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脍的推荐LOFTER(乐乎)

那年岩泉一高中一年级,读过《金阁寺》,午餐时突发奇想,觉得身边人中最可能一把大火与金阁共同赴死的人物只有及川彻。

对方笑笑不以所然,掩饰自己文化荒芜的本质,反问为什么有人要火烧金阁。

岩泉说抱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态吧。

那人又问,怎么,金阁寺有很多宝物?

岩泉摇摇头说,金阁只是很美。

及川说,噢那不可能了小岩,及川桑怎么说也得比一个破寺要好看。简而言之,我比较美。

花卷的呕吐声太过逼真,引发松川的生理不适,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干呕真假参差,岩泉眯起眼睛,也尽量抑制住自己喉头翻滚的冲动,心想这个画面也太不像话了吧。

看身边的人,一脸安然地继......

看身边的人,一脸安然地继续享用午餐便当,丝毫不受影响,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上,如同檐崖落雨,光芒叮咚流淌下来,在地面飞溅出细碎星点。

享用完午餐后合上便当盒盖子,顺手塞进自己背包里,金阁凑过来贴在自己耳畔说:小岩,今晚能去你家吗?

自升入初中,及川的情史便初露澎湃苗头,可大部分朝生暮死,他将女孩子送到家门口,礼貌和人道别,说了真遗憾后跑回家的脚步轻盈,路过熟悉如同自宅的大门口,冲着二楼的窗口喊:小岩!小岩!

十秒钟后海胆自窗帘后头露出来,总是不负己望,手中多半还拿着自动笔,表情不怎么高兴,回应说:干嘛,及川。

任谁看来两人都该是一母同胞才合情合理,及川每每说我们是超绝信赖关系,对方立刻都会跟上一句谁和你有这种联系。总之就是要对着来,举一岩泉骂三,自己也要乐在其中。

错误在什么时候出现呢,大概是初三那年外出合宿,领队在预算足够充足的情况下给青春期的小子争取到两人一间的简单和室,及川钻进布団里,挨着已经安然笔直躺下的人肩膀,说小岩你在听什么啊?

那人没睁眼睛,摸索着取下一只耳机递过来,里头有轻柔的钢琴曲流出来。

及川保持侧躺,塞好耳机贴着对方没戴耳机的那只耳朵故意说,没想到好像野生动物园里逃逸大猩猩的小岩,竟然也会听古典乐。

对方猛然睁开眼睛,俯身下来准备施暴,及川急忙准备抵抗招式,顺手将人抱在怀里,两人胸膛贴着胸膛,保持这样的姿势超过十秒,及川努力抬起头,去找那人的上唇,含在嘴里,柔软如同游鱼,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生命中消失。

自此之后岩泉像是换了个人——这里单单指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通常沉默不语,无论说什么也都只是点点头,问得多了,也只是小小声地“嗯”两句算是回答,这令及川征服欲高涨,欺负得过火了,对方则会推开自己一臂距离,说“及川,不要了”。

不能阐明的关系保持到高中毕业,临行前的那夜两人在及川的房间度过,满心的疑问和苦楚,像山海般在胸中翻涌,他们光////裸着身体躺在榻榻米上看天花板,及川尽可能放轻语气,循循善诱地抛出问句,说小岩,我们这个,究竟算什么呢?

听上去简单,听不出来的子问句却又一千万,归类一下,三分之二都是“你喜欢我吧”的变体,剩下的则是“你爱我吗?”

向来以打直球著称的王牌却只是翻了个身,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才开口。

他说,及川,祝你在阿根廷一切顺利。

刚到阿根廷的时候,及川彻萌发的新爱好就是询问自己每天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上了什么课和见了什么人,岩泉很怕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患上神经质,想着可能这也是另类的一种思乡情怯,像雏鸟首次远行,啾啾地急切呼唤着等待自己的回应。

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汇报清楚,不忙的时候还附上照片,几天过去,岩泉想着也礼貌性问下对方平日都在做些什么,对方消失数小时,再回复时则是“刚才和女朋友出去看电影了,小岩在干什么啊”。

岩泉便再也不会开口问。

之后这人的恋爱史丰富如同一本辞典,以至于24岁那年花卷为他绘制一张地图,根据所有可考讯息,将色彩扑满各大洲板块,红色是最长情,黄色一般,绿色则是出现两次,蓝色一次。

精美的及川女友世界地图一经出炉,在四人群聊中成为最新的话题,岩泉点开原图,下载到手机,想了想又退出社交软件转移到相册,将那张花花绿绿的照片删除。

上周五,那人在群里兴冲冲地炫耀自己新交的女友,法国人,浪漫天真,并附上甜蜜贴脸合照一张。

那会儿岩泉刚准备开始晚饭,点开合照的瞬间觉得方才吞下去的那口蔬菜混合肉类一起涌到胸中,他低头盯着屏幕中两个人灿烂的笑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两指放大照片左边那个人的脸,看他笑弯的眼睛,看他被南美骄阳晒出零星点点的雀斑,看他漂亮的嘴角。

聊天框还在一条条高速地跳出消息,他全部置之不理,坐在学校食堂像座孤岛,周围的人声鼎沸逐渐消失,偌大的场地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岩泉站起身来抹了把脸,将没动几口的食物端到回收桶前尽数倒掉,向来勤俭节约的日本人对着尚还新鲜的食物合掌半鞠躬,拉了拉背包系带赶着去上晚课。

再晚一些的时候及川的消息送来,说小岩看到我在群里发的消息了吗,小岩怎么都不理我啊。

岩泉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句地撒谎,说我刚才一直在上课呢。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说那,小岩加油!随后又发了张小狗紧贴着另一只小狗的动态贴图。

岩泉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小狗很快地笑了一下,不再在对话框回复任何。退出去重新点开群聊,又认真地将那99+的未读一条条看完。

“她的眼睛很大”

你的眼睛很大。

“睫毛很长”

你也一样。

“接吻技术特别好!”

十五岁那年,及川将自己堵在和墙壁一线之隔的距离,捧着自己的脸认真地盯着看,尔后笑起来,说小岩在亲亲的时候,舌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笨笨的,但是好可爱。

后来岩泉终于接受了同学安排的联谊,朋友们极力撮合自己和一位美籍日本女孩,处心积虑地为两人创造独处机会,岩泉谈不上来喜欢与否,眼下只觉得不反感。

女孩攻读心理学专业,成绩优异,长相清透可爱,非常爱笑,也很擅长露出笑容,他们见面的地点乏善可陈,无非是图书馆和学校各大绿道,岩泉多半沉默,听女孩聊黑格尔和斯滕伯格,还有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佐以她柔和的轻笑。

约会,如果散步可以称上是的话,第五次的时候岩泉站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落在女孩的头顶,像抚摸初生的稚鸟那般,来回移动的时候掌心替他回忆起多余的情感,便又电光火石地收回手。

他连声道歉,女孩儿脸颊通红,轻声问道,周末,周末的下午,我们可以正式的约会吗?

岩泉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答应对方,回宿舍的脚步虚浮,掌心滚烫,脑海中出现不合时宜的脸庞,棕发松软如同上好的绸缎,乖乖躲进自己掌心,他蹭着自己的脸颊,轻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岩泉一,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长舒一口气,岩泉点开近日不再查看频繁的群聊,不知该如何模仿那人的语气,一句话删删改改,直到半夜才按下发送键。

“我要交女朋友了。”

友人们在群内发了一千个恭喜的贴图表情,甚至没有重复,花卷发来喜极而泣的语音说我们岩泉终于长大开业了,爸爸妈妈真的很为你开心。

岩泉躺在床上,在没开灯的窄小房间里将屏幕摁熄又点亮,直到天边泛起白光,都没有收到来自那人的任何消息。

他叹了口气,忍着因为彻夜未眠而泛起的恶心,仓皇地合眼,草草睡了两个小时爬起来赶早课。

他说,小岩你现在在做什么,和女朋友在一起吗?

岩泉直愣愣地说没,我在看书……

那人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笑的和往日一样,开口又惊人,他说,

“小岩,你能不能和你的女朋友分手。”

岩泉不明白,就像青春里发生的很多事,他都不明白一样,动动嘴唇,最后也只是发出简单的音节,

“为什么?”

没有及时的回答,电波里吹起南美的风,将那些零星的情绪卷至半空,又不负责任地溜走。

“和你开玩笑的,因为我刚分手,现在有点嫉妒小岩交到女朋友了。”

“好好对待人家啊。”

没等自己回应,听筒里就又只剩下忙音,岩泉胸口堵得厉害,像是大病突袭而来,在四肢百骸聚集起炎症,低烧和疼痛此起彼伏,眼泪在眼底如同岩浆般沸腾,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来。

到了周末那天,女孩将地点约在学校附近有名的喷泉广场,一到傍晚七点喷泉和浪漫彩灯便会如期而至,倘若进行顺利,那么他们则会在这样的绝景下完成第一次接吻。

岩泉率先开口,说,对不起,我可能还没做好和你在一起的准备。

意外的是女孩好像并不吃惊,她使劲噘噘嘴,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一串串落下,赶在喷泉前自成一景。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说我知道,岩泉桑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那天改变主意了,记得联系我。

岩泉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与不好眼下全都不妥当,女孩喏喏地开口,说你能不能再摸摸我的头。

岩泉犹豫良久,再一次说出对不起。

女孩擦干眼泪,对自己露出最后一个笑容后潇洒离开,岩泉坐在喷泉旁边的大理石上,回想自己专门去查了斯滕伯格的爱情三元论,构成爱情的元素为亲密、激情和承诺。

“喂,及川——”

“小岩!我想下周求婚!”

“你快帮我想想!都该做些什么!”

水柱从头倾泻而下,好像年久失修的淋浴喷头,岩泉很快被从头浇湿,水滴顺着脸庞和手背迅速流淌下来。

及川的声音伴随着水声传来,他难得碎碎念,又像是自说自话,什么我想了很久啊,觉得她真的挺适合我的,我俩相性还算合,她排协的工作也清闲,结婚了还能常常陪我……

爱情三元论根据爱情的三种元素组合情况,将爱情分为八种:无爱、喜欢、迷恋、空爱、浪漫之爱、伴侣之爱、虚幻之爱、圆满之爱。听筒里逐渐汇聚起水声,咕嘟咕嘟如同潜入海底,眼泪融进冷水中如同水变云,云落雨,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眼泪流下紧接着是鼻涕,岩泉甚至不敢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抬起袖口擦去,生怕就像这种声响也会令对方起疑,果不其然,及川的问句再一次抛来,他问,小岩,你那边下雨了?

岩泉咬紧下唇,说,嗯,下雨了。

那你带伞了吗?小岩,不要淋雨啊。

通讯设备终于在这句话后结束自己的生命,岩泉垂下手臂,看着漆黑的屏幕良久,又按下电源键反复确认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在热烈的喷泉下头哭出声音。

爱如金阁,爱如富士山,爱如白鸽。岩泉想,自己终究也只能远眺金阁寺,初梦富士山,用下半生怀念白鸽在手中扑动翅膀的触感,那人是自己人生中唯一不可控制因素,明明面对万事万物都能坦荡,所有人生信条在及川这里都有待考究。

一场真正的高烧后,似乎带走了自己那些经年累月时不时复发的感情旧伤,新生的免疫细胞连同自己始终不能参透的感情,和病毒一并抵御在体外,恰逢期末,岩泉报复式开始学习。

真正全身心投入考试周之前,他还是赶在对方再次找到自己之前,打开新手机,将其联系方式通通拉黑,想想这竟然是认识这么多年做过最痛快的一件事,又心觉可悲。

那是和及川彻一同申请的,直至弃用,联系人列表里也有且只有躺过他一个人的名字。

短暂的登陆过后,扑面而来是未读里满到溢出来的邮件,一封一封填满这个经年未用的收件箱,沉海的石头也可能从未想过终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15:08:015/6/2002发件人:小彻】

你好,小一!

后后后天就是你的生日,又可以和小一一起吃蛋糕了!

要一直一直和我做好朋友哦

打字好难呀

握着鼠标的手在深夜踟蹰,岩泉犹豫许久,将光标落在第一封“未读”上,日期来到他们初中合宿的那天。

咔哒

【02:56:4314/8/2009发件人:小彻】

对不起,做了那样的事

我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只是当下想那样去做

对不起

岩泉恍然想起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他们在比赛间隙也不再说话,配合却比往常哪次都要更加精妙合拍。胜利谢幕,站成一排向观众鞠躬致意,弯下腰的时候身边人将手放在自己后背,手掌紧贴着汗湿的队服,无比妥帖。

就如前天晚上,他固执地咬着自己下唇不肯松口时,落在后背上的力度一样,不由分说,一意孤行,却在时空交错的眼下,仓皇又不体面地跟自己道歉。

及川彻。岩泉在心中叫他的名字,胸口奔涌千万层波涛,又没了下一句。

【01:16:3121/3/2010发件人:小彻】

小岩,最近我总是在想一件事

就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你不让我再叫你名字这件事,虽然被你骂了很多次“麻烦”和“小心眼”,可还是一想起这件事,就非常在意

还有,不是乐于训练过度,只是想尽快将正选二传的位置抢到手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看到你打别人托过来的球,哪怕是学长也不行

我非常、非常讨厌这样的感觉

【19:29:147/5/2010发件人:小彻】

为什么交往的女孩子都这么热衷于约会?而且每次都是那些内容,吃饭、逛街、拍照、回家路上找无人的地方拥抱

我只想回家和你一起看电影

这么说的话,会让你讨厌吧,“答应了别人就要尽到责任啊”

小岩呢,小岩有一天也会做这些事吗?

一想到这种事,就让人觉得火大

【01:00:0523/12/2011发件人:小彻】

为什么

【01:02:2323/12/2011发件人:小彻】

为什么要去美国

为什么不再打排球

【01:04:5623/12/2011发件人:小彻】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是被通知,而不是一开始和你商量的那个人

或者说,你根本就觉得,我就是无关紧要的?和你的前程比起来?

是吗,小岩

为什么是去美国

我不明白,为什么?

【02:51:1323/12/2011发件人:小彻】

最讨厌小岩了

【04:09:4823/12/2011发件人:小彻】

不要离开我……

拜托你了,不要离开我

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02:14:1924/3/2012发件人:小彻】

这次也没有达成愿望

小岩已经很努力了,是我还不够好

【15:02:267/10/2012发件人:小彻】

小岩,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喔!

希望你不要太想我

【09:05:3411/10/2012发件人:小彻】

我很想你

【17:56:0228/12/2012发件人:小彻】

东西难吃

他们对亚洲人并没有那么友好

东西真的很难吃

我想吃拉面了,小岩

【10:15:3612/02/2013发件人:小彻】

可能所有的女孩都只是喜欢我这张脸

她们甚至不愿意多去了解我一些

哪怕一丁点都不愿意

所以,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19:04:1706/03/2013发件人:小彻】

我想回家

【00:37:2907/03/2013发件人:小彻】

小岩什么时候来接我……

我好想妈妈

我好想回家

我好想你

【16:18:0512/05/2013发件人:小彻】

小岩,我谈恋爱啦

对方也是排球运动员!

眼睛上挑的弧度和小岩有点像,很可爱喔!

有机会介绍给小岩认识吧!

【06:24:3608/08/2013发件人:小彻】

她说我没有那么喜欢她,所以要分手

好吧!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她们究竟想要什么呢……

小岩在做什么呢,还是每天都像个书呆子一样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吗

好好保护眼睛啊,虽然小岩戴眼镜的样子也很好看

有机会可以再和我视频通话吗?我想多看看你的脸

倒时差对于我来说其实是件困难的事,入睡对我来说好像没有其他人那么容易

我有努力地尝试之前小岩说过的“2分半入睡法”啦……不过效果没有那么有效罢了

这时候我总会想,如果小岩在就好了,如果能闻闻小岩身上的味道就好了

那么一来,我一定能很快入睡吧,就像小时候一起睡午觉那样

【22:27:5911/12/2013发件人:小彻】

好想

好想要小岩

和我接吻好不好

【14:03:4112/12/2013发件人:小彻】

说了那样的话

【05:49:2704/06/2014发件人:小彻】

礼物已经提前寄过去啦

希望能赶在小岩生日当天收到

本来想亲自过去双手奉上的

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小岩,提前和你说生日快乐

祝你一切都好

【18:06:4529/11/2014发件人:小彻】

啊啊好忙啊

忙死了

怎么这么多比赛

【00:45:1314/05/2015发件人:小彻】

小岩,毕业快乐

【...】

我爱他吗?岩泉自问,我当然爱他。又自答。爱本就无高低贵贱,是非对错,年轻的爱都是丑陋和伤心,伴随着仓促成长的岁月,表露心迹,和当着对方面把心剖出来给他看一样,又要勇气,又要剧痛。于是我们在恰当的时机双双选择各退一步,自此其中便形成山海,你是大言不惭的说谎家,那我就是固步自封的胆小鬼。

叮咚。新邮件猝不及防。

【06:42:1420/05/2019发件人:小彻】

我只想要你

小岩

“小岩你听我说我觉得Doris根本不会答应我的求婚其实我和她没有那么熟之前那些都是我编的我们就见过两次还是比赛的时候我不会求婚的只是因为小岩要交女朋友了才着急胡说……”

“——啊。”

然后又在意识到此刻处于通话中,反应措手不及,沉默数秒后再次开口,

“小岩早上好……”

“我也是。”

“是什么……”

电波里传来明显开始颤抖的声音,他还是他,一遍遍向自己索求,一次次地确认着,毫不讲理,无休无止。

【06:45:1920/05/2019发件人:小一】

及川

我也只要你

“小岩!”

对方的哭腔听起来像02年的暑假,那时他咄咄逼人,一步不让,说什么都不要改掉称呼,眼下又把自己的姓氏叫得黏糊,充满眼泪。

“不要离开我……要爱我。”

不同于当年暑假,这回自己决定第一万零一次再率先迈出一步。

“好。”

金阁此刻在富士山顶熠熠生辉,白鸽兜兜转转,又重新飞回到自己掌心之中了。

end.

老鼠劝架的故事

11+1p

阅读顺序右→左

·有猫有狗

·有及岩表现

花卷很小的时候就被松川在公园捡到,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一群小学生围着缩在草丛边晒夕阳的自己指指点点,说好可怜。

松川放学路过,背着排球部训练包走过来,站在小学生外围,居高临下问什么好可怜?

小学生们转过头,为首的脆生生回应:叔叔,我们在看这只被染了色的小猫,好可怜呀。

花卷眯起眼睛看松川一脸要打孩子的表情,忍了又忍,做了个太极压掌的手势,笑眯眯地对小学生说:那你们让一让,让叔叔看看好不好啊?

那晚是他们第一次共浴,花卷体验很差,男高生手劲着实不一般,虽然有宠物用沐浴露作为润滑,可感觉还是差点...

那晚是他们第一次共浴,花卷体验很差,男高生手劲着实不一般,虽然有宠物用沐浴露作为润滑,可感觉还是差点被人搓秃噜皮,被裹进浴巾擦干的时候花卷想对准这张脸来一巴掌,可近距离看清他的五官后,举起的爪子犹豫又犹豫,最终还是放下了。

可恶。花卷被吹风机吹得逐渐蓬松的过程中想,他好帅,我好没出息。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眼下松川因为工作搬出来独居,一人一猫相伴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一开始松川还会耐心和人解释他的猫没有被染色他就是只天生粉底三花猫,你说为什么三花为什么还有粉底的,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生的。

到眼下再有人问他就嗯嗯是的,搁家染的,一个月去发廊花三十补染一次,不然会花,和人漂发一个道理。

花卷说哥你别再这么说了,再造谣下去没有小姑娘跟你回家睡的,觉得你像那种会虐猫的变态。

松川熟练使用抱婴儿的手法将花卷托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指头作梳,从头撸到尾巴梢,说你倒是操心挺多,先管好自己,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你发情,哪个宠物医院能治疗猫咪性功能障碍啊。

花卷张大嘴,向后仰着俯冲,一口咬在松川左手虎口上,说我对母猫没什么兴趣,她们叫得我害怕。

松川大吃一惊,说卷啊,你是不是同性恋?

花卷说什么叫同性恋,手机给我查查。

松川沉默一小会儿说,喜欢和你一个性别的,就叫做同性恋。

花卷说我都没见过几只男猫,这个我很难评价。

松川试探地开口:要不,送你去街心公园野营几天?那边什么类型都有,有个独眼的我看很帅,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花卷说我看你就是不想要我,找个借口想把我丢了,老天啊弃养可爱mermer,有人来管管吗?

松川没有反驳,用行动代替语言开始吸自己,从头顶到肚皮,从左爪到右脚,吸猫手法礼貌不失暧昧,娴熟中透露三分温柔三分虔诚四分热情如火。

花卷躺在松川腿上,像张毛毯,过一会儿用爪子抱住那人的脑袋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

想吃带奶油的东西。

不行,小猫吃奶油会死。

放屁我Google过了吃一点根本没有事!你就是舍不得买给我吃!下次你带女孩回家我就和她们说你虐猫。

放心吧,根本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放着公寓不用你还要出去开房!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败家子!

不会带女孩回家的。

松川抬起头,很认真地望着自己,说卷啊,你哥是同性恋。

怪不得。花卷将准备扇出去的巴掌从空中收回,改放在那人的头顶,怪不得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交过什么正经女朋友,这回倒是触及了猫的知识盲区,可是同性恋又有什么好沮丧的。

斟酌措辞犹豫半天,花卷开口问道:你们单位发现你是同性恋就不让你上班了,会吗?

松川摇摇头,那倒不至于。

花卷松了口气,那不就行了,有班上,我就有饭吃,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松川翻了个白眼,您完全不关心我的情感生活是吗?

花卷点点头:嗯,的确不是特别关心这个,这么坦诚你会开心点吗?

松川笑起来,开始吃猫耳朵,卷啊,咱们俩凑合过一辈子吧。

花卷说本来不就是这样,别太担心哥,等我长大了,你正好死了,我给你送终。

松川说不至于想这么远,也没有这么正好。

花卷想了想说好吧,万一你单位因为你是同性恋把你辞退了,我就去街上卖艺赚钱养家。

松川说你有什么才艺啊,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得先表演给我看看。

花卷从松川怀里跳出来,走到地板上,啪往地上一躺,更像一块毛毯,就这样过了十几秒,抬起头说:装死,这是我的才艺。

松川开始鼓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币放在猫脚旁边,说好精彩的表演,感动了。

花卷用脚把纸币踩住,谨慎地问这是多少钱。

松川笑眯眯地说这是一万円。花卷说一万円,很多吗?松川说还行,不多不少。

花卷将纸币一点点搓到自己肚子下面压住,说这是我的了。

松川笑得更开心,说嗯,是你的,这个家都是你的。

隔壁搬来了一个小伙子,搬来第一天花卷去院子晒太阳,就看到他和松川在门口拥抱,力气大得不像拥抱,倒是像想把对方就地绞杀。

同性恋。花卷慧眼如炬,作此判断,心想这下好了,我哥感情有寄托了,不用担心他孤独终老,然后就看到对方腿后面钻出一只毛蓬蓬的狗来。

不行,我不同意这门亲事。花卷站起来,走过去准备去扇松川。

结果回家被揍的是自己,松川的巴掌轻飘飘落在猫腚上,说想什么那是我高中同学,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排球部的王牌,岩泉一。

花卷边吃猫条边说,什么是排球?

松川对此表示习惯,只要是接不下去的话题花卷就开始装失忆和装痴呆,于是建议,卷,你要不要过去和小彻玩一会儿,反正住这么近。

花卷抬起头说什么小彻,你同学家有猫爬架吗?还取名字了?这么有爱心?

松川摇头,就是岩泉养的狗,叫小彻,白天你不是见过了吗,就那个博美。

花卷叼着猫条丢下句别在这里发癫,光速离开客厅,给松川留下一个矫健的背影。

第二天花卷例行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个白毛球脑袋从栅栏中间钻过来,眼睛闪亮亮的,开口就是“来自南美的热风,蝉联西敏寺犬展三年冠军的美男子,Tooru酱☆让我来融化你的心吧!”

花卷眼皮都抬不起来,说别跟我装,刚看你在院子里那双球鞋里尿了。

白毛球马上恢复正常表情,说你爸也去上班了啊?

花卷说我和你辈分有别,我管松川叫哥,你们狗怎么想的,非要认贼……认人作父吗,什么癖好。

白毛球睁大眼睛说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就是小岩亲生的!噢!原来你是抱养来的,那好可怜的呀都没有爸爸。

花卷说第一天认识就非要我扇你是吗阿根廷佬。然后眼看着白毛球从栅栏中挤到自己家这边,瞳孔地震,说失敬了,原来你是虚胖,我还以为是个大号乒乓球来着。

大号乒乓球挨着自己躺下,白蓬蓬的毛毛蹭到脸上,花卷又厌又烦,又懒得挪地方,一猫一狗在太阳下趴着。

过了一会儿白毛球说那双鞋不是小岩的。

花卷眼睛眯成一条缝,咋了我又不会告你状,你家还有别人?

白毛球开始咬牙切齿,说有一个,不常回家,在阿根廷。

花卷恍然大悟,噢,是你妈。

白毛球一跳半米高,说你妈!

花卷说告诉你胖狗,小爷玩了好几年电子竞技,你非要和我对骂的话胜算真的很低。

白毛球重新趴下,说我最烦他,真希望他永远呆在阿根廷别来打扰我和小岩的幸福生活。

花卷说那你最烦的人和你爸关系好吗?

白毛球说一般吧,就是结婚了。

花卷:……

白毛球伸出爪子摁在花卷爪上,花卷迅速叠回去,就这样来回三十回合,毛球放弃,沦落为猫爪在上定论的牺牲品,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你别和你爸……和你哥说啊,今天我和你说的这些。

花卷说这你还不放心,谁和人类聊知心天儿啊。

晚上花卷就把这件事讲给吃着速食焗饭边笑的松川听,松川笑够了和自己解释,说那个被白毛球记恨的人也是他高中同学,还是排球队队长,现在在阿根廷当明星选手。

花卷边吃罐头边说,什么是排球?

松川将猫捞起来搂在怀里,浑身上下亲了个遍,花卷难得挣扎如同一条活跃的鲷鱼,说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松川置之不理,边亲猫边说我们卷卷好香啊,有种两个月没洗澡外加三文鱼罐头再混合一点点猫砂的味道,让人不能自拔。

花卷说哥冷静哥,哥你终于走到要对家里的猫下手的地步了吗,要不再等等哥,月圆之夜我看看能不能变,到时候咱们再说好不好。

松川将猫夹在手臂下面走去浴室,鲷鱼在途中进化成鲤鱼王,使用溅跃,效果:什么都没发生。松川举着莲蓬头对准自己的时候,花卷险些落泪,说枉我爱你一生,你竟然这么对我。

松川边鞠水边说卷啊,洗洗吧,你看隔壁家的小彻,像朵蒲公英,再看你,像块小抹布。

花卷含泪大喵,说喜欢狗你就去养狗啊!就算是抹布我也是带草莓香味儿的抹布!走开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眉毛仔!别往我身上泼水了!

每次洗澡后关系都会破裂一点的人和猫钻进被窝,松川看着坚持用后背对着自己的猫,脸埋进丰厚的粉色毛毛里心满意足地吸了吸,然后被尾巴击中额头。

面壁的猫过了一会儿开口,你要不给我找个嫂子,别一天到晚折腾我。

松川说我去哪给你找嫂子。

花卷说高中毕业照选一个吧,你不是最喜欢高中同学。

松川半天才回应,我选人家也没用啊。

花卷腾地一下转过身,睁大眼睛,还真选好了啊?

是啊。

哪个我怎么没印象。

松川动动嘴唇,卷啊,和你说件事,你先保证不生气好吗?

花卷甩甩尾巴说大哥你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年咱俩相处成这样,不都因为我脾气出名的好,说吧人类,代表圣火喵喵教原谅你。

松川下床,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指着上面和自己勾肩搭背恨不得长在一起的粉发少年说,他。

花卷伸长脖子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向后跳去,情绪激动,我我我想起来了,这小子有问题。

松川一皱眉,说什么问题,你还记得他啊?

花卷脑中闪过几年前的记忆,那是个周五的下午,松川带人回家写作业,尽地主之谊去厨房拿果汁,这位同学一看主人不在,就伸出邪恶的魔爪,说着什么“小~粉~猫~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想要我亲亲呀~”,抓住自己就是一通猛吸。

花卷捂着脸,结束不堪回忆,说哥不是我干涉你恋爱自由……行吧随便,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咱不生气。

松川放下相框,干咳两声,说他的名字你不知道吧。

花卷说叫啥啊?不能真是石矶娘娘吧?

松川:他叫,花卷。

花卷:…………………………

花卷:?

噢……

小白狗将脸卡在栅栏中间,拖长了腔,原来你哥拿你当代餐。

花卷用尾巴将仿真草皮打得啪啪直响,说我现在心情不好,别逼我扇你。

真可怜。小白狗这么评价着,好像也有点沮丧的样子,趴了下去,一猫一狗就这样在阳光下面对而趴,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花卷开口说彻啊,你妈叫啥名知道吗?

小白狗又一蹦三尺高说那不是我妈!那不是我妈!不许你这么说!

花卷说好好对不起,是我出言不逊了,你爸对象叫啥啊。

小白狗说让我想想,想起来了,他叫及川彻。

小白狗:……

花卷眼看着小白狗汪一声大哭了起来,顿时有点爪脚无措,心想这都是什么事,你们人类的种种行为真的让人好无语。

心想劝一下吧,环视四周,门外刚好有只哈士奇被人牵着路过,花卷指过去给小白狗看,说你看,你老公。

小白狗眼泪滚滚落下,大喊你老公!你老公!

哈士奇居高临下看到栅栏里一猫一狗,正对自己进行语言冒犯,刚想揍他们,下一秒又被主人拉着走,只能咧着嘴呜呜叫两声。

花卷回过头,根本没在怕,说行了别哭了,你爸全天下最爱你。

小白狗吸着鼻涕说真的吗?他全天下最爱我吗?

花卷说肯定是啊,因为也没人爱你了。

小白狗哭得更大声了说你有病吧!最讨厌猫了!边汪边跑回家,像个毛绒飞艇。

花卷想,果然欺负狗能给猫带来无与伦比的解压感,好了,原谅你了松川一静。

松川雷厉风行,像是觉醒了什么,很快就带花卷(人类)回家了。

花卷(猫)站在门口像尊石狮子,将来人打量两遍,个子高点人瘦点头发长点,除此之外和高中没什么区别,又很怕他一个箭步上前又用那种不管猫死活的方式吸自己,坚决和对方保持礼貌社交距离。

花卷(人类),下面为了方便称呼,花卷(猫)决定暂称他为嫂子,嫂子开始很矜持,坐在沙发上都只用1/2臀部和垫子接触,看来也已经调理好那种对待小猫的过激热忱,伸出手指一点点将自己尾巴尖打结的毛梳开,手法温柔,让猫如沐春风。

好,嫂子好,松川一开心就会多开两个罐儿给自己,全家洋溢着幸福的氛围。花卷这么想着,除了两个人至今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外,可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条猫啊,难不成让我帮他俩牵线搭桥,猫从不做这么麻烦的事,管得多死得快。

终于有天花卷受不了,将爪子踩在嫂子大腿上,诚恳地开口说,别怪我多嘴哈。

嫂子差点在房间上空飞行,说猫怎么说话啦!

花卷说嗯这不是重点。

嫂子大喊松啊你家猫成精了!!

花卷说你先平静一下好吗……

嫂子拔腿往外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一人一猫在房间对峙,花卷趁热打铁说嫂子,你听我解释。

嫂子一听这个称呼,马上从警戒状态中解除,脸上收不住笑,两只手掐着小猫咯吱窝举起来,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花卷在空中越抻越长,老实回答,嫂子,你是我唯一的嫂子。

嫂子开心极了,看起来有点要复吸猫的迹象,花卷赶紧将这个苗头及时掐死,说嫂子,亲猫是没有前途的,你得把握机会,去亲我哥。

嫂子的脸慢慢变红,和他俩毛色基本一致时,小声开口说,……怎么亲啊。

花卷很真诚,说怎么亲让我一个猫来教,你们没事吧。

花卷又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小白狗挂在栅栏上,他走过去闻了闻,小声问狗,你死了吗?

小白狗立刻睁开眼睛说你才死了!坏猫!

花卷松了口气,说谢谢夸奖。

小白狗大声汪汪,说家里也有坏人!

花卷说你妈……你爸爸的配偶回国了啊,怪不得把你挂这儿,看来这个家碍事的是你。

赶在小白狗又哭之前花卷放轻声音说和你闹着玩呢,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别哭昂。

小白狗听到“朋友”两个字,从栅栏中又挤了过来,挨着花卷趴下,将脸埋在小爪子里说,小岩今天只亲他,都没亲我了,以前小岩每天都亲我的,还夸我好乖,现在夸他乖,他乖个屁他这么大个子,像个塔,乖有什么用。

花卷说那毕竟是你爸爸的合法丈夫,两口子嘛,说些第三个人听到就会立刻聋掉的甜言蜜语,很正常。

小白狗问那你哥和你嫂子呢,准备结婚了吗?

花卷真的很抱歉我们家那两个孩子还在要不要牵手这个环节徘徊呢,看得我连夜画了20卷《好想急死你》。

小白狗说你哥怎么回事啊。花卷说我也想知道,问天问大地还是得问问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矜持什么,明明首饰都亲手做了。

小白狗说劲啊,直接求婚吗?花卷说不是,就是玩具,我算看透了,松川一静不过如此。

说完一猫一狗重新趴下,快要睡着的时候小白狗抬起头,对着门外乐了,说你看,你老公。

花卷说神经病一个梗玩两次就没意思了知道吗,也慢悠悠睁开眼,然后抬起头。

小白狗坚持不懈地用前爪指着路过的中老年金毛说你老公,花卷的眼睛略过大狗望向街角倚墙而立的大黑猫,他也直直望着自己,目不转睛。

花卷挠了挠耳朵说,也不是不行。

之后那只黑猫天天来,隔着一条马路盯着自己晒太阳,花卷在院子里打滚,心想他这不是看上我就是想找个雨夜冲进我家把我咬死。

花卷觉得虽然猫一直主被动态,可家里这个周末见面就是坐在一起玩动物森友会,一个人造房子一个人养花,边钓鱼边相互傻笑的前车之鉴太经典了,作为好猫,肯定不能步这个后尘。

于是花卷对着街角黑猫吹口哨,说靓仔,要不来我家坐坐。

黑猫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抬起前爪款款走来,靠近压迫感十足,花卷心想求求神明,至少这么个帅猫开口别是小百灵就可以,也不指望多有磁性,那种我个猫接受不了。

我怎么进去?

黑猫开口,嗓音醇厚,还带了点好听的口音,花卷就地躺倒,心里只剩下大人.请用我.jpg

黑猫看自己不回答,从铁门缝隙伸出毛爪,摁在自己头顶,又问了遍,我怎么进来。

花卷滚了半圈站起来,说提前问好,你不是来咬死我的吧?

黑猫歪歪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舔舔刚摸过自己的那只肉垫,说,怎么,你喜欢这种play吗?

哥!花卷马上转身跑回房间,边跑边喊,哥!开门!大门!我要谈恋爱!

哥嫂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嫂子多走两步,来到门前,对着黑猫说,松?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松川:……啊?

嫂子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脸红着朝身后摆手,打开门将大只黑猫熟练地抱在怀里,上下撸了两遍油光水滑的毛,这才转过身说,……这是我家的猫。

花卷看向梦中情猫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心想这么个帅猫也要被人拿来当代餐,你们人类良心真是大大的坏了。

松川呆呆地点头,说哦哦……你猫养得挺好,挺大这猫。

阿松从主人怀中轻巧落地,挨着花卷站,当着家长面就伸手将三花猫搂在怀里,一点点从头顶开始给他舔毛。

花卷在黑猫怀中举起一只爪,说要不你们先进房间吧。

猫主人站着对视了一会儿,默契地转身,花卷对着黑猫说了句等我会儿,我得好人做到底。

黑猫最后一下舔在三花猫脸上,说好猫。

花卷说对,我好猫,等一会儿啊,不能走啊,谁走谁是狗。

栅栏那边一直看热闹的小白狗大声汪了一句,干嘛!狗没有惹你们!

花卷从门缝流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坐在沙发两端,中间隔着大西洋,嫂子用手指抠靠垫上的流苏时,松川在看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开口说,卷。

花卷赶在自己条件反射喵着回应之前及时捂嘴,听另一个人轻声回了个嗯。

松川: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猫的,我怎么不知道?

花卷想这个时机这个气氛是交流养猫心得的时候吗,真想邦邦给你两拳。

大学之后养的……那个!

嗯?

别介意啊,名字。

没关系。

还没问过,你家的猫叫什么啊?

花卷眯起眼睛看松川的表情,看他短暂地沉默两秒,迅速作答:叫排球。

猫杀了你的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花卷边想边跳上木质边几,扒拉开抽屉,将里头的首饰盒一爪子抽到空中,两人一猫看着丝绒盒子落在地毯上。

说完就往门外跑,还很体贴地用屁股将房门撞着关上。

花卷盯着丝绒首饰盒看了一会儿,在心里排出一万种可能,两只脚未经大脑允许走过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亲在那人脸上了。

接着心一横,说松如果你不反感,就抱我。

松川迟疑了半秒,边说着好边开始松领带,花卷眨眨眼睛说你这是干嘛。

松川坦然地说抱你啊。

花卷说……大哥,抱我一下,让我们先从肢体接触开始。

松川说我想的也是肢体接触啊,那不算肢体接触吗?

花卷说停,先站好。确定人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后将地毯上的盒子拿起来,说这里面是什么。

松川说你打开看看。

花卷打开,看到一只小巧金属耳钉,做成了cupcake的模样,奶油顶端的樱桃是颗小小的深粉色钻石。

松川说我做的,喜欢吗?

花卷说超级喜欢,那么问题来了,我得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获得这个呢?

松川站在原地张开双臂,抱我一下吧。

就只是抱一下吗?

看你喜欢,提前透露下,我很柔弱的,遇到被人轻薄的场合一般很难反抗。

然后有很轻的吻落在自己耳朵上,听到人轻声问,那这么多年你这个技能学会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

没关系,我会,我教你。

开始同居后花卷便将松猫也带了过来,并给他正式更名为布朗尼,于是院子里的常态变成三只小动物一起打滚,白天在院子里睡觉,晚上两只猫合起伙来欺负狗。

明知道吵不过也打不过仍旧迎难直上的小白狗,基本每天都以汪汪大哭跑回家结束一天的战斗,被主人抱在怀里听他说又和小猫打架打输啦,真可怜我们小彻。

坐在主人旁边的烦人精就会伸出手使劲揉搓自己的脑袋,说好没用啊你。

小白狗气死了,开始咬人指头,那人灵活躲开,还要装可怜说小岩,它老是咬我,咱们把他送走吧!

然后被抱着自己的人狠瞪一眼说把你送走比较现实。

小白狗一头扎进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说就是!把你送走!送走!

就当小白狗觉得他对阿根廷烦人精的恨意将要永久持续下去的时候,那人竟然做了件惊天大好事。

那是个天气很好,隔壁家极恶夫夫因为轮流洗澡消沉从而不来欺负自己的好日子,大个子烦人精背着自己外出常用的小狗包回家,小白狗扑上去咬他的名牌裤子,说把爸爸买的包给我!不许你用我的包!

那人大手一挥将自己狗头拨开,把小狗包放在地上,煞有其事地拉开拉链,小白狗刚想要扑上去和人拼命的时候,就看到小狗包里有颗黑色的小脑袋钻了出来。

白毛球心想好歹我也是多次参加国际大赛的贵公子,像这种乡下小土狗我根本就看不上你好你几岁了可以做我老婆吗我有很多玩具和肉干都分给你不够我让我爸再买。

白毛球边说着边走上前,轻轻咬住了黑色小狗的脸颊。黑色小狗愣在原地,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白毛球心想真好啊他好温柔,爸爸我可以恋爱吗——

下一秒黑色小狗就抬起前爪,抡圆了往自己脸上来了一拳。

烦人精边笑边拍手说好!以后你就叫小岩啦!

*石矶娘娘的梗是蛇师的,真想把蛇师的模仿玉音放送让你们都听听(

“导师是我发小兼结婚多年的伴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回答者:当红排球运动员、著名花美男及川彻

及川申请学校时从一开始就瞒着岩泉,所以岩泉在电子表格一栏看到OikawaToru的名字时觉得相当无语。

职业选手的学业安排比较特殊,简言之就是在保证学时的同时,毕业之前能交上不太离谱的论文基本都可以拿到学位,一边准备着比赛的人一边还是将入学准备做得万全,加入新生群聊、和同学交换私人社交账号(并要求他们保密),甚至借着上学的理由给自己购入两只奢侈品书包,岩泉看着镜头里向自己炫耀的人哭笑不得,说要不要帮你买新的铅笔盒。

是小时候我们一起买过的那种,带转笔刀机关的......

是小时候我们一起买过的那种,带转笔刀机关的吗?自己的新学生趴在镜头前,眼睛亮晶晶的。

嗯,给你买哥斯拉图案的。

诶我想要美乐蒂的……

学姐说阿彻同学,你刚入学可能不太清楚,我导喜欢战斧牛排。

及川在心里想他就是信了你们这个专业的邪才一口炸物都不再吃的,立本人不吃炸物,这像话吗。一面回复嗯嗯这样呀,可是我有岩……导师小时候的照片呢。

学姐:赶紧进群,速速发来,让我们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共同品鉴。

进群之后才是一片新天地,及川简单归纳了下,群内学生成分单纯,男女比例6:4,简单概括为:岩泉一盲目信徒、导师泥塑粉和岩泉梦男/梦女三大类,虽然理念有所分歧,但还算相处和谐。

刚开始及川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那份独特的快乐,毕竟这个群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赞美岩泉而生,可渐渐事情的走向开始不太对劲了。

比如:

“我导最近光彩照人,诸君,有什么头绪吗?”

“真的,感觉导他不想继续走性感硬汉的路线了。”

“我导新学期人设:分院最爱笑的眼睛。”

“说出来可能天打雷劈,但是导最近真的好甜啊……”

“我去找导修论文,靠近点就闻到他身上好香!好香!好香!”

“Suki了家人们。”

及川紧紧皱眉,对话框里的文字打完又删,心想你们懂什么,要不是自己这次坚持到底,你们香香甜甜的导师还在坚持三十岁也要用沐浴露洗脸,自己从初二起就劝他使用成套水乳的建议仿佛快餐店用过的废纸巾,18年给他买的护肤品现在连外头的塑封都没拆,也难为他从日本带去美国,又带到现在的公寓里,摆在盥洗室明显的地方,不知道是为了应付我还是单纯为了气我。

好习惯要养成,第一次将人摁在自己大腿上坐着,往脸上拍爽肤水时对方条件反射给了自己一掌,及川将一捧水全数捂在自己脸上,听那人焦急地问,没事吧及川,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运动员吸吸还在酸胀的鼻子,继续露出服务精神慢点的笑容,心想田园猫嘛,应激是很正常的,重新往掌心倒了点精华,捂热了一点点按在那人脸上。

怎么样,小岩,有没有觉得很舒服?

对方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脸一红迅速移开目光,说坐在你腿上是挺舒服的。

及川说那还不好办,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坐这儿,我来给你擦脸。

就这样,为期半个月左右的同居时光里,一到晚上十点半,及川坐在客厅只要高喊一声“小岩——”就有人走过来,手里有时拿着paper有时捧着ipad有时还戴着眼镜,自然地坐在自己大腿上,扬起脸乖乖地等着接下来的服务。

怎么样这位客人,我的手法还可以吧?

每次闭着眼睛还要皱起鼻子的人在自己手心里愈发像只猫,大猫从鼻腔里发出肯定的声音,小幅度点点头,说你的手法一直都很好,不管做什么。

这回轮到世界级美容师开始乱联想,服务一结束就埋进自己导师宽阔的怀中,来回乱滚。

后来小群又开始整理历年来岩泉和毕业的学生合影,说典礼一结束,那群疯男人疯女人就如同脱缰野马,一边补妆一边往岩泉身边冲,争着抢着要找他合照,本系的也就算了,医学院的来凑什么热闹,挤都挤不进去,不知道以为拿到毕业证终于决定和自己导师真人快打了一样。

及川一边看着那些照片上岩泉灿烂的笑容,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合影姿势:无论女生怎么靠过来,都保持一拳的距离,被挽上来的时候臂弯就从身边撑开,就算搭在男生的肩头,也一万张如一的保持着绅士手。

越看心态越不稳定,越看越开始怀疑小岩跟自己合照时也笑得这么开心吗?作业没完成的人从书房的椅子上跳下去,在家里翻箱倒柜找相册,只找到薄薄一本,里头大部分还都是他们童年时期的合照。

那时候是笑得挺甜。及川在8岁12岁14岁的岩泉脸上留下一连串强有力的啵啵之后心想,不能够啊,我每次都拍了很多照片,该拍不该拍的我都拍了,怎么就这几张。

回家后了解到运动员的困惑后岩泉更加无语,说及川你知道现在有种东西叫做NAS吗。

及川点点头说知道,NARS,我和这个品牌合作过。

岩泉:……没事,照片都在那里面存着。

及川:小岩你能把照片存在腮红里啊?!这就是博士吗,好了不起……

岩泉:你别说话了,我找给你看。

接下来的时光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看云盘里的照片,岩泉没有算过,按照及川同一个姿势不同角度能拍20张,和自己在和及川交往初期摄影手法主要靠连拍实现这种情况看,当初搭128T的内存还是明智的,除此之外还有他能收集到的所有及川的比赛录像,甚至小学时代的那些也拜托了当年的老师拷来一份。

怀旧之夜及川选手如愿以偿被爱人搂在怀中,听他边看自己的比赛录像边进行专业点评,谦虚地点头称是,心里想着一会儿就用手机作图软件将那个竟然胆敢搂腰的女学生,P成自己的脸。

窝在导师办公室吃沙拉时,及川同学态度诚恳,说,小岩我也不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伴侣,只是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岩泉说请讲。

及川说小岩在这个学校能不能只和保洁阿姨说话。

岩泉说校长聘请我是让我来教学,不是让我来做手语翻译的,及川你吃完就赶紧去准备上课吧,一年来不了学校几次,和同学也交流交流。

及川在心里嘀咕说我和同学处得可好了,聊天记录截两页都能吓得你连夜收拾辞职回宫城老家。然后抱着导师的腰说我不想去大教室上课,好多人在外头看我,又不是展览的动物。

有手掌摁在自己头顶摸了又摸,他笑起来声音沉沉的好听,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身体震动,说那我让他们别看了,没见过明星吗?

及川跟着重复,就是,没见过明星吗。

然后被从地上拉起来,亲了亲脸颊,说大明星,去上课吧,下课带你去吃好吃的。

大明星可以向同学炫耀导师就是他的老婆吗?

不可以,大明星会被我找借口开除。

好小气……

你说什么?

说,我爱你。

我也是,顺便一提,还有四分钟你的课就要开始了。

哼哼,别小看现役运动员的体力。

你要上课的教学楼离这边有1.7公里。

……老婆老师再见!

再见,及川,待会儿见。

毕业在及川看来,拿到学位证书,远远不如马上就能穿着学位袍和岩泉在学校各个地点合影来的兴奋。

在仪式开始前他甚至问,能不能让岩泉帮他拨穗。

岩泉低声说院长年纪大了待会千万别这么问他,而且我觉得咱们家还是得需要一个人有固定工作比较好,上去吧。

及川买了十几盒拍立得相纸,在学校里每个标志不标志建筑下拉着岩泉拍照,岩泉笑得温柔,没有隔开自己一拳,搂在自己背上的手掌也紧紧亲密贴着,没人的地方,及川就扭过头凑上来亲他,在那之后也认真使用洗面乳和面霜的脸颊,眼下愈发柔软香甜。

拍了一会儿及川开始噘嘴,说老师,我努力学习,圆满完成学业,连个奖励都没有。

岩泉想说你那论文错别字一堆谁帮你连夜改的,又看他将帽子拿在手里,认真委屈的样子,恍惚好像和他一起又重回学生时代,倘若他们还如同当年一样,读同样的学校,是不是就像眼下的光景。

及川摆弄着手中的拍立得相机,说就剩一张了诶小岩,我们在哪里拍啊?

岩泉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夕阳在那人脸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语气柔软下来,说,就在这里拍吧,光线真好。

那我就拍了哦,小岩看镜头,一二——

按下快门的时候,岩泉转过头,将吻落在他可爱的学生爱人脸颊之上,凑到耳边轻声说:

这是你努力学习的奖励,恭喜毕业,及川同学。

过了一阵子及川将那张做了一定处理的合照发到自己的私人账号上,又忍不住打了学校的tag,有今年入学的学妹摸过来,在下头热烈留言:

“啊啊是学长!”

“呜呜咱导好帅呜呜”

“天啊两位身材都这么养眼吗什么男菩萨……”

“好幸福啊啊我毕业时也可以搂着导师亲亲吗!”

及川得意一整天,忍不住回复,

“我可以,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哦。”

“因为我和这位男菩萨已经结婚好几年啦。”

第二天晚上新提醒才出现,点开来看:

“刚才了解到,原来是师母。”

“打扰了师母我这就滚。”

·太想看他俩金屏风,所以写了写

(金屏风:在日本通常指知名人士在记者招待会上立起金屏风,一般有重大新闻发表,多是公布结婚消息。)

总而言之:

岩泉一:是原配,也是原告。

面对台下的长枪短炮,岩泉低下头深呼吸一次。在心里和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岩泉一,你8岁帮他顶替打破邻居奶奶一楼玻璃窗罪名,12岁模仿字迹帮他签不及格的考卷让老师当场识破,14岁帮他拒绝外校女生追求还被恼羞成怒的饼干盒砸中胸口,17岁帮他打掩护逃课出去买掐点出炉的牛奶面包,19岁帮他全天视频做口语会话而牺牲半个...

面对台下的长枪短炮,岩泉低下头深呼吸一次。在心里和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岩泉一,你8岁帮他顶替打破邻居奶奶一楼玻璃窗罪名,12岁模仿字迹帮他签不及格的考卷让老师当场识破,14岁帮他拒绝外校女生追求还被恼羞成怒的饼干盒砸中胸口,17岁帮他打掩护逃课出去买掐点出炉的牛奶面包,19岁帮他全天视频做口语会话而牺牲半个月只有一天的假期。

27岁的你,一定也可以在他和国家队选手在休息室斗殴后召开记者会时,助他顺利度过难关,保全他的职业生涯顺风顺水。

——所以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所以为什么是我要受这种苦,事发当天我甚至都不在方圆三百公里内,管我什么事。

岩泉一咬着牙,闭上眼睛,感觉身上的纹付羽织袴像只茧房将自己越束越紧,记者会之前他被人拖进休息室,不由分说上来三两专业人士将自己从头到脚像是圣诞礼物般包装了半小时。

包装完成后他对镜打量自己,转了两个圈,满心满载疑惑,忍不住要问:我有必要穿这么正式吗?这可是礼装啊。

一众和服匠人边点头边拍手:要的要的。

所以自从工作起一年逛两次美津浓的训练师此刻跪坐在蒲团上,浑身不得劲。他听着身边的人开口——明明来道歉的人,却一袭让人火大的白色西装,发梢不知用了什么,在聚光灯下正闪闪发亮。

及川清清嗓子,微微探下身凑近面前一排竹笋般的话筒,声音四平八稳,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前来参加,”

就在偌大的会场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会产生歌剧院般回响的时候,及川选手再次开口,

“参加我,及川彻和配偶岩泉一的结婚发布会。”

五秒钟,或者更长——介于眼下岩泉没办法读秒——相机快门声和闪光灯如同从天而降一万瓶玻璃瓶汽水,在他们周围粉碎,发出震彻世界的声响。

鞠躬。身边的人边弯下腰边扭头冲全身僵直的自己摆口型,鞠躬小岩!

岩泉保持着直直盯着及川的姿势,身体先条件反射地弯了下去,可他的意志和此刻的脑回路并没有,现以每秒14000转的频率思考及川刚才发出的声音,那几个字明明都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来着,他不懂。

结婚

谁要结婚

配偶是什么意思

现在在直播吗

故意伤人在日本会怎么判罪

有案底影不影响我接下来申请国外phD

这是哪里

我是谁

接下来该怎么办

地球上究竟有没有外星人

地狱哥斯拉能不能带无限手套,它的爪爪只有四根手指,可以顺利打出响指吗

以及,

谁是及川彻谁是岩泉一,名字听上去都挺熟。

【41小时前】

还没等他开口,放在桌边的手机开始震动,岩泉小声说句抱歉,拿起手机走到廊下,接通后对方省去寒暄,直奔主题,

岩泉一口气没提上来,原地踉跄,“……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刚才,没多久,嗯两个小时前吧。”

“岩泉,你人呢?不在东京吗?”

只能如实作答,“我在宫城,有点私事。”

“哦那打扰你了,”对方语气里毫无打扰的意味,“我这边要准备开道歉发布会,而且这两人死都不要坐在一起,所以要分两拨,及川选手这场你来出席吧。”

岩泉当即心想凭什么,嘴上立刻回答,“好我这就动身回去。”

对方却有迟疑,“也不用特别赶,我要代表排协先联系文春和他们做做交涉,还要联系发布会场地,你赶在明天回来就好了,别太着急。”

听人都这么说后岩泉更是莫名其妙的愧疚涌上心头,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抱歉。”

岩泉无名火从脚心腾起,打算无差别攻击,“松川,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我看起来很闲吗?”

松川一挥手,“你看我这茶室怎么样?”

岩泉气鼓鼓地环视一圈,认真作答,“很好啊,看起来就很贵,不请我我是不会自己走来的。”

松川笑得眯起眼睛,将身旁的用黑色滚金风吕敷包裹的木匣放到桌上,朝着岩泉面前推了推,

“给你的。”

“什么?”岩泉警惕地审视。

“和服。”

“为什么突然要给我和服?”

“嘛,这个是有人拜托我特别为你定做的。”

“定做的,”岩泉将信将疑,“拜托你?”

“我母亲家族是做和服生意的,这个你不知道?”

“你家里不是黑道的吗?”

松川闭上眼睛,良久睁开,“岩泉,不信谣不传谣,高中时我不和你们说过了吗,我们全家就是面相长得凶,还是有好好在纳税做正经生意的。”

“好吧,”岩泉将木匣拉到身边,看上面的结扣繁复便放弃打开的心思,再次开口,“所以,你让我赶快回来究竟为了什么事?”

松川无辜地摊摊手,“就是把这个拿给你。”

愣住五秒后岩泉重新深呼吸,“就只是为了把和服面对面拿给我?”

“对。”

岩泉头冒青筋,“真的没有别的了吗,你最好再仔细想想。”

“请你喝茶算不算?”

“松川,你知不知道眼下有种东西叫做物流。”

“这么贵的东西我们都是亲自交货,保证客户最大程度上的满意。”

“那你倒是来东京亲自交货啊!哪有让客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工作完还要买新干线票跑回来的!”

“不行,不倒贴是我们京都百年老店的最后坚持,饥饿营销和PUA客户什么的最喜欢了。”

岩泉重新抓住重点字眼,“这套衣服很贵?”

松川伸出手指,“这个数。”

“9万日元!”岩泉瞪大眼睛,一句好贵还没出口就被皱着眉头立刻响亮地“啧”了一声的人震慑得不敢开口。

“还不够买个袖口的,90万。”

岩泉立刻将木匣推了回去,“我不要了,不管这是谁找你定的,你给我折现吧。”

“已经交过全款怕什么,还有本店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真的不能折现?我们都一起打了三年的球。”

“赶紧拿走。”

【发布会现场】

抬起头来的及川将来自身旁的猫眼死光视若无物,对着台下的镜头微笑示意,

“我们准备于明年一月四号提交结婚申请,地点的话抱歉,目前还没有决定,所以这里不便告知诸位。”

“直到发布会结束之前,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鞠躬。边弯下腰边扭头冲仍旧全身僵直的人小声开口,又要鞠躬了小岩。

岩泉趁着鞠躬的空档小幅度回头,心想就说哪里不对劲,早该发现的,谁开道歉发布会会用金屏风,及川彻疯了,那我现在揍他算不算一种正当防卫。

“请问。”

一片机械快门声被人声打破,第四排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弱记者举起右手,岩泉立刻眯起眼睛望过去,看他的胸牌来自哪个报社,可头顶聚光灯实在太亮,阻挡了训练师想事后收买通稿的企图。

及川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提问。

“请问及川选手和岩泉先生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日期作为你们入籍的重要日子呢。”

……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设定了你们??别太敬业啊不是什么场合都一定要挖走点一手讯息的啊!

岩泉在心里激烈吐槽。

“这个的话,”及川很快扬起嘴角,露出非常招牌的明星笑容,“因为我和岩泉先生在高中排球队的背号是1和4,我们俩都觉得这个日期很有纪念意义。”

然后转过头,对着自己温柔地开口,“你说是吧,小岩。”

没等自己回答或者出拳,座下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噢——”和更加激烈的快门声,岩泉此刻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卡在两者之间非常僵硬,思考两秒决定为了及川选手未来的体育生涯牺牲自己。

“对……很有意义。”

他点点头,后半句是咬着智齿发出来的声音,坚硬如铁。

如此锋利的问题让岩泉都头皮一麻,刚着急开口就被身边人轻轻握住了手,只听着身边人从善如流地回答,“关于国籍这件事在之前的采访中我已经做过多次解释和阐述了,今天之于我来说,是和岩泉先生共同的盛日,所以这件事请允许我不在这里再次作答,至于选择在这个时候在这里举行发布会,也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更何况我想在家人和朋友的共同见证下,公开我们的结婚消息。”

然后及川冲着台下靠右手边的座位挥了挥手,岩泉这才顺着望过去——除了两家父母,姐姐带着小猛,坐在后面一排的赫然是那群排球笨蛋,一看自己转向他们,矢巾还连忙举起了青色的应援手幅:

“青叶城西名物:阿吽の呼吸”

岩泉几乎心肺骤停。

【39小时前】

岩泉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曾经的后辈,“……”

对方也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地望过来,“……”

好在僵局很快被端着七八盘和牛好像表演杂耍的人打破,金田一将盘子放在桌子中间,表情生动活泼,“前辈,国见,你们在聊什么!”

岩泉想说我们刚只是单纯的靠眼神交流,没表情的后辈开口圆场,

“金田一,你来烤肉,我想吃牛舌,烤焦一点,岩泉前辈你呢?”

“都行。”岩泉摆摆手,“你们俩还是经常见面啊。”

细致照料着烤肉的人很快点头,“周末没有训练的时候我会来找国见。”

岩泉试探性地问,“打排球?”

国见的嘴角小幅度地抬抬,“看电视剧。”

“……”岩泉重新拿起水杯,喝了口麦茶,解开锁屏熟练地重播那个通话记录中置顶的号码——仍旧是语音信箱。

自高中起就非常会察言观色的后辈发问,“及川前辈吗?”

“对,”岩泉将手机塞回口袋,叹了口气。

开始认真烤肉的人满脸写满担忧,“前辈们吵架了吗?”

坐在对面的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不再深究,牛肉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岩泉盯着看了一会儿后,重新将手机拿出来,重复之前的动作。

手指在暗下来的屏幕上敲了两下,夹起后辈烤得贴心的肉,狠狠塞进嘴里大嚼特嚼,吞下去之后立刻开口,

“一会儿你们不要送我了,我得回去。”

金田一立刻慌了神,“不行,前辈!”下一秒嘴角抽动一下,肩膀朝着桌底塌下去,并发出“嘶”的声音。同时也不忘急忙改口,

“前辈,今晚你得留在宫城。”

岩泉皱着眉头向后仰身,“我要赶着回去收拾及川,现在买票还来得及赶末班的新干线回东京。”

另一个意外地也开始劝诱,“明天回去也不迟。”

岩泉皱起眉头,眼睛在两人中间兜转,企图发掘什么蛛丝马迹,

“你们俩——”

金田一立刻将准备好的手机屏幕越过烤盘伸到自己脸前,岩泉被迫一字一句读着:

京谷:

及川接过从侧台上来的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用手指轻巧地理了理电线,自然开口,

“我和岩泉先生从小相识,从小学起就在同一个俱乐部打排球,直到高中,中间虽有遗憾,但绝大多数时光都充满幸福和甜蜜的回忆。”

岩泉舔舔下唇,心想对不起及川这么突然一说我倒是暂时没想起什么幸福和甜蜜,现在脑海里都是从小揍你的场景,感觉有些时候下手真的挺重的,希望你没有记仇。

“照这么说,及川选手和岩泉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呢,是早恋吗?”

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岩泉很快红了脸,及川却语气骄傲地承认,

“我们从15岁时就开始交往了,直到现在,感情一直非常稳定!”

听完岩泉赶紧用眼睛朝向家长方向瞥去,遗憾看不清此刻他们的表情,继而马上在心里忏悔:对不起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在你们觉得我们俩感情好得像是亲兄弟的时候,我和这家伙躲在卧室接吻,躲在洗手间接吻,躲在车库接吻。

同时岩泉也看到刚还举着手幅并有规律晃动的人明显双臂一滞,又在心里补了句:对不起小子们,在你们担心主将副主将不知哪天感情破裂的时候,我和这家伙躲在休息室和淋浴房接吻。

——这么一想也亲得太多了吧!

岩泉下意识用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用力捂脸,怎么回事青春期的时候我们俩身上是有磁石吗。

台下立刻出现骚动,有人高声询问,“不要紧吗?岩泉先生?”

“和我不一样,小岩性格更加内敛保守,这种场合下难免害羞,”连忙放下手的人听身旁的人这么说着,同时还捏捏自己的指头。

及川转过头,对着台下众人笑起来,

“他这样,很可爱吧。”

在又一阵意味不明的“噢——”和快门声中,岩泉的羞耻心反复死去,又因为指尖传来的温度原地复活,可一想到台下的家人好友,又很快再次死掉。

【35小时前】

刚从浴室出来,岩泉就看到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有节奏的亮起,顾不得浴袍带子都没系好,跑且滑过去,光速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委屈的声音,“小——”

“及川你是不是找死!”

吼完还觉得不解气,接着补充,“是不是一分钟不看着你,你就要给我闯祸?你究竟几岁了?”

“27,”语气里饱含眼泪的人回答,岩泉翻了个白眼,

“27岁的人还要和队友打架?”

“又不是真的队友。”

“你们就算在同一个队伍一分钟,那也是队友。”

“知道了,小岩别骂我好不好,我被要求呆在房间自肃已经很可怜了啊!”

岩泉叹口气,心脏软了一会儿,“活该,应该把你关个一周。”

“这个房间里连wifi都没有!”

“受伤了吗?”

“根本不算打起来的。”

“给你饭吃了吗?”

“给了,小岩,我想吃烤肉,不是烤肉便当。”

“吃吃吃就知道吃,后天见面会你打算怎么办?”

“就那样办呗。”

“……你态度最好端正点儿,现在你身份不同,搞不好——”

“不会引起国际争端啦小岩,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及川,”岩泉用手指揉了揉额头,“和我说实话,为什么要和宫侑打架,我太了解你了,你绝对不是会因为一时争执就冲动动手的人。”

“嗯,小岩,”对方语气中有明显躲闪,“一定要说吗?”

“想我见到你的时候当着所有人面前把你踢飞,就别说。”

“他说我发型难看,我说他发色很土。”

“……就这个?”

“就这个。”

“及川。”

“也不是真的打架,只是恰好被人拍到了而已啦!”

“……及川。”

“呜哇小岩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岩泉不知道该哭还是笑,说不出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

“算了,早点睡吧,等我回去再说,你乖乖的就好。”

然后就听到电波那头传来一个响亮的亲吻声,末了还带着孩子气上扬的语调,

“小岩,亲亲,小岩已经超过12个小时没有亲我了!”

拗不过,岩泉只能贴着手机轻吻了吻,

“你不闯祸什么事没有。”

“小岩,再亲我一下。”

岩泉又亲了下屏幕。

“小岩,再亲两下!”

“请问及川选手,对于和岩泉先生的结合,两家父母意见如何呢?”

“我们双方的父母很早结识,是关系非常好的亲友,从我们的恋情向他们坦白之后,一直都选择全力支持我们,对于我们选择公开结婚消息也感到非常高兴,我们家人的最大的心愿是我们两人今后可以相互扶持一直走下去。”

在陆续响起的掌声中岩泉想说得好,好像在家里公开那天挨揍的人不是你,还有被姐姐抓住坚决盘问“谁上谁下”的时候,想随便找堵墙撞死的人也不是我。

这人应该不屑于在这样的重要场合找人写通稿。岩泉发散思维,这么看来及川选手文采和当年读书时毫不逊色,退役后自传看来是不必提前为他物色枪手了。

“你说对吧,小岩。”就在这时及川选手眼睛闪闪地望过来。

岩泉心想从刚才就想说,你问我话,也倒是给我一个话筒。看来这人真的背着自己准备万全,杜绝一切自己在此次记者见面会找到任何机会说出垃圾川你找死这句话的可能性。

眼下只能点点头,好像个哑巴新娘。

岩泉想说问问我问问我,我也是个活人,而且保证不会在发布会诋毁和语言攻击国外友人。

“请问及川选手,你和岩泉先生决定结婚的重要契机是什么?和本次全明星特别赛再次和故人聚首有没有联系呢?”

“我和岩泉先生——和小岩,这么说可能很难理解,我们从少年时期在一起时就已经决定今后一直都陪伴在对方身边,虽然年幼,但是我们彼此对待这份感情都很认真和投入。”

岩泉在心里补充道真想把你初三时说再看我收到一封情书你就去读白鸟泽、高二吵架为了气我还假装跑去交了两个女朋友、21岁和23岁和我视频完后说睡了,其实和队友去酒吧通宵当晚被一百个辣妹和一万个gay搭讪的事就现在公布于众。

现在想想还是有点生气。岩泉四处观察起来,想着反正也没有发言权,要不然我就这样自然地从舞台一侧走下去回去睡觉吧。

“岩泉先生,”

和在球场一样,从小便喜欢掌控全局的人此刻转向自己,眼睛里闪动的除了爱还是爱,这是岩泉这辈子最没办法抵抗的一种来自及川的攻势,那人仿佛知道般,这些年运用愈发熟练。

听他再次叫自己的名字,像唱一首只有他们俩才听过的情歌,“岩泉先生,是非常出色的人,他坚强,果敢,温柔,在我的人生中频频为我指明方向,又从不吝啬自己助我成功,他是我认识的人中,对我最好的,也是最了不起的那个。”

岩泉眼底开始发烫,想要不然还是先不走了,机会难得,再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花言巧语,或者肺腑之言。

【24小时前】

仙台蛙以2:1的成绩战胜社会人球队,赛后岩泉走下看台,伸出手拍拍去摸站在自己面前的后辈的脑袋,“打得不错。”

比当年稳重许多的人低着头任由前辈用安抚小狗的手法摸头,感觉摸得差不多才直起腰,认真发问,

“前辈今天怎么有时——”

还未说完的话被刚拧开的运动饮料瓶口堵实,差点被呛死之余京谷还要将瓶子接住,眼下敢怒不敢言去瞪瞪着刚差点把自己牙齿击碎的人,看他对上前辈十年如一日乖巧听话的脸,笑容掩饰些许的慌张,

然后冲自己咬牙切齿,“对吧,京谷。”

被逼问的人不知所云,看形式只能点点头,“噢……”

岩泉目光如炬,在一张纯良一张迷茫两张年轻的面孔中间来回审视,从昨天开始所有事都变得多少都透着一些诡异,岩泉拿不准,眼下更不想追究——现在一心只有不知道及川现在状况如何。

被叫到名字的人嘴角向下撇着,忽然握住自己的双手,

“前辈,一定要幸福啊!”

岩泉不知所云,只能回握住他的手,“你也是,你们俩也幸福。”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后辈的手很快松开了,表情恢复冷静,

“前辈,让这家伙开车送你去车站吧。”

“岩泉前辈。”那人笑容灿烂,对着自己挥挥手,看起来是没有惊只有喜。

“渡?”岩泉收起手机,坐下后转过身,“你怎么……你现在不应该在神奈川吗?”

“前辈,我有些事休假了,现在要去东京一趟。”

岩泉眨眨眼睛,“去东京?”

“嗯!”背包上挂着海马扭蛋的人解释着,“我在网上认识了兴趣相投的朋友,准备一起去看东京的水母展,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前辈,真是太巧了。”

岩泉想你真的确定这只是巧合吗,“……我也觉得,这两天巧合的事情发生太多了。”

“对了前辈,这个送给你。”

青年从背包里努力翻找,掏出两只包装可爱的玩偶,放到自己怀里。

“这个是?”

“蝴蝶鱼,一对装,是我们馆长亲自设计给他金婚的太太的玩偶周边,今年在我们馆里卖得特别火,据说如果夫妻两人一人一只的话,就能像蝴蝶鱼一样一辈子恩爱,彼此忠贞不渝。”

岩泉想不通,但是又找不到理由拒绝,“谢谢……?”

“不用谢前辈!”

后辈不再开口,掏出本海洋生物图鉴认真看起来,岩泉也不好打扰,将玩偶圈在怀里,觉得疑惑的时候就捏捏,不得不说,的确手感很好。

“请问及川选手,今后二位的打算如何?”

“请问及川选手,家庭主导权的掌握在两位谁的手上呢?”

“这位记者,你要知道运动员只有全身心信任并且服从他的教练,才能保证职业生涯步步精彩。”

“请问及川选手,二位的求婚仪式在哪里举行的呢?是由哪方提起的,关于过程的话,方便在这里和我们透露吗?”

没有立刻回答的人站起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绕过装饰花墙,走到台子边缘开口,

“抱歉各位,不得不和大家公布一个消息。”

“就是,至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求婚。”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及川不紧不慢地抬头,对着台下右侧的亲友团挥挥手,声音充满期待,

“小卷!”

【21小时前】

“……花卷?”

岩泉刚下车,就看到醒目的粉红发色友人,在出站口对自己用力挥手。

“岩泉,快点快点!”

刚走过去便被一把拉住,不由分说朝前拖着走,事出突然,让握力92kg的训练师来不及反应和发挥,拖行至路边并被塞进出租车之后,岩泉才找到机会开口,

“花卷,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今天不上班吗?”

“……你故意的吧,岩泉。”

“你还是没找到工作吗?要不要我——”

友人烦不胜烦,从包里掏出一袋小零食抓了一把,迅速塞到自己嘴里,岩泉顺势嚼了嚼,是芝士玉米口味。

“待会儿你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别问,到了就知道了。”

“我还有要紧的事啊!”

“你有什么要事,无非就是及川和及川彻,你放心他活得好好的,我说岩泉,你也差不多该放手了,一直这样下去对孩子成长不好,你看看他,到现在多大的人,在你面前还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你是不知道他自己在阿根廷生活的时候,看动态我觉得他除了大半年就能将自己口音融入当地居民,还可能很快会掌握造房子和开潜艇的技术。”

“花卷,别这么说及川,他也是——”

岩泉想说他也是迫不得已,然后一想到他这么大个人不远万里跑回祖国,像初中生一样和人打架,的确哪里都和迫不得已不沾边。

后半句在口中千回百转成,“我们待会去哪儿?”

“别问。”

两分钟后,岩泉实在好奇,

“你在唱什么?”

“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你要结婚了?”

花卷转过头,嚼着膨化食品摇摇头,“新郎不是我。”

推开高定珠宝店的大门,岩泉被两排列队整齐迎宾的招待吓了一跳,转头看花卷像是会见外宾一样微微颔首,并挥手致意。

“您好先生,您是来取O——那位先生的预订吗?”

岩泉用胳膊肘捅捅身边还在冲着漂亮SA小姐眨眼打暗号的人,“怎么回事,你的结婚对象是什么人,youknowwho吗?”

花卷也沉下嗓音,“你别问。”然后对着SA小姐笑着开口,

“麻烦你取出来,让这个猩猩试试大小。”

“喂,”岩泉又是一拳,将久未锻炼的人锤出两米,那人揉着侧腹重新靠过来,言之凿凿,

“帮我替女朋友试一下。”

“女朋友?!花卷,你女朋友也179cm??”

“嗯嗯。”

“也74kg???”

“嗯嗯嗯。”

“你女朋友也是男的????”

“嗯嗯嗯嗯。”

岩泉久久沉浸在震惊之中,被SA捉住的手也不好意思抽回,看着那枚在展示灯下璀璨闪烁的指环,从天鹅绒的首饰盒转眼便被戴着手套的人套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完美,”花卷在旁边不禁鼓起了掌,“分毫不差,不得不说O——那位,的确有点东西。”

“什么?”岩泉回过头,被人很快掰回去,只能盯着指间小小的银白色戒圈看着。

“岩泉,你觉得怎么样?”

来回翻动手掌看着两三次,又握了握拳头,岩泉如实回答,“还行,锻炼的时候肯定得取下来。”

“我要是你,我就不取。”

友人凑过来,在自己耳边说了个数字,岩泉受到这几日来不知第几轮冲击,

“这么贵!!!”

“小声点!好丢脸。”

“花卷啊,没问题吧,不要去借高利贷啊,我这里还有一点积蓄,不行还有及川,还有松川……总之千万不要去借高利贷啊!”

“烦死了你们对于无业游民的刻板印象能不能别表达这么明显,这是一种歧视知道吗!”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你没借高利贷。”

“我没有借!别再问了。”

花卷五官皱在一起,转头对SA开口,

“那就不需要改了,麻烦包起来,我现在就要带走,还有这个猩猩,打扰了啊。”

被明星选手叫到名字的友人很快站起身,举高手臂晃了晃手中精美的戒指盒,岩泉看得清楚,正是昨天这人拖着自己去珠宝店试过的那款戒指最后被包装起来的盒子。

眼下一切都理清楚了,岩泉皱着眉,嘴角又抑制不住笑容,眨眼频率比平时快三倍,心想这些家伙,都背着我做了多少事。

及川双手早早做好迎接的姿势,谁知友人却玩心大起,在半空中虚晃一枪,将戒指盒轻巧地朝向身边坐着的人丢去,穿着黑衬衫的人稳稳接住,从右手丢到左手,又笑着重新丢回给他。

花卷没有迟疑,再次将丝绒盒丢向已经长成一米九三、眼下非常慌张的运动员,再看他小心翼翼地用不熟练的托球姿势几乎捧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友人手中,银行职员露出笑容,用修长但是有力的手指轻巧一拨,来到昨晚被按头教育眼下也不会动怒出走的人手里,他看上去有点迷茫,用平生最小心的力气将小小的盒子送到身边的,也是虽然是同期,但仍旧掌握着随时教训自己权利的教练员手中。

矢巾将手幅好好摊在膝头,绷着嘴角控制眼泪,将丝绒盒子递给眼下已经长成青城队长,更是王牌的及川猛手中,少年看上去有点羞涩,将盒子传到早已站到前排等到的人手中。

露出海豹钥匙扣的人对着台上的前辈点头示意,用不像当年那样熟练、但是还算圆满的姿势将戒指盒高高托起,眼下却忘记它本身的重量,奥运选手反射神经如同草原猎豹,也在稳稳接到手中的同时,在台子边缘不漂亮地踉跄。

捧着丝绒盒子的人站起身,朝向心爱之人款款走去,说不紧张是假的,哪怕国际比赛怕是也不如眼下,及川选手手心微微出汗,脉搏加速,期待又担心,害怕此刻手中的不是圈出和此刻眼中那人无限的未来,而是短篇小说家笔下贫穷夫妻的礼物。

他爱我吗?他必须得爱我吧。及川这么想,来到岩泉面前,盯着他从小到大一紧张就会变得比平时呆一点儿的脸,此刻看上去像全世界最可爱的傻瓜。

现役选手向后撤步,单膝跪地,长腿线条优美如同一尊会动的文艺复兴雕塑,双眸此刻灼灼闪烁,他将丝绒盒缓缓打开,对着面前好像早已爱了一辈子,或者连同上辈子的爱也带来降生到自己身边的人。他开口,

“不,我只需要你爱我。”

“我希望小岩永远爱我,可以一直爱我吗?”

蜜糖棕色的瞳孔此刻蒙上厚厚一层水雾,随着眼睛眨动,看那人仿佛置身银河,他将心中徘徊许久的那句轻声问出,

“岩泉一先生,你是否愿意和提出这样的任性要求的及川彻,共度一生呢?”

岩泉转过头看了看及川刚才放在一旁的话筒,此刻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正是夺取话语权的时机——他这么想,目光却轻快略过。

他在心里和自己说,岩泉一,你7岁那年认识及川,偷偷沉浸在长大可能就会拥有漂亮老婆的喜悦中仅三天,在学校男洗手间碰面的时候梦碎一地;11岁你们俩的配合打遍宫城小学无人能敌,气哭好几支跑到你们学校来打友谊赛的队伍;15岁他在卧室吻你,说如果你答应和他交往就把明早的牛奶面包让给你一半,用最温柔的语气提出最无耻的要求,你根本就不爱吃面包,然而你还答应了;18岁你亲自把他送上飞往地球另一边的飞机,从半个月前就在家练习怎么憋住眼泪,你做得很好,除了第二天发烧到40度,你想候机区的冷气实在太足了,也不该在他走后一个人坐了一整夜,或许是眼泪带走了你太多温度。

你的感情仿佛一张空白信纸,自从认识他之后,他便拿来蜡笔、铅笔、水彩笔、墨水笔,再到眼下的签名笔,恣意妄为地在上面涂画,毫不客气地书写,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叫你的名字,一次次拥抱你,就连见不到的日子,你闭上眼睛都能看到他笑着望向你,听到他在耳畔叫你,小岩,小岩。

眼下他又来了,带着他此生一贯做派,向你提出目前为止最大的一个要求:从现在开始,永远爱他。

岩泉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将话筒拿起来,微微的电流蜂鸣在会场短暂响起又轻轻落下,他向着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人走近一步,开口道,

“及川彻,现在是你在求婚吧。”

“所以你的要求只有这个吗?不需要借着花了大价钱为我定制的和服,还有戒指这些,再多说一些吗?”

“我每天都在做的事”,我刻入生命的举止。

“我每分每秒想的人”,我揉进血骨的宝物。

“你从今往后”,至此生终结。

“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我都会为你去做到。”

而我在你不知道的过去,早已自愿从今往后来当你的亲人、挚友、爱人。

永远爱你,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为你做过的最稀松平常的那件事而已。

“来,为我戴上吧,”

岩泉对着睁大眼睛望向自己,却没有任何举动的人,朝他晃晃抬在半空中的左手,

“已经试过了,很合适,谢谢你。”

在慌忙低下头看着像认真佩戴,实质上拼命眨眼睛企图让眼泪倒流的人刚将那枚银色的指环套上无名指,岩泉就握着他的手,将他用力拉向自己。

反应过来便重新紧紧将自己拥进怀中的人,像往常一样将下巴埋进自己颈窝,听他在耳畔瓮声瓮气地说,

“小岩。”接下来便不再开口。

岩泉伸出手掌,一下下抚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轻声回应,

“我知道,我也爱你。”

“永远爱你,一直爱你。”

+

明星选手在酒店kingsize的床尾端庄跪坐了近二十分钟,早已全身心浸淫拉美文化的人脚后跟仿佛新生了幼刺,刚抬起屁股缓解脊椎压力,就听到同样端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开口,

“跪好。”

及川选手全身立刻塌下去,双手稳重扶膝,仿佛从出生时就是这样的姿势,他反复咬着下唇,委屈又不敢贸然开口,半分钟才试探着憋出一句,

“……小岩?”

“哪里请来的人帮你假装记者?”

“哇不愧是小岩,这都能看出来!”

“……我再蠢也知道你不会拿前途开玩笑,更何况在日本。”

“不过也不能说是假装的啦小岩,那些人可都是很专业的自媒体运营者呢,小岩放心,他们口风都很紧的!”

“所以我问你,哪里请来的啊。”

“黑尾帮我联系的,还有一部分是小卷做Youtuber时认识的朋友。”

“人家怎么可能帮你。”

“(比划了一个倒OK手势(在日本表示钱的意思))”

“……我就知道,还有这身和服。”

“这叫羽织袴,小岩。”

“住口败家子,90万日元啊,你以为咱们家是什么有钱人家庭吗?”

“咱们家不是吗?”

“……松川给你打没打折?”

“打了,9.8折。”

“我一会儿把他的LINE删掉,你也删,什么黑心商人。”

“可是小岩穿着很好看啊,唔,倒不如说是很色,小岩我想……”

“你不想,你都不知道这件衣服穿起来有多麻烦,脱起来估计更麻烦,你会萎。”

“小岩,甘い,只要小岩穿这身,我可以硬到天亮。”

“那我的建议还是得去看看医生。别转移话题,继续交代,黑尾为什么会帮你,这么说不太好,他看起来不像是这样慈悲为怀的人。”

“及川,为你点播一首阿根廷别为我哭泣,考虑过CA圣胡安的心情吗?”

“当然有报备过啊小岩!我可是PRO选手!国家队明星球员!”

“然后呢?”

“……被教练骂了好久,说再有一次下个赛季不让我首发。”

岩泉忍无可忍,给了面对面的人肩膀不轻不重一拳,

“再胡闹你还想不想回国。”

立刻装出一副受重伤模样的人揉着刚被打过的地方,使劲噘嘴撒娇,“小岩可是在那么多人,还有爸爸妈妈面前答应嫁给我了!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的!”

提到这里岩泉立马回想起发布会结束后,跟在抹眼泪的妈妈们身后,自己父亲望过来的目光,

“……15岁。”

身旁刚刚晋升为自己未婚夫的人立刻缩小一圈,往自己身后使劲躲着,也就是这个人当年在两位父亲的铁拳下,硬是嘴角带血铁骨铮铮地喊,“我们没早恋!18岁不算早恋!”

当时那个眼神岩泉看着都腿软,别说吞针,感觉过年家里怕是会有人要表演活人吞剑。

“小岩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岩泉开始认真回想,想自己在更衣室,被和服匠人三两像是包粽子般摆弄,有人的声音从走廊由远及近,不顾有人轻声劝阻,“按照礼节现在还不能见面啊”。

那人就隔着门叫自己的名字,“小岩!”

“干嘛啊你还不去好好做准备!”

“就是过来叫一下小岩!”

“……”岩泉想了想,没有回答。

“小岩,别紧张!”

“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又不是我的道歉会……”

岩泉叹了口气,“我说过了,你不是会因为一时争执就冲动动手的人。”

想了想又赶紧补一句,“说实话,你没和宫侑再起争执了吧?”

莫名其妙露出得意神情的人抬了抬下巴,“小岩交代过的事情,我都记得很牢,我和他现在关系好着呢,只是得找个由头,本来我还想让小不点友情出演的,可黑尾说这样可信度太低。”

岩泉点头,“还好你听进去了。”

“不过说真的,那个发色埋了汰了的——”

下一秒岩泉从大床一侧飞扑过去,用手牢牢捂住那张刚大放厥词过的嘴,心想无论这句话的内容还是这塑料关西腔都有在可能在接下来为你引来杀身之祸——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混蛋说标日之外所有口音听起来都让人火大的性感。

对方也不挣扎,任由自己将他揽在怀里,近距离看他抬起眼睛望过来,眼角带笑,掌心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岩泉知道他此刻想要什么,便自然地松开手,这次换成自己任人宰割。

“小岩。”

额头相抵,及川低声叫自己的名字,语气热烈深情。

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听他继续开口说道,

“我订的房间有星空顶,现在要看吗!”

岩泉抿抿嘴,“……看吧。”

两个人穿着不同风格的正装坐在床尾的地毯上,在关了灯的房间抬头看天花板上栩栩如生的银河,眼下再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更像是还在梦里,没有说话的两人就这样肩膀挨着肩膀靠在一起。

此刻他又在想什么呢。岩泉在心里想,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想起7岁那年的暑假,两人也是这样在庭院的躺椅上,紧紧依偎着,抬头用指头数满天繁星。

就这样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岩泉听到身边的人终于开口,

“及川一。”

提心吊胆等了半分钟,收到和之前人生中出现过的那些无异的,从没有认真用力的拳头,落在自己左胸口。

及川想,这应该是答应我了。

*BGM推荐两首码这篇听最多的:

不介意的话请伴随阅读

岩泉一:<记我第一次写情书>

及川的生日马上到了。

花卷锐评,及川的生日,岩泉的受难日。

然后三年级四个人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纷纷陷入沉思,这话哪里很对、哪里又很怪。

岩泉的记忆里每每不到七月时,总有人带着讨人嫌的笑容开始在自己身边环绕,树上的蝉和他比起来都文静乖巧。

所以九岁那年他在妈妈的帮助下烤了人生第一个蛋糕,送给“就是不要吃蛋糕店里的蛋糕,就是不要!”的及川,手背不小心被烤箱烫熟了一小块儿皮肤,到现在还有浅浅的痕迹。

所以十一岁那年他骑着崭新的山地车载着非要在河流尽头露营的及川,历尽千辛万苦在河滩扎了个漏风的帐篷,然后吃了及川精心料......

所以十一岁那年他骑着崭新的山地车载着非要在河流尽头露营的及川,历尽千辛万苦在河滩扎了个漏风的帐篷,然后吃了及川精心料理的没有煮熟的咖喱饭,然后连夜肠胃生病住院两周。

所以十四岁那年他被迫穿着米妮的T恤(因为米奇被人抢先穿走了)和及川去迪O尼约会,零用钱预支到后三个月,只因为及川非要买一点用处都没有可爱发箍和泡泡枪,在两人日均两万步的情况下那人还要自己背着走回车站,接下来三天因为腿实在太疼没办法参加训练,被教练骂得不成人形。

所以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去年,及川大言不惭地说要在自己家里办生日会,岩泉觉得离谱,更离谱的是自己父母竟然还答应了,生日会隆重举行,及川来回穿梭像只花蝴蝶,岩泉在厨房埋头苦干直到深夜,筋疲力尽地躺回自己的床上,及川竟然毫不自觉地也跟着躺了进来。

夜色正浓,及川扭扭捏捏,

“小岩,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吗?”

岩泉勉强用昏沉地脑袋想了想,忽然浑身来劲,

“对了,及川!”

跳下床,很快拿着什么回来,岩泉将被子重新拉着,盖过两人头顶,盛夏的夜晚空气开始变得湿热。

及川脸颊通红,“小岩……没想到你这么主动。”

“及川!”

岩泉声音难以掩饰地兴奋,“你看!之前我过生日你送我的哥斯拉!”

他炫耀般地从T恤下面掏出手办,“——竟然是夜光的!”

今年生日的时候,岩泉委婉地暗示过友人几次哥斯拉剧场版的周边好看又不贵,结果对方还是送了自己其他的礼物。

这次及川破天荒地没有发难,没有来回拉扯着进行类似“想要什么?”“随便”“那我给你买双球鞋吧”“诶我不要哦”“那你要什么?”“随便啦”这种效率极低的对话,早早地在一起上学的路上,将愿望——或者说属于自己今年的任务布置下来。

“小岩,我想要一封情书。”

岩泉大惊,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忙不迭回答,“没问题,课间我在班里喊一声,放学之前能给你收上来二十封。”

及川停下脚步,认真地说道,

“小岩,我不要你们班女生的情书。”

“那,你们班的?”

“也不要。”

“花卷班的?”

“……不是。”

“松川算了吧,他们班女生好像都很喜欢他。”

“小岩,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要女生写的情书。”

“那你要什么?”岩泉小心翼翼地发问,“你开始对男生下手了吗?不要影响训练啊。”

“我要你的情书。”

“什么?”

“小岩,我要你写给我的情书。”

岩泉当下心想,要不然还是带他去迪O尼吧。

“我不去迪O尼,也不要球鞋,我就要情书,小岩你认真地写一封情书给我。”

下达完毫不讲道理命令的人,像一阵风一样很快离开,留下岩泉还站在原地思考消化。

情书。这回触及了岩泉的知识盲区,出于谨慎考虑,他去找了场外援助。

“所以呢,”

花卷吃着刚有人呈上来的青城特供奶油号角包,一副好为人师的姿态,“迷茫的小岩泉哟,尽管问吧。”

“情书,是怎么样的。”

“?”花卷的脸皱成表情包,“不会吧不会吧,堂堂排球部王牌,一封情书都没收到过吗?我还以为咱们青叶城西的姑娘们眼光都挺好的呢。”

“呃,”岩泉挠挠耳朵,“也不是一封都没有……”

先不说别的,敢给王牌写情书的姑娘心理素质一定过硬,而且措辞要足够简洁明朗,条理清晰明确,讲述心态变化,展望美好未来,提出交往需求。

收到那些夹在课本中交上去老师都察觉不到哪里不对的情书后,王牌也会挑灯夜读,利用作业之余,撕下笔记本的内页进行回复,根据文中对方的疑问进行回答,婉拒交往请求,并在回信结尾祝福对方学业进步,顺手连同人家的信一起放进去原样退还。

“我只是,不懂该怎么写。”

“你要给谁写情书?漂亮吗?”

岩泉想了想,“漂亮……吧,大家都这么说。”

“哪个班的,我认识吗?身材怎么样?”

“6班的,认识,身材还是很好的。”

“可以啊岩泉,终于开窍了,妈妈很欣慰。”花卷竖起还沾着星点奶油的拇指,“叫什么?”

“嗯?6班还有叫及川的女生吗?”

岩泉皱皱眉,“没有,我说的及川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及川,及川彻。”

“……”花卷还保持着举着拇指的手势,“真的假的。”

“真的。”

“为什么你要给他写情书啊?岩泉你喜欢及川?”

“他让我写的。”

“他让你写你就写?他让你明天嫁给他你嫁不嫁?”

“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应该不行。”

花卷怜悯地开始揉搓岩泉的头发,“怎么办,妈妈现在心又痛又很担心你。”

“我没事,”岩泉保持着低下头的姿势,“所以情书该怎么写。”

花卷停下手中的动作,“我没写过。”

岩泉立刻抬头,“把刚才的面包还给我。”

“……我带你去找专业人士!”

松川趴在课桌上,眯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怎么了,难得你们俩一起来找我。”

“教我写情书。”

“教他写情书!”

松川缓缓起身,“岩泉你有喜欢的人了?漂亮吗?”

岩泉点点头,“嗯。”

花卷看不下去,“别问了,是及川。”

松川开始后仰,“刚才生物课我那一觉是不是睡了很久,现在是几几年?”

“你想多了浦岛太郎,”花卷用手去戳身边的人,“及川让他写的。”

“他让你写你就写?他让你明天娶他你娶不娶?”

“不娶,”岩泉断然拒绝,“他太吵了,又任性,没办法好好持家。”

松川转过头,和同样一脸无言的人面面相觑两秒钟,

“那你就糊弄糊弄他得了。”

岩泉摇头,“不行,他事情巨多,万一发现是在糊弄的话,会想出很多办法来继续折磨我。”

松川短暂闭上眼睛又睁开,怜悯地揉了揉岩泉的头发,

“那我回家给你找找范本,晚上发给你。”

岩泉面露感激,“让花卷放学请你吃零食。”

“为啥啊?”

“那把面包还我。”

“……知道了放学我请松吃papico。”

到了晚上,岩泉完成作业后打开手机,看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只有三个人的群。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岩泉你要看我的还是松的?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我的比较大,花卷的比较长。

[岩泉一]:…………???你们都是谁啊??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关心不会写情书的青春期儿子的年轻单身妈妈。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住在单身妈妈隔壁的有钱叔叔。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叔叔私聊。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好的,太太。

[岩泉一]:……给我先看看你们俩收到的情书。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图片1.jpg][图片2.jpg][图片3.jpg][图片4.jpg][图片5.jpg][图片6.jpg]

[岩泉一]:[图片4.jpg]这是什么?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不好意思,是我妹妹幼儿园的手工作品。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补发图片4.jpg]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图片1.jpg]......[图片28.jpg]

[岩泉一]:……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劝删,对我不好。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我还拍了五十多张,岩泉你想看可以私聊我。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来劲了是吧。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你让岩泉先看完,岩泉,你学会了吗?

[岩泉一]:我在看啊,为什么女生们的字都这么难读。

[岩泉一]:形容词也好奇怪。

[岩泉一]:“喜欢你像没有脊椎一样的站姿,喜欢你毛毛虫首领一样的帅气眉毛”,松川,这位同学真的喜欢你吗?她确定看到了你的优点吗?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笑得想死。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描述手法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行文。

[岩泉一]:我懂了。

[岩泉一]:你们谁有信纸啊,好看的那种。

[岩泉一]:最好是香的,是有香味的那种吧,听班上女生说的。

[岩泉一]:要不我去买瓶空气清新剂吧。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没有,你要我可以打听下怎么买。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我有,明天给你带。

[岩泉一]:谢谢你花卷。你是花卷对吗?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哪来的?你给谁写了?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我姐春假去东京在Loft买的,我偷几张就行。

[岩泉一]:谢谢你花卷。你是花卷对吧??

[17岁身患低血糖坚持打主攻]:下了。叔叔一起去打apex吗?

[点头像进群听恐怖故事连载]:这就上线。

第二天一早,花卷跑着送来了几张包装可爱的信纸,并嘱咐岩泉自己午休时回过来检查成果。

所以一上午的课岩泉难得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握着那根崭新的水性笔,望着藏在课本后面露出一角的信纸发呆。

再利用三个课间在演算本上匆匆打了草稿,终于在最后一节自习课,岩泉将自己的情书初稿一笔一划地誊写到粉色的信纸上。

“……”

花卷用刚刚罹患老花眼的姿势,将信纸上的内容反复读了两遍,抬起头对上一脸期待的人,

“岩泉,让你写情书,不是让你写部活日记,你知不知道这信纸多贵?”

“?我没——”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都写了什么?”

“我不——”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新的一年我希望你能好好训练,加强对跳发精度的提高,不要没事就妄自菲薄,作为二传手的你很强,相信以你的实力,在接下来的比赛我们一定能取得让人满意的成绩。p.s.不要欺负低年级学生,他们其实都很怕你。p.s的p.s虽然你一直拒绝,但我还是给你买了一双新球鞋。”

“这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花卷摆摆手,“我已经辅导不了你了,换人上场。”

“夸他,”

松川坚定地说,“使劲夸,夸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夸到他以后看到你写过的这些措辞都PTSD的程度。”

“行不通,”岩泉皱皱眉头,“我不太会夸人。”

“就硬夸,我相信你,训练之前交给我检查。”

岩泉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朋友最近好像老得都特别快——松川用了之前花卷的姿势,将自己重新创作的情书拿在手里,躲在更衣室门后反复观看。

然后复杂地望向自己,再看回信纸,再望过来。

岩泉小心翼翼地问,“有问题吗?”

“没有,”松川立刻否认,“我现在觉得你很厉害,岩泉,各种意义上的。”

“没吧。”岩泉一脸纯真,挠了挠头。

太有了。松川目光重新回到信纸上,发挥自己最大速记水平,休息时躲开人群一个一个字打出来,发给了训练场另一头的人:

坐在地板上的人收到信息,背对着自己举起了大拇指。

松川很快收到回信,

“咱俩还搁这儿辅导天然情圣写情书呢,退役吧赶紧的。”

“同意。”

“打不打赌?”

“赌。180円赌他俩下周会在一起。”

“?我也打算赌这个的你怎么回事,还有180也太少了吧!”

“你赌多少?”

“再加一个泡芙。”

“成交,他俩交往咱们就去吃拉面。”

经历了友人残忍退群和一求助就失联的伤心事件后,岩泉决定自力更生,他将之前松川和花卷发来的情书一张张认真研读,又上网搜索了一些关键词,开始各式各样的尝试。

“干嘛?”岩泉语气不善。

“小岩,你在干什么啊?”

“写情书。”

里面传来一阵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语气也变得警觉,“给谁?”

岩泉觉得无语,“给你。”

“喂?没信号,挂了。”

“不不要!小岩,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没信号挂了。”

“我说刚才那句!你在干什么,连起来说。”

“我在写情书,给你。”

“用日本语的语序。”

“我在给你写情书。”

“再说一次。”

“再说一次!”

“及川,”岩泉终于放下笔,忧心忡忡,“你终于聋了吗?”

“小岩——”

“小岩啊,小岩唷。”

“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岩你这个语气我真的很担心你写的内容究竟是情书还是挑战书。”

“你好烦啊及川,作业做完了吗?”

“大概,小岩明天你来接我上学吧。”

“我用什么接你?”

“用爱我的心。”

“你睡觉行不行。”

“小岩呢?”

“小岩再说——”

“你再烦,我就不写了。”

“小岩!晚安!”

“晚安,……不要熬夜!”

从花卷那里拿到的信纸早已用完,岩泉审视着此刻摊在桌子上所有纸张,有笔记本的内页,家里的打印纸,部活日记的补充页,还有演算纸。

每一张上面都写了各式各样的文字,岩泉努力思考,岩泉左右手自己猜拳,岩泉点兵点将。

他选不出究竟哪一份才能打动那个自己人生中出现的,最麻烦的家伙。

算了。他想着,将它们仔细折叠起来,统统塞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

这么麻烦的事情自己已经做得足够,接下来就交给收信人来选择好了。

及川在生日那天的早上,如愿以偿收到了来自幼驯染的情书,他开心地接过来——然后被好像小册子的厚度实实在在的惊到。

“小岩……原来你有这么多情话要和我说。”

“没有,里面还夹了一些面巾纸。”

才怪。及川望向不自然将头转向一边的人,耳朵尖都是红的。

“……你回家再看啊。”

“不要,我就要在学校看。”

“遇到好词好句我还要大声朗读。”

“开玩笑的小岩。”

及川拿着厚厚的信封站在自己班级门口,仍旧朝向很快转过身走开的友人的背影挥了挥,脸上止不住笑意。

他低下头,用手指仔细地拂过朴素的信封,心里盛满甜蜜,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封口处Q版哥斯拉的贴纸。

各式各样的信纸,各种颜色的水笔字迹,此刻全都在自己面前一览无遗。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为了给你写信我已经好几节课没有认真听讲了,如果这周的英语小测成绩下降全部都是你的错,当然,希望你的成绩也不要总在及格线徘徊,明明是很聪明的脑袋,为什么除了排球之外的事情总是做得差不多就收手呢?明明可以更加优秀的。或许你不是天才,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最努力的人。”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你已经有两周没来我家吃饭了,妈妈提到过好几次,希望你最近可以到我家里来,妈妈给你买了新的夏季睡衣,还有牙刷。”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听我们班上的同学说八月底仙台会有烟火大会,有人邀请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他们,因为还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我想你应该很喜欢这种场合吧。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也一起去过烟火大会,捞金鱼时你输给了我,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哭,我给你买了糖苹果和炒面,自己饿着肚子的事情没有告诉你,现在和你说了,希望你良心发现有天能请我吃饭。还有,如果你还喜欢看烟火的话,今年我们也一起去吧,如果要吃零食的话,自己带钱。”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你知道吗,在地球上,人类肉眼可以看到的星星大概有6000多颗,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说‘星星多得好像数不清一样’,说到底还是没有人认真做过这样的事,小时候我们也一起数过星星,只不过进行一会儿很快就会睡着。又听说现在有给星星命名的服务在售卖,我有考虑过如果你不要球鞋的话,要不要买一颗星星送给你,后来放弃了:一是我没那么多钱,二是我觉得好像没有哪颗星星能够像你。闪耀的、骄傲的、恼人的、固执的,这样的星星。”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祝你长命百岁,祝你永远不要受伤,祝你一直能打排球,祝我们能一直做队友。其实做不了队友也没关系,我可以做那个当你吃拉面的时候感觉味道淡了的时候,给你递过来盐罐的人。”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写了这么多,其实我也搞不懂情书究竟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你这家伙想看些什么,毕竟对于你来说,收到情书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对于我来说却非常陌生,没有嫉妒,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想要我写的情书。很多时候我不太会表达自己,打你的时候下手会有点重,可看到你流鼻血的时候我也会很内疚,以后会注意这点的,不过更希望你不要总是找茬,虽然我并不会真的生气。”

及川抬起头,在讲台上历史老师平缓又死板的声音中长长呼出一口气。

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口中蹦出,像颗漫无目的的排球,在教室的地板上四处弹跳。

他闭上眼睛,将最后一张信纸展开。

“及川彻,你好。首先恭喜你17岁生日快乐。我想。”

便没有了下文,从左手边的玻璃窗外照进来的光,让及川明白了信纸背后的秘密。

他将纸页翻过来。

“老师!我不舒服!”

一脸茫然的历史老师望向没有经过允许便夺门而出的学生,他面带笑容,脚步生风,和不舒服三个字没有一个有联系。

可他已经像一阵春风一样消失在门外了。

及川站在窗口附近,朝着自己座位的方向不停招手。

岩泉强迫自己假装不认识他。

“岩泉,”

直到语文老师开口,“及川在外面,这么着急,应该是排球部的事情,你要出去吗?”

为什么我的老师要帮这个家伙找理由啊。岩泉忍了又忍,站起身小声说着“抱歉”,飞快地跑到教室外。

和冲自己笑容满面的人隔着一个前后门的距离,不愿上前。

“小岩。”手里还攥着信纸的人冲自己开口,“小岩过来。”

岩泉摆出奥特曼的防御的姿势,“你要干什么,现在是上午十点,才第二节课,……你要干什么!”

看自己完全不打算行动的人,很快小跑着过来,不由分说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朝向体育馆方向跑去。

“我要在生日这天,实现小岩的愿望啊。”

那人回过头,冲自己露出了全心全意的笑容。

“我想,你十七岁了,我们应该可以接吻了吧。”

预警:及川第一人称,岩有妻女设定,请保证可以接受再看

“Deardiary:”

托您的福,我最近过得很好。

医生建议我开始试着写日记,这种事情,从小学后便没有再做过了。

在这里生活太多年,握笔写下假名的时候,甚至会有所迟疑。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该写些什么呢?

总之从名词开始吧。

及川彻

母亲

排球

小猛

牛奶面包

岩泉

岩泉一

小一

忽然想起来,小岩发来的邮件我还没有回复,现在我要认真思考该怎么回信的事情了。

下...

下次再聊吧。

在这里得恭喜小岩和小舞,婚礼的日期是小舞选的,是小岩生日那天。

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如果能成为六月新娘的话,那个女孩今后一定会非常幸福。

岩泉一,渡边舞,就连名字都这么般配。

只是我的心酸胀不已,不明缘由,将这种情况告诉医生,他却问我要不要去参加婚礼。

当然要,我是小岩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不在婚礼上出席,更何况我还应该是伴郎——可是有关这件事小岩并没有提起过。

婚期将至,总不可能不让我作为首席伴郎出场吧。一想到这里便开始焦虑,双手被我搓得通红,不由地颤抖起来。

医生为我倒了杯水,坐在身旁轻抚着我的肩膀,一直过了很久。

之后我收到了小岩的讯息,他说抱歉及川,这几天实在太忙了,舞挑选的伴郎西装,一直都忘了发给你看。

随后他发来几张衣服的照片,看着都很不错。

我说,让小舞来拿主意吧,千万不要你,小舞的品味比小岩高太多了。

他没有回复什么文字,只是发来一只气鼓鼓的小狗的贴图表情。

这大概也是小舞经常会发给他的吧,毕竟那是小岩,他可能连贴图在哪里下载都不知道。

原来小岩也会经常惹小舞生气啊。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笑起来。

晚饭吃了之前小岩寄来的速食拉面,可能是没有煮好,不怎么好吃。

可是小岩给我寄来了两箱,如果不好好吃完的话,小岩知道了会生气吗?

怎么办才好。

将婚礼上我们的合照,这里的我们是指作为新婚夫妇的小岩和小舞,还有我、花卷以及阿松。我将这张大家都笑容灿烂的照片冲洗了几份,分别放在书桌上、休息室和车上。

婚礼前半部分大家一直在笑,因为小岩手脚不协调的笨拙模样大笑,听他们恋爱中的糗事而大笑,笑着笑着不知为什么却开始流泪,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望向哭得眼睛通红的花卷,突然心生羡慕。

我的眼睛是干涸的,里面除了笑容什么都流不出来,这种情况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甚至用滴眼液伪装过泪水,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满脸水痕的样子,陌生又滑稽,拼命回想上一次的哭泣到底过去多么久远,以至于眼下根本想不起来缘由。

我丧失了流泪的能力,哪怕在我人生中最好的朋友的婚礼上,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躺在酒店的床上一直难以入睡,脑袋混乱地想着一些以前发生过的事,天快亮的时候我决定吃一颗药再进行入睡尝试,翻遍旅行箱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上药瓶。

望着地毯上搞出的一片狼藉,发现自己甚至带了高中时用过的护膝,因为过去多年,它已经变得微微发黄。

为什么要带上这个。我松开不断变换角度用力交握的手指,轻轻抚摸那只白色护膝。

不记得究竟多久没有流过泪,却记得这是我在初中时第一次拿到最佳二传时,小岩作为礼物送给我的,为此花掉了他几个月的零花钱,这让我觉得过于贵重,为了折中,我只留下了一只。

好像从没见过他戴另外一只,不过也是,他大概不想和我一样出风头。

我低下头望向自己的手指,不合时宜地回想起高三那年的春高预选赛最后没有救起来的球,还有白天的时候小岩紧紧握住它们的手感。

他的无名指戴着朴素的婚戒,却非常温暖,让那些伤痛累累的手指有一瞬间好像全部治愈了那般。

他说,及川,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来。

为什么小岩会这么说。我不解,在休赛期来参加自己好友的婚礼,这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和我情况相同的人都会选择去做的事吗。

还没等我好好消化他说的话,抛手捧花的环节就要来了,场面一片沸腾。

第一次我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夺人眼球,小舞的女伴们个个跃跃欲试,摆出谁都不会让给谁的姿势,小舞面带微笑,并没有背过身做预备。

下一秒,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手里拿着那束小巧漂亮的花,一步步穿过人群走过来,藏在西裤口袋的手此刻没办法通过交握来释放压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失态。

新娘将她一生一次的手捧花递到我面前,我望向穿着婚纱的她,那么善良,那么美。

她说:

“彻,我们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成为最幸福的人。”

那束花此刻被我放在桌子上,我远远地望着它,从心里腾升起的恐惧迅速在整个房间蔓延,让人无处可躲。

铃兰和郁金香,它们自从被我接到手上,被周围响起的掌声和欢呼认定过之后,便像一双巨大的手,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

它们将我举至空中,摇晃着我的躯体,嘶吼着说,及川彻,你一定得幸福,必须得幸福。

而我却早就知道答案,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获得幸福。

因为我得到的新娘的祝福,无法打败来自新郎曾经的诅咒。

那是六月的喜悦,和懦弱的我,和自此做出的所有零碎的努力,相加起来都牢不可破的诅咒。

小舞怀孕了,生产期大概在秋天。

我想我是打心底喜欢这两个人,看到他们便会忘却很多让我精神变得岌岌可危的琐事。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叮嘱,让她一定要阻止孩子父亲给未降生的孩子取类似“排球”“蛋白粉”之类的名字。

马上夺过手机的人对着我大声斥责,这好像是我想要的结果,为此我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

你来取名字吧,彻,怎么样?

小舞突然开口这么说道。

不止我,连同孩子的父亲也愣住了。

为什么……

意识到自己将心底的疑问发出声音的时候,已经没办法阻止。

他们采光良好的房子,此刻夕阳将她的脸照得红红橙橙,她轻声说着,像唱一首摇篮曲,

因为彻是我们重要的家人。

是小岩,他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也没那么重要!

终于得以放松,我舒了一口气,说好,但是不要太期待,我中学时语文成绩还不如小岩。

小舞将桃子咽下,笑得眯起眼睛,说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想好了。这个伴随着我的脑和我的心走上训练场、打进国际比赛、站在领奖台时,也在万千萦绕的名字,我想一定足够隆重。

幸,岩泉幸。

希望还未降生的他/她会喜欢。

并且不要讨厌取名的我。

幸出生了,是女孩。

我想我宁愿去做300个跳发也不愿意伸出手将这个软软小小一团的人类抱在怀里。

我甚至开始有点恨眼前这对刚刚为人父母的家伙们,他们是怎样的大心脏,才能将这样危险又脆弱的小东西交到一个粗枝大叶的现役运动员手里,还面带一模一样的傻笑。

幸躺在我的怀里睡得安稳,时不时咂一下嘴巴,我仔仔细细盯着她看了两个小时,越来越觉得她的眉毛和嘴巴,还有脸颊和小岩一模一样。

好像在抱着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小岩。

这样的念头又让我觉得不安起来。眼下只好不断和怀中的小人儿说着话,

幸,你好,我是彻。

想了想,更正了一次:

幸,我是小彻,请多多指教。

记忆深处的小男孩递过来一只身型纤美的蜻蜓,而眼前这位小公主则将刚喝下的奶吐了我一身。

还是更喜欢我的公主一些,我想。

幸第一次说长大了会和我结婚是在她三岁零一百二十天的时候。

这让饭桌上三个大人全都惊掉了下巴。

我想该说不亏是岩泉家的孩子吗,她用得是“会”,而不是“想”。

小舞则在反思自己最近晨间剧是不是看的太多了,让孩子掌握这样的词汇量不是她教育初心的本意。

而小岩,放下筷子不由分说就准备打我。

我自然不能示弱,将这位父亲此时在这世界上最大的一根软肋抱起就跑,而我怀中刚刚对庶民发表了结婚宣言的公主则丢开儿童叉子,用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咯咯地笑着开心。

在她眼里,自己的父亲和刚刚选好的未来结婚对象,此刻和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应该没什么区别。

在场只有小岩好像当真了,我不得不在不属于自己的家中和庭院里进行借物障碍跑,最后他扶着沙发靠背,气喘吁吁,但是凶恶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开口,

及川彻,你想都不要想。

我立刻大声反驳,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紧接着再补充一句,

“父亲大人!”

我更正之前的想法,小岩不是“好像”当真了,他是真的把这件事当真了。

不然他为什么要去吧台下面找枪。

现在该躲起来吗?我用眼神向小舞求助。

她也放下勺子冲我努力挥手,过来彻!快点过来!

我顺利躲在她座椅靠背的后面,和正亮晶晶望着我的公主相视而笑。

有一瞬间我觉得这里,好像也变成了属于我的家。

队友们都知道,虽然我还是个快乐的黄金单身汉,但是我的教女非常漂亮可爱。

年轻的队员羡慕,也只能通过我的屏保过过眼瘾,幸要在美国念书,比起没有上幼稚园的时光,我们见面次数的确变得少了许多。

我说我也是setter,还是世界级别,让我照顾你更加合适。

幸说,彻,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要讲这样的冷笑话,会变得没朋友的,还有你说英语的口音还是好重。

她听我沉默,又主动问起了最近我的生活状况,还汇报了自己最近跟着爸爸练球,越来越上手的事情。

我问她,幸也想要当主攻手吗?你爸爸当年可是个很厉害的王牌哦。

结果女孩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和我说,

彻,我要做一个二传。

为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

幸好像真的快要睡着了,声音越来越轻,她说,

因为我觉得二传是排球里最帅的位置,就像彻一样,将来我想变成和彻一样厉害的二传手。

虽然委屈,但还是等他像个狂暴哥斯拉一样发过火之后,才敢说一句为什么。

他说你究竟给我女儿洗了什么脑让她非要做个二传。

结果那人沉默半天,啧了一声自己交代事实,

“早知道不给幸看这么多你的比赛录像了。”

我想,小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太聪明,还好幸没有遗传到这点,真是可喜可贺。

退役的事情,我决定不和小岩商量。

虽然怎么看都是找他来更加稳妥,可我有自己的打算,他支持我还好,就怕不支持还要打人,我已经四十多岁了,真不想当着我可爱的教女面前被飞踢。

幸升入中学,如愿以偿成为校队的首发二传,她就读的学校也是当地强校,我曾偷偷乔装打扮去看她的比赛,看她思路清晰,传球精妙,跳发狠辣,看得我眼球和心脏一齐酸痛。

被当事人发现后教训了一番,说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被认出来了搞不好会引起轰动。

我觉得委屈,像所有更年期患得患失的家长,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丢人。

女孩愣了一下,很快笑着搂住我的胳膊,用力拥抱过来说,我是怕那些家伙把你抢走!

小岩曾经非常认真地揪着我的衣领说,及川,我女儿超过8岁,你再和她有牵手之外的肢体接触,我就把你勒死然后埋在我们的后院里。

一想到这里,我便放弃想要将我的公主举起来的念头,而且现在幸已经长到了178cm,就算是我,也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我悄悄和幸说,不要再在你爸爸面前说以后会和我结婚这样的话,他真的会杀了我。

幸点点头表示答应,说比起结婚,她更希望今后我成为她的教练,虽然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我想,把孩子所有不切实际的愿望变成真的,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合格的教父吧。

小岩没有骂我,他只是请我喝他珍藏的酒,介于我们俩的职业和长年以来的习惯,都只能浅尝辄止。

期间小舞来到书房,看了我们两人一口酒喝整个下午,打趣道要不要干脆帮我们拿个棉签蘸蘸算了。

她还是有趣又可爱,和十几年前无异。我爱着他们,爱着这间房子所有的陈设,所有的味道,还有属于我的房间,和幸为我挑选的带着夜光星星的壁纸。

小岩说,你想要做教练,最起码也应该回到国家队,而不是来陪中学生玩游戏。

我说区区小岩你懂什么,将来幸成为国家队队员,我便是独家培养千里马的伯拉。

小岩说及川,那叫伯乐。

我说好,这都不重要,幸也是我的女儿,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小岩放下杯子蠢蠢欲动,及川,不管你想当她的偶像也好教练也好,那都是我的女儿,我的!

我说小岩你嫉妒的嘴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笑,就像当年我们比赛没有女生帮你应援一样。

小岩忍无可忍说,及川,你要打架吗?

我说不打,我只有一个想法。

我只有一个想法,我想让幸打排球,一直一直打下去,在球场上发光发亮,我相信,我也知道她一定可以做到。

小岩久久没有说话,在我以为自己已经用真情打动了他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

他问我,及川,这样做,你能获得幸福吗?

幸福。时隔多年这词再次像是一瓢冰水将我从头到脚淋下。

审问自己的心,却得不到答案,它知道自己此刻想这样做。

我说,不管你的事,小岩,诅咒过别人的人没资格做咒后回访。

幸拿到了初中最后一次比赛中最佳二传的称号。我看她站在赛场中央,被同龄人簇拥,她们将她举起来抛到空中,又将落地后的她紧紧拥抱。

头也没回我抽出纸巾分别递给手边的两个人,之后又忍不住偷偷转向左边,看小岩拿着我的纸巾用力擤鼻涕。

他还和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傻小子一样,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成为人夫,在我眼里他还是小岩。

小岩,小岩。我躲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偷偷摸摸地想。

我的小岩。

很快的,那些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看到的黑色烟雾在眼下陌生的体育馆卷土重来,它们在半空高高聚起,一股脑朝向我的胸口中央袭来。

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失控过的双手此刻开始冒出冰冷的汗,我忽然明白了,它们从未放过我,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我的心,一旦有机可乘便会涌上来企图将我就地摧毁。

也就在这时,幸带着胜利的荣光来到我身边,她热气腾腾、鲜活、美妙,是造物主最棒的作品。

她伸长手臂,将我们三个成年人胡乱地聚拢起来,尤起是我,我夹在女孩父母中间,非常拥挤和局促。

幸流下眼泪,这个无论训练如何辛苦,伤口如何疼痛难忍都很少落泪的女孩,此刻哭得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原本就是十几岁的孩子啊,我听到她在我耳边大声说,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我爱你们。

鼻腔和眼球都酸痛异常的我,仍旧流不出眼泪的我,眼下觉得自己可耻又卑鄙。

我不想从这个家中被剔除出去,像是一块本不该出现的腐肉那样。

害怕极了,我赶紧伸出手将他们紧紧搂在怀里,闭上眼睛听他们抽泣的声音。

克己的训练师在晚餐时终于喝醉了,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醉酒经验,上回如果我没帮他记错的话,应该还是他们婚礼的时候。

新晋的明星二传女孩儿非要在饭后和我在庭院里练习扣球,女主人一边艰难地照料喝醉后情智都下降好几十个百分点的丈夫,一边还要管教我们师徒不要饭后剧烈运动,累得在厨房连喝两杯水后,撒娇般地说了句我不管了随你们开心吧!便决定回房间休息。

将女孩儿哄去睡觉后,我坐在地板上,认真地看着无论如何劝说都坚持要在沙发上睡的醉鬼。

他睡着了,像个傻瓜一样撅着嘴,侧躺在窄小的沙发上呈婴儿般的姿势,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身上盖着女儿上楼前帮他仔细掖了又掖的小羊piano毛毯。

小岩。我轻轻叫他的名字,他哼哼了两声算是回答。

我学他的样子,环抱住膝盖,把下巴埋在手臂里和他说话。

我说,小岩,我好羡慕你,你有这么出色的女儿,还有长得漂亮做饭又好吃的老婆,明明只是个小岩而已。

我说,小岩,我什么时候能找到老婆。

我说,小岩,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找老婆。

我说,小岩。

我说,小岩,小岩。

忽然身体中涌出之前从未有过的力量,我快速地站起身来,望着睡得昏沉的人露出的侧脸,俯身下去。

只是这样,应该没关系吧,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左耳旁边有不断的低语。

快停下,你在做什么,别这么恶心了,你会毁了这一切。右耳被人拉扯着怒吼。

可当我的目光落在沙发后咖啡桌上的相框时,喉咙间存在的是从未体会过的苦楚。

那照片上是我们四个人,不,那是我和三个小岩,他们是我的家人,他们深爱着我,给了我三倍还要更多的爱。

只是这样看起来,我们的笑容在日复一日中已经变得好相像。

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我捂着小腹重新蹲坐回地板,胸口,双肺,胃袋,所有器官和皮肤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剧烈疼痛,我紧紧捂住口鼻,生怕下一秒就会有鲜血流出。

有种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感觉。有液体顺着指缝间不断向下滴落,我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真的看到一滩鲜血。

……及川。

有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人。

我将头埋得更低,直到被人稍用力气扯开手臂。

小岩,我的小岩,带着微醺的呼吸,和通红的脸颊,看起来有些蠢的小岩,只是眼睛和之前无数日子里望向我的那样,明亮如同星辰。

他伸出手,用拇指擦过我的脸颊,他开口时,刚好窗外有夜风吹进屋子里。

夹杂着花粉香气的柔软的风,从我们之间流淌而过,此刻他的声音像夏夜的星河般宁静。

他问我说,

及川,

你怎么哭了?

*k.265为莫扎特作品

梅林罗曼,很久没写了,摸一篇

《野地里的孩子王》

眼尖的梅林察觉到,大家都开始忘记所罗门了。事发一周,他去迦勒底食堂假模假样地吃饭,点一份猪排饭套餐混在人群里跟普通员工聊天,对方居然有些想不起所罗门是谁;事发三周后某天,御主表现......

眼尖的梅林察觉到,大家都开始忘记所罗门了。事发一周,他去迦勒底食堂假模假样地吃饭,点一份猪排饭套餐混在人群里跟普通员工聊天,对方居然有些想不起所罗门是谁;事发三周后某天,御主表现得很反常,梅林问她怎么了,御主回答:总觉得忘了某些极为重要不能忘记的事,可又没能完全忘记,心里始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小姑娘说了一会儿泄气话,梅林便眼看着她郁闷地走开。

五味杂陈的情绪令梅林深感有趣,又十分唏嘘。他尝试用普通羽毛笔把有关所罗门的事记录下来,不出三天,墨水写成的字就会变淡。假如隐去名字间接地描述,人们看了也只觉得模棱两可,想不起什么来。所罗门这一古老人物如同从没存在过的春日花瓣,被步入盛夏的人们忘得彻彻底底。幸亏其引发的情绪十分复杂,梅林躺着不动也能享受至少两星期。

世界上多了一只谁都看不见的动物,梅林用网兜捕捉它,抱珍稀犬类那样抱着它,对旁人描述它的皮毛叫声习性,他说得那么绘声绘色,大家却觉得他总在开玩笑,是个极富幽默感的人。

小小的恶作剧很快从快乐变成自讨无趣。梅林想,或许自己也是时候忘记这些了。哪怕十分不舍得,哪怕罗玛尼确实是位无法以三言两语概括的特别人物,自己也应当顺着身体里那一半人类的血,合群地选择遗忘。

但当他千载难逢试着睡一觉调整心情,却发现梦乡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它模糊单薄,始终站在同个地方,随便谁都能用一根手指穿过它。梅林没来由地明白,那也许就是他已然消失的朋友。

梦魔不做梦,他们活在别人梦里,所以这一定不是梅林做梦了,而是宇宙之下、庞大世界的正反面中间还留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小片残骸卡在那里,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生日是什么意思呢?母亲因某些不可思议的因素把梅林带到这个世界来的日子,罗玛尼阴差阳错成为了人类的日子,他们改变身边的国度、进而开始改变世界的日子。可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就只是找个理由吃蛋糕的日子而已。

朋友又是什么意思?生死与共的叫做战友,互授知识的大概是同学,上下传承的是家人师徒……

死后还始终无法忘却,又不是其他任何关系,这么虚无缥缈,虚情假意的……大概才会叫朋友。

所以我们也是朋友啊,梅林想。

现在明白了,朋友是那种死后能从草坪上收割到的东西?简直就是秋天的松果。

他这么嘀咕着,晃晃法杖。什么都没发生,拔出杖里的剑刺它两下,也什么反应都没有。唯独在伸手触摸时,对方倒像个活人一样有了几分质感。柔软冰冷的脸颊,看不见但理应存在的绿色眼睛,没法用游戏机和网兜抓住的烟雾……用力捏住就会发现,那些摸起来都像人的右手。

梅林告诉影子:姑且也算是种英灵召唤吧!我要把你介绍给御主,她会狂喜晕倒。你要作为英灵重生了,记得给我谢礼啦老兄。

三天后,事与愿违,御主只带来一个十四五岁大的白发孩子。他不聪明也不灵活,不会说话,不爱眨眼,不常有表情,活像得了病的普通少年。梅林知道就算如此,他也同样是所罗门,无论如何人们都该称呼他为所罗门的,可大家都忘了,便觉得眼前这位仅仅是莫名来客。

御主看着梅林,表情渐渐严肃:你好像认识他,难道这是我……我因为没文化才不认识的大人物?不会吧!

哦不,哪有那种事。就是以色列或古巴基斯坦哪个贵族的小儿子,靠裙带关系上了座。很正常,我也觉得这种关系户应该严打。

梅林说着,把那个白发的人背起来,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背自己那稳重努力的徒弟。

徒弟还没当国王,还有些顽皮,在他背上抗议:我只是困了,不是走不动,老师,您为什么非得像对待小孩儿一样对我!

梅林跟着她嚷嚷:那让凯背你好了,我老啦,是很老很老的老哥哥了。说着把那孩子一扔,稳稳抛到跟在后面的凯手里。

凯两手捧着未来的少女国王,神色凝重地斥责起来:您是什么老哥哥?您就是孩子王,比阿尔幼稚一百倍。

真的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是英灵哎,至少有名字吧。御主担忧地说。

梅林扭头看看那张脸,又看看御主,笑着回答:他叫罗玛尼阿基曼,是某位贵族的私生子,听说他的两个母亲为争夺他大打出手,你也觉得很好笑吧?亲妈和后妈就为了继承权争抢儿子。

那他是怎么死的?我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呢。

大概是糊涂死的吧,有些贵族比较笨,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死了……你别在意。

说话间,梅林还把背后的人往上掂了掂,堪比背着一只装满土豆的箩筐,比那还轻一点。御主目瞪口呆地目送他快步走远,隔得很远梅林仍能听见她小小的惊叹声:所以罗玛尼阿基曼到底为什么是英灵?谁都不认识他。

回忆起来,凯去世是在那次旅行很多年后,那时阿尔托莉雅也已不在寻常意义的人世。贝狄威尔,兰斯洛特,崔斯坦,高文,加雷斯……所有人,每一个人,谁都没有留下,犹如从未诞生过。而梅林,在以上人等去世后住进了他心爱的石砖墙小房间。他偶尔爬到窗户外找几片云揉成飞毯,坐着它在荒芜如玛那巢穴的阿瓦隆闲逛。云和树木间仅剩下苹果与忘不了人们笑声的他自己。

阿瓦隆没有什么鸟雀,会拍着翅膀掠过的只有偶尔途径尽头之塔、手里提着花蜜罐子的精灵。梅林对着塔外的旷野大声宣布:童年,我的童年!开始于德莫提亚国王女儿去往圣彼得教堂前的某个夜晚。我当然是在镇上长大的了,伏提庚就是当时身处凯尔墨丁的人证,你们大可问他,我小时候还跟人吵嘴,那小子,是叫迪纳布提乌斯来着?可真是个笨蛋,这么笨的人不多见。[1]

塔楼下只有各色花朵,精灵里也没有愿意搭理梅林的。他见无人应声,便惺惺地回到家里去了。那个故事的后续一直没说完,事实上它原本还算气势恢宏,因为后半段是他靠聪明才智预言了红白龙的故事,自那刻起,整个不列颠乃至世界都变得摇摇欲坠。

放到现今美国,这类人无非得到两种评语:带来麻烦的小屁孩,或是改变世界的人物。可是谁在乎一个没有朋友的孩子呢,他是伟大的宫廷魔术师,传奇的贤者,谁都不愿相信,他居然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孩子。

小所罗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手里捧着个金灿灿的苹果。梅林站在一旁,拿从迦勒底借来的开罐器折腾一瓶糖渍杏子。他俩一站一坐,一动一静,共同组成了滑稽的画面,从头到尾梅林都唱着独角戏,小所罗门根本不和他说话。

梅林看看阿瓦隆的云,铁板般纹丝不动,好像小学生用白胶粘贴到绘本上的便宜贴纸,苹果树上一会儿有花,移开眼神一会儿就成了果实……如此怪异的箱庭里只有两个称得上怪物标本的居民。

他对所罗门叹了口气;你甚至没有吃到迦勒底的食堂,真是个倒霉蛋。那里可是有卖草莓蛋糕的。

没有回应。梅林走过去,情难自禁地揉了揉所罗门的头发。

厚厚白白,一从蓬松的云,他实在闲得无聊,把他俩的头发丝编在一起,又徐徐解开。

不久前的夜晚,【亲爱的罗玛尼】发来消息:唉,我也是一个人长大的啦!像我们这种宅男,小时候寂寞惯了长大才爱看虚拟偶像,不过没朋友没什么丢人,我还有你嘛

梅林笑着点掉信息。他就快要前往巴比伦尼亚,只是还未动身,还在这里看罗玛尼的留言。朋友才能获得如此殊荣哦——他在回复中这样写。

朋友才能获得殊荣,获得你跟我的孤独与碎片哦——所以你我的灰烬将像松果一样,在某个秋天寂寞地掉到草坪上。

我还有你,对吧?

梅林说着,拿开那只金苹果,自己蹲下来把脸贴到所罗门摊开的手掌上。

许久以前,卑王伏提庚听信一名法师的说法,去往日后被称作凯尔墨丁的地方寻找一名作为传奇诞生的孩子。[2]名叫迪纳布提乌斯的当地少年是这样高声斥责他的:梅林,没人知道你是谁,你连父亲都没有,更没有朋友!谁会承认你这样来历不明的小子成为我们的一员?孩子王是我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下枕着的那双手轻轻挪动。梅林眨了眨眼,抬头看着他的朋友。那家伙有两种长相,这一次梅林看见的是橘色头发,那张熟悉的脸上还挂着苦笑。

刚恢复原状的罗玛尼满脸不解:小孩子犯了错就会躲到房间里去,你倒好,一把年纪还是这样。说真的,你根本就没长大过,梦魔青春期有那么长?

不等梅林回答,他就用手揉起了梅林的脑袋,咬牙切齿地数落道:干这种无聊的事,你是想找个玩伴吧。

我是为了拯救人理。

算了吧,御主都不记得我,我大概也变成了走出这片花园就会消失的雪人。

罗玛尼,你为什么要说也?

你就没有一点自觉……好吧,你比我自由。

当然!梅林乐不可支地说,咧开嘴笑了起来。

快活的白发男人坐在地上。这份快乐堪比流感病毒轻易袭击了罗玛尼,他也盘腿坐下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成了小孩子,无拘无束。罗玛尼一边想办法把满头长发束起来,一边半恼火地叹道:你无法无天,比别人幼稚一百倍,小黑屋都成了你家……

那也还有你嘛。

梅林抢答。

注:[1][2]出自《不列颠诸王史》。

影山姐弟

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

写完了,全文都在这里,是一个三万五左右的小中篇。

恋曲

01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

少年漫画编辑赤苇京治在获得升职的当天决定辞职,而他的上司铃木先生决意要为他安排相亲。

路过的相亲对象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之一

两名漫画编辑在传真机前相遇。

“前辈。”

“小赤。”

赤苇等了一等,见铃木编辑长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判断,最多只要三秒,等传真机把这一条任务的所有内容都吐完,铃木编辑长就会收拾好文件,拔腿逃跑,假装对赤苇的蓄意埋伏和整个编辑室的热切注视都毫无察觉。

真滑头。怎么可能让你这么轻易就得逞!

于是赤苇谨慎地说...

于是赤苇谨慎地说,“可以谈一下吗,前辈”,因有意避开办公室其他同事(他们正竖着耳朵!)而侧着身体,正好也堵上了铃木先生的逃生之路。

墙面上贴着一副巨大的新刊海报,只有仔细辨别才能在页面的最下角找到“宇内天满老师新作绝赞开启中”的字样。

该给老师一个更大的版面。但他已经不是宇内老师的责编了。

现在是谁负责来着?赤井小姐?

作为一个刚入职一年的编辑,赤井小姐看起来志气满满,所以到底能不能很好地“接住”宇内老师呢,等下午她外勤回来以后可以和她谈谈。

赤苇漫无边际地想。

抬起头却看见编辑长憋笑得很辛苦的脸,“到底要说什么啦,小赤。”

赤苇正色,“前辈明明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哦。小赤心里想说什么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是猜不出来的。不行不行,完全没有那种默契。”铃木编辑长说,手里攒着一小叠传真纸,轻飘飘地扇了扇,“就算小赤脸憋得通红也不可以。”

你就是看准了我没法直接拒绝才公开问我。赤苇腹诽。

就在当天早上,整个编辑室的人刚刚到齐,传真机、打印机、电脑、空调都还在缓慢开机,铃木编辑长叼着一片面包走到赤苇的工位前面,一点也不刻意地丢下一句,“要不要见见我的表妹,很好的女孩。小赤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这算是对我离职的报复吗。”赤苇压低声音,还盯着那幅海报,和五条悟四目相对——或者说五条悟的眼罩,谁知道呢,天天这么捂会得结膜炎吧。

“不是哦。”铃木先生笑眯眯地说。

“小赤是个好孩子,小茜——就是我的表妹啦——也是个好孩子,长得也很可爱。”

“我暂时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骗人。小赤马上就要离职,不能再拿工作太忙当借口了。休整期间顺势交个女朋友不好吗。”

“因为我另有打算,前辈”。

姑且先这么解释。

“不会吧。”铃木先生压低声调,顺势凑得更近。

“小赤难道是同性恋?不对,我记得小赤交过女朋友,之前来送过肉桂毛巾卷的可爱小姐?”

“那不是之前,那是三年前,前辈。”

“这样啊,”铃木先生立刻恢复欢兴鼓舞,“那还有这么问题?周六下午,不要忘记了。我把你的号码抄给她。”

到底哪里没问题啊!赤苇心想。

...

于是周六下午,在日本桥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赤苇京治和江原茜小姐见面了。

“我是被母亲逼来的,待会儿还要去上普拉提课。”江原小姐言简意赅。

她是一位束着马尾、穿着宽松上衣和紧身亮色瑜伽裤,健身包随意扔在地上,与周末的人气咖啡店稍显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士。

据铃木先生介绍,这位女士正和大学前辈一起合力开办律师事务所。完完全全是一名事业型女士,百分之一百是赤苇喜欢的类型。

“巧了,我是被你哥哥跟踪来的,现在他正守在门口。”赤苇说。“相信如果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现在站起来,铃木前辈会立刻推门进来,假装自己只是路过,却巧得不行地感到口渴,‘好巧遇见你们,不如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快乐地喝一杯咖啡’。然后他就会一直坐到我们当场敲定婚礼的所有细节,或者我们中的某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他在空中比划了个引号,毫无感情地模仿铃木的语调。

“明明他自己也没有结婚。”江原小姐笑着抱怨,面目表情却放松下来。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笑啦。”

“毕竟他们觉得哪怕离婚,也比快三十岁了没有结婚要好。三十岁离婚,是人生不幸。三十岁未婚,是生理缺陷。前者只能获得唏嘘一二,后者或许还有抢救的余地。”

听闻此言,江原小姐从端着的茶杯上缘抬眼看赤苇,饶有兴致地问,“那赤苇君为什么没有结婚。”

赤苇答非所问,“我还以为你会捱满半小时不吃也不喝。”

“如果你确实是来考察我适不适合结婚,我就会半小时不吃也不喝,”江原小姐放下茶杯,没有追究赤苇转移话题,漫不经心地在三层点心架上挑选甜点,“而且我喜欢你的领带,那是夏目漱石吗?”

赤苇拎起自己黑白花纹的领带,细看之下才能从黑底色上分辨出其实十分花哨的花纹,“夏目漱石、大江健三郎,与谢野晶子,最下面这个是芥川龙之介的画像。”

“赞哦。”江原小姐吹了个口哨,一口吞下整块马卡龙。

“是吧,和研究所的师兄一起买的。他的那一条上面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尔基、托尔斯泰、纳博科夫和契诃夫。”

“要是真的相亲你会打什么颜色的领带?纯黑色?墨绿色条纹?”

“谁知道。”赤苇笑了起来,“金色感觉还不错?或者是高中校服的领带。健身前吃马卡龙是可以的吗?”

“健身前吃什么都可以的,健身就是为了吃更多的东西。”江原小姐理所当然地说,“挺好吃的。”

“那我也来一块。”赤苇从善如流,用指尖捡起一块三明治。

“你把整个餐盘上最健康的点心拿走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吃这个。”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陈述。”江原小姐说。

“可能因为我高中时在排球社团,教练很注意这个,饮食搭配什么的。”赤苇解释。

“啊。果然。”江原小姐说,“你看起来个子确实很高,手脚也不笨拙,在公司不会很扎眼吗?”

“不会。”赤苇说,“我把自己藏得很好,尽量不出风头。”

“骗人的吧,哥哥说你是他们那里最年轻的副编辑长,很受欢迎。”

“就是因为不想受欢迎所以才辞职,昨天是在职最后一天。”赤苇说。

“那你的人生真的好辛苦,因无法逃离过于受欢迎的命运而陷入苦恼,听起来像什么漫画的情节。”江原小姐感叹。

“或许你说的是《我太受欢迎了该怎么办》*1,很成功的少女漫画。但结局是女主角和学长结婚生子,全篇没有任何人成为上市公司部门负责人、翻译家、文学家、医生、谈判专员、大满贯排球选手、高达驾驶员、被多重背叛又背叛因果的魔法少女、绝命毒师、或者传说中的魔物,倒是有一位成为了我的同行。总体来说,太“少女”了,我认为是江原小姐现阶段不太会感兴趣的题材。”

江原小姐挑起一边眉毛,“这算是某种歧视?”

“这只是一个前漫画编辑的推荐而已。”

“你其实还没推荐。”

“那工作压力太大的时候还是可以阅读《我太受欢迎》,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从这个可怜女人的一生中获得一些别的启示和退路?”

“从这个女人的半生中获得一些简单的快乐和浅显的道理,放松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然后睡觉,面对明天糟烂的生活。我以为这就是漫画对于所有人的意义。”

“赤苇君压力太大的时候看些什么?”

“我想想。”赤苇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伊坂幸太郎?”

江原小姐哈哈大笑。

好一会儿,她停下来,纤细的上身往前探了探,眨着湿润的眼睛看着赤苇,“赤苇君要不要试着和我交往?下次约会我会穿连衣裙来。”

“对此,请允许我拒绝。”赤苇坐正身体,领带贴在前胸上,规矩而又平整,“我看见铃木前辈刚刚离开了。”

2013年的弹子球:之一

赤苇京治升入三年级的夏天,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部在几乎无人看好的赛前预判中顽强保住IH八强席位,届时场上首发球员除队长赤苇和副攻尾长外,全部换血为春季新晋球员和原替补球员。

1/4淘汰赛中,枭谷学园再度与老对手井闼山学院相遇并打满三场,最终以28-30、25-23、25-27的微小差距告负。赛后,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部监督接受《排球月刊》采访,坦言此次结果已远超预期,当务之急是要根据赛中暴露出的问题重新制定训练方案,继续打磨在春季大面积换血的球队,为即将到来的春高做好准备。

当记者追问,球队的灵魂人物、新任队长赤苇京治是否会在IH后引退,教练显得颇为谨慎:他尚在考虑,但我们希望不要给赤苇同学太大压力,毕竟他的学业和球技一样优秀。

此后,赤苇京治依旧保持高出勤率和排球训练,直到第二年春高枭谷学园在第二轮被淘汰出局。

“啊”宇内天满咬了咬笔头(他几乎要把这只笔上的橡皮咬了下来),“然后你报考京都大学文学部,被录取,理由是崇拜绫辻行人,四年后作为优秀毕业生毕业,是这样吗?”

“是的。”赤苇编辑沉静颔首,“我没有听出任何与事实相悖之处。”。

“你父母现在怎么样,还健康?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们很好,半年前搬去和我哥哥同住,以便帮忙照顾我刚刚出生的第三个侄子。”赤苇回答。

“从小到大你和你哥哥的感情怎么样?兄弟之间有没有曾经存在你仰慕他但其实他却暗地嫉妒你*2的情况?”

“这个...我想没有。”

“你哥哥有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奇怪朋友或者你不知道的社会关系?”

“高中时我父母亲工作太忙,他偷偷跑去料理教室学习烹饪回来给我做晚餐算吗?我哥哥做饭很好吃,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行吧”,宇内老师又兴致缺缺地记了几笔,脸上写满了不依不饶,“家里原先的房子呢?遭遇过火灾、倒塌或者被失控的大货车突然闯入吗?”

“目前我一个人在住,去年请人维修过一次下水管。本来准备冬天前雇人改装全屋地暖,但最近太忙了,实在抽不出空。”赤苇捏了捏眉心,“宇内老师,不要试图把我往宇智波佐助身上套。”

宇内天满托着腮,用那支从嘴里掏出来的笔指他,“早发现了。说起来,我听铃木先生说了,你要升职了吧。提前祝贺你。”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宇内老师”,赤苇说,不过他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赤苇坐直了身体,端端正正地向面前穿着条纹家居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看起来四天没洗的漫画家行了个礼,“以后也请您多多关照了。”

宇内天满吓了一跳,像玄关上酣睡的猫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弹跳起来。

继而,他跌落地面,面条似地塌了下去,伏倒在地,“一直以来给您添麻烦了。”

一只手握住了宇内天满的手臂。他抬起头,赤苇形状姣好的双眼正透过眼镜镜片关切地望着他,非常温和的样子。

赤苇说,“我们这都在干什么呀,宇内前辈。”

是以,宇内天满跪坐在满地画稿和资料上,嘟嘟囔囔地说道:“无可挑剔,完美无缺,根本没办法当素材,甚至不能当反派。赤苇,你身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戏剧冲突性,你唯一能胜任的角色就是女性向游戏中的男性可攻略人物。”

听闻此言,赤苇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笑意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张口说话时,他又变成了那个游刃有余的资深编辑。

宇内天满哀嚎:“这就是所谓的成功人士吗!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放弃对工作的追逐!”

“是哦,我已经把灵魂卖给了漫画之神。”

“我要把你的所作所为写在单行本的内封上!”

对此,赤苇回答,“只要您按时交稿,就算在单行本内封上画集英社变身变形金刚*3,我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你。”

赤苇离开宇内天满的工作室,穿过两条几乎算得上人迹罕至的小道,重新回到都市森林。

第一次相遇时漫画家住得比现在还要偏远,无论从赤苇家还是从公司出发,到达都需要花上两个小时。如果打车,计价器会计算出一个荒谬的天文数字。

彼时蹩脚漫画家和新人编辑挤在同一个狭窄的玄关初次问候,鞠躬时互相撞到了脑袋,点心袋子因而掉在地上,切块奶油蛋糕摔得毫无看相。

面面相觑下,赤苇问宇内,“您家有勺子吗?”

漫画家和编辑坐在玄关上分食了一整盒蛋糕。

简单打过招呼后,赤苇披星赶月赶回公司,遇见还在加班的铃木前辈。

铃木问他,宇内老师还好吗?或者类似的问题。

比起前任编辑,更像兄长或朋友,无论对赤苇还是对宇内都一样。

赤苇答得简单且天真。他说,宇内老师看起来是那种会创作出大热连载的作者。

铃木编辑大笑,几乎要从办公椅上翻过去。笑毕,他凑过来伸手猛拍赤苇的后背。“小赤口气可真不小。就看小赤的了。”

说完他转回去忙自己的那一摊,快乐而疲倦,对后辈的狂妄发言接受良好,根本不追问为什么新人漫画编辑赤苇京治对一个刚见面的漫画家如此笃定。

赤苇坐回自己的工位,内心充满了缜密的计划和初入职场的奇妙激情。一丝熟悉之情盘桓在他心底,曾几何时他也为某人如此开路。

记忆是混着哨声,呐喊,汗味,球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和小臂内侧轻微刺痛的电影。他成功过一次,就会成功另一次。

但他并不会因此爱上宇内天满老师。

天阴沉着,夜幕因而降临得更加迅速,看起来像要下雪,又仿佛只是单纯十分寒冷。在车站前赤苇心念转动,突然很想吃肉包,某种与冬天夜归相称的便利食物。

彼时刚开始和木兔前辈搭档的他站在便利店外面,等待大喊着“饿毙了”冲进便利店的前辈们加餐完毕。

然后就被投喂了。

嘴里吐着白气却敞着外套的木兔前辈叫他,“赤苇,快伸手”,在他手心里放上一枚肉包。他愣愣捧着肉包,像捧着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小见前辈笑嘻嘻地走过他身边,跳到自行车上冲他们挥手,“赤苇,明天见。”

木叶前辈和木兔前辈一左一右拖住他的自行车后座,不让他走,“春树!好无情!怎么不和我们说再见!”

走了一程,猿代前辈搭了搭赤苇的肩膀,“拜拜”,木叶和木兔翘首以盼,“我们呢我们呢?”“嗯,滚开!”

下一个路口,鹫尾前辈说,“辛苦了,赤苇,再见。”木叶和木兔宛如挑衅一样冲他大喊,“鹫尾,明天见!”

路边民居里,主妇推开窗户,“小声点!中学生!”

木兔一把揪住赤苇的袖子,领着他落荒而逃。又颇讲义气地回头招呼,“木叶,你自己跟上!”

“这个时候可以不要喊我的名字!笨蛋光太郎!”

等到木兔最后和赤苇告别,却显得颇不好意思,心事全写在脸上。

木兔踟蹰不决,小心翼翼地问他,“赤苇,明天还来吗。”

“我想不会。”

木兔前辈高涨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赤苇心想。

“抱歉,明天我请假了。后天早上我会来训练,请前辈多多关照。”赤苇说。

木兔直直地看着赤苇,“赤苇!请多多关照!后天我等你!”

“好的。”

“如果篮球队再来找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把他们骂回去!”

“不会的,木兔前辈,今天我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

木兔发出一声被呛到的声音。

从木兔前辈脸上的表情来看——赤苇心想——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所有前辈都要送他回家,一定是木兔前辈要求的,他以为这是我在排球队的最后一天。

赤苇下定决心,“我会给前辈传球,除非前辈有更合适的二传。”

“赤苇就是最合适的二传,”木兔急急忙忙地打断,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苦于无法表达,“明天,不,后天见。”

“后天见。”

远远地又听见木兔冲自己喊,“赤苇!棒球队也不能大意!”

赤苇向木兔的方向看,路灯尽头一片漆黑,早已看不清精力过于旺盛的学长的身影。

如今,回顾从前。他的热情就像盲人一样,不怕黑暗。

赤苇在便利店吃完了肉包,喝起了咖啡,手指划过几条ins和推特,看了一则春季高中排球联赛的赛事预告,没有看见枭谷,同样也没有音驹。

他的生活和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队的命运是两条曾经交汇又再不相遇的支线。那只是他的母校,少年时期,十几来岁。值得怀念,又并不需要时时怀念。排球是向上看的运动,人类是向前走的动物。

再往下划,他惊讶地发现国家男子排球队、MSBY黑狼和木兔光太郎选手同时发了一条内容一致的推特。

他转去用“木兔光太郎”为搜索词进行检索,更多的新闻跳了出来。

新闻集中在两条内容:一说木兔光太郎选手在与碧色火箭的比赛中途被替换下场,愤怒中将护膝狠狠扔在地上。

一说藉由木兔光太郎选手的前妻揭露,选手本人在2018-2022年间多次使用兴奋剂后上场,场次不限于国际比赛和俱乐部比赛,现在终于被国际排联处罚。

2013年的弹子球:之二

一声来自前辈的叹息中,赤苇京治的离职程序随之摆上了日程。

“保险起见,这里面没有什么类似于《世界第一的初恋》的剧情吧?”江原茜小姐举手提问。

但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她完全不感到担忧,反而还很期待。

江原小姐一脸“好好好了这话就别说了”和“我倒要听听你能讲出什么花样。”

和平年代的普通初恋故事大同小异,但和赤苇所定义的不太一样(他的原因甚至也雷同于小野寺律*5,简称嘴皮子硬),所有处于初恋故事中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世界第一的初恋,即使连赤苇本人也不能幸免。

事情从他拿到特招开始算起。哥哥在暖桌里拎着两封通知书问他,“枭谷和雀丘,京治觉得哪个好?”

他想——手里还掰着橘子——一个体育社团普遍不错,一个以高偏差值为著称,哪个听起来都差不多吧。

最后选择枭谷也不是因为在市民体育馆看到了枭谷的“球星”,而是和父母再三权衡后下发现枭谷离里更近(“流川枫吗你”,哥哥在一边大声抱怨),偏差值也没有差得太多。

然后就加入了排球社。

有一天训练结束,一年级的新进社员负责清理球场,“球星”木兔光太郎突然降临,和他搭话,能不能帮忙托几个球。

赤苇看了他一会儿,在不理智的情绪下答应了。当天加训结束,他感觉自己上半身和下半身完全脱节,极没有出息地想要爬着回家,被木兔一把提溜上了路。

好不容易保持面目平静地和木兔前辈在路口告别,一回到家赤苇就坐在玄关累到大哭。闻声前来的兄长被他吓得半死,以为他遭遇了传说中的校园暴力(“我们京治不爱说话,人又过分坦诚,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好不好”)。

当天父母因为加班双双缺席,健治哥领着赤苇上家庭餐厅吃饭。

他吃了以下食物:特大汉堡排套餐一份、饺子一份、芝士意面一盘、芭菲两杯。一晚上第二次把哥哥吓得不知所措。

“你还吃吗?”

“我想要个奶昔。”

健治哥向路过的服务生挥起了手。

第二天部活结束时木兔前辈再度出现,“赤苇”,他大声叫他,所思所想甚至不用说出来,炯炯眼神射出无法拒绝的召唤。

三两次后,兄长赤苇健治的烹饪之路就此展开。

烹饪教室多是女士,小姐姐们围绕在唯一的男士周围,盛赞赤苇先生“好可爱”,问他为什么来。

他回答:因为我弟弟十分能吃,请他吃饭实在太贵。

因此不能怪宇内天满老师日后吐槽,如此这般兄长人设,对少年漫画来说实在大幅超纲(你能想象宇智波鼬给宇智波佐助做饭吗?),只能存在于少女漫画,而宇内老师目前还不打算跨界创作。

好在训练归训练,木兔前辈没有打算把赤苇练就成如他本人一般的排球妖怪。如果赤苇提前告知他某时某刻自己需要为即将到来的考试提前结束加时训练,木兔前辈会发出像今天不能看动画片的幼儿一样“诶”的声音,不情不愿地放他回去。

唯一受到伤害的是具有相当二传能力的木叶前辈,被木兔抱住大腿,大有你我二人只有一个人能够竖着出去之势。

“赤苇回家复习去了,今天你说什么也要陪我。”

“难道赤苇的考试就比我的考试重要吗!你去死吧木兔光太郎!”

“死也要拉你一起!啊,赤苇拜拜,考完试一定要来!”

赤苇站在小小的门框外,身后是漫天橙红色的夕阳。他看着抱做一团的木叶秋纪和木兔光太郎,露出一个看起来既像被逗乐又像被感动的笑容,“前辈们再见,别忘了你们也有考试。”

在他身后,木兔问木叶,“还有这回事?”

木叶沉着一张脸使劲推木兔的脸,“你问这种问题像话吗!”

然后就过了两年,直到木兔光太郎在春高后退部。

收拾储物柜的同时木兔前辈告诉赤苇三条重要讯息。

前两条他说得十分坦然。

第一条是,他收到了东京体育大学的邀请。

第二条是,白福雪绘收到了一名一年级学妹的入社申请。经由白福和雀田审核,觉得该学妹为人勤劳、性格开朗,很适合枭谷男子排球队的经理工作,以后还请赤苇队长多多关照。

到此为止,如果不是木兔光太郎刻意放低声线,支支吾吾,反复强调“这是最后一条”,赤苇都以为这和第二条是同一件事。

一是希望新任队长赤苇和球队经理千万不要因为青春恋爱中必然出现的龃龉而影响球队未来发展;二是希望赤苇队长本人最好做到严以律己,心无旁骛,杜绝因为个人情感干扰社团活动;三是希望赤苇队长牢记使命,问心无愧,率领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部第二十四次入选IH和第二十八次进军春高。

一通话总结下来就是,如果赤苇队长心性澄澈,那么为了祝他一臂之力,前队长木兔光太郎也不是不能牺牲小我顾全大局,即,“请和我交往。”木兔飞快地说。因为自己说得太快,诚意和男子气概都没能发挥到预期中的极致,说完他就开始懊恼,于是又说了一次,“请赤苇和我交往。”

“哈?”

“请和我交往!”第三次。

此番剧情不是漫画,也没有一行字在tbc旁边标注:“距离赤苇京治陷入爱河还有00天*”。

在只有两人的部活更衣室里,木兔前辈的光彩和热忱足以驱使任何人头脑发热。更何况他一直仰慕他、追随他、喜爱他、信赖他,很难说赤苇是在等待这一刻还是在逃避这一刻,但它毕竟降临了,毫无征兆,又暗示重重。

无论是获胜时交叠的臂膀,还是失势时轻轻的一触,甚至是为了把木兔前辈从狭窄角落里呼唤出来时交汇的目光,所有事情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赤苇说,“好的。好的。”简单且率真,轻率又准确无误。

他仰着头看着他的男朋友,脸上浮出轻薄的羞腼。

他亲了他的新男朋友一下。

距离赤苇京治陷入爱河还有00天

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完

02国家选手木兔光太郎的丑闻与哀愁

四叠半神话大系:之一

四周很静,手机失声,时钟按倒,房间里的一切器物既远又近;身体发沉,意识清醒,四肢缺乏一切脱离床铺的动力,思维在旷野上狂奔。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会为什么。

以上,就是新年第一个早晨中蜷缩在床的木兔光太郎的全部状态,与少年时所栖息的狭小房间及其所设置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阵即将被世界所抛弃的寒意抓住他的脚踝,攀着小腿胫骨蜿蜒而上,卑鄙而又下流地舔过他的心房,模糊而又熟悉的感觉因悸动而被唤醒。眼前所看到的光线,究竟与十八岁时在同一张床上看到的有何二致。高举在空中的手,又为何已无人拥上握紧。所有的变化都叫人猝不及防,仿佛行至从未期待的城市才发现下错了高速路口。但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又没有一张地图可以简单说清楚。

今天之前,如此早晨已重复一周。木兔光太郎在圣诞节前一天闯入父母的家,孩子气地把包扔在玄关,里面胡乱塞着几件换洗衣物。

“会住到新年”,他无精打采地交代,冲已经回来的姐姐点了点头,“你也在啊”,有一瞬间姐姐以为他要哭出来,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她骗他去摸青蛙。

但就在她试图向弟弟表达关心之前,光太郎冲她摆了摆手,烦闷中透着拒绝,带着周身的沉重消失在楼梯上方。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他在楼上喊,“妈妈,可以泡澡吗?”

阳子冲妈妈撇了撇嘴,妈妈看起来担忧又无助。

“多买几个三明治放在冰箱里吧,鸡肉低脂的那种。”阳子说。

把木兔从混沌中唤醒的是一些由排气管、轮胎和金属发出的声音,接着更多的声音细碎地响起。礼品袋的摩擦,鞋跟磕着地板,人在谈话。语句像从窗缝里溜进来的风,轻柔地卷起窗帘,头顶的光斑也随之颤动,带着一些人为赋予的簌簌可怜之感。

紧接着,脚步穿过起居室,顺着楼梯向上,松快而又熟悉。

他意识到期待也会叫人害怕和手心流汗,完全无法辨明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起——是在辨认出熟悉的来意时,还是更早刚刚脱离睡眠的时候——但他不想让来人看到他颓废的样子,看到他困在现在对自己来说已经显得过于局促曾经却度过无数日夜的床上。

不安中他就听见门上两声叩响,“我进来了,前辈。”

赤苇的脸从门口露了出来。

赤苇的新年是在哥哥家里过的。和父母一起吃了早餐,告别时发生了计划外事件,最大的侄子抱着赤苇的小腿哇哇大哭,“叔叔不要走,我还要叔叔给我讲故事”。哥嫂和父母也挽留他,于是又哄了好一会儿,真正出发的时候早上已经过半。

先去百货商场的糕饼店买了点心,街上热闹得几乎要像游泳一样把人流拨开。好不容易打返程的上车,回了一趟自己家,让计程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放下前一天的洗漱用品,换了件外套,又重新出门。

其实他现在的住处和木兔的老家相隔并不远,因而才会曾在社团活动后一起回家。走过去大概一刻钟,他故意不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敲门拜访。

(但也好过小野寺律的场合,十年后他根本没认出高野政宗,直到后者试图用强吻唤醒他的记忆。)

“赤苇。”木兔说。

“新年好。”赤苇说,扯松了围巾,随意拖了张椅子坐下来,“你刚刚犹豫了,我希望不是因为在思索我叫什么名字。”

接着又是一段让人尴尬的沉默,简直是令人发指。

这世界自古以来就如此令人发愁吗?还是单单只为难我一个人?木兔光太郎如是心想。赤苇京治正死死地盯着他。

虽然说赤苇京治这个人,眼神再凶狠也凶狠不到哪里去。哪怕他处于一段在他本人看来十分狂放的情绪中,只要那双微微上挑的双眼一扫,浮在面上的就仍旧是近似于懒洋洋的打量。谈不上是嫌恶,充其量算不上亲和,如果一定要形容,近似于捕食前的审视。

在赤苇的端详之下,木兔产生一种怀疑:如果现在不说话,就可能会和赤苇如此靠对视耗费一个整天。他的嘴角抽了一抽,立刻被赤苇捕捉到。赤苇的目光像镜头般拉近,审视撤去,一些更加熟悉的神色浮现出来。

现在更多的是鼓励了,这感觉熟悉到令人发指,木兔光太郎心想,赤苇的神情比哪一任教练的手势都好读懂,指令明确,方向清晰,只有一点不容忽视:如果不照做,就会引发比坐板凳看饮水机更加惨痛的教训。

于是木兔开始说话,过程十分艰难。

事实是赤苇真的知道,他问到的人中十之有七和赤苇交换了line,木叶上个月甚至还和赤苇一起喝过酒。

“只要用心维护就不至于失去联系,更不至于等到找你担保贷款,才发现对方早已误入歧途。”赤苇漫不经心地说,又有些意有所指,“请把上衣穿上,前辈,天气很冷。”

木兔看着赤苇,半天才接上一句,“那赤苇是来找我担保贷款的吗。”

“印鉴在我公寓的保险柜里,赤苇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拿。”木兔光太郎说。

四叠半大的房间里,赤苇正定定地盯着木兔的脸,看他头上的一块光斑因窗帘浮动而摇曳。光落在他脸上,影也落在他脸上。光影和木兔脸上的神情构成了全然“飘忽”二字,和他陈述语句之坚决形成近似于滑稽的反差。

这是木兔光太郎人生中说过的第二蠢的话,第一蠢的话以后再讲,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因可以并列而不再赘述。如果赤苇京治自尊心再强一点,就应该起身一拳揍掉木兔光太郎的鼻子。但赤苇京治从十六岁起就是木兔光太郎见过的最通情达理也最善解人意的小孩,平素最擅长从木兔光太郎词不达意中拆解出含糊不定的意义。

听了他的傻话,赤苇“嗤”地笑了,坐在那张椅子上动也不动,“木兔前辈,我找你担保做什么?”

突然间,一些积压在心底的压力、焦虑、怀疑和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像拔掉了塞子似的从木兔的脑海中流了出去。

接着赤苇又说,“但我们确实需要用你的印鉴,起来,木兔前辈,新年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堆得跟山一样高。”

明日的记忆:之一

木兔光太郎想起当时,他入选了2018年男排世锦赛大名单,全世界都(包括赤苇、他妈妈最喜欢的俳优和当红女偶像)给他发来短信祝贺。神清气爽,心情畅快,鲜花着锦的职业生涯从此攀上新的浪头。

实际上结果也不错,当年同位置的诺瓦科夫斯基进入了最佳阵容,但木兔光太郎也不赖,比赛结束后他立刻获得了新的大合同,很快以租借形式交换到意大利的俱乐部。

木兔带着行李飞往维罗纳,却不想冬天比他去得更早,一下飞机就被不留情面往身上招呼的风吹了个趔趄。

天铅灰着,看来和东京的冬天没有什么差别。他疑惑地望过来接他的翻译。意大利男人哈哈大笑,叫他耐心,等过冬天没有人会对晴空下的维罗纳后悔,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城,世界之王脚下的庶民狂欢之城。

后来倒真的没有让他失望,就是有点废钱夹。

第一次钱包失踪时他还以为是自己乱扔,紧接着连带手机、钥匙和ID卡也一并离奇失踪。他把这归结为自己视线太高难以察觉腰部以下的小型蟊贼,赤苇却说他就像剑龙被踩到尾巴一刻钟后才会有痛感。

在专注跨半球网络聊天的档口,他三度被人掏了裤兜,这次被他抓了个正着,“嘿,我看见你了”,他高高拎起男子的手。

对方一脚蹬在他的右腿膝盖后侧。条件反射中他蹲在地上,小偷得空逃走。

火红头发的玛丽诺从对街的店里冲出来,飒爽如同《勇敢传说》里梅里达公主。

公主扔出一只苹果,不但击中了小偷的后脑勺,也击中了木兔光太郎的心脏。蒙太古家的小伙和凯普雷特家的女儿相逢于宿命,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她皎然悬在暮天的颊上。

晚几天后赤苇从推特上得知了这个消息,意大利排球俱乐部维罗纳的新人外援木兔光太郎宣布和本地美女陷入爱河。

此人还算有良心和常识,没有专程给前男友通风报信告知自己脱单,当然也有相当大的几率是他根本笨到不知道如何开口。

聊天对话框止于木兔告诉赤苇钱包找回来了,赤苇回复:那就好。

意思是,这对前校园情侣在分手后依旧保持着亲切的友谊,仿佛他们的交往只是友谊中较为炽烈的一部分。

在木兔选手宣布人生至高幸福的第二天下午,赤苇回到周刊少年bye编辑部。销售部同事来串门,说好稀奇,赤苇竟然会请事假。

其实是病假,但也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打发走销售部,赤苇当众宣布“我们可能不会有更多MSBY黑狼队的免费球票,今后木兔前辈忘记给我们留票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众编辑不明就里,唯独铃木编辑眼放精光,就等这一刻般从工位上跳起来,嘴里大喊:“让木兔光太郎选手吃屎去吧!祝他永远幸福!以后谁也不准以看比赛为由逃避周五的编辑晚餐会!小赤这次必须坐在我身边!”

二十秒后,终于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饭团怎么办!小赤是不是再也不会给我们带好吃的饭团了?”

“真的诶,饭团宫在东京开分店了吗?还没有吧!”

“即可修!我们集资请小赤去,以后吃饭团要买票了!成本好高!!”

“小赤前辈!再去问问老板到底什么时候在东京开店吧!我们可以把楼下咖啡店赶出去给他腾位置!”

众编辑齐齐哀嚎:“我们可以没有排球比赛,但我们不能没有饭团宫!!赤苇,求求了!!”

2017年过去,赤苇相信自己永远不会怀念它。紧接而来的2018年过得平和但充实,主要原因是赤苇花了大量精力打捞状态与日俱减的宇内天满老师。

为了鼓励宇内老师,他们在六月的第二个截稿日后相约看了场让人捧腹大笑的表演,铃木副编辑长慷慨赠票(但其实也没多贵)。

赤苇是个很好的陪伴,几乎不会说出叫人难堪的话,而且如果宇内天满愿意,他也能十分健谈。当晚有十来个节目,赤苇配合度极高,该笑的时候笑,该鼓掌的时候鼓掌,一扫初次见面时让宇内天满产生误解的稍显冷冰冰的形象,简直无可挑剔。惹得旁座的姑娘不断侧目看他,脸上浮起粉色的遐想。

结束后赤苇问宇内天满能不能等他几分钟,宇内天满点头,先行前往剧场门口。过了一会儿赤苇和另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一起回来,赤苇说,“宇内前辈,能向你介绍一下吗?这是以前音驹和我们一起打比赛的福永君,刚刚第八个节目的主演。福永君,这是宇内老师,我负责的作者。”

三个前排球爱好者一起走进关东煮店,点了白萝卜、竹轮、昆布、魔芋和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

“赤苇君变了好多。”福永感叹,“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练习赛后睡糊涂了。以前我都不敢和你说话,现在倒是还好,是长胖了点?”

“没有吧,以前在枭谷合宿你半夜去食堂迷路,是我引你去的?”

“啊哈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当时还以为你想告状,结果你告诉我食堂什么也没有。”

“那他高中时可太吓人了。”宇内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见他,我以为他是那种动不动就会‘啧’的类型。”

“‘啧’,这样?”赤苇问。

“对对对,就是这样!”

“饶了我吧,宇内老师。”

“其实真的会‘啧’吧。”宇内兴致勃勃追问。

“不会当面‘啧’,太失礼了。而且也只小时候会,现在不会了。”赤苇说。

“但内心的对话框早已被‘啧’铺天盖地填满?或者像星球大战片头字幕一样伴着‘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的音乐输出‘啧’?”福永问。

“福永君是见过以前我们那位主将的,正常人面对他很难不‘啧’吧。”

“不接近就不会烦,他还挺好玩的。木兔前辈啊,”福永说,“确实是各方面都叫人无话可说的一个人才。”

宇内天满看了赤苇一眼,“是那个木兔?”

意识到他的目光,赤苇冲宇内老师眨了眨眼睛,“就是木兔光太郎选手,高中时每天光想靠打排球造出大新闻。现在也没好多少,有这种行动力造个火箭也能行吧,偏偏就是学不好数学。”

“学数学用的是另一个脑子。”福永说。“就跟研磨打游戏用的是另一个脑子一样,一种简易清洁无害的杰克与海德式分裂。”

“杰克与海德是什么?”宇内问。

“变身怪医的男主角,精神分裂出了两个人物。”福永做了一个鬼脸,“白天是医生,晚上是杀人狂。”

“效率太高了吧!”

“老师可以啊。”赤苇给宇内倒上了酒,笑容中蛊惑更甚于鼓励。“比如白天是懒散却富有灵气的漫画家,晚上能一口气创作四十页精彩而又严谨的分镜。”

“放过我,晚上我只想睡觉。”宇内倒在桌上。

“你晚上也经常打游戏吧。”

“白天是饮食店店员,晚上是舞台大明星!”福永说。

“这个时候该说白天也是舞台大明星吧。”

“赤苇每次吐槽我都很想笑。”福永说。

“我没有吐槽。”

“真的,因为他都没有表情,喜感加倍。”宇内说,“啊,现在有了,赤苇不用害羞啦,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我没有害羞!”

“典型的傲娇角色形象,我说得没错吧宇内老师。”

“是哦是哦,稍等我记一下要点,这个可以用吧。”

赤苇捂着脸,示意他随意,你只要能创作出精彩人物,我全家都可以拿去当人设(虽然他觉得周刊少年bye的读者不会给自己全家任何一个人投票)。

宇内叼着木棒,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推送。他扫了一眼,抬眼看向赤苇,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呜呜呜啊!”

“宇内老师,请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再说话。”赤苇说。

打断他的是消息提醒,紧接着福永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三部手机上显示着同一条新闻。

“阿啦,好巧,木兔选手宣布结婚。”福永轻飘飘地读那条信息,“又一个大新闻。”

-2017.12.0209:44-

木兔光太郎:钱包找回来了呢,lucky!(已读)

-2017.12.0209:45-

赤苇京治:那就好,注意安全。(已读)

-2018.03.0420:55-

赤苇京治:前辈,祝贺你结婚。(已读)

-2018.03.0610:54-

木兔光太郎:赤苇,有机会过来玩啊!下个星期我要去那不勒斯!(已读)

-2018.03.0610:55-

赤苇京治:好的。(已读)

四叠半神话大系:之二

不等木兔光太郎反应,赤苇已经敞开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

冬天的风憋足了劲儿似的灌进来,猝不及防,赤苇在汹涌翻卷的窗帘里扒拉自己被吹散的头发,场面一度有些狼狈。但等他转脸过来,面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淡的样子。

他顿了一顿,看来是忍了很久,实在没能忍住。他对拖拖拉拉套上衣的木兔说,“你胖了”。

木兔光太郎在毛衣领口里愤愤喊了一句,“赤苇!”

赤苇唯独关心的是木兔光太郎的精神状态。当他走进木兔四叠半大的小卧室,昏沉之气几乎要把他挤出去。不会辨认失误,就是那种熟悉的昏沉之气,灰色的,晦涩的,意味着“今天之内不要再给我托球”和“我交不出稿了我要自戕谢罪”的昏沉之气。

好在木兔光太郎和他显而易见的坏状态面对的是一位久违的行家。“球为什么会在这里。”赤苇突然发问。

“什么球。”木兔不明就以。

“2016-2017赛季MVP颁奖仪式前那场的比赛用球。”赤苇指着书架最上方,和高中社团用球、春高亚军奖牌、毕业合影和休学旅行纪念品摆在一起的,赫然是一枚签满姓名的排球。

球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年后木兔光太郎的经纪人在ebay上看到了一枚落场日本排联2016-2017赛季比赛用球,从各个角度的截图中不难找到“牛岛若利”、“影山飞雄”、“宫侑”、“宫治/饭团宫”、“宇内天满”和“赤苇京治”的签名。

经由木兔光太郎本人确认,经纪人委托大学后辈代拍,辗转多人之手后,这枚珍贵的排球终于被重新领回。此后就一直收藏在木兔老家的卧室里。

至于木兔光太郎和玛丽诺的离婚诉讼,却远没有这颗排球的命运这般颠簸。两人没有签婚前协议,但木兔光太郎主动放弃财产追回,连同维罗纳的一处可爱公寓,他放弃了所有。

离婚前最后一次和玛丽诺的律师会面时,木兔说希望玛丽诺能够原谅他。不是回到他的身边,只是原谅他。

对方律师心念一动,木兔的律师立刻警惕,劝他到此为止,不必多说。

其实也没有更多的话,他在说出抱歉的同时瞬间被记忆击中。此时此刻此景,一切都熟悉得有如再现,此番心绪翻涌,也绝不仅仅因为和玛丽诺离别。

同样离别一再发生,他面朝律师事务所会客室巨大的窗户,视线穿过滴满雨水的玻璃幕墙,看向更遥远的高楼和那上面笼罩的一团白色的水汽。

一股冲动催促他躲到桌子下去,理智让他坐在原地,装作一个普通人。

渐次回忆起的场景从他和赤苇越来越说不上话开始,发现时初恋已经走到尾声。分手势在必行,不需要争执与讨论就能达成共识。

夜间十一点二十七,机场快速路灯火通明的尽头,赤苇停车,没有熄火,也没有打算下车,只是微微侧下腰,向另一边车门下车的木兔道别,半张脸隐藏在车顶投下的阴影里,“就到这儿了,木兔前辈,再见。”

“再见,赤苇。”

木兔拎着行李站在快速路边,看着赤苇驶离,把车开进无边的夜,身影与五年前春高落败时赤苇背身站在球场上时重叠在一起。

一股忧郁像夜色一样捕获了他,唤醒了木兔沉睡已久的感情。情欲与情绪纷纷而起,温柔而又酸涩的海将他席卷。他在起伏的浪尖上无望哀思,我依旧爱他,可我已对自己无能为力。

二十天后,集训结束,木兔问赤苇能不能来接他,赤苇说可以,在停车场里打着哈欠看分镜。

回家是木兔开的车,赤苇在地铁站前面让他停车。“就到这儿了,木兔前辈,再见。”

推开公寓的门,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本漫画单行本或是影印卷放在它们经常出现的餐桌上。赤苇还拿走了毛巾、牙刷、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衣物,但没有带走印着猫头鹰脑袋的对杯。今后当他前来拜访,依旧会从水槽上的橱柜里寻找自己的惯用杯具,直到木兔光太郎只身飞往阳光普照的意大利。

那只杯子还在橱柜里,因为不值钱也不常用,逃过被离婚夫妇被摔碎的悲剧。

“听闻你悲惨的离婚故事,我仅代表自己,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惋惜之情。”赤苇语气平平地说,把挂在床脚的卫裤扔给木兔,示意他穿上,“其他的话我不能多说,毕竟三年前甩掉我的女孩不会对《排球解密》揭露我滥用兴奋剂。”

木兔在沉默中卷裤脚。

“不过她可能在推特上骂我,”赤苇想了一想,谨慎发言,“她的权利我完全无法控制。”

木兔忍不住争辩,“你长大以后嘴越来越坏了,赤苇。”

“你以前也没有觉得我多配合,前辈。不过你以前不会抱怨,只会无视我。”赤苇不客气地回嘴。

在木兔光太郎身边,赤苇从来就不是什么性格绵柔的乖巧学弟,多得是他吐槽和抱怨的时候,他本人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木兔小声说,“现在休赛了。”

“那你大可以从现在躺到三月,等黑狼用完所有主力和二队球员后带着大合同来接你。”赤苇说。

在他的不留情面之下,木兔再度瑟缩了,“赤苇真的很严厉。”

“更严厉的还在后面,木兔前辈。”赤苇叹了口气,“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惨状的,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完全让人看不下去。今天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所说的所有话,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但事到如今我们必须说清楚,有或是没有,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所以就是这样了,这场景真是滑稽。四叠半的小房间里,赤苇和木兔各自站立,木兔光太郎直直地看向赤苇的眼睛,显然他被赤苇的问话所激怒,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喊出来。

而木兔不需要喊出来,赤苇已经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所有意义。

他责怪他,带着被至亲击中痛脚的惨兮兮的委屈。他为此愤怒,全世界都可以来怀疑我,唯独你不行。你比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所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我不会,我不可能,我不允许。

眼神交汇之处,意识与意识的交汇快过闪电,无法愈合的伤口被反复拉开出血,木兔光太郎咬着牙转开了脸。大口喘气,于是沉重。重得像他现在对岁月诉说的,与谁同在的存在。于是沉重,轻飘的他,于是沉重*7。

木兔前辈确实变了,赤苇心下了然。以前他会更加直接地喊出来、怪叫、撒娇似地当场昏厥、发脾气、没有预兆的低落,然后收拾好自己的恐惧,学着原谅一切,或者干脆忘掉。

但我必须这样对他。赤苇告诉自己。因为我是全世界最明白木兔前辈的人,替换下场的哨响,愤怒中将球砸向地板的声音,我无端感觉你在等我,所以我来了。

“我没有怀疑你”,赤苇说,深吸一口气,握住木兔的大臂试图将他从漩涡里扯过来,“听我说,木兔前辈,看着我。”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只有我没有办法放任你沮丧地坐在一边,直到终场哨响。

“我只是想听你说出来,所以请你说出来。”

手掌滚烫,贴在隆起的肌肉上。告诉我,你血管里流淌的可还是我熟悉的东西。

僵持之下,木兔终于放弃。

“没有。我不记得有任何服用、注射或接触兴奋剂及类似药品的行为。我不会做那种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的,”赤苇笑了,这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有如窗台上的阳光一样雪亮,“既然是这样,请让我为你扫清障碍吧,木兔前辈。”

国家选手木兔光太郎的丑闻与哀愁完

03六十万亿分之一

人的身体里有六十万亿个细胞。没有一个细胞系统学习过组织行为学。这意味着只要有一个细胞异想天开,命运就容易不受控制。

路过的相亲对象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之二

“他说他没有。”赤苇说。

“我对木兔光太郎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兴趣,”江原茜小姐——现在应该称她为江原律师了(婚姻家庭方向)——耸了耸肩,“准确来说,我对一切携带XY染色体的碳基生物说的话都不相信。”

“谢谢你,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冒犯。”

“你不要灰心,他说什么你就相信,这可能是你的先天性基因缺陷,但别信电视上说的基因疗法,这玩意没法治,没救了,到死都这样。”

“扯远了吧。”

“这段话不给你计费。”

“感人的友谊。但信不信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你的委托人告诉你他出轨了要离婚,难道你就不接了。”

“我接啊。”江原律师翻了个白眼,“得加价。所以你们是哪种?出轨还是没出轨?”

赤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出轨没有一点关系,而且我也不是来和你讨论木兔先生的离婚诉讼,此事早就尘埃落定。”

“所以到底有没有出轨。”

“据我所知,这场婚姻关系里没有。但庭外和解材料我没有亲眼看过,所以不能向你保证。”

江原律师又翻了个白眼,兴趣缺缺地说,“这就是你的新工作?木兔光太郎连律师都没有了?你是不是惹上麻烦事了?我需要通知哥哥吗?”

“有,有两个法律团队。一个受雇于他的经纪人,主要负责审核木兔前辈各类合约的合规性;另一个是俱乐部的法务,帮木兔前辈处理了他的离婚诉讼。明天我会作为木兔光太郎先生的私人助理去拜访他们,但今天我想通过自己的渠道获得一些专业方面的建议。”

江原律师叹了口气,“你以前是不是会在法定假陪作者去外地取材?”

“记忆中是有几次,我以为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赤苇,你真是个好人。”江原律师说,拉开抽屉,在名片夹里快速翻找。“你等等,别急着争辩,我对公共关系几乎毫无了解,从你提出的信息中只能看出来他的俱乐部想冷处理,此后再看舆论风向。这不符合逻辑,按常理来说完全不应该这样,把一个状态火热的明星球员按在板凳上。只要木兔还能为球队创造价值,即使他们打算把他放进转会市场,也不应该这样任他身价贬值。”

“那可能说得通。找到了,给你名片。晚一点我会请天道学姐帮你打招呼,到时候你再联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能帮得上忙的人,我记得他当过足球经纪公司的咨询律师,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给你推荐其他人。还有,试着向俱乐部申请调取近三年的队医记录和药检结果,我相信这玩意应该都有正式的存档材料,你不行的话就让他的经纪人去,但东西拿回来前不用对他解释得太清楚,本来他这个情况去查记录也没有什么稀奇。”

赤苇把那张名片夹在笔记本里,“我记下了,谢谢,江原小姐。”

江原律师伸了个懒腰,“累死了,今天又无偿加班两小时。先说好,如果待会儿的京极夏彦研讨会没意思,你就得请我吃肉,否则我要对今天的咨询收费。”

赤苇笑了,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放心吧,一定会有意思的。”

“真的吗,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赤苇冲她点点头,“因为今天轮到我发表读书笔记。走吧,《魍魉之匣》,因无法填满而产生的欲求、绚烂的谜题和人群之中的茫然无助,你会喜欢的。”

2019年秋天,重回V联赛的木兔光太郎在东京的公寓里开了一个几乎完全照搬南美洲狂欢节的趴。小见春树带来了他的艺人朋友,白福雪绘一个人几乎吃掉了摆出来的所有巧克力(西点师由牛岛若利引荐而来),黑尾铁朗乘机传销他的视频项目,孤爪研磨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打游戏。

于是赤苇只能匆匆与同事告别,从他的工作习惯上来说,这几乎算是早退,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让那几个必须由他时时掌握进度的漫画家暂时自理。

赤苇冲出公司,向地铁站一路狂奔,在晚间一片昏昏欲睡气氛的车厢里焦虑跺脚,换乘两次后又爬过一个长到叫人绝望的上坡。

衬衫黏在背上,舌尖舔到咸咸的味道,命运在坂道上落下巨大的阴影,月亮却从云层中缓缓显现,当赤苇终于拐过最后一个路口,木兔站在坂道尽头。

夜色下的木兔光太郎冲赤挥手,呼喊,向他跑来。

真是让人感动的久别重逢,就是这样,一切都没有变,光彩照人的木兔光太郎和一切闪闪发亮的东西交相辉映,青春焕发,天真纯粹。

没来得及在木兔光太郎的注视下瑟缩,赤苇就被一把拉进他的怀里。怀抱的主人在他耳边快乐地喊些从来意义不明的词句,拍他的后背,揉乱他的头发。

“赤苇!你来了!!我等你好久!!”

在和她的丈夫经过了一段着充斥短促英文、意语、日语和大量手势的对话后,她似乎将赤苇和所知的某个人联系在一起。

玛丽诺笑盈盈地凑过来,叫赤苇“宝贝”,在他红透了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轻吻。而后做丈夫的退开,周旋到别的地方,太太却一直拉着赤苇的手,给他倒上清爽的水果酒,引着他四处走。

乍一眼看上去,她不像是木兔的太太,反倒是赤苇的姐妹。

他们坐在阳台上晒月亮喝酒,房间里的喧闹正离他们远去。玛丽诺托着腮无言注视赤苇,美丽的眼睛含着祈愿与乡愁。

赤苇心念一动,轻声问她,“你过得还习惯吗?”

她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

一段不需要也不要求任何回报的恋情,更不需要双双死于家族的宿怨,只要让她籍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热情而灿烂,所有坚硬的东西都将迎难而解。

“不要担心。”她向赤苇微笑,现在赤苇终于明白了这场派对的意义。

木兔前辈喜欢热闹,但对铺张消费并无兴趣。他亲手挑选的红酒简直灾难,放任不管衣柜里会塞满一模一样的T恤。他终于有所长进,察觉出了妻子的不安,因而喊来了所有的朋友,试图用一种人造却不为所愿的热闹,为她打起精神。

这样一位年轻而又勇敢的姑娘,甘愿为了爱情离开了自幼生长的家乡,却被如此冷硬横推的城市所惊骇,人们像尘埃一样各自奔向漫无目的远方,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毫不关心,她已被城市之网牢牢抓住。

“很辛苦吧”,赤苇问她,用日文,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于是他又换成英文说了一次。这次她听懂了,感激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玛丽诺仰着纤长的脖子,颈上的珍珠泛着荧润的白光。

她用日文很艰难地对赤苇说,“没——关系”,说完又羞腼地笑了,“对不起。”

倏忽之间,一些往昔翻涌浮现。

她的存在令人想起过去的日子。他的少年时光,她新的人生阶段,在此处巧妙地重叠在一起。金色的、灿烂的、无畏的、狂放而无法自持的、给出就不能收回的,在盛开后枯萎的。结局不在眼前,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沟壑。有爱,就不觉时光飞逝,不觉路途遥远,只愿攀援至最高顶端,触摸至臻至纯之美。

“没关系,你说得很好。”赤苇一句一句慢慢地对她讲,“真的很好,会好的。你很好,木兔前辈也很好,一切都会好的,你们会很幸福。”

木兔在房间里大声喊他们的名字。赤苇和玛丽诺双双回头,看见巨大的冰淇淋蛋糕终于端了上来。他跟着玛丽诺走进室内,趁着日向翔阳和木叶前辈轮番试图把蛋糕砸在木兔的脸上,悄悄地落入阴影,像献身阳光那样惬意。

一周后木兔和玛丽诺前往大阪。还没等把所有的行李都从箱子里拆出来,一个快递员摁响了前门的门铃。

在玛丽诺的疑惑中,木兔捧着一个即使是他也有些吃力的纸盒回来,从里面拆出了将近二十册少儿绘本和一整套哆啦A梦。

书是赤苇寄的,并留下了便签解释原由:合作的书店建议,可以用少儿绘本帮助日语学习。哆啦A梦是世界的语言,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找到更多。等玛丽诺的日文更好一些,《家庭教师reborn》或许能给她的生活增加更多乐趣。

便签的最后,赤苇端正的字迹大大地写着,“会好的。”

玛丽诺含着眼泪吻了那张便条纸,木兔搂住她的肩膀,若有所思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四叠半神话大系:之三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傍晚,赤苇拎着行李抵达木兔光太郎在大阪的公寓。

按门铃时木兔正在做晚饭,牛排因而煎过了火候,变成一种看起来咬肌就要受苦的全熟家庭料理。

赤苇凑过来,“嗤”地笑了,“看着不错,木兔前辈”。

木兔赶猫赶狗似地冲他打手势,“房间收拾好了,左手第二个房间,对面开着门的是我的卧室,缺什么自己去找,现在快去换衣服,我要饿死了。”

“这些能吃吗?”

“你小子不要小看我!”

赤苇向房间走,门关上前不忘叮嘱木兔。“别开酒,待会儿还有正事”,木兔因此收回了四处摸索开瓶器的手。

过了一会儿,穿着宽松套头衫的赤苇踢踢踏踏从房间跺出来,眼镜挂在领口,裤脚乱糟糟地和袜子边缘押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放松而又疲倦。

木兔指了指餐桌对面,“你的杯子我带过来了。”

赤苇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真是长进,还以为前辈会用塑料杯托套一次性纸杯招待我。”

木兔没吭声,起身走回开放厨房中岛,从吊柜翻出一只纸杯,倒上麦茶,赌气似地放在赤苇面前,“满意了吧。”

“我想要乌龙茶。”

木兔又从冰箱里拿了瓶三得利递给他。

“再点个披萨吧。”

二话不说,木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找外卖号码。

“真的可以?”

木兔抬起眼睛从手机上方盯着赤苇,很努力地保持脸面无表情,“你不要太嚣张。”。

赤苇终于绷不住笑仰在椅背上,“好了好了,不闹了,木兔前辈,吃饭吧。”

木兔把手机扔在一边,越过餐桌伸手捧着赤苇的脸使劲搓揉,“赤苇太过分了。”

“@#¥%……”

“这说的是什么,完全不懂。”

“……&*¥#)”

木兔发出响亮的嘲笑声,“赤苇的脸真的好奇怪,想拍下来放在ins上。”

赤苇奋力扒拉他的无情铁手,甚至不惜伸长了腿踢他。

“喂你好卑鄙!你到底知道错了没有!”

一顿饭吃了快两小时,赤苇没想到木兔能端出这么多东西,一开始没全摆出来,完全因为桌子不够大。

他们一个敢往外端,一个就敢吃下去,吃到最后赤苇开始打哈欠,木兔一边把碗碟往洗碗机里送,一边劝他,“不然今天先休息?”

“请拿出以前让我托两百个球的劲头!”赤苇不满地抱怨,因疲倦而脾气暴躁。

木兔盯着他,露出某种考量他的眼神。

“干嘛?”赤苇不满地瞪他。

木兔又递给赤苇一杯热茶,“没事,你简单说一说。”

“你不要说得仿佛事不关己。”赤苇嘟囔道。

赤苇把从东京带过来的所有材料排开在桌面上,“简单来说一下你的现状,木兔前辈,请认真听。”

“特别认真。比我排球入门的时候都认真。现在是我人生最认真的时刻。”

那你半个月前到底在干什么,赤苇在心里腹诽。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调整好情绪,自认为心平气和地翻开笔记本:“来讲讲这两周我的工作进展——”

木兔打断他,“从厚度上看起来真的很有进展。”

赤苇深吸一口气,忍住用笔记本的脊敲他脑袋的冲动。

“为了让你理解得更快点,我会把现在木兔前辈的处境拆开来讲,但你自己要明白,这其实说的是同一件事。”

“好的好的。”

“我从结果开始,为什么从《排球解密》兴奋剂爆料出现到现在,黑狼一直态度暧昧。”

“因为他们受够了我?”木兔歪着脑袋问他。

“不要说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胡话,”赤苇抱怨,“然后你就会顺着自己的奇思妙想一路狂奔,最后成功把自己带进死角。真的,你特别成功,这次我不会再去你老家打捞你了。”

“好啦好啦,赤苇不要生气。生气了不可爱。”

赤苇垂头,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发出被恶心到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又警告了一次,“你不要再打岔。”

得到了木兔没有多少诚意的保证后,他继续刚才的进程。

木兔示意赤苇继续讲,从表情来看,他确实在认真听。

“先把你的经纪人放在一边,还有两条旁枝关系,相对简单,所以我们先讲。一个是国家男排,他们的诉求很明确,希望你赶快回到赛场,恢复比赛状态,二月份结束前如果不能拿出值得信服的表现,就会影响你进入今年的世界排球联赛大名单。从目前的人员配置和国内球员情况来看,你的同位置至少有4-5名选手可供选择。另一个是你的个人赞助商,他们要求你尽早就兴奋剂传闻进行澄清,消除负面影响,在此基础上,麒麟啤酒和全日空希望你和黑狼续约,亚瑟士和耐克反应不敏感,毕竟它们本身就赞助了联赛的大批明星球员,是球衣和球鞋品牌覆盖率最高的品牌。”

讲到这里,木兔让他停一下。他拿走赤苇的杯子,倒掉一半凉了的茶水,兑上热的放回来。

赤苇用热茶润了润喉咙。

“现在进入到最关键的环节,你应该清楚症结到底卡在哪里。话说在前面,我本人非常非常非常不赞同你在十二月中旬开展的罢训活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非常愚蠢!孩子气!没有职业道德!我希望你已经想明白了,并有计划向球队道歉。”他说,语气严肃且锐利,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不容得任何质疑。

但木兔痛快地回答,“是的。”

赤苇点点头,脸上松快了些,“我原谅你了。”

木兔耸了耸肩,“下次不会了。”

“你的经纪人希望你转会,我的态度和他相反。”赤苇直截了当地说。

“到九月份你就三十岁了,按照惯例,黑狼会给你一年一签的合同,考虑到你们的关系——你没犯傻之前的关系——我们可以乐观点,两年一签,全勤奖和忠诚奖保留,合同金额虽然不会超过上次续约,通常来说会和上次持平,因为你本身就是V1薪酬最高的球员,这一点,希望你心里清楚。”

木兔点了点头。

“但你的经纪人不这么认为,因为续约黑狼也不会再支付任何签字费,这就是你的经纪人和俱乐部最大的分歧。我得知他为你联系了三家潜在的转会对象,分别是东日本造纸、大日本电铁和秋田蓝色闪电*8——木兔前辈,我听见你啧了,你不要啧,事实就是如此——其中他最偏向于秋田蓝色闪电,因为对方愿意给你三年的大合同和与第一年合同金额相等的签字费,同时接受和你同一经纪人管理下的两名年轻球员。相应的,球队希望你从黑狼带来阿迪达斯和全日空的赞助合约,要求你放弃首发上场次数要求。”

“这个不急,”木兔托着腮看着赤苇,脸上浮现出极少见的沉静,是真正考虑了赤苇说的话的表情,又透露出一丝隐约的不赞同与好奇心。

他专注地盯着赤苇的眼睛,问他,“那赤苇又想要什么?”

赤苇挑起一边眉头,“这是问的什么傻话,我当然想要看你打球,木兔前辈。除此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你还能给我什么。”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

“我想要打球。”木兔说。

赤苇怔了一下,露出一个今天为止最舒展的笑容,回答他,“好。”

2013年的弹子球:之三

二十岁的赤苇认为木兔前辈完全没有考虑过将来,这一观点也被木兔光太郎本人所承认。

他不但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而追问赤苇凭借本能行动有什么不对。不喜欢的就推开,喜欢的就该腻在一起。

提问时木兔正用力搂着赤苇的脖子,试图把自己增肌后的身体全部塞进赤苇和矮桌间的缝隙,用一种完全紧贴的姿态挂在赤苇身上。当他发现赤苇被自己压得不得不腾出手去支撑地面,温暖而又闲适的午后就不再适合做任何文学研究和排球战术分析。

木兔把手机丢在一边,将赤苇收拢在怀里,依靠着完美的核心发力,稳定赤苇不断后仰的上半身(谢谢你!体能训练!),沿着赤苇的耳根落下一连串亲昵的吻。赤苇发出半是愉悦半是抱怨的叹息,还有攥紧他腰侧衣摆的手,和逐渐泛出红晕的健康皮肤,这些只能让木兔光太郎更加兴奋。

啊,好喜欢赤苇,好爱赤苇。

他喜欢赤苇在京都的这间小小的公寓,喜欢在球队休假的当天晚上坐JR来找赤苇,喜欢挨着忙于准备研讨会的赤苇玩手机直到在地板上睡着,喜欢赤苇给他托出的越来越欠缺力道的球。

后来木兔从宮侑那里听到一种说法:他们一致认为木兔选择黑狼是为了更方便黏着他心爱的学弟。

他的第一反应是用力拍击宮侑的后背,盛赞,看不出来侑侑你这小子是真的聪明。

宮侑差点没被他拍出个趔趄,当即踹了他一脚。木兔完全不会因此生气。

又过了两周,木兔跑到赤苇那里,一边给两人做晚饭,一边和赤苇聊天。

他假装不经意地对赤苇说:“你知道吗,侑侑他们说我来黑狼是因为可以和赤苇挨得更近。如果待在东京的话,就不能经常来照顾我们的大学生了。真是,我不在赤苇就只会吃便利店的饭团,一点也不健康。”

木兔已经想好了,如果赤苇害羞(他最好是!),他就会扔下快煮开的锅子去吻他,告诉赤苇这点付出完全不是什么大事,赤苇不用感觉内疚,因为他是木兔光太郎最喜欢的人,为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结果,坐在木兔背后的赤苇半天没吱声,直到他转头去看他。“讨厌,赤苇为什么都没有表示赞同!”

“因为完全不是这样。”赤苇把视线从平板电脑移到他的脸上,“是木兔前辈在春高后和我说要和黑狼签约,会从体大休学,所以我才来的京都。”

啊,是这样吗?

“从我的角度来看,前辈可能什么都没有想吧。虽然从结果上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我想和前辈在一起,但我完全不想吃煮糊的炖菜。”赤苇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木兔专心,做饭时不要东张西望,“我现在出去买饭团还来得及吗?”

木兔躺在床上,走廊里赤苇还在走来走去。十点时赤苇赶木兔去睡觉。

木兔问赤苇为什么不睡,赤苇说哪有十点钟就睡觉的漫画编辑,平常这个点根本还没开始喝晚上的第二杯咖啡。

说晚安前,赤苇问他:“明天的训练内容是继续进行室内体能训练还是正式归队?”

木兔挠了挠头:“先去道歉,你不是最在意这个?然后去找队医,得到许可的话就申请正式归队。其他一步步看吧。赤苇明天干什么?”

木兔点点头,示意他记住了。

“你想得太多了,然后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这完全不适合你!”赤苇突然说,有些懊恼的样子,“不要担心,木兔前辈,我来了,你专心打球,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我说过的吧,会给你扫清道路。”

但躺在床上的时候,木兔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卧室门敞着,赤苇小小的动作也能听得很清楚:往重新启用的马克杯里注水,笔尖沙沙地落在纸上,棉袍衣角摩擦,伸懒腰时肩关节咯吱咯吱。

这些声音藉由想象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赤苇,温柔又熨帖地裹着他陷入睡眠。在半睡半醒中,木兔听见赤苇在他门口自言自语,“怎么没关卧室的门?”

他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又或许只是在做梦。他在梦中与赤苇对视,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梦中,赤苇的身影都叫人十分安心。

第二天早上,木兔从卧室走出来,对面房间的门同样敞着。

赤苇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留着被被褥压出的红痕。

赤苇缓慢地转头,呆呆地看向门口的木兔。这如同从记忆里翻出来的场景狠狠地抓住了木兔光太郎的心脏,他像被锐物扎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赤苇京治确实在这里。

“来了啊。”宮侑用挂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你长胖了?”

木兔站在他身边,打开许久未动的储物柜,从一团糟里面找自己的护膝(佐久早圣臣在更衣室另一角暗中观察,在木兔拉开储物柜的瞬间,他像一道闪电一样冲了出去。在他身后,一瓶喝了一半的功能饮料从储物柜掉下来,直接弹到宮侑的脚上。宮侑:......)。

“昨天刚称了,没什么变化。”

“你完了,木兔选手,你彻底完了。那你就是浮肿了。我等不及看你滚进球场了。”

“就知道你想看我翻跟头了,等着啊,哥等下翻给你看。放心吧。”

“放不放心我自己会检查,”宮侑嬉皮笑脸地说,“我听说昨天你新的助理也来了,和总监谈了好久。有眉目了?算了,这个还是得看我,你待会儿要是不行,我就让他们把你踢出去。”

木兔拖长了声调,“侑侑——真的好过分!”,他歪过去扒拉宮侑,试图把他的裤子往下扯,“你寂寞了吧!对吧对吧!”

“没有那回事!你给我放手!我喊了啊!我真的喊了啊!!!”

“不会再让侑侑寂寞了!”

“这种话不要跟我说!呀!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喂!!放开我的裤子!!你们不要干看着,快来个人救救我!小鹿也,放下手机!不许拍照!”

“我大为震惊!”宮侑给他的孪生兄弟发信息,“木兔的新助理是他的高中学弟,就是之前枭谷的那个二传手,在京都上大学的那个,你记得吧。”

过了一会儿,宫治回了条信息,是一张图片,图上的人一手拿着饭团一手操作电脑,桌上放着一碟三只装的饭团,“你说这位?”

“诶诶诶诶诶。小猫吃惊.gif”

“是我们的大客户。”

“可恶,你不要以为这样你就赢了。”

“我就是赢了,呆子。小猫翻白眼.gif”

“说人是呆子的人自己才是呆子。警告你不要想打架。小猫挥拳.gif”

“小猫飞踢.gif”

“小猫菜刀.gif”

“小猫大炮.gif”

走前赤苇打包了四个饭团,说是打算晚上当夜宵吃。

宫治本来想提醒,他睡前不要吃太多碳水,话说出口前,他先看到了赤苇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宫治把话咽了下去,赤苇却读懂了他没有说出的关心。

宫治点了点头。

赤苇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今年还是不准备在东京开分店吗?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客源稳定,租金也没有贵得离谱,随时等着你去。”

宫治火速收起服务型笑容,毕恭毕敬把赤苇送出门口。

“不要再试图给我推销集英社一楼底商!赤苇前编辑!你们提出让我捏个hata王子饭团*的建议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提得很好,下次千万不要再提。”

回去的时候木兔正在拆快递。听到门响,木兔从一大包吃用中抬起头,困惑地问赤苇,“你哥哥为什么要给你寄吃的?他以为你在津巴布韦缺衣少食吗?”

赤苇居高临下凝视木兔和扔得满地都是的食品,“谁知道,啊,这个我爱吃。”

“都说了这个在大阪也买得到!”

“你手上拿的那个用小锅蒸一蒸也很好吃,过年的时候小若姐和我试过。看,我还打包了饭团。”赤苇拎起购物袋抖了抖。

由是,木兔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说,“赤苇是不是在我这里吃得不好。”

赤苇“噗嗤”一声笑了。他蹲下来,看着木兔的眼睛充满希冀地说,“这些和前辈做的饭不可以一起吃吗?木兔前辈做的饭比以前好吃多了。”

木兔的脸被点亮了,一把揽过赤苇的脖子,猛揉他的脑袋,“我就说嘛!那我每天都会回来做饭,赤苇要都吃完啊!”

赤苇在他的胸肌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答应。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木兔骄傲中透着疑惑的嘟囔,“赤苇真的好能吃,可是,肉都长到哪里去了呢。”

赤苇心想,还能长到哪里去,当然都在肚子上。

2013年的赤苇京治在料理教室前冒了冒头,看见正在一群女士中间忙得不可开交的哥哥。

很快,站在门边的小姐姐发现了这个拘谨的高中男生,问他是不是找人。

他说,您好,我哥哥让我来找他,我叫赤苇京治。

小姐姐点头,往房间里喊了声“小赤苇!你弟弟来了。”

所有人齐齐回头,在一片“哇是弟弟诶!”“个头好高”“很英俊呢小赤弟弟!”中,哥哥急匆匆跑了出来,一边道歉一边把他往自己负责的流理台前引。

“今天做的东西不太容易打包带回去,所以喊你在这里吃晚饭。”健治解释道,“这是和我搭档的结月太太和关口小姐,这是我弟弟京治。”

结月太太是住在附近的主妇,关口若是住在料理教室楼上的女大学生。赤苇一一向他们问好,在饭菜端上来之前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但他的个头和椅子都实在太高,坐着的时候几乎也能和流理台上的人视线平齐。

结月太太看见他,很是羡慕,她有一个八岁的儿子,还没开始发育,于是问赤苇平常都吃什么,做什么锻炼。

赤苇看了看哥哥,健治接管了问题,“什么都吃吧,感觉京治没有什么特别不爱吃的。不过今年确实个头窜得很快,是因为吃得多了吗?”他转头跟弟弟确认,正撞上关口小姐正在往赤苇嘴里塞刚做好的蔬菜卷。

关口小姐满脸通红,“啊!我看他一个小孩坐在那里,下意识地就伸手了。”

健治大为震惊,“他一米八了诶!”

“可是赤苇先生以前老是说他是一个小孩,我就真的把他当小孩了啊。”

健治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说他是小孩?”

赤苇比他哥哥还要震惊。他奋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忘告诉关口小姐“很好吃,谢谢您”),“哥你怎么可以说我是小孩!”

“闭嘴,每天吃了就睡的单细胞生物不是小孩是什么!”

“看吧,”关口小姐说,“就是你说的。来,小京再吃一个。”

赤苇真的又吃了一个。接着结月太太也塞给他一个,他也吃了。结月太太陷入沉思,“所以还是应该多吃蔬菜吗。”

“我觉得不是。”健治说,“感觉他小学和国中时都没有这么能吃,每天有气无力的,胳膊和腿都很细。我爸爸怕他身体不好,送他去打篮球,回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善,个头倒是长了,人还是瘦得不行,反而看不出来很高,对抗时被人撞得一块青一块紫的,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哭。后来就退社改打排球了,但头两年也看不出来,感觉就是上高中以后才开始猛涨的,半夜还会在冰箱里找东西吃。”

“排球啊。”结月太太又看了看赤苇,“现在挺好的,小京看起来很结实。”

赤苇把脑袋扭到一边,脸也红了。

“排球有意思吗?”结月太太兴致勃勃地问,“不然让我们家的也试试吧。”

赤苇很乖地点头,“有意思的。”

“京治他们队很强!”健治自豪地介绍,“全国大赛优胜种子选手呢!会上电视的!”

“这么厉害啊!”

“都是前辈们厉害。”赤苇不好意思却坦诚地纠正,“我还不是主力选手。”

“但我们京治每天都和队里的王牌搭档练球!练好晚!能力是得到认证的!”

“所以原因是这个吧。”关口小姐说,“训练量大,营养好,小京也开心,对吧?”

“他当然开心。”健治抢在赤苇之前回答,“篮球队来找他他都不愿意回去了!明明人家还说去了就让他首发。”

“人家没有说让我首发,人家只说如果三年级退队的话立刻就能首发了。”赤苇争辩道,“木兔前辈说那和在排球队有什么区别,完全没有诚意。”

“木兔前辈是小京的队友吗?”关口小姐问。

“是排球队的主将。”

“是京治的大明星!因为’哐’的扣球把我们京治迷得不行。下次一起去看比赛吧,关口小姐,结月太太。”

“要去要去!”

六十万亿分之一完

04世界第一的初恋

只有喜欢不可能足够。只有憧憬也不足以填补我的心

——《世界第一初恋》S1ED1《明日、僕は君に会いに行く。》

明日的记忆:之二

一周后进行的下半程揭幕赛,木兔光太郎重新进入黑狼球员大名单。比赛进行到第三局第4分钟,木兔选手经替换回到赛场。

三个月前,我接到《排球解密》发来的讯息,告知我他们通过我的前妻掌握了我在国际比赛中使用兴奋剂的具体证据。如果我不想讲此条信息公开,就要向他们支付一定额度的封口费用。

当时我回复他们:随便你们。

针对被提及的事宜,我在此做出如下解释:

在尊重公众知情权的同时,我的法律团队会对于那些扭曲真相,进而损害我的个人名誉、侵犯我的权利的报道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我本人从未参与、未来也不会参与兴奋剂及一切类似药品一切形式的使用。

关于我与本次兴奋剂使用不实报道中的一切信息,此后我将不会再回应。*10

木兔光太郎选手重回首发阵容,很快找回火热状态。三月上旬他宣布与合作六年的经纪人解约,转签新的经济公司。五天后他再次宣布与MSBY黑狼续约,合同期限三年,年薪保持不变,放弃全勤奖与签字费,保留忠诚奖。四月十二日,他收到国家男排的征召,要求他在四月二十日之前前往东京报道,参加即将在意大利举行的世界排球联赛的国家队赛前封闭训练。

一切不确定的东西都随之烟消云散,四叠半房间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仿佛是别人的经历。他在春天的暖风中敞着车窗,就连晚高峰堵车也不能让感受变坏。

副驾驶上放着装满食品的超市购物袋,他在脑海里盘算,今天我要给赤苇做一顿大餐,倒上酒,让他吃饱,吃到犯困。要记得提醒赤苇订机票,希望赤苇把自己的护照带来了大阪,不然他还得回去拿一趟。不过他可以陪赤苇一起回去,飞机、新干线、大巴,自己开车,很随意,只要和赤苇在一起,怎么样都可以。

酒很好(赤苇说的),薄饼和牛排都煎得不错,炖菜的香味可能会遗留到后天早上,餐后自行装杯的冰淇淋像店里面摆出来的一样漂亮(有些夸张)。

如果没有多余的饭团就好了,侑侑送我这个是不是存心想要气死我,木兔心想。

饭后他们并排坐在一块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酒杯放在一边。赤苇穿着条纹袜子的脚随意勾着,膝盖顶着木兔的大腿。赤苇还在吃,往嘴里塞着某种风干的肉类零食,双颊因而鼓鼓的,像某种毫无防备心的小动物。在一片非常温柔,近似于被绒毛毯子包裹的氛围中,木兔提出了那个要求。

然而赤苇说,“不行”,拒绝了陪同木兔前往意大利的提议。

明日的记忆:之三

无机质的话语像一记重拳,击碎了所有木兔试图忘记的过往。捡起来的碎片上,赤苇大学毕业回到东京入职,他依旧留在大阪。

木兔在一个在东京客场比赛的晚上走进赤苇新租的公寓,赤苇还没有到家。木兔依次打开玄关、起居室和卧室的灯,发现随着自己脚步深入,赤苇活动的痕迹却在逐渐减少。

起居室的矮桌下随意扔着一块皱巴巴的毛毯,底下露出赤苇常穿的T恤的一角。木兔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需要照顾赤苇的一天,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正在手机上搜索附近的洗衣店在哪。

最后木兔是在玄关穿鞋时遇见赤苇的。

赤苇打开门,看见他坐在门口,吓了一大跳,“木兔前辈?”

“是我。”

赤苇点了点头,眼神发直,什么也没说,梦游似地从他身边走了进去。

木兔转过头去看,正好看见赤苇几乎是凭借本能一头栽在那块地毯上,眼睛早已闭上,手下意识地四处摸索。抓到抱枕时,赤苇终于心满意足地陷入睡眠。

一股酸涩之情从木兔的心脏涌出,仿佛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胃,沉甸甸地往下拽。

“不要在这里睡觉啊,”他只能重新脱了鞋走回去,试图叫醒赤苇。但赤苇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极浅,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醒来后已经到了下午,赤苇揉着眼睛走出卧室,进了对面的洗手间。

他开始洗脸,在刷牙的同时看手机上未读的信息。他四下摸索,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把剃须刀放到架子最顶上,明明泡沫在最下一格。

可能是累糊涂了吧,赤苇心想,走进起居室时却看见木兔的脸,正趴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赤苇愣在那里,“啊,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还能是谁!我把你从地上搬到床上!”木兔跳起来,大声邀功,“我还给你做了晚饭,洗了衣服。”

“这,”赤苇脸红了,“我没有想到昨天你要来,也没有想到入稿一直入到今天早上。”

他瞅着赤苇,“赤苇完全顾不上我。”

烦躁。赤苇想,这是一种完全没有来由的情绪,至少不应该对着木兔前辈。

环视四周,闭塞感随着视线的转移而向赤苇侵进。他不能说话,理智拼命试图将他拉住:木兔前辈完全没有错,木兔前辈有理由抱怨,木兔前辈只是在关心我,木兔前辈并不是他说话的那个意思。

但赤苇太累了,疲倦无法纾解,直接摧毁了他的情感中枢。在木兔没完没了的撒娇中,赤苇几乎能够听到“砰”地一声,大脑中的理智之弦断掉,闸口随之破开。

他看着木兔,问他:“你也该长大了吧!”

木兔愣住了。

意料之外的反应,从未见过的赤苇,他下意识反问赤苇,“赤苇,生气了?”

“一直在说气话的人是前辈你吧!如果真那么不愿意不来不就好了,球队是没有给你订机票还是没有给你订酒店?”

“我只想关心赤苇啊。”

木兔瞪大了眼睛,“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累的话辞职不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说话的。木兔光太郎人生中最蠢的话横空出世,后来他对自己发誓再也不会这么说话,但在当下他只会觉得,“不都是这样吗!干得不开心不干不就好了!难道我养不起你吗?”

赤苇垂下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木兔前辈从来没有考虑过将来,也没有考虑过别人。”他说。

在狂飙的情绪之下,话比着话锋利而生,对话双方死死地钉在原地。

“木兔前辈只从来只考虑自己的事情,仿佛自己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

一个月后的三连休,赤苇来到木兔在大阪的公寓。

虽然此前在邮件中他反复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坏脾气道歉,这次他依旧非常真诚地当面反省了自己的行为。

木兔哈哈大笑,在赤苇的腮上猛亲了一口。

此后木兔来东京了四次,只有一次赤苇在十二点前回来,一次在第二天早上三点,还有两次他通宵没有回来。赤苇去了八次大阪,有六次是陪着宇内天满取材看比赛,都是当天来回,还有两次,一次呆了两天,一次过了个夜就走。

过了半年,木兔在东京买了公寓,离编辑部很近,赤苇因此退掉自己租的房子。木兔在夏休和国家队集训前后会住在这里。

赤苇把车停在机场地库,示意木兔自己上去。“东西都带好了吧。”

木兔坐在位置上不吭声,用沉默身体力行着不满。

赤苇干脆地熄了火,松开安全带,尽量让自己舒服地坐在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赤苇听见木兔小声抱怨,“以前做编辑的时候说忙,现在不做了也不陪我。”

“我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吧,木兔前辈。”

木兔把脸扭到一边,不管不顾地说着孩子话,“我要扣你薪水,你是我见过最不称职的助理。”

出发去罗马的前一天晚上,木兔表现得非常阴郁。

赤苇赶他去睡觉,明天要早起去东京转机。他不听赤苇的,从这头晃到那头,又从那头晃到这头,什么话也不说,但总是往赤苇卧室门口凑。

赤苇威胁他:“给我一点个人空间,我要关门了。”

木兔毫无逻辑地质问赤苇,“你关门做什么,你是不是打算收拾东西趁我不在了偷偷跑掉。好呀,我看见你的行李箱了。”

“那是你的行李箱!天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行李箱放在我房间里!而且你都要走了,我等你走了再收拾也没什么问题。你又不知道。”

“看吧!”木兔悲凄地说,“你就是想走。等我一走你就会回到东京,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出卖肉体和笑脸,私下里吃很多垃圾食品,衣服一周才洗一次,脾气还会变得很坏很坏很坏。”

(远在东京的宇内天满老师打了个寒颤。同样远在东京的铃木编辑长正在卖力出卖肉体和笑脸——意思是“你要是再不把稿交出来我就上你家去了!”)

“你对我的工作到底有什么误解,要真的比较我感觉为你工作比为漫画工作还累。”

“你觉得和我一起很累。”木兔感觉很受伤,“所以你会离开我,你看,你终于说真话了。”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赤苇低呼,“你能不能哪怕有一会儿正常一点,乖乖去睡觉,不要烦我。快走。”他转过去,不再搭理木兔了。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床发出重物压上的声音。赤苇转头,木兔直挺挺地躺在他的枕头上宣布,“我今天要在这里睡。”

赤苇叹了口气,“木兔前辈,我觉得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是你的雇员,我不会和我的老板搞在一起。”

木兔定定地看着他。“是不会和我搞在一起,还是不会和你的老板搞在一起。”

这是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但赤苇决定无视它。在他们开始交往的头一年——现在他记忆最深刻的只有木兔在看台上大喊,“赤苇!好传球!”,和结束后木兔箍着他的脖子把他介绍给一同前来的体大队友,“这是我最心爱的二传手”。正是这种过分偏袒的喜爱让他坚持到了高中最后一个春天——他因为完全无法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把它视作是木兔光太郎对付他的一种手段。

也就是“心爱的二传手”那一次,赤苇惊讶地抬头去看木兔的脸。彼时木兔已经决定签约黑狼,而赤苇的排球生涯在刚刚的春高赛场上正式宣告结束。

通过木兔光太郎的眼睛,赤苇隐隐约约懂得一些道理,进攻是一种防守,纯真是一种力量。在爱的滤镜下面,普通的高中男子排球社员也能成为明星球员最心爱的二传手。只是不要去追问,到底是最心爱的人恰好是二传手,还是在二传手的领域是最心爱的,别的领域另有其人。

一些隐隐作痛的过往浮上心头,足以让他泄气。他想起和他走入同一个陷阱的玛丽诺,冷笑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木兔前任经纪人,会做很多好吃的菜的哥哥和小若姐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奄奄一息趴在数位板上画图的宇内天满老师,不留口德却职业精神惊人的江原小姐,给了他升职机会又被他所辜负的铃木前辈。

出于某种曾经失败的经验之谈,和另一些过于现实的无能为力,赤苇很明白此后事情将向什么方向发展。可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他甚至无法转开自己凝视木兔光太郎的眼睛。

他回想那些曾经出现过的时刻,每一段经历对应了一张标签,贴在他的记忆里,最终内化成他的一部分。你到底是我的明星还是我的老板,我到底是你最心爱的二传手还是你的前男友。诚如阿瑟克拉克在《星》中所述,伯利恒之星在耶稣诞生之日闪耀,照亮圣子降临的却是一整个星系文明的毁灭。但神呐,宇宙有亿万恒星,为何你偏偏选上这一颗。你用大火断送了整个世界的人,就只是为了照亮伯利恒的早晨?*11

春宵苦短,少年前进吧

比赛精彩。意大利菜美味。无视交通规则的出租车令人惊艳。罗马城德比时看台上的Tifo值得借鉴*12。玛丽诺的日语说得好极了。

离婚第三年,他站在球员通道外示意观众为他鼓掌,看台上的意大利球迷很给他面子,不但鼓掌,还冲他发出善意的笑声。

他一转头,看见玛丽诺坐在第一排冲他挥手,火红的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如同初次见到时那般美丽,西西里岛的阳光再次充盈了她。意识到这一点,木兔感觉身体里某种东西正轻柔地离他而去,这不算很坏的感受,因为随着它的离去,另一种更加熟悉的感觉正缓缓接管所有空隙。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队医就示意他上场热身。

迟一点的时候,他和玛丽诺坐在距离体育馆很近的店外喝咖啡。

这次,对着玛丽诺的脸,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却不想玛丽诺也同时对他说,“我很抱歉。”

过了一会儿,他说,“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个意思。”

“不止这个,还有你的排球。我想收回它的时候,它被人拍走了。我想找到那个账户,但它已经注销了。我真的很抱歉。”

木兔冲她微笑,“那个也没关系”。

他没有说那颗球现在就在他家里,也没有说它曾见证了怎么样的胡天作地。现在,他坐在罗马五月的傍晚,风带来了莫名的花香,肌肉正释放着恰到好处的酸痛感,一切都显得非常惬意。

接着,玛丽诺又问他,“你的朋友赤苇还好吗?”

木兔有些惊讶,“怎么想起他了?”

“我看了他给我推荐的漫画书,很喜欢,以后能不能请他帮我找作者签个名?”玛丽诺真诚地说。

“可以啊,待会儿就告诉他,虽然他离职了,但我想他还是可以办到吧。”木兔说,脸上浮现出按捺不住的得意,就像在炫耀一件他独有的宝物。“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你现在日语已经很好了,可以看原版书了。”

闻言,玛丽诺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光太郎有点变了。”

“啊?老了吗?”

“你以前从来不考虑以后,也不观察别人。”

“真的吗?”

“不但不考虑以后,你想要就要,想给就给,不管别人是不是也这么想,用一条线把自己划开。如果我想要跨过去,你就会退一步。看似什么都接受,其实完全没有考虑过除自己以外的事情。”玛丽诺笑了起来,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现在我终于能说了,你真的不是一个好丈夫。”

“我有点受伤了。”木兔捂住胸口,“又有点明白了。我很抱歉。”

这下,轮到玛丽诺安慰他,“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

赤苇在国际联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前迟迟到来,木兔借了当地朋友的车去接他。赤苇带着一脸时差没倒过来的表情走出闸口,看起来困得当场就能晕过去。

赤苇把一个重得叫人回忆起什么的包裹扔在木兔怀里,“给你,差点被海关扣掉,不然白签名了。”赤苇打着哈欠,“我还要睡一下,等下到了再叫我。”

木兔不让他睡,抱着他的脑袋一顿猛亲。

赤苇忍无可忍,奋力推开他的脸,“木兔前辈,你是狗吗。”

王牌心得。

其一,必须以背影激励队员。

其二,必须能突破任何高墙。

其三,必须能将每个球扣死。

万人高呼的球场里,木兔光太郎高高跃起。

手指触到排球的前一瞬,除了看到空隙,他还看到了赤苇的眼睛。他现在想起体育场上拉起的“一球入魂”的横幅,想起部活室里他曾经蹲过的桌子,想起和黑狼签下的第一份合同,想起玛丽诺扔出的苹果,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携手唱一首“爱”,想起四叠半房间里躺在床上看到的排球,想起赤苇站在他的身侧传来的一球,“木兔前辈!”血液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房涌出。

他扣下那一球,看着它直直砸在地上又弹出场外。

在球场的另一边,赤苇向他投来遥远的一瞬,那眼神有如亲吻,又如召唤。

赛后,木兔着赤苇去几天前他曾经到访过的咖啡店,在同一张桌子上喝了咖啡。

赤苇说他想好了一些事,想要一个正式的环境,和木兔认真谈一谈。

“你说吧。”木兔说。

“我打算从木兔前辈这里辞职,然后回周刊少年bye复职。”

十天前,赤苇开始收拾他从东京带到大阪的东西,同时给集英社发去求职意向及简历,并抄送少年bye编辑长铃木先生。

他一边敲电脑,一边在自己的马克杯里喝水。

赤苇阖上笔记本电脑,给自己又续了一杯茶。一天后他回到东京,三天后他集齐了所有需要签名的单行本。剩下来的要做的事情比一切都意义重大,他即将独自踏上前往罗马的旅程。

“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比赛的,”木兔泄气地说,“结果你跑这么远来跟我道别。现在所有的快乐都离我而去了,你走吧,赤苇想干什么都可以,反正还有很多人喜欢你,你是有很多选择。”

听到他这么说,赤苇轻轻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木兔懊恼地说。

“木兔前辈,你看看我。”赤苇说。

木兔偏着头执意不看他。

赤苇站起来,绕过小小的咖啡桌,半跪在地上,双手放在木兔的膝盖上。

他再次央求了一次,“木兔前辈。”

木兔不得不低下头看他。

爱的残酷之处在于,明明知道前面就是无法预测的险境,却还是不能转开眼睛。听那,那还有个妖精正在花言巧语:

“诚然,我确实有很多选择,如果一定要承认,我认为达成此番现状的主要因素绝非人类所赞颂的诚恳、努力、坚韧、执着、或其他任何值得夸耀的品德。简单来说,只是我很幸运。幸运地降生在和睦的家庭,幸运地拥有健康的身体和还算不错的头脑,幸运地从未遭遇任何会将人生驶离正常轨道的变故。我所获得的与我所付出的无法平衡置于天平两端,我所爱之人永远爱我,我所选择之路永远向我敞开大门。我浅薄的认知中唯有一个人,在备受眷顾中与我同样幸运。木兔前辈,那就是你。你很幸运,因为在所有的选项中,我选择你。如果你自认永远是一个选项,那我永远会选择你。所以前辈,不是我选择你,是你了选择我,我只能选择你。”

木兔光太郎没有说话,万物都停留在落日余晖之中。

好的感受,坏的感受,风吹过脸颊痒痒的感觉,膝盖上赤苇手掌温热的触感,轻盈对话的旁白,路边表演的艺人,到早晨才从外拧开的门锁,疲倦的赤苇的脸,鞋底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往复穿梭在傍晚的天空,最终以同样自由的姿态与呼吸相融。

他看见赤苇的眼睛,正温和地凝视着他。

赤苇轻柔地催促,“木兔前辈,现在你明白了吗。”

木兔说,“我不明白,我只是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永远和赤苇在一起。”

两名漫画编辑在编辑部门前相遇。

“哦呀?”

铃木编辑长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哦呀哦呀。”

“前辈!”

“哦呀哦呀哦呀!”

铃木编辑长振臂一挥,目光扫及之处——编辑部众人齐刷刷埋下过分好奇的脑袋。

铃木编辑长冲着编辑部里喊,“是谁!谁放小赤进来吗,谁主动负起责任!快把他领到月刊少女玛格丽特去,那里有三个写不出大纲的少女漫画家等着在他身上取样!采完送到九楼,还有两个青年向漫画家想和他聊一聊!记得按件收费!谈话超过20分钟的按双倍加钱——哎?”

“砰”地一声巨响,铃木编辑长被挤得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对他施以如此暴力的,是在狭长走廊里猪突猛进的赤井编辑。

赤井编辑丝毫不顾及上司在门上撞出的巨响,也不关心他健在与否。上司的安危在当下的困难面前不值一提,她一把握住赤苇的手,脸上渐次出现绝望、痛苦、欢喜、痛苦、希冀等等复杂表情,最终嚎啕大哭。

她说,“赤苇前辈!救命!宇内天满说他今天绝对不可能交出稿!!他要以自戕而谢罪!!!你快救救我!!!!!!!!”

世界第一的初恋完

全文完

注释:

1.《我太受欢迎了该怎么办》。ずゅん子;原刊于《别册玛格丽特》

2.“兄弟之间会不会曾经存在你仰慕他但其实他却在暗地嫉妒你”。这个剧情出现在《青之驱魔师》,加藤和惠,原刊于JumpSquare

3.“就算在单行本内封上画集英社变身变形金刚”。藤崎龙在连载《封神演义》时为了逃避交稿画的内封短漫。

4.“如今,回顾从前。他的热情就像盲人一样,不怕黑暗。”与谢野晶子的短歌,有修改。

5.小野寺律。中村春菊作品《世界第一初恋》男主人公,少女漫画杂志编辑。

6.“距离赤苇京治陷入爱河还有**天”。出自《世界第一初恋》每章节最后一个对话框。

7.“于是沉重。重得像他现在对岁月诉说的,与谁同在的存在。于是沉重,轻飘的他,于是沉重。”不是从塞尔努达里抄的,就是保罗策兰,具体记不清了。我感觉更像保罗策兰。

8.秋田蓝色闪电,这是个真球队,但人家是足球队。

9.hata王子。《银魂》人物

10.这段基本是我抄的。事件和通告内容都取自西班牙足球运动员、现巴黎圣日耳曼男子足球运动员、前皇家马德里足球队队长塞尔吉奥拉莫斯在2018年的兴奋剂风波。但前面关于俱乐部和续约的那一堆确实是我胡编的。(谢谢你,塞尔吉奥先生!)

12.罗马城德比。意大利甲级足球联赛中位于罗马的两只球队(罗马/拉齐奥)的比赛,两只球队均以罗马奥林匹克体育场为主场。Tifo是正对球门的球迷看台上的一种可覆盖看台的大型横幅,表达球迷对球队的支持。

13.奇怪的标题

一级标题

《恋曲》是我随口取的。

二级标题

(1)《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和《国家选手木兔光太郎的丑闻与哀愁》是最开始的两个大纲;

(2)《六十万亿分之一》和《世界第一的初恋》是强行凑出来的。

三级标题

(1)《路过的相亲对象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捏他的是漫画《路过的不良少年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作者おつじ,微博id:混成联合会汉化中。

(2)《2013年的弹子球》,捏他的是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其实我一开始想叫《2013年的反弹球》,就是赤苇的那个“反弹球”,并且在最开始po第一节《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时其实出现过赤苇在等待一个回去时机的描述,当时我想把这段关系理解为一种漫长的反弹球过程。但后来我觉得这么写显得太刻意了,远没有顺其自然有意思,所以我删掉了。这也是为什么后面强行凑《六十万亿分之一》和《世界第一的初恋》标题的原因,因为这两节的原标题本来也是大纲,但被整个改掉了。

(3)《四叠半神话大系》,就是森见登美彦,单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其实四叠半真的很小!木兔的床可能是对角线放置的(别信)。

(4)《明日的记忆》,ARASHI同名单曲,我很喜欢歌词,特别是“在巡回不断的时代里,到底能多少次喜欢上别人”

(5)《春宵苦短,少年前进吧》,还是森见登美彦,备用名是《少女和太阳》,用前者只是想显得更加色情(并没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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