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下午,在经历两天两夜的暴雨后,即使地面还有些湿漉漉的,首钢园外的新首钢大桥上已经有了不少出门透透气的行人。其中还有一些是来自石景山区麻峪地区的居民,他们昨天被紧急安置在几百米外的服贸大厅内,在家乡洪水逐渐退去后,趁着撤离返家前的功夫来桥上,与其他行人一起参与到这个公共活动中来:“观潮”——看一条他们熟悉又陌生的河,永定河。
7月29日,中国中央气象台发布京津冀等地的暴雨红色预警,这是自2010年中央气象台正式启用预警发布机制以来发布的史上第二次暴雨红色预警,上一次还是2011年台风“纳沙”登陆海南时发布的。
但人们还是低估了极端天气的威力,7月30日23时海河流域子牙河水系滹沱河黄壁庄水库入库流量达到3615立方米/秒,依据《全国主要江河洪水编号规定》,此次洪水编号确定为“子牙河2023年第1号洪水”,也就是今年首次有编号的洪水。
7月31日11时,海河流域永定河系永定河三家店水文站流量达到622立方米/秒,大清河系拒马河张坊水文站流量达到1610立方米/秒,分别编号为“永定河2023年第1号洪水”和“大清河2023年第1号洪水”。当同一河域的3个河系同期发生较大洪水,即可被认定发生“流域性较大洪水”,次日8月1日中午,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将洪水防御Ⅱ级应急响应提升至Ⅰ级。
“我认错,是我肤浅了。”面对网络上流传的各种短视频中那浊浪滔天、洪流滚滚的永定河,一位生活在北京的网友感慨道,“之前去门头沟玩时,看到河床干到见底,还吐槽何必修那么宽的河道,哪里需要抗洪救灾。”
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毕竟,永定河干了太久了。2006年至2016年的10年间,永定河主要河段年均干涸121天,年均断流316天。
为了给永定河补水,2017年开始,北京水资源调度管理事务中心从500公里外的万家寨水利枢纽,将黄河水经过三级泵站提升356米后,一路输送至京——目标是永定河全线有水。
这个愿景在2023年5月刚刚实现,然而,更大的水也跟着来了,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
门头沟:景区变灾区
门头沟是北京最早因强降雨而被报道大面积受灾的地区。自7月29日20时开始,北京市门头沟区遭遇罕见的连续强降雨天气,全区累计平均降雨达到471.1毫米,最大降雨点位更达723毫米,是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最高值。
在这场极端天气引发的自然灾害发生前,门头沟也是北京地区集水山风景于一处、近几年各种高端民宿生意最乐于在此扎堆的一个远郊县。
在妙峰山镇水峪嘴村居住的小阮被困一天一夜,亲历了山洪爆发的全过程。水峪嘴村附近就是京西古道风景区,小阮站在窗前就能看到,景区内的博物馆被淹,树木连片折断,“柏油马路塌的塌、裂的裂。碎石特别多。”
这一轮强降雨开始的第一天——7月30日,水峪嘴村就已经出现了山体塌陷,碎石从山上滚下来,“路边的碎石堆往上拔高了好几米”。7月31日上午10点左右,降水开始变强,不到20分钟,洪水就带着大量碎石和淤泥冲到了小阮的家门口,她被困在一栋别墅的二层。“11点15分左右,通讯中断,当时我刚好在联系朋友,过了一会儿就断水断电了。”小阮回忆说。
西北至东南走向的永定河,横穿门头沟区,强降雨致使区内河湖水位暴涨,部分信号塔被山洪和泥石流冲倒,王平镇、雁翅镇、妙峰山镇、斋堂镇等数个村镇手机通信中断,镇上的居民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31日中午11点15分左右,刘璐正用手机和住在门头沟妙峰山涧沟村的家人通话,断联来得毫无征兆,“正在说话,下一秒他人就没(声音)了”。在这之前,刘璐和家人都收到了北京市政府的暴雨预警短信,只是他们没料到雨会下这么大。
“10年前暴雨也没有这么严重。”门头沟这次受灾让刘璐回忆起10年前的“7·21北京特大暴雨灾害”——2012年7月21日至22日,北京及周边地区遭遇当时最强的暴雨及洪涝灾害,79人因此不幸遇难。
门头沟妙峰山镇的丁家滩村地势低洼,牌楼被淹的短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疯传。从视频上看,村内已经是一片汪洋。另外,微博网友@Mr于川在8月1日下午2点左右向《第一财经》YiMagazine介绍,从7月31日11点起,救援车辆堵在丁家滩109国道进不去,还不知道救援进展如何。
据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8月1日下午1点发布消息称,经统计截至8月1日早6时,暴雨已造成11人遇难,27人失联。其中门头沟区死亡4人,失联13人。
直到当天下午5时,门头沟区气象台降级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也是在那时,困在家中的小阮等到了救援人员。镇政府附近的妙峰山民族学校被设置成群众的临时安置点。平时开车只要8分钟即可抵达的民族学校,小阮和居民们一起徒步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
穿黄马甲的救援队伍,一边清理道路淤泥,顺带着也在疏散群众。”小阮判断,阻碍救援队进来的原因,可能就是交通不畅——永定河的水涨到陆地上,柏油马路全部塌陷,“加上通讯中断,救援队也不清楚上面有没有被困的人。”
房山:那些被内涝困在小区里的人
河北镇东部与青龙湖接壤,北部与门头沟区潭柘寺镇相接,南部则有大石河。大石河的下游,还会流经涿州,在那里它被称为琉璃河。根据央视新闻的报道,大石河7月31日的流量达到了2012年“7·21北京特大暴雨灾害”时期的3倍。
8月1日一早,雨势变小,李林听闻河北镇“能进了”的消息,立刻开车出发。路上积水不算深,沿途的平房看起来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岳父家的小区门口积水已经退去一些,剩下淤泥。电梯因为漏水被关停。小区里开通了可以供居民用桶接水的水管,但对于住在高层且行走不便的老人来说,取水仍非常困难。
当晚张君全家住进了一户邻居的家里。她听说后半夜曾有蓝天救援队的队员在楼下大声喊“有没有人要走”。但是张君自己没有听到,当时整个小区已经停电,“所有沟通全靠喊”,很容易漏听或看不到人。
8月1日上午,楼下开始出现专业救援队的柴油艇和小区志愿者的人力艇,但人们都不清楚谁可以坐这些船。直到家人下楼拦下了一艘空艇,并表述了他们家住一层、有老人和小孩,张君一家人才得以涉水登船,被送到一块安全区域。一路上,她注意到在小区地势低的区域,水已经涨到了救援人员脖子的位置。
在和居委会、物业的工作人员沟通无果后,小区居民成立了维权群。他们最关心的问题首先是地下室、一层住户和小区内被泡车辆的赔偿问题,以及楼体被泡后的维修问题。张君在群里看到一位邻居描述“楼下到处漂着我们家地下室的物品”,但这种损失显然很难统计。
居民们的第二个诉求,则是想搞清楚这次突如其来的灌水、内涝的原因:如果是刺猬河的上游开闸泄洪,为什么没有人提前通知居民撤离?水流到北潞园附近的河道时,这里是否有本可以打开的闸口没打开?而这些疑问,和去年夏天在河南郑州亲历洪涝灾害的当地市民们的表述,是何其相似。
石景山:麻峪村大撤离
“15元两斤。”8月1日下午3点,57岁的付春蕾蹲在石景山区新首钢高端产业综合服务区(以下简称“首钢园”)的2号馆门外卖葡萄——这可是眼下很难得能看到的水果,都是她从自己在麻峪村开的水果店里“抢救”出来的。
此时,距离数千名居民从麻峪村紧急撤离至首钢园,已经过去了整整24小时。
自7月31日下午起,石景山区新首钢高端产业综合服务区的3个大型展馆,临时受命承担安置因永定河泄洪而被转移的麻峪村村民。付春蕾就住在2号馆。每个场馆配备了至少6名身穿红马甲的志愿者、3名清洁工人、数名安保人员,此外还有身穿八宝山街道、鲁古街道logo衬衫的社区工作人员和石景山医院的医护人员前来支援。
“我赶紧(把水果、蔬菜)都放在了货架的高层,收拾得高一点,不然水一来(就淹了)。”着急搬水果时,她的额头还被柜角划了道口子,“血成条子往下滴”。付春蕾没顾得上擦,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只手继续搬。最后,她收拾出几箱葡萄、蟠桃、三华李,放到了电动三轮上,通知里并未提及避险场所的具体地点,但付春蕾想着,等到了地方,东西“能卖点是点”。
收拾完水果店,她顶着大雨又跑到了一公里外的麻峪小学的宿舍,想拿两件换洗的衣服。但踏入宿舍时她发现积水一下子没过了膝盖,想拿走的衣服也早都浸湿了。
“北京石景山”官方公众号2022年8月消息显示,麻峪村有户籍人口3984人,外来人口5132人,这里也是京西著名的“城乡结合部”。居住在南端的村民是第一批被通知紧急撤离的。张易乡住在麻峪村北口,距离河边有600米左右,他对河水究竟能涨得多快并无概念。
直到村委会的工作人员挨家挨户敲门提醒居民立刻转移,张易乡这才匆忙拿上毛巾牙膏又抓了身换洗衣服,把它们塞进一个外卖袋子里就冲出了家门。
还在读高二的刘晓晗,父母都在城里打工,平时就住在宿舍。7月31日下午,她拉着满满一行李箱的洗漱用品、换洗衣物独自走进首钢园1号馆时,里面还没有铺满铺盖躺满人。整个场馆内空荡荡的,她置身其中,“就像在停车场、在仓库待着的感觉”。
刘晓晗一度以为这里是中转站,晚上会被安排去条件更好的地方,因为当时的展馆里确实什么住宿设施都看不到。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认知。在麻峪村居民的印象中,连新闻里报道过的方仓医院都不是这种条件。后来通知排队领被褥时,人们这才确信,这一晚要“就地”睡在展馆里了。
7月31日夜里,整个展馆内没有关灯。刘晓晗很难适应和很多人睡在一起,她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8月1日的白天,可以看到场馆里有很多人撑开雨伞挡住灯光在补觉。没有人知道何时可以从安置点返回家中。
刘晓晗没拿暑假作业,但最令她后悔的是忘带充电宝。“(馆里)有一个充电口,有人插上了插排让大家排队充电。”刘晓晗一直没轮上充电,直到遇见在1号馆避难的小学同学后,才借到充电宝给手机充上了电。
张易乡一直在担心留在河北省易县老家的妻女。从8月1日早晨6点开始,他就和她们失去了联系,他听同村的老乡说,断联是因为洪水把电线杆“冲垮了”。“我家靠近山坡,我就怕山体滑坡。”他说。
8月1日傍晚6点左右,张易乡接到了麻峪北社区居委会的通知,让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家。麻峪北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向《第一财经》YiMagazine证实,他们派出了25辆大巴把安置点的居民接走。但目前并不清楚,4000多名被临时安置的麻峪村居民是否皆已返家。
那时,北京城里的雨已经基本停了,城市被笼罩在闷热湿黏的雾气之中。沿着石景山区首钢园外的广宁路向西北方向骑行20分钟,就到了位于门头沟区的双峪路,那里的城市道路覆盖了厚厚的淤泥,令行人难以下脚,而环卫工人从上午一直清理到快天黑仍未收工。沿途的店铺也在忙着清理店内积存的污水。一家餐厅的员工们干废了一台抽水泵,只能继续用锅碗瓢盆往外舀了一整天。他们向记者回忆前一天的大水涨得有多么快——眼瞅着3分钟就涨到了小腿肚,最高时积水曾超过1米。现在,这些泥水终于被清理到脚面的位置。当然,被水浸泡的店铺的损失还要等他们细细清算。“食材最少也得有四五千块钱,另外还有很多设备被冲倒了。”一位店员说道。
中途停驶的列车
7月30日,丰沙铁路位于门头沟山区的多个路段因暴雨而损毁严重,有3趟正在运行的列车——K396次、Z180次、K1178次被迫中途停车。
公开资料显示,丰沙铁路是连接北京市丰台区和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沙城镇的铁路线路,全长106公里,建于1952年至1955年。这条铁路,据说曾是20世纪初詹天佑修建京张铁路时认为几种选择中最好的路线,但因为工程艰巨和资金不足而放弃。如今完工的丰沙铁路,中上下行的隧道多达132个。
K1178次由银川开往北京丰台站的列车,7月31日停靠在门头沟的沿河城火车站站内。据新华社报道,该站地势高,地质条件较好,全车800余名旅客和乘务人员全部平安,“铁路部门投送的食品可以满足当天需要”。
受灾形势最严峻的是K396次列车。它于7月29日由乌海西发车,目的地是北京丰台站。7月30日它被迫停靠在门头沟落坡岭站附近,车上乘客和工作人员有近千人。
王佳是K396次列车一位被困乘客的家属。截至8月1日晚上10点,她57岁的母亲已经失联超过35个小时。
因为7月29日的高铁票都已经抢光,王佳的母亲只好买了次日仅有的一趟从张家口开往北京的列车——K396的火车票。这趟车原本应该在早晨5点59分开车,按计划,上午9点30分可抵达北京丰台站。
但7月30日当天,列车在抵达张家口站后,延误了几十分钟才开动,走了不到半小时又在宣化站滞留了3个小时。再后来,K396经历了长达一天半的走走停停,以致于30日当晚,976名乘客和32名乘务人员都被迫住在车上。当时,乘客还没有得到救济性的食物,只能自己花钱买泡面。
那一刻,另一辆列车上的乘客的女儿——家住宣化的黎敏,正处在同样的煎熬中。7月30日,黎敏50岁的母亲在宣化站上车,乘坐K1178次列车前往北京。7月30日上午,这趟列车在宣化站晚点了3个小时才终于发车,当时的北京,持续性的暴雨已经下了近10个小时。黎敏曾劝说母亲选择坐高铁或者拼车,但因为工作地点离北京西客站较近,她母亲执意选择了K1178。
7月31日下午2点,“中国铁路”首次更新了K369的消息,提及“乘务组在当天凌晨5点冒雨前往落坡岭站内采购食品饮水1200余件以解决旅客用餐问题”。晚上11点多,又有一条消息发布,停靠安家庄站附近的Z180次列车,车内旅客都已顺利得到免费的热食补给,并于当天下午1时许全部转移疏散至安全地点。
从地图上,距离门头沟地区最近的救援部队距离这些列车只有十几公里远,但由于铁路严重积水,附近又随时可能发生山体滑坡灾害,导致救援队伍无法及时赶到列车停靠现场帮助转移旅客。王佳称,K396上有些人等不到救援物资,开始徒步离开。
8月1日下午4点多,在K396列车的家属群里,有乘客发消息说自己走了10公里多“终于走出来了”,沿途看到有救援队,也有直升机在向那边飞——预计它们会给被困乘客和工作人员空投物资。
涿州:没想到水涨得这么快
涿州地处京畿南大门,是河北保定市代管的县级市。据“涿州发布”7月31日晚9点53分发布的消息,受极端强降雨和上游行洪影响,涿州多条河流水位暴涨,所有河流启动红色预警,防洪进入紧急状态。
在北京上班的摩卡,朋友圈已连着几天全是老家涿州码头镇的求助信息。码头镇位于涿州市北侧,地如其名,水系丰富。
位于涿州境内西侧的拒马河是北京五大水系之一大清河的支流,上游流经北京房山区。水尚仁佳小区与北拒马河直线距离不足200米,住在这里6年,张雪经历过不只一次泄洪。此前,每到上游泄洪,小区外的街道都会有些积水,通常第二天就会消退,洪水从未涌入小区。没人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水一下就来了,一来就很深”。
涿州从7月27日就开始下雨了,但最初,居民收到的只是几则暴雨“温馨提示”和居家办公通知。直到31日下午14时许,小区物业才发布紧急通知称上游已经泄洪,提醒业主转移地下室贵重物品和停放在地下车库的车。
洪水来临前,几十位居民一度冒着小雨自发去小区院墙附近帮忙填充和搬运沙袋。他们没想到的是,仅仅半小时后,院子里的水就已经涨到脚脖处,而地势更低的小区大门处,水位当时已经超过了1.5米,汽车几乎被完全淹没——人出不去了。
张雪后来得知,附近的一些村庄早在30日就启动了村民转移安置工作,而他们小区却从未收到撤离转移的通知。31日下午15点35分,小区物业再次提醒居民做好停水停电的准备,并强调“都赶紧回家,不要再出来了!”。居民们猜测,或许是因为小区都是楼房,“可以上高处避险”。
水尚仁佳小区目前被困人员300多户,多为老人和小孩。张雪一家居住的3号楼是小区里离北拒马河最近的一栋,31日傍晚,张雪听到“哐当”一声。那是小区3号楼旁的地库塌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洪水不断从周边灌入。
当晚,张雪带着5岁的女儿冒险趟着及腰的水转移到了2号楼,暂住在并不相识的邻居丽姐家中。3号楼和其他楼的低层居民也都转移安置至邻居家或物业办公室的二层中,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眼下更紧迫的问题是缺乏饮用水、食物、药品等。停水停电后,燃气也停供了,居民即使提前储备了充足的食材也无法做饭,只能靠零食、方便面等暂时维持。丽姐家已收留了3户,一共11个人只剩下少量蔬菜、几包方便面,和花生、红枣等干货,这些食物只能先给几个孩子吃。
用来临时安置居民的物业办公室更没有物资储备,张雪估计,里面的二十多人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从丽姐家的窗户可以看到办公室的窗边有人影晃动,张雪向他们喊话,但没有得到回应,“估计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而水位仍在上涨,截至8月1日下午16时,黄色的泥水已经没过了小区楼栋一层的窗户,向二层靠近,南边院子里的车棚只露出一角蓝色的顶棚,单元楼的大门也被淹没。
中国科学院空天信息创新研究院地图学与地理信息系统方向硕士生导师陈甫提供的一张8月1日晚6点的卫星遥感图分析显示,上游洪水经过拒马河、大石河、小清河三个方向向涿州汇聚,而下游的出口白沟河也已经泛滥,属于进多出少的状况。涿州公安网络发言人曾公开求助,涿州需要船只转移群众。“全域停水,部分停电,物资供应暂时满足,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但没过多久,该帖被删除。
仍有一些个体自发前往救援,在北京经营一家桨板、皮划艇租售俱乐部的宋杨便是其中之一。他和几个朋友带着三条皮划艇和三个桨板驱车前往涿州,途中,他们看到部分地区遭遇积水,深度可达四五米,好在水流平缓。被淹村落的积水深度则基本在1米至3米之间,部分老建筑小规模坍塌,有院墙被淹没。到达涿州东仙坡镇青岗村时,宋杨他们开始遭遇大面积积水,于是决定弃车徒步。
最终,历经近4个小时,宋杨一行人带领涿州小邵村6位被困人员离开。但周边村落仍有数百人被困,因为不是主城区,暂时没有救援队到达那里。
张颜也同样赶往救援,她已参与过数次救灾。这次,她的任务主要是负责灾情统计和需求评估。她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8月1日,陆续有数支民间救援队伍赶往涿州,但有的没带够满足自身72小时的补给,“怕在救援过程中反倒成了被救人员”,这也是在协调救援中常见的问题。
从苏州赶去灾区的路上,张颜都在不停收集、对接各方信息。涿州的水情变化很快,很多救援队救援结束返回时还会遇到水情上涨,回不去前方指挥部,加上部分设备缺电,很多信息回传不畅。目前到底有多少被困群众统计得并不精确,对于最终的财产损失,张颜认为会“超出预期”。
2012年,民营出版商读库曾因暴雨有过一次“库房危机”。那年的北京“7·21北京特大暴雨灾害”,致使位于房山区的读库库房被淹没,约8成的库存和大量囤积的纸张被冲,剩下的也都变为废纸。
一家童书出版社的编辑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公司最大的仓库位于与涿州相邻的廊坊固安,目前是满仓。他们听说,中图网的涿州库房有400多万册书籍已被淹,近百人被困。为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出版社已有几位编辑开始求助保险公司。不过由于图书产品的定价与实际价值通常不符,保险公司一般会拒绝对图书产品做参保登记,不少囤积受灾图书的库房都没买保险。
武清:海河的“泛区”
7月31日,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发布通知,根据洪水预报,海河流域大清河东淀蓄滞洪区达到启用条件,决定自8月1日凌晨2点起启用。天津市应急管理局水旱灾害救援处副处长张东方在接受采访时则表示,随着降雨持续,上游水位上涨,天津市已经将防汛重心转为泄洪,降低天津境内河道水位,为洪水调蓄争取最大库容。
东淀蓄滞洪区主要涉及河北省和天津市静海区、西青区两区,总面积379平方公里,其中天津市境内面积100平方公里。按照蓄滞洪区启用预案,这次启用的是东淀蓄滞洪区大清河以北部分,大清河洪水进入东淀蓄滞洪区河北省部分后,经分洪减速,预计于8月9日前后到达天津境内。
7月31日晚,郝克玉接到了辛口镇村委会的撤离通知。此前,辛口镇的降雨量虽大,但村里没有积水。辛口镇正位于天津滞洪区之一的西青区。
在郝克玉发给《第一财经》YiMagzine的视频中,直到8月1日下午,辛口镇街道上的汽车和自行车还在正常通行,只有大喇叭正在用方言循环播放着“8月2日半夜12点前必须撤离,抓紧携带好财产物品,无法转移的财产做好影像记录”。据郝克玉观察,尽管一直在动员转移,很多村民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不过紧张的气氛已经开始蔓延,辛口村的各个入口已经有人值守,河边、道路中沙袋垒成的大坝已经筑起来了,河道的水位也有了明显上涨。
辛口镇对村民的安置已经有了紧急预案,但此时郝克玉更担心的是自己安置了600只流浪狗的收养基地。上个月,她刚刚把它们搬到辛口镇。
在31日晚上接到通知后,郝克玉就紧急购买了200个笼子,将特别弱小的狗送到宠物医院的寄养室,同时用笼子运送大型犬,转运回之前台头镇的老基地。
“台头镇也是泄洪区,但是在大清河以南,我打听过了,大清河以南会保静海区。”郝克玉说。目前流浪狗的转移进度刚过半,而狗粮只够吃两三天。郝克玉已经在微博上发布了求助帖,然而能来现场的志愿者并不多。
海河:60年前后的两条河
今夏发生在华北京津冀地区的这场特大洪涝灾害中,几乎每一个受访者都能说出自己家附近的是哪条河,河道是宽是窄,平日里河水有满是枯,却很少有人知道自己门前的这条河最终会流向哪里,换句话说——它归属于哪里。
由北到南,他们口中的北运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南运河,其实皆为海河的支流,像5条扇骨,最终在天津汇入扇柄——海河干流,进入渤海。作为京津冀地区最重要的水系,海河流域位列中国七大水系之一,它像一片大扇子,覆盖在华北平原上。
扇形的结构使得海河的治理尤为不易。降雨时,铺开来的支流迅速汇集雨水,下游水量压力骤增,洪水排泄不畅造成内涝;天晴时,众多支流蒸发面积大,难以涵养水源以致河道干涸。2016年,国务院提出《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要求通过“治理、恢复、涵养、提升”,在5至10年间逐步恢复永定河生态系统。
这把张开的扇子的顶端,是连成一条弧形屏障的燕山山脉与太行山脉。每年7月至8月,季风从东南海面上携带着大量的水汽吹来,撞在这道屏障后逐渐爬升、遇冷、凝结,然后化作降雨从扇骨汇集到扇柄,回归渤海。在某些特殊年份,当多股暖湿气流叠加袭来,降下的雨水过多,无法再循规蹈矩地沿着扇骨流淌,便有可能漫溢到整个扇面上。
事实上,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在温带季风气候的加持下,旱涝急转、旱涝并存、中小河流洪水等灾害在京津冀地区就频繁出现。据统计,从1368年至1948年的580年间,河北海河流域发生旱灾407次、涝灾383次,可谓是年年有灾、季季有害。
1963年洪灾过后,一场耗时十余年的“根治海河”的运动开始了,数十万民工先后开挖疏浚52条骨干河道,修筑堤防3400多公里,扩建大批大中型水库,在天津开挖了永定新河、滏阳新河、子牙新河等等人工入海河道,减轻了海河干流的压力。自此海河流域“分区防守、分流入海”的防洪格局基本形成。
7月29日8时至8月1日7时,河北省邢台市临城县赵庄梁家庄站累计降水量达1003毫米,这意味着在3天里下了大概两年的雨量。另外,北京地区有两站累计降水量超过700毫米,远超“7·21北京特大暴雨灾害”541毫米的极值。
不过与60年前那次暴雨不同,当时降雨平均覆盖在整个太行山东麓,大清河、子牙河、南运河这3条横贯华北平原的河系遭灾最为严重;而这一次的降雨区域集中,且不少地方为北京山区,覆盖了北京南部与河北交界的地区,主要受影响地区为北京的门头沟、房山、昌平,与河北的保定、石家庄、邢台。
这一区域西北高、东南低,自上而下分为永定河、拒马河支流大石河与大清河支流拒马河沿山谷而下。而这3条流淌在山谷间的河流,与3条重要的进山路线几乎重叠,其中永定河对应109国道(丰沙铁路上的受困列车所在位置与多段被淤泥阻塞的109国道相隔仅十余公里),大石河对应108国道,拒马河对应X017涞宝路。因此当7月30日山洪爆发后,首先阻塞的就是进山的道路。
更为艰难的情况在下游,随着山里的洪水倾泻而出,永定河、大石河、拒马河共同交汇的涿州彻底成了水城。7月31日,涿州附近的小清河分洪区、兰沟洼蓄滞洪区先后启用。下游经过白洋淀、东淀后就是天津,8月1日凌晨2时起大清河东淀蓄滞洪区启用,11时献县泛区启用。再加上最早启用的子牙河系大陆泽与宁晋泊蓄滞洪区,河北已启用总计13处蓄滞洪区中的6处。
据悉洪水经多个蓄滞洪区减速后,预计于8月9日前后到达天津。位于天津武清的永定河泛区、大黄堡蓄滞洪区两处已经组织居民撤离,准备启用——天津总共有13处蓄滞洪区。
北京市水文总站8月2日9时发布,本市解除洪水红色预警。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张易乡、刘晓晗、李林、张君、刘璐、小阮、张雪、刘南,摩卡、宋杨、张颜、王佳、黎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