的人,最后才决定用手抚摸她的脑袋。久久的沉默过后,欲望又让两人一往无前。

如果有人把袁一琦捆在铁皮椅子上,再对她严刑拷打,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从福利院跑出来,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她也会说,去你妈的,关你爪子事,老子不后悔。

仅仅是为了自由。

可她很快却发现,这是一种以自由为条件,以不自由为本质的欺骗。

生命的真实面向不是自由,而是现实。

现实就是她馋一根火腿肠,那是掺满淀粉的廉价奢侈。

福利院每周五的早餐里包含它,其余六天早上全是干咸菜就稀粥或者快要发霉的馒头。粥里有卷曲的毛发,馒头里有寄生虫的卵,而火腿肠不一样,它的包装是完好的,有那种致命的、极具诱惑力的香气。

袁一琦看到它,神经系统就会条件反射地督促口腔分泌口水。

她觉得自己和狗没什么两样。能随时随地忠心任何人,仅仅为了一根掺满淀粉的廉价火腿肠。

于是张语格着了她的魔,她上了张语格的当。

后来,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袁一琦怀里圈着只好大的西瓜,跌跌撞撞从台阶走下来。

“沉啊,得有十多斤了吧。”

张语格窝在收银台里边,吹风扇,喝冰过的酸奶。

吊带背心松垮,风扇吹过,胸口微微浮起来。

“吃不,我拿刀吧,这瓜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现在吃正好。”袁一琦蹲在台阶上,看着张语格的胸口,手抚过西瓜的脊,又滑下。

好冰。

“这么大的瓜,咱们吃不完,怎么不买个小一点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眼神倒是温柔且真挚。

“吃不完拿保鲜膜封起来呗,有冰柜又不怕坏掉,实在不行泡冰水里也行啊。”

袁一琦已经走到厨房,拿了刀,放在水管底下冲。

“我靠,诶,这瓜皮怎么这么厚。靠,切不动!”刀刃陷进瓜瓤里,可瓜皮太厚了,刀拔不出来。袁一琦右手连同胳膊的肌肉骤然紧绷,她把短袖撩起,按住刀刃,向下用力。

手臂上的小绒毛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可爱。好像小孩才会有这种绒毛,张语格心想。

“要帮忙吗?”

“啊,不用啊,不用,完全没问题。”袁一琦一脸轻松的样子。

切瓜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忽然松弛,忽然紧绷,间或有汗珠从脖子滑向大臂内侧,张语格看得入迷,这条手臂在黑暗中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呢,肌肉时紧时松,抓住她,穿透她,抚摸她,揉碎她。这样奇妙的感觉,到底是袁一琦带给她的,还是她带给袁一琦的,张语格有些入迷。

袁一琦忙活了一阵,左手托着半个西瓜,递给张语格。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丰满其实也能用来形容植物。

“吃吧,我再给你拿个勺。”

老旧的电风扇还在转着,转走了夕阳最后一点亮。街上闪着各种光。

“天黑的早了。”张语格小半个脸都埋在西瓜里。

“啊,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清楚。”袁一琦在冰柜边忙活。

“没什么,我问你明天早上吃饭吗?”

“不吃了,我去工地上吃,你多睡会。”

张语格和袁一琦产生交集的时刻远比她自己意识到的要早。

是贴在晚报上的寻人启事。

张语格当时瞟了一眼,市福利院发布的,十几岁的半大小孩,无智力障碍,走失半个月。照片看不出表情,长相不错。这样的孩子应该很快会被找到的吧,怎么还贴了寻人启事。以往寻人启事不是找残疾人士,就是找老人、儿童的。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走丢呢?张语格觉得奇怪。

看完她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能清楚记得的就是冒雨闯进来的女孩,还有,游荡在街上的女孩。

袁一琦非常不爽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

那天晚上她躺在网吧的卡座里休息,有人拿手电筒晃了她的眼。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手电的光一直追着她的眼睛。

她坐起来,看见四五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孩在座位上憋笑,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偷瞄她。

“曹,黑屏了。”

“重启啊。”

“没用,我靠,打不开。”

“我的也打不开了。”

“别开了,我把电源线拔了”袁一琦手里捏着几根橡胶线。“你们几个,有病吗?没人教育你们不要打扰别人休息吗?”她走回去,火大地重新躺好。

睡了一个小时左右,有人很用力地推她。“喂,喂。”

“你谁啊,没看见老子在睡觉吗?”袁一琦睁眼,一个很壮的男人横在她旁边。

一个屠夫。

“你欺负我弟弟?”壮男人单手捏住她的头。

“我操,你搞清楚好吧,是那些小孩神经,拿手电照我眼睛,我是教育他们好吗?”

袁一琦话没说完,壮男人把她推到地上,准备揍她。

“你他妈”,袁一琦翻身起来,撞在那个男人的肩上,可那个男的力气太大,他捏住袁一琦的胳膊,把她往网吧外面拖。

袁一琦趁机咬他的手,扭头往街上跑,“你他妈讲道理好吗,到底谁他妈欠揍,你个傻逼。”

一直跑一直跑。

很快很快地跑,直到跑不见了,把自己跑丢了,袁一琦才停下来。

网吧是彻底回不去了,回去可能就得挨揍,又没钱住旅馆,自己谁也不认识,袁一琦晃着两条瘦腿,在街上来来回回。

她晚上就靠在卷帘门旁边睡,挨着门口,天快亮的时候离开。

张语格是这时候留意到袁一琦的。

她对她有印象。

过了快一周,有天晚上,袁一琦饿的受不了了,打算去超市买桶泡面充饥。结完账她才想起来自己没热水。

“不好意思,你这有热水吗?我泡个面。”

“有的,你等一下,我拿热水壶给你烧点。”

“好的,好,太谢谢了。”

袁一琦抱着泡面桶坐在台阶上,望着街上驶过的电动车,聒噪的小孩,乘凉的老人。她觉得这场景自己一定也曾经历过,在很久以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

袁一琦抱住自己,陷入深深的忧郁中。

张语格端着水壶出来的时候,袁一琦把头埋进膝盖里,靠在门框边,好像睡着了。盯着她看了一阵,觉得还是不要叫她了。转身回屋,拿了小毯子披在女孩身上。

袁一琦转醒的时候,闻见了炒菜的香气。她一脸茫然,发现自己窝在一张小床上。摸开了灯,才惊觉这里是小卖部。

“醒了,一起吃饭吧,泡面没啥营养。”

“啊,不,不了。真不好意思,我怎么,怎么给...给睡着了。”

“真不好意思啊。”袁一琦又重复了一遍。

“没事,一个人吃饭是吃,两个人也是吃,一块吧。我自己也吃不了多少,别浪费了。”张语格轻轻捏了她的手腕,牵她坐下。

“我爸走了以后,都是我一个人吃饭的。很久了,没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了。”

“啊...我,我,你这...”袁一琦不知该说什么。双眼望着白米饭,看得出她真的很饿。

后来,这顿饭快要结束的时候,张语格说,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暂时住她这里。袁一琦觉得自己从小是潇洒快意的人,不爱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一个人闯荡,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可人总有走投无路的一天,她只能接受这份好意,身体上的痛苦不允许她做出其它选择。

又一场雨来了,雨来前十分闷热。

袁一琦只穿了无袖背心,和张语格挤在小床上。

手掌划过脊背,翻过胯骨,停留在小腹上。

扭头和她接吻。

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张语格突然有种眩晕感,被一种奇异、强烈的幸福感击倒,她喘息着,颤抖着,在暂停的间隙紧紧抱住对面的人。

雨来的恰到好处。

雨水拍打着窗户,掩盖了部分呻吟,一切都包裹进自然里,生命在此刻重新得以孕育。小床上的两人如水般相融。

袁一琦走了。工地上的大坑留了下来。

这样一个人,好像存在过,又好像从没来过张语格的生活。

她望向摆在门口的冰柜,里面装着早上新进的绿豆冰沙和酸梅汤。

夏天过去了,过几天就该撤了它。

张语格对自己说。

摊牌了,其实这里有一只饭河的聚聚

现实向,he

献给她们暗中生长的八年

陈思从便利店里出来的时候,街边的梧桐叶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初秋的天气正从炎热向暖和跌跌撞撞地过渡。上海的商业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出奇地热闹喧嚣,她扭头看向一旁的橱窗,在那上面看到陈观慧的影子。

她的手轻轻覆上去,指尖触碰到玻璃冰凉的触感,影子随着斜射的光一起逃之夭夭。然后玻璃橱窗上浮现出她精致的眉眼和微卷的头发来。她提起嘴角笑一笑,对面的人也笑一笑,...

她的手轻轻覆上去,指尖触碰到玻璃冰凉的触感,影子随着斜射的光一起逃之夭夭。然后玻璃橱窗上浮现出她精致的眉眼和微卷的头发来。她提起嘴角笑一笑,对面的人也笑一笑,笑起来像三月的太阳。

连续熬夜果然要不得,她叹了口气,大白天也能看见几百公里之外的人了。

她沿着法国梧桐的树荫慢慢走回公寓,车辆在身边飞驰而过,织成一条川流不息的河。高楼大厦是冷漠的参天大树,一张张钢筋水泥的面孔白得像纸,俯瞰着丛林里低头忙碌的工蚁们。

上海这座丛林太大了,大到仰起头来看见的是树木遮天蔽日的枝条而不是夜空和星星。

毕业的那天陈思在生活中心里最后坐了两个小时,将一切东西收好打包,陈观慧在她旁边,小心地整理小件物品,站在那里踮脚去够放在橱柜上的曲奇饼,衬衣和罩衫不争气地向上缩了一点,露出好看的腰线。

“我去搬个凳子吧。”她轻轻拉了拉那顽劣的衣角。陈观慧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拿下来可不准偷吃哦?

陈思瘪起嘴来,陈观慧总是管她吃甜食,为此两个人没少斗智斗勇,连累了曲奇饼都被流放到橱柜顶上。起初几次她还有反抗的机会,后来陈观慧驾轻就熟,温温柔柔地看她一眼,叉起腰来,像撸猫似地挠挠她下巴,用略微上扬的语调问:思思?

然后她就只能举手投降了,这种时候陈观慧一般刚洗完澡,耳朵上的情侣耳钉带着水渍。她要是垂下眼去,能看见女友纤细的小腿,虽然不像她的那样肌肉分明,但线条流畅好看。

“好——吧——”陈思妥协,不如说生不起气来,她凑过去给陈观慧把脑后散乱的头发用皮筋扎起来,露出后颈白皙的肌肤。

她们的毕业公演安排在同一天,离开生活中心也是同一天,甚至没有人考虑过分别这个选项。似乎陈思的名字就应该和陈观慧理所当然地绑在一起。陈思在墙上还没来得及拆下的镜子里看见她们,陈观慧站在她身前,月亮躲在她身后。

她左转进了小区,通知栏里写着公寓大楼线路检修,停电到晚上。电梯理所当然地罢工,好在楼层不高,走楼梯也能接受。

被电梯宠惯的后果就是爬到六楼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习惯真的很讨厌,就像坐电梯和陈观慧,不知不觉融在骨血里,仅仅是异地半个月,就叫嚣得张牙舞爪,令人难以招架。

湖南人历来喜欢粉面,陈思坐上摇摇晃晃的火车奔赴上海的时候,在火车上泡了方便面。即使是很久之后她还保持着莫名其妙的仪式感。虽然自己的手艺不怎么样,她也乐得煮面吃。

陈思是这样的行动派,她从洞庭湖畔,一头扎进千里之外陌生的钢铁森林。火车到站时她的脸贴在车窗上,染上了正在分娩的夕阳,淡淡的橙黄色光晕柔和了城市的轮廓。于是她在终点站下车,揣着梦想走进一片陌生的风景。

于是她拼命地眨眨眼,说我米线买多了吃不完,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还是你做的好吃。

那边传来几声轻轻的笑声,像是小鸟的趾爪踩在沙沙的落叶上蹦蹦跳跳。以前陈观慧拿她当试菜小白鼠的时候总是一脸担忧的表情,少有的几次成功便能让两个人开心很久。

她和陈观慧都爱笑,她是全团的陈甜心,小太阳,谁都能成为她的好朋友,但她心知肚明自己不是对方的第一顺位。直到她碰到那个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

“我不在不好吗?”陈观慧一本正经地替她设身处地,带了点粤系的软糯口音,“我不在你可以吃双份的米线,可以偷吃甜甜圈和曲奇饼——”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思气哼哼地打断了。

“不是啦小艾。”她有些委屈巴巴,陈观慧是出了名的好人,对她会恶作剧的好人,喜欢听她的娃娃音说一些让人脸红的话。但她总是说得流畅自然,因为那本来就出自真心。

“我比较想你。”陈思顿了顿说。她又听见那边沉默一会后窸窸窣窣的笑声,她知道陈观慧妥协了,陈观慧爱笑的一面只有她知道,她张扬的占有欲大家倒是都知道。

直到想起来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些日子已然变成了久远的历史。细细咀嚼才能从残渣里品出苦涩,其余汁水都是粉红色的。其中原因她心知肚明,陈观慧坐在那里,一切就能慢慢地静下来,温柔了时光的眉眼。

陈思不记得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袖口缝得满满的水晶,或许是粉色的露肩裙,或许是很多年前的第一次对视。她记得那双眼里有很多星星。

于是她听见了很多话,她听见:你让她说MC,她本来话就不多。她想起台上问聚聚们想要什么,大家起哄说想要她,她一回头对上陈观慧满溢杀气的眼神,慌得又捡起湖南口音。

后来她又直面那样的爱意很多次,队友们说小艾像水,陈观慧确实像水,能容得下她所有的热烈,也为她能掀起滔天巨浪。

陈思想,在一个晚上,有一闪一闪星星的地方,只有两个人就可以了。而这个人只能是陈观慧,陈观慧救了她,把她从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征程中拯救出来。

“乱担心。”陈观慧前几天和她视频的时候分析,“你已经在我们全家人心里了呀。”

她吐吐舌头没说话,心里很不服气。谁在面对女朋友家长的时候不会打鼓呢?

所幸陈观慧没有追究下去,她的眼睛微微地弯着,很温柔地笑起来。我过几天就回来了。陈观慧说,她看到陈观慧额上轻轻拂着的黑色长发,暖色系的灯光打在她脸上,露出莹白的肌肤。

“你是不是又自拍了。”陈思问她。

漂亮女孩点点头:“是啊,好看吗?”

陈思想了一想,虽然陈观慧的自拍水准只能拍出本人五分之一的容颜,但陈观慧的五分之一也是好看的。于是她说好看,很好看。

小艾怎样都好看。

陈思想起那场婚礼,陈观慧把头纱撩起来,那一刻她真的以为接下来会是一个吻,而她历来对陈观慧都毫无办法。

然而最终没有,直到下台的时候她都迷迷糊糊,仅剩的理智在庆幸陈观慧的自持。我们还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她这么骗自己。

这样拙劣的谎话,陈思自己都觉得可耻,所以当陈观慧把她拉到后台的角落里,颤抖着吻上她的嘴唇时,她彻底把理智一脚踢开,加上一记双截棍打飞。

陈观慧吻得很轻却不容置疑,像流水一样从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奔流而来。她是那种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女孩子,但在平静水面下独占欲的暗流慢慢滋长的那一刻,江流便悄然变为大海,带上了锋利与波澜。

陈思无法抗拒地向她奔去,被塞壬的歌声引诱过界,陷进海蓝色的漫长梦境。

她很难不去自以为是地揣测,陈观慧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不然为什么那双眼睛里会有星星呢?那双眼睛里会有她少年时代错过的蓝色星海,会有上海钢铁丛林里少有的纯真与轻柔。

还能怎么样呢?陈思自顾自地笑起来。

陈观慧的声音很快从另一头传过来,带了一点微微的倦意:“思思?”

“你在哪呢?”陈思问她,不自觉地带着成分不明的宠溺。那边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只有嘈杂的人声和轮子与粗糙地面相碰的哀嚎。

“快要到家里了。”

背景音效怎么也不像宁静的住宅小区,陈思知道陈观慧在撒谎,小艾太真实了,真实到连谎话都要现编,凑出来的借口也漏洞百出。陈观慧从来不是仗着宠爱为所欲为的人,但在陈思面前她明明可以。

她重又躺到沙发上,她过早了解了世界暗的一面,而她愿意捂住陈观慧的眼睛。

嗯嗯,洗了澡吗?

思思原谅我吗?

“你在哪?”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被蛊惑着靠近陈观慧,就像黑暗森林里的旅人靠近白色的羽翼。以前出外务总是她们一起,一个人不敢走的路她们一起走,一个人不敢做的梦她们一起做。

“我在家门口。”

她把陈观慧拉进门来,陈思很想说原来到家是这个意思啊,那怎么能算撒谎呢?陈观慧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像抓住溜走的夏天。她的手指掠过陈观慧纤细的后颈,沿着一寸一寸脊骨往下。

“爬楼梯?”她心疼得要命。

陈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陈观慧在一起后两个人都长不大,满满都是少年人的热情和冲动。陈观慧还在低声解释高铁上手机信号不好,又不能大声和她说话,但显然已经没人在意。

陈思的下巴搭在她肩上,灼热的体温像是黄金,从遥远的海上而来。她的耳边是小心翼翼控制着的呼吸,两个人笨拙地脱了鞋,一番缠斗后倒在沙发上。陈思说她好瘦,她受用地偏过头去,带了一点点孩子气的窃喜。

“算不算惊喜?”她困于蝴蝶骨上作乱的手,陈思的手指修长,带了练武留下的薄茧,抚在皮肤上像是点火,那火一发不可收拾。

陈思没有说话,只是拉开身下人上衣的拉链。陈观慧一定听见了她荒唐的心跳。她很想哭,抱住陈观慧哭一场,或是亲吻那黑色的额发。

她无数次这样抱住陈观慧抽泣过。眼睛红红的喊一声小艾,陈观慧会温柔地抱住她,眼睛映成一地月光,生活中心走廊里惨淡的白炽灯会照进来,像残雪见证春芽的生长。

钢铁的森林里没有四季,没有流年,但她无端觉得遇到陈观慧的那天一定是落花的季节,那些疯长的枝桠藤蔓都尽数枯萎,只剩下那双眼睛里的蓝色星海,为她破碎的世界重塑一个王国。

当然算惊喜,她俯下身去,陈观慧闭上眼睛,手环住她的后颈。那唇带着覆盆子的香气,是在毕业的大巴车上她送给陈观慧的唇膏。

你来到我的世界里,本身就是惊喜了呀。

主络章

设定成迷/我没当过心理医生/有bug恳请指正/标题我瞎起的/全是我瞎编

速打/ooc归我

愿いごとの持ち腐れ

一度きりの魔法なんて

あれもこれも欲が出て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

前几天见了一位病人

那天天已经不早了,最后一位预约的病人等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来,我刚在工作室收好东西准备下班,临走锁门时正准备编辑一条信息告诉这位迟到的病人明天再来的时候,转身发现一个高挑的长发女孩出现在我身后。

女孩个头出挑,身材修长,柔顺的长发垂在齐肩的位置,虽然生了张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可爱的圆脸,但眉眼间还是带着淡...

女孩个头出挑,身材修长,柔顺的长发垂在齐肩的位置,虽然生了张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可爱的圆脸,但眉眼间还是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她朝我稍微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那个…医生你好,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来晚了这么久。”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

可爱的女孩子总是可以多一次机会被原谅的,我想

“没关系,进来吧。”

-

“和我聊聊吧,不用紧张,想说点什么都可以。”

看女孩一脸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的表情,我对她笑了一下,希望能够缓解她的不安。

“嗯,那就聊聊我自己吧。”

女孩叫张语格,是个大学毕业没有多久的翻译,业务能力不错,日语说的很好。

她说前一阵子谈恋爱了,那个人是在自己家楼下的马路边认识的

我笑着调侃了一句马路边是怎么浪漫邂逅的啊,我怎么没这福分

张语格被我的一句玩笑给逗乐了,耳尖也飞上了几抹绯红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

她说和那个人是在自家楼下的马路边认识的,那天在下大雨,她看见一个高个子金发女孩一个人低着头坐在马路牙子上,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找个地方避避。

张语格老远就看见这个大个子像只无家可归的大金毛,莫名其妙的怜悯心催她赶忙跑过去给那个可怜人送一把伞

张语格说,本来她只想给她一把伞告诉女孩雨大赶紧回家之后就走的,也不知道中了什么蛊了,在只大金毛发现身后有人为自己打伞遮雨了之后,转过头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无助地看着张语格,开口跟她说

“谢谢,但我没有家。”

张语格又莫名其妙地心软了,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金发女孩身上,抓着她一只手对她说

“走,带你上我家。”

“你还真不怕她是个什么逃犯还是混混啊?”

我实在是惊叹于这个叫张语格的可爱女孩的单纯程度,小说漫画里的圣母傻白甜也不过如此吧

张语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但她真的是个好人。”

后来张语格提到,这个金发女孩叫徐子轩。

她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就把才认识五分钟的徐子轩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张语格是一个人住,平时也很爱干净整洁,房间不大但所有东西都收拾的清清爽爽,彼时徐子轩像个流浪雨人,站在房门口显得和这个温馨的小天地有些格格不入。

张语格说,起初徐子轩死活不肯进,说自己不属于这里,张语格心想这是什么中二少年啊我还不属于异次元空间呢,拽着她的手非要拉她进门,几番拉扯下来徐子轩拗不过张语格的盛情邀请,只好说了声真抱歉打扰了,然后被自己拉进了家门。

她带徐子轩进了屋,推着徐子轩去浴室里洗了澡,在衣柜里找了合她身的衣服给她准备着换上,好像这两个才认识不到十分钟人已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好朋友了一样。

徐子轩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喊了一声张语格,正在厨房做饭的张语格转头看见徐子轩穿着睡衣站在自己身后,看起来好像穿的很慌张,扣子也扣得歪歪斜斜错了位。

张语格心里觉得好笑,这个大个子怎么这么大个人了扣个扣子都能错位真是服了她了,她走近了一点想替徐子轩把扣子扣对上位,刚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露出了女孩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锁骨。

真好看啊

张语格的眼神没忍住在上边多流连了一阵子,徐子轩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一脸戏谑笑着开口对她说

“这么喜欢看我啊,不礼尚往来一下这像话吗?”

张语格被她的一句带着调戏意味的有色玩笑闹了个脸红,轻轻地推了一下这个坏人的肩膀

“走开!”

张语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面对一个流氓这么娇羞

下一步徐子轩拉过张语格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在女孩红透了的脸颊上啵叽一声结实地留下了一个吻

“就这么盖章了?”

张语格抬眼问徐子轩

“就这么盖章了。”

张语格愣了一下,在徐子轩亲自己脸的位置抹了两把,又好像手上真的抹到了什么似的往徐子轩身上蹭

“讨厌,还给你。”

“妹妹,你和她认识超过半小时吗?这真的不是一个流氓吗?女的也有流氓的。”

我开始担心这个叫徐子轩的黄毛中二杀马特根本就是盯上了张语格这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姑娘想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把张语格骗得财色两空

张语格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语气笃定地告诉我

“不是,她是真心喜欢我。”

徐子轩就没皮没脸地住进了才认识一天不到的张语格的家里

张语格就顺理成章地和认识三十分钟就给自己盖了章的徐子轩同居了

张语格说,和徐子轩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很开心,徐子轩是个电竞宅女,喜欢在家打一天游戏不出门,印象里好像从住进自己家的那天起就没有踏出过房门,张语格有时也劝徐子轩出门转转活动活动手脚,可徐子轩总是会凑过来把脸埋进她怀里跟她撒娇说

“好不容易有家了,让我多体会体会家的温馨呗。”

又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搭上委屈的八字眉,张语格就差看见徐子轩耷拉下来毛茸茸的耳朵和晃动的金毛尾巴了。

奈何不了这只不喜欢溜达的金毛,只好陪她一起窝在沙发上共沉沦了

徐子轩也是个很贴心的人,她细心地发现了几乎所有张语格的饮食偏好。她会在吃烤鸡的时候把一整只鸡的鸡皮都剥下来给张语格,吃包子的时候的包子馅儿都留给张语格,吃蛋糕的时候把奶油全都刮给张语格,会在她工作一天在沙发上躺尸的时候给她投食车厘子,会给她点好最喜欢的那家日料店的天妇罗等她下班。

除了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徐子轩也一样了然于心

她知道张语格不喜欢香蕉不喜欢芒果,非常讨厌蟑螂

张语格说自己很害怕蟑螂,有一次她拆快递的时候盒子里突然爬出来一只蟑螂,作为北方人在南方见到这种巨型怪兽被吓一大跳在所难免,手一抖把虫抖掉地上了。

棕色的甲壳小怪兽刺溜一下就溜进了房间,她就一个人端着快递盒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个时候徐子轩从房间里出来了,看见地上棕色的小东西在到处乱窜,又看见张语格被吓的呆立在原地不敢走动嘴里还在碎碎念“完蛋了我的人生完蛋了”,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跑上去一脚踩扁了它,又去厨房拿了开水壶来给四脚朝天毙命的小怪兽送最后一程。

最后放下手上的东西,徐子轩走过来把惊魂未定的张语格抱在怀里,张语格吓得腿都软了,埋在人肩上就开始一个劲地哭。

徐子轩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抱着女孩一边轻拍着背一边说

“不哭啦不哭啦,你看我不是把它踩死了吗?”

总之,徐子轩关于张语格的一切大事小事好像都知道。

张语格说,就好像我已经和她认识了好多年了。

“看来她对你蛮用心的哦。”

“嗯。”

虽然还是觉得徐子轩对张语格的用心除了某些不怀好意的目的以外实在是没办法解释,但这个张语格提起她的时候嘴角不自觉上扬的笑意,眼底闪烁着光芒

我想,无论真假与否,和徐子轩在一起,她为这个人绽放的笑容从来都不是假的。

至于那个徐子轩,不要辜负了这个对她交托信任的女孩就好。

张语格说白天她会出门上班,到了下午才能回来,徐子轩就一直乖乖在家等她,有的时候张语格会好奇白天徐子轩一个人在家会干嘛,徐子轩就会捏捏她的脸,告诉她

“想你啊。”

张语格觉得这是徐子轩在害羞吧

因为她偶然有一次发现徐子轩除了在家会打游戏看动画片以外,还会悄悄地记日记。

不知道徐子轩从哪里翻出来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用来写日记,这个本子张语格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了,好像好几年前就有。

大概是某位曾经的朋友或者同学送的吧,张语格实在是记不清了。

徐子轩每天都写,张语格也觉得有意思的很,毕竟平时一步门都不肯踏出去的人天天在家能有啥事好记的。

趁有天徐子轩吃完饭在厨房洗碗,张语格偷偷摸摸地打开了那个本子,里面记了六篇日记了,是从自己把她捡回家的那天开始写的。

张语格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也不过就是和她谈了六天的恋爱

日记里每天都写很多东西,写看了什么动画片,排位输了几场,也写今天想了tako几次

“tako是我的小名。”张语格补充了一句

徐子轩的字很清秀,在写有关张语格的部分的时候,张语格以为她会记一些关于自己喜好的那些东西,但并没有,徐子轩反而写一些还没发生的事,或者说对以后的想法比较多

比如第一天她写了

“想和tako去迪士尼”

第二天是“想和tako一起去滑冰场”

第三天是“想和tako亲亲诶,不知道会不会被打”

第四天是“想和tako去坐摩天轮”

第五天是“想带tako回去见阿爸阿妈”

第六天是“好想和张语格一起去未来。”

“我还把这个本子带来了。”

说罢张语格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摆在我面前,翻开封壳打算拿给我看

“啊不必了张小姐,你们之间爱情的秘密我一个外人怎么好去窥探。”

当即制止了张语格正准备翻开第一页的手,毕竟我对不成熟的小情侣间那些你侬我侬的腻歪话和定情信物并没有什么兴趣。

“那好。”

张语格愣了一下,收回了手,但并没有把日记收起来,那本日记就在我的办公桌上孤零零的摊着。

“那,后来呢?”

自己小时候学跳舞受的腰伤也不知怎的隐隐作痛,许是坐着敲键盘太久了的缘故。

就连去车站等车都会被路过的车溅一身水,也不知道这大晴天水是哪来的。

倒霉,张语格用两个字形容了那天,喝水都塞牙缝的倒霉。

心情郁闷地回了家,徐子轩还是和平时一样在家做了饭等自己回来,笑眯眯地在门口用拥抱迎接自己。

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今天的徐子轩显得格外亲热,虽然张语格承认她平时也会有点黏自己,总是没事就要亲亲要抱抱的,但那天不一样。

一进门,在玄关口就被徐子轩拥了个满怀,张语格知道这是例行的,揉了揉大金毛的头,软软地和她说快放我进去。

徐子轩并不撒手,一直像个挂件一样一刻不停对着张语格围前围后地转,抱着张语格的手就是不撒开,像个十天半个月没见过妈妈的小孩一样。

“那天她一直对我撒娇,黏着我,好像生怕下一秒我就会不要她了。”

张语格起先哼哼唧唧地跟自家金毛说络络我真的好累啊你让我一个人休息休息吧。

“我应该好好和她说的。”

“我那天怎么就凶她了呢。”

最后徐子轩被张语格一句积压了太久的“你能不能别烦我”吼愣在原地。她缓缓的松开了揽着张语格的手,把手收回来却好像不知道该放在哪才好,手足无措地样子让张语格立马就后悔得想要给自己一下子。

“真对不起啊,我又让你生气了。”

嘴角扯起一个苦笑,徐子轩解下了这些天好多次做饭的时候张语格都会为她亲手系上的围裙,仔细地叠好放在桌子上

张语格想开口辩解两句

“不是络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没事,tako,你没错。”

徐子轩打断了她

“是我该走了,谢谢你。”

“然后她真就走了?”

我靠这个女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果然骗财骗色骗人骗完就跑路真不是个东西

我暗自在心里骂了一通这个叫徐子轩的渣女,又在心里默默地怜爱了这个被欺骗的纯良少女张语格

“她跑的很快,我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没影了。”

说到这里,张语格默默地把头低下去,刘海的阴影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点联系方式都没有吗?”

张语格也不说话,就摇了摇头

天哪,太惨了,还有比这更惨的恋爱经历吗?这要是我碰上也得被刺激得背过气去。

说罢我拿起手机走出了工作室

“喂?我介绍去你那里咨询的那个女孩子过去了吗?”

是张语格的介绍人,我的好友莫寒打来的

“来了来了,我们聊过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有救吗还?问题大不大?”

莫寒紧张兮兮的语气把我给逗乐了

“就是被渣女给骗了嘛,不过这受骗经历也是有够惨的了,换我我也受不了。”

我心里想情感创伤罢了倒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但莫寒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她是不是和你说了她上一周和一个叫徐子轩的人谈恋爱,后来这个人跑了她找不到了?”

“对啊。”

“她确实曾经和一个叫徐子轩的人在一起好多年了,但两个星期之前她们俩吵架,张语格闹脾气跑出去蹲在路边,结果外面下大雨一辆大货车打滑失控冲向她,徐子轩追出来推开了张语格,救护车到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

“喂?喂?你还在听吗…?……”

“喂?”

我转头看见工作室里张语格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望着那本摊开的日记出神,夜风从虚掩着的窗间悄悄溜进来,像一只灵巧的手轻拂过笔记本的纸页。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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