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半途的推荐LOFTER(乐乎)

*我只希望这两个把话说开然后回老家结婚(就这样)

*写到后面开始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对不起……

“这是什么?”凯拿起卡卡西手里的书,“'忍者要如何自杀'……?是什么书…啊”

“还给我。”卡卡西一把夺回来。他的声音紧绷着,但是细听之下摇摇欲坠。

那本书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看得出来书的主人已经翻阅过很多遍,但却谈不上珍惜。卡卡西的脸色微微发白,拿着书逃走了。

他从凯担忧的目光中,逃走了。

作为忍者,自杀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用苦无吧。把尖锐的利器捅进自己胸口,温热的血会溢出来,身体却会慢慢变冷。但是,苦无是不是太痛了呢?

用......

用无色无味的毒药吧。暗部会发放的,小小的一瓶。没有颜色,也没有味道,对于任务失败的人来说,是最后的温柔,也是最后的救赎。但是,无声无息的死去,是不是太孤独了呢?

要怎么死去才好呢?怎么样的死,是适合旗木卡卡西的死。他自己并没有头绪。

要是可以的话,在任务中死去就再好不过了。可以物尽其用的死掉,这样的死是有价值的,一个工具当然是被用坏掉更好。

但是,旗木卡卡西有那样的价值吗?

如果在任务中死掉,他就会是木叶的英雄,是为了村子献出生命的人,会被人传颂下去,赞美他的功绩,为他的死亡而悲伤。

这样的死亡,卡卡西大概是不配的吧。

卡卡西抚摸着已经有裂痕的封面。

他是背信弃义的人,他是辜负了嘱托的人。琳被他杀死,水门老师离他而去,父亲早早地抛下了自己,肯定是因为早已看穿了旗木卡卡西的本质。被他纠缠上的人没有一个得了善终,只有一个人曾轻轻拉过他一把,给过他一个理由去选择“生”的道路。

带土,看来你的写轮眼也并看不清一个人的本质。我已经辜负过你一次,但是如今的我再也撑不住了,于是要辜负你第二次。

要是死后有地狱就好了……卡卡西衷心的祈祷着。带土的灵魂一定会去往天堂的,那样他就不用看到带土失望的表情,恨他的表情,他就能从被带土憎恶的地狱里得到一口喘息。

我是多么的自私啊……

卡卡西走到悬崖边。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卡卡西并没有主观意识上的来到这个地方,他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里,但悬崖就像有诱惑力一样,他的脚步是擅自将他带来的。

也许这就是命运。卡卡西盯着自己脚下松动的土壤。这么高,跳下去的话一定会粉身碎骨,悬崖底下是岩石不是湖水,所以没有缓冲的可能。他会变成一滩烂泥,碎得血肉模糊,等他的尸体被找到大概已经好几天后了。

这是适合我的死法。卡卡西想。

他下定决心了。

卡卡西跳了下去。

失重感攥住了卡卡西的心,风在他耳边响亮地呼啸着。他像一只被箭射中的鸟那样极速下落,卡卡西紧闭双眼,却期待自己的死亡。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

有一双手轻轻地拖住了他的身体。那是一双何等温柔的手,它们有力,稳重,动作却轻柔,克制着力道,甚至在半空中截停卡卡西的时候都没有弄疼他。他被这双手禁锢到一个人的怀里,他的耳朵听到稳健的心跳声。卡卡西忍不住想要睁眼看到底是谁救了他,但是那双温柔的手却劈向他的后颈,卡卡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卡卡西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他暗部的制服已经被脱掉了,换上了舒适的便衣,月亮高悬在空中。

后颈还在隐隐作痛,卡卡西茫然地环视自己的家,没有感受到任何人进出的痕迹。是谁救了他?他回想起那双手。

不像凯,不像红,不像阿斯玛。也许是一个路过的木叶忍者?但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家在哪,为什么要把他打晕了送回来?

为什么要救我呢?卡卡西呆呆的缩在被子里。我这样的人,也有救下来的价值吗?也许只是因为对方是个好人,看不得有人要跳下去自杀。到头来还是给别人添了麻烦……正是因为我是废物,所以这点事也做不好。

他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卡卡西,火遁不是用来烤鱼的!”年轻的带土朝他抱怨。但只是转眼间,带土的半边身体就变得血肉模糊,他的另一只眼眶空了,正在拼命流血。

卡卡西惊慌的后退了半步,却被抓住了手。原来他的手上已经蓄起了雷切,捅进了琳的胸口。

“卡卡西……”琳不停的吐血,温热的血包裹着卡卡西的手,被捅穿的心脏在徒劳无功的收缩着,挤压着,卡卡西的手抽不出来。

琳融化了,在地上化作一滩血水,朔茂侧躺在地板上,天上挂着银色的月亮。

血怎么流也流不干呢,血怎么流也流不干呢?深红色漫进木质的地板,漫过他的脚下,粘稠的深红色融化了一切,把他也拖下去……

卡卡西惊喘着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他仓惶地逃窜去了厕所,抱着马桶就开始呕吐。

但是卡卡西今天什么也没吃,连兵粮丸都没塞进嘴巴里过,他自然什么也吐不出来。

喉头收缩着,挤压着,胃在不停痉挛,卡卡西的手和脚都麻了,很快他的脸也开始麻,他头晕目眩,身体就像一个浑身被人戳了孔的瓶子,冷汗从里面渗出来,把他的衣服浸透了。他的身体冷的不可思议,整个人像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卡卡西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思考不了,他的呕吐欲压过了一切,但是胃空空如也。卡卡西吐到现在只吐出来水,他的脸湿漉漉的狼狈不堪,蹲着的腿一阵阵发软,根本站不住,他只好跪在地上,拼命支撑着身体。

我想吐……卡卡西只有这一个念头。很快,他吐出来的东西就不止水了。他开始吐胆汁。

我会就这样死掉吗?他迷迷糊糊的想。吐到内脏也从身体里滚出来,家里变得湿淋淋黏答答,看起来就像凶案现场,那房子以后可能再也卖不出去了……

很可惜,人类的身体比卡卡西想的还要顽强许多。他把胆汁也吐干净以后,那种急迫的呕吐欲也消退了,他的身体不断的打着颤,但是呼吸和痉挛都慢慢平复下来。

我撑不下去了,带土。卡卡西蜷缩起来依靠着马桶。我真的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下去,我不想再活下去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也没有人会拉住我了,我要怎么办才好……

救救我。

他疲惫的身躯将他拖入黑沉的睡眠中去。

救救我吧。

似乎是噩梦的份额用完了,卡卡西睡的很好,这一晚上再也没有梦来叨扰他。只不过醒来的地点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他又回到了床上。

不会梦游了吧……梦游居然还会自己盖被子。卡卡西感觉一阵头痛,大概是晚上吹风了着凉。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于是打算去暗部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任务。

“上面已经批了你转到一般上忍的申请。”负责人翻着文件,头也不抬。“过几天调令就会下来的,回家等着去吧。”

是凯他们吗?卡卡西浑浑噩噩转回家里。让他们费心了啊……明明我这种人渣,只要不管我就好了。

他的身体如同绑了石头一样沉重,僵硬,坐到家里的椅子上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继续活下去的话,之会给更多人填更多麻烦。死掉的话,就再也没有人会对我失望了。卡卡西心里燃起近乎偏执的信念。

去死反而变成他的动力,他的稻草,他的希望,沉重的一动都不能动的身体也因此稍微有了一点力气。死掉的话,就可以团聚了,可以见到父亲,琳,水门老师,还有……带土。想到带土他还是瑟缩了一下,他对带土感觉到一阵羞愧,但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被带土责骂也好,被他憎恨也好,怎样也好过这个孤身一人的世界,他必须赶在被孤独彻底吞噬之前,必须赶在绝望的深渊追上他之前,必须赶在不断失去的命运再一次找上门之前……

从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逃走。

丑——卯——申

雷切。

卡卡西的指尖燃起刺眼的蓝色光芒,电流蓄积在他的掌中,发出滋滋的声音。美丽的,跳跃着的,浅蓝色的光。

雷切曾带走过无数人的生命,无辜的也好,充满罪恶的也好,不知道理由的也好。卡卡西看着它,心里只觉得亲切。用这个来终结自己的生命,是不是也能稍微理解一点,琳当时的痛苦呢?

带土,再等我一下下就好……嗯?

一个面具男突兀的出现在卡卡西的家里,他近乎狂怒地扯开卡卡西对准自己胸口的手:“旗木卡卡西!你他妈的疯了吗!!”

这只手的力道那么大,感觉像要把卡卡西的手臂也给硬生生扯下来似的。

是谁?

他掌心凝聚的查克拉不自觉的消散了。

坠下悬崖时候接住他的那双手,那个拥抱,原来他不是梦游,是有人把他放回了床上。黑色的,长长的,炸起来的头发,在这个世界上会关心卡卡西到这个地步的,唯一的一个人。

他没有证据,没有缘由,没有通顺的逻辑,没有推理所需要的一切要素。一直依赖的引以为豪的聪明大脑无法用理性思考出答案,但是他的直觉,他的灵感,他的身体,他悲恸欲绝的灵魂找到了打开锁的钥匙,比任何东西都要更快,更接近真相。

卡卡西福至心灵。

他说:“带土。”

陌生的男人把面具轻轻揭下来。

他只有一只眼睛,一半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疤痕,他的眉眼还依稀可辨少年时的样子,只是已经脱了稚气,一张端正的脸被疤痕破坏得尽显戾气,有如修罗恶鬼。

这就是如今的宇智波带土。

不,他甚至不能再叫宇智波带土。宇智波带土的名字端端正正刻在慰灵碑上,那个木叶的小英雄,波风水门的弟子,写轮眼卡卡西曾经的队友早就死了。

他是旧时代的亡灵,阴魂不散的恶鬼,他是曾经带来过灾祸的怪物。

他是谁也不是的男人。

他要用什么身份去阻止卡卡西,去拥抱他,拯救他,重新为他带来生的希望呢?

他要用什么身份来劝说卡卡西,活下去?

带土揭开了面具,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忘记自己还握着卡卡西的手腕。他暴露的太快,太早,太轻易,因为他做不到看卡卡西去死。

他从来都做不到。

卡卡西的眼睛里不停的渗出泪水,他的视野一片模糊,但是泪水怎么也流不尽,他不敢眨眼不敢呼吸不敢动弹,怕只是一下这美梦就要消散了。他只是一边流着泪,一边看着阔别多年的,带土的脸。

带土长得好高啊,身体看上去也很健康,很结实,肌肉线条也很好看,手是热的,力气也好大,脸上虽然有疤了,但是特别好看,一点也不觉得毁容了,特别适合带土!

他的目光贪婪的描摹着这个长大的带土,脑海里那个身体半边血肉模糊的带土被新的形象冲刷干净,他长久没有笑过的脸上浮现出真正的,喜悦的,幸福的笑容,这张缺乏色素的苍白的脸攀上了血色,眉毛舒展开,眼角被肌肉带动,微微的挑了起来,死气沉沉的黑色眼睛里浮现出灵动的光。

“带土……你还活着……”卡卡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欣喜若狂,尖叫着往带土的身上靠去。他如愿以偿的抱住了带土的身体,他闻到带土身上的土腥味,硝烟味,可能还有一点血的味道。他本应该有些洁癖的细胞们却充满幸福的说:是带土!

带土只是轻轻的回抱住他。

没有人知道宇智波带土看到卡卡西的笑脸时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活活剜了出来。

他的小天才,从小就那么骄傲,那么耀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难的倒他的,如果他想要,天上的太阳星星月亮当然会自己跑到卡卡西的手里!这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卡卡西值得最好的一切,这是世界运转的公理。

正因如此,这个让卡卡西备受煎熬,饱受苦楚,把他拥有的东西都夺走的世界是虚假的。这个看轻自己,不断懊悔,痛苦,让自己受委屈的卡卡西也是虚假的。

带土正是坚信于此,才对月之眼计划抱有那么大的期待。

他要将世界夺去的卡卡西的幸福带还给卡卡西。

因为这样是正确的,这样带土的世界才是正常运转的,只有卡卡西得到幸福,带土的冬天才会结束,春天才会降临。

就是这样要耗费带土的整个人生,付出他的生命,向他索要如此巨大代价的月之眼计划才能得到的,卡卡西的幸福,为什么轻而易举的,如今就笼罩在卡卡西的脸上呢?

他消失了那么久,那么长久的时光徒留卡卡西一个人,如果不是卡卡西要自杀,他只会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一直躲在暗处,绝不会让卡卡西发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被谎言和欺骗堆积起来的宇智波带土,回到卡卡西的身边,得到的不是憎恨,不是愤怒,不是控诉,而是……爱。

为什么?

卡卡西拥抱他的时候,带土的心又何尝不是欢欣鼓舞的呢。

他日思夜想,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沾满鲜血的双手不敢触碰的净地,他唯一的,斩不断的羁绊,说需要他,想要靠近他,用抓住救命稻草的力气拥抱他,他就算是没心没肺的铁皮人,也做不到把卡卡西推开。

他内心的空洞是为旗木卡卡西量身定制的。带土意识到。只要卡卡西爱他,他那仿佛见不到底的,巨大的空洞就是满的。那饥饿的,总是催促他去掠夺的怪物,居然也有饱腹的一天……吗?

他贪恋这种温度,以至于产生了背叛月之眼的想法。

毕竟月之眼带来的,永恒的幸福里,是没有宇智波带土的一席之地的。

“卡卡西,你觉得幸福吗?”带土没头没尾的问道。

“……什么?”卡卡西茫然的抬起头来,但手仍然死死抓住,“我现在……很幸福。”幸福到,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幸福到……害怕醒过来。

“带土,你为什么不回木叶呢?你既然还活着的话……”他的手碰到带土半边冰凉的白绝体,脸色微微发白,但另外的一半温暖的身躯安抚了他的惊慌失措。“没关系,我会努力说服高层的,让他们不要把你当叛忍!我……”

“卡卡西,我问你,”带土打断了他,“你会选永远做幸福的梦吗?那个梦里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你理想中的我也会在那里,你会一直幸福下去,你能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不。”

卡卡西以带土意想不到的坚定回复他。

“现在的带土已经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如果没有那些事的话,我说不定不会和现在的带土建立这样深的羁绊。”

“我呢,不觉得那些痛苦是值得的,是应该经历的,”他盯着带土仅剩的一只眼睛,“但是它们不是没有意义的。”

是它们把带土带回到我身边了。

迄今为止的人生,我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甚至哪怕我已经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吗?”

“嗯。”

现在这样就好。哪怕心情总是传达不到,总是意见不和,会经常吵架,会产生痛苦,悔恨,泪水,也许会不停分别,我还是想选择这样的带土。

是这个带土选择了让我这样的人活下去,选择了把一半的眼睛交给我,让我替他去看木叶的未来,是这个带土在我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拼命的拉住了我,所以我想握住的,是这个带土的手啊……

“这样就好……”卡卡西把脸埋在带土的肩膀上。

“哼……会说出这种话的你,果然是赝品,垃圾,废物。”带土感觉到他怀里的身体变得僵硬。

在这个烂到无可救药的世界,烂到无可救药的带土和烂到无可救药的卡卡西一并居住在在巨大的垃圾堆里。他们相互依靠的时候,却觉得这个地狱般的世界有了那么一点点希望。

这是我找到的宝物啊。带土心想。这是垃圾般的世界里最好的东西。

“垃圾就和垃圾待在一起吧。”带土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月之眼计划也好,要他进监狱也罢。带土已经从庞大的命运里窃取了瞬间的幸福。而这一瞬间是永恒的。

宇智波带土决定留下来。

旗木卡卡西决定活下去。

也许明天我就要上军事法庭被审判了。带土的脸贴在卡卡西发烫的耳朵上。但现在,还是让我先拥抱一会卡卡西吧。

卡卡西真的是从小帅到大

博主上学上萎了发点存货

宇智波带土想要毁灭大家都得到了幸福的完美世界。长篇HE。————————————一、完美世界忍者的尸体是宝库。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小森戴上一双特制的手套。薄薄的橡胶密实地贴合他的双手,就像是另一层皮肤。如果那忍者曾将大半的人生都消耗在战场上,曾使他的足迹与名声遍布忍界,曾通晓上千种忍术与无数理应大白于天下、或是永远埋葬在黑暗中的秘密,曾拥有一种世上最强横的血继限界,那么他的尸体便足以被称做是一座宝山。他屈伸着手指,每一处关节都很灵活,状态完美。小森的眼中透出几分满意,他转过身去,面向被放置在手术台上,正静静地等待他去发掘的那座宝山。——编号009720,原第七班班长,漩涡鸣人、春野樱与叛忍宇智波...

怎么卡卡的经验值这里出现的是鼬四代目的遗产那里出现的就是卡卡,有种鼬给卡卡增加经验充电充能而卡卡则是四代目留下来的遗产,这样很奇妙的感觉。而偏偏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次交锋卡卡本意也是为了防止鼬把鸣人带走吧,保护鸣人

隔壁的梗图,改了

全文Wid.9771315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心,无限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他走过了自己的故居,走过了百年前的山河,他又见到了那些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却又消失不见的人们,他爱的人的人或者爱他的人,他们微笑着向他挥别,说无限,继续向前走吧。

向前走吧,永远都不要再回头了,就这么一直朝着未来走下去吧。

他就这样想着,许久许久,终于慢悠悠的从梦中醒了过来。

无限睁开眼,他们已经不在他的灵质空间里了,他暖洋洋的躺在床上,胳膊上的...

无限睁开眼,他们已经不在他的灵质空间里了,他暖洋洋的躺在床上,胳膊上的伤包扎得整整齐齐,周围的陈设有些熟悉,是他们离开时那幢山顶的木屋。

而有只小妖精正在窗边忙活着什么,手里一刻也没闲,似乎是在切菜。

“小黑......”无限开口叫他。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猛的回头,在看见清醒过来的无限时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师父,你醒啦!”罗小黑扑过来,飞快的在他嘴角亲了一口,然后撇了撇嘴抱怨道:“你都睡了好多天了,我担心死你了。”

无限不接他的话茬,他看着窗外的一片白,说:“下雪了?”

金属拉环应声而动,窗帘被缓缓的向两边拉开,露出了窗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你醒的好是时候,”罗小黑笑着说:“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可雪都下起来了,春天也快到了吧。”

可命运兜兜转转,那些曾经消失在生命中的人,最终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你的身边。

他们曾经绝望,最后却又满怀希望。

爱使人脆弱,却又让人变得坚强。

无尽的生命何其漫长,但两个人一起慢慢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走到花开的地方。

【END】

*我流ooc

*8k+略长,原背景硬续。

*鸡血爆肝之作,不足之处请多包涵。

>>>

无限回到会馆的时候,有妖来问他结果。他尚未开口,身边已经有人替他做出回答:“风息已经变成一棵树了。”

小黑从他怀里跳下去跑走了,无限看了他一眼,没有去追。

风息活了几百年,有不少妖曾与他交好,只是后来对待人类的态度差异越来越大,便也渐渐不怎么相见了。即便如此,得知他落得如此结局,仍有昔年旧人替他唏嘘。

有一只小小的鸟妖小声问无限:“无限大人,他还会重新修炼成妖吗?”

无限摇了摇头:“很难了。”

的确很难了。风息修炼成人是几百年前的事情,而现在灵气微弱,若非极有天赋的...

的确很难了。风息修炼成人是几百年前的事情,而现在灵气微弱,若非极有天赋的妖,修炼起来是很慢的。

况且风息最后也并不像是有什么求生的模样。除了对故土的眷恋,对小黑的一丝愧疚,再也看不出来别的什么。

他再不想离开故土了,无限想,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大概也不错。

风息化树的地方建了个公园,也不知谁决定的,这个公园就叫风息公园。

公园建成的那天,无限陪小黑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风息那样排斥人类,以后却会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绕在他身边,也不知他该是何种心情。

他问小黑要不要进去看看,小黑想了想,说:“下次吧。”

树便那样不合常理的繁盛着。它总是最早发芽,又最晚凋谢,在这株树的旁边慢慢有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盛放,人类无从下脚,却又清理不干净。就算连根挖起,也顶多坚持一个月,下个月便又没地方坐了。

会馆最后在树的躯干附近松松围了一圈栏杆,将人类与树勉强分割出一段距离。此举之后,栏杆之外的草木便不再那么繁盛了,偶尔有朵花在那里自顾自开着,人们也不忍心折走。知晓此事的妖感叹道,风息果然一如既往的固执。

这些事与无限无关。他常常带小黑去会馆,虽然师徒二人旅途流浪也快活非常,但小黑毕竟还是孩子,无限希望他可以有其他的朋友。

小黑非常喜欢会馆里各种各样的妖怪,但有时他也会变成猫的模样,跑到外面去找其他猫。

“我去公园啦!”

他这么说,无限便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有意无意,小黑从不叫风息公园的全称,只会说“公园”。无限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介意,但那段往事是风息和小黑之间的往事,他无意插手,只管摸摸小黑的头,叮嘱他一句注意安全。

最初无限还会诧异小黑居然去了风息公园,后来有妖悄悄告诉他,风息树枝繁叶茂,躯干庞大,很多猫咪格外喜欢在那里爬上爬下。

无限若有所思,有点怀疑也有风息本人是猫科的缘故。

某天小黑从公园打滚回来,支支吾吾地问无限:“树都会开花吗?”

无限愣了一下,努力从回忆中挖了挖自己见过的山川草木,犹豫着点头:“……大概是吧。”

“那……”小黑挠挠鼻尖,嘟囔着问,“他为什么没开过花?”

“……嗯?”

“猫猫们告诉我的啊,”小黑说,“他们说,自从他存在之后,一次都没见过他开花。开花没有,结果也没有,除了树叶什么都不长,而且只有他这样。”

小黑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困惑:“为什么呢?”

无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要怎么说呢?开不开花毕竟是风息的事情,也许他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不喜欢开花的树呢?

但是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于是无限说:“可能是他的花期很长。竹子开花要六十年才开,而且开了就死了。可能他也是这样的。”

“哦。”小黑有点被吓了一跳。他想了想,小声说:“那还是别开了吧。”

今天那棵树脾气好差,好多猫猫都抓不住树枝了、树下面又长了个没见过的花,花瓣好大,但是没有香味、今天那棵树上又多了好多新的小猫,我也和他们交朋友了、今天风刮的好狠啊但是那棵树都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呢,诸如此类。

无限就点点头,嗯,好,这样吗,这样啊,原来如此。

有时候他会去公园找小黑,或者单纯休息一会儿。偶尔他会想到风息最后的样子,垂着眼睛,疯狂的样子也消失了,无数枝条从他身边拔地而起,而他平静地沉入树根之中。

如果他能早点平静下来就好了,无限想,但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并不应该将风息最后的行为称作平静,亦或者说,平静并不意味着风息可以接纳人类。他对人类的排斥至死未消,更何况自毁并不是一个能称得上是平静的行为。

多奇怪啊,无限躺在躺椅上,看着上方簇簇的枝叶。明明是最亲近自然的木系灵力,明明是最温柔的草木之力,思想却如此偏执,如此孤注一掷、不肯回头。这哪里像是无论什么境地都可以从容生长的草木呢?

他发了会儿呆,突然听见小黑叫他:“师父。”

他应了一声。

“师父……你来一下。”他听得出声音里的迟疑,“你看看……这个是不是……”

什么?

无限找了一下小黑的位置,轻松爬上了树。他半蹲到小黑身边,黑猫面前正对着一只更小的猫咪,警惕地看着他们。在无限出现后,那只猫又往后撤了半步,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不让我靠近,”小黑说,“但是……他看着不象猫……”

无限就又仔细看了看。

“是豹子吧。”无限说,“那个泪沟。”

等一下,这里为什么会有豹子?

无限突然愣住,小黑仰起脑袋看向他,眼睛里写满欲言又止。

无限抬手就要抓过来仔细瞧瞧,但他刚一动,那小奶豹就动作迅速地窜了下去,无限眼睁睁看着他一路爬下,然后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缝隙……钻进了树的躯干。

钻进了树的躯干?

小黑也跟着窜了过去,他望了望小奶豹消失的位置,又伸出爪子拍了拍,对无限说:“这个缝不可能钻的进去喵的啦。”

“我想也是。”无限蹲了下来,用手戳了戳树缝,接着感觉到这棵树发脾气了似的掉了一堆树叶下来,埋了他一头。

“……”

无限默然起身。

小黑原地找尾巴似的转了两圈,又抬起头看无限:“……怎么办?”

管吗?不管吗?

但无限只是摸了摸下巴,奇怪道:“怎么这么快就修炼出来了?不应该啊。”

又是一堆树叶砸到他头上。

无限:“……咱们先回去再说。”

但其实也不快了。距离风息自毁,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无限想了想,又算了算,觉得应该有上百年了。

他们平日不是在会馆和一堆妖怪相处,就是东走走西看看,这样下来,居然没什么流逝的实质概念。

兴许是风息真的天赋异禀,也兴许是他慢慢回心转意,决定回到人世间生存下去。

又或者,只是来来往往的猫咪太多了,他便也逐渐忍不住,想和同类一起玩。

但那毕竟是一只豹子,而不是猫……

无限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交给会馆处理。

他看了一眼小黑。

小黑仍然是黑猫的形态,正趴在床上,和自己的尾巴面面相觑。

“小黑,”无限说,“嗯……你觉得我怎么处理比较好?”

小黑扭了扭,没说话。

“交给会馆怎么样?”无限说,“他们会把他看的很牢的,应该也能照顾好。”

小黑还是没说话,身后短了一截的尾巴却焦虑地拍打着床单。

“或者我带着?”无限挠了挠下巴,“反正他也打不过我。不过他也是猫科吧,他来的话你会不会不舒服?我听说猫科领地意识很强。”

小黑身后的尾巴一僵,随后默默钻进了被子里。

“我没有划分领地。”小黑闷闷的说。

第二天无限夹着小奶豹回了屋,奶豹张牙舞爪又伤不到无限,徒留可爱而已。小黑听到动静跑出来看,无限把奶豹放到床上,小黑变回原形凑上去闻他,小奶豹警惕地退了一步,呲牙咧嘴。

“是他。”小黑闻了一下就窝回去了,团成一团,声音里有点伤感,“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闻到的一样。”

那时还是一只大豹子的风息变了半个原身,低下头来亲昵地蹭了蹭小黑的鼻子。

那是小黑第一次感受到同类的味道,十分亲切而温暖的味道。

无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小黑,继而发现奶豹还在盯着他。

“嗯……”无限犹豫了一下,说,“你要吃鱼罐头么?”

显然风息并不是只猫,他也许会吃鱼,但他并不会只吃鱼。

他的菜单飞速膨胀,无限逐渐开始发愁。一个修炼成型的猫,一只还没成型的豹子,这俩吃的都不少。他不善厨艺,总点外卖又觉得在虐待儿童,最后硬着头皮钻进厨房磨练,总算做出一些能下口的东西。

奶豹并不挑食,无限总感觉他这样不科学的饭量是为了储备什么,但如果故意给他少一些食物,奶豹也只是盯他一会儿,然后爬到一边去舔舔爪子,并没有什么饿相。

奶豹和无限泾渭分明,除了投食,奶豹总是尽量远离无限。他对小黑倒是不甚在意,有一次两只猫科玩累了凑到一起睡,无限还发现奶豹半梦半醒时为小黑舔过毛。

小黑对待奶豹就要复杂得多,他总在“去找奶豹一起玩”和“自己一个人玩”之间徘徊,但后来可能想通了风息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也逐渐凑到一起打闹起来。

小黑已经算是一只不大不小的妖,原身却依然是小巧可爱的一小团。奶豹却逐渐长大,后来小黑有时候已经会凑到风息的腹部睡觉。

差不多一年之后,风息已经有一臂长的时候,他终于不再那么抗拒无限的靠近,不会在无限靠近时立刻弹开,只装做没这个人一样的自己舔舔毛,或者趴在那里,眼神无所事事地放空。

无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将下次出门的地点定在了原始森林。

在这躺旅程之后,又过了三个月,无限试探地伸手抚摸风息,黑豹僵硬了一下,没有攻击也没有躲开,无限便知道他不再敌视自己了。

因为会馆里妖怪居多,风息的状态似乎相当不错,只是当有人靠近无限的时候,他总会摆出一副敌意的姿态。无限有点疑惑,因为那些都是妖,没道理风息也敌视妖怪……?

直到有人说:“大人什么时候养的豹子?圈地意识好重呢,都不愿意让我们靠近您。”说完抿唇笑了起来,无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猫科的领地意识。

因为风息和小黑相处实在过于和谐,无限差点忘了风息是一个领地意识强到何种程度的家伙。他挠了挠豹子的头,黑豹不开心的把他的手甩了下去。

令人费解的猫科。

风息练成人形是在五年后。

无限发现他只要回了家,风息总会往公园的方向张望,一副很想再过去看看的样子。但这是不可能的,风息越长越大,如果站直,几乎快和无限持平。有时候看见他咬着小黑的后颈,把小黑往上抛着玩,无限都忍不住脑补他不小心张大嘴把小黑吞下去的画面。

……虽然多半会消化不了的吐出来吧。

“你想过去看啊。”无限坐到风息身后。黑豹趴在落地窗前,尾巴无聊的敲着地板,出神地看着公园的方向。

无限伸手捋了一把黑豹背上的毛,被细长的尾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没当回事,继续撸豹,说:“想过去看就努力修炼变成人形,一天去几次都可以。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可能让你去的。”

黑豹回头定定地看着他,捕食者的瞳孔缩成一条细小的缝,无限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

尾巴拍打地面的频率突然高了起来,黑豹站起身来,很烦躁似的绕了几圈。无限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变成人形?”

就算是前世,风息最排斥人类的时候,用人形也用的很顺手啊。

黑豹又盯了他一会儿,抬起前爪按住他的肩膀,无限顺势躺了下去。下一秒,这只豹子就趴在了他身上,如果无限不是修炼者,估计能被压个半死。

但显然无限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无聊的继续撸黑豹的毛,不再劝说。

天黑后无限睁开眼,才发现在黑豹热烘烘的肚皮下,他竟安然入睡。不过此时他身上没有那只很大的黑豹,只有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男孩儿趴在他身上,睡得口水直流。

无限拎起男孩儿的衣领,无言地看着自己的衣服:“……”

无限还没见过不好看的妖怪,但这并不是说风息就和其他妖怪一样了。并不是这样。

他也不像小黑。小黑哪怕化成人形,也是天真可爱、纯净如朝露一般的。但风息不是。这小男孩儿睁开眼,五官生动起来,便让你感觉到这是个活泼又外向的孩子。小黑像家里的老幺,而风息看着就像是家里的哥哥。

无限又想到风息身边那群小妖怪,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很多年前,风息就像自己带着小黑一样,带着一群小妖怪,教他们,养他们,领着他们玩。

小男孩看了无限一眼,挣扎起来,无限便将他放到地上,让他自己站好。男孩拍拍衣服,又摸了摸头顶,摸到两只耳朵。

他愣了一下,抬头去看无限。

无限:“……”

无限想了想,说:“答应你的作数。”

小男孩冲他笑起来,暖洋洋的。

也许很多年前,风息本来就是这样暖洋洋的罢。

小黑越来越喜欢往外面跑,不怎么着家,两天之后才窜回来。他一进门就被迷你版风息吓了一跳,头发都炸了起来,随即小心翼翼凑过去,发现迷你风息眨了眨眼睛,冲他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来。

哇……

“你怎么忽然变成人了?”小黑问。

迷你风息指了指无限。

无限叹了口气:“他想去看看那颗树。”

“哦……哦。”小黑明白了,“那去看过了吗?”

“还没有。”无限说,“感觉会发生点什么,所以等你一起去。”

“那……现在就去?”

无限低头看风息:“现在就去?”

风息点点头,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去开门。

小黑纳闷道:“他不说话?”

“为什么?”

“不知道。”

风息站在门口等他们,无限拿了一顶帽子给他扣上,遮住耳朵,但风息非常抗拒,立刻伸手掀掉了帽子。

算了。

“走吧。”无限说,心念一动,用灵力将风息的耳朵藏了起来。

他们走到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公园里的人少了很多,但还有些在散步。

无限犹豫了一下,问风息:“你会搞出什么动静来么?”

风息看了他一眼,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还是不会?无限也弄不清楚。

他想了想,没有追问,带着风息走到那棵树跟前。无限和小黑都在栏杆外停下了,风息倒是身手非常矫健地从栏杆上爬了过去,仰起头看了一会儿这棵树,便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一样,抱住了它。

霎那间,无限立刻感觉到了灵气的流动,他警惕地立刻将这一片拢在结界里,以防风息又要作什么妖。

却见这棵很多年未曾开花的树突然绽出千百朵半透明的白色花朵,晶莹仿佛水晶,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珠光。小黑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嘴不知不觉张得很大。无限也愣住了,他修行几百年,也未曾见过此等奇景。

那些花惊艳而灿烂地绽放了一会儿,便缓缓从枝头飘落下去,落在地上、凳子上、小黑的肩上、无限的头发上。无限凝神看着风息,发现男孩闭着眼睛,侧着脸,干干净净的脸上有泪痕划过的痕迹。

片刻后,花朵又缓缓上升,无形的风托载着它们,将它们送到风息身边;风也裹挟着风息,无限和小黑看到男孩缓缓漂浮起来,无数花朵纷纷向他奔去,汇进他的身体。风息深紫色的头发在花瓣的荧光下隐约可见,偶尔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掉下,便将一朵花砸进泥土里。

“那是……风息的灵力吗……”小黑喃喃道。

“嗯。”无限说。随着花朵的不断汇入,风息的身形在逐渐变大,直到最后变成了成年男子大小。那股风轻柔地将他送到了地上。

无限皱着眉走过去,手腕上的钢片隐隐作动。他走到跟前,却发现这人仍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深眠之中,面容平和。这种平静让无限想起他自毁时脸上的神情。

无限啧了一声。

风息很久没有醒。

无限找会馆里的人看了看,他们先是惊异风息的复活,接着反应过来之前无限身边的豹子是谁,最后才仔细观察了一番风息的情况,说:“他需要灵力。”

“他现在的状况算是什么?”

“很难说,”对面的人说,“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无限无法。只好下次旅行时,身边飘着一个沉睡的人,一头钻进人迹稀少的地方。走之前,小黑好奇地问无限:“师父,他这样是不是跟我之前看小说里写的那种一样,叫睡美人啊?”

无限特别费解:“他美吗?”

“呃……”小黑挠挠鼻子,“我不知道你们人类的定义啦,但以猫科动物的审美来看,他挺好看的。”

无限也认为黑豹挺好看的,但他仍不敢苟同这个类比。但他清楚和小黑争论这个没有意义,于是只是说:“好好修炼,回来我要看你进度。”

“知道啦。”小黑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走了。

无限带风息去了一片森林,就是在这里,他抓到了小黑。

这个地方不算好找,不过无限已经走了一趟,第二次找起来就快了很多。

本来是准备下次旅行时一起来的……

无限站在木筏上发呆,风息依然在沉睡。

他当然可以放任风息继续沉睡下去,安静又无害,有什么不好呢?但是他曾与生机勃勃的黑豹相处过,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你可要记得感激我啊。无限想。

他随便找了处地方将风息放下,自己则去搜罗野果。回来时发现草木已经缠上了风息,格外亲昵。

是这样吗?他想,森林也爱着风息,是吗?

他在附近打坐,亲眼见证风息是如何被草木裹的越来越严实,到最后只剩一点肌肤露在外面。常常有小动物在这附近跑来跑去,落在风息身上,或者去蹭他露在外面的手指。而无限则被他们无视了。

无限默不作声。

这一打坐就是十几年。中途小黑会过来看看他们,无限也会短暂离开,回到人世去。但很快他又会回来,心平气和地守着仿佛将永远沉睡下去的妖怪。

他的灵气属金,刚刚好克制木属性。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让这一片地方寸草不生。但恰恰相反,无限几乎将自己的灵气压制得近乎不存在,所以这片森林谁都不怕他,也谁都不在意他。

无限觉得挺好的。

他身为人类,虽常年在荒郊野地游荡,却并不曾真正与某处自然融为一体。他尚且记得,在这片森林的追逐中,风息躲避着他的武器时,蹲下护住了一株小树苗。

那时他晃眼一过,并未在意,此时沉静下来打坐,和风息有关的回忆便偶尔从脑海里窜出来。看得多了,也注意到了一些从未注意到过的细节。

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为什么最后会那么疯狂呢?无限默默凝视着风息,发自内心的不能理解。

啧,猫科。

风息睁眼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非常灿烂,不过跟风息和无限没什么关系。他们周围的树木长得太过繁茂,已经很难看见大块的阳光了。

无限看见包裹着风息的那层“壳”龟裂开,风息顶着那头炸毛的紫色头发坐了起来,他发了会儿呆,然后把身上的植物碎片清理干净,这才站起身。

他迷茫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扭头时看到安静的无限,于是迈步向他走去。第一步他整个人都晃了晃,应该是太久没走路了。风息踌躇了一下,变回原身,四只脚果然稳当许多。

无限默不作声地看着黑豹走到自己身边,围着自己坐了下来,尾巴搭在自己腿上。他估计要么风息依然没有拿回前世记忆,要么就是他真的放弃搞妖怪独立那一套了,不然绝对不会对着自己用这么亲昵的姿势。

随即无限就发现自己想早了,风息很快又变回了人形,于是现在无限坐在了风息腿间,腰还被搂着,脖子上埋着颗头。

“喂……”无限动了动,伸手推了推风息,无果。

他有点无可奈何,到底没管他,任由风息抱着了。

之后依然如此。风息居然诡异地开始黏无限,所有人都惊悚了一阵子。

不过风息依然不说话,好在他五官好看,目光灵动,大多数时候别人也能领会他的意思。小黑研究了一会儿,说应该没事,大型猫科动物嘛,圈起地来比较狠。

无限无意多做什么,不知不觉中也就默认了自己被风息所圈。走到哪里风息就跟到哪里,两个帅哥美人黏得不行,路上总是引起各种各样的视线,风息浑然不觉,无限根本不在乎。

他带风息又去了趟公园,树还在,只不过已经枯了。这棵树从未这么早枯过,路人看见无限他们久久站在树下,忍不住说:“这棵树死了十几年啦!别看啦!”

这句话让无限有些不舒服。他看了一眼风息,什么都没说,风息便已经走上前去,摸了摸树干。这棵树仍是他的一部分。

雨天的时候,风息很喜欢淋雨。无限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他有时候会逗风息,“沾水就不许挨着我”,风息就老老实实站到无限旁边,在无限架起的金属架子下面躲雨。他要是偷偷伸出手去摸那些雨水,无限便也装作不知,在风息靠近他的时候悄然将那些水弹出去。

“就算你喜欢水,”无限说,“可是你又没有根,淋了雨你也留不住。”

然后一下午风息都在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无限叹了口气,说:“喜欢淋就淋吧,舒服就行了。”

风息扭头看他,好像在认真地想着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小黑回家,吃完饭跑到阳台晒太阳,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问他:“你知道……怎么才能留住风吗?”

小黑吓得蹦了起来,震惊地四处看了看,才想起这是风息的声音。

不怪他,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听到过了。

“风……风是留不住的吧。”小黑说。

无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阳台门口。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无限说。

“对对对!”小黑猛点头,“风息刚刚说话了!”

风息看到无限,愣了愣,问了同样一个问题:“无限,你能留住风吗?”

无限说:“我能停住风。”

风息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根可以留住雨,什么可以留住风?”

“你为什么想要留住风?”无限很奇怪,“再说,你自己的名字就是风息。你难道不能留住风吗?”

“是这样吗?”

“大概吧。”

风息走到无限跟前,看着无限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是这样吗?”

于是风息凑上前去,轻轻触碰了一下无限的嘴唇,又问了一遍:“是这样吗?”

无限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含混应道:

END

看完之后并不算是意外的很喜欢风息……刚看的时候还以为会最喜欢无限。

风息结局非常好。我很喜欢这种孤注一掷绝不回头、为了梦想可以舍弃一切的人。

于是爆肝为他产了篇文,有一点他中心向的意思。他和无限其实可以更有cp感,太可惜了,导演你为什么……

我初见他的时候,是在偷桃子翻墙出去的时候。

夏为朱明,煌煌终日。一个面容略显青涩的“姑娘”穿着一袭素淡的布衫站在墙边乘凉,“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怀中还有一柄木剑。

这是哪家的千金?听说近日吴国那边不太平,会不会是流亡至此的贵族?不对,就算流亡也不会跑到我们这个小村子里来呀。

我啃了口脆生生的桃子,桃子还不太熟,甜又带着点涩。

“兄台在墙上看我很久了,请问有何事情?”

不开口不要紧,这一开口属实是把我吓了一跳,这哪是姑娘,这分明就是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我把袋子扔给他,他下意识接住,...

我把袋子扔给他,他下意识接住,我立即翻身下墙,拉住他的手,大声喊道:“被他发现了,我们快逃!”

“?”他波澜不惊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好呀!这次还有同伙了!”守园的壮汉在后边气得嚷嚷,我们的腿撂地飞快,把那片灼热的夏日甩在身后。

我们逃到了村外半山腰上的草甸子上,这里绿树成荫,放眼望去甚至可以看到主城的城墙。

我从袋子里掏了一个桃子出来,用溪水给他冲洗干净,递给他。

“谢谢,不了。”他平淡地推开了我的手。

“怎么?害怕我给你下了毒?”我打趣道,收回手,直接一口咬在桃子上,这个桃子熟了,清甜的桃汁溢满口腔。

“无限不取窃来之物。”他在草甸子上站得笔直,就像一棵桦树。

“哦,你叫无限啊~真好听。”我躺在柔软的草甸子上,舒服地想要眯上一觉。

他沉默半晌,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阿兴,村里的小孩管我叫兴哥,你也叫我兴哥呗?”

见无限不说话,我突然对这个青年来了兴趣,我打量着他,衣着干净整洁,发如宝墨一般,我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十二。”

“你是流亡到此的?我之前没见过你。”

“游历至此。”

“你抱着剑,你是个剑士?”

“略懂皮毛,不足挂齿。”

“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么文绉绉的?”

无限白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坐在我旁边的石头上。

“你刚和我一起偷了桃子,所以我们现在是共犯……啊不,朋友啦,别那么紧绷绷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一个洗干净的桃子就塞到了他的手里。

无限皱着眉头,说道:“我没和你……”

“你刚刚可是和我一起逃跑了。”

无限黑着脸,捏着我的脸说:“你这人·······”

风起时,四面的山林中空静清爽,我带无限去溪水里摸鱼,带他在林子里捡蘑菇,他还顺手打了一只山鸡回来。

过了好多年我南巡回乡时才知道,当时的无限又去了桃源一趟,付清了我的桃子钱。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上山采药的杨叔死了,尸体被村里人发现抬了回来。

杨叔死的很惨,像是被野兽啃光了内脏,衣服被利爪撕烂,血液也被吸食干净。

围在村口看尸体的人越来越多,杨叔的媳妇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嚎啕大哭。

无限游历到此的时候居无定处,一天住树上一天住房顶,我说反正我家还空着一间屋子,家里就我自己一个人,不嫌弃可以住我这,没想到他还真的答应了我。

无限的力气很大,他单手淋着四桶水,从院子口进来。他看着我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哪有吸人血的猛兽啊,总感觉是……妖怪。”我一想到那天看到的尸体,不由得一阵恶寒。

“你见过妖怪?”无限似乎来了兴趣,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也是在我爹娘活着的时候听他们说过,说妖怪啊……最爱吃人,他们嗜血成性,藏匿在深山老林里。我之前是不信的,不过一见杨叔的尸体……”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无限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道:“别怕。”

炊烟袅袅,夕阳的村落有种别样的美,我把烧好的菜端到院子里的木桌上,每当闻到饭菜的香气的时候,无限那张清冷俊秀的脸上都会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神情。

我知道他做饭不好吃,有次让他帮忙下厨,难吃到我看见我爹娘在河对岸朝我招手。我真的很怀疑游历这么远,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兴,我去山上一趟,你不用跟我一起去。”无限吃完收拾好了碗筷,拿起了挂在墙上的木剑。

嗯?

“你要干嘛去?!你才十二岁!呈什么英雄啊!”

我抱住他的腰往后拽,但是他的步伐一丝一毫也没受到影响,坚如磐石。

“无限,你听哥的,咱们去报官,官家会管的!你别冲动!”

他只冷冷地说道:“会伤人的妖怪,不能留。”

我实在是拗不过他,气得我怒吼道:“行行行!你力气大你厉害!你等等我!我去屋里拿个镐头和你一起去行吧!”

“用不着,我自己……”

“你要是自己去!哥就不给你做饭了!”

稳健如无限,还是停了下来。

“……那你要保护好自己。”无限最后还是妥协了。

少焉,月挂林头,山里死一般的安静。

我跟在他身后,他步伐轻盈得如同一只墨色的猫。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方向的,我在这个村落生活了十多年,他不过来了半个月,而他对于一草一木的感知就像整个山林尽在掌心。

“嘘,它睡了。”无限和我比了个手势,我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种味道是镌刻在人类骨髓中的恐怖,月光下,洞穴里,一只通体乌黑的巨熊趴在累累白骨上打齁。

不知是血,还是月光的映射,它的皮毛泛着一层油光。

我握着搞头,身体如木头一般愣在原地,腿挪不动,我被这恐怖的巨兽震慑到不敢妄动。

身前的无限竟然悄无声息地跃向前方,如同神仙一般悬停在半空。

一道银光从天而降,黑熊的脖颈处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的细线,它的身躯和他的头缓缓分离,鲜血自它的脖颈喷涌而出。

无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冷冷说道:“我初来到这的时候,就已经感到山中有妖怪,以前有人和我说过,妖怪也是这世间生灵,我没想杀它,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仙人的少年,他的双眼中除了无奈,还有一丝悲伤与愧疚。

“阿兴,叫村里人把它的皮带回去卖掉,卖的钱补给那对母子吧。”

我想说这不关你的事情,是妖怪的错,你不必为自己感到自责,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却说不出口。

最后,我只问了一句:“无限,你是神仙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墨色的身影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那身影遗世而独立,形只影单。

我听说过妖怪,也听说过仙人,但我觉得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我以为神仙都是腾云驾雾,仙气飘飘的,可是没想到他只穿着素色布衫,负着一柄木剑站在那里。

“阿兴,你是不是在怕我?”无限突然开口问道。

“不是,我只觉得你一个人来来回回的,是不是太孤单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是什么人?一个村里的小小村民,我竟然敢说神仙孤单?

无限没有说话,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年的无限才十二岁,我十三岁。

当乱世的战火像蛛网一样爬满整个大地,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了。

我从集市上买了两个大肘子回来,无限爱吃这个,每次一见到肘子肉眼可见的开心。我娘教我一手好厨艺,除了酱肘子,各种食材在我手里都能翻出花样来,甚至我娘当时都觉得我会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好厨子。

我取出两个粗陶碗,从房脚挖出一壶我生辰之时爹娘给我埋下的状元红,无限按住了我要倒酒的手,说道:“状元红是先考先妣特意为你大婚准备的,太贵重了,赶快放回去吧。”

“哈哈哈哈哈,我这一没钱财二没功名的穷光蛋,估计这辈子也娶不了媳妇了,今天心情好,咱们弟兄二人好好喝一顿。”我执意要开,无限似乎看出我的难过,他也没有过多阻止,松开了手。

烛火很暗,被它照射到的地方却是暖烘烘的一片。

我和无限认识一年有余,却好像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他明明不过十三岁,可有时一板一眼像个老头子,不过这些都能看出来他的家教很好,也读过不少书,在游历之前应该也是什么有身份的贵族子弟。

我很少听他谈起他自己,可是今晚酒过三巡后,无限支着头,回答了我问他“哪学的这一身本领”的这个问题。

“先天的,控制不住,于是就出来历练一下。”

“没了?”

我闷了一口酒,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好啊,多好啊,如果我也有你这一身本事就好了,我爹娘是我九岁的时候让山洪冲走的,我爹是教书先生,我读书不多,但是字认得很全。可惜眼下战火四起,认得些许的字有什么用,倒不如和你一样拿起一柄剑保家卫国。”

……

“所以呀,哥哥我还是希望你能在一个安乐的朝代生活。不让你痛苦,不会让你为难。”酒劲上来了,这酿了十几年的酒可真实攒劲。

我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抱拳行礼,说道:“我已经向义军提了军令状,明日启程。在这乱世里,你的身份特殊,我不奢求你帮助我,我只想你的剑可以保护好你自己就够了。”

“我以为你会邀我一起参军。”无限对我的决策没有质疑没有支持更没有阻拦,他只是疑惑为什么我不拉着他一起去。

我看出了他的困惑“仙人应当避世,况且我不希望你也卷入这浑浊尘世。”

他愣了一下,也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我回了一个礼,说道:“承蒙这么久的关照,既然阿兴有鸿鹄之志,那明天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来日再聚,我们可以盛世相逢。”

我的鼻头酸酸的,和个小孩子一样突然泪流满面,我一边喝酒一边扯着无限的衣角哭道:“无限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哥明天要上战场了…”

无限无奈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鼻涕……算了。”

第二日清晨,接应我的队长到我的院门叫我集合,我刚从梦中醒来,发现屋内被收拾地焕然一新,而无限不知所踪,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我的桌子上放着一副铁造的甲胄,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手艺,更有点像铁片拼贴而成的。

这是他送我的。

我背上行囊,关好了我那个小小的宅子的大门。

乱世分别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看到的每一眼都可能是最后一眼。我很担心我们会不会无法再见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片曾经美好的土地,若是非要形容,那只有四个字了——人间炼狱。

或许我低估了人性的可怕与丑恶,当我看到铁锅里被烹煮吃尽的妇孺,看到被插在木棍上的一颗颗人头,当年杨叔的死相一下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人和妖精一样吃人。

看到我呕吐不止,身边的一名战友扶住了我,他拍着我的后背,告诉我这种事情以后还会经历很多的,要习惯,习惯就好了。

战场上哪有什么温情可言,我几次三番险些丧命,那副铁甲胄替我扛下了许多致命的伤害,我也逐渐从十夫长晋升到百夫长,没想到小时候一时兴起看的兵书实践起来竟然这么有用。

我每天都在想着,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再强一点,像无限一样强大就好了。

战友们从唤我“阿兴”,逐渐变成了“兴大人”。

我还是原来那个阿兴吗,我也杀了好多人,我是不是也变成了妖怪的同类。

罗城战役,是我打的最惊险的一场战役。

刚开始的战斗中,义军气势磅礴,罗城太守节节败退,只得退居城内。

正当我军以为此战即将告捷之时,一个红发獠牙的赤色妖怪手提巨锤站了出来,战锤掠过之处寸草不生。

我们大败,退后十里。

“那是······妖怪?”

“天啊,这该怎么打!”

“别打了大人,罗城我们不要了!”

投降声,哀嚎声不绝于耳,我咬紧牙关,只回答了两个字

“不退!”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首战的失利后,我们的气势大不如前,罗城就像一个铁翁卡在我们与敌国之间的要塞。

义军里甚至开始出现叛逃的士兵。

当我的亲卫把叛逃的人押送到我面前时,还没等我审问他,他朝我吐了口唾沫,大骂道:“狗东西!让你退你不退,拉着老子送命,老子不干了!要打你自己去打那个妖怪,放老子离开!”

亲卫照着他的脸结结实实地就是一拳,他让这一拳吓破了胆子,一下失去了刚刚的气焰。他歪下头呜呜呻吟,我走上前去,问他:“你是哪国人?”

“关你屁事——”他话没说完,士兵照他另一边的脸上又是一拳。

“你为什么加入义军?为了吃口饭?为了活命?总归不是为了打赢这场仗。我对你们很失望。”我叹了口气转身和亲卫说:“军法处置,杀了。给他的家人发抚恤金。”

不杀不可,有一个逃兵,就会有无数逃兵。

但是这场仗,必须打赢。

我骑装上阵,亲自带他们去打那个怪物。

天黑压压的一片,压到感觉城墙上的敌人随时会被阴云推下来,在这原本就狭隘的天地之间,那红发獠牙的妖怪显得如同巨人一般骇人可怖。

普通的刀剑没有用,他被我频繁如骤雨的飞箭惹怒,一声暴吼险些撕裂我的耳膜,强烈的冲击让我一阵晕眩,鼻子,嘴角都流出鲜血。

他的巨锤朝我袭来,我避不开。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拖到半空中,我诧异,难道还有其他的妖怪?!

熟悉的墨色长发,比以前更为矫健的身形,身上淡淡的草木香。

“幸好我没有来迟。”无限架着我的身子,我很少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愤怒。

红发妖怪见了他,更是愤怒大骂,无限不语,一道银光闪现,结实斩在妖怪的臂膀上,只是一瞬那银光又回到了无限手中,是一柄银色的利剑。

“放,放箭!”罗城太守万万没料到他以为胜券在握的局势只是一瞬间就出现了反转。

无限一息之间把我送到了身后的大军中,他一个回身,剑气斩断了所有的飞箭。

他提着剑,对着偌大的城门说道:

“大人,请弃城投降。”

罗城战役告捷,让义军名声大噪。

我已是义军的总帅,百姓们称呼我为“兴将军”,其实只有无限知道,我不过只是一个拿着镐头躲在无限身后的一棵草根罢了。

我请无限来到我的帐房内小聚,支开了亲卫队,亲卫有些犹豫,再三向我确认,在他们眼里,无限的来历疑点重重。我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和他说多年的相识了。

真的是多年相识吗?我与他在一起不过一年而已,可是在他走后的岁月间,我脑海里总是闪过那一夜他负剑而立的身形。而在他漫长的岁月中救下的如蚍蜉一般的我又有多少呢。

我掀开厚重的布帘,他正在看我放在桌子上的兵书。

“你的伤好得怎样了?”他见我身形踉跄地走进来,起身扶住我,我注意到他的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茧,我苦笑着说道:“现在称呼你一声剑圣不过分吧。”

他没有回答,在烛光的映射下,我隐约看见他蹙起了眉头。

我是不是哪句话让他不开心了?

“阿兴,对不起。”

啊?

我惊讶之余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伤,我抓住他的肩膀问道:“无限?你怎么啦?”

“······和你分别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不要牵扯太多战争之事,近几日我听说了罗城战役有妖怪助阵,让义军损失惨重。可我想的还是不要插手,不能插手······如果我再犹豫片刻,我是不是就救不到你了?”

妖怪的那一锤没有砸到我的脑袋上,在此刻狠狠砸到了我的心里。

刹那的沉默让摇曳的烛火止在那刻。

“我想帮你,帮你海晏河清,四方太平。”

我没料到过,在战役最后的关头,我收到了一个消息。

“报告!派去平定潍城动乱的无限将军重伤失踪,下落不明。”

原本我还在和几位将士正在商讨最后的攻城会议,这还开什么会!我把竹简甩在桌子上,下令道:“立即去潍城寻人!”

“可是······”

“可是什么?!”我第一次朝几位心腹大将发了火“把你们在潍城的眼线都给我调动起来!都给我去找人!你们找不到我就亲自过去找!”

“兴大人冷静,眼下军机要事迫在眉睫,万万不可懈怠啊大人!”

突然,一只白鸟飞入帐内。在我的案前驻足。

白鸟突然开口,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没事,请放心。”

鸟开口说人话了?

帐内一片寂静,我突然反应过来那是无限的声音。

白鸟传完话后朝我点头,似乎是在行礼。随后它径直飞走,满帐哗然。

真是有趣,这个世界有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

无限,我们赢了,你在哪,你还好吗。

建国庆典的前一天的夜晚,无限一袭玄衣乘风而至,悄然来到了书房门口,他向侍卫长行礼,侍卫长回礼后向我禀告道:“陛下,无限将军回来了。”

正在审条例的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也落下地来。

“你的伤势恢复的怎样了?我叫御医再给你看看。”我放下手头所有工作,急忙拉着他入殿。

“恢复的非常好,陛下不要担心。”

“是我的错。”我看着他比以前稍微削瘦的身形,愧疚感涌上心头。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为明天的典礼,我今天并不能和他一边喝酒一边彻夜长谈,我只是问问他的伤势何如,恢复的怎样,别的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命人安排好他的住处,不可怠慢。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女将邓婵护送我回宫,她看着我许久,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陛下哭啦?”

“眼睛进沙子了!”我别过头,这么大岁数了还掉眼泪确实是丢人。

想来,儿时在桃树下做过一场河清海晏的梦,现在这个梦是实现的时候了。

变故还是发生了。

我们定都燕京,之前为燕国的首都。

燕国的国师潘靖,潜伏在大殿之内伺机刺杀我,好在无限出手制止住了他。

说实话我并没有过分惊讶,我看着潘靖那对异于常人的尖耳朵,就能断定出他妖精的身份,我忌惮妖精的能力,只此一个不足为惧,就怕他喊来自己的同伴,到时候就会复杂起来。

“非常时期,不能扣押。”我对邓婵说道。

邓婵刚要杀他,侍卫们手中的兵器都飞到了空中,我警觉起来,没想到这妖精的同伙来的如此之快!

无限一个闪身挡在我面前,剑指面前穿着蓝色道袍的青年男子。这男青年还带了女娃,看起来像是他的徒弟。

青年和我说不要担心,叫无限在大典结束之后去找他,说罢带走了潘靖。

邓婵有些不满无限的做法,觉得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可我想听无限说。

“为何?”我问道。

“他并无敌意,而且可能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无限收了剑,又说道:“请陛下恕罪。”

我的鼻尖敏锐地察觉到大殿内有股香气“……他刚刚是不是提着肘子?”

无限也嗅了嗅“好像是的。对了,他刚约我那个越诗楼在哪?”

“我哪知道。”虽然是皇帝但我也是个新来的。

我送了无限一个惊喜,我想他会喜欢的。

我于城楼之上登基,礼官替我宣读昭告天下的圣旨。

“定国号为——兴。

天下无主,天命所归。

吾主于六月十七,既皇帝位,

改为无限元年。”

无限站在我的身后,瞳孔微微颤了颤。

自此以后,世人朗诵我的功绩,会将你我的姓名一起宣读,今后的漫长的岁月里听到我们的所有故事,都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他要走了。

皇宫的后花园里,他早早地坐在那里等我。

四处的竹林和红墙围成了一个回字形,把我们框在正中心。

我见到他,一言不发,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要走了?”

你能不能别走。

后面的话太肉麻,我说不出口,但是我想留住他。

无限没有接受我给他的封地,而是要四处游历,也对呀,他一开始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也是这样一副姿态。

那个青葱可爱的男孩子抱着一把木剑和我说“游历至此”

是不是人一旦年纪大了就害怕离别了。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往常都是披星戴月地来见我,今朝又要披星戴月地离开我。封地留不住他,金银财宝留不住他。世间能留住他的唯有他自己心中的道。

无限三年,他离开了我三年,各地各处妖祸四起,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有人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皇帝不合格,导致上天震怒,各地的妖祸层出不绝,是天罚。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我只知道,妖祸一日不除,天下永无太平之日。

我想要的太平盛世,怎么行之如此艰难。

……我突然有了一个好办法。

被当做江洋大盗通缉回来的无限显然略有不满,他回来见我的第一面出于君臣礼仪还是朝我行了个礼。

哇,他竟然没骂我。

额,还是赶在他耐心耗尽之前说明缘由吧。

他说他去调查,并且让我收了通缉令。

“对了,如果你有对付不了的妖精,直接逃跑。”在他临行前我万般嘱咐着。

我不想再看见他受伤了,可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他不需要我,可我离不开他。

朝中有曾经上书弹劾他的大臣,说无限拥兵自重,不得长留,早日除掉以绝后患才好。

我很少生气,我这个人脾气很好的。

我让这个大臣回家养老去了。

十一

无限来信

妖祸已除,请陛下放心。

无限回来见我了,没等他说话,我先发制人

“御医!给他查一遍身体!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我没事,我有一事求你。”

我,御医,侍卫,同时愣在原地。

我给御医和侍卫使了个眼色,他俩速速告退。

我抓住他的胳膊,赶紧凑到他面前“我勒个好哥哥,你说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话就不用‘求’字了吧,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无限和我说,老君对我有一事相求,无论他说什么都要让我答应。

“是是是,那是自然。”

等等,神仙对我有一事相求?

原不是什么大事,老君向我要的只是一片地罢了,他说他想要建一座城,收容在他那被庇护的战乱下流离失所的百姓。

神仙仁慈,胸怀天地。

国土无垠,他却选择了一块并不是怎么富庶的地方·······甚至有点寒酸。

无限还跑来问过我一次怎么批了一块那么荒无人烟的地方。

“那是老君自己选的。”我赶紧解释,不想在无限心里留下一个“抠搜皇帝”的印象。

开放户籍登记入册,修了好几条通往那里的路,增派官员予以支援管理,城市井然有序地运作着。

无限啃了一口在我御花园的果园里摘的桃子,冲我微微一笑,说道:“阿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满脸写着‘赶紧表扬我,看我做得多好’。”

我满面春光,像是回到了十几岁一样开心。

“谢谢你,阿兴。”

无限在桃树下冲我笑,阳光掠过树隙,熙熙攘攘洒在他身上,洒在大地上,洒在我记忆中的桃园里。

十二

我已经五十七了,皇子也已经能独当一面,邓婵将军总是劝我多休息,注意身体,我的两鬓已经布满银丝,双手也握不住刀剑,甚至步行太久也会感到疲惫。

果然,人不服老不行啊。

无限得到了好些法宝,什么可以瞬移的,可以千里传音的,他仍旧四处游历,不过我们也有一年没有联系过了。

一个春日的午后,我睡了很久,我梦见儿时的一些事,我的身体也不是那么疲乏了。

“邓婵,朕想出去走走,去皇城外的山里吧。”

我站起身,揉了揉肩膀,不知是不是睡了个好觉的缘故,今天感觉格外有精神。

邓婵向我行礼,说道:“陛下,山路遥远,乘辇过去恐怕一下午过不去,属下认为明日启程更为妥当。”

“骑马过去。”

“陛下,您最近在调养身体,御医说您不宜过劳。”

“没事,叫上孙将军和李尚书,咱们一起去。”

少年时策马扬鞭如此肆意,感觉天地之间唯我仅我,尔当年入耳顺之年,只觉天地亘古不变,万世悠悠,独我蚍蜉,只恨仙人长生。

秋风掠过我的双颊,我眼前金色金色的麦浪如同汪洋大海般辽阔,往来的百姓不知我的身份,只是互相道一声“今年是个丰年呀!”

今年是个丰年啊。

突然,秋风的凉意渐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夏季的烈日与蝉鸣,我翻身下马,周围金色的麦田长成了一片高大的森林。

我走向半山腰的草甸子上,无限在那里等我,他一袭素衣,青丝乌发,腰间别着一柄玉箫,恍若仙人。

“你头发白了这么多。”他伸手触碰着我的白发,他动作轻柔,那双碧色的眸子里映衬着我逐渐苍老的身影。

我笑着承认,我那粗糙的手覆上他的头发,像是三月盛开的桃花的花瓣一样轻柔的触感。

“无限,我有时候很羡慕你,有时候又有点嫉妒你,但是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我恨长生,恨我只是一个人类,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人类。

你的余生还会有更多的人陪你吗······

无限,你不要哭,感谢你来我的梦里。”

他低着头,眼泪顺着鼻尖滴落在草地上。

“你这一世是我想不到的长久,我只愿你长生长建,长安长乐。”

十三

无限五十七年兴太祖驾崩天下缟素天地悲恸

十四

无限六十三年无限将军出关成仙然旧主已逝遂辞官还乡

Summary:灵魂在沸腾的晚风里抵死缠绵,你看,他真的超爱你。

全文2.1w+纯爱流长甜饼,斗智斗勇的重发,阅读愉快

00.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01.

砂金的身影落进拉帝奥那双淬着冷光的眼睛。

他站在离拉帝奥几步之外的距离,狂风大作后掀起的花瓣织成密不透风的雨幕,他面朝拉帝奥的方向张开双臂,仿佛是要拥抱被瑰色浸润的的空气。

“亲爱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或许你愿意驻足垂怜这片火红的花田吗?”

砂金...

砂金依旧是那身让他看起来光彩照人的华美衣装,风夹杂着他的笑意掠过拉帝奥的耳侧,向拉帝奥发问。

这只孔雀刚才的话怎么文绉绉的。

拉帝奥弯了弯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不妨说的直白些,怎么,砂金,你想做诗人?”

比起发问,这在拉帝奥看来更像是砂金在对他传递已经知道对方会如何回答后的邀请信息。

砂金分明知道他的回答,从他和砂金来到这里的那一个瞬间开始。

“明知故问。”

砂金毫不在意对方态度中掺杂的不耐烦,伸手邀请拉帝奥跟他一起踏进玫瑰花田。

拉帝奥此刻正思索这位把孤注一掷刻进骨子里的疯狂赌徒又会制造出一场怎样的豪赌盛宴。

砂金站在千万玫瑰丛里,衣摆在风中飘动,像摇曳飘动的羽毛,晃晃悠悠,轻扬的金色发丝和身后闪眼的火光融为一体。

恣肆的、蹁跹的、沸热的。

大片的火焰未曾在拉帝奥的双眼留下一丝温度升腾的痕迹,滔天的火舌蔓延到拉帝奥身前时只留下徒劳挣扎后颤颤巍巍的余烬。

拉帝奥眼见着熊熊燃烧的烈焰被风吹走,飘荡四散,在空中化成不熄的骚动与喧鸣,久久地宣誓着不屈。

“砂金,我不是你,我没有尝试被带刺的花茎扎成漏勺的兴趣。”

说着拒绝的语言,拉帝奥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在花田前站定,将自己和砂金之间的距离拉近。

后知后觉玫瑰花茎是生了刺的,砂金才低头发现裤脚已经被勾住。

砂金刚买下这篇花田时只是因为他们说玫瑰是迷恋的表征,人人皆知玫瑰的含义。

拉帝奥的衣着使得砂金忽然间考虑到这里的确并不适合拉帝奥踏足,当下心想早知道应该开出一条通往花田中心的路才对。

砂金也知道拉帝奥并不会为他忽略了这点而责备他的。

人都会有一瞬产生烧炽烈的激情,紧接着就会自觉地被牵着走。

买下花田后的他迫不及待想让拉帝奥看到,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诸多事项。

“好吧,教授,是我考虑不周,早知道应该提前想个法子把这些刺给剔除……比如拜托我的下属们来处理。”

拉帝奥不以为然摊手耸动肩膀,不打算继续向下进行这个话题。

他不知道砂金买下这片花田是出于何种动机,也并没有了解到今天的砂金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拉着他来赏花。

还是玫瑰花。

这赌徒知道玫瑰代表什么吗?

砂金对于金钱的态度总是难以捉摸,在拉帝奥看来,砂金对金钱持有极大的欲望,确定无疑。但砂金又的确总热衷于慷慨解囊一掷千金,或许这次对于砂金而言也只是忽然动了心思就顺手买下而已。

毕竟这是58万亿都能满不在乎地说随手的人。

砂金的确很有钱。

拉帝奥在心里暗暗感慨。

但是这片花田为什么在燃烧呢?

拉帝奥也不知道砂金为什么要站在火焰里。

也许又是幻觉。

拉帝奥尝试确定这里是否存在火焰。

背对烈焰的砂金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这亡命之徒总是这样,就算死到临头也依旧能轻飘飘地撤出几句烂白话,仿佛死亡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场无梦长眠而已。

“砂金,你的人手就是用来做这些的?”

“我会付额外的工钱,更何况这也是一种对耐心的历练,没有沉着的心脏可很难成事……我有没有说过,教授,我可是公司里数一数二有良心的上司,出了名的体贴员工,我的属下可都觉得我在福利发放上很大气啊,绝对在‘星际和平公司十大优秀上司’中遥遥领先。”

拉帝奥抬手摘下飘落在头上的花瓣,任由它继续飞在风里。

“公司居然还有这种无聊的排名?”

“我提议一下,也不是不能有。”

拉帝奥轻笑一声,不难听出多少有点讥讽的意思,抬起右手拖,住左臂手肘,他在砂金的回答下毫不留情地说出自己的评价。

“那就是没有这种鬼东西,明目张胆地公权私用是愚蠢的,赌徒。”

“那就要劳烦我们可敬的真理医生,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帮忙医治了,怎么样,拉帝奥,看在我们同舟共济过的关系上,我可以走个后门申请一套真理医生的专属治疗方案吗?”

拉帝奥注视着映在砂金眼眸中跳跃的光点,蓦然流连于对方眼底挣扎着生出的虚影。

“教授,看在同生共死过的份上,让我插个队?”

“砂金,你单方面找死并不代表我要跟你一起赔命。”

砂金有一双宝石一样瑰丽的漂亮的眼睛,而此刻仿佛全世界的热浪都被裹挟进砂金那双瑰丽的漂亮眼睛里,水分已经因为这高温的盘踞而出逃,干燥的空气里只留下四溅的火光和夺目的红,大片的玫瑰在火光中起舞,在热浪里燃烧,夺目的舞者们散发出蛊惑的气息,吞噬着旁观者的嗅觉和视线。

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么砂金的这双眼睛就已经让这场双方变得不再平等。

这是犯规。

无所谓地摆摆手,砂金俯身摘了朵玫瑰嗅了嗅,又掩耳盗铃地将它插回泥土里再度站直身子。

张扬、炽热、华丽,是万顷花田也是那对尖锐感与灼热毫不在意的乍眼身影。

玫瑰与砂金很相称,于是拉帝奥在这幅和谐的绮丽画卷前难免出神。

他完全承认砂金的确有一副完全在他审美点上的漂亮皮囊,得益于砂金称得上漂亮的脸蛋,再花里胡哨的设计放在砂金身上也只会成为锦上添花的存在,以至于他对砂金穿衣品味的描述仍然是“一只花枝招展的阿蒂尼孔雀”。

久久没有烧焦的气味,拉帝奥终于能够确定火焰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么眼前的砂金呢?

心脏被某种虚无的存在攥紧,他用力眨了眨眼,对砂金提出了自己不曾预设答案的问题。

“砂金,你觉得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如果原因里有我,那么就是一件遂心快意的事了,拉帝奥。”

狡黠地眨了眨眼,砂金在拉帝奥的错愕中弯唇勾勒出张扬的弧线,拉帝奥看着砂金在下一秒即将被旺盛的滔天烈焰吞没。

瞳孔骤缩,拉帝奥冲进花田的瞬间脚趾被花茎上的划破,但他无暇顾及,身体先于行动想伸手拉住砂金,但双手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只触碰到了掠过指尖的衣角。

对上砂金诧异的表情,拉帝奥后知后觉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幻觉。

双唇轻启,拉帝奥无声地喊着砂金的名字,沉默地站在砂金眼前。

被呼唤的人在玫瑰丛的簇拥下抬头看他,任由火舌攀附上衣角。

砂金站在火光里,火焰将他模样扭曲成千万形状。

“你不该进来,拉帝奥,就像你说的,这很容易把你划伤,我可不希望看见你满是伤口的皮肤。”

砂金发出一声零落树叶般的叹息,从玫瑰群中缓步而至,所到之处留下燃尽的尘埃,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拉帝奥握住了砂金伸出的手。

于是砂金就这么牵着拉帝奥走出花田,毫不在意踏断的玫瑰,走在前面给身后的拉帝奥开出一条路。

“跟着我的脚步吧,教授,保证你不会被划伤。”

“……管好你自己,赌徒,你不是说这身衣服不是金贵的很么?”

“现在这件衣服的排名得往后靠了,教授,你突然冲进来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

手心的温热验证了存在的真切,拉帝奥看向砂金的衣角,那里停留着一簇静止的火苗。

砂金想要一个回答。

拉帝奥心知肚明,走出花从后抽出了手。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受惊吓?”

一定是火焰把拉帝奥的思绪冲撞地七零八落,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在冲动中做出如此毫无理智可言的举动,明明知道这里没什么火,也依旧在猛烈的冲动支配下在那一瞬间冲了上去。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觉得砂金不该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被火焰吞噬而已。

砂金笑开了。

“我只是怕你被划伤,教授,说实在的,我并不介意把你抱出来,但我想你会介意。”

滔天的火焰里如同地下深处舞动着涌出的花茎,带着在匹诺康尼的那段记忆,将黎明覆盖成黄昏。

“我不是披着华美羽毛的孔雀,没那么娇贵。”

02.

砂金是在火光映照下抬头的,身子影影绰绰。

“拉帝奥,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砂金站在那里,身后火焰堆砌出一堵流动的墙跳动着如一颗心脏。

它流淌着,烧灼着人的脊背和面颊,叫嚣着要钻进积雪覆盖的胸腔,代替那颗死寂的心脏。

躁动、暴烈、狂乱,可天幕仍然那么昏暗,蔑视着这场狂欢。

拉帝奥没来得及给出回答,砂金已经先他一步从腰侧拿出一把左轮手枪。

砂金拿着手枪,对准自己的胸膛。

“要和我赌一赌吗,拉帝奥?”

砂金的举动这么突兀,看起来像是随性而至,但拉帝奥知道砂金蓄谋已久。

又是这把枪。

气流被无形之物堵住,堵得拉帝奥胸腔发闷,呼吸沉重。

好像对砂金而言,生命就算为了一个得不到明确结果的事情也可以随时可以抹消,仅仅凭借砂金口中所谓的幸运。

蠢货、白痴、该死的赌徒,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拉帝奥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的。

砂金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一次次作为赌注,就好像那条命有多不足为重似的,随时都能作为筹码放在赌桌。

所有,或者一无所有?

孤注一掷。

拉帝奥再一次想到了这个词。

“教授,你看上去很生气啊,看来我说错话了?”

所有的心脏跳动频率都只付诸于晃动的花茎,而花茎的方向都指向拉帝奥身上。

拉帝奥冷眼看着砂金:“你就这么想找死吗?”

“我和你说过的,生命是一场巨大的豪赌,教授,我总是最后的赢家,记得吗,三声空响。”

拉帝奥眼底染上怒气与砂金争辩。

“砂金,幸运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虚谈。”

“但在我身上总是确定的,你应该知道我的风格,教授。”

砂金盯着拉帝奥,黄昏的余晖镀在拉帝奥的发丝上,一跳一跳。

“闭嘴吧,该死的赌徒,我不需要你用生命下注来和我赌一个可能性。”

捕捉到话语中未曾否定的部分,拇指与食指用力摩擦,砂金打了个响指。

“不需要我用生命下注……教授,你没有否认这次的赌局。”

“我没有同意。”

“也没有拒绝,对吗?”

砂金确定拉帝奥动摇了。

砂金很少看见拉帝奥因为什么而动摇,拉帝奥总是坚定的、明智的、态度冷硬地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刀枪不入就算了,还带着锐利的尖端时不时刺破稀薄的空气给人遽然一击,居高临下路过一张张喜怒哀乐的脸,很难想象他会为了谁有片刻的停驻。

拉帝奥好像谁都不在乎,但又谁都在乎,毕竟他说要医治世间名为愚钝的顽疾。

听听,救济世界似的,简直是救世主一样的伟大理想。

纯粹、干净、璀璨,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砂金将一把枪递交到拉帝奥手里。

“拉帝奥,打个赌,我赌我今天不会死在这里,怎么样,要不要试着开一枪?”

“你真的很相信自己能够一直幸运下去么?”

“你不信吗?我说过的,在赌场中我向来都是赢家,拉帝奥,我们都已经亮出了自己的筹码,你总不能要求我亮出底牌吧,教授,那样的话这场赌局就变得索然无味了,相信我,或许你会发现引火上身的感觉并不差,即使这场赌局里你我之间并不一定会产生真正的输家。”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砂金,你聒噪得让人头疼。”

“那就速战速决,教授,一枪就好。”

在砂金的食指引导拉帝奥扣下扳机的前一秒,拉帝奥右手骤然发力带着枪口下移,枪口对着砂金衣角的火苗涌出玫瑰花瓣,掐断了一场即将萌芽的火灾。

拉帝奥脸色发白,死死地盯着落在地上的花瓣,手心冒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涌到脑袋上。

“其实我这一身的确挺金贵的,感谢你手下留情,亲爱的教授。”

砂金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抬手接住了一片坠落的花瓣,仔细端详后给拉帝奥展示。

“看,这枪里面的花瓣可是我精挑细选的,每一片都圆润饱满。”

拉帝奥这才确定,自始至终的从容不迫预示着他似乎早就预料了这个结局。

“白痴,这就是你可笑的赌局?”

拉帝奥从千钧一发的紧张感里缓过气,愠怒中随手丢掉了这把虚张声势的枪。

“你没有问过我这是不是一把真枪……别生气嘛,教授,你丢掉的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啊。”

瞥了眼被拉帝奥丢弃在地上的枪,砂金变又从腰间拿出一把银色的泛着冷光的枪,示意拉帝奥把这把枪拿去。

瞪了砂金一眼,拉帝奥还是不耐烦地接过了这把枪,蹙着眉头看向砂金身后从未停息的火。

这场火一直在燃烧,却没有吞噬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甚至连这些红的刺目的玫瑰里都有大片大片的幸存者。

没完没了。

“你刚才应该对准这里,拉帝奥。”

砂金覆盖上拉帝奥握着手枪的手,将枪口再次移动到胸膛。

“来吧,用这一枪结束赌局,怎么样?”

拉帝奥,让我看看,你在开枪那一刻,古井无波的双眼会不会翻起波浪。

砂金仰头,他的影子在逐渐狂乱的热风里恣意舞动,被遍地的玫瑰打乱,浑不在意堵在胸前的枪口。

拉帝奥低垂眼睫,扫视了一眼手中的枪。

这把枪比刚才的左轮手枪要重许多,重到压的他心脏发闷。

“砂金,你是要哭了吗?”

“拉帝奥,我明明在笑。”

砂金伸出双臂,笑声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激烈,空气从肺部挤出,冲出喉咙,爆发在空气里,将话语冲击成一块块的刺眼的反光碎屑。

歪扭的、痴癫的、肆扰的。

“笑的真难看。”

就像在哭一样。

他分明看见在挣扎中号啕大哭一遍遍质问世界的灵魂,可砂金偏要在外面安上漫不经心的靡丽躯壳,哪怕来自久远过去的悲鸣已经在铺天盖地奔跑。

“你狠狠心的话我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你能感觉到吧,教授,这回可是真家伙,我保证。”

砂金给子弹上了膛。

“这种事情用生命做筹码,有意义吗?”

“赌约可是和我们举世无双的拉帝奥教授交往啊,如果我的确该死,就劳烦教授处决了,最后能被教授处决也不错,看,无论是那种结果,我都是赚了。”

“没什么赚不赚的,砂金,我再次强调一遍,我没有答应过参与到你的赌局里来。”

砂金摇头否认。

“你在跑进花田的时候就已经下注了,我亲爱的教授,当然,如果你下不去手的话,让我自己动手也不是不行,和之前一样。”

拉帝奥看着砂金艳色的瞳孔,不得不承认这双眼总是诱人深入的,即便你知道往里走并不安全,也依旧无法抵抗对于藏匿于瑰丽之后的宝藏的求知欲,或许花攒锦簇里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呢?

谁知道呢。

拉帝奥叹了口气。

这场赌局不是他的本意,他并不觉得这种事需要用筹码做赌注,但这是砂金的方式。

“拉帝奥,你看见了什么?”

于是话音未落,一声枪响。

拉帝奥扣动扳机,注视着砂金被钉在玫瑰的灰烬上的影子。

疼痛来得太过突然,砂金发出一声闷哼,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拉帝奥的开枪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

彼时唇齿间泄露出起伏的细微悲切,他说:“砂金,我看见了灰烬。”

砂金躺在葱郁的玫瑰丛,尖刺划破了他的皮肤。

汗水浸湿粘在额头前,流过下巴后滴落,砂金的嘴唇已经被浸润成鲜红,丝丝血痕印刻在牙齿留下的浅坑里。

他的脸色苍白到快要透明消散掉,冷汗一股股往外冒,嘴角到下颚边的血液向下流淌,仰起的脖子中央竖着一道红色线,往下延伸着,格外突兀。

“是吗,但拉帝奥……我只看见了你。”

他说,维里塔斯,我只能看到你。

断线的鲜红在灰烬里浇灌出嫣红的花,燃烧、燃烧,在拉帝奥眼前掀起翻涌的、熊熊燃烧的烈火,铺天盖地席卷,灼的他眼眶烫到发红。

“那么,开枪就代表你同意赌局了,拉帝奥。”

砂金说的断断续续的,前所未有的拖沓,每一句都用尽了全力似的,维持着一贯胜券在握的笑脸,在四散的灰尘里,他止不住的咳嗽,就算如此,开口仍旧是拉帝奥熟悉的轻浮语调:“你看,我们现在就在像坍塌的世界中唯二存活的生命。”

拉帝奥无可奈何地喟然。

“我说,如果我死了,墓碑上能标注「伟大的真理医生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的仰慕者砂金在此处长眠」吗?”

“在这种时候你也忘不了扯两句鬼话,你只是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如果你非要刻点和我有关的事情,倒不如刻上我的恋人,砂金,你赢了。”

砂金忽然间被无形的重物击中,脑海中荡起宏大的回响,一下一下敲得他头脑发懵。

砂金暗暗让花茎的刺划过皮肤,提醒自己从昏沉中抽离。

“维里塔斯,你怕我死掉,对吗?”

砂金的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郁,仿佛每说一句话,生命力就从他身上抽离出一点,可砂金的语调是那么得意。

“少说两句吧,聒噪的孔雀。”

“别这样嘛,维里塔斯,说真的,我可能快昏过去了。”

砂金脸上的释然令拉帝奥恍了神。

拉帝奥甚至觉得自己的嗓子也翻涌起腥甜,胸膛被子弹击破后留下空洞的回廊,任由风呼啸中洞穿心脏。

所以砂金只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吗?

砂金喜欢他,想要和他交往,可这是什么值得用生命去交换他一个回应的事吗?

如果砂金真的死了,答案就没有意义了。

愚不可及的疯子,早晚要带砂金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明明已经无数次地试图向砂金传达活下去的信息。

拉帝奥抬头深深吸气,慢慢低头呼气,想要抑制住手臂的颤抖。

拉帝奥收起手枪,低头看躺在地上的砂金。

他喜欢砂金吗?

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

该死的赌徒。

砂金费劲地尝试抬起手臂再触碰一次拉帝奥眼尾的嫣红。

拉帝奥看着火焰被寒风浇灭,留下长久的寂静。

他蹲下来让砂金触及他的眼尾,难得语塞,各种词句在喉咙里翻滚了半天,最后还是轻声骂了砂金一句。

“冥顽不灵。”

“嘿……说的好听点”,砂金缓了缓,又继续说,“拉帝奥,我是个赌徒。”

“我该赞扬你还有清晰的自我定位么,该死的赌徒。”

就算骂着该死,不也还是没有打中命门吗?

砂金摩挲着拉帝奥眼尾的红痕,如此轻柔,红痕之上盛满盛大的黎明。

“其实我一般情况下都很惜命的,教授。”

“今天怎么不惜命了?”

“能让你留下来,我成功了,不是吗?况且……”

况且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

砂金躺在地上,把这句话咽回了嗓子里,身下的玫瑰被血液滋养,再次开口又是另一句话。

“况且你打偏的也太多了,伟大的医学天才拉帝奥教授。”

砂金笑着说,手掌覆在拉帝奥轻微抖动的手背,声音几乎要弥散在风里。

“维里塔斯,你明知道哪里才是心脏。”

03.

拉帝奥坐在沙发上,四下皆是夺目的红,而他的视线还是被窗边那抹清浅的金色吸引。

自从砂金醒来后他们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两人的这种交往的关系。

如砂金所愿,赌徒用成功存活换来了和拉帝奥成为恋人的必胜局。

把支撑不住昏过去的砂金送去治疗后,拉帝奥已经在砂金昏迷期间将那两把枪一起销毁。

砂金为什么执着于用生命证实赌局的答案,拉帝奥并不打算刨根问底。

在砂金昏迷期间,拉帝奥无数次地难以避免地思索死亡。

死亡是什么?

人的记忆最靠不住,总擅长私自增加或祛除某些部分。

那么到那时要如何证明这一切曾足够鲜活?

谋杀亦或是创造。

砂金醒来的那天在拉帝奥的眼睛里呆了很久。

刚醒来的砂金喉咙发干,已经能够预测到自己在这时的音色会有多喑哑,干脆放弃了发言,以无辜的表情对拉帝奥眨了眨眼。

他惯会这种让拉帝奥无可奈何的把戏。

拉帝奥起身从置物台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水,插进一根吸管送到砂金嘴边的位置,等待砂金喝完后,将水杯放回身旁的置物台。

“砂金。”

拉帝奥喊砂金的名字,抬手抚上砂金眼下的皮肤。

砂金觉得自己应该给拉帝奥一些回应,奈何身体实在疲乏地要命,但拉帝奥看上去比他还要疲惫。

最后砂金只能稍微向拉帝奥的方向偏头,眨眨眼让睫毛扫过拉帝奥的指腹作为回应,告诉拉帝奥他在听。

没有叱责、没有嘲讽、没有怒骂,拉帝奥只是贴近砂金的耳侧。

“砂金,好好活着。”

拉帝奥记得当时砂金眼睛里闪过光亮后骤然放松的肩膀,以及展露给他的笑。

而拉帝奥沉默以对。

砂金在那天没有给他肯定的回答。

今晚房间里没有开灯,于是从窗外溜进房间的月光就成了这间卧室唯一的光源。

砂金站在窗前,借着月光欣赏他铺好的满地玫瑰,这次他特意吩咐店家一定要把刺去干净,费用好说。

当时店家似乎琢磨了一阵子他这话的深意,总觉得砂金这样的大人物指定是话里有话,悟来悟去也没悟出什么,最后煞有介事地尝试说了句脆弱的东西才容易掌控。

砂金哑然失笑,表示他本就没什么别的深意,打趣说老板的阅读分析能力超乎常人的同时摇摇头解释说这玫瑰是要铺在地上的,去掉刺只是单纯怕划伤自己的爱人。

老板一听连忙说了些“您的爱人真是太幸运了”“祝您二位百年好合长长久久”之类的话。

砂金随手转了两万信用点过去表示对祝贺的感谢,纠正了老板的话。

他说,遇见我的爱人是我的幸运才对。

记忆的回溯沉于海底,砂金的眼睛离开了窗外的空荡。

拉帝奥似乎有话要讲,于是砂金侧身,偏过头去看他。

拉帝奥的手指抚慰着花瓣已然掉落大半的一朵玫瑰,半晌问道:“砂金,你是因为什么而活?”

拉帝奥提问时正摆弄着卷起来的花瓣,尝试让花瓣舒展开来,他用了十分随意的口吻,看上去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指望对方会给出什么正经答案,又或者他隐约已经知道对方会给出什么答案。

拉帝奥无法肯定。

他想,他又不是先知,真正的答案只有砂金自己知道。

砂金背靠窗台,放任渐起的晚风携来清凉的月光在皮肤上流淌。

他已经习惯了拉帝奥时不时冒出来的宏大提问,说起提问,他还记得自己以前把这个问题抛给过拉帝奥。

“砂金,你想过的,你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那当时拉帝奥怎么回答的?

追求真理,散播智慧,根除愚钝。

他当时感叹说拉帝奥教授的回答真够伟大,简直是救世主似的回答。

拉帝奥说自己从没想过这个理想是否伟大,救世主他没兴趣,他只不过跟从自己的本心求索而已。

拉帝奥不否认追求真理的路途着实遥远,但真理的确是能带来希望的珍宝。

芸芸众生历经沧桑苦楚,而拉帝奥愿意相信真理能带人类走出循环往复,冲破蒙蔽和困顿,医治世人的愚昧以给予世人寻求真知的权利,引导世界从绝望的泥潭中争夺一线生机机。

拉帝奥并没有告诉砂金,那时的眼前站了一排面目模糊的人,他们询问他生命的意义,他们质问他求索的结局,陌生的或是熟悉的。

他该如何回应这些喧腾的幻影?

以沉默、以叹息。

他看到曾经在痛苦中在他面前从天台跳下去自我了结的学生。

那名学生曾在一跃而下前带着近乎绝望的怆然看向他。

他问,“拉帝奥教授,你知道吗,我用了几年研究课题,俱乐部来的天才只思考了一瞬间就给出了回答,教授,我倾注的所有不过是庸人自扰。”

拉帝奥没有给他回答,他在讲完最后一个字后就从天台跳了下去,声音随着消沉的空气逐渐消寂。

他跳的毫不犹豫。

那时的拉帝奥想,这名学生在跳下去时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得到了解脱,无助的徒劳感从生到死伴随那名学生短暂的一生。

拉帝奥早已领教过无数次那些向他诉说疑虑。

执拗如他、渺小如他、局限如他、偏执如他,就算如此,他也仍然不会停止思考和求索。

如果医治愚顿需要一把火,那么这些人只需要火引就能被点燃。

拉帝奥并不介意做他们的火引,或者说他实在非常愿意做火引放一场山火。

哪怕迎来缥缈的结局,哪怕所及之处皆为妄念,哪怕会因此停滞于此,理想落入虚浮中泯灭,无论如何,只要智慧得以播撒,世人终有一天会找到能够脱离困惑的路途,彼时,顽疾得愈。

凡人在无数次跌倒后再度爬起后终究能够学会自渡。

他们会找到关于生命意义的答案。

砂金也一样。

砂金在那个瞬间意识到拉帝奥总是带着一种对世间苦难的怜悯,然而他对于那些所谓的病人倾向于引导而非直接插手代为解决。

拉帝奥说,没有人会帮他们解决一切,他帮助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下次还会出现别的问题,他们想要得救就必须学会自己解决那些曾认为无法解决的问题。

看似不近人情,走近后才能发现看似冷硬的人剖开后才发现原来竟然会是如此温柔的存在。

砂金听说拉帝奥曾经几度惘然,在自证的怪圈里试图求得博识尊的一瞥踏入那座万众瞩目的天才殿堂,然而他失败了。

博识尊并未给予这位已经被人们冠以天才之名的少年一瞥,于是世人对智识的命途疑问更深。

砂金能想象到这种失败对于一位长久以来被世人冠以“天才”之名的少年拉帝奥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相信拉帝奥不曾因为得不到祂的目光而顾影惭形。

真理医生,维里塔斯拉帝奥。

世间愚钝铸就苍白的昏沉,天才们在高傲中里隔岸观火,而拉帝奥无法让自己以置身事外的态度冷眼旁观。

如果高傲中离群索居对世人不屑一顾,如果自我封锁中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溺而不问世事,如果将世人只当做突显才智的基石,如果这样的天才们才能获得祂的一瞥,那么或许他永远无法认可那群自负者的狂欢地。

何必盲信。

于是以庸人之名向天才们发出挑战讯号。

不必盲信。

砂金当然知道拉帝奥从来都不是端坐高台不染尘埃的人。

晚风四起,吹淡了几乎占据了砂金的鼻腔的玫瑰味儿。

对于砂金的沉默,拉帝奥未置一词,只是静待。

砂金忽然发现,提到生命,自己的第一反应已经是那些与拉帝奥有关的事情。

砂金没有惊异于自己的发现,他爱拉帝奥,毋庸置疑。

砂金曾试图在死亡中捕捉真实的蛛丝马迹,在虚无中询问死亡与生的意义,又偶尔在看到某个身影的一瞬间想到原来有人在污秽和麻木的世界里里能如此纯粹地活着。

拉帝奥如此纯粹,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

月光太干净。

他一度认为拉帝奥是理智驱使下绝对的现实主义者,直到拉帝奥强调说要以知识的散播消除世间愚钝,他说无论是否选择救赎,人们至少应该被给予获得自救的机会,而知识会给予他们这一契机。

拉帝奥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摇曳着细碎的光,一闪一闪,熠熠生辉。

拉帝奥就是这样,晦涩的、柔软的、纯粹的,坚定地在求索的路途上行走,可他明知此行山高路远。

拉帝奥就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砂金如此形容。

这场沉默似乎持续了很久,但砂金知道拉帝奥没有急于要他回答。

砂金隐约猜到了拉帝奥询问的缘由,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窗台。

其实拉帝奥发问时,砂金几乎在刹那间想起过往的一切。

“为什么活着啊……”

砂金重复了拉帝奥的提问,很认真地凝视拉帝奥,他看见了拉帝奥眼角柔和的弧度,对他点头,仿佛是引导小孩子进行思考的家长一样。

我又不是小孩子。

砂金晃了晃神,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在清亮的月光里缴械投降。

他一度觉得生命没什么意义,他只是在长久以来的求生习惯驱使下活着而已。

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六十个塔安巴。

生命是牌桌下握紧筹码颤抖不已的另一只手。

生命是一场徒劳的自我谋杀造就成的盛大死亡。

一场恶趣味的愚弄而已。

哪怕自己的人生在许多人看来是浸泡在勾心斗角的阴郁角落里作为公司的走狗虚伪又朽烂,不过是印刻下奴隶的烙印的枯茎朽骨,砂金也只能混着血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划破气管也毫不在意,他习惯了那些冷言冷语,从他被烙上烙印的时刻那些恶毒的声音就未曾断绝。

要有价值、要向上爬、要从猎杀中存活下去,于是「卡卡瓦夏」用尽全力成为「砂金」,于是六十枚塔安巴不断翻倍、翻倍、翻倍,成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无数次日落中,那些人一边仰慕他的光鲜亮丽,在甜言蜜语中向他献上奉承,一边试图通过贬低砂金的过去来获取心理的平衡,他们说着不知道哪天「砂金」就会被另一个人代替,他的存在也会被抹去。

一盏幻灯罢了。

在觥筹交错中砂金发觉一切枯燥又无趣,并且好像要将这份无趣延续到死亡。

看啊,可耻的虚浮,荒唐可笑。

“你无法从过去逃离,你的创伤永远无法抚平。”

就算如此,即便如此。

他依旧只能扎根于这浮华里拼命向上,用一场场盛大的豪赌换取求之不易的一线生机。

生命是一无所有的最后筹码。

活着为了什么?

砂金避开拉帝奥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在茫然的间歇给出回答。

“维里塔斯,活着是一种本能。”

砂金并不想考虑那些宏大的命题,那些对他而言都过于空泛,是无法抓住的虚浮,但他无法不去考虑那些空大的意义。

从过去到现在,他未曾停止思索生命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说:“维里塔斯,一切生命最终都归会走向虚无。”

久远的曾经他亲眼看见上一秒活蹦乱跳的族人下一刻就彻底被抹杀,烟尘弥漫中连尸体都模糊不清,衣服被糜烂后的血肉沾染,无法分辨死去的是谁,于是只能无数次地许愿不要是自己的家人。

谁又能确定那些血肉模糊的身体到底谁是谁不是呢?无非给自己一个支撑着活下去的念想罢了。

可是为什么要活下去?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他们要被追杀?

神明为何要将他们鄙弃,又何时才能将他们拉起?

汇聚万千信仰的神明在哪里,何故对苦难与屠戮漠然置之,何以将他们弃如敝履?

他不知道,他们只是反复说着,活下去就有希望,活下去就能看见黎明。

可希望在哪里?活下去又能怎样?最后依旧会被虚无笼罩走向死亡。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抗衡?为什么要为了死亡而出生在这世上?

风声鹤唳的逃亡中没有人会回答他的困顿。

他的家人说他是诸神唾弃之地中被母神赐福的孩子。

他是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母神赐福之子。

无数的不幸换取来的万里挑一的幸运。

时隔经年的雨是赐福还是诅咒,谁又能讲清楚?

背负着埃维金人的希望,活下去。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

令你的血脉永远鼓动

旅途永远坦然

诡计永不败露”

祂的赐福。

偶尔晃神时错以为光是可以被攥住的具象存在,伸出手却触碰到一声叹息。

直到他遇见拉帝奥。

砂金知道拉帝奥和他不同。

拉帝奥连余光都不会留给别人,压根懒得和他们那群人拉扯,在某种角度上拉帝奥的纯粹让他自惭形秽,毕竟他只能一次次和他们斡旋,以利益度量价值后争夺话语权。

拉帝奥会是自由的。

砂金庆幸地想。

还好拉帝奥是自由的。

砂金活动手臂,抖落一身月夜里湿漉漉的吐息,尝试化解这种沉重而严肃的氛围。

“别这么严肃,亲爱的,我只是偶尔想想而已。”

拉帝奥看着砂金黯淡无光的眼睛,似乎光芒从未触及这狭小却夺目的一隅。

“过去可以回想,无法更改。”

“当然,维里塔斯,过去无法更改,那可是定局啊。”

砂金无奈地回以微笑,他最后的咬字很轻,尾音不是以往的上扬音调,陈述句的语气在拉帝奥耳朵里却如同一声迷茫的提问,像是走了调的旋律

砂金需要抓住什么才能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拉帝奥决意在今晚将这些继续谈论下去。

“困于过去就无法触及未来的,砂金,沉沦过往不如审视当下。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没必要急于投身消弭。”

“人为何要为了死亡而出生在这世上?”

月光盛在拉帝奥的皱起的眉峰汇成海洋,砂金听见拉帝奥悠长的叹息。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砂金,为了死亡而诞生?”

砂金在海浪里沉浮,他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维里塔斯,我不知道。”

“死亡只是生的一个节点,你大可把它当成生命中的一天,不我们都会有那天的,砂金,不必执着于死亡。”

“它贯穿始终……维里塔斯,回答我吧,告诉我,我们到底为何要为了死亡而出生在这世上?”

太阳忘记如何升起,于是身居永夜,雨带来了新生,而新生用死亡换取。

那么,请告诉我,我亲爱的维里塔斯,我们为何要来到这个悲伤的世界?

那么,请告诉我,我亲爱的维里塔斯,是谁谋杀了黎明,又为何要将黎明谋杀?

那么,请告诉我,我亲爱的维里塔斯。

如果一切将归于虚诞,我们为何反抗、为何求生、为何终将消亡?

砂金的眼底流淌出悲戚,浸染生命的每一处空隙。

拉帝奥轻轻摇头。

“我们不是为了死亡而来到这个世上的,砂金。”

砂金看着拉帝奥,缄默不语,期许着拉帝奥为这句话做出注解。

拉帝奥回望砂金。

“身为你的恋人,这没什么不好承认,我承认对我而言,你是绝无仅有的存在,砂金,我们终将走向死亡,但我们在生命的过程中会留下永恒的存在。我们为了什么而降生,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界,问题的答案并不唯一,所以我不能给出回答,这需要你自己探寻,但是你发出了疑问,砂金,你在质疑,所以你的最终答案或许并不是死亡。”

“可一切都会消亡,拉帝奥,你说永恒……还有什么永恒的存在可言?”

“我们的意志。”

“……意志?”

“无论何种意志,求索真理的意志也好、家成业就的意志也好,这些意志不会随着死亡泯灭,又比如……爱的意志。”

我们如何存在数个世纪?

肉体会腐化,高楼会坍塌,河流会枯涸,草木会颓靡。

譬如爱。

拉帝奥的目光在赤裸中与砂金相撞。

“生命归于虚无,爱封存于永恒。”

所以凝视我吧,砂金。

别固受着阴晦而拒绝光亮,砂金,别凝视着破碎而抵御圆满的种种可能性,凝视我吧。

不会离开,不会抛弃,不会躲避。

我就在这里,在你面前,而现在的你也在我面前。

我们会有长久的未来,只有你能和我一同抵达的未来。

当一切走向消弭,精神与意志凝成琥珀,我的爱人,不必恐惧,注视我吧,爱会带来恒久不灭的奇迹。

砂金怔愣了许久,确定拉帝奥的确在刚才对他诉说如此直白的心迹。

他曾以为拉帝奥就像人群中最明亮的星辰,高悬天上。

晦迹已经成为过去,天上的星辰俯吻地上的砂石,于是世间万物逐渐变得具体。

砂金忽然察觉到,说起生命的意义,他能想到的画面都是和拉帝奥一起。

“砂金,人皆有命途可走,命途的选择权从不在他人手里,但无论哪种选择,前提都是活着。”

“那么如你所见,我已经做出了选择,维里塔斯,如果必须要一个答案,好吧,我只能想到你。”

我只能想到你。

我亲爱的维里塔斯,我的现在,我的未来。

心跳声如雷鸣轰响,摇摇欲坠的绝对理性在砂金的话音落定后四散,纷繁的思绪里,拉帝奥一步一步走向砂金。

拉帝奥清楚地知道,在许多个瞬间都会闪过一道光,于是人便会顺着光亮拼命地从腐朽泥泞里生出挣破污泥的玫瑰,抽出骨骼让它生长成根茎,以血液补全花瓣,揉碎几粒星辰混着流华粘合成叶,支离破碎中拼凑出摧枯拉腐的拼图。

他在砂金面前站定。

那道光支撑他抬头看星光穿过一个个梦境。

砂金重复道:“维里塔斯,关于生命的意义的问题上,我只能想到你。”

我亲爱的维里塔斯,我的无懈可击。

“维里塔斯,我爱你,胜过生命。”

拉帝奥望着砂金,夜色下那双瑰丽的眼睛晦暗不明,诱惑着他一步步贴近、一步步探寻,终究一步步深陷。

模糊的幻象带着裂痕在迷雾里显现身形,颓废的野火、萧索的花园、虚浮的月色,满地的玫瑰托举起死冷涩滞的暗香。

乳白的月光将砂金拥入其中,拉帝奥不免产生了砂金成了房间里光源的错觉。

他们将砂金形容成阴沟,而拉帝奥总觉得砂金仿若是光的实体。

“那就活下去,砂金,比起爱我,我更希望你能先爱自己。”

月亮的碎屑撒了一地,狂乱的情绪翻涌升腾,潮水涨了又落,他们是彼此的浮木。

夜色太稀薄,只好借助那道光呼吸。

拉帝奥并不打算告诉砂金,只有看见那双眼睛时他才能确定砂金不是他的幻觉。

他的幻觉里,那双眼睛远比实体逊色。

“我当然会活下去,维里塔斯,有你在我可舍不得去死。”

“那就别想着玩命,砂金。”

砂金凝视拉帝奥,金色与红色交融中,一朵玫瑰盛放。

“当然,那么,献给我最亲爱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

砂金并不打算告诉拉帝奥,他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黎明。

拉帝奥从砂金手里接过这支带着水珠的玫瑰,水珠在玫瑰的映衬下像一滴尚未干涸的血液。

拉帝奥在砂金的唇上留下一触即分的一吻。

“这是回礼。”

04.

拉帝奥闻到了血腥味。

“你的伤口开裂了?”

“伤口?”

砂金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从蜻蜓点水的嘴唇碰触中抽离,来不及温存,立刻反应过来拉帝奥问的是胸膛的伤口,于是试图用能够连贯起来的句子给自己找补。

“大概……没事。”

“大概?”

拉帝奥的语气严肃起来,借着月光端详这一支玫瑰,指腹拂过玫瑰花瓣沾上小片湿润,转而手指举到砂金眼前,那并不是什么水珠,而是血液。

砂金下意识收紧手指,才反应过来手腕上传来持续的撕裂的痛感。

“我解释一下,维里塔斯,我伤口没什么感觉,真的,我好得很,别担心。”

“这不是玩笑,砂金,去床上躺好。

拉帝奥不容拒绝地把砂金拉到床边。

抗议无果的砂金在床上坐好,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甚至还在砂金坐下时还扶了一把砂金的左侧,避伤口的位置被动作拉扯。

“这么主动吗,维里塔斯?”

他抬眸笑眯眯地看着拉帝奥,任谁看了都会联想到一条自愿上钩的鱼,当然也可能是一只孔雀。

黑暗的空间里,晚风抖动理智。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为我留下的烂摊子负责而已。”

“这样的话我可是会恨不得这个摊子能留得久一点,说不定下半辈子也就能赖上你了……请放下你的书,拉帝奥,我是伤员,别让我伤上加上——”

一本书毫不留情地拍在砂金头顶,拉帝奥用眼神警告砂金安分一点。

“这就是知识的重量吗,我要被压垮了,维里塔斯……好了,我真的没什么事,我保证。”

“砂金,需要我提醒你吗,你刚刚回答的是‘大概’。”

“维里塔斯,我还有反悔机会吗?”

“有,你下半辈子别赖着我的话。”

“……好吧,我亲爱的教授,你赢了。”

砂金在沉默中看起来格外委屈,他素来擅长在拉帝奥面前用服软的姿态来博得拉帝奥心软,百试百灵,然而今天这一招似乎无法奏效。

拉帝奥在碰到砂金衣袖时怔愣了片刻,心脏猛然被虚无的存在攥紧,他轻轻摸了摸砂金的衣袖,手指触摸到湿漉漉的一片,血腥味充斥鼻腔,于是下一秒,借着窗外的月光,伤痕遍布的手臂吸引了拉帝奥的全部视线,拉帝奥的瞳孔微缩。

这种方向一致、深度一致的伤痕显然不是打斗中留下的伤口,答案很明显,这些伤口的成因并非他人,而是砂金本身。

砂金显然在试图扯扯袖子遮挡,他低下头避免与拉帝奥对视,往常保持的笑在拉帝奥阻止下拉袖子的瞬间被一丝并不明显的慌张打破。

砂金说:“抱歉,维里塔斯。”

拉帝奥垂头看着开裂的伤口,机械般僵硬地进行消毒和包扎的工作,拉帝奥发出声音如同老旧的手风琴一样喑哑又干涩,他放轻动作问:“砂金,你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沉重的压抑缠绕在纱布上,压的人快要窒息。

砂金自嘲地笑了笑,再度开口:“抱歉,维里塔斯,让你看见这么丑陋的一面。”

砂金并不希望拉帝奥看见这些疤痕。

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他总是努力扮演着合格的男友角色,试图用理智浇灭心底见不得光的想法,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在拉帝奥的面前保持成熟与理性。

但他无法忽略另一种声音。

那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给他看,给维里塔斯看啊,撕扯开鲜血淋漓的皮肉,给他看你的泥泞与肮脏,给他看你难以启齿的爱欲,给他看你的怯懦与腐朽,你干枯的灵魂和麻木的心脏废墟,去给他看,去让他拆穿。

多不堪啊,砂金,你是如此不堪,你的一生是如此贱烂。

砂金低垂眼帘,二度下拉衣袖的动作被拉帝奥制止。

“我没有觉得丑陋,砂金,另外,还没有包扎完,别乱动,关于你伤害自己的行为,我想知道原因。”

砂金安分地坐在床边,拉帝奥给他的手臂上的纱布打了个漂亮的结,重获自由的手臂立刻环上了拉帝奥的腰,缓缓收紧。

“我或许有拒绝的机会吗,维里塔斯?”

他们在一起之后,每次砂金都能在惹怒拉帝奥后靠着这个动作获取拉帝奥的宽容,或许今天也能像以前一样,这件事就可以敷衍过去。

“你显然有拒绝做出解释的权利,同样的,我也有离开这间卧室的选择。”

看来这种方法并不是每次都能奏效,拉帝奥从来不会逼迫他做什么,今晚却格外强硬。

他在生气。

砂金想。

“你在威胁我吗,维里塔斯,罕见啊?”

“如果你觉得这个条件足以构成有效威胁的话,那么就当作是威胁。”

“所以你在关心我吗,维里塔斯?”

“我当然在关心你,砂金,你发问前能不能先用你摆设一样的大脑思考必要性?”

黯淡无光的瞳孔划过一道亮光,心脏跳动的声音震得砂金头昏脑胀,他猛然抬起头,没有想过料想拉帝奥会承认的如此痛快。

砂金仰头看着站在身前的拉帝奥。

“你那么恭喜你成功地威胁到我了”

砂金盯着拉帝奥,试图从那对总是古井无波的玻璃珠里探寻暴露对方心意的蛛丝马迹。

“你在生气,维里塔斯,能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吗?”

拉帝奥沉默地把医药箱放回柜子里摆好后,转头看向他的那一瞬间,砂金能感受到湖中心泛起的涟漪。

拉帝奥说:“因为你并不在乎自己,砂金。”

拉帝奥凝视着砂金背后狰狞的虚影,知道砂金在不安。

拉帝奥凑近砂金,在那双眼里快要让人溺毙的深海漩涡中烙下一吻。

过去给砂金留下了裂痕,于是他会在患得患失中辗转反侧,盘根错节中提心在口。

或许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化为乌有,没有砂金、没有维里塔斯,醒来后他又变成了那个在惊雷中堂皇逃窜居无定所的惶恐者,在关押中被烫下奴隶印记与死亡并肩而行的卡卡瓦夏。

拉帝奥深深地知道,疼痛会使人保持清醒,疼痛的瞬间会使幻觉退却。

摩挲着砂金胸膛上结痂的枪伤,砂金手臂上缠绕的纱布闯进余光里,拉帝奥沉默许久,脱下上衣展示留下纵横交错的老旧疤痕的右臂。

“砂金,我希望你能停止这种愚蠢的自伤举动,这种举动毫无意义。”

拉帝奥忽视脚下裂痕遍布的地面,地动山摇,不远处的飓风呼唤海啸,整个世界即将在拉帝奥眼前崩塌坠毁。

手臂传递来与干燥而温热的皮肤以及发丝垂落的柔软触感。

砂金的手指点了过他的疤痕,有些发痒。

裂痕不再延展继续,它逐渐淡化、逐渐消退,风暴止息。

于是最终,那些崩塌的一切在他眼前愈合。

拉帝奥惊奇地发现幻像开始消退,世界在他们之间悄然隐匿。

心脏长出的藤蔓缠绕住每一寸不曾坦白的心绪,死守着氤氲的雾气。

拉帝奥相信他们会有足够长的未来修复千疮百孔的断壁残垣。

拉帝奥凝望着那双瑰宝似的绮丽双眸,眉目舒展。

于是现在,我会把我曾经不为人知的脆弱展现给你。

“不需要继续确认了,砂金,我很在乎你。”

他的声音是那么轻,飘荡在晚风里,让人误以为只是一声低沉的叹息,包裹一切不安和恐惧,在压抑的沉重里泄露扣人心弦的秘密。

在伤痕暴露的那刻,砂金几乎想立刻将自己的所有残破都摊开来拉帝奥看,让拉帝奥看一眼光鲜亮丽的躯壳下摇摇欲坠的虚影,皮开肉绽后锈迹斑斑的骨骼,灵魂在溃烂中鲜血淋漓。

那么,亲爱的维里塔斯,你会接受吗?

吻过拉帝奥手臂的疤痕,展现潮湿的灵魂,砂金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维里塔斯。”

摇晃的声音暴出卖了砂金的情绪,向来游刃有余的赌徒听到了面具碎裂的声音,死寂的眼里倒映出稀薄的光明。

他念着拉帝奥的名字,欲言又止。

拉帝奥很少安慰别人,但他想起来以前看见那些小孩子悲伤时,孩子们的家长都会摸一摸孩子的头。

“别再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也不需要用生命作为赌注证明你之于我的重要性,我认为自从我们交往那天起答案就已经足够清晰。”

拉帝奥的掌心覆在砂金的头顶,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柔软的发丝,漠视周围一张张扭曲的脸。

“砂金,我就在这里。”

粘合碎片,荡涤污浊,把不堪逼到角落,轻而易举地扰乱所有对策和防备,于是重构骨肉,灵魂澄澈。

万顷星河洒落身周,黑夜明亮如白昼。

答案既定。

松开了攥紧的手指,砂金握住拉帝奥在发间的手,蹭了蹭拉帝奥的手心。

“维里塔斯,我答应活下去的话,能奖励我一个拥抱吗?”

拉帝奥点头的瞬间就落进了一个有力的拥抱里。

“你知道吗,维里塔斯,这些都不是新的痕迹,从你说出我是你的恋人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出了要珍惜生命的决定。”

在从匹诺康尼中看到那张纸条改变想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往后的生命会和拉帝奥产生无比紧密的联系。

当他与曾经的自己手掌相贴,就已经决意尝试着与过往和解,而现在,拉帝奥拥抱了他的过往告诉他,一切都没关系。

一切都没关系,看,现在我们都在这里。

淡去的幻影流露释然的笑,向拉帝奥告别。

拉帝奥踢了下砂金的小腿。

“……把刚才的拥抱还回来,你这该死的赌徒。”

“好啊,维里塔斯,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05.

浓厚的雾气消弭,蝴蝶蓦然从蜘蛛网挣脱,抖动着翅膀飞入喘息着出逃,震颤中颠晃。

令头脑骤然清醒的疼痛宣告一切的真实。

撕扯中的疼痛扯的灵魂快要四分五裂。

是拉帝奥的第一感受。

紧接着是无法忽略的撕裂感袭来,身体像硬生生被劈成了两半,皮肤如同被烈火炙烤。

拉帝奥咬紧牙关,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尖锐的耳鸣闹得他一阵阵烦躁。

拉帝奥自认对于疼痛的接受程度很高,但现在的疼痛让他想抬手给砂金来上一拳——如果他的手没有被砂金压过头顶的话。

砂金在拉帝奥的眼帘印下一吻,转眼就收获了充满怒气的视线,然而这视线隔着一层水汽,泪珠挂在拉帝奥眼睫,如同月桂叶尖端将要滴落的水珠,随着月桂叶的轻轻颤动而从叶茎滑落,在润泽泛红眼尾留下痴缠的呢喃。

“不行就滚下去。”

“别这样,维里塔斯,这时候我建议你别再挑衅了,有句话不是说明哲保身吗,你刚才的最后一句可涉及到了我的尊严啊,保持明智,亲爱的。”

砂金的动作再一次让拉帝奥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的拉帝奥脸色差到砂金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谁递给拉帝奥一把枪,那下一秒拉帝奥就会毫不犹豫地一枪崩了他——这次是瞄准心脏的那种。

拉帝奥看向砂金的胸膛,那里还残留着前几日留下的弹孔痕迹。

重获自由的手腕转了转,拉帝奥抬手覆盖那片皮肤,感受到一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扑通、扑通。

拉帝奥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去,紧接着砂金冷不丁地发出一声疼痛的吸气声。

拉帝奥收回手。

还知道疼么,这该死的赌徒真是个疯子。

拉帝奥的思绪戛然而止,骤然躬起脊背,砂金的余光注意到拉帝奥抓手指逐渐收紧。

随着痛感退却,逐渐游离的景象和皮肤下涌动暗流让拉帝奥再次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他的目光随着浪潮的起伏而溃散,砂金的模样在水汽氤氲里模糊。

他听见了砂金的声音从摇曳的火光中靠近。

“维里塔斯,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眼前是随着每一次身躯的起伏带起的红色花瓣,于清冷月华中盘旋后,成为一只只自刎后从空中跌落的蝴蝶,火光燃起,万物焚尽。

拉帝奥想伸手去接,刚伸出手又因砂金落在喉结的吐息而瞬间收回,紧握的手指碾碎了铺在被砂金于身下洒满的玫瑰花瓣,花瓣在他的指尖留下粘腻的汁液,收拢手指后指甲刺入手心。

是真实。

拉帝奥想,这是真实。

浓郁的玫瑰香气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

轻微洁癖的拉帝奥并不喜欢这种触感,湿润的触感粘在他的指缝里惹得他发闷,虽然只是黏在手指的指尖缝隙里而已,但是十指连心,所以这也让他感到发闷,连带着大脑也变得混沌,运转速度比以前迟缓了许多,以至于拉帝奥一度怀疑自己即将失去思考的能力。

整个房间都是玫瑰,浓郁的香气催得拉帝奥鼻腔发热,激得眼眶留下潮湿,睫毛一颤一颤,如同挂着露水的树叶于枝头轻微的换气。

露水汇聚于沟壑之间汇聚成溪流,颤抖的脊背绵延出暧昧的缱绻,后腰下陷,砂金落在他身的每个吻都像浪花的痴颠。

玫瑰落在海面,随着晃动的海水四散,浪花向上托举起玫瑰,下一秒玫瑰又被前赴后继的海浪吞没。

彼此生命的潮汐碾碎了玫瑰花瓣,在拉帝奥的眼角下再度画上一捧难以忽视的绯红。

“蝴蝶。”

拉帝奥说。

“我看到了蝴蝶。”

竭力维系着声调的平缓,一场野火引燃海面,拉帝奥放弃了用逻辑去理解。

“是吗?”

砂金的声音里听不出变化,依旧是那带着笑意的调子,只单单多了意味不明的低笑,这低笑很快因为拉帝奥懊恼中的收缩而被迫穿换成低沉而短促的喘息,拉帝奥的指尖轻触砂金手臂上的纱布。

“一种提醒。”

“提醒你已经从那场痛苦的奴役里解脱了,还是提醒自己居安思危,又或者是从痛感中寻找存活的证据?”

砂金的动作猛然停止,笑意在他的脸上凝固,砂金眸子暗了暗,低着头避开拉帝奥的视线,又刻意让藤蔓染上一场暴雨。

这是一场经久不歇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向拉帝奥的大半个身子。

拉帝奥摁住砂金的手臂,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尝试着让视线聚焦,手指描摹砂金的眉眼。

“不需要提醒自己,砂金,就像之前说的,那只是过去。”

晦暗中坚定的话语携风带雨打湿每一寸干燥的空气,久久凝视那双被拆穿秘密后茫然无措的眼睛。

拉帝奥很温和地笑,然而声音却像在呜咽。

“砂金,我就在你身边,以及你的重要性……不过我想这件事在今晚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尤其是现在。”

拉帝奥和砂金交换了一个血腥味的吻。

准确地说并不能算是吻,只是唇齿的撕咬与碰撞,拉帝奥咬破了砂金的下唇,对砂金露出得意的笑。

“砂金,这种痛感一样能揭示真实。”

海浪将花瓣冲撞得四散,砂金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在今晚的月光里。

“真要命啊,维里塔斯。”

手指放置于玫瑰深处,勾勒出冰雪消融后的泥泞。

分明是温暖的。

拉帝奥贴近热源,环在砂金后颈的手臂猛然收紧,片刻的失语后如同溺水的人刚获救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

砂金安抚性地替拉帝奥顺气。

拉帝奥简直觉得自己是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他缓了缓,说:“你知道吗,砂金,我总能看见蝴蝶在坠落。”

砂金听到拉帝奥的呢喃,注视着拉帝奥晦暗不明的眼睛,尝试解读拉帝奥话中的含义。

拉帝奥接受过无数强加于身上的期许,他们要他将他们于避无可避的痛苦中拉出来,向他索要真知的答复,以生命要挟他的救助,一遍又一遍地宣扬着拉帝奥是身负人类命运重任的天才,会改写这个时代,为宇宙创造福祉。

人类只要存活于世就会不断的接收无数细线穿透身体而织成的绵密而锐利的痛苦图腾。

他沉默地包容着那些期许,轻轻说他懒得顾及,人需要自渡,而后以自己的方式将求助信息一一回复。

蝴蝶如何以双翅承载千万次的哀鸣?

砂金看向周身,随手从拉帝奥身边捞起一把花瓣,煞有介事地合拢手指,又在拉帝奥面前展开,示意拉帝奥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砂金轻轻攥着花瓣,在拉帝奥面前奋力撒向空中。

“那么现在,它飞起来了。”

拉帝奥双眼微微睁大,久久地盯着砂金空荡荡的手,不解的样子仿佛在分析为什么砂金能这么认真地做出如此自欺欺人的举动,砂金的视线随着花瓣向上抛洒的轨迹而上移,神情活脱脱是真有一只蝴蝶在飞。

拉帝奥愣愣地盯着已经没有花瓣的位置,兀自放空。

“我说,维里塔斯,你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很难得,这件事上你显然有自知之——”

最后的尾音溃散成不言而喻的起伏,拉帝奥微微仰头,眼里含着的警告此刻毫无力道。

这种时候哪来的威慑力,砂金只会觉得他的爱人是如此鲜活。

“劝你最好不要在这时候逞能,维里塔斯,现在是我的主场,那些蝴蝶……维里塔斯,它们会飞起来的。”

可纤薄的翅膀怎样搭在万千思绪的汇集?

在拉帝奥身体紧绷的一瞬间,拉帝奥甚至觉得自己快要飘浮起来。

“别怕。”

砂金的声音再度响起。

“维里塔斯,我会接住你。”

砂金揽住拉帝奥的腰,欺身下来强行与拉帝奥对视,拉帝奥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割裂黑暗振翅的瞬间,乍破天光的蝴蝶在黑暗里晕开光点,一闪、一闪,溃散焰火,洒落滚烫的温柔。

“维里塔斯,我爱你。”

拉帝奥眨眨眼,胸腔的空荡在海浪里翻滚被浪花撕扯,记忆东飘西荡,坠入海浪,被拍打在沙滩,随着苦涩绵密的泡沫生出流转细碎光华,灌进心脏的空洞里。干涸的龟裂里被海水填满,刺痛,龟裂处仿佛要渗出血来,又在下一秒变得柔软又酸涩。

“砂金,坦白讲,我对爱并不熟悉。”

“你会熟悉的,维里塔斯,别纠结这个,天知道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道我爱你,没什么清晰的定义,人本身就是复杂的交织体。”

褪掉冷硬的外壳,拉帝奥从那双瑰丽如宝石般的眼睛里窥探浓烈而直接的爱意。

拉帝奥怔愣着,在如此直接的示爱前显得笨拙。

野火将熄,迎面而来的是汹涌的爱意。

砂金捏了捏拉帝奥发红的耳垂。

“维里塔斯,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意识般从拉帝奥胸腔直冲喉咙,气流从唇齿的配合中自然而然的倾泻而出,雪山上溶出了一泓被阳光亲吻的冰泉,包容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雪。

“维里塔斯,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好像心脏正在膨胀,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要冲破一切桎梏逃逸。

玫瑰纷纷扬扬,蝴蝶飞舞,拉帝奥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聚焦于眼前人身上,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经成为了砂金的陪衬。

于是拉帝奥郑重其事地启唇。

他说:“砂金,我看到了你。”

只看到了你。

未曾脱离躯壳的灵魂,在沸腾灼热的血液之中无处遁形,划过节节骨骼,与皮肉紧密相连,任由爱意挣破血肉扎根心脏,阳光穿刺每一寸肌肤,点燃浓稠的阴晦、污浊的呼吸,烈火中逃窜的,是显形的皮囊。

拉帝奥断断续续地叫着他的名字,最后,砂金听到拉帝奥无力自持的哽咽。

拉帝奥抱住他,看起来简直像是理智即将溃散,但他执拗地贴近砂金的耳边留下他的声音。

“别怕,卡卡瓦夏。”

是炽烈而璀璨的金,要在黎明之前点燃昏暗。

燃烧、燃烧。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花香,伴随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燃烧。

天际轰然炸开的碎片,泛着点点光亮迸溅,嚣张的星辰,粘腻的夜刹那间明亮如白昼。

窗外清辉一点点渗透墨色,渐渐地,万物澄澈透亮,引诱人们在这场狂乱中安心踏入澄明的现实。

砂金的气息包裹住拉帝奥,睫毛扫过拉帝奥的面颊,震颤的星子蹭了他们一身的玫瑰香气,渗透入每一丝呼吸,浸润拉帝奥的双眸。

于是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初春的枝桠吐露新芽,于无数个夜晚与黎明的轮替中呼唤着月亮与太阳。

呼吸夹杂着夜晚的静谧,拉帝奥凝望夺目的宝石。

无法思考,于是干脆顺应本心驱使。

“卡卡瓦夏也好,砂金也好……无论哪种存在,我想拉住你。”

砂金猜拉帝奥的眼睛里一定有月亮的倒影,又或许他爱的人分明是月亮的隐喻,是一切美好的载体。

但那分明又是一场复活的黎明。

没有人能谋杀黎明。

砂金的手指抚过拉帝奥的手指关节,最后穿过拉帝奥的指缝,紧紧相扣。

“维里塔斯,你已经拉住了。”

一把玫瑰花瓣,被抛洒向空中,千千万万只光蝶振翅,将夜晚燃烧成永恒的黎明。

于是不必等待黎明,黎明已经到来了,从久远的过去到如今,砂金等到了他的黎明。

玫瑰从来都不是什么脆弱的花卉,它的坚韧也并非依赖于刺,玫瑰本就是从血液里流淌出来生生不息的汹涌爱意,贯穿生命的每一次潮汐。

砂金附身贴近拉帝奥的心跳。

砂金吻上拉帝奥的眉心。

维里塔斯,我不会让你坠落。

我拉住你了,砂金。

砂金牵引着拉帝奥与他的手掌相贴。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

拉帝奥怔愣一瞬,用力与砂金手掌相贴。

砂金虔诚地凝视黎明。

“令你的血脉永远鼓动

砂金的笑意荡开拉帝奥的疲惫。

砂金说,“维里塔斯,你知道吗,这是埃维金人的祝福。”

拉帝奥看向窗外,窗外吹来一阵晚风,夜色正浓。

“无论何时,记住,活下去,祝你好运。”

砂金正想回应,拉帝奥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有讲完。

于是砂金乖乖等待着拉帝奥的下一句话。

拉帝奥说:“我爱你。”

玫瑰于闪耀的宝石中拼凑出星河万顷,煮沸晚风。

他们笑着,不觉晚风寒。

不熄的爱终于绽放在永恒玫瑰的繁密间,他们的灵魂在沸腾的晚风里抵死缠绵,声势浩大,经久不息。

贯穿过去与如今的激流在山谷中激荡,发出清越的声响,越过生命的重峦叠嶂,砂金接住了拉帝奥的目光,捻一朵玫瑰递给拉帝奥,万物澄澈透亮。

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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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豹他彻底栽了

凌晨三点,野外训练被紧急叫停。

瓷的终端被美破坏后,基地指挥塔很快便发现他们失去了编号CN-1001号预备队员的信号,工作人员警铃大作,担心瓷遭遇不测,当即便尝试联络瓷在这次训练中的搭档——也就是特训官美利坚本人了解情况。

然而,更令他们感到棘手的是,美的终端虽然信号正常,但是他们发出的通信却无人理会,全部石沉大海。不仅如此,工作人员还陆续接到了越来越多的来自队员们身体不适的报告,症状包括眩晕、幻视幻听、躁怒等等,部分人症状严重,不得不中断训练。

就在指挥塔决定紧急下达终止训练的命令时,美忽然向他们发来了通信。

联络员忙不迭地询问美缓...

联络员忙不迭地询问美缓冲区的情况,美当机立断下了指令,声音沉如阴云:“终止训练,出动救援直升机和医疗队,先来我现在的位置,立刻!”

联系完指挥塔后,美挂断通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怕刚才他的声音听上去理智又冷静,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理出那段话的大脑实则是一团乱麻。他咬着牙揉乱头发,这才逼迫自己去面对眼下复杂的困境。

瓷独自坐在帐篷角落里,身体紧绷,笔挺的脊背紧靠帐篷布,手边摆着已经收拾好的背包。他神色微冷,黑曜石般的眼眸像深夜伏击的小猫头鹰一般转着,一副相当警惕防御的姿态,仿佛任何进入他视野中的活物都会被认定为威胁。

美想说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简直和生吞了一枚尚未孵化的阿格尼斯蛋一样难受,垂在身后的尾巴烦躁不安地甩动。他想去查看瓷的情况,但又不得不在救援到来之前集中精力戒备四周,以免再度出现危险——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瓷来说,最危险的事物大概就是他。

难捱的半个小时过后,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穿破迷雾。美注意到瓷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自己把瓷的终端弄坏了,他还不知道野外训练已经被叫停。

“野外训练终止了。”美终于开口,对瓷说出了意外发生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让指挥塔派了直升机来,你先回去。”

瓷静静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默然地拎着背包站起身,险些被扭伤的腿还踉跄了一步,看得美心头一紧。瓷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沉着面容与他擦身而过,走向即将降落的直升机。

直升机将二人安全送达基地,美要返回野外找其他学员,并没有跟着瓷下机。他站在舱门边,看着瓷被后勤人员接应,神情在自责担忧的同时,也蒙上一层因事态脱离掌控带来的冰冷阴鸷。

美远远开口,声音难掩急躁的关切:“马上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知道吗?”

瓷没有回应他,但美知道他听清了。他转身回到机舱内,直升机再度起飞,机身的照明灯渐渐缩小为一团模糊的光晕。

瓷来到医院,整个基地都正为这突发情况而忙碌着,不适症状的学员越来越多,而他自己除了腰腿有些酸痛之外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他也不想占用基地的医疗资源,从检查舱出来后便独自离开了。

瓷回到宿舍,锁上门。连续两天待在充满自然噪音的野外,忽地又回到寂静无声的室内,过于安静的环境甚至让他的耳朵开始耳鸣,丝线般牵拉着他脑海中紧绷的神经。

瓷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过热的思绪降温。他深呼吸几次,抹去脸庞上的水珠,回到桌前坐下,打开终端显示屏,先向基地上报申请了一个新的便携终端,接着调出气象云图。

云图显示着大雾的推移过程,此时浓雾已经开始向警戒区扩散,扩散的路径呈现一种奇异的叶脉状,并不像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瓷的大脑混乱一片,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思绪,他撑着桌面捂住额头,疲惫与困倦感拖着他的四肢下坠。就在瓷快要不知不觉睡着时,一道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忽地将他惊醒。

瓷睁开眼,发现一通紧急通讯弹窗在终端屏幕角落闪动着,联络方竟然是基地中央塔司令。

“编号CN-1001的瓷吗?”塔司令的声音尤为严肃,“现在立刻来医疗中心,你的身体检查结果有一些问题,你过来确认一下。”

瓷应下,心中却疑窦丛生。

瓷来到医疗中心,工作人员引着他进了一间私密诊疗室,塔司令正与几名医生在房中交谈,声音压得很低。

“你来了,坐吧。”塔司令不苟言笑,朝他微微点头,“听工作人员说你检查完就自己走了,怎么不等结果出来?”

在位高权重且颇受敬畏的塔司令面前,瓷略显拘谨,他朝司令郑重地打了招呼,才答道:“抱歉,司令,我先前实在有些累了,也以为结果不会有问题,所以就先回去了。”

“我要求你必须在接下来的询问中给予真实的回答。”塔司令负手站着,双目灼灼,声音沉而严厉,“你的特训官美利坚在任务过程中是否对你实施过暴力侵害?”

瓷一怔,神情出现了短暂的迟疑。这双年轻的黑眸中所传递出的复杂情绪没能逃过塔司令的双眼,他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一份检查结果报告,递给瓷。

瓷接过一看,报告显示他身上有几处轻微的软组织挫伤、淤伤,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被检测出附着有大量的辐射异化症感染者才会分泌的兽类基因费洛蒙。

当感染者受到性刺激或是处于精神高度不稳定状态时,费洛蒙便会大量分泌。不同兽类种属的感染者所分泌出的费洛蒙也不同,而他身上的费洛蒙的分析结果是美洲豹种属,毫无疑问指向了一个人。

非感染者察觉不到费洛蒙的存在,瓷因此对此一无所知,丝毫不知道除了肢体暴力胁迫之外,美还在用这种方式蛮不讲理地侵入他。

“除了这份报告,美也主动联系了我,他说他差点对你施暴,不确定你有没有受伤,让我们好好为你检查,并做心理测试,他甚至比你都关心你自己的身体!”塔司令厉声开口,满脸怒容,如果美供认罪行时站在他面前,他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掏出配枪冲他来一枪,“但鉴于他是加害方,我还是必须从你口中了解完整的事实。”

事到如今,瓷不打算替美隐瞒,当然也不会故意夸大,冷静地向塔司令坦白:“大概在凌晨两点半,他似乎被什么能控制思维或者制造幻境的东西影响了,确实有试图强暴我的行为,但他中途清醒了过来,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不然他现在已经在监狱了。”塔司令道,“去接受心理创伤测试吧,我就在这里等结果。”

部队中相当一部分遭受上级侵害的下属都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或是恐慌症,这也是瓷必须接受心理测试的原因。

瓷依言跟着医护人员做完了全部测试,结果显示,他在面对部分相似场景刺激时表现出了紧张与不适,但反应程度在正常范围内,暂时确认为不构成创伤,但需要定期复查。

瓷:“好,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一周,基地进入半警戒状态,预备队的特训全部暂停,小部分队员的不适症状甚至持续了两三天才慢慢消退。特种部队先后出动数次,前往各个辐射区进行侦查。

得知瓷没受伤,室友松了一口气,告诉瓷自己半小时后要回宿舍拿些东西,可以顺便一起吃个午饭。

二十分钟后,宿舍门被敲响,瓷以为是室友到得比预计早些,起身去开门,却在拧下门把手的一刻忽然察觉,室友应该用不着敲门才对。

门被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几日不见的特训官穿着队服,没怎么留心打理的金发肆意翘着,这几天的连轴转让那对蓝眼眸底下都染着层淡淡青色。对方望着瓷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他开了门。

瓷确信自己的心理测试没有任何问题,但美的忽然出现,让他在骤然间回忆起了三天前那个危机四伏的夜晚,那个自己被逼迫直面粗暴的时刻。

原本宽敞的宿舍门廊在美的占据下变得有些逼仄,封闭空间激起了身体对潜在危险的本能。瓷紧绷了起来,下意识猛地将门关上,一不留神把美已经探进来的尾巴尖狠狠夹了一下。

尾巴上的痛觉神经相当密集,瓷只听得门外的美一声痛呼,房门被对方尾巴上富有弹性的肌肉弹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夹了美的尾巴。

瓷打开门,美嘶着冷气半蹲在地上,尾巴上的毛连片炸起,豹耳都痛得压了下来。

瓷:“……抱歉,我没看见。”

美狐疑地抬头望着瓷,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瓷的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就算瓷真的是故意整他,他也自认理亏,无话可说。

美撑着门框站起身,蹙起的眉下是一双透着试探的眼眸:“……所以我能进去吗?”

瓷别开身,给美让出位置:“进来吧。”

美却没动,神色复杂地将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才耷拉着耳朵开口,平日里张扬的声音变得十分沉闷,活像一只知道自己闯了祸正等候发落的大猫:“听着,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嗯,知道了。”瓷淡淡道,“你就是来道歉的吗?”

瓷的态度不冷不热,美也没指望他这么快原谅他,转而道:“还有件事,基地对那晚气候异常的调查已经有结果了。”

这的确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瓷的神色凝重几分:“什么结果?”

两人进屋后,美打开自己的终端,调出了野外训练那三天的气象云图,结果和瓷自己发现的一样,大雾路径按照脉絮状由缓冲区向警戒区扩散。美展现给他的气象报告更加细致,可以清晰地看见大雾的推移过程。

美:“你觉得它像什么?”

瓷皱起眉,浓雾由中心区向四周随机扩散出许多分支,在动态移动的过程中,那些枝丫不断地伸缩、变形——就仿佛它们本身拥有着生命。

瓷微微一怔,一股巨大的震撼陡然从脊背浇下。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怪异感来自何处,这片迷雾,实在是太像一个活物了。

“这不是自然现象,是生物现象。”美将动态监测画面定格在某一刻,画面中那个具有类似神经元的奇特形状的庞大生物正潜行着,“这是一种以前没有任何记录的大气生物,外在形态未知,周身附着浓雾,潜伏在大气对流层与平流层中,延展性非常高。这种浓雾会带来精神干扰,诱发各类怪异举止、恐惧症、幻觉症与脑炎,它出现时会带有奇怪的沼泽气味,异化症感染者会对这种气味更敏感。但是它影响人类大脑的媒介并不是依靠气味,而是一种类似于辐射或者高频电磁的物质。”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瓷也能明白这样一个未知的生物会给所有生活在辐射区中的人类带来多大的威胁。

不像陆地、水生或土壤生物,大气生物活动的范围几乎没有任何限制。一旦那个怪物靠近人类聚居区,而它对精神的影响媒介又无法依靠简单的物理方式来躲避,那带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美:“基地生物实验室叫它‘瘴怪’,危险等级分类是灾难级。”

瓷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漂浮着的、游移在大气中的庞然大物:“那接下来怎么办?”

“实验室在分析浓雾的具体成分,特种部队还会出动……”

美话音未落,宿舍门突然被打开,是瓷的室友回来了。

见多了个外人,美也不再多说,毕竟许多信息还处于机密阶段,瓷无所谓,其余闲杂人等就无权得知了。他将终端关闭,道:“怎么处理是委员会和特种部队要操心的事,和你们这群小屁孩没关系。这阵子我不带你们训练了,上面会给你们安排新的特训官,你安心训练就是,我不在也不许偷懒。”

说完,美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摸一摸瓷的头发,动作却在中途一滞,最终还是有所顾忌,连着心一块儿收回了手。

“我先回队里了,你记得去做心理复查。”

美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终端便接到了来自塔司令的通讯。

“什么事?我正要回去了。”美顿了顿,神色忽地一沉,“他怎么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你说什么?……等等,他在回来那天就做过身体检查了,为什么现在才发现?……知道了,我带他一起过去!”

美挂断通讯,转身一握瓷的手腕,焦急地让他跟自己去找塔司令。还不等瓷询问事情缘由,美便径直将他拽出了宿舍,两人坐上直通A区中央塔的摆渡车,火急火燎地来到司令办公室。

美用力推开办公室的门,塔司令坐在办公桌后,正扣着十指望着桌面上几份文件沉思。美一把抄起司令面前的报告,一目十行地扫过,视线定格在某处,眉头越皱越紧。

他将文件按在桌上,手指重重地点在被刻意用醒目的红色标记出来的那处:“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检测脑炎风险的几个指标。”司令严肃地回答,“受到瘴怪影响产生精神紊乱的人,这几个指标数值都很高。”

美神色一变,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手指攥紧了手里那份报告。

“生物实验室统计了那天参训的全体预备队员的数据,并且让特种部队队员全都接受了模拟精神干扰测试,所有人在精神干扰下这几项数值都在升高,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瓷冷静地听完塔司令的话,道:“您的意思是,我在瘴怪中不会产生精神紊乱吗?”

“目前来看,是的。”司令答道,“你的直系母系亲属中有辐射异化症感染者,对吧?”

“是的,我的外祖母是。”瓷道,“和这个有关吗?”

“通常来讲,异化基因是显性基因,只要一个母亲是感染者,那么她的胎儿是感染者的概率接近100%。但是,你的外祖母作为一位感染者,你的母亲却是非感染者,异化基因由显性变为了隐性,你的身上也携带这种隐性基因。这种基因上的突变发生的几率十分罕见,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一定和你的指标稳定有关,但这的确是你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一个可以入侵思维的怪物面前,能时刻保持清醒,便是最大的武器。

“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你每一句都认真考虑。”塔司令走到瓷面前,语气缓而沉重,“基地生物实验室给了我初步的方案,以前我们利用过大范围‘溶解弹’来消灭某种高危害性的土壤生物,这种溶解弹会迅速分解变异生物的实体细胞,理论上,经过改良的气体溶解弹也可以对瘴怪起作用。但现在基地面临两个难题,一是溶解弹本身性质不稳定,改良和投放难度都很大;二是瘴怪通过浓雾、以及对人类的精神干扰来隐藏自己的真实形态,雷达探测也只能监测大雾范围,无法找到它的核心实体。

“针对精神干扰,说实话,我们现在束手无策,还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应对方法。至于气体溶解弹,搭载它的载弹机需要两个人驾驶,目前武器还在试验中,还不清楚它的危险性有多大,也不知道载弹机是否可以在自保的情况下发射它。

“我看了你迄今为止所有的训练成绩,你在器械运用和特殊机种驾驶上都非常优秀。”塔司令道,“你还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我知道这并不是最好的计划,但是这是紧急情况下最合理的计划,当然,我们会以你的意愿……”

然而,塔司令的话却被另一道声音阴沉又决绝地打断。

“他不可能出战。”美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双竖瞳冷如坚冰,“任何超越他能力的事都是让他去送死。”

说完,美拿起报告直接塞进了办公桌旁的碎纸机里,塔司令被美自作主张的行径气得火冒三丈,怒道:“你要是能找到第二个精神不受影响并且有特种经验的人,没问题,立刻把他带到我面前!没有人要他送死,但是你知道A区住了多少普通居民吗?我们必须要为任何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做好准备!这就是事实!”

“我一个人可以驾驶载弹机!根本就不需要这种该死的备用计划!”美斩钉截铁地怒吼驳斥着,紧紧握住瓷的手腕,“委员会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但瓷不能出战!这就是我的条件!”

说完,美转身想带瓷离开办公室,瓷却猛地一拧手腕,将他挣脱。

“你简直不可理喻!”瓷蹙眉冷声道,“我接受特训难道是为了在这种时候逃避吗?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驾驶载弹机,就算能,如果在你被精神干扰的情况下出现意外怎么办?真正想送死的人是你!”

“……上一个投放溶解弹的人就是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溶解弹有多危险!你也对一个灾难级别的怪物没有任何概念!就算你不会受精神干扰又怎么样?谁也不知道瘴怪是不是还有其他攻击方式!”美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生过气,他极力地忍耐,不想对瓷粗暴地发火,可是瓷的倔强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就是有本事将他的情绪引燃至失去理智的极点,“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我的话呢?!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瓷想不通美对他捉摸不透的态度,他本以为美期待的是一个优秀的他、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他。可事到如今,真正临危受命的时刻,美却原来依然想替他掌控一切。

他不想美总是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替他做下所有决定,如果美控制不了自己那过剩的保护欲与控制欲,那他也没有义务满足他的一切。如果瓷是一名生活在辐射区的普通居民,也许他会心安理得地接受美的保护,但他不是,他有自己需要肩负的职责。

“我接受训练以来唯一一次受伤就是你造成的!”瓷的声音加重许多,也不由自主地抹上难以遏制的怒火,“我是你的学员!未来也会是你的队友!你为什么要单方面否决我的意见?难道你希望你的队友是一个在需要他的时候逃避畏缩的废物吗?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哈,队友?”瓷这张稚气未脱却又笃定不移的脸让美感到无比折磨,他沉默片刻,刺刺地笑了一声,“我有权决定你到底能不能成为我的队友。”

话音一落,瓷再也忍不住扬起拳头,重重落在美的脸上。美被打了一个趔趄,手臂和脖颈上的青筋绽出,骨节可怖地绷紧发白,却最终什么也没做。

瓷低喘着,隐隐作痛的拳头因倾泻的愤怒而发颤,可充斥他胸口的,除了那些激烈的情绪之外,还有完全与美的独断背道而驰的失望与无力。

他缓缓深吸几口气,转身对塔司令道:“司令,如果基地需要我,我会尽我所能提供一切帮助,也会接受基地的安排。以上就是我想说的,谢谢您,失陪。”

说完,瓷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那之后的一个月,两人没再见一次面。

美时常带领特种部队外出侦查,瓷则根据基地的安排进行着载弹机驾驶特训,并接受了数次不同程度的精神干扰测试,数值始终保持稳定。一系列测试结果也让基地生物实验室方面更加确信,隐性感染者基因的确与抗精神干扰存在很大的联系。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瓷独自回到宿舍,他草草洗完澡,出来时却发现终端收到了一条来自美的消息,美莫名其妙丢了份报告给他,其余什么也没说。

瓷打开报告,发现这是这个月以来自己全部的载弹机驾驶特训记录,就像第一回综合考核那样,美留下了详细的批注。报告的最后,美用飞扬的笔迹写下一句话:别做傻事!

瓷轻轻一叹,将脑海中的思绪摒除,躺上床,带着倦意入睡。

明明只是在基地又一个普通的夜晚,随之而来的梦境却光怪陆离,阴冷、逼仄、不知名的怪物在头顶盘旋,仿佛将他一下拉回了那片暗藏危机的山野。

凌晨两点多钟,瓷缓缓睁眼,大脑渐渐从阴森古怪的梦境中抽离。他皱着眉揉了揉眼,视线迷迷糊糊地落在书桌上没有关闭的终端显示屏上,一道醒目的红光在显示屏角落闪烁着,那是他为自己的终端设置的异常天气监控提示。

瓷倏地清醒过来,他迅速下床,打开天气监测系统,一团浓郁的灰影正鬼魅般地在基地上空凝聚,数十条触须般的怪云正从灰影中不断延伸出来,变形、伸展。

直到这时,瓷才意识到,室内的气温比他入睡前要低许多。他拉开窗帘,原本清澈的夜色被不见光的、浓郁到如同拥有实体的雾气所笼罩,这所有的一切都表明——

瓷穿上外套,迎着不断作响的警铃声打开房门,宿舍区走廊亮起了绿色的应急照明灯,人们都从睡梦中惊醒,大多数人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匆忙起床,惊惶不安地朝着避难处一股脑涌去。

瓷刚走出房门,一只手臂却从纷乱的人群中伸出,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大步跑去。

不用抬头看,光凭这熟悉的力气瓷也知道抓住他的人是谁。嘈杂的脚步声中,人群摩肩接踵,美将瓷挡在胳膊间,边走边朝对讲机发话:“每栋楼派五个人去疏散,疏散完后在指挥塔集合!”

“你怎么来了?”因着一个月前和美的那番争吵,瓷的气还未完全消,语气听上去不算友好,“瘴怪就在基地上方,对不对?”

走廊昏暗的光线下,美蔚蓝的瞳孔变得滚圆,将竖瞳时那股尖锐的非人类感削弱了许多,望向瓷时,他的眼眸只剩下明晃晃的焦躁:“听着,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着人群去地堡避难。”

瓷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还有呢?”

瓷的反应在美意料之内,美知道,他们中有一个人必须向另一个人妥协。哪怕他无比希望妥协的人是瓷,无比希望瓷永远不知道涉险是什么滋味,他也不得不做那个妥协的人。

美:“二,跟我去试试溶解弹的威力。”

三分钟后,两人来到了指挥塔,整个大厅嘈杂不休,焦急的指令声和电子仪器的蜂鸣声连绵不绝。塔司令忙得焦头烂额,基地内已经有部分人开始出现精神紊乱,不得不紧急调动医务人员和部队成员维持秩序。

听到下属报告,塔司令回头一看,美瓷二人走进大厅,前者仍然是一副相当不情愿的模样,仿佛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才同意让瓷出现在这里。

美:“载弹机准备好了吗?”

“等你们来,随时可以起飞。”塔司令走到二人面前,视线在瓷身上驻留,“谢谢你愿意为基地做的一切,你们会安全回来的。”

塔司令顿了顿,压低声音:“从我个人角度出发,还要谢谢你替我说服了美那个‘小顽固’。”

美的豹耳轻轻一动,尾巴不满地甩了甩。

载弹机在停机坪预备起飞,两人换好飞行服,走进机舱门,飞机一切就绪,等待指挥塔的起飞指令。

美将防护头盔递给瓷:“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出发之前要检查所有装备。”

美点点头,瓷将头盔仔细检查了两遍,正准备戴在头上,美却忽地低头,轻轻一抬瓷的下巴,在他唇上一吻。这并不是美第一次亲他,上一回的亲吻是在野外浓雾包围的帐篷里,夹杂着血腥气的粗暴的侵略与掠夺;这一回却十分轻柔,哪怕那双凝视他的蓝眸从未平静。

瓷诧异地眨了眨眼,不甚确定地缓缓开口:“你……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美:“当然没有。”

瓷:“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美反问:“我清醒的时候不能亲你吗?”

美难得在瓷的脸上看到一头雾水,黑葡萄仁儿似的眼睛眨巴好几下,半晌才多了几分恍然大悟般的了然,像是一下将先前困扰许久的事想通了:“你是喜欢我吗?”

美一愣,仿佛从瓷嘴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事,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才知道?!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我他妈的还以为你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才冲我发脾气!老天……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看不出来这件事!连塔司令那个老顽固都一清二楚!”

瓷挨了一顿骂,抿着嘴唇道:“我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你的聪明劲儿都用到哪去了!”美不可置信道,“不然你以为那天晚上我被精神干扰时为什么会想对你做那种事?精神干扰的其中一项表现就是潜意识不受控!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我以为你只是把我认成了别人……”见美的脸色越来越恼火,瓷自知不该再火上浇油,堪堪闭上嘴,最后道,“对不起,是我忽视了你的想法。”

在发现自己因瓷的道歉而骤然感到心软气消时,美便彻底认命了,自己大概从此以后对眼前这个一根筋的小家伙只有予取予求的份。他把头盔往瓷的头上一戴,郁闷道:“算了,怪我,怪我没有和你说清楚,行了吧?”

瓷沉默片刻,道:“你坦诚得好像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美道,“所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就说吧。”

瓷转了转眼眸:“我是不会为那天揍你的事道歉的。”

“是、是,我也不指望你道歉,还有吗?”

“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耳朵吗?”

“……我的耳朵?”

“一直很好奇它们的触感。”

美的神情古怪,看上去怎么也没想到瓷会突然提出这种天马行空的要求。他欲言又止,最后微微低头,将头顶那对毛茸茸的金色豹耳凑到瓷的面前:“喏,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瓷伸手摸上那对耳朵,手感很像撒了一层乳酪丝的蓬松温热的焦糖棉花糖,他来回轻轻揉了几下,余光注意到美身后的长尾巴在悠悠地摇来晃去。瓷虽然读不懂兽类的肢体情绪特征,但想必美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不情愿。

瓷:“那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美直起身,默然地注视了瓷一阵,声音透着瓷很少从他身上听到的沉静:“不管我们遇到什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保护好自己。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无力回天的那一步,我希望你至少在我身边,明白吗?”

半晌,瓷才慢慢点头。

很快,指挥塔发来了起飞指令,穹顶装置开启,机体被推入滑行跑道,两人都默契地不再开口,各自在驾驶台前就位。舷窗之外,浓雾蚕食着天空与大地,无声、无形又庞大的怪物漂浮在天际边缘,如同一道实质的梦魇。

美:“准备好迎接你第一次实战了吗?”

瓷:“嗯。”

“记住,别让我失望,也别让我后悔。”美拉动操纵杆,窗外的视野开始伴随着逐渐加速的助跑而收窄,“起飞预备,三、二、一——”

End.

【有彩蛋】

这次有点久,感谢等待!

热圈及温圈被盯上了,这种现象出现在各大圈子,刃恒理砂砂理等cptag,乙女tag似乎也较为严重(本人乙女逛的少了)且表现形式有较为突出的特点。

最过分的是那种工作室的,我不知道工作室里到底有几个号,工作室的操作往往是极为统一的,表现形式容易总结:他们会给你一个链接,然后你点进去,发现到了另一个号里,而这个最终导向的号,我已经点进去过无数次,拉黑都拉黑不过来。更不用说LOFTER彩蛋收费标准极贵(对比晋江)!到底是谁在给这种东西送钱啊?

二创更是为了看见另一种可能性,为了在我们的交流中,可以弥补原作中的遗憾,可以完成原作中没有完成甚至无法完成的梦想。通过交流创作然后得到反馈,再进行创作的方式,为他们牵动心弦的二创创作者们和读者们实际上开拓了另一片土地,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可以跨越万难,可以真的越过千山万水,实现一个圆满的,或不那么圆满的结局。这个结局就是我心的慰藉。

以前没有什么二创的概念,原作是什么结局,就是什么了。所有的遗憾,难过,不平,能怎么样呢,就那样了。

现在二创兴起了,什么作品都会有一些二创,这真的很好。

但是,二创毕竟不是原创,它处于灰色地带,因此谋利是当然违反民法的,只是实务中放宽了标准,小数额小范围便不再追究,而且多数是告诉才处理。这一点不论是个人还是工作室,应该都很清楚。

实在不吐不快,打扰朋友们吃粮,实在抱歉。

之后就是情绪化的产物了,一小段,也没什么逻辑。

Summary:自从和拉帝奥和砂金发生关系后,砂金将拉帝奥的每一次的唇枪舌剑都当做调情。

无人能与你相比,自从我见到你那一刻起。

砂金的呼吸打在拉帝奥的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上,突兀的灼热感从后铺卷开来,在拉帝奥身上蔓延,激得拉帝奥回头瞪了砂金一眼。

“注意场合,请不要用你的恶趣味来因公行私,砂金先生。”

被点到名的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向后撤了两步任由自己陷落在沙发里。

“公事公办环节已经结束了,拉帝奥先生,合同一式两份,你也看到了,十五分钟之前我的下属已经将它送回公司留存了,所以我立刻来找拉帝奥先生啦。”

“了解,事情办完后你已经闲到...

“了解,事情办完后你已经闲到随处乱逛到我这里了,我想这可并不在你工作任务的范围内。”

砂金拍拍为拉帝奥留出来的沙发的空位:“更何况,我这不是闲逛,而是特意来看拉帝奥先生。”

懒得配合砂金的暗示,拉帝奥低头看向坐在沙发上一个劲暗示他过去坐下的人,自顾自地将刚看完的书籍放回书架。

“你已经看到了。”

“别这么冷淡啊,教授,以我们的关系,我来看看先生也是情理之中,就算不欢迎我也至少别赶我走啊。”

拉帝奥的眼里闪过狭促,却在砂金开口前发出轻若烟雾的嗤笑。

“什么关系?”

砂金的指尖在不经意间多出来了一张扑克牌,拉帝奥依稀看见红桃的形状。

“这话说的,我们可是交换过体温的关系啊。”

“……偷换概念的确是你的长处。”

“感谢肯定,说法不同罢了,我只是做了事实的陈述,我亲爱的拉帝奥教授,如果答应了我的追求,那我们就可以变成伴侣关系了,怎么样?”

“不得不说,砂金,你真够执着。”

“在这件事上,是的,感谢肯定,拉帝奥教授”,砂金若有所思的目光划过牌面,嘴角噙着未曾落下的弧度。

他说:“实际上,我的执着仅仅针对您本身。”

拉帝奥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才比较恰当。

简单的来说就是,在一个月前的某个雨夜,外出实地考察的他和恰好出差的砂金偶遇后发生关系了。

大概是那天整夜的雨扰得人思绪混乱,大概是闷湿的空气捂得人心烦意乱,大概是雨敲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太吵闹,嘈杂经久不停才让他们头昏脑胀,大概是无人开口的酒店房间太安静,错以为全世界只剩下房间里的两个人才让他们意惹情牵……

大概是因为这个,大概是因为那个。

说来说去,就当作是各种因素杂糅到一起引得人也跟着一同混乱。

总而言之,无论因为什么,就算连拉帝奥都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得不承认,他和砂金发生关系了,并且在那次之后,他们心照不宣地维持了这段大概率会为常人所不耻的关系。

现在看来真不得了的决定。

拉帝奥想。

至于为了什么……排除了单纯的身体欲求,拉帝奥并不过多想思考这一点。

没有人会在任何事上都进行深入思考,大脑需要定期清理一部分占用过多份量的没太大意义的信息,就像为了保持手机的运行顺畅而定期清理的手机内存一样,更不能将所有文件保存其中。

砂金对他说过,人需要一些无理由的行动来让已经发生的意外事件放入在日常活动的范围内,避免打乱自己的节奏。

拉帝奥想说砂金只是在找个借口自我慰藉,转念又想到自己大抵也是找了个借口而已。

只是砂金这样说着,却总在尝试让他们的关系发生更奇妙的反应,直截了当地拉开一场新新剧目的序幕——从砂金郑重其事地宣布要开始追他的那一刻起。

说起来那也不过是发生关系的第二天。

拉帝奥刚睁开眼,睡眼惺忪之际,模糊地听到砂金说要对他负责后睡意全无。

负责?

不是酒后乱/性,也不存在逼迫和诱导,甚至拉帝奥隐约记得自己先问砂金要不要进门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

拉帝奥自认也没有发生损失,硬说损失的话,大概是需要补上前一晚的调查汇报吧。

“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当作没发生就好。”

“可是的确发生了,不需要我负责的话,那要不拉帝奥教授对我负责一下?”

砂金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

“我还是需要教授对我负责的,。”

“恕我直言,听上去很荒诞,但是砂金,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

“说得对,那还是我对你负责吧,拉帝奥,你看上去不太方便活动了。”

“闭嘴。”

拉帝奥随手捡了本书砸了过去。

虽然自那晚后拉帝奥多次强调不需要砂金负责,表示他们两人只是各取所需,但砂金依旧摇头否定,甚至在他对砂金说出“各取所需”后神色一凛,皱起了眉。

“拉帝奥,我一定会用全力追你的,好好看着吧。”

在拉帝奥鲜少从砂金身上见到的慎重其事里,砂金是这样说着的。

拉帝奥想问砂金。

人一旦开始付出些什么,就会隐约期待能够有回报。但维持关系是一件耗时耗力且大概率很难获得预期回报事情,所以拉帝奥并不希望他们到那种需要特地维持下去的某种地步的关系上。

建立联系、摆脱联系。

人总会在这之间摇摆不定,旁若无人却依旧在荡来荡去的秋千。

更何况是由这场意外的亲密接触而导致砂金产生了需要负责的观念才到了现在这种情形。

如果那天和砂金发生关系的不是他呢?一样吧。

还是不一样吧。

要是被得知自己在这样想对方,那大概不会气急败坏吧。

哪怕不一样,这种关系下产生的情愫本就具有迷惑性,大概率是短暂而无法持续下去的,砂金说的喜欢他,大抵也只是被忽如其来的多巴胺旺盛造成的假象罢了,没什么意思。

是这样吧?

拉帝奥没有问砂金。

他只是没有想到砂金真的展开了攻势,从一个月前的那天到现在,气势有增无减,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只不过气势已经撞了不止一次南墙,砂金也以愈挫愈勇的气势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撞了下去。

与其说是在追,拉帝奥更愿意将砂金的行为称之为穷追猛打,比起那些他在课程结束前锲而不舍地追在他后面妄图从他嘴里套出考试重点的学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这这一个想法在拉帝奥甩给他一份所谓的“听课资格基础测试题”的负分答卷下宣布失败——他在试题上写满了“我承认真理医生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才貌举世无双”。

拉帝奥侧头掠视砂金一眼后低垂眼帘,在砂金对面的位置坐下。

这股倔头倔脑的劲和砂金一点都不搭。

办公室的灯光落在拉帝奥低垂的眼睫上,于是找来了一颤一颤的、振翅欲飞的光蝶,停留在古井无波的湖面,点出一圈圈轻而小的圆环,在面部柔和的线条上晕开,汇入眼眶下晦暗不明的漩涡拉帝奥额头相抵,交换呼吸。

“教授,可以吗?”

距离太近了。

拉帝奥避开目光的交汇,随手抄起一本书拍在砂金头上,收获了砂金吃痛的吸气声。

“提问之前先思考提问的合理性,砂金先生,提醒一下,这里是办公室,不是能供你胡闹的私人空间。”

砂金揉着被书本砸过的位置,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弯腰捡起掉刚好在沙发上的书。

“还是喜欢用书砸人啊,拉帝奥先生,您还真是用足了力气。”

拉帝奥周围伸手接书:“书没事吧?”

“书没事——”砂金拍了拍书封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早有预料似的拖长了尾音,眼角堆砌出一丝无奈,话锋一转,再看向拉帝奥时已经带了几分孩子讨糖般的神色。

“我的头可能有点事。”

拉帝奥将书归位。

他总是这样。

隔着升腾的雾气,像那天夜里从天空坠落的大雨,那一夜里,砸在树叶上搅动着颤抖的空气,包裹着风声滴落在每一次的呢喃里,树梢震颤着将树叶支撑起,仿佛要接纳全世界的雨滴,于是枝桠疯长在摇曳的枝头,闯入纷至沓来的浓稠纯白,留下于呜咽中搁浅的粘腻呼吸。

砂金说,拉帝奥先生,我们在一起吧。

拉帝奥知道的,砂金一直都很会迷惑人心。

狡猾又油腔滑调。

拉帝奥抬起手象征性地揉了砂金被两下书本砸过的位置,下一秒砂金柔软的发丝就得寸进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真是比翻书还快的变脸。

拉帝奥下午接到了砂金的短信,于是他们在夜晚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又一次滚到了一张床上。

拉帝奥本来不打算答应的,但砂金给他打了语音通话。

砂金说,拉帝奥教授,我只是很想你。

他惯会用糖果色的一切堆砌出一个令人心醉魂迷的圈套。

见鬼。

到底还是发展成这样了。

拉帝奥咬紧牙关尽力不让声音有出逃的机会。

不是说只是看一看么……这不还是发展成这样了。

骗子、混蛋、衣冠禽兽。

然而这个戎首元凶还在毫无自觉地作乱。

“好棒的眼神啊……我的教授,你绝对没有意识到你有多吸引人。”

“少来这套。”

“要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我只是实话实说呢?”

“你只是说了来看看。”

砂金低头,吻过他泛红的耳垂,从拉帝奥的怒视里解读出拉帝奥正在对他无声斥责。

“拉帝奥教授,我说来看你,并没有说不会做别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不会向你保证一些我做不到的事。”

砂金缓了缓,看着拉帝奥恼怒的愠怒表情,可拉帝奥绝对不知道愠怒的情绪在涨红的面颊衬托下毫无威慑力,反而让砂金觉得愉快。

砂金抬手戳了戳身下人的脸,接着说下去。

“没骗你,我的确是想看看你,真的,只想见你,教授。”

“我说了无数次,无论你是否相信,就当是为了防止拉帝奥先生忘记,就允许我再说一次吧,我喜欢你,拉帝奥教授,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一个月并不久。”

拉帝奥在砂金无数次的表白中第一次回应了这件事。

“谁说一个月了?”

砂金的笑里全是无奈。

“原来在担心这个啊……拉帝奥教授,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

“……没有。”

“有的人已经被自己的的停顿出卖了哦?”

砂金满意地看着剩下的人因为自己而剧烈地弓了一下身体。

“真是过分啊,教授,见色起意倒也不能说没有,我可抗拒不了拉帝奥教授的绝色,只不过不是那天。”

“我不会随便和人发生关系,难道——教授你会这样吗?”

“嗯,是啊,只是想听拉帝奥教授亲口否定嘛,就像我知道拉帝奥先生想听我亲口说出我不会和别人做这种事一样。”

拉帝奥想说些什么,见砂金还有说下去的意思,干脆调整呼吸等待下文。

“从见面那天,我就被你吸引了啊,拉帝奥教授,所以不会有别人。”

“无人能与你相比,自从我见到你那一刻起。”

“所以,只是因为是对象是你,我才会——”

拉帝奥骤然间开口打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脸。

“够了,别再说了。”

砂金在拉帝奥淡红的耳尖落下一吻。

“自始至终只有拉帝奥教授而已。”

“……都说了,我知道了。”

紧绷的神经和床/单的褶皱,心跳在起伏的胸膛中交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拉帝奥抬起胳膊遮在眼前,断断续续地让砂金闭嘴。

砂金坏心眼地将拉帝奥扯入愈发深沉的沼泽里,他清楚他的每一个敏感点,于是满意地观赏拉帝奥眼角晕开的薄红,在雪地里点开一朵朵盛开的玫瑰,晃动着洒落花瓣,将他们点燃成炽烈的火焰,融化正片雪原,掀起热浪。

于是不断上升、上升。

拉帝奥在模糊的光晕里不住地颤抖,残存的理智驱使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攥住触手可及的一切,避免被流放在空中。

“教授,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别这样叫我。”

拉帝奥恼怒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开口的瞬间语调被迫拔高成破碎不堪的零散碎片才意识到对方的坏心眼,溃不成军地讥讽着砂金的坏心思。

这导致了砂金总会把他的讥讽当做调情的环节。

拉帝奥尝试着压抑声响,然而砂金总是知道如何把握稍纵即逝的时机,在拉帝奥开口的片刻掀起巨浪滔天,让拉帝奥溃不成军。

于是拉帝奥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海浪浸润,唇齿间的声音随着浪涛起伏不定,四散在风里。

砂金的吻落在拉帝奥紧皱的眉间,注视着欢愉一点一点在被抚过的脊背上开成漫山遍野的春天。

“拉帝奥,我好喜欢你。”

拉帝奥失神地看着砂金,在理智的出逃里露出一丝茫然无措。

砂金总是这样,一次次地说着喜欢,好像说了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变动。

会吗?

不会吧?

他不知道。

无法思考,但他在翻涌着的浪潮里唯一抓住的只能是砂金。

犹豫着攀上砂金的肩,在彼此的呼吸中上升。

砂金剥开散落在拉帝奥额前的湿发,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

“请和我一起沉沦。”

拉帝奥在看他,砂金不确定拉帝奥没有听进去这句话,但拉帝奥攀附在他肩膀和上臂的手用足了力气。

“就当是同意了,我可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啊,拉帝奥。”

于是他们的脉络在升空的瞬间交叠。

拉帝奥抬手描摹砂金上挑的眉尾,眯着眼看砂金,又忽然觉得这似乎太过暧昧不明。

拉帝奥一度认为自己的理智永远会占据上风,但一次又一次地在砂金面前溃不成军。

理性、克制、清醒。

偏偏狂烈、放纵、沉沦。

他说喜欢,这喜欢如果建立在这层浅薄的关系上,打破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由躯壳建立起来的表层关系向来不堪一击,终有一日砂金会想清楚并且选择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但砂金却说这喜欢的起始远比他所认为的久远且坚韧。

砂金最会蛊惑人心,他想。

砂金抓住了拉帝奥想要收回的手。

砂金知道的,拉帝奥一直都擅长保持距离。

总让人觉得若即若离,就连偶尔的失控也只是稍纵即逝,只能偶尔从偶尔泄露出的颤音里窥探那人的感受,而一切结束后他就会冷淡地仿若他们从未相识。

于是他一次次地留下烙印,譬如趁着拉帝奥仰头的动作将红梅点开在脆弱而苍白的脖颈后。

结局是拉帝奥也总报复性地在砂金肩膀留下深凿的痕迹。

但砂金表示他很乐意,如果可以,在脸上会更乐意。

拉帝奥总会说砂金的恶趣味令人叹为观止。

砂金之前想了很多次,为什么拉帝奥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往外推,难道真的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类型吗?

不仅如此,拉帝奥还挂着“谁靠近我就一枪毙了他”的表情还不自知,笑一笑都让许多人觉得他在蔑视些什么,令多少人望而却步。

砂金想了想,又把最后这点归于拉帝奥的优点里。

拉帝奥的这点可替他减轻了不少竞争压力。

拉帝奥拒绝了他无数次的吻,唯独今天没有。

唯独今天,砂金等待了许多次,等待拉帝奥透露出担心,等待拉帝奥告诉他为什么不能接受。

是不安。

是与他相同的不安。

于是都在等待着真心的暴露。

“拉帝奥教授,我们今天接吻了,像恋人一样。”

“别做这种比喻。”

“要是和拉帝奥先生成为伴侣就好了……头发已经吹干了。”

砂金收起干发巾和吹风机,笑眯眯地凑到拉帝奥眼前。

“嗯,谢谢。”

拉帝奥起身的瞬间又跌坐回床沿,砂金眼疾手快地上前护住了拉帝奥的腰。

“抱歉……我今天没有控制好,说实在的,面对教授我的确很难保持自控力……要不教授请个假?”

砂金轻轻揉着拉帝奥的腰部,在拉帝奥的授意下从枕边摸索出手机。

砂金看着拉帝奥拿过手机,又在解锁后把手机递给他。

“我今天没有课,但是按照规定是要去报个到的。”

砂金下意识接过手机,不明所以。

拉帝奥指了指砂金手里的手机。

“作为伴侣,帮我请个假还是能做到的吧?”

砂金端详着拉帝奥的神情,一不留神已经落入冰雪消退后的湖中。

原来都在试探,都在一次次的碰触中等待一个答案,都在不甘示弱中反复纠缠,在患得患失里徘徊不安,又偏偏都已经沉湎。

没有预料中的刺骨,反而是温热的。

砂金愣了片刻,按了按被书砸过的位置,还在发疼。

“做不到还是不愿意?”

拉帝奥好笑地看着砂金以疼痛确认真实的举动,准备拿回手机。

“当然都不是。”

在拉帝奥准备拿回手机的前一刻,砂金眼疾手快地拉住拉帝奥的手,弯唇在拉帝奥的手背印下虔诚的一吻。

就算继续试探,无非奉陪下去,大不了抵死纠缠,至少现在,趁着彼此都在贪恋连绵不绝的春山。

“我一直都很愿意。”

我流刑侦pa,悬疑向架空au

1w+一发完,难得写点正剧风,有轻微血腥暴力描写,注意避雷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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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觉得嗓子像生吞了把沙砾一样干疼,她从路边的贩售机买了瓶苏打水,一口气灌了半瓶才感觉活过来。这是她调到市刑侦大队后第一次独自出外勤,在这个距市里100多公里远的镇子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市里派她来配合当地辖区一同侦破。

死者是镇上一位颇有名望的商人,他家庭情况明朗,幼时父母因意外亡故后由祖母抚养长大,在祖母病逝后出去打拼,在几年前发了一笔横财后选择回到出生地,在这个不大的镇上置办了多家产业...

死者是镇上一位颇有名望的商人,他家庭情况明朗,幼时父母因意外亡故后由祖母抚养长大,在祖母病逝后出去打拼,在几年前发了一笔横财后选择回到出生地,在这个不大的镇上置办了多家产业。死者至今未婚,据居住在周边的邻居证实死者始终独居,平时为人和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

五天前死者被发现死在家中,死因是喉管被割开窒息而亡,此外死者身上有多处外伤,头部曾遭受钝器重击。死者家中整洁门窗完好,玄关未有打斗痕迹,初步判定为熟人作案,家中没有贵重物品丢失,保险柜也没有撬动的痕迹,可以排除抢劫或为财杀人的可能。

星走进镇上的警局,和她对接的是一位年轻姑娘,镇上警力有限,这位小姑娘是新入职的警员,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满腔热血与朝气,且她是当地人,对镇上的各方关系都十分了解。她把尸检报告和已有的调查记录递给星,并仔细介绍了目前锁定的三位嫌疑人。

星接过托帕的口供仔细观看,托帕在五天前的上午十点左右抵达被害人家中,发现被害者家栅栏门没锁,推门进入院中后透过落地窗发现被害人倒在客厅地板上,随后选择了报警。她在进入院中前曾在门口按了五分钟左右的门铃,周围邻居确认了这点,死者的手机上也确实有多通来自她的未接来电记录。

小姑娘看星皱着眉半天没说话,想了想补充了一点:“我在调查中发现该嫌疑人在来到镇上之前曾经在隔壁市的疗养院有过多次入院记录,但都是些基础复健治疗,他本人称是出过意外事故,最后因为年代久远且与此案没有直接关系没再继续调查。”“疗养院?”星感觉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因为太快而没有抓住,她只好暂时放下了这条:“我会找机会见见他,说说最后一位嫌疑人吧。”

“好的,第三位嫌疑人也是我们目前认为嫌疑最重大的一位,因为跟据他的口供,在被害人死亡前一个小时,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十一点,他曾经与被害人见过面,就在被害人家中。”

星翻开嫌疑人的资料:“砂金。”

“是的,砂金在镇上也是个名人,他是镇上那家赌场的老板,因为涉及一些灰色产业,所以警方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对他的为人处事方式也比较熟悉。”小姑娘看起来有点头疼的摇了摇头:“这家伙很难处理,在灰色地带反复横跳,又偏偏不会真踩到死线上,不仅如此他还是镇上的税金缴费大户,应付各种检查滑不留手,警方对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次调查也一样,他看起来配合及了,甚至主动交代曾经在案发前到过被害人家中,但我们多方调查都没什么指向他的确定性证据。”

星安抚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接过砂金的口供看了起来,砂金和被害人同为镇上的商人,在很多方面都有交集,他的赌场也和被害人名下的酒业一直有业务往来。据他所说案发当天下午他曾去被害人家中谈生意,期间将手表遗落在了被害人家中,所以夜里十一点他在去赌场的路上顺路到被害人家中取了一趟,期间二人并未发生什么不快,小坐片刻后砂金从被害人家中离开。而根据赌场的监控与工作人员和顾客的口供,十一点半砂金确实已经抵达了赌场,之后直到第二天凌晨六点赌场关门才离开,也就是说在案发时砂金拥有不在场证明。

“这样看来砂金确实拥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但他的嫌疑却没有排除。”星抬头看着对面年轻的警员:“是什么原因?”小姑娘耸了耸肩:“您不用担心我们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嫌疑人,因为被害人的左右邻居都表示在十一点十分左右听到被害人家中发出了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有人目击到砂金从被害人院中摔门而出驾车离开。”

“所以砂金说谎了。”星若有所思的看了赌场监控:“明明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说这种马上会被戳穿的谎言就显得有些奇怪。”小姑娘点了点头:“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且这也不太符合他平时的处事风格,所以虽然拥有不在场证明他的嫌疑依然很重。”

年轻人的行动力惊人,当天下午就帮星约好了与嫌疑人的会面。星根据地址来到学校门口,这所私立高中的配置和这座镇子不太搭,看着最新款全自动感应门和充满设计感的教学楼,又想了想自己高中时代的入土风设计教学楼,星在心里默默感叹真是时代在进步。在门卫室登记后有位实习助教小跑着把她领了进去,穿过大厅后乘电梯上了顶楼,最终停在了一间单人办公室门口。“到了,拉帝奥老师在里面等您。”星向她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这位老师确实如同调查所说一样冷淡,对于星提出的问题他会简洁的回答,但对于用来缓和气氛的天气卡组之类的他会直接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于是简单交流了几句后星直接切入了正题:“据我了解您在三年前来到这里任教时被害人就主动与您接触了,请问您与被害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您刚到镇上的时候,还是更早?”

维里塔斯·拉帝奥表情没有变化:“我们确实在更早的时候就认识了。”“好的。”星按了两下录音笔:“可以告诉我您与被害人之间的矛盾根源是什么吗?”对面的人皱了下眉,星马上补充道:“如果您不想具体提及,那么请告诉我是关于什么,感情,金钱,理念,或者是您有什么软肋在对方手中?”对方换了个坐姿:“不,都不是。”

星仔细盯着对方:“好的,那么请问您有另一半吗?”她用眼神示意了下对方的左手,他的无名指上有一圈浅淡的印记,这是长年佩戴戒指留下的。“没有。”对方的表情没有一点裂痕。“好的,感谢您的配合,如果有需要我会再次联系您,当然如果您想到什么线索也请联系我。”说着星递过去自己的名片,对方迟疑了一下,随后伸过手来,在触碰到之前的一瞬间星收回了手,转而将名片放到了桌面上:“抱歉,我忘了您有洁癖。”

看着对方不似作伪的松了口气,星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搭上门把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到:“对了,我们查到您在来镇上之前在隔壁市曾经有过多次进入疗养院治疗的记录,请问您的入院原因和被害人有什么关系吗?”星死死的盯着对方,没有错过他颈侧动脉抽搐了两下,比起紧张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对方沉默了两秒回答道:“没有关系。”

对方虽然一直表现的冷静且不近人情,但实际上还算配合,他会回避不想回答的问题却不会说谎,所以这应该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谎话,星点了点头没有揭穿,而是直接离开了。站在走廊里她的心沉了下来,不是因为案情,而是因为那缕在她脑海中飘荡的线索好像被抓住了,沉默了一会她边等电梯边发消息给年轻的警员姑娘拜托她调查些当地的事情。

她到的时候托帕刚给一只比熊美完容,细软的绒毛飞的到处都是,用吸尘器草草收拾了下托帕把她让到沙发上。这位嫌疑人要健谈并放松的多,不仅拿来了被害人的到店登记记录,详细描述了被害人平时的喜好与性格,还提供了与被害人的聊天记录。到此为止星对她的怀疑基本排除了,她与被害人关系良好,没有任何冲突也没有其他方面的交集,而且目前被害人的狗还寄养在她店里。

“就是它”托帕把从旁边门缝里挤出来的边牧抱到怀里轻轻安抚着:“账账和我很熟悉,今后我打算收养它。”星看了看边牧出来的房间:“店里还有其他人吗?”“没有。”托帕走过去推开了房门:“您好奇它是怎么出来的是吗?门是它自己打开的,边牧本身就是很聪明的犬种,账账由训犬员教过,会很多技能。”

案发现场保存的很完整,除了客厅中间的地毯外,沙发,茶几,电视柜,包括天花板上,都不同程度的分布着被害人的血迹。星站在这里脑内基本能模拟出案发经过,被害人的死因是颈部的横切伤,那一刀切断了喉管导致被害人窒息而亡,并没有伤到颈动脉,这种伤口不会有这样的出血量,大部分血迹是被害人身上其他伤口造成的。根据尸检报告,被害人集中在胸前与上腹部有多达十一处外伤,凶器为十公分左右的细长型锐器,凶手一定对被害人有着强烈的仇恨情绪,才会在被害人已经无法反抗的情况下持续施暴。

砂金的赌场可以说是生意兴隆,天刚擦黑大厅里客人就已经上桌了,看来这镇子虽然不大,赌徒倒是切切实实的不少。引路的侍者领着星上了二楼,砂金在会客室里接待了她,看着侍者端过来的酒星摇了摇头,砂金挥了挥手让侍者出去了,坐在星对面的沙发上,他扯了扯领带看起来非常放松:“警官小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星看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消息:“砂金先生,是什么让你临时改变了注意?或者说,在你离开被害人家中时,知道他还活着吗?”

“嗯……挺犀利的问题。”砂金动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但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星耸了耸肩换了个问题:“您的戒指挺特别的,请问是有伴侣了吗?”“是的。”对于这个问题砂金很配合:“我结婚了。”

“根据调查您目前还是未婚状态。”砂金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我确实结婚了,但根据你们官方的说法,我的爱人已经宣告死亡,所以确切的说我现在应该是丧偶状态。”

“被害人是您的另一半?”砂金笑的浑身发抖:“您挺幽默的,当然不是,我的爱人早就死了。”星一直等他笑声停下来后才继续发问:“您的爱人是十年前宣告死亡的对吗?”

砂金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消失了,他坐直重新打量了一遍星:“我有点小看你了警官小姐,没错,我的爱人死在十年前的一场大火里。”星并没有回避他的眼神:“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了吗?”

砂金点了点头:“我确实是去杀他的,我想他应该死了。”

“……那么请问你出于什么原因袭击了被害人?”砂金似乎把笑脸面具摘了下来,开始展现出一种敷衍应答的态度:“你心中应该有答案了。”

“被害人与你爱人的死亡有关?”

“他害死了我的爱人。”砂金把喝完酒的杯子放下:“事情就是这样,你公事公办就行,我不会反抗。”

“别急。”星抬手把他伸出的手压了下去:“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说了刚才那番话,我都不会任由你包庇凶手。”

砂金沉默着没有接话,星看了一眼手机:“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吧,我约了晚点去医院拜访另一位嫌疑人拉帝奥先生,告辞了。”

“医院?”星看着对面站起身的人:“是的,下午我去学校拜访了一次拉帝奥先生,但我们的谈话很不顺利,他似乎因为某些原因陷入了应激状态,我只好把谈话改到了晚上。”

砂金的脸色非常难看,刚刚的话显然踩到了他的雷区,星紧盯着他的动作,手已经摸上了后腰的枪。这样僵持的气氛持续了半分钟,砂金逐渐平复了下来又坐回了沙发上,他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但是主动开了口:“坐吧,警官。我会配合你的,但这样的小把戏一次就够了。”

星从善如流的坐了回去:“抱歉,我无意冒犯,感谢您的配合。那我们重新开始,您说您是去杀被害人的,这句话是真的吗?”

“是的。”砂金这次配合多了:“但我中途改变了想法,只打晕了他就离开了,我走的时候他确实还活着。”

星飞快的做着笔录:“被害人害死了你的爱人这件事是真的吗?如果我没猜错您的爱人并没有生理意义上的死亡。”

“是真的,你猜的也没错,我想你已经见过他了。”说到这里砂金的面色才柔软起来,星点了点头:“您认识托帕女士吗?”“认识,我们是多年好友。”

星站起身来:“请允许我最后问一个与此次案件无关的问题,无论您的答案是什么出门后我都会忘记。”“哦?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吗?”“不,为了一小部分人的公道。”

看着砂金同样严肃的面孔,星咬了咬牙问:“十年前镇上疗养院的火灾与你有关吗?”

砂金的直视着星的眼睛,他的眼里似乎也有一团火,他说:“谁知道呢,太久远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星回到警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年轻的警员姑娘还没有下班,见她回来激动的站起来:“星前辈,我查到的那些资料有用吗?”“非常有用,我已经确定凶手与作案手法了。”对上小姑娘崇拜的眼神星觉得耳朵有点烫,她咳了一声:“我再做下最后的整理,麻烦你去传唤托帕女士来警局吧。”

托帕来的很快,快到让人有种她就在等这一刻到来的错觉,小姑娘带她进入审讯室坐到星对面,随后自己坐到星右手边准备做笔录。星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又为托帕倒了一杯:“希望你已经安排好人照顾那些狗狗了。”托帕笑了笑:“谢谢关心,我已经安排好它们了。”

“那……”托帕打断了星的话:“先由我来讲吧。”

托帕的故事不算长,她是在这个镇上出生的,家庭不够美满,但童年还算幸福。因为砂金住在她家左边,维里塔斯住在她家右边,她虽然亲情缘薄弱,但拥有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小伙伴。

维里塔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乖,听话,早慧,她和砂金就是在这样惨烈的对比下长大的。但即使这样维里塔斯还是很讨人喜欢,是讨他俩喜欢,砂金从小就喜欢逗他,如果能把那张冷淡的脸气哭他就能多吃两碗饭,吃完再去哄,乐此不疲。

而托帕大多时候是起哄的角色,她对此很满意,但男孩子嘛,大多时候都很讨厌,尤其是迈入青春期后。托帕先是觉得砂金讨厌,后面觉得维里塔斯一味地纵容砂金更讨厌,后来她发现两个讨厌鬼搞到一起去了,好好好,讨厌的天作之合。

她对砂金和维里塔斯乱搞男男关系很不赞成,她并不歧视同性恋,但当年的大风向是容不下这种病的。没错,人们认为这是一种病,需要送去治疗,为此连他们这样偏远的镇上都建有这样的疗养院。托帕觉得和陷入恋爱的砂金说这些像对牛弹琴,为此她只能去劝维里塔斯,结果发现和恋爱中的维里塔斯说这些像焚琴煮鹤。后面她就放弃了,从试图拆散牛鹤二人转变为处处替他们打掩护。

就这样为了能够持续拥有源源不断的亲情力量,她一个人提心吊胆给两人当了三年爱情保安,他们终于要高中毕业了。按照维里塔斯的成绩基本可以随意选择任意一所高校,而她和砂金努努力至少能选一所同市平替。

为了表示对她的感谢维里塔斯用奖学金给她买了一只小狗当做礼物,虽然她从未说过喜欢狗,但维里塔斯说她每次路过校门口那只德牧时眼泪都从嘴边不争气的夺眶而出。砂金送了她一副定制锦旗,称她是[保安界的半壁江山,爱情届的中流砥柱]托帕追着他围学校操场打了两圈。

高考结束后他们去了镇上新开的一家餐厅庆祝,顶着差两个月成年的风险开了酒,期间她好像喝多了,又哭又笑。她发誓这三年来她就放松了这么一天警惕,我可能是下凡来历劫的,托帕说,历他俩的情劫。

如果那天她没放松警惕,平安度过这一劫,她就能功德圆满,安稳幸福的和亲人度过一生,结果她喝多了,功亏一篑,上天惩罚她再也无法拥有完满的亲情。

他们三个都喝了酒,手挽手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回了家,托帕觉得有点晕,到家就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等再睁眼天已经黑了,维里塔斯送她的小狗扒着床脚汪汪叫,外面乱哄哄的,她扒着窗户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准备出去,就听到了砂金嘶哑的喊声。

后面的事她记不清了,可能是酒还没醒,也可能是应激反应,后来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无法想起那天晚上是怎么过去的。只有些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维里塔斯被一群穿着白色外衣的人押上了救护车,那些人的脸都模糊一片,只有维里塔斯带着一抹嫣红的眼角格外清晰,她听到维里塔斯说“砂金就拜托你了。”

砂金不停的在挣扎,怒吼,一群看不清脸的人在拦着他,她从后面死死的抱着砂金,用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牛劲把砂金拖回了家里。她好像还对砂金使用了友情破颜拳,也可能没有,但砂金后面冷静下来了,因为她哭的很厉害,她说“你要是也进去了我一个人没法把你俩捞出来。”

那个黑暗的夜晚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开始几天她和砂金一直在想办法试图钻点漏洞把维里塔斯救出来。后来托帕一个在疗养院工作的远房姨妈来找她,让他们不要再想办法了,他们两个是被人举报,证据确凿,维里塔斯全都认下了才保住砂金,但砂金也不算完全安全,如果小动作太多很可能再次被盯上。姨妈还替维里塔斯带了话给砂金“我会尽快[病愈]届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托帕。”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维里塔斯身上,希望他能尽快回到他们身边,在维里塔斯入院一年后,那位远房姨妈再次找到了她。她对托帕说自己准备离开疗养院回老家了,她并不负责照顾维里塔斯,但对这个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小孩的孩子有很厚的滤镜,在离开前她愿意帮他们和维里塔斯见上一面。

这无疑像一支强心针打进了她和砂金心里,他们欣喜若狂的盼着那一天到来,于是在准备了一周后,一个休息日的夜里她和砂金换上疗养院护工的制服在姨妈的帮助下进入了维里塔斯的病房。为了避免暴露病房里没有开灯,但那天月光很明亮,透过窗户打在病床上,维里塔斯消瘦了很多,四肢都被拘束带束缚着,看到他们进来没有任何反应。那一刻托帕的心开始下沉,直到砂金冲过去拥抱他,维里塔斯却开始浑身抽搐,托帕感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知道所谓的治疗是什么了,一种称之为电击脱敏疗法的治疗手段,一年的治疗过去已经让维里塔斯无法正常交流,砂金的怀抱和眼泪都只能让他感到痛苦。那一晚同样混乱不堪,但不同的是那一晚的经历托帕记的很清楚,她说疗养院起了一场大火,源头可能是配电室电机短路引起的,那场大火烧死了四十多人,也带走了维里塔斯的一切。

说到这里托帕喝了口水。对上星的眼睛后笑了笑:“你是不是怀疑这场火是人为?不,当然不是,如果是我或者砂金做的,绝不会只死这么点人。”

那之后砂金带着维里塔斯离开了镇子去了隔壁市,维里塔斯急需换一个全新的环境疗养,而托帕选择留了下来,恨意使她像个亡灵一样不肯离开,死死的盯着镇上每一个人。终于在五年前,一位出去打拼多年的年轻人回到了镇上,他的到来像一阵风吹起了多年前那场噩梦中的面纱。举报者心虚的面孔领取奖金后离开了镇子,靠着这笔本金在外面做生意大赚了一笔,衣锦还乡后用这沾满了血肉的钱成为了镇上一位成功的商人。

那一刻起,托帕说,那一刻起,我就为他想好了很多种死法。在那之后砂金和一位外来者维里塔斯也回到了镇上,维里塔斯好转了许多,平时只要不受到刺激基本上与常人无异,而砂金选择回来的原因托帕心知肚明。

她一直在劝砂金放弃这个念头,当然是为了自己,托帕说她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她不能接受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亲情再次离开,而且维里塔斯需要砂金。

但她自己却是从没打消过这个念头,为了实施计划她开了宠物店,和被害人一步步接近,好笑的是在面对砂金和维里塔斯时被害人总是表现的色厉内荏,但面对托帕时却似乎完全不记得她是谁。

“在他看来我或许只是个路人,既没有被针对,也没有被波及。”托帕的神情有点扭曲:“实际上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

但被害人似乎从砂金那里感受到了威胁,他变得很警惕,对他下手并不容易,于是托帕把目标放在了账账身上。

“故事的后半段交给我来补充吧。”星整理完了手中的资料,托帕点了点头,端着杯子喝起水来。

“你曾提到账账由训犬员教导过,那位训犬员想必是你自己吧。”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星继续往下说:“你教会账账各种指令,原本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利用账账这个[家贼]的技能里应外合潜入被害人家中实施犯罪,但没想到砂金提前动了手。”

“砂金在打晕被害人后中止了犯罪行为,这让我很不解,但仔细观察了被害人家中后我发现砂金其实带走了一样物品,维里塔斯·拉帝奥的戒指。如果我没猜错那枚戒指是你之前利用账账放入被害人家中的,为的就是能在必要时提醒砂金收手,对吗?”

“没错。”托帕点点头:“在我发现戒指上的定位信号到了赌场后我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于是你带着账账赶到被害人家中,账账从别墅后门专留给宠物用的通道进入屋中并帮你打开了门,你进入房间后发现了晕倒在客厅地毯上的被害人,随后对其进行了加害。”

“就是这样。”托帕承认的很痛快:“凶器是我随身携带的宠物修毛剪,为了避免他喊叫我先割开了他的喉管,之后趁他还活着多捅了几下,可惜捅到第七下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至此此案宣布侦破,没能等到开庭星就因为其他案件被市里紧急召回了,再次听到与此案有关的信息已经是半年后。

“哦,那起案件的判决啊。”三月七翻了翻消息:“涉案的砂金因为犯罪中止从轻判处了三年有期徒刑,但因为他提供了伴侣必须由本人照顾的证明所以通过了他的假释申请。凶手托帕判处了十五年有期徒刑,不过她的律师为她申请了精神分裂司法鉴定,证明其确实拥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且犯罪时无自控能力,目前在保外就医中。”

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选择了闭嘴当个哑巴,也对,她早就清楚那个镇子上盛产什么了。

是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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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想说的话:首先感谢观看!

最近作者精神状态很感人,所以脑了这篇,尽量让逻辑能够通顺了,但毕竟文笔有限有bug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这篇虽然是砂理但还是用托帕和星的视角来讲的故事,我个人觉得最满意的部分就是托帕对三人组的亲情论。她在通过爱砂理二人来爱自己,我真的很爱托帕,虽然她不太爱我(指大保底)

(捂脸)稿也是被我约上了!可爱死了小情侣表情包(lof只能发十张图其他被我塞彩蛋了)只开了粮票领取,沙梨妹放心食用!!

*关于砂金对拉帝奥教授的样貌的观感变化

*预警:双*,迷|药,还有猫塑教授

1.

对那位毒舌嘴臭、骂人毫不留情又自视甚高的可恶教授,砂金向来不愿意与其有过多接触。

吃了出身的亏,每一次见面、每一次任务他们只要相见必然会相互嘴炮一番,教授攻势强势,总是率先发起进攻,砂金擅长见招拆招借力打力,常常是挑着教授话头里的突破口发起奇袭,以一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烈方式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的教授怼得哑口无言,一句“给我滚”在胸腔里囫囵走了个圈儿,骂不出来,好生难受。

“……我无意冒犯。”

教授看起来又憋屈又有些情真意切的惭愧,那纠...

教授看起来又憋屈又有些情真意切的惭愧,那纠结的表情看得砂金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可是他也不是特别想夹枪带棒地和教授打机锋,阴阳怪气,他总是习惯学教授那样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伤害明明白白地打出来,毫不留情地戳人痛处,远比那些恶心的阴阳人阴阳话要痛得爽快。

并没有不想让那些属于下层人的肮脏词汇玷污了教授的耳朵的意思。

啊说实话他并不讨厌教授骂人的话,也不是说他喜欢迎别人骂自己,只是教授骂的都很“励志”,嫌弃的话语、严厉的措辞间充斥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懑,相较于一般人那充满恶意的人生攻击还有各种亲戚问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小意。

啊啊,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享受了,带着一种摆烂的心态,砂金懒洋洋地看着匆忙赶来救场的教授,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地想着。

“怎么,出身低贱让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去了么,这么急着找死?你平时和我吵的时候不是狂得很嘛,怎么这回被别人说俩句,你就破防了?”拉帝奥一边给砂金的伤口处缠上绷带,做了个简易的伤口处理包扎,咬牙切齿地说道。

砂金失血过多头晕目眩,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重影,三倍的拉帝奥教授惊慌失措地朝他大声喊叫着,红色的眼影越来越近,配上那人惊恐睁大的金红色眼瞳,看起来有一点像一只被睡着的愚蠢主人吓得炸毛打转的猫,看着有些滑稽。

说的什么他有些听不清,只是那声音特别焦急、特别无助、特别伤心,就好像他要失去什么了似的……

该不会是我吧?砂金忍不住想。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

2.

日常的拉帝奥教授总是对人爱搭不理,对着普通人只是被人蠢到了才会露出不堪忍受的眯眼威胁表情,若是碰上了不想见的人,嫌弃的表情几乎像刻在脸上那般持久。

砂金依然不觉得这表情对自己有何杀伤力,即使教授不仅使用此魔法攻击,还用喋喋不休的讽刺与说教辅以物理攻击,都破不了他的防。

上次尝试过猫塑后,似乎自己看待拉帝奥的方式也有些改变,就比如说。

“能否请砂金先生解释一下,贵公司外派人员如此之多,为何每一次需要博识学会协助人员参与的行动都由你来接头?”

拉帝奥快要把白眼翻上天了,这个月他参与的任务总计三个,每一个任务里公司的对接人员都是砂金,无一例外,外面全都是砂金。

就算他想要难得的心平气和与这位可恶的赌徒认真合作一次,就这频率来看,第二次合作他就要掀桌而起了,本来就不喜欢和这样性格的人共事,看这张脸真是膈应。

砂金笑眯眯地打太极:“谁知道呢,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毕竟这是人事部的安排,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看那,我们家猫猫会翻白眼。

拉帝奥可能一直觉得世上不会有人愿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看到别人一脸嫌弃的样子会知道自个儿麻溜地滚远些,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效果。

拉帝奥他啊,眼睛像那种平时不怎么有精神的猫猫眼睛,安静垂眼的时候总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朦胧感,像极了日常对你爱搭不理的猫主子,被激怒时瞳孔微缩,眼睛睁大,将整个漂亮的金红色虹膜暴露出来,初见那模样或许会觉得很有压迫感,越见越觉得这双眼睛是真漂亮,只想要教授再多骂一句。

“……金……?”

“……砂金!”

“……认真听人说话是一种基本的社交礼仪,公司这么教你出门和客户沟通的?”拉帝奥皱着眉,语气里又带上了一分不耐,他刚刚喊了砂金的名字好几次,这家伙就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呆,半点反应也不给。

砂金恍惚一下,将视线从拉帝奥上扬的艳丽眼尾移开,这不怪他,实在是拉帝奥生气的样子有点像猫,像被人逗弄烦了闹脾气的猫,那小模样反倒让人更想凑上去毛手毛脚一番,也完全不怕再挨几爪子。

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他为什么老是能把拉帝奥幻视成猫,还是有毛茸茸的猫耳朵和漂亮大尾巴会左摇右晃的那种?他是不是该去养个猫解个馋?

“当地的特产和生活习俗,有关联的有需求的都在这里了,趁着交易还没开始,你可以赶紧恶补一下,避免到时候一个不慎触了人家霉头,我可不会去救你。”

拉帝奥曲起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虽然你不是我的学生,阅读文献论文这种事,应该还是不需要我来监督的吧?”

他不是普通的小猫,是超人猫猫。

砂金放弃了养猫脱敏的想法,毕竟,他得在哪里才能找到会帮人查找论的猫猫呢?

和博士学会的人做任务就是方便,人家查资料查得得心应手手到擒来,甚至还能帮自己也准备一份,砂金感恩戴德地应下,双手捧着这份资料退下,跑角落里一边偷看拉帝奥一边抓耳挠腮地看资料去了。

不过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次次见面都要面对拉帝奥教授的一张冷脸和冷嘲热讽,即使是他也会觉得厌——

“呦好巧啊教授,又见面了呢。”

“欸教授你去哪儿啊?别走啊,就算你现在申请换人那也来不及了,人事部就是这样安排的我也没办法啊。”

“教授!你就算是用跑的那也来不及的——”

3.

教授到底还是没跑掉。

不仅如此,在他知道任务的内容后,脸色变得更臭了不说,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换上伪装,和砂金结伴参加宴会,与任务目标虚与委蛇。

一场假面舞会,带着各色面具的人们盛装出席,觥筹交错,头顶色彩斑斓的吊灯大得非比寻常,照出下边形态各异的牛鬼蛇神。

反正也是闲着,干脆去找拉帝奥玩。

即使是在假面舞会上,拉帝奥教授依然非常好认,看礼堂的一角围了一群人,而人群的中心站着的赫然就是带着一副猫耳装饰面具的、他敬爱的拉帝奥教授。

噗,就连伪装用的面具也是猫耳朵,看样子公司里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错觉。砂金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马上拉下脸来,哪个胆大包天的给拉帝奥送了猫耳面具,怕不是也对教授有点那方面的意思,这是他家的猫,别人不许觊觎。

拉帝奥站在人群中心敷衍地应付上前搭讪的人,他本次伪装出来的身份仅是当地一家不入流的小公司的负责人,按理来讲本该属于宴会上最无人注意的那一挂,可是……

教授手中端着一杯色泽金黄的气泡酒,靠在会场的一边暗自散发着闷气,教职员工向来不喜欢参与任何类型的宴会晚会,要上去汇报工作的那种更加如此。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会场,透过那副面具下的金红色眼瞳透出没隐藏好的锐利锋芒,当然他隐不隐藏都不影响,属于顶级学者的稳重自恃和博识高傲气质就摆在那里,稍看一眼就难以移开目光。他穿着盛装华服,健壮的身形将那一身礼服撑出了完美的轮廓,饱满的胸肌和劲瘦的腰身更是散发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无差别地吸引着在场的所有女性,不分年龄段。

当然还有部分男性。

教授刻意摆出冷脸,幽幽散发的冷气让围堵在他身边的人们忍不住搓着手臂后退几步,然后依然守在半米开外的地方远远观望,可能是因为教授收着功力没用嘲讽的缘故吧,砂金想,教授现在面对这么一群“庸人”“蠢才”还能忍着不去嘲讽他们,为了任务真是努力啊教授。

那现在去那边也没劲儿,砂金撇撇嘴,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端着杯子装作一副喝酒的模样,饶有兴趣地看着远方的教授在人群的包围下悄悄地崩溃破防。

这可太有意思了,一直到任务开始前他都拿这个当做消遣了。

宴会已然结束,音乐停了,舞池人群也散了,舞会上还未散去的人们都在看着他,众目睽睽之下,这可不是一个合适的邀请共舞的时机。

然而被邀请—拒绝—再被邀请—再拒绝了一个晚上的拉帝奥却并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对他的邀请不理不睬,正相反,他的教授微微皱起眉,那对猫耳一般的装饰面具也随着他思考的动作稍稍摇晃,经历了一瞬间的犹豫(也可能是嫌弃)后他果断伸手递上,被砂金故作潇洒地一把拉出了人群,惹得在场未能邀请成功的人们一阵诧异失望的哀叹。

砂金非常愉悦地说:“教授唯独接受了我的邀请,实在是令鄙人感到受宠若惊啊——有感受到周围人嫉妒的眼神吗,我可太喜欢它们了。”

“你这样的行为简直比我那群为了学分而争奇斗艳的学生还幼稚。”教授用力捏了一把他的手,硬是把优雅的邀舞动作给捏成了硬邦邦的双方友好会晤,教授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扯出了一抹温度无限接近为零的残酷冷笑,显然是教授对于砂金先前在一旁冷眼看热闹的行为让他很是不爽,即将开喷——

砂金在嘴边竖起食指,眯起眼睛笑着“嘘”了一声:“教授,虽然我并不讨厌您私底下对我的悉,心,教,导,但是在这种公共场合,还请您收收自己那暴脾气。”

“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耐心容忍您那冷嘲热讽的,烦您闭嘴,亲爱的。”砂金死死地盯着拉帝奥,被野兽盯上一般可怕的压迫感在那一刻泄露出了一瞬,马上又被惯于伪装的小狐狸收了个干净,他可没有在公共场合受人辱骂的爱好,私人兴趣爱好还是要在私人场合发挥。

拉帝奥还想说什么,突然沉下脸,他感受到了抵在自己腰间物件的分量,“容我提醒某位先生,是你先做出这么引人注目的行为的,再者,在公共场合掏出这种东西,希望等会儿门口保安把你请出去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我和你是一伙的。”

砂金一脸无辜,出了门后把手中的东西绕着手指转了个圈,对准拉帝奥,“砰”地一声,枪口开出一朵塑料制的玫瑰花。

“只是玩具而已啦。”

砂金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小狐狸,不过下一秒,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真枪,冰冷的枪口轻轻抵着拉帝奥的下巴,当着拉帝奥的面顺手上了膛:“不过这次就不是了哦。”

砂金摘下了拉帝奥脸上的面具,被枪抵着的教授脸上又露出了不耐烦的厌恶表情,砂金仿佛又幻视到了那对面具上的装饰猫耳。

砂金收起枪,也顺着拉帝奥的视线望过去,任务似乎出了岔子,他还不忘继续调戏面前的人:“这人出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教授愿意心、平、气、和地陪我聊聊了。提前离席不会影响我的行动,教授,依然按照计划行事便好。”

拉帝奥瞥了他一眼,勉强选择相信自己的搭档:“好。”

“希望你还记得我有洁癖,完成一个这么简单的任务而已,不要让我再去千辛万苦地捞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回来。”

砂金诧异地回头。

拉帝奥的表情十分认真,他盯着砂金的脸,嘴角不太高兴地向下撇去,仿佛是在不耐烦地等待砂金的回复。

“好。”砂金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回过头去急匆匆地离开了。

4.

任务圆满完成,正如砂金所说,任务目标的提前离席并不能够影响他们的行动,拉帝奥在隐秘的角落探查时隐约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他匆忙赶往集合地点时,砂金已经灰头土脸地蹲在那里等他了。

砂金听见动静,扬起一张花脸笑眯眯地看他,挥了挥手说道:“呦教授,你来的好慢啊。”

拉帝奥微微皱了皱眉,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红,想必是跑过来的。

“你在那边闹出了什么动静?”拉帝奥问道,他说话的语速也变得急促,想来跑过来的速度不慢,是因为急着确认自己的状况吗?砂金不受控制地想。

砂金晃了晃手中的枪,不是玩具的那把:“没干什么,只不过是迫不得已,帮那群人提前把埋在会场下方的炸弹给引爆了而已。”

闹出的动静有些大,刚好他也需要这么大的动静才能保证拉帝奥这边的行动依照计划顺利进行,至于他那边——也不过就是逃脱过程稍微狼狈一点,往日的行动他总爱这么玩儿,上次玩脱被拉帝奥赶来救场纯属意外。

不过这一次出意外的并不是他。

“……拉帝奥?”

拉帝奥低头喘息着,粗重的呼吸自见面那一刻起变得越来越明显,砂金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他凑过去确认拉帝奥的情况,在看见教授的表情时突然全身僵硬起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地:“教、教授?你、你还好吗?”

教授深吸一口气,他向后靠在墙壁上,侧过头来看着砂金,“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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