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沾的推荐LOFTER(乐乎)

虽然作者说不介意模仿,但毕竟我没有经过原作者同意,也没有去查证原作者是谁,还是在此致歉。

感谢原作者的宽容。

一、

阿飞揉了揉自己酸疼红肿的手腕,上面有用绳索绑缚之后的青紫色的痕迹,刚刚入春,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早就冷得说不出话了,看着瘦弱的阿飞居然没有哭闹。

大概是一天半,阿飞想,距离我被抓走。

阿飞撑起自己身体,环顾四周,一间又破又黑的小柴房,四处漏风,如果被抓起来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孩子,只怕早就没命了。

他们没想着留他,大概是做给别的孩子看的。

后颈处传来阵阵刺痛,原本属于坤泽的应该被好好保护的腺体现在布满了刀疤...

在寂静处等待,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小柴屋附近出现了成年男人的脚步和谩骂声,门被踹开,一双大手把阿飞整一个囫囵拽起来扔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又是一轮拳打脚踢。

冷风中传来阵阵微弱的哭泣,阿飞大概数了数,初步估计有五六个孩子。

再等等吧。

马上带你们出去。

二、

白玉堂不走寻常路,虽然他一开始确实是为了御猫的名头上的开封,但是他走着走着就开始拐弯儿,去拜访好久不见的朋友,去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撒野,什么御猫,不如小爷游戏人间。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密密麻麻的林木遮蔽视线,白玉堂盘算了一下行程,打算在这附近找个好落脚的地方生火歇息。

循着不知道谁家猎户踩出来的小路,却没想到能看到一间客栈。

白玉堂猫在树林里端详了一下这间客栈,木头架子打出来的戏台子罢了,开在这种地方的难道真指望它赚钱?刚才自己走的只怕也不是什么猎户踩出来的小路。

这是个黑店。

白玉堂理了理衣角和凌乱的头发,把看起来就值钱的玉佩从包里拿出来端端正正的挂好,又拿了个一折就断的金贵扇子,在胸口呼扇呼扇。

去看看。

三、

老板没想到这个地界这个点还真能遇见活人,幸好他们也是老手,这间客栈足以应付一般江湖人打尖,住一晚上也无妨,哪怕被人看出来端倪,大家互相拱拱手给个面子也就罢了。

但是来的这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自他一只脚踏进客栈的那时起,老板就已经从他没事找事的装扮和腰间的那口宝刀看出来他的态度。

——你动心吗?

——要不要试试

四、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老板弓着身子向白玉堂拱手问好

“住店”

白玉堂用扇子在自己鎏金的披风上拍了拍,抖掉那些不存在的尘土,眼神敷衍的扫了扫一尘不染的大堂,装模作样的坐在大堂的凳子上。

“你这里倒是清净,别说客人了,跑堂伺候的也没有一个,怎么选择来这里开店?不怕没有流水?”

老板随口应和,在哪里讨活计不是讨?

嗯,白玉堂心里想,这里除了自己这种爬高上低的哪里有人,既然不是挣的来往客商...

“你这里都有什么?我明早就走,急着赶路,果腹的吃食,喂马的草料,还有热水,热水总该有吧?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听起来他不打算计较,老板笑眯眯的点头,都有都有。

白玉堂把宝刀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些碎银,语气和缓,眉眼带笑

“还有什么?”

五、

倒了血霉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阿飞低着头被领进屋。

如果想在这里一直埋伏下去等到援兵,怎么能闹出动静?除了那人贩子等的马车和人手,这里八百年也不会有一个活人,怎么就这么背让自己撞见了?

白玉堂已经在收拾妥当的客房里吃上了,卤的牛肉,下酒的小菜,从集市上买来的农户家里自己酿的酒,以及喷香喷香的烧饼。

老板把阿飞领进来就躬身退下去了,全程没有多余的交流。

阿飞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墨色的眸子盯着大快朵颐的白玉堂。命运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不是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去行动,他是“走”本身。

“可能有毒,不建议你吃。”

白玉堂闻声顿了一下,这个孩子的语气倒是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静,装的像个大人一样。

“这里是一家黑店,尽早离开的好。”

白玉堂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从盘子里拿出一个烧饼伸手递给阿飞,阿飞没有接,白玉堂就一直举着,直到这个小大人认了似的叹了口气,接过烧饼吃了起来。

白玉堂吃饱喝足,就端着个酒杯看着阿飞吃,小孩儿好像被饿了很久,吃的有点急,但是吃相不难看,白玉堂看着觉得顺眼,还时不时给阿飞夹点菜。

直到阿飞停下筷子,白玉堂又给他递了杯水漱口。

“说说看?”

阿飞好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白玉堂放在桌子上的刀。

“我是被拐来的,他们想把我卖给别人做苦力。”

白玉堂抬手示意阿飞转一圈,现在还是冷着的季节,小孩儿就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麻衣,手腕上是捆绑的伤痕,隐隐还能看见胳膊上被打出来的青紫的印子,后脖子上绑着的绷带印出来血迹。

白玉堂皱了皱眉头,这是坤泽,还是一个被划伤了腺体的坤泽,卖出去已经不值钱了,只怕自己一走就会死在这里。

坤泽可不是卖出去做苦力的。

白玉堂思索再三,才道:“你家在哪?家里还有哪些人?我明天就可以带你走”

阿飞却摇了摇头,“不用你带我走,我...我要在这里等人”

“等谁?”

“官府的人。”

对着白玉堂讥讽的神色,虽然大概明白他不是冲着自己,但是阿飞还是有点心里发堵。

“这里临近开封,天子脚下,哪怕是山野也该治安严明,却有一个拐卖人口的驿站,藏污纳垢至此,你居然还要等官府?不用等了他们都是草包!我此次正好上京城办事,办完了我带你走,我家在松江,陷空岛你听说过吗,不知道离你家远不远,到时候可以一并送你回去。”

阿飞心里一怔,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公子哥,使得一口宝刀,衣服料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买得起的,举手投足都是好生教养起来的贵气,灼灼桃花眼像是要把人看到心里去,年少华美不外如是。

陷空岛五鼠,排行老五的锦毛鼠白玉堂?他来开封做什么?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被拐来的人吗,多少——”

白玉堂噤声了

六、

他是来干嘛的,找御猫晦气,还有什么比让这些个所谓的官府名誉扫地更晦气的吗?可是如此必将牵连这些无辜之人,他们的父母也许还在苦苦等待他们回家,如果因为得罪官府导致有家难回,那也太遭罪了。

要不就先不找御猫晦气,先送他们回家?

白玉堂心神一定喜笑颜开,他本来就生的好看,硬生生把阿飞的视线夺去了一瞬。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家是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里是常州的,没什么人了,家里遭了灾,我才出来谋生活。”

白玉堂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怜悯,他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如此稳重,只怕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过得太多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

“那你有考虑过以后吗,要不要——”

“不要”

白玉堂又噎住了

七、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好,阿飞慌乱的低下头掩饰,自己有去处,家中早就安排了亲...亲事在开封,自己也是因此才来开封寻求庇护。

白玉堂有些怅然若失,原来是早有归宿,这个年纪这种样貌的坤泽单着的可能性也不大,不知是哪户人家作何营生?五爷可以帮你寻寻,总比你自己找不到北来的强。

阿飞有点犹豫的张了张嘴,半天也编不出来一句,白玉堂也不急,就坐在原地看着他。

“是...当官的。”

啪,酒杯碎了,果然晦气。

八、

白玉堂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一口银牙咬得死紧,阿飞感觉他恨不得给开封的官员都给吃了。

“他在当官?”

阿飞点头,白玉堂紧接着一拍桌子站起来,吓得阿飞一个激灵。

“当官的让你在这里受如此委屈?简直衣冠禽兽!!!”

阿飞瞪着眼睛到处瞎看,确定干瘪的木门外面没有人声,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白玉堂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闷了,降了降火气。

“常州,最近倒是不曾听说常州有灾。”阿飞神色微动,张嘴欲言

“不过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若非大灾大难民怨沸腾,这些酒囊饭袋半句话不会吭。”

“可现在距离那些读书人考试发榜也有些时日了,他已然为官,为何不迎你入府?反而逼着你千里迢迢来开封,又徒遭祸事。按道理他当了官,封侯拜相,你家里那边脸上有光,应是无人欺侮...”

见白玉堂思索越来越发散,阿飞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白玉堂冷笑,倒是天真,被官府的黑心白眼狼吃的死死的。

半晌无人说话,夜风凛冽,吹的木头窗户吱呀作响,烛台上火星在一片寂静里一下下炸在阿飞心头,白玉堂静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端着茶水,烛光照他神色明暗,难以揣度。

“这里还有多少人你知道吗,和你一样被拐来的。”

阿飞点点头,按照他的摸索,应该有七八个,坤泽中庸都有。

“关在哪里?”

阿飞指着紧闭的窗户,楼下有个小院,院里有几个柴屋,门上挂着铁锁,窗户封死,他们就在那里。

“好”

白玉堂起身靠近窗户,手指扶在横住的窗栓上,闭目静听,呜咽风声之间夹杂着麻衣摩擦,低声哭泣。果然谨慎,那老板在江湖混迹久了,不会因为自己展露欲望就放松警惕,院子里有几个人的呼吸平稳,是外家功夫好手。

该杀。

九、

一直在旁观察的阿飞此时伸出手,拉住白玉堂的衣角。

“等等。”

见到白玉堂把视线移向自己,阿飞神色不变坦然回望:“之前已经有人逃出去报官了,算算脚程如果顺利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这里是开封近郊,不要徒生枝节,对你不利。”

白玉堂一双桃花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阿飞,阿飞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之前对自己若有似无的关心和宽待,这双眼睛里多了点别的什么。

厌恶和嫌弃。

白玉堂冷冷开口,你知道你很幸运?如果来的不是我,或者就没有人来,你和那些孩子一样,会被关起来在柴屋里互相依偎取暖,哪有现在呆在屋子里来的舒适?你觉得你安全了,他们就可以不管了?哪怕我要走也是带着你们一起,这些人我非杀不可。

“他们不是唯一受害者。”

阿飞墨色的眸子像是沉静的深潭,映着一汪明月,没有被白玉堂的逼问试探震出一丝涟漪。

“你现在杀了他们线索一断,那些正在被移送去别的地方的和已经被拐卖的孩子们就彻底石沉大海了,我知道你不信任官府,但是这次单单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阿飞直直盯着白玉堂探究的眼神,伤痕累累的手没有什么力气,只是搭在白玉堂的手腕上,却也没被挣开。

白玉堂最后看了看窗户,转身回到桌子旁边,小声的跟阿飞道歉,刚才的话别放在心里。

阿飞笑了笑:“我知道,稍安勿躁,也许明早,也许今晚,官府就会来人了。”

“然后呢?”

阿飞愣住,什么然后

“然后你要怎么办,把自己困在开封吗?”

阿飞瞳孔地震

十、

白玉堂有点犹豫,你知道的,一旦当官和我等小老百姓就是天壤之别,你那个归宿如果真的心里挂念你,早就应该来接你了,你自己无依无靠孤身去投,只怕要被困在那里了,如果你没有那个一头撞死在他身上的死理,不如考虑考虑别的路子。

比如呢?

比如...我陷空岛?白玉堂不好意思的四处看了看,我陷空岛也是个好去处,你可以在上面找个活计,我是不是还没给你说,我叫白玉堂,陷空岛五义你听说过吗,你在我那里会很安全。

你要是不好意思去退亲,我可以替你去打探打探那个人,他叫什么?如果他在开封过的很顺畅,给谁家当了什么乘龙快婿,咱们也不去受那个鸟气。

阿飞抿了抿嘴,他把周围认识的人想了一圈,也觉得没人活该这么倒霉替他挡灾。

终于阿飞开口:“展昭。”

白玉堂不动了

“他叫展昭,你听说过吗”

茶杯也碎了。

十一、

王朝马汉带着开封府的弟兄们是趁着夜黑风高偷偷摸进山里的。

几天前皇帝身边的红人,新任的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展昭,在巡街的时候遇见一个浑身带着伤口的小孩儿,小孩看见展昭身上的官服又喜又怕,拼了一口气冲到展昭身边跪下求官老爷庇护,然后浑身一抽昏了过去。

展昭抱着他回开封府救治,包拯和公孙策才从苦主的嘴里听说这发生在开封近郊、天子脚下的惊世恶行。

一腔热血来不及撒出去就被展昭拦下,御猫常年行走江湖经验丰富,又有一身缩骨的本领,哪怕不能易容换貌,变成小孩子了谁会怀疑,总不会有人能认出他来。由他先去探路,确保探明情况再和大部队里应外合。

说做就做,展昭装着小孩子的腺体模样给自己的脖子也来了几刀,直到公孙策看不下去半拖半拉的给他用草药混着泥点了一下,才勉强保住了这油光水滑的御猫的猫脖子。

展昭借来孩子身上的破烂衣衫,缩起骨,在孩子拼死跑过的森林里磕磕碰碰,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绿叶压得人喘不过气,那个孩子是怎么跑出来的?

展昭喘口狠气,我就带你们一起出去。

十二、

月至中天,客栈四周静悄悄,白玉堂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听呼吸,底下那几个守门的大汉依旧保持清醒,但是比之前严阵以待的状态松懈不少,如果是自己,可以在他们反应过来伤害孩子之之前拿下他们,然后带着这几个孩子回陷空岛安置或者去报官。

官会来吗?

白玉堂抱着刀还在等,思虑间他看了一眼在旁边静坐的阿飞,像一尊檀木雕出来的雕像。

白玉堂叹了口气,我不等了,这就动手。阿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玉堂踹开窗户飞身向下,画影出鞘直射月光,雪白刀锋轻轻逼近其中一个守门的大汉咽喉,另一个还没来得及反应,同伴的鲜血就烫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阿飞在楼上盯着白玉堂,月色如水浮在他的白衣上,只是站在那里,他就比什么都耀眼。

外面大堂守夜的老板像是听到了什么,拔出刀就要往院子里冲,远远传来更多成年男人的谩骂声,他们交接的同伙终于来了,白玉堂挽了个刀花,刚打算动手,却听见门口一阵骚动,似乎有更多人加入争斗,兵器相交,阿飞在楼上对着白玉堂兴奋地挥了挥手,官府的人来了!

白玉堂护在被锁紧的屋子门前,等待前厅的骚动平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开封府的官员向自己抱拳致谢,那老板和前来支援的人手被牢具绑死,几个年轻小伙子利落的把屋门卸掉,被困住的可怜娃娃被一个一个抱上马车。

这届开封府的官倒是有点意思。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自称王朝,是开封府新任相爷包拯的左膀右臂,王朝热情的向白玉堂发出开封欢迎你义士帮了我们大忙要不要去开封府相爷必有重谢吧啦吧啦......

白玉堂随意客套几句,然后看着王朝问道:

“你认识展昭吗?”

十三、

现在麻烦来了。

王朝一路上都很沉默,尤其是看到白玉堂身后的阿飞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吭。白玉堂看着王朝畏畏缩缩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明白奇怪在哪里。

进了开封城,王朝跟白玉堂告别,乌央乌央的一家子就直奔开封府,也没提带着阿飞。

现在他明白了。

御猫这些天的传言满天飞,百姓们都在传他曾经是一位行侠仗义的侠客,怪不得为人那样和善,身姿挺拔,芝兰玉树,火红的官袍水蓝色的衣摆,看着就顺眼顺心。

展昭从来不拿官府威严欺压百姓收受贿赂,相反日日巡街护佑百姓,跟纨绔作斗争,而且啊———

圣上搭了台子,要给展大人比武招亲呢~

只是展大人好些天没出现了,这几日巡街的官爷都不是他...

阿飞在白玉堂的身旁沉默不语,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希望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什么比武招亲早八百年就被他抛到脑袋后面,那狗屁台子他也就看了半天就去巡街了,怎么一转眼三四天过去还是没有拆?

白玉堂只当阿飞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心下难过,闷声不吭的把人带到街边的客栈,单独给阿飞开了一间房,安置好热水吃食,又自己去附近的药店里给阿飞抓药,隔着屏风让阿飞给自己的腺体换药。

一直以来不受重视甚至被歧视的坤泽见过太多妖魔鬼怪,白玉堂的家教不得不说是顶好的。

只是越好,这嘴就越难开。

“你看,跟官府打交道就是这样的,很容易吃亏。更何况他是皇帝新提拔上任的,现在宝贝着呢。。。”

阿飞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看见白玉堂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嘴巴像是吃了绿油油的酸杏,紧在一起。

“但是,你不用怕他!白爷爷今天看了,那开封府说不定真是什么百姓说得上话的地方!哪怕咱们不要这负心郎,也要说的明明白白,是咱们不要他!”

“等这件事结束了你跟我走吧!”

阿飞听见这声音好像来自江河湖海,来自漫野星河,来自他曾经独自在屋顶上捱过的夜风。

是坚守在冷言冷语中最后的那点江湖回想。

“你这样的本事,天大地大,哪里都去得了,何苦画地为牢!”

十四、

白玉堂带着阿飞在开封城里走走转转,买了很多小孩儿喜欢的东西,甜甜的糖画和糖葫芦,香香软软的烧鸡,驱虫除秽的小香囊,但是阿飞越逛越失落。

最后他们来了开封府,白玉堂登时换了脸色,拿起小锤狠狠砸在开封府门前的大鼓上。门口的两个护卫也是刚来的,带着点新上任的职业感,认真负责的询问白玉堂有什么冤情。

白玉堂冷笑:“让你们那新上任的负心汉御猫老爷出来看看他干的好事!!”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展昭是控制不住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的自己就像画本里写的一样站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门口接受命运的抨击。

果然,一个谎言要靠千万个谎言来圆。

好在开封府里人手不多,这次拐卖案件已经把大多数人都派出去了,不会丢人丢到年夜饭上。

白玉堂在底下耐着性子跟包拯解释展昭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负心人,期间阿飞实在是听不下去对“展昭”的谴责,面如菜色,打了招呼出门呼吸。

正巧撞见替他巡街回来的赵虎。

赵虎看见缩了骨的展昭大喜过望,老大的嗓门隔着院门口喊:

“展大哥!!!啥时候回来的!!咋没跟王朝——”

展昭这辈子没用过这么快的轻功,从屋门口冲到院门口也就一瞬间的事,他的手紧紧的捂在赵虎的嘴上,恶狠狠喘了几口气,才虚弱地拍了拍赵虎的肩膀。

“虎子,能不能替哥解释一句...”

“解释?去哪解释?”

阿飞指着身后的屋子,里面正巧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清响。

“简直岂有此理!!”

“他老家遭灾!定亲之人遭人拐卖!!他居然还有比武招亲??

先不说那孩子根本不是一个能打的,他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把婚约退了!蹉跎人家的时光!!你把展昭给我叫回来!白爷爷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展昭和赵虎一起趴在墙角,听见白玉堂语调里浓浓的杀气

“他喜欢能打的?白爷爷让他好好长长教训——”

展昭慌乱的在赵虎耳朵旁边低语几句,就把这个五大三粗还没搞清状态的推进屋里,几道灼灼视线差点把赵虎盯出来一个窟窿

——虎子,你就说,比武招亲是官家让办的,展昭无法推辞

赵虎愣愣的迈进屋:“那个......刚刚展大人说比武招亲是官家让办的....”

白玉堂眼中的火星恨不得蹦出来,烧得那负心汉抱头鼠窜。

“你说...谁?”

赵虎:...我说我是展昭

白五:。

真的展昭在哪?

赵虎慌乱的朝门外一看:“他...他刚刚出门,他说他回来拿东西听到这里在吵架,所以...”

白玉堂怒极反笑:“我就知道他是个懦夫,他长什么样!!”

赵虎像是本能反应,终于敢直视白玉堂。

“很帅。”

十五、

久久等不到展昭,白玉堂干脆在开封住下,带着阿飞出去吃晚饭,在开封最有名的聚福楼给阿飞点了一桌子美食,通过他之前的观察,小孩儿好像很喜欢鱼。

阿飞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的看着白玉堂

“白大侠,这顿饭吃完,我有话要说。”

白玉堂眉眼带笑,怎么,这么严肃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你名字

阿飞低着头抿了抿嘴

“白大侠,可否问问,你觉得展昭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刚还在发出动静的筷子声停了,阿飞执意要看看白玉堂的神色,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没有恨,没有厌恶,虽然没有他想象中的抨击却也不存在一点善意。

毕竟不关他事,展昭想,无论是不是南侠趋炎附势,跟他锦毛鼠毫不相干,自己又何必多此一问?以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展昭是个什么样的人?

侠客、善人、走狗、败类...

“嗯...说实话,我不认识他...”

——来了

“原先只是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个人,功夫不错,名声也响亮,我有结交的意思。想着哪天遇到了切磋切磋,也看他是否担得起哥哥们的称赞。”

什,展昭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嘴唇微微颤抖

“但是现在——”

白玉堂捏紧小酒杯,狠狠的敲在实木桌子上。

“就凭他对你的态度,明明有婚约却还比武招亲,开封城外都成这样了也没见他出面,向来不是什么值得结交的货色。”

展昭却是眼睛一眨不眨,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只要我跟他解释——

“白兄。”

白玉堂停下喋喋不休的嘴,也没纠正他的称呼,只是把视线挪回阿飞脸上

“如果你被欺骗,但是那人并无恶意,他只是,只是太多突发情况手足无措,他...”

白玉堂开口打断:

“那要看什么事儿,白爷爷就算讲理,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要是随便什么人扯谎我都原谅,我直接出家当和尚算了。”

白玉堂放下酒杯,正经危坐。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

展昭深吸一口气

“白兄不是问我名字?我就是展昭。”

十六、

果然杯子还是没保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清脆的声响被吞没在一片片觥筹交错里。

你说什么

展昭坐在凳子上,低头垂眼,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是尴尬还是心虚。

我是展昭,很抱歉欺骗白兄,实在是情非得已。

那家店之前官府没有整治,向上向下都要查,这我向你保证,不会一走了之。

之前是没办法一下子组织起来那么多人手,所以我去替兄弟们开路,也是想探明白里面的情况,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白兄,我不想让白兄牵扯进来,所以才想扯个谎了却因果也就罢了。

谁知道弄巧成拙

如果有机会,我们能不能——

能不能——

寒光点在展昭的面前,雪白的刀锋映射白玉堂一双灼灼桃花眼,里面只剩被欺骗愚弄的怒火,再没有半分和颜悦色。

真不愧是入官府吃饭的猫,手段高明。也就是说,你并没有遭灾,没有流落街头,不是为人所欺,也不需要白爷爷自作多情?白爷爷反而耽误了你的正事,是不是?

帮了你?展大人运筹帷幄怎么会需要我等江湖草莽搅局?

眼前的这个人真是展昭?看起来和自己也就差不多大,南侠成名已久后接受招安入朝堂,本来以为是个老江湖,他的眼神却毫不遮掩对自己的愧疚和急切,说话语调就像九月份吹拂过陷空芦苇荡的秋风,他明明是个坦荡的人。

做什么入官府?疯了吗?

白玉堂理顺呼吸,收刀入鞘。

展昭,出去跟我打一架。

打一架,白兄能消气吗。展昭垂眼,乌黑的睫羽下是难掩的疲惫与遗憾。

展昭是真心想与白兄结识。

白玉堂心觉得好笑,脸上也毫不掩饰嘲弄神色,你想得美,我跟你打架不是为了斗气,是为了你御猫的名号,至于什么结交。

打过再说。

展昭左右看了看,对白玉堂说,没带巨阙。白玉堂也不废话,把刀往桌子上一扔挥拳直冲展昭面门,展昭没有硬接,那拳风便被他当作助力,如乳燕点水一般同白玉堂这喷发的火山拉开了距离。

这里打架会弄坏店家东西,白兄如果不嫌弃,不妨跟展昭去开封府的校场。

十七、

在白玉堂过去二十三年的武学生涯中,他把一条视为最高守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在展昭二十三年的武学生涯中,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守则,除非必要,他从来不跟别人硬碰硬,除了他自己性格内敛不喜杀戮之外,不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也是一种武学智慧。

白玉堂攻势凌厉,展昭以柔克刚,白玉堂大开大合,展昭就四两拨千斤,你攻我守,你来我往竟是难舍难分。

认识一个人不只是靠他的言语,外貌,他每一次进攻防守的思路和落脚点也能看出来这个人的性格,白玉堂很久没遇到过一个这样对他胃口的对手,恨不得把自己的一身武艺全部倾倒在跟展昭的每一次交锋中。

直到刀断。

别误会,刀真的断了。

白玉堂的刀确实是好刀,但是比不得在历史长河中都留有一角的名剑巨阙,他是从上而下迎着势劈砍展昭的面部,展昭架起巨阙去挡,刀应声而断。

白玉堂扔下刀柄,头也不回就要走,却被展昭本能的呢喃牵住了脚步。

这不公平,你普通钢刀如何抵挡巨阙。

白玉堂也没回头,没什么不公平,这要是生死决斗,难道阎王爷会因为对手用的是名剑就让五爷还阳?兵器不过是一个噱头,输了就是输了。

但是就这样走了也不得劲,以后可怎么办?

白玉堂想了想,回头看着展昭

展昭,你骗得我好苦。

十八、

白玉堂走了,头也不回,就跟面前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展昭站在校场上,烈日当空,别的衙役躲在阴影里看热闹都嫌汗流浃背,展昭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愣愣的盯着自己刚刚被钢刀震得发颤的手,只觉得碰碎的不止一把刀,还有白玉堂的真心。

虽然到底啥内容的心他也没搞懂。

公孙策看到战局终于结束,战场一片狼藉,黑着脸一言不发的从英武楼的石柱后面走出来,上前握住展昭的手腕,把绑的死死的护腕拆开,果然里面已经青紫一片。

公孙语气不善:“之前的打好了?你就敢比武,敢动真气,敢跟人家硬碰硬还把兵器震碎了?”

先生,那是他兵器

公孙策这个时候倒不像个读书人了,虽然不孔武但十分有力的手紧紧的攥住展昭衣摆,愣是把这个御前四品的武官拽进屋子,骂骂咧咧的给他上药。

展昭就像个被雨打湿的落汤猫,被主人家拿着毛巾揉搓过来揉搓过去,沮丧的炸着毛。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么严重的一步的他也不知道,哪个环节自己一时张不开嘴就把他们俩岌岌可危的关系送到了坟地。

而且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展昭苦闷的接过公孙策递给他的药碗,一口闷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草药刺激的他舌底生津,涩味直冲大脑,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公孙策揉了揉。

从他入朝堂之后所遭受的来自各方的压力,都有先生跟大人一起帮他分担,老话说人走一世能有一两个知己就已经是福气了,这话大体上带着点自我安慰和无奈,谁会嫌自己的朋友多,谁会不想自己所做的每一件好事或者不得已而为的每一件坏事都被旁人像画外音一样拆解分析,从宏观到微观,从古到今,只为了说明自己是一个好人,然后当事人再好像不慕名利的摆摆手,说:

这是应该的。

没有什么人能这样活,所以大家基本上都保持着能不让别人误解就不误解的态度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到最后因为退让再麻木、烦闷,然后发愤,再决定做回自己。

展昭也是这样想的,做自己,所以在那个山野环顾、了无人烟的土路上,只有路过的飞鸟,爬过的小虫,停靠着吃草的马,以及曾经陪伴他日日夜夜的风,听见他对公孙策和包拯说:

“我愿意入官场,以手中三尺青锋护一方青天朗朗,百姓安宁。”

之后的所有的一切他都没办法控制,朋友的不解与离去,他试图解释包拯是个好人,却发现实际上没人在乎他拿出来“背书”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大家只说他进了官场,失了初心,跟他做朋友有违侠义本心,应当从此陌路。

既然没法控制,那就做自己要做的,然后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就好,友谊、称赞、陪伴、谩骂,一切的一切,本来就不属于他展昭。

所以皇帝称呼他为御猫,他也就气了一会儿,君无戏言下次希望注意;要给他搭台子比武招亲,他也就看半天,因为一会儿要巡街;听说有人看他不顺眼要过来跟他当面表决心绝交,他也就一乐;苦主伤痕累累的扑在他怀里,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他不再在乎别人认不认识他展昭,会不会一听到南侠的大名就汗流浃背或者欣喜若狂,不是他一开始就不要,而是他做出了取舍,并且接受了结果。

也许真的会有人远隔千里以外听到这个名号就气的跳脚,专门从陷空岛跑到开封,就以为了跟他干一架,但是不包含恶意,即使如此,他也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完,才能抽空去听一听这个人的意见和建议。

这个人是白玉堂,他们不认识,应付起来更没什么难度,但是那天白玉堂问他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他真的回想到了自己从前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刻,足够慰他多日以来的奔波。

十九、

白玉堂走了,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什么。

展昭喝完药穿戴好,又去巡晚上的班,夜风吹拂着他乌黑纱帽下的发丝,月凉如水轻浮在他的大红官袍上,让人无端想到一个词——锦衣夜行。

可笑,都夜行了还穿什么锦衣?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前面的拐角处有细细索索的动静,展昭驻足静听隐匿身形,似乎是一场骂架或者斗殴?正在他准备出面阻止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个男人,陪着他一起度过了两天,那个客栈的老板,他似乎是抢了什么东西,驾了马就准备跑。

展昭登时面色一冷,这个人应该在开封府的大牢,倒是有命能跑出来还来这里抢东西,让你跑出开封那还了得?

展昭驾上轻功,蹬墙上瓦,直直追着那逃窜的人犯而去,老板好像感受到了危机,鞭子使劲的甩在马屁股上,周围的百姓听到动静都往角落里躲,生怕伤到自己,追到开封城外的一片竹林,人犯才停下马,拔刀出鞘,恶狠狠的盯着展昭。

早知道那天我抓回来的是展昭,我就应该狠狠的打,给你打废了才好

展昭低下头轻轻的笑一笑,你也就这时候还能耍耍嘴皮子。

短兵相接的那一刻,手腕上的肿痛才提醒展昭,他也是个病号。

那人犯也刁钻,专门划刀往巨阙上震,就是看准了展昭手腕上的伤,要逼得他丢剑。

一枚白色的石头直直得刺进人犯的眼睛,鲜血四溅。

展昭看准时机伸手卸了人犯的关节,连点几个大穴,后面传来衙役们的喊叫,似是有人叫了支援并且引着他们来寻自己。

是谁?

展昭回头,风动竹林沙沙作响,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服的少年,那天月色刚好,展昭却只记得他的眉眼。

衙役们跑到展昭身边叽叽喳喳的检查,再拎着半死不活的人犯叽叽喳喳的回去。却听见身后清脆一声巨响,巨阙掉了。

大家纷纷回头,被白衣人挡住视野,看见他帮展昭把丢掉的巨阙拾了起来,又对自己这边打了打手势。

气氛不对,风紧扯呼。

展昭愣愣的看着抱着巨阙的白玉堂,他想问他怎么还没走,却感觉这个问题也挺莫名其妙的。

人家来不来走不走干你什么事。

展昭垂下眼,“多谢白兄…白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玉堂笑着咧了咧嘴角,你管我呢,倒是你,你手不想要了?大晚上的不好好养伤还出来追人。

白兄见笑,我也不是经常这样。

展昭看见白玉堂从竹林里牵出来一匹雪白的宝马,白衣服的帅哥带着雪白的宝马,从天而降。

槽多无口。

展昭看见白马的马鞍处绑着一袋子药,白玉堂说那是他去找医生开的,专门消肿。

白玉堂翻身上马,向还在原地愣怔的展昭伸手。

你不来吗

最后在开封府后门口,等待了许久的公孙策远远看见一匹白马上自己家迟迟不归的护卫僵的像个木头一样,身后面是前几天来打架的白玉堂。

心底下是欣慰的。

接下来的几天展昭除了巡街,基本上也不管什么重活,手腕不养好别的都白搭。

随身的巨阙被白玉堂换成了一把轻剑,展昭心底下觉得好笑,这种剑一般公子哥就是用来耍花招的,我带着这个也太累赘了。

那就给他们耍花招就好了,有五爷在,你也不用动什么手。

展昭摇摇头,白兄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白玉堂不乐意了,怎么,你急着赶我走?我比武都输了你怎么不能让让我

你没输…那是刀的问题

那也算我输了!

…白玉堂你真的在乎输赢吗

二十、

我们是abo让我们回归主线

白玉堂心底下始终惦记展昭被划伤的腺体,坤泽不比皮糙肉厚的乾元,腺体的伤口是几乎不可逆的,那天的小阿飞后面的伤口七分是假的,三分肯定是展昭自己拿自己练刀工的,很难说自己完全闻不到展昭的味道到底是因为他下手没轻没重还是他用了什么药物。

但是,乾元直接去问坤泽他为什么没有味道跟耍流氓没有一点儿区别。

白玉堂只好趁着展昭出门,自己抠抠索索的溜进开封府请教公孙先生,公孙策一方面感念于白玉堂救了展昭,小伙儿也是他难得的愿意相交的朋友,另一方面又感觉哪里不对,心好累,好像在看要拐自家坤泽的黄毛。

知道是因为药物,白玉堂心底下又有点好奇,他知道坤泽的味道大体上都不会太超过“香香软软”的认知,展昭呢,展昭会是什么味道?

他总不会是甜腻腻的,也不应该是酸溜溜的,难道是清新爽口的?

什么味道会具象在展昭的身上?

只可惜一般的坤泽是不会把自己的味道露给乾元的,自己是人家什么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堂突然想起聚福楼,之前自己跟展昭喝酒的时候他好像很喜欢吃聚福楼的时令小菜搭配上鱼头汤,不愧是开封最出名的酒楼,什么都挑新鲜的给,哦对,还有聚福楼的桂花酒,桂花酒也好喝,就是口味淡了点,香还是很香的。

带他再去吃一顿吧。

不对

六月份哪来的桂花?

waring:年龄操作

————————————————

“我为什么要给他压岁钱啊!他是我叔啊!”

“因为他比你小啊。”

——

春三月,金华。

金华白家的当家大少爷白锦堂二十八岁得一弟,名玉堂,常州展府大公子二公子特意带着前年才出生的老三前来贺喜,酒宴上白锦堂抱着他二弟向道贺的亲友频频回礼,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纷纷拱手:“恭喜白大少爷再得一子,尽享天伦,啊哈哈哈哈。”

白锦堂很尴尬地赔笑:“这是我弟……”

白锦堂的正牌儿子白芸生今年才八岁,脑袋上火苗蹭蹭蹿,看着他小叔白玉堂的眼神怎么都不对,烧了一会儿,有个小孩儿拉了一下他的手,白芸生低下头来,一个两岁半的粉嘟嘟娃...

白锦堂的正牌儿子白芸生今年才八岁,脑袋上火苗蹭蹭蹿,看着他小叔白玉堂的眼神怎么都不对,烧了一会儿,有个小孩儿拉了一下他的手,白芸生低下头来,一个两岁半的粉嘟嘟娃娃正仰脸看他,或者说在看白芸生上头的那个还在襁褓中沉睡的白玉堂,小嘴一咧露出几颗星蹦的白牙:“娃娃!”

白芸生心说你不也是个娃娃,蹲下去叫他小弟弟,管家白福在身后一拉他:“小少爷,这是展家三公子,按辈分你得叫他叔。”

怎么到哪特么都是叔啊!

白芸生坐在白家大门口的台阶上跟自己生闷气,卢方的儿子卢珍过来拍拍他,手里拿着两个泥球:“走啊,‘进皇上’去。”

白芸生挥挥手拒绝卢珍:“没心情。”

“不就是多了个小叔吗,有啥了不起的,我爹见天儿给我认叔叔,他是得意了,一堆义弟,我呢?”

白芸生被戳中了内心痛点,眼泪汪汪握住了卢珍的手,难兄难弟抱在一起刚感慨了半句,白锦堂抱着白玉堂从里屋走了出来:“帮我抱一会儿你小叔,我去看看你爷爷。”

说老实话,白玉堂小时候相当沉,大胖小子大胖小子,就白玉堂这条件只要他不作死活到八十没问题。白芸生站着抱不住他小叔,慢慢坐了下来,卢珍本着好兄弟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坐在了他身边,两个孩子发了一会儿愁,白玉堂倒老实,睡得鼻子冒泡,卢珍觉得好玩想戳戳他,被白芸生拦下来:“去!这我家小叔!”卢珍怒目:“你还护起食来了!”正吵着,展家老三摇摇晃晃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白家门槛高,展老三哼哧哼哧地爬了一会儿,过来了一屁股坐在两人身边:“娃娃!”

白芸生舍不得戳自家的,戳戳别人家的又不吃亏,伸指头怼了一下展老三的脸,软乎乎一个坑。

卢珍把手里的两个泥球翻来倒去地玩,良久叹了一口气:“以后咱们这些孩子的日子可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是啊……越大越不值钱。”

“娃娃!”

白芸生在展府做客时正赶上展昭回乡探亲,俩人在展家主厅打了个照面,白芸生眉头一皱:“娃娃?”

不知怎么,名震江湖的展南侠脸突然就红了。

白玉堂抓周的时候,展家老三又来了,这时候展老三已经有了名字,展家排辈到了他这里从光从日,大公子展耀,二公子展辉,三公子便是展昭。

白玉堂和展昭不一样,他的名字一出生就起好了,春草如有意,罗生玉堂阴,白老爷夸西席名字起得好,白锦堂却很是忧心,担心这名字起太好了折二弟的寿,西席说不会不会,二少爷洪福齐天。

白玉堂躺在襁褓里对着他哥傻乐,露着没牙的牙床,白锦堂一抹额头的汗:“行吧,玉堂就玉堂。”

抓周的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白锦堂把白玉堂放上去,白玉堂转了一圈,把他娘的画影剑攥住了。

这位说你怎么还说脏话了,不不不,画影剑就是他娘的。

白夫人在嫁入白家之前是个快意恩仇的女侠,在山中沐浴时偶遇登山访古的白老爷,来了一段令人啧啧称奇的恋情,很快便修成了正果。白锦堂每次都觉得自己的爹娘真是有兴致,大儿子都二十八了,又弄出一个小的来,是嫌弃我的孩子生得太少吗?再郁闷自己这个弟弟也是实打实地存在着,白玉堂打从戒奶那天起就跟着他哥睡,说话走路都由白锦堂一手包办,白锦堂只觉得自己又养了一个儿子,且更金贵。

白锦堂这么带弟弟,白少夫人当然不干了。白少夫人是苏州富户家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又生得貌美,白锦堂与她夫妻多年,很是恩爱,便有几分娇憨的性子,眼看丈夫连着四五天都不回房睡,抱着他弟满金华地转悠,夫人柳眉一竖杏眼一眯,吃上小叔的醋了,收拾收拾,回娘家!

少夫人娘家早早得了信,说是看见白大爷抱着一个孩子在街头闲逛,看着不像芸生,老丈人眉头一皱暗忖大事不好,晚上闺女又哭哭啼啼地回来了,老泰山一拍桌子:“好你个白锦堂,竟敢停妻再娶!你倒是说说,我女儿犯了七出哪条?”父亲这么一怒,少夫人的哭声止住了,原本就是为了让双亲多疼爱疼爱自己故意撒的娇,身上无伤无痛哭与不哭也没甚太大区别。眼看父亲肝火正旺,少夫人擦擦眼泪温言软语地劝住了,老人抚过长须问女儿:“他既未曾负你,那孩子又是谁的?”

“那是他弟!”说着少夫人又眼泪巴巴起来,“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至于回来。”

另一边的金华白家,白锦堂抱着白玉堂在花厅里打转转,转得一旁看账的白老爷眼晕,伸手拽住儿子问他怎么了这是,白锦堂支支吾吾地回禀夫人吃小叔的醋,回娘家了,白老爷听完不觉哑然失笑,赶紧吩咐管家准备礼品行囊,送大少爷去苏州赔礼道歉接夫人,“为免误会,你就将玉堂一并带上吧。”

不用白老爷吩咐,白锦堂早就打好了去苏州的包裹,只是没想过要带上二弟,这下父命难为,玉堂是不得不带了。想到这儿,白锦堂放下行李走到床边看了看自己玩耍的白玉堂,白玉堂在被褥中蹬了一下腿,对着哥哥露出一个夹着鼻涕泡的傻笑,白锦堂长叹一声将他抱起来轻轻摇晃。

“尚在襁褓之中你便害我夫妻争执,真不晓得以后会给我带来什么。”

是福星还是灾祸,谁知道呢。反正那时候的白玉堂只知道白锦堂的怀抱格外舒服,舒服得身下涌出一股暖流,惹得跟着白锦堂的伴当大呼小叫:“哎呀大少爷!二少爷又尿你身上了!”

白玉堂初入江湖时曾经试图塑造出一个风流少年郎的模样,只可惜第一次约会女侠便碰上他那倒霉的哥哥带着夫人散步,隔着十步远的距离白锦堂对弟弟挥手:“好久不见!你尿湿的袍子我还留着呢!”

冬九月,常州展家。

这里单表老嬷嬷,嬷嬷年纪不小了,是大少爷小时候的奶娘,展家两个少爷都是她手里长起来的,这辈分在展府里自然不低,年轻时又有人传她是走过江湖练过武的,身手不一般,哪个少爷敢淘气嬷嬷只需瞪瞪眼就能压制,两人到现在已是成了婚的人看到嬷嬷仍是发憷,如今嬷嬷发话,哪个敢不听,赶紧抱着弟弟跑了,没走两三步,身后嬷嬷又开口叫住了他们:“稍慢,二位老爷带着三爷来做什么?”

这位又问了,怎么是老爷不是少爷?

展耀后来每每提起此事,除了埋怨自己经验不足不知道孩子饥饿,更多的是感慨自家三弟:“小小孩童,狼崽一般。”

展辉便嗤他:“那娃娃饿得眼珠发绿,你还要先抱去给母亲看,咬你不冤。”

这边兄弟两人一言一语地互怼,谁都没注意坐在一旁的白玉堂面露难色,左手不经意间向自己胸口抚来,又被展昭一把按住:“啊那个,我带玉堂去拜见母亲。”

“好你个臭猫,伶牙俐齿!”

“饿你半个月试试!”

“饿便饿了,五爷堂堂一条汉子!还经不起半月的饥饿!”

“那也不知是谁小时候抢我的桂花酥。”

“果然记仇!还是只小气猫!”

秋八月,塞北大漠。

说回展家,展耀与展辉一直认为展昭说话晚还有另一个原因,但这原因说来心痛,两人心照不宣般缄口不言,那便是展昭的生母过世太早。

将展昭托付给自己的姐姐与两位外甥后,展母仿佛松了口气般一病不起,病来如山倒,四五月的光景展昭生母瘦削下来形容枯槁,饶是展家遍请名医补品良药地供给着也无济于事,展母临终前回光返照,将展昭抱在怀里哄了半日,又对来看望她的姐姐讲起自己与丈夫在塞外行商的趣事,心驰神往:“阿姐,我嫁与他,过了这十几年的舒心日子,年岁大了才得这么个孩子,只可惜我们夫妻福薄,不能看着孩子成人,便过继给你,让他跟了展家的姓吧。”

展老夫人拍着展昭的襁褓,嘴上说着要妹妹安心的话,又问道:“那妹夫……”

“嗐。”展母转过脸去,咬了片刻的牙,忍下泪又转回头来道,“他一个塞外的商人,我哪记得他的名姓,孩子是生在途中的,他也不曾见过面,我便做主了,从此后,他就是展家的孩子了。”

说着展母又从怀里掏出一颗用红绳拴着的狼牙,系在展昭的脖子上,母亲举起幼儿贴了贴绵软的面庞,向姐姐恳求,过继后孩子有了名字,可要赶紧告诉她。

“也省得到了阴曹地府,我家那口子问我,我答不出来。”

“这孩子这么大了,你连名字都不曾起过?”展老夫人心中悲痛,想要拉着妹妹的手安慰她,展母却将姐姐的手抚开了:“他生下来时,我还当他活不过满月,不敢给他起名字,我想那勾魂的无常偶然路过,将他当个玩意儿,当个小猫小狗,放他一命。”

展母又贴了贴儿子的脸:“如今他半岁有余,又长得如此健壮,也该让他走到人世上了,我也可以……去见他了。”

展昭的名字当晚便由两位表兄商定,展家起名讲究大方光明,昭昭丹陆,帟帟炎方,一派生机勃勃盎然景象,展老夫人将这个名字告知了展母,展母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口气:“昭,好哇,昭。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我的孩子,总是光明璀璨的,再也不会堕入那黑暗中了。”

展老夫人取出帕子擦拭眼泪:“阿燕,你再多活几年,多活几年罢。”

被唤了乳名的展母只是看着她的姐姐,轻轻摇了摇头:“我太累了,阿姐。”

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在久睡的大地方见晴朗明日的时刻,阳光笼罩之下,展昭的生母抱着他在睡梦中过世了。

展昭的母亲和他这一路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的母亲也不曾对人提起过,至于他的生父,只有展老夫人还有些印象,是个在塞北行商的青年,展母年轻时性格活泼,又博闻强识,是个远近闻名的伶俐姑娘,她与那青年一见如故,两人的父母都已去世,家中无长辈婚事自有姐姐做主,展老夫人一松口展母就收拾了行囊与青年去了塞北,这再回来,便是当下了。

展老夫人抱着展昭对她的两个孩子念叨着这些陈年往事,满眼都是妹妹精彩明艳的青春:“阿燕这一去,在塞北磋磨了十几年,我也只得过只言片语的家书,言说塞北大漠月色清凉,一轮圆月当空时,满地碎银,那商人牵着骆驼与阿燕在月光下走着,恍惚如同梦里。”

罢了。

展老夫人掩上展昭的襁褓,这孩子的过去,就停在那片满是碎银的大漠里吧。

一晃又是两年,杨柳三月,金华州府,白家喜得麟儿,两岁半的展昭仰头看着白芸生怀里的孩子:“娃娃!”

白芸生大概不会知道,那居然是展昭说出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字。

塞北大漠。

展昭与白玉堂并马行走在碎银般的月色下,远处是古老文明的残垣断壁,静谧得可怕的四野里连风声也没有,白玉堂蜷起手指在口中吹了个呼哨,一只苍鹰向二人飞来,爪尖勾着一颗栓了红绳的狼牙。

白玉堂接过那狼牙,在展昭眼前晃了晃:“是不是一样的?”

展昭拍了拍胸口,从衣领中掏出母亲送他的那一个,与白玉堂的对了对,南侠笑了:“果然是一样的,怎么,你找到当年那匹狼,又扯了一颗牙不成?”

“这你别管。”白玉堂将手中的狼牙往空中一抛,又攥回手心里,“我费了好大的劲。”

你若要问,我也能答,这地方有个小国,早在几十年前就覆灭了,国中有一王子,年轻时四处游历,娶了中原的姑娘,后来……

好了。

我的过去,就留在这片大漠里吧。

展昭将自己的狼牙与白玉堂的那一颗捏在一起,手臂一震,远远地掷了出去。

他看着红绳消失的地方,突然转过头对白玉堂道:“回家,我想喝江宁酒坊的醉太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白玉堂一抖马缰,骏马前肢腾空而起,白五爷高喝一声:“回家喝酒去!”

展昭轻拍马颈,紧随其后,只是在踏出一步前,他还是回头望向了大漠深处,仿佛看见一匹装饰华美的骆驼,上坐着一位姑娘,正满目深情地看着牵着缰绳向前走的青年,那青年穿着异族的服饰,手中攥着两颗狼牙,一颗送给了妻子,一颗拴在了自己的颈上。

然后月色越发寒凉,展昭转回头去,白玉堂的衣袍在不远处翻飞,那人从蓬乱的黑发间探过目光来:“走啊猫儿!”

“走了!”

夏五月,茉花村。

白芸生心里生气又发急,倒不是因为他那个倒霉催的小叔非要扯展家老三的衣服,是上次顶牛白玉堂人小劲大一使劲把卢珍顶了个跟头,那小子可说了,要带着韩天锦、徐良还有隔壁茉花村丁家那两个混世魔王来报仇,白芸生算是他们这帮孩子里最大的,白锦堂带着夫人去杭州游玩前还特意叮嘱了:“看好你小叔!”这下好了,等到他父亲回来看见被几个孩子暴打一顿的白玉堂,有自己好果子吃。

怕什么来什么,白芸生还没把地上撕扯的两个孩子拉开,院外面的卢珍已经扯着嗓子叫骂开了:“白芸生你给我出来!我粉子都来报仇了!”

白芸生一只手揪住白玉堂的衣领,另一手扯住了展昭的衣襟——自从发现展昭和白玉堂待在一起说话技能进展飞快后,展家就决定隔三差五把三爷寄养在白家一阵,啊?你问小孩子打架?嗐,五六岁的娃娃能打出什么花来啊——将两个人提起来,一脚踹开了院门,远远地扔了出去,刚好扔在卢珍面前。

十几岁的少年看着一屁股摔在自己脚跟前的两个孩子,再看白芸生重重关上的院门,粉子都又嚷嚷开了:“你什么意思啊白芸生!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小叔啊!”

白芸生隔着一道门嚷道:“撞你的是他又不是我,你跟我起什么急!有本事你就带着你的人马真把他俩揍一顿,我才服你!”

卢珍又低头看了一眼爬起来拍灰还给展昭拍了两把的白玉堂,回头瞅瞅自己身后的几个兄弟,啊,还有丁家那俩混,世,魔,王,手一挥学着他爹的模样道:“把人绑了!带回山去!”

院里白芸生听着话茬不对,推门出来拉住白玉堂的胳膊:“求求你了,要绑把我也带上,不然我爹回来知道我把小叔卖了非宰了我不可。”

卢珍倒是很大方:“一并绑了!”

茉花村的芦苇荡,荡口有处空地,在老槐树下,四周都是水和苇子,只能划船过去,卢珍让家里人收拾了几盒果子,两坛给孩子喝的果酒,带着几个兄弟和那两位混世魔王,并三个俘虏,晃悠悠划上空地分赃去了。

“我还真以为你要揍他。”上了岸,白芸生把白玉堂抱了过来,夺走他手里的酒杯,小孩儿怒气冲冲地看着展昭,因为展昭手里的酒杯可没人拿,反而还有人给他倒酒呢,对,就是丁家那两个,混世魔王。

“我揍他?你爹会不会收拾我我不知道,我爹肯定会。”卢珍咬着核桃酥看着被丁家两个魔王抱着转圈的展昭,忍不住出声提醒:“别玩了,那是人,不是娃娃,姐姐们。”

没错,丁家这两位,正是丁兆兰与丁兆蕙的宝贝女儿,丁清清和丁鸣鸣,原本女孩子就要比同龄的男孩儿长得高些,这二位又被她们的爹娇惯着打小和陷空岛这几个孩子混在一起爬山下水,再加上她们那位颇有名望的女侠姑姑丁月华的“悉心教导”,只一招就能收拾得几人服服帖帖,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久而久之,卢珍在心里给这两位姐姐起了个诨名,混世魔王。

丁清清和丁鸣鸣在茉花村时很少能见到女玩伴,只能把陷空岛的这几个糊涂小子当靶子练练拳脚,白玉堂出生后粉嫩嫩的一个娃娃看得她们心里喜欢,总想找辙让白芸生把他小叔带出来瞧瞧,再后来展昭来了,两个姑娘可算得了乐趣,没事儿就拐着孩子到她们院里穿红戴绿,白玉堂一度怀疑自己长大后有那么一阵子就喜欢穿桃红搭葱绿的审美和这“童年趣事”有关。

丁清清放开了展昭,问几个孩子:“那白老二是白芸生的小叔我们动不得,这个娃娃又是谁的?谁的小叔?你的?”她指着卢珍,卢珍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再要一个小叔。

“你的?”徐良也赶紧摇头,韩天锦还没等丁清清问他先开了口:“请,姑奶奶们请。”

“我的!”突然有人开口了。

白芸生发觉声音是从自己怀里出来的,手一松,白玉堂从他身上挣下来,拉着展昭冲两个姑娘喊道:“是我的!展昭是我的!”

丁清清行走江湖时什么都不怕,最怕遇上官府插手,因为只要官府插手必是那展家老三来裁决,若是展家老三来,又必会带着白家老二,陷空的老五。

而若是他们来了……

“姐!”丁鸣鸣踩着贼人的脖子悄声道,“我好像听见猫叫了。”

“风紧,扯呼!”

“别走啊。”白玉堂扛着剑从竹林的另一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见到小叔也不说请长辈喝一杯。”

“五叔,嘿。”丁清清陪着笑慢慢后退,打死她也想不到小时候年纪最小的白玉堂能在长大后因为认了几个兄弟一跃成为他们中辈分最大的,“咱们各有各的阳关道,各有各的独木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姐!”丁鸣鸣跑慢了一步,眼看着她的大姐消失在了竹叶顶端,小姑娘讪笑着转过头,讨好般地看向白玉堂,和他身后的展昭,“两位大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展昭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她踩在脚下的采花贼:“你先放开他,他要死了。”

丁鸣鸣绣鞋一抬,采花贼一口气缓过来抽刀要砍,电光火石间展昭巨阙出鞘,剑尖已穿透贼人衣领将他钉在地上。

丁鸣鸣趁此机会拧身攀竹而上:“后会有期!”

看着姑娘们远去的背影,展昭转头对手搭凉棚的白玉堂道:“是你答应你大嫂劝她们回去相亲的,你去挨骂。”

“这什么话!说好有难同当!”

“我没答应。”

“没义气的杂毛臭猫!”

“展某告辞。”

“陪我回去挨骂!你别走!展昭!”

冬腊月,岁岁平安。

白玉堂裹着锦裘数着手里的红包在白家门前的大门槛上坐了下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糖瓜,大约是白福给他置办的,也不怕粘掉他那所剩无几的乳牙。

一江之隔,展昭坐在展家的年夜饭席上,面前的饭碗里堆着鸡腿和虾,两个哥哥还在为到底是谁的教育方法更合理而争论,展老夫人听得头疼,将展昭抱过怀里剥了虾喂他吃,展昭盯着房外正在燃放的烟花,仰头去问展老夫人:“娘,我们什么时候去白家?”

“三弟不是刚回来吗?”展辉辩过一回合,坐下来喝酒润喉,听见弟弟发问便道,“才回来不过半月就想你那玩伴了?”

展耀一盅饮尽,夹了一筷子芦笋给展昭:“等过了十五,大哥带你去白家拜年。”

“过了十五三弟该归我教了,我带。”展辉据理力争。

“这话不妥!我与那白家最交好!”

“我交好!”

“我!”

展昭捧着自己的酒碗窝在展老夫人怀里舔着甜甜的米酿,眼睛还是盯着院子,原来院子里不知何时开了一株海棠花,翡翠白玉堂,满堂的富贵。

展老夫人摸着展昭的头顶,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毛发:“小孩儿小孩儿……”

“……你别馋。”白锦堂抱着自己的弟弟,坐在白家的院子里,眼前是一颗炸开的烟花,“过了腊八……”

白玉堂看着烟花炸开在夜空中,光影璀璨,亮如白昼。

“……就是年。”

小孩儿小孩儿。

白玉堂啃了一口糖瓜,他将剩下的半个包好放起来,等着展昭来了再吃。

展昭咬了一口米酿团子,将盘中的那一个放在酒盅里盖上,等到十五去拜年时再和白玉堂一起吃。

但是现在,他们还是小孩儿呢。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乱图一堆发

被屏一次了,在不行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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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术回战2开播,第一集播完,

新ED一放,

反手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

内存低为2.5!!!(哭

自截自修,请自行抱图

盗图二转

1.在下占星卜道,只看天命如何。

2.星光指引处,便是命运浮现之时。

3.命运轮回,吉凶自由天定。

4.福自天来,事不需求。

5.罗盘一动,前程莫测。

6.星象变幻,命运无常。

7.公子有大福,自会有贵人相助。

8.当年大有为,富丽好时光。

9.往事如烟,命运如线,莫要再追究。

10.机缘巧合,命运交织罢了。

11.福祸相生,吉凶难料哇……除非……

12.人生善恶非命定,为善作恶各自招。

13.手相如镜,洞悉人心。

14你与她命中有缘,必能苦尽甘来。

15.时乖运蹇,命途多舛呐,万般皆是命。

16.安稳平康,命运如常,只需静待天命彰显。

17.微尘已扰动,命运必......

17.微尘已扰动,命运必有波动。

18.前路险恶,命运波折,带上此符,保你平安

19.冥冥之中,命运犹存,仍有时机明来。

20.此劫数命中注定,你无法抗拒。

21.你的命富贵不可言,凡人不可窥探。

22.此卦扑朔迷离,福祸难测。

23.此行会有意外降临,不如从长计议。

24.你二人命运羁绊已久,连理枯荣,生死之事早已不由得你了。

25.施主机敏勇猛,说不定会有转机,命运可求啊。

26.你心魔难除,定再遭天谴。

27.只是一盘棋局,命运早已蠢蠢欲动。

28.算得不准,可还算命?

29.先生不是等闲人,龙跃于渊屈可伸,只是水浅遭虾戏,一朝飞腾上青云。

30.与其孤注一掷,不如顺势而为,机运来临之时,便是崛起之日。

31.此命生来大不同,王侯将相在朝中。

32.她红颜易逝,结局早已成定数。

33.缘聚缘散一瞬间,公子有锦绣前程,何必执着眼前。

34.星移斗转,命途九变,万事皆小心。

35.镜花水月,一切顺其自然。

1.三峰卦:将六根一对一对地排列,并根据相应的筹数确定每个位置的阴阳属性。

2.周易八卦:包括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每个卦象代表不同的元素、方向和意义。

3.二十四山卦:依据山的高低来代表不同的卦象,可以通过排列组合来进行卦象的解释。

4.五行卦象:以木、火、土、金、水五行为基础,将其与八卦进行组合,解读其中的含义。

5.飞禽卦象:根据传统文化中对不同鸟类的寓意,来代表各种不同的卦象。

6.地支卦象:以地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基础,将其与八卦进行排列组合。

7.天干卦象:以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基础,与八卦进行排列组合。

8.动物卦象:将各种不同的动物与固定的卦象进行搭配,用来解读各种问题。

9.季节卦象:将春夏秋冬与八卦进行关联,来代表不同季节对应的卦象。

10.自然元素卦象:以大地、阳光、水流等自然元素作为基础,与八卦进行组合,用来解读问题。

11.数字卦象:将数字与八卦进行对应,根据数字的排列,来解读吉凶吉凶。

12.诗词卦象:将古代的诗词与八卦进行搭配,根据诗词的含义来解读问题。

13.文字卦象:将特定的文字与八卦进行搭配,通过文字的意义来解读问题。

14.花卉卦象:将不同的花卉与八卦进行关联,来解读各种问题。

15.美食卦象:将各种美食与八卦进行配对,用来解读人生方面的问题。

16.艺术形象卦象:以艺术中的形象为基础与八卦进行搭配,通过艺术形象的意义来解读问题。

17.星座卦象:将十二星座与八卦进行关联,用来解读人的性格和命运。

18.生肖卦象:以十二生肖为基础,与八卦进行对应,用来解读人的性格和命运。

19.历史人物卦象:将历史上的各种知名人物与八卦进行对应,用来解读人的性格和命运。

20.民俗风情卦象:根据不同地域的传统民俗与风情,将其与八卦进行关联,用来解读各种问题。

两位大侠的头上可以找到我消失的头发——心碎小饼干

排名不分先后,相信我都是HE,我从来不看be的放心。

1《七夜狂书》

穿越向

2《英雄美人》

原著向已完结

3《沧浪之水》

正剧推理向已完结

tag里面可以搜到,小白真的太聪明了

4《得天独恨》

穿书男配展昭重生炮灰白玉堂

我个人很喜欢穿书,只是这个还在连载

5《清明雨上》

原著向

白玉堂闯冲霄之后的...

白玉堂闯冲霄之后的故事,HE,小白没死。还有车,且看且珍惜,我怕有一天它就被关进小黑屋里出不来了

6《白衣束我》

里面的小白很清冷,可能稍微有点ooc,但里面的人物形象都塑造得很好,我个人是挺喜欢这种风格的。

7二十四节气系列

这是一个系列,在tag里同样可以搜到,只要搜小雪,春分之类的二十四节气就可以找到。

还有很多其他的文,像《白玉昭然》《姑苏梦华》(这两本是同一个作者)《大义无声》《诡谲》《剑河》《这个现代我来过》《两人行》......

还有一部分别人推荐过了,大家可以去tag里搜那些推文。

1.既白

【东方既白,曙光初露,天微微亮的颜色】

苏轼《前赤壁赋》: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2.曾青

【曾青,蓝色系,是类一种深青的颜色】

刘基《寒夜曲》:十二楼开春醉醒,千年断石生曾青。

3.鞠衣

【鞠衣色,如鞠尘色淡黄,像桑叶始生】

张鳴《种植诗》:坐待沈寥秋色浓,鞠衣仙人来御风。

4.影青

[影青,宋瓷中的颜色,介于青白之间)

薛蕙《李子西送佛头..》:玉肌明素雪,翠袖影青霞。

5.瑾瑜

[瑾瑜,青金石的古称,其颜色是由所含矿物量决定的)

陶渊明《山海经其四》:自玉凝素液......

陶渊明《山海经其四》:自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

6.浅云

【浅云宛若白云,绵软而梦幻,寓意着美好而令人向往】

丁宥《失调名》:疏绮笼寒,浅云栖月。

7.半见

【半见,言在黄白之间,柳梢微黄,半见也】

张季略《小苑春望宫池柳色》:半见离宫出,才分远水明。

8.元青

【元青,指带蓝色的深黑色】

连久道《白云歌赠白云道人》:等闲为雨复为晴,玄空一点元青青。

9.品月

[品月,一种浅淡蓝色,清淡明快)

杨慎《题周防琼枝夜醉图》:宝枕垂云选梦,玉萧品月偷声。

10.缙云

【缙云,其色如霞映流云】

《急就篇》卷二:杰栗绢绀缙红繼,青绮绫穀靡润鲜。

11.鸣珂

[鸣珂,是古代-种玉的颜色)

王昌龄《朝来曲》:日昃鸣珂动,花连绣户春。

12.少艾

【少艾色,古人形容美好之颜色】

《孟子万章上》:知好色,则慕少艾。少艾:在此指年轻美丽的人。

七夕all焦放粮活动即将开始!祝大家两情久长时,朝朝又暮暮!

为方便大家全天各时段快捷找粮,现提供直通各位太太主页的链接目录如下:

01:00...

以上,祝大家吃好喝好!

就这样,我回去更新了。

[图片]

【一】

夏玉琦狂了一辈子,从刚刚出道的毛头小子狂成了须发皆白的一代宗师,在几十年的江湖生涯里只败过一次,恼得他一头钻进书堆里精研机关阵法五行术数,十年之后将那人困在阵里转悠了七天七夜险些没疯掉,这才优哉游哉地出现放人,而后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挥一挥衣袖高深无比状飘然离去,害得人家绝世好大侠一枚直到此后的几十年,还有事没事就跟自家乖徒弟念叨以后千万别去招惹会机关阵法的人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每次他说这话的时候都会感慨万千状侧过身去负手望天,所以也就看不见他的乖徒弟恭恭敬敬地答应着弟子谨记,同时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夏玉琦也有个徒弟,不过本来他是不准备收徒弟的。因为他老人家狂得无边无沿,从来不...

夏玉琦也有个徒弟,不过本来他是不准备收徒弟的。因为他老人家狂得无边无沿,从来不觉得这世上有人能传承下他的一身本事,所以闲云野鹤游戏红尘过了很多年,直到某一日那个白白的小团子被人塞到自个儿怀里,于是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虽然恨得牙痒,但那种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感觉说不美妙是绝对不可能的,夏玉琦在把白团子养成美少年之后不禁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怀着强烈的爱恨交织,将还很嫩的少年一脚踹出了山门,美其名曰:历练。

虽然他的宝贝徒弟很直接地指出其实老头子你就是想清静清静享清福了吧?

老头子当然不会承认!因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没什么可以再教给这个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七岁的少年了——不过这是不可能告诉别人的。

还好少年并没有像话本小说里徒弟出山时对师父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他只是跑到老头子的书房里挑挑拣拣将感兴趣的书打了个大大的包,然后扔给陷空岛四位义兄派来接自家小弟的仆人,一个人骑着马拿着剑,潇潇洒洒地走了,临走之前对着老头子回头一笑,让老头子顿时感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他说:我还会回来的。

彼时江湖,风光正好,少年打马仗剑,纵一世逍遥。

送走小魔星之后老头子突然就无聊起来了,没事就站在山顶看着远处的云卷云舒,直到三个月后一只白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看完字条后老爷子险些没脚下一滑掉下山崖去,为了补偿自己,他当晚加了餐,主菜是清蒸乳鸽。

第二天,他将宝贝了好多年的机关阵法图谱从箱子底翻了出来,跑到镇上去托人送去陷空岛,同时也听说了,陷空岛五少爷出江湖三月即扬名天下,人言貌若处子狠如修罗,自称锦毛鼠,黑道私下叫着,却是个玉面修罗。

老头子望天惆怅了一会儿,然后幸灾乐祸地想,幸好我老人家有先见之明不然就跟那什么什么寨什么什么帮一样了。

彼时,锦毛鼠白玉堂,刚满十七岁。

【二】

晏希来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夏玉琦最年少轻狂的时候赢了他半招。虽然真的真的只有半招,但赢了就是赢了,夏玉琦又不是输不起,自然也痛痛快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于是他本想着这一次气氛友好的切磋就此落幕,两人今后说不定还能成个好朋友订个娃娃亲交流学习世代友好什么的,可十年之后当他收到对方的战帖之时,就知道问题严重了。

无比郁闷地离开昆仑山跑到约定的地方,结果人没见着,反而被那环环相扣精妙无比的机关阵法困住,无头苍蝇似的在里面乱撞了七天七夜,狼狈至极,好不容易见着正主,结果人家一脸的世外高人范儿转身就走,一句话不说就将自个儿一脚踹了……

这被他引以为生平最郁闷之事之一,以至于后来看着和自己一样老实的乖徒弟就忍不住反复叮嘱千万别招惹会机关会阵法的人,他们都是七窍玲珑心最记仇了你这么老实忠厚一定会吃亏的,宁可先让一让吃点亏也别一时意气在后面吃更大的亏,可惜被人左耳进右耳出了。

很多年后晏希来无比郁闷地问我当年反复交代别招惹这种人你怎么不听呢?他丰神俊朗的徒弟淡淡一笑说,师父,咱们昆仑山风很大的。

这成为他生平最郁闷之事,之二。

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自家那个又听话又懂事又孝顺又聪明的徒弟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是因为过早地放他出去闯荡江湖把孩子带坏了么,可是十六岁放出去的诶,也不算很早吧……

送徒弟下山那天晏希来只说了一句话,看清你的本心,他的徒弟点点头,无比认真地回答师父你放心徒儿一定不负您的期望,还有就是师父你要实在闲得无聊就下山去和那些老朋友聚一聚,咱昆仑山又高又冷鸽子飞不上来我一走就没人替你去山下取信送信了……

晏希来老脸一红表示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为师远离俗世很多年了,但却被人一个白眼翻回来说那你干嘛那么关心武林现在的人物格局让人三天两头的给你送信还说给我听?晏希来哼哼两声说那是为师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将来吃亏顺便多练练燕子飞……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师徒俩翻出来在昆仑山的瑟瑟寒风中说了快半个时辰,最后晏希来怒了说你小子要造反啊居然敢跟师父顶嘴了,十六岁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了低头,沉默良久,说了一句:师父,徒儿走了,您保重。

轻飘飘的一句,把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家眼睛逼得红了红,然后挥了挥手,大笑出声:好孩子,去吧,如今的江湖,属于你了!

三个月后,有人声名鹊起,被赞君子如玉,江湖从此有了新的章句——南侠展昭。

【三】

魔星走了之后夏玉琦着实无聊了起来,但是在得知他将江湖闹了个天翻地覆之后就有了新的事情做,比如关心自家宝贝徒弟的最新动向。

当然当然,他是不会告诉别人这只是为了对比一下自己以前的生活找找心理平衡的。

一个月后他听说白少爷在长江上挑了一个截江的什么什么帮,该杀的一个不留该救的一个没伤,之后一把火烧得映红了半片天宇整条长江,于是他想起自家那被人荼毒过很多次的厨房,点点头:嗯,功夫有进步。

又一个月后他听说白少爷在扬州的花魁赛上被新花魁一眼相中,在千人恨万人妒的目光中与人家琴箫共奏一曲,结果害得人姑娘调子没跟上滑了音断了弦,却还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淡定无比地对人家说了一通琴理之后转身走了,于是他想起过去教这孩子琴箫之时受到的白眼和鄙视,点点头:嗯,涵养有进步。

再一个月后他听说白少爷应约去了一个什么什么寨,据说是那个寨主听说他精通五行所以特意摆下阵法要与他斗阵的,结果人白少爷去了那地方,看了一眼二话没说直接走到阵眼处一剑将那石头劈成两半,还一脸不屑地解释说就那破阵爷七岁的时候就能闭着眼睛走来回了,于是他想起过去教这孩子学这些时候的轻松与惬意,继续点点头:嗯,速度有进步。

一个月又一个月,夏玉琦在山上乐颠颠地过着悠闲日子,时不时地下山转悠转悠听点八卦,直到有一天他再一次下山的时候,却听说这几年来风头极盛不输自家徒弟的南侠展昭入了公门,在耀武楼献艺封了四品,还得了个新名号,叫做御猫。

夏玉琦听到这俩字儿的时候一口茶喷了出来,然后咳咳咳地拿着袖子擦干净,心里突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只是目前他还不知道究竟不祥在哪里,而等他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四】

晏希来在高高的昆仑山上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尤其是听到说自家徒弟又做了什么什么事情引得江湖众人交口称赞的时候,虽然等门中那些功夫不到家的徒子徒孙送信实在有些慢,但是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哎呀学武的天赋是很重要的嘛,若不如此,怎么见得我那乖徒儿的天纵英才呢……

一个月后又送来了最新的消息,说有只的锦毛耗子不忿自家徒弟的名号闯到汴梁去盗了三宝闹了皇宫,还要人亲自去陷空岛拿。晏希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徒弟最是老实不过恐怕会吃亏,正打算做点什么帮帮自家乖徒弟,更新的消息紧跟着就送来了,说那锦耗子这回竟是乖乖跟着回了汴梁认了罚,还答应皇帝领了同样的四品护卫供职开封府——虽然只有三年。

转过眼睛天敌就变成了同僚,晏希来望着昆仑山上的皑皑白雪纠结了半晌,终于叹息:究竟是他真的老了,还是这世界变化太快了……年轻人的思维啊,完全跟不上了……

一场本可掀起滔天巨浪实际也的确翻了天覆了地的争斗就此落幕,可晏希来却总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五】

在将还是少年的少年一脚踹出山门的两年零八个月之后,夏玉琦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少年。

彼时的少年依然是少年,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稚嫩,愈发的成熟冷冽,眉眼倒是愈发精致,但眼睛却是冰冷而灼热的——虽然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但夏玉琦确实在他眼底看到了冰与火的存在,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他有心事,而且绝对不是好事。

几十年的日子不是白过的,夏玉琦稍微想想就能够猜到——此时此刻,离那锦毛鼠闹东京的桥段落幕也不过三四个月,这素性飞扬自由的白衣少年,已经被披上了官袍。

但是夏玉琦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颠儿颠儿地跑去从山顶那棵松树下挖出那几坛珍藏了很久很久的女儿红,然后师徒俩抱着坛子在院子里喝得昏天黑地,酒沉了的少年开始断断续续说着话——胡话或者真话都不重要,夏玉琦默默地听着,听他说开封府夜斗,通天窟困猫,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独龙桥,然后少年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抱着坛子缩起了身子,靠在树上垂下头沉默了良久良久,最终低低溢出一句:师父,我没错……

在夏玉琦的记忆里,这魔星从只有在刚刚拜师的那几天里叫过他几声师父,此后就是老头死老头臭老头笨老头之类的一通乱叫,每次被他鄙视过后老人家都会无比怀念当年那个小小的白团子乖乖巧巧地在他怀里叫师父的场景,然后一对比,一叹息。

如今他终于又听到了这一声师父,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是默默地放下了坛子,看着已经睡过去的少年,白衣曳地,面颊上似有残酒,在月下反射出两痕晶亮。

夏玉琦什么也说不出来,劝解亦或是纵容,这少年都不需要,他需要的只是发泄。夏玉琦默默地想,这孩子将来的路应该有谁同行呢,他如琉璃般透亮却易碎,有谁能配得上他的雪白纯粹又有谁能伴他一路荆棘?

夏玉琦不知道答案。

【六】

晏希来又收到了自家孝顺乖徒弟的信。

比往日例行问候顺带报平安的纸条长很多,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两三张纸,晏希来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有些郁闷地发现压根儿没有问候自己的话,通篇都在讲他是怎样在开封府的月夜里见到那只一身琉璃白的耗子,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他们在安平镇潘家楼的初见,然后与他乒乒乓乓夜斗一番不小心仗着巨阙断了人家的刀,恼得人家转身就去闹了皇宫盗了三宝——晏希来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字里行间那意思,分明就是在抱怨自己把巨阙传给了他呢?

不过还好他并未多纠结于此,后面就开始写他是怎样前往松江府怎样上了陷空岛怎样掉入通天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希来竟然从中读出了一点点欣喜的味道,尤其是写到他在通天窟底下看到那张笑得神采飞扬的容颜的时候,那兴奋劲儿简直……难道他真的老得连年轻人的思维都已经理解不能了么?

再后来写茉花村来了两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伙同陷空岛那四只大老鼠把那小耗子逼得掉了江落了水,淹得一身狼狈,醒来之后那人整个就变了,变得冷漠而安静,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自责与惋惜。

最后提及与那小耗子一同上京,领罪,听封,供职开封府,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的样子,末了还是很自责,总觉得是他害他折了翼断了翅,失了笑傲江湖的自由之身,还说什么将来定当荣辱共之,不弃他一人独行。

晏希来当然是护短的,他暗想这傻孩子怎么又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呢,这事儿里面你明明一点错都没有嘛,但同时他又有些喜欢那嚣张耗子,毕竟,谁家年少不轻狂,他当年就是太循规蹈矩了以至于错过那些最能张狂的年岁……

晏希来本打算给他乖徒弟回个信的,但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写下了当年送给他的那句话:看清你的本心,又想了想,加了一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不过他想,就算自己不说,他也是不会后悔的,无论任何事。

【七】

之后的日子过得平淡无波,夏玉琦依然悠游自在,偶尔下山听听八卦,昨天听说开封府的展大人和白大人在某某地方揪出了某某贪官一番细查之后送去喂了铡,今天听说开封府的展大人和白大人在某某地方追到了某某犯人一番争斗之后送去喂了铡,明天又听说开封府的展大人和白大人在某某地方碰上了某某贼子一番追逐之后送去喂了铡,总不过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和白大人怎样怎样——无论怎样,开封府的那两人,总是在一处的。

夏玉琦每当此时就端着杯子默默地有些惆怅,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自己带出来的孩子自己清楚,孤高桀骜,虽然谈不上目中无人,但也没几人入得他的眼……那些个江湖庙堂的肮脏事体啊……他如何肯?

——可竟也那么快地过了一年多。

后来又听说茉花村的丁氏双侠上了开封府,想要把自家妹子嫁给展大人结个亲家,可不知道展大人哪里出问题了居然死活没答应,闹了好大一场连包大人都颇有微词;第二天又听说白大人领了个破什么什么帮的危险差事,可不知为什么居然把展大人甩了自己去了;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传来消息说那什么什么帮被灭了庙堂江湖皆大欢喜——看起来故事已经完结,夏玉琦却有些意犹未尽地撇撇嘴,总觉得……这中间缺了什么呢?

悠悠闲闲地回到山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一阵的声响,正想着哪个不长眼的毛贼居然敢偷到老子的头上而且还乒呤哐啷那么大声音闹得跟拆房子似的,念头刚起就打消了,我老人家在山里布的阵难道只是摆设么怎么可能有人上得来,下一刻老爷子就想明白了,啪的一声推开书房大门就骂说你小子发的哪门子疯回来就回来吧又找什么那些图谱不是都被你抢光了么!

蹲在架子前飞快翻找的人将里面的书拿出来看一眼发现不对就随手往后一扔,听到自家师父气急败坏的声音却头也不抬,急道谁要那些,那本记载了苗疆秘术的笔记是放哪儿的?

夏玉琦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那个啊我拿去垫床脚了。

然后夏玉琦就看见了几乎让他眼珠子掉下来的一幕——他那个洁癖严重从来挑三拣四连椅子不干净都不肯坐的宝贝徒弟,居然二话不说地跑到床边把手伸了进去摸索,片刻之后如获至宝地拿着那本脏兮兮皱巴巴的小册子翻了翻,顿时喜上眉梢将它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丝毫不介意自己一身雪白已被这一通折腾染成了灰。

夏玉琦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那张祸害脸的确是自家徒弟没错,可是……为什么竟是一身的仆仆风尘一脸的疲惫憔悴?

夏玉琦被这一连串的打击惊得半天回不了神,第一反应是谁说要送你了?第二反应是你小子一年多没来了鬼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第三反应是他这趟到底是来干嘛的就为了那本从来没用处的笔记?——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最严重的问题:混小子你给老子回来把屋子收拾了啊啊啊啊!

【八】

昆仑山是集天地灵气的地方,长着很多的奇珍异宝,在世人的眼中被传为治病救人甚至起死回生的神药,雪莲就是其中之一。

很多人只知道天山雪莲,但是昆仑山上一样也有,不但有,而且多得可以一把一把地摘,用处当然也有很多,治病当然可以,但更多时候只是被某位老人家用来泡水喝——用来做菜也不错,可惜略麻烦。

晏希来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听着旁人将雪莲这东西捧成了天下第一神药,心里无比郁卒——他们谁都信誓旦旦地说着自以为真实的谣言,让他这个天下唯二知道真相的人情何以堪。

真相也很简单,神药有,能解百毒能治百病能延年益寿,但那不是雪莲,是火莲。

昆仑山脉中有多处山峰可通地脉,冰火共存,在那个地方则会生长着那火一般的莲花,这才是真正的救命至宝。在晏希来之前无人发现,在晏希来之后,只有他的宝贝徒弟知道,所以当他那五六年不见的徒弟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和紧张跑到山上对他说师父我要火莲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意外。

何况那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人呢。

怀里的人安静地几乎没有声息,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一袭雪白狐裘大氅里,几乎要与这昆仑白雪融为一体。狐裘领口雪白长毛中露出一张同样雪白的脸,双目紧闭,呼吸低不可闻,无比乖顺地靠在他的肩头,有一缕长发从风帽中溜出,黑白相映,美到极致。

晏希来一眼就看出他是重伤在身了,但有火莲撑腰也没那么着急,再细细一看就知道自家这徒弟千里迢迢一路过来都是用内力护着他的心脉替他续命,再一想突然就明白了什么,登时心花怒放一面乐颠儿颠儿地把人领进屋子顺手倒了杯雪莲茶,一面笑眯眯地问哎呀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对谁这么紧张过这是哪家姑娘啊……

然后他就看着自家徒弟的嘴角抽了抽,师父……

怎么?

师父这茶您自己喝吧事不宜迟他的毒不能再耽搁了我马上带他去找火莲还有他不是女子只是比人生得略好些罢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燕子飞已经使到极致,晏希来看着窗外那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蓝色背影,望天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哦原来是他啊,的确不是女子,不过……这哪里是比人生得略好些啊分明好得多得多得多完全就是那传说中的倾城之貌嘛!

——呃,这词儿似乎不能用来说男人?

晏希来继续望天冥思苦想,可没收获。

火莲是好东西,解毒治伤续命延年,但要使用它,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是——疼。

全身的血液几乎沸腾,似有火焰在身体里燃烧,焚尽每一寸骨骼与肌肤,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晏希来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并且吃下去之后,就再也不想去吃第二次,即使那真的是个好东西,纵使强大如他,也无法容忍那样的痛楚。所以后来他指着那盛开的火莲对徒弟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碰这个东西,就算要吃,也要泡在这冰池子里,缓解一下,否则稍微弱一点的,说不定就活活痛死了。

于是老人家捧着杯热腾腾的雪莲茶在屋子里坐着等,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四个时辰过去了……然后天黑了。

老人家饿着肚子眼巴巴地望着天上的闪闪明星,心想不会是那小子太久没回来在山里迷了路吧?没道理啊,他十三岁的时候燕子飞大成,就能在山里来去自如转悠个四五天还不迷路还能把迷了路的我老人家找回来呢……

和星星月亮做了两个时辰伴之后,老人家终于看到了那踏雪归来的人影——不过,怎么还是抱着的?

明月映着白雪,月光雪光上下一片皎洁,晏希来微微眯了眼,看着缓步走回的人,虽然很想冲出去,但是为了保持一代宗师的良好形象,他还是很矜持地站在窗口耐心等着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师父。

晏希来啧了一声,凑上去借着月光雪光看了看那人脸色,点点头道脸上都有血色了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不过怎么还没醒?

师父……他声音有些无奈还有些莫名的尴尬,他这些日子累得狠了,身子受不住,还是让他先踏实地睡一觉吧?

晏希来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点点头大手一挥:去吧!

没半个时辰人就出来了,晏希来端坐上位,看着自家徒弟作深沉无比状,怎么回事?

一身清爽蓝衣的男子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丝无奈苦笑,原是我害了他……大概一个多月前吧,我俩出了点误会,他没等我解释,第二天天不亮就自个儿去办案,等我追上的时候他正和人争斗,我没注意中了一镖,镖上喂了毒,无人能解……

晏希来没有什么表情,于他而言,阅尽千帆之后,再惊险的事情都已无法让他动容,只微挑了眉,然后?

然后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本苗疆那边的秘术,学了那推宫过血以命换命的法子……

哦,晏希来了然,所以你就一路带着他来这里了?

嗯,我中毒后一直昏迷着……否则,绝对不会让他……晏希来微微眯起了眼,看着自家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淡然到漠然的徒儿面上流露出了极为痛楚悔恨的表情,看着他握紧了拳头,是我害了他……

晏希来想起这些年来八卦的内容早已从猫鼠不合变成了猫鼠同行,倒也没怎么觉得不寻常,只是……

我不是想问这个。

嗯?那师父的意思是……

晏希来到底没能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因为那个在他印象中一直老实巴交的乖徒弟拿一句身体透支劳累过度睡了一会儿就妄图蒙混过关。可晏希来是什么人啊,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多,这种话怎么可能相信,于是多方追问各种打探,可眼前这人愣是咬紧了牙关半个字儿不改,最后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他就华丽丽地跑掉了……

得不到答案的晏希来一晚上都没睡好,于是第二天天刚亮他就醒了,于是刚一推门就看到有人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东西往房间里走,于是他便也开始随便溜达,溜着溜着就溜到人家门口去了。

碰巧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死猫,装什么好人!

这声音闷闷的,还有些哑,听起来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但音色极好,若在平时,想来定是清越而凛冽的。

这是我拿雪莲和着小米熬的,清淡得紧,最适合补身子……诶,别动手!你……别恼了。

咦咦咦?这真是他那乖徒弟在说话?怎么是这种语气?居然这么温柔这么耐心这么……乐此不疲?

谁闹了!明明是你这疯猫在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敢……

就敢什么?晏希来想了想,没明白。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他那个向来温良恭俭让的徒弟用一种他完全形容不出的语气说了一句:原来,你在恼这个?我以为……

对方没有回答,但晏希来竖着耳朵凭借深厚的内力卓绝的耳力隐约听到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笨猫……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自家徒弟一声长长叹息,感慨万千又暗含欣喜:……是,我太笨了。

晏希来觉得是自己太笨了,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年轻人的思维……已经完全理解不能了。

还没等他伤完春悲完秋,就听到屋子里有人悠悠然跟了一句:不过,那种情况,你要我怎么打招呼啊……

那种情况是哪种情况?晏希来想了想,那地方是一个山洞,中间有一个被地热化开的池子,但里面的水却是冰凉刺骨的,再往里就是直通地脉的地穴,哪里炽热至极,有不住流动的熔岩,火莲就盛开在那里的石壁之上。

要想解毒最好的办法就是采到火莲之后泡到那冰池子里去,之后再将它服下,冰火相克此消彼长,人会好受许多——不过他没亲自试过,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太难熬吧?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屋子里就传来一声怒吼:死猫,给爷滚出去!

于是晏希来瞪大眼睛摸着下巴等着自家徒弟滚出来,不过没等到,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偷——无意碰巧听下去了,于是背着手点点头,溜溜达达地走远了。

【九】

夏玉琦收到了一封来自开封的信。

这封信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几乎热泪盈眶差点平地摔个大跟头彻底毁掉一代宗师的良好形象,因为他家宝贝徒弟终于肯给他写信了啊!是真真正正有封皮的信啊,不是鸽子腿上绑着的三言两语惜字如金的小纸条啊!天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多么惊悚的一件事,其意外程度不下于当年听说他应了皇家差事披上了那四品官袍……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拆开信,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跋扈飞扬的字体,认认真真地看下去,大意是说老头子好久不见最近可好,不管你好不好反正爷是好得不得了。另外爷最近要去一趟襄阳听说那儿有座冲霄楼是个好地方你要不要来啊?要是错过了什么好戏可别怪爷没叫你啊。还有老头子你年纪大了不要总在一处地方待着偶尔还是要出门走走看看松松筋骨免得发霉云云。

夏玉琦看完之后冥思苦想琢磨这话里的意思,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养徒弟的那些年里吃过的亏太多让他对这种没头没尾的邀约产生了本能的恐惧,想了想,又想了想,老人家心说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去找刺激了这些事就交给年轻人好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事是什么……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夏玉琦感觉心里沉沉的似乎压着什么事,起身就看见桌子上压着那封信,拿起来又看了一遍,老人家便开始想,冲霄楼是个什么玩意儿?

摸了摸下巴,夏玉琦琢磨着莫非是新开的什么茶楼酒家里面有些特色玩意儿?而这小崽子突然良心发现懂得孝敬了想要和师父共享美味?

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把这耗子的魂儿给勾了去,这么念念不忘还专门写信来说,嗯,应该去看看。

老人家点点头,七手八脚地收拾了几样这些年新画的图谱新做的小玩意儿准备拿去讨徒弟欢心,想了想,怕办案不安全,又从柜子里拿了几瓶乱七八糟的伤药补药救命药给徒弟应急用,打好包裹,又从山顶的松树底下挖了一小坛子酒灌在葫芦里,悠哉悠哉地下山往襄阳去了。

越临近襄阳就能听说到越多的事情,等他终于意识到那个叫冲霄楼的地方不仅能勾魂更能夺命的时候,冲天的烈焰已经燃起,染红了半片天空。

夏玉琦此后再也不想回忆那一夜。

当时他在襄阳城附近的一个镇子上歇着,听到似乎是为王府效力的一群人说起什么冲霄楼什么铜网阵什么万全准备,说起可惜自己另有任务否则便可亲眼看看那闻名天下的锦毛鼠究竟是如何变成一团肉泥的——后来他们当然没有机会去看,在被逼问出了所知的一切内容之后,他们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封剑引退将近三十年的夏玉琦,又一次开了杀戒。

毫不留情。

在看到襄阳城墙之前他先看到的是冲天的火光,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奔,跃起,翻过城墙在各种屋顶上掠过,夏玉琦握紧了拳头,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玩世不恭为老不尊的模样,一脸的凝重肃杀,在心底把那个即使到这地步也不肯实话实说向自己求助的混账小子骂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不许有事,不管你听没听到反正不准有事!要是连个破楼你都闯不过就别再当我徒弟!

终于靠近襄阳王府,夏玉琦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兵戈厮杀之声,有人嘶吼,有人惨叫,有人拼命地想要维持秩序,有人努力地想要掌控局面,但这些都不是夏玉琦所要的,他只是盯着那火焰中的高楼,看着它被火舌疯狂地乱卷吞噬,看着它逐渐地焦黑、扭曲,发出噼啪的声响,一点点地断裂、倾颓——抑或重生。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人还有余暇被他惊动,在飞身上楼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瞥见楼下乱哄哄的人群中有一人剑光霍霍杀气凛冽,手中乌金古剑焕发出从未有过的阴冷光泽,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无一幸存,身形如电,强横又灵活,在重重人墙中穿插撕扯,竟是不顾一切地也要往楼中去。

夏玉琦眼神一冷,就这么一个刹那便已经认出了他的剑和剑法,那是他此生最痛快淋漓的一战,每一个细节都深入骨血,他至死都不会忘记。攀上那高楼的时候夏玉琦顿了一下,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只一凝神,便可见那人一身朴素蓝衣——已被鲜血浸透。

但他已无暇去理了。

没空再去算什么五行八卦的方位,直接扬手一掌拍开顶层的一扇窗户揉身进入,夏玉琦微微眯起了眼,细细看去,顶层的光线很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楼下传来的隐隐火光,整个楼层如蒸笼一般连空气都热得让人发疯,地板有微微的倾斜——准确地说,整座楼都已经开始倾斜。

但这对夏玉琦来说根本不能算一件事,他全部的注意力,已经被面前的事物牢牢吸引。

夏玉琦在退出江湖之前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能打败那个打败过自己的家伙一雪前耻,这个愿望在他换了一个方式之后已经实现了,所以在腻烦了江湖岁月之后,他无牵无挂地袖手而去,隐没于山水之中。

舒服日子没过两天就偶遇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极好谈吐极好身手也不错,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酒到杯干没多久就在那小客店里喝得酩酊大醉。彼时夏玉琦年近花甲却还是四十多岁的模样二十多岁心性,喝了几杯就开始感慨一代不如一代长江前浪已逝后浪却连个影子都没,那年轻人弯了一双桃花眼笑得淡然问老哥怎么不收个徒弟自己造浪,老人家摇头晃脑地骂着这么多年了就没见到一个好苗子与其收几个蠢驴木马把自己气死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年轻人继续笑说那老哥你看我怎么样?夏玉琦清醒了些,眯着眼瞅了瞅摇头说你天分虽好但是功夫已经练成而且练得不错,我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你要年轻十几岁我一定收你为徒。

说完他就一头栽到桌子底下呼呼睡去了。

所以也就没有看到那年轻人脸上写满了阴谋得逞这四个大字的笑。

于是当他第二天睡饱之后打开房门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人塞进一个雪白雪白的小团子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昨晚的年轻人笑眯眯地说老哥这是我弟弟你看看天赋是不是很好骨骼是不是极佳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你说是吧来玉堂快点叫师父,夏玉琦听得嘴角抽搐,僵着脖子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雪白团子,雪白团子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然后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师父。

于是夏玉琦的后半辈子就这么赔进去了。

养了雪白团子之后,夏玉琦的人生便有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再听他乖乖地叫几声师父,第二个是看一次他狼狈的模样。

第一个愿望是因为自打拜师三天和那一肚子坏水的年轻人分别之后,雪白团子就再也没叫过他一声师父,第二个愿望是因为他从未见过他狼狈的模样反而每次想把他整狼狈的时候都会反过来被他整得很狼狈……

第一个愿望在上次他来的时候勉强算是实现了,虽然实现得让老人家很是心酸;而第二个愿望现在也实现了,但是夏玉琦发誓,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实现。

在他面前的是好几张巨大的铜网,已经倾覆在一边,以他的阅历一眼便可看出,这几面铜网是启动机关时从四面飞速坠落罩下却又被人强行掀翻的,网上有不少极小的利刃,有的利刃上满是鲜血。四周散落着无数的羽箭,箭簇锋锐,有一些被削断成两节,但更多的却是完整的,凌乱地铺了一地,几乎不用想像,就能看到那万箭齐发的惨烈。

而他的徒弟,他那个从来都是一身白衣潇洒自在笑傲江湖的徒弟,此刻却是一身的鲜血,身上插着十数枝羽箭,静静坐在一旁的角落里,肤色苍白如雪。那边的墙壁似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撞破,露出一个大洞能够看到外面楼下的情景,隐隐能映出一分火光。他就那么歪着头火光映着他的脸,半是血红半是黑暗,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外边,一手搁在腰腹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另一手垂在地上,纤长手指无力屈伸,画影落在旁边,已经握不住了。

听到声音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涣散的目光聚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究竟是谁,勉强勾了勾唇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一点,然后夏玉琦就听到他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似乎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里的血沫,他说,老头子,你来得好慢。

夏玉琦张了张嘴,想要嚣张大笑说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让你得瑟让你不懂得尊师重道看你现在这样子还是得我老人家来救你吧,也想要破口大骂臭小子你没本事就别来闯这玩意儿跟我说清楚多等我两天能怎么样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可满意了吧,但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大步上前探了他的脉息度进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再点穴止血再把怀里那些药掏出来就往他身上撒嘴里塞,许是太久没有做过这些事,夏玉琦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你这个臭小子除了找麻烦就会制造麻烦,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折腾我!

他的徒弟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听着,也可能根本没有在听,只是歪着头靠在破碎的墙壁上,看着楼外跃动的火光血光剑影人影,眼神第一次如此的眷恋而温柔,却是逐渐地模糊,长睫颤了颤,像蝴蝶折翅前最后的挣扎,最终缓缓地阖上。

夏玉琦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似乎有什么沉了下去,他只来得及看到他薄唇开阖似乎说了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两个字是——猫儿。

夏玉琦终于和那个年轻人打了一个照面。

耳畔风声猎猎火光耀眼,他看见那年轻人的剑既快且冷,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和破釜沉舟的绝望。年轻人的目光没有在夏玉琦身上停留哪怕半刻,燕子飞用到极致,越过蝼蚁一般的众人飞身追逐,用尽所剩的全部力气嘶吼——把他还我!

夏玉琦冷冷地笑,笑容和他怀中的身体一样冰冷彻骨,他想,还你?凭什么?我捧着宠着疼着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凭什么要给你?给了你,你又可曾珍惜?

身后的脚步声止住了,夏玉琦又冲出一段距离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夜色之中,一人孤身独立,身影落寞而绝望,衣衫被风掠起长剑纹丝不动。而在他的身后,火光冲天,那座承载了太多悲欢的建筑,终于禁受不住烈焰的吞噬,瞬间倾塌。

【十】

晏希来赶到的时候,他的徒弟依然没有获准进入那间屋子。

只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默默站着,空山寂寂无声,似沙鸥寥落汀州,惟他独自守候。

看到他的时候他徒弟是高兴的,赶上来一句话不说一把扯住他就往屋子那边冲,冲到门口便立刻放轻了脚步,轻轻扣着门,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说前辈我师父到了。

而他看到他徒弟的时候是惊讶的,他从未想过他这个温文尔雅向来从容不迫的乖徒弟也会有这般憔悴这般失态的时候,明显消瘦了不少,眼下一圈乌青不知多久没能好好睡过,但此时他的眼睛却是亮的,像一个在沙漠里苦苦跋涉濒临绝望的人突然看到一片绿洲——或是蜃楼。

被拉到门口的时候晏希来轻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紧跟着他开口,老家伙,我来了。

下一刻门就被一阵疾风卷开,有什么朝自己猛地冲了过来。而晏希来明显是早有准备立刻后退抬手对上,就看见那白衣服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子红着眼睛瞪着他,一面毫不留情地动手一面怒吼晏希来你个混蛋看你教出的好徒弟把我徒儿害成什么样子今日不宰了你们两个难消我心头之恨!

晏希来一面接招一面还有心情想你若是真要杀人我徒弟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但嘴里却是忙不迭地安慰说诶诶你别激动我这不是来了这小子天天十万火急地飞鸽子催你说我从昆仑山上过来千里迢迢的容易么……

夏玉琦明显不买账。

你这老混球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教出这么个混账徒弟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这怎么是我的错了年轻人的路总要自己走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还能给他们安排么?再说你看他们像是能被安排的人么?

呸!你少废话!这次带了什么快点拿出来救不回我徒弟就拿你们俩去陪葬!

带了带了,我带了火莲,跑了好几个山头采了五六朵别说一个人十个人也救得活!

你说什么?你带了什么?夏玉琦立刻停了手,皱着眉瞅着他,表情有些古怪,火莲?

没错没错!晏希来忙不迭的点头掏出怀里的包袱献宝一样捧上去,你看有它在你徒弟一定不会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玉琦一声蠢货打断,然后被人一把扯了往屋子里走,你知不知道他伤得多重!你这不是救命是要命!

晏希来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地往屋子里走,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徒儿伏在床边,背对着两人看不见他面上表情,只能看到他握着那人的手贴着他的耳畔低声说着什么,时快时慢,似哭似笑,声音低回又模糊。屋里药味浓烈,燃着不知名的香,烟雾中他只能看见那人苍白着脸色安详得似是沉睡,恍惚回到那一次的雪山之巅,他白裘乌发,静静地揽去一世风华。

夏玉琦也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那两人,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晏希来微微皱起了眉,似是有些不解,想要开口问却被夏玉琦一眼瞪了回来,夏玉琦压低了声音,骂道老混球你看到了吧,他伤成这样根本没法用那么烈的药,除非你有法子把火莲的烈性去掉否则根本没用!

晏希来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床边的自家徒弟身体却是微微一震,片刻后豁然回头,眼睛一亮,我有办法!

什么?

晏希来在反应过来之前,手中的包袱就被人抢走再一转眼人已经出门跑远了,夏玉琦没有动作,只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他想干嘛?

我怎么知道?晏希来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自打遇到那人就没正常过,上次是带着他不远千里地上昆仑求药,这次又想做什么?

夏玉琦在旁边低低哼了一声说我以为你们会一起来的,结果他一个人先来了,是你告诉他地方的吧?也难为他……要不是看在他这些日子寸步不离地守着的份上老子早把他赶出去了。晏希来皱着眉头答道是我告诉他的,他天天飞鸽火烧眉毛似的催我快来……可你是没让他进门么……

夏玉琦冷冷一笑说我凭什么要他进门?他都把玉堂害成了这样还想怎么样?

什么啊……我都听说了,保家卫国原是男儿担当,虽死亦是无憾,难道你那徒弟这点心性都没有?怎么就是昭儿害的了?

老子说是就是,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夏玉琦眼睛一瞪,眉毛胡子都立了起来,一抖一抖的,看得晏希来真想拿把剪子给他通通咔嚓掉……

我是为他好。

什么?晏希来眨眨眼,顺便把刚刚在心里冒出来的剪刀悄悄塞回肚子里。

夏玉琦眉头一拧:老子是为了他好!他看到只会更难受的你懂不懂啊!

不懂……在心里默默答了一声,晏希来缩了缩脖子,点头嗯我知道你是为他好……那个,他俩……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有点、有点怪怪的?

夏玉琦顿时冷笑你个老混球还真是越来越没脑子了,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么大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吧?晏希来瞪大眼睛难道难道了没两声就被人打断说少废话了就是这样的你长了眼睛没长脑子是吧,快点跟我进来再替他运一遍功免得留下病根……

掀开被子的时候晏希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传说里不会有真正的惨烈,皇家官府庄重严肃的圣旨里不会有真正的凄凉,局外人茶余饭后所消遣的,是局内人刻骨铭心的绝望。

薄薄的亵衣之下可见全身上下皆是密密麻麻的绷带,多处还泛着红,透出淋漓的血色。内力渡进去的时候他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人的虚弱——晏希来默默地想,他究竟,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呢?这样的伤势,对大多数人来说,宁愿一死吧……

桥的彼岸繁花似锦可脱一切苦厄,他又为何恋恋红尘,宁可受尽痛楚折磨也始终徘徊不去?

晏希来无解。

唯有叹息。

再次看见自己徒儿的时候他衣衫略乱连头发上都沾了不少草屑,但他眼睛是亮的,脸色泛着异样的潮红,冲进屋子后一句话不说,拿起桌上小刀将袖口一卷,就往自己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惊得一旁的夏玉琦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做什么!

他没有看他,紧紧盯着从自己腕子上流出的鲜血,眼里竟是充满狂喜,火莲的药性应该还没有褪,现在给他吃下去还来得及!

夏玉琦瞪大眼睛刚要上前拦着就被晏希来扯住,回头瞪眼正要发作就看到自己老友沉着脸色摇了摇头,再回过头看时那鲜血已经接满了两碗,那人随手扯了桌上绷带缠了缠,端着碗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一点,将碗递到他唇边。

玉堂,来,我们喝药……

许是失了血的原因,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连声音也有些发颤,玉堂,快点喝了它,你别闹脾气,乖乖的,这药不苦……不骗你,真的一点也不苦……

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下,在苍白脸颊上滑出一道妖异红痕,然后滴落。

晏希来和夏玉琦站在不远处,对望了一眼,选择了沉默。

他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可那溢出的鲜血却流得更多,怀中人苍白的嘴唇早已被染红,却依旧毫无开启的迹象。

晏希来见状轻声叹了口气,怎么连……药都没法喝?

夏玉琦没有理他。

他只是默默看着床的方向,看着那个年轻人面上露出了和那一夜一模一样的惊怖与绝望表情,看着他怔怔愣了半晌,突然将那盛满自己鲜血的碗递到自己唇边饮下,然后俯身——

晏希来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句话在喉咙里生生卡住,片刻后却见那人喉头微微一哽,似是有了点知觉咽下了什么,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暗道一声罢了,叹了口气别过眼去,不忍再看。

夏玉琦却仍是默默看着,从他的角度,不仅可以看见那人一口一口地渡过自己的鲜血去挽回另一个生命,更可以看见那人的眼角有隐约的晶莹,滴落在碗中,瞬间隐没无痕。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支离破碎,在晏希来的记忆里,火莲用掉了四朵,那腕子上的伤痕割下了四道,鲜血流了四天,而那人终于在第五天黎明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当时晏希来并不在场,他那时正被夏玉琦盯着在厨房熬药,听到屋子里传来自家徒弟惊喜的声音这才急匆匆地赶过去,刚刚进屋就听到一声低哑又虚弱还带着那么点惊恐绝望的声音:我看不见……

然后两个老人家齐刷刷地钉住了脚步。

什么?玉堂你说什么?你、你看不见?

那人无力地闭了闭眼,随后睁开,平素清澈透亮的眸中此刻却是一片混沌和茫然,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恐惧,干裂的薄唇微微开阖,猫儿……我的眼睛……

夏玉琦大步冲了上去一把扯开床边人,怒道混小子你说什么!手上却极尽轻柔地抚上他的手腕,细细诊着那微弱的脉息,诊了一会儿手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恨恨咬牙,然后转身便冲了出去。

晏希来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跟上去看看,刚刚转过半个身子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自己徒儿缓缓地俯身将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扶起,然后轻轻拥住,玉堂,别担心。

还有我在。

我会一直在。

晏希来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骄傲的少年怔了一会儿,努力眨了眨眼,似是想要收回什么,停了一会儿似是想要抬起手回抱住他,但尝试了一下却发觉自己终究无力,只是缓缓地将他头搁在他的肩膀,微微阖上了眼。

……好。

是毒。夏玉琦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看向晏希来,脸色黑沉得可怕,杀气有如实质,好像面前这个人就是害了自家宝贝徒弟的罪魁祸首,我想了想,应该是他取那狗屁盟书的时候迎面洒下的毒粉,直接就扑进眼睛里。

晏希来皱了皱眉,不是有火莲么,还有什么毒解不了?

毒大部分是解了,但那是从眼睛里直接扑进去的……况且,火莲虽好,经你徒弟那么一折腾,药性怎么着也不如从前了。

喂喂什么叫折腾?若不是那样你那宝贝徒弟能救回来么?

哼,若不是你徒弟叫了那什么猫,玉堂怎么会和他搅在一起?

叫猫又怎么了,是昭儿的错么?明明是你徒弟任性胡闹非要争个上下盗了三宝闹了东京他们才搅到一起去的!

你说谁任性胡闹?我家玉堂生来就那么个性子你有意见啊!

我当然——没有……

晏希来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夏玉琦回头看向窗外,刚刚好看到一人收回那淡淡的目光,端着手中浓稠的药汁,转身快步离去。

摸了摸鼻子,夏玉琦转头看到晏希来那一肚子怨念却又发泄不出的表情,顿时觉得……世界美好了。

望向窗外,云破日出,山风徐徐,夏玉琦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日子以来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虽然并不美好,但足够平静。

一个月后的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夏玉琦端了杯茶坐在房间里,睁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一人倚在床头另一人耐心地给他喂药,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平衡了——这臭小子在我面前怎么从来没有这么乖过!

让吃药就吃药,让睡觉就睡觉,让在眼睛上缠一圈绸缎护着就缠了……夏玉琦在心里哀叹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这个当师父的一点权威都没有反而是被欺压的对象啊,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旁若无人的两人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靠坐床头的少年双眼被一条雪白的柔软绸缎蒙住,可他的风骨华彩却没有丝毫的减损,白绸末端与并未束起的黑发搅在一起,强烈的反差却带来极致的风华。精致的面容依然苍白,没有什么血色,比起以前明显消瘦了不少,尖尖的下巴略扬了扬,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床边清峻的男人皱了皱眉,声音略沉,玉堂,还有一点,喝完。

沉默了一会儿,他薄唇微撇,哦。

夏玉琦的挫败感顿时上升至爆发点,想起以前他生病了哄他吃药时候的悲惨经历,恨得他几乎想一头撞死……想说些什么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吧,但是又有些不忍心打断他们,正暗自纠结着,那边又传来一声猫儿,外边出太阳了吧?我想出去……

夏玉琦一个激灵,还没能适应这软软的乖乖的声音,就看见被叫到的那人看了看窗外,眼底掠过一丝不忍,但是,玉堂……

夏玉琦的目光片刻不移,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那个飞扬跋扈嚣张骄傲的魔星摸索着往前伸了伸手,轻轻地拉住那人的袖子:猫儿……

鸡皮疙瘩顿时密密麻麻起了一身,冷颤中的夏玉琦觉得身为师长,有必要为晚辈们解决一下麻烦事,于是他放下茶杯气沉丹田对着外面吼了一声:老混球你给我进来!

然后扬眉怒目颐指气使:我屋子里有一张软榻你去搬出来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安置好!

晏希来嘴角抽了抽,转头看向床边,自家温良恭俭让的孝顺徒弟立刻放下空碗作势要起身:前辈,还是我去吧。

你去什么去!你好好陪着玉堂让他舒舒服服地养伤!我告诉你,他这眼睛只要好好养着待毒性消褪自然就好了,你别想偷懒!让他不舒坦了老子不宰了你!

呵……话音刚落就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掩口轻咳,朝他转过头来,嘴角一挑,简单至极的动作愣是被他做出三分风流,七分桀骜,爷的猫,你宰一个试试?

一室沉默。

床边的人愣了愣,随即淡淡笑开,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发丝,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夏玉琦一口气憋在胸口百转千回不上不下最终拍案大怒:混小子你有没有良心啊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敢给我胳膊肘往外拐!

被叫到的人一脸无辜地望向身边人:猫儿……

嗯?

胳膊肘可以往内拐的么?

可以啊,但那样的前提是,手断了。

得到回答的魔星点点头,一脸正经地再转过来看向自家师父:老头子你往内拐一个试试?

夏玉琦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护自己一代宗师心胸广博不与晚辈一般见识的大度形象——但是失败了,于是目标转移指向那一脸温柔宠溺的男人跳脚骂道你这小子别急着得瑟别以为放了点血就完了你们的事儿还没跟老子说清楚呢!

被指着的人一愣,脸色微变,晏希来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待他话音一落,脑子里就迸出俩字儿:完,了。

放什么血?

果然,晏希来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后知后觉的夏玉琦扯住往门外拉,同时就听见床上那人声音急切了起来,头茫然地转着手指用力地攥住了那蓝色的衣袖,放什么血?猫儿他在说什么,你做了什么?

关上房门之前,晏希来看见自家徒儿握住了他的手掌,温和的声音响起安抚下他无措的情绪,玉堂你别急,我没事……

夏玉琦被晏希来一直拖到了院子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看了看那紧闭的屋门干咳了两声,打了个哈哈便望天干笑:今天天气不错的确适合出来晒晒……

晏希来望天翻个白眼决定不跟这家伙一般见识,摇了摇头进屋搬了软榻出来,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安置好了,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背着手,状似无意地,缓缓地溜达了过去。

屋子里刚刚好传来那人闷闷的声音:五爷……不是废人,不需要你这样。

晏希来停住脚步,虽然隔着房门,但他仍然可以想象出他紧绷的嘴角、微低的头颅,还有白绸缠绕下微蹙的眉尖和倔强的目光。

你当然不是……不管何时何地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你……对我而言,你能回来,就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我必须珍惜。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的,你不是要出去晒太阳么,师父已经把软榻放好了我们这就去吧。

诶你怎么知道?啊……

晏希来被这一声轻呼吓得差点跳起来,炉火纯青的燕子飞下意识地使出来一下子就蹿到了夏玉琦屋子里,反将那伏案写着什么的人吓了一跳,你干嘛?

啊?没、没什么……那个你干嘛呢?

开方子,夏玉琦看向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你很蠢这三个大字,难道你要我徒弟带着那一身的伤疤?难看死了!

晏希来不屑:大男人的身上有点伤疤怕什么?

他那身上是一点?

……好吧,我看看——咦?怎么需要这么多雪莲?

你又不差那么点。

晏希来嘴角抽了抽,苦着脸看着那药方,心想这都是我几乎全部的存货了哪里是一点啊全拿过来我拿什么泡茶喝啊……

许久没得到回应,夏玉琦眯了眯眼,悠悠然拖长了调子:你有意见?

没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晏希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夏玉琦哼了一声。

暗叹一声交友不慎,又看了一遍手中的单子,晏希来皱了皱眉,需要的药材很多啊,还有些很少能买到得亲自去采……你怎么搞出这么个方子来?

夏玉琦翻了个白眼说给我家玉堂用那当然得是最好的。

晏希来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准备怎么办?

夏玉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你去采啊。

被扫地出门的时候晏希来看见桂花树下的一双人影,白的飘逸蓝的沉稳,如天如云。一人躺在榻上,另一人坐在一旁,用十指替他梳理着那一把乌黑的发丝,缠在眼上的白绸缭绕其中,远远看去如诗如画,静谧又安详。

晏希来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长长舒了口气,正欲下山却忽地似有所感,回头看去,果然见那书房窗口一人默然伫立,看着的,也是他们的方向。

眯了眯眼,晏希来看着那人,忽然就笑了出来。

空气中氤氲着远远传来的桂花香气,更远处还有一双燕子自林间飞过,晏希来负手远望,青苍之下,江湖再无风波。

全文完

纷纷扬扬的小雪下了一整天,到了晚间总算是停了,云却还未散尽,薄薄的一层笼着,月光雪光朦胧一片,天地静谧。

小小的竹屋坐落山间,外面早已积满了雪,看样子已经许久不曾住人了。屋外种着几棵花树,有两株梅花开得正好,在白雪中透出几分胭脂般的艳色,给这凄清的夜色点缀上了些许生气。

突然,在这一片寂静中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往这小屋而来。还未见到人,就听一个声音笑道:“你且栓马去,我回去生火,可真是冻死了!”

这声音清越,带着毫不掩饰的飞扬与明快,似飞瀑流湍肆意坠落,他话音刚落,又有另一人接话道:“都说了这边一定有风雪,让你多穿一件的,这会儿知道冷了?”声音听起来比方才那沉稳许多,如潺潺的...

这声音清越,带着毫不掩饰的飞扬与明快,似飞瀑流湍肆意坠落,他话音刚落,又有另一人接话道:“都说了这边一定有风雪,让你多穿一件的,这会儿知道冷了?”声音听起来比方才那沉稳许多,如潺潺的溪水般平静。

最初那人轻轻哼了一声,似乎自知理亏,未曾反驳。静了片刻,只见一道人影如轻烟般掠至,足尖踏雪两袖生风,转眼便从林中蹿出,径直踏着被积雪覆盖的台阶,推门便进了屋,片刻后屋中灯烛被点亮,夜色凄迷,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进屋之人先将雪白的大氅解下,抖去上面雪花,搭在衣架子上,紧接着便将屋中暖炉点着,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四下看了看,又去将四面窗户的厚帘落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如画的眉眼带上笑意,在烛火照耀下,平素的凌厉霸道散去,透出隐约的柔和来,薄唇微勾,衬着一身流云般的飘然白衣,恍然不似凡间人物,直如谪仙。

屋外传来有人踏雪而行的簌簌低声,片刻后门被人推开,一人一进屋就回身将门牢牢关上,又顺手把卷起的厚帘放了下来,这才转过来,一见他一身白衣站在屋里就是一愣,皱眉道:“不是说冷么,还不找件衣裳穿上,又想被先生灌药了?”

白衣人皱了皱鼻子,一脸的不甘不愿,扭头转身就坐了下来,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道:“火已经生了,屋子都暖了,不会凉着的。”

向来对这人近乎耍赖的行为无可奈何,后进屋的那人摇了摇头,将身上大氅解下,露出里面一身裁剪合体的宝蓝色衣衫,一面往屋里走一面拍着大氅上的积雪,道:“那你坐过来些,别在门口,小心透风。”

白衣人本正歪头看着他,闻言撇撇嘴,嘟囔道:“哪有这么弱了,风吹吹就倒,当我是那纸糊的美人灯么?”话是这么说的,却还是起身往暖炉那边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肘撑着扶手托着下巴,桃花眼亮晶晶的瞧着那人背影,一点暖意浸透了全身,一路奔波的倦怠终于渐渐浮现,不禁又往椅背上靠去,另一手扶上腰身,缓缓地揉捏着。

那蓝衣男子将大氅挂好,回头瞧了他一眼,轻笑道:“纸糊的倒不一定,美人却是真真的。”

白衣人眼睛一眯,嘴角一咧,极好的模样里却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猫儿,再说一次,爷没听清。”

清俊的容颜不知怎的就突然染上了几分邪气,清明的眸子微暗,看着他揉腰的动作,缓缓道:“我说,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白衣的公子一愣,手上不禁停了,片刻后哼了一声,斜睨他一眼,道:“猫大人功夫见长啊。”

“玉堂功不可没。”

闻言又是一怔,片刻后不知反应过来什么,他如玉的脸上蓦地染上几分红晕,与屋外的红梅一般,狠狠瞪着那笑得温润的人,咬牙道:“爷是说你厚脸皮的功夫!”

“我说的就是这个啊,”被瞪的那个一脸无辜,眨了眨眼,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茫然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拳头握紧又松开,又再次握紧,屋里的温度陡然升高,那一点火星子成功地点燃了某个名为“老鼠尾巴”的火药桶,眼看着那人有爆发的趋势,罪魁祸首淡淡笑笑,道:“不是累了么,早些歇了吧,明日天晴,咱们再去赏雪,怎么样?”

“……”满肚子火被堵了回去,吃瘪的扭头,起身,打开柜子一通翻找,然后迎头扔过几件衣裳,“你先去洗,爷累了先歇会儿再说。”

“累了?”将他扔来的衣服收拾收拾堆在桌上,走到近前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温热,并不见异常,这才放下心来,不禁摇头道:“谁让你好好的非要又是赛马又是比剑,还说什么就要这般风雪才配得上江湖儿女的豪情——你如今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那人眼色一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清他满含担忧关切的眸子时失了言语,沉默片刻,低叹了一声,道:“好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若放得下心,那才是怪事了……”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歇会儿吧,我好了叫你。”说罢,转身拿了衣服,往外边走去。

刚走到门口,还未撩开帘子,就听后面传来一声低唤:“展昭。”

心中一颤,他匆匆回头,不知为何他突然叫了这极少会叫的名字——上一回他这样叫他的名字,还是许多年前他去襄阳之前,说的是“展昭,等我回来”,而他终究没能回来,反是他拼尽一切闯了过去,从那将倾的高楼之上将他抢回——那是他几乎不敢触碰的惨烈回忆,每一次提及都惊骇无比痛彻心扉,连带着甚至不敢听他这样正正经经地叫自己名字,可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可那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心中掀起的波澜,只是微低了头,孑然立在衣柜前,良久,缓缓道:“那些旧伤,并不碍事,如今虽然身体虚了点,但还不至于那样弱……”他抬起头,眼底光华粲然,眉眼锋锐,依稀仍是当年鲜衣怒马纵横睥睨的骄狂模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白玉堂,可不是一个病秧子!”

门口那人静静回望着他,心底那点翻涌波澜终于缓缓沉淀了下来,看着他熟悉的表情,突然一笑,略一点头,道:“我明白,所以,我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否则若真成了病秧子,将来传出去岂不是笑掉人的大牙?”

那人扬眉,却不说话,只是饶有兴味地瞅着他,而他则坦然回望,举了举手中衣服,淡笑道:“我先去了。”

“嗯。”他点了点头,看着他推门而去,目光微垂,看着屋中地上投射出自己的影子,颀长而劲瘦,良久,突然无声地笑了出来。

西山离开封不远,骑马不过半日路程即可到达。山里风光虽然算不得多好,却也是那京都繁华之地里难得的世外桃源,展昭与白玉堂在一次踏青之时偶然发现了此处,立刻便起了心思,在山里选了地方起了一座别居,闲暇时跑来小住一阵,偷得浮生半日闲。

山下的人家极少会到这边深山处来,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来这别居打扰,但是无人打扰并不意味着就会一切顺利,尤其是还有一个闲不住的家伙在身边的情况下。

所以当展昭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回到房间里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意外。

暖炉依旧旺着,屋子里暖融融的,纵使只穿了一件也不觉得冷。展昭一面擦着头发,一面走近桌边,看到桌上已经摆出了一套天青色的茶具,如果他没记错是从八王府里骗——不,是赢来的。用来温酒的小炉也放在了一旁,看这样子,这耗子竟是打算在这大半夜的时候……喝茶么?

展昭额角跳了跳,还没想出个词来评价一下,门就被人猛地撞开,同时卷进来的还有一道白影和一阵凉风。

“嘶——”展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凉风冻得一个激灵,疾走几步上前把门关好——开什么玩笑,就算内力深厚,在这样天气里穿着单衣被风一吹也是会冷的!

“你又搞什么去了?”往门上一靠,展昭回身挑眉,幽深的目光落到那明显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坛子上,“这是什么?”

“啧,笨猫!居然敢忘了,这是上年我们一起收的梅花雪啊。”将坛子放在桌上,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白玉堂回头就朝他扔去一个白眼,却在看清他人时不禁一愣,这猫……头发是散的,发梢还滴着水,贴在他的额上颈间。他只着了一身亵衣,上衣却未束,就这么赤着胸膛,几滴水珠从发上滴落,沿着健硕的胸膛滑下,烛火明灭,映着那蜜色肌肤上的水迹,看起来分外的……性感。

“怎么,”他倚着门站着,双手环抱,眸色暗了暗,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清润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有几分模糊,嗓音低低的,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诱惑,“看傻了?”

“傻、傻你个头!”回过神的白耗子果断扭头,耳尖微红,却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干嘛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怕他?于是回身,一眼斜了过去,扬了扬下巴,勾了勾唇,“死猫又没爷长得好看,爷会看你看傻?”

衣如流云漫卷,人似玉树临风,耳尖那一点微红慢慢晕开,落在对面那人的眼中,什么白雪红梅清风明月俱失了颜色,屋内的温度愈发高了,烛火煌煌晃得人眼花,实在是很有些……情不自禁。

“终于肯承认……自己好看了?”

挑眉,白玉堂侧身扭腰,往桌上一靠,两手环抱,双眸微眯,目光在展昭身上来回转了半晌,突然一笑,懒懒道:“不承认又怎么样,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嗯?”

缓步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抬手撩了他肩头一缕长发,指间那顺滑如丝的感觉一直润到了心底。唇角展开笑意,毫不掩饰,“玉堂天人之姿,就算是瞎子也无法忽略。展昭不过一介凡夫,又岂能免俗?”

“所以说……”伸出一指,轻轻地点在他赤裸的胸口,指下的肌肤霎时紧绷,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力量。却还不足,偏又轻轻缓缓地转了个圈儿,白衣清贵的公子低低地笑,微微倾身,靠近了他耳边,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裸露的脖颈上,“你这猫,就是骚、在、骨、里!”

一句话像点着了火,本来还想着今日累了一天晚上就好好歇息,不过现在看来这耗子实在有些——

玩、火、自、焚!

双臂一展就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死活的家伙,谁料白影一闪竟抱了个空,一转头就听见那人几声得意的闷笑,捉弄到猫的耗子无比畅快,脚步一移就已到了门边,桃花眼眯起,笑道:“猫儿乖,爷去洗澡,你看着水,一会儿咱们喝茶。”说罢根本不给那人反对的机会,飞快地开门关门,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展昭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耗子跑得连影子都不剩,嘴角抽了抽,满腹的炽热最终化为一声含笑的轻叹,“笨蛋……跑得了一时,还跑得了一世么?”

桌上的坛子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展昭小心翼翼地启封,生怕失手砸了这珍藏一年的水——还记得上一年冬天他们来这边小住,两人每日清晨都早早地起身,捧着坛子去收屋外红梅上落的雪花,费了许多功夫才收了这小小的一坛。开春后白玉堂将它珍而重之地埋在树下,一直没舍得喝,只在自己生辰时开坛喝了一次,入口轻浮,又带着雪的清凉,那等滋味可谓绝妙,完全不是普通的山泉水能比的。

事情早已是看那人做惯了的,闭着眼睛都能一步不错地做好——虽然也只是这起初的几个基本步骤——用勺子将水舀进水壶之中,将坛子封好,放到一边,再将炉子点燃,拿了扇子缓缓扇着,小火烧得温和,跳动的火光映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一片安然。

一剑在手,一人在侧,岁月如斯,夫复何求?

伸手微微推开一条窗缝,却见不知何时天上云层已然散去,风也停了,月光柔柔地落下来,与雪光相映,屋外景致看得分明,那几株红梅在月色下显得愈发精神,凛傲劲瘦,风华卓然,忍不住又将窗子开得大了些,凉凉的雪意扑面而来,身上微微一寒,便将上衣一束,起身去开了柜子拿了一件外袍披上,正要关上,一转念又伸手拿出了另外一件。

刚刚关上柜子门外就传来有人疾走的声音,紧接着门再次被撞开,湿淋淋的锦耗子蹿了进来,目标直指猫大人——身旁的衣柜。

手一抖,将刚拿出的外袍展开,迎头就将那人裹个严实,眼中带笑,嘴里却不忘数落,“既然怕冷,为什么还不拿外衣就跑去洗澡?不过几个月,就想公孙先生的黄连了?”

“哼,就那么几步路,哪里就冻着了,当爷是什么?”一面穿衣,一面低声嘟囔着,看着半开的窗户,不觉皱眉,道:“你开窗做什么,要透气开个缝儿就是了,这么大不怕着凉?内家功夫再好也不是这么用的,何况你上个月才……”

“玉堂……”无奈地打断,展昭将他湿湿的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接过他手中布巾开始擦拭,“那只是一丁点的软筋散罢了,睡两天就好了,你怎么还记着……”

“哼,你当爷想记着是吧,啊?”即使背对着他明知他看不见自己表情,白玉堂依旧咬牙切齿,一脸愤愤,“上回在太原府,你这疯猫伤了右臂居然还敢出剑,若不是爷赶得及接下那混蛋你爪子还要不要了?还有那次去洛阳,前一天和人对掌的时候明明受了内伤居然瞒着不说,第二天就押着人赶回汴梁,结果呢!”越说越气,白玉堂豁然转身,瞪着那半是无奈半是愧疚的家伙,怒道:“结果是回来就发烧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过来!你、你走之前答应爷什么,通通忘光了是不是!”

“玉堂,那些事……都过去很久了啊……”被抓了尾巴的猫陪着小心,觑着耗子的脸色,“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的么,那都是迫不得已……”声音渐小,最终在他愈发明显的怒意中消失无踪,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一声低叹,倾身轻轻拥住他,在他耳边温声道:“玉堂,别这样……我们能有今日是何等不易,你放心,我不会那样轻易地就舍了的。”

“猫……”呢喃了一声,难得顺从地靠在他的肩头,白玉堂紧咬着唇,闭了闭眼,闻着他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我、我不是不信你……”

“我明白,”双臂又紧了些,展昭微微笑了笑,低声道:“我们一样,都一样。”

白玉堂阖了眼,抬手回拥住他,屋中烛火明亮,四下一片静谧,只有他们沉稳的呼吸,以及炉上水壶中咕噜咕噜的——

“啊,我的水!”耳中听得水声,白玉堂像被烧了尾巴似的跳起来,疾步走去拿帕子垫着手,将水壶盖子打开一看,不禁苦了脸,一跺脚,叠声道:“完了完了,这水煮老了还怎么喝啊!这可是梅花雪啊一共才这么点……”

“算了玉堂,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展昭接过他手上的盖子盖好,拎起水壶倒了两杯,轻笑道:“泡茶虽是不行,直接喝还是可以的,水乃茶之源,你就别那样挑了。”

白玉堂依旧懊恼着,一脸不甘不愿,见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忍不住眼睛一瞪,“还笑!都怪你!”

“是是是,怪我怪我,都怪我,”含笑将茶杯塞到他手里暖着,将人拉近窗边,“喏,看那梅花,雪还化不了呢,咱们明天再去收吧。”

捧着暖暖的杯子,白玉堂皱了皱鼻子,往窗外瞧了一眼,但见雪月无瑕,几株红梅傲然卓立,光华灿灿,不禁噙了笑意,道:“这般月色,今日你我临窗对雪,果然良辰美景,真是畅快。”

展昭看着身侧那人,白玉雕就的脸庞分明比那月色雪花还要摄人心魄,双眸清亮,粲然如星,心中一阵柔软,“但有玉堂在身边,无论何时何地,皆是良辰美景,足慰平生。”

白玉堂挑眉,歪头向他看去,只见一派的温和与坦然,从他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唇角缓缓拉开一个清浅的弧度,“笨猫,”微微垂眸,目光落到手中盛满清水的茶杯上,“可惜今晚,喝不成茶了。”

没有回应,只有另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将那茶杯连同他的双手一起包住。

霁夜无声,天上地下雪月相映,临窗的两道人影默默相偎,岁月悠长,总有人携手并肩,看尽花落花开。

桌上的茶具依然摆在原处,却已无人在意了。

——全文完——

一、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其时正是三月,早春的寒意还未尽散,早晨又下了阵小雨,故而天气还是凉的,只是过了午后,太阳竟难得的露了头,御花园里零星开出的花也终于显出了几分精神,未干的雨滴缀在花瓣上,圆润可爱,经太阳一照,便折出几分光彩来,晕出了三分春色。

为这春色环绕的是一座四角飞檐的凉亭,亭外守着一众太监宫女,亭中只有两人,正在下棋。

执白那人身着一身明黄色的便装,一手里拿着一枚棋子不动,双眼只盯着棋盘,眉峰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饶是如此,他却仍是坐得笔直,脊背挺着,另一手放置膝上,分明是闲适的模样,却有着一股泰山崩而面不改的气度,正是当今大宋的天子,赵祯。

而他对面那人却要悠...

而他对面那人却要悠闲得多,眼见得对方陷入长考,便径自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便望向亭外栽植的绿竹,那些不过是庭院中观赏用的小丛绿竹,并不比野外那遍布山林直指青天的凛凛风骨,却也多了几分柔和纤巧。他眼里瞧着,有些微微失神,不知想起了什么,薄唇略勾了勾,浮起一个极淡的笑来,眼底也不觉泛上了几分暖意。

他这边心不在焉,对面赵祯却已下定了决心,只听一声清脆落子,随即便听他出声唤道:“泽琰,该你了。”

那人闻言回头,五官精致如画,只一侧脸,描绘轮廓的线条在柔和的阳光下分外清晰,生生盖过这满园的春意,可即使如此,他却又不似女子的温婉让人心生亲近,眉梢眼角反而带着七分傲然三分凌厉,似梅不屈霜雪,如莲不容亵玩。

看了对面的当今天子一眼,目光淡淡没有什么波澜,往棋盘上瞧了瞧,伸手拿起一子,无瑕白衣上的流云暗纹随着动作起伏,整个人好似谪仙一般,除了名扬天下的锦毛鼠白玉堂之外,绝无第二人。

墨色棋子在指尖停留片刻,便毫不客气地落入局中。赵祯看他落子,不禁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就想拿棋,可手却在棋盒上顿住,他眼睛盯着棋盘,脑子里盘算半晌,终于一声轻叹,摇摇头收回了手,满脸无奈,认命地抬眼看着对面仍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白玉堂,苦笑道:“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不能。”全无和皇帝说话应有的谦卑和谨慎,白玉堂双眉一挑,淡淡道:“你平日里和那些人下棋赢得还不够么?尝尝输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好。”

摇头懒得回他,一面开始收拾棋子,一面问道:“还来么?你难得主动进宫一回,居然一点情面都不讲,真是的,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君子之风都没学到……”

“哼,君子之风?”桃花眼一闪,唇角蓦地上挑,“君子不是被你打发出去赈灾了么,我上哪儿学去?”

“呃……”心虚地抬眼,正对上那双隐隐含怒的眸子,“那个,不是说再有两三天就回来了么?钦差的队伍多走得慢,反正两个月都过了,也不在乎这么……”余下的话在对方唇边愈发加深的弧度中消失,赵祯低头,麻利地收捡棋子,心里哀叹着这回完了下一局一定输得更惨上回大理来使进贡的仅存的几瓶药酒也一定保不住了……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别过头懒得理他,却见远处走来两个太监,其中一个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个长条形的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那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亭外,不敢贸然上前,只凑到总管陈琳耳边说了几句,陈琳点点头,走上亭中台阶,却也没有靠近,躬身道:“皇上,庞太师方才来了,说是新得了一把好琴,要献给皇上。”

赵祯正收着棋子,他与白玉堂下棋时从来不要别人插手,也不喜欢有人打扰,听得“庞太师”三字下意识地就是眉头一皱,待听得“好琴”时眼睛一亮,看了对面白衣人一眼,放下棋子,端起了一旁茶杯,淡淡道:“上来回话。”

白玉堂瞟了他一眼,神色不动,侧过头自顾自欣赏那满园春色去了。

那两个太监上前行礼,领头那人道:“太师说这琴名唤‘春雷’,极是珍贵,唯有皇家威仪才配得上这琴。”说话间,那捧盒之人膝行两步上前,将盒子举过了头顶。

白玉堂耳中听得“春雷”二字,心中一动,回过头望向了那盒子。

赵祯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问道:“太师人呢?”

“太师听说皇上在……和白少侠下棋,连说不敢打扰,就……”

“哈哈,”赵祯大乐,瞅着白玉堂笑道:“瞧瞧,你这白耗子,把当朝一品的太师吓到什么程度?”

“那老螃蟹……”白玉堂的心思显然已经被盒中之物吸引了过去,随口哼了声,道:“吓不死的,再说了,他府库里的好东西,我可没少往你这儿送,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噗……咳咳……”刚刚喝了一口茶的大宋天子很不雅地被呛住了,刚刚缓了气息就瞪大了眼看向那写满骄狂的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扔过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眼,白玉堂也懒得再去回忆,只道:“别的我也忘了,年前给你送杨美人的那朱雀玲珑锁,就是螃蟹家的。”

“……”大宋天子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难怪那次庞妃见了一副咬牙切齿要生吞了她的模样,我以为是吃醋还另赏了东西安抚,原来……”

“所以说,女人真的很麻烦。”气氛很诡异地僵了片刻,之后,毫无罪魁祸首自觉的白衣人懒懒地下了结论。

赵祯决定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指指桌上棋盘又挥了挥,亭外立刻就有两个太监上前将棋盘棋盒收走,陈琳接过那地上的小太监手中琴盒,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这是人们公认的对于唐琴的评价,而蜀中九雷中,以雷威成就最大。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中,又以“春雷”为最,而此刻,这把传世古琴就在两人眼前。

白玉堂素来爱琴,如今这传世的名琴就在眼前,如何不喜,忍不住就探出手去轻抚琴身,手指划过桐木面板,轻轻一叩,声越金石,虽然尚未抚弦,但其音质之美,已经毋庸置疑了。

“果然是好琴,幸亏他送了来,否则在他手里和底下人孝敬的俗物放在一起,实在是糟蹋!”白玉堂叹了一声,眉目静敛,宛然便是一位清贵的公子,哪里还有传言中纵横江湖叱咤风云的狠辣模样?

赵祯看在眼里,挥挥手示意旁人退下,笑道:“既是好琴,何不一试?说起来,上回听泽琰你弹琴,还是去年太后过寿时,你与展昭琴箫合奏,可是让所有人都狠狠惊艳了一回啊,更别提那些郡主小姐们,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若是平时,这话出口一定会换来锦毛鼠让人寒到骨子里的冷笑,可此刻他显然没这个心情,起身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出春雷琴,稳稳地放在桌上,又细细地端详了半晌,不住地点头,自语道:“老螃蟹还是用了心的,这琴到他手上之后一定请人专门地保养过,不错,实在不错……”

“别一口一个老螃蟹的了,人好歹也是太师啊……”

白玉堂的目光依旧粘在琴上,随口道:“那又怎么样,当了太师却不干好事,这次猫儿去赈灾的陈州,没记错的话知州和通判都是他门生吧?”

赵祯脸色一僵,笑意渐收,微垂了眼帘,掩住了眸中神色,伸手端了茶,手指在杯口摩挲片刻,方才开口,语气淡淡,不复刚刚的轻快:“朕心里有数。”

白玉堂目光一顿,看了他一眼,见他低头喝茶,虽然看不清神色究竟如何,但却心里明白,也不再提这话头,只喃喃道:“春雷琴啊,不知他府里还有多少好东西,改日再去看看好了……”

赵祯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眼里多了几分温和,道:“这太师府真的就那么来去自如?——哦,也是,毕竟不是所有的地儿都跟那冲霄楼似的……”

白玉堂身子一僵,回忆猝不及防地自心底席卷而来——冰冷的铜网,尖厉的箭头,温热的鲜血,还有……那人通红的眼眸……

“这话,私下说说就罢了,可别在他面前提……”力气似乎有些不济了,他缓缓坐下,有些莫名的愣怔。

赵祯似有所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他无比精致却异常苍白的脸,看着他难得沉静却不复飞扬的眸,在心底默默叹息。

清风掠过,鬓发扫过面颊,微痒,他一惊回神,飞快地整理了心情,打起精神,看向赵祯,一挑眉,道:“我可弹了?”

“嗯,尽管弹,”赵祯含笑点头:“坏了算我的。”

正要压上琴弦的手一顿,一个白眼扔过去:“这样好东西,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纤长的手指试探性地拂过琴弦,轻轻勾了一个音出来,铮铮然如裂金石,又试了几个音,满意地勾唇一笑,白玉堂终是飞扬了眉宇,略静了片刻,定了定神,随着第一个音的奏响,一曲清音便自手底流泻,如水如云,潺潺不绝;如莲如竹,凛凛不屈。

琴音空灵,如他人一般不染纤尘,盖过了三月的阳光,胜过了满园的芳华。直到一曲终了,赵祯才缓缓回神。

“这是……《淇奥》?”

“嗯。”轻轻应了一声,白玉堂没有抬头,手指无意识地琴弦上摩挲,眉目微垂,面容沉静,敛去了平素的张扬与锋芒,黑发白衣缠绕纠葛,牵连了一世的羁绊。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呵,”赵祯轻笑,眼底多了几分促狭,“倒也配的上朕的御猫。”

习惯的话一出口,赵祯就悔了,果然,白玉堂手一顿,懒懒抬眼,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分明是阳光灿烂的天气,却让赵祯激灵灵一个冷战,立刻改口:“咳,知道知道,是你的猫。”

垂眸,手指微动,又随手拨出几个清音,铮铮切切,似月清辉。

——这小气的耗子!

赵祯心里暗暗腹诽,面上却是笑如春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等君子风度,着实难得。更不容易的,是他入了官场,这么些年却从未变过,出淤泥而不染,说的便是他这般人物了。”

好话总是听得人心情舒畅,何况有些人向来不知谦虚为何物。白玉堂笑了笑,温暖而灿烂,眉宇飞扬,双眸粲然,道:“那是以前,现在的他,我更愿意用后面两句来形容——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得得得,反正啊有什么好话都往你那猫身上套吧,天好地好,只他最好,行了吧?”

“有什么好的?”白玉堂轻哼一声,面上不屑,眼里却有止不住的笑意和隐在深处的得意,“明明奸诈得紧,却偏生得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又笨,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数钱;三脚猫一个,居然还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盯着赵祯,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就这么瞅着他,不说话了。

赵祯只觉脊背一阵发凉,心里发虚——居然忘了,眼前这人再怎么收了锋芒敛了性子也仍旧还是陷空岛名震江湖黑白两道的锦毛耗子,何况自己还动了这耗子家的猫——头皮微微发麻,干笑了两声,“那个,我知道大年初三就把人派出去干活是有点过分,可那不是情况紧急么,这天寒地冻的,多耽误一天,那受了灾的百姓不是又得多受一天苦么,万一再有人挺不住多添了几条人命……”

轻哼一声,自腰间取出折扇,全然不考虑天气情况是否适合使用,自顾自地打开,白玉堂眉峰微挑,扬了扬头,淡淡道:“别说的我跟妇人女子似的无理取闹,灾情紧急,路上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只那猫去才让人放心。我们江湖上飘惯了,在外过年本来也没什么,若能一起走一趟就当散心了,偏又受了伤……”

一番话说得赵祯把心放回了肚子,暗道这耗子虽是野了点,但终究是不负侠名,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微变,不觉透出几分关切,急问道:“你伤还没好么,就是腊月里劫官银的那什么……漠北七雄?”

“就那模样还敢称七雄?狗熊罢了!”一声冷笑,满面傲然,凌厉之意尽显,才说了两句,瞧见赵祯关心的模样,略收了狠厉之色,合上折扇在桌上轻点,道:“那点伤早好了,别以为公孙狐狸像太医院那帮子一样拿了俸禄不顶事。这些年风风雨雨的,若不是狐狸,十条命也玩完了!”

赵祯听他说得轻松,心中却是明白其间有多少的出生入死命悬一线,但更清楚,这两个人,骨子的倨傲和倔强使他们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和可怜,只需要尊重、理解和支持。

——相结为友,何其有幸!

于是赵祯微微一笑,转头向亭外吩咐:“换壶热茶来。”说着,又转头看向白玉堂,含笑道:“这天儿还冷,喝点热的好,免得凉了胃。”

白玉堂看着太监领命匆匆而去的背影,点点头,若有所思,喃喃道:“这一路赶着,又忙着赈灾,那笨猫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哼,最好别让五爷知道!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也不知瘦了没有,别又遇上什么不长眼的杀手土匪,心慈手软,带一身伤回来吧……这劳碌命的猫……”

赵祯忍笑,扭头去看亭外风景,权当没听见。

装了一会儿发觉对面没了声儿,回头就看见那人顶着一张祸害人间的脸,凤眼微眯,薄唇噙笑,清凌凌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脸上,左手食指在桌上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扣着——这是他算计人时惯常的表情和动作,作为经常被算计的对象,赵祯很熟。

于是大宋的天子只能叹了一口气,表示明白:“好了好了,答应你了,等展昭回来放他半……”顿了顿,看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又有再度眯起的趋势,咬牙改口:“一个月!期间不会派任何任务,随你们哪儿玩儿去!”

说话间,新沏的热茶已经送了上来,既得了便宜——虽然那白衣的公子心里认定这只是应得的补偿——白玉堂便也不再卖乖,亲自动手拎了茶壶为皇帝陛下倒上,然后举起自己的,“皇上圣明。”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无可奈何的赵祯只能按了按额角,然后默默喝茶,看到桌上的春雷琴,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这琴我看你喜欢得紧,怎么不要了去?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白玉堂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春雷琴上,摇摇头,道:“这琴堪为传世之宝,我就是拿了去,又能保管多久?螃蟹说的对,还是收在皇家合适,若是流落民间,万一不小心被哪个不长眼的伤了毁了,岂不是罪过?”

赵祯亦是风雅之人,若真要他送了这琴也未必舍得,方才不过是起了坏心想逗他一逗扳回一局,倒没料到他这般认真,多了看这琴一眼,点点头:“说的也是,太师有心了。”

白玉堂斜斜睨他一眼,不答。

赵祯对着琴出了会儿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诶,对了,泽琰。”

“嗯?”

“下个月是尚美人的生辰,她喜欢商周时的青铜古物,宫里藏的我查过,要么太大太重,要么太过珍贵不适合送她,所以……”

“……”白玉堂沉默了一瞬,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瞟他一眼,悠悠道:“你果然是个不吃亏的。”

皇帝陛下笑得云淡风轻。

“让我想想,”白玉堂歪了歪头,开始搜寻着记忆里合适的东西,“我对青铜的没太大兴趣,家里也没有这类的古物,最多是仿制的小鼎或者香炉,估计也入不了你那美人的眼,岛上的话……大嫂好像有一个,不过她那是用来炼药的,什么蝎子蜈蚣都往里丢过,不如……”

“打住!”赵祯连忙阻止,开什么玩笑,被那些虫子爬过的东西……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好吧,那就只有螃蟹府了。”白玉堂一摊手,一副黔驴技穷无可奈何的样子——如果他眼里的坏笑能藏得再深点的话。

“……”心里略略挣扎了一下,赵祯开口:“是什么?”

“好像是一对青铜酒爵,具体哪朝的我也不清楚。”白玉堂笑着摇扇,“有一回路过时偶尔看到的。”见赵祯一脸的郁卒,便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改天我去一趟拿了给你,放心吧。”

赵祯嘴角抽了抽,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家太师。

“诶对了,”正当他内心纠结的时候,白玉堂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不复轻快,多了几分镇重,“我来的时候听到两个宫女说话,好像皇后几日晚上睡得不怎么好啊。”

“有这事?”赵祯一惊,旁的事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怎么不知道!”

白玉堂挑挑眉,看着他没接话。

赵祯眉头皱起,心下微怒:皇后有恙这种事居然无人来报?真是岂有此理!他与皇后相伴十余年,心中极是看重,听得此言如何不担心?当下便要叫人。还没等他出声,白玉堂却抢先开口,吩咐了一句“拿纸笔来”,赵祯一愣,就听他道:“皇后贤德,定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劳你费神,免误了国事。你也别怪那些宫人,反让皇后难做,白费了这一片仁心了。”

白玉堂的语气难得的低缓,只因对这位深宫中的皇后心中尊敬:当年自己与那人之事被那些言官说得不堪,赵祯虽有心周全却碍着礼法,是曹后善言开解,方让他下定决心算是认可,也堵了那帮腐儒的嘴。白玉堂向来恩怨分明,昔年曹后的一言之恩,他与展昭一直记在心里。

心里想着,纸笔已经送了来,他一面提笔写着,一面道:“我写一张方子,你着人配了吧,这香叫无尘,晚上点在房里,最是安神定心,也没什么后遗症,随时可以停用。”

赵祯看着他下笔如飞,想起曹后模样,不觉心中有愧,轻叹一声:“泽琰,多谢了。”

“你既叫我泽琰,又何必言谢,”白玉堂微微一笑,放下笔递过方子,“于公于私,这都是应该的。”

赵祯接过看了看,见这字迹行云流水,收发转折之处难掩飞扬跳脱,不觉一笑,那几分担忧也散了些,道:“你的字还是那么嚣张啊。”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折扇一展,龙飞凤舞的“风流天下”便出现在赵祯眼前。

默默对比了一下扇上草书和纸上行楷,赵祯额上青筋跳了跳,暗自嘀咕了一句“这扇子不是被展昭没收了么”,便转了话题:“这方子你写得倒顺手,用过?你也睡不好么?”

摇扇的手一顿,白玉堂笑容僵住,随即神色便黯了下去,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是我,是猫儿。”

“他怎么了?”

“还不是冲霄那回,这辈子最对不起他的,就是这事了吧……”白玉堂垂眸,掩去眸中痛色,却遮不住唇角苦涩的笑意,那一段被血色浸透昏天黑地的日子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即使已经过去数年,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最开始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睡着了也很容易被噩梦惊醒,一旦醒了就再没法合眼。我知道他是吓怕了,可偏偏身上裹得跟粽子似的,昏昏沉沉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什么也做不了……”

他摇摇头,似乎想努力地将那些画面甩出脑海,定了定神,用力握紧了手中折扇:“后来狐狸看不过去给他灌药,大嫂又给配了这无尘香,每晚睡前点着,才略略好些,虽然仍是睡不踏实,但好歹能合上眼。再后来我身子好了些,能坐起来了,每晚就弹首宁神的曲子给他,再加上这香,前后拖了有八九个月才算好了。”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里总算轻松了些,看向赵祯,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这香现在也一直在屋里常备着,我能不熟么?”

赵祯静静听着,试图想像出那段昼夜难分暗无天日的时光他们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但无论他在脑海里怎样描绘,始终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始终无法介入他们之间——无论悲喜无论生死,他们之间,从来就容不下旁人的存在。

“你……你们,可有后悔?”

“后悔?呵,我白玉堂做事,从不后悔,猫儿也一样。”扬眉一笑,方才的阴霾与沉重霎时一扫而空,此刻在赵祯面前的,又是那个风华绝代意兴飞扬的白玉堂:“为国为民,原是我辈本份,这道理猫儿懂,我也懂。家国天下,总是比个人性命来得重要,就算真的死在那里,我也绝不后悔,就是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去那冲霄楼!”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啊,太骄傲!”赵祯了然地笑笑,又问了一句:“可你既然明白,后来又为什么非要辞官?”

“辞官有辞官的好处啊,不用当值没有拘束,爱做什么做什么,哪里不好?况且,我人不是还在么?这些年明里暗里,替你和包大人办的事儿也不少吧。”白玉堂勾唇轻笑,满是戏谑,“有些事情,只有我这种江湖人才能做啊……”

赵祯略一挑眉,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好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白玉堂拂袖站起,整了整衣裳,道:“你还有折子没批吧,不扰你了,省得外边的言官听说了又嚼舌头!”

赵祯笑笑没说话,知道他对那群言官不待见得紧,只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这时候也快传膳了,不留下一起?”

白玉堂摇头:“不了,现在还不想吃,回去看看府里家里有没有事,猫儿不在,开封府我得盯着。”说罢也不待他再开口,略躬了躬身,转身自去了。

赵祯看着他一身白衣如雪,于园中渐渐远去,衬着满目青翠,格外的光彩夺目,虽然见得多了,却还是忍不住暗暗赞了一声,低头看到桌上的方子和春雷琴,将方子拿起折了放进怀里,回头吩咐:“将琴带上,去皇后宫。”

亭外绿竹随风摇曳,沙沙作响,赵祯听在耳中,只觉分外柔和。

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从宫里出来,白玉堂慢悠悠地往开封府走着,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只觉无一处不舒坦。周围的市井逐渐繁华起来,一切都很平静,吃过无数次惨烈的亏之后,开封府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敢在御猫出差锦鼠留守的时候出来作奸犯科惹是生非。白玉堂眯了眯眼,清亮目光扫过周围,心中渐渐地浮上几分满足——这便是,他们倾力守护的,太平人间啊……

转过街角,再有两条街就可以到开封府,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是一家小小的、再普通不过的馄饨摊子,皮薄肉足味道鲜美,至于白玉堂这样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怎么会发现这样不起眼的简陋摊子,则源于一次偶然。

也不记得是三年还是四年前,一日展昭进宫值夜,这本是常事,但那时候他刚刚重伤初愈,又是寒冬里,白玉堂放心不下,索性便去宫里找猫。一路飞檐走壁,路经一户人家时突然被一阵香味牵住了脚步,寻着味儿找去,就见一对中年夫妇正煮着一锅馄饨吃宵夜,心中一动,立刻就跳了下去,在一叠声的“有鬼”“神仙”的惊叫之后,扔下银子捧着食盒加快脚步一路飞奔进了宫。

至于带着这么香喷喷的东西进宫会不会引来侍卫这种用轻功就能解决的问题,从来不在他白五爷的考虑范围之内。

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家的猫,一个石子儿丢过去,然后缩回他惯常藏身的那处檐角,白玉堂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当看到自己笑眯眯地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时,展昭那一瞬间的表情——

原本只是带着无奈和纵容的习惯性浅笑,却在那一刹被点亮,素来静如沉璧的眸子仿佛瀚海之上突然落满星辉,勾出流光万千,光彩夺目。俊朗温润的面容在四周灯火的映照下,恍然竟泛柔光,唇角的弧度无可抑止地加大,不是南侠的悲悯,不是御猫的和气,更不是护卫的疏离,而是真正的珍惜。花开就在一瞬,那绝世的风华只来自于展昭,只属于白玉堂。

接着便飞身上来,挤在那狭窄的檐角,呼吸就在耳畔,冬夜的寒冷被消了个干净,身上心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暖的,然后、然后……

白玉堂猛地停住了脚步,耳朵尖有些发红,至今想着不禁仍是有些忿忿: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居然就是在皇宫里的一个阴暗檐角,引火的还是一碗馄饨!而且回府后那受了刺激的疯猫竟然就……白玉堂摸摸了鼻子,有些小小的郁闷:这算不算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猫口?

甩甩头把那不该有的念头抛出脑海,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门口,抬眼就对上一张含笑的脸:“哟,五爷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可要一碗么,这刚出锅,正热乎呢!”

自那次之后,白玉堂便时常去宫里喂猫,有时候是带家中吃食,有时候直接来这家买新出锅的馄饨,虽然最初会吓到人,但这几年下来,早已与这夫妻俩混熟了。

——其实有什么好简陋的呢?但凡心安,便似归乡。

从那小摊出来,已近黄昏。白玉堂去开封府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得他白五爷出手的事情,便往自家宅邸走去。

为了来往方便,白府与开封府只隔了一条街。前府里是规规矩矩的宅院制式,是平日里待客办事用的,而他们起居的后院,则是白玉堂亲自画了图布置建造的,合了奇门阵势还加了无数机关,那人略提了一句“莫要太狠”,换来的是他长眉一挑,凤眼一斜:“五爷的宅子也是能闯的?要他半条命已经够客气了!要是在陷空岛……哼哼……”

准备出口的意见被那声声冷笑堵回了肚子里,偏生得了寸便要进尺的老鼠黑漆漆的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凑上来,笑眯眯地盯着他,笑眯眯地问了一句:“猫儿,可是怀念爷的通天窟了?”

于是向来手软心慈的猫大人就只能在心里为未来那些自寻死路的大贼小盗们默哀了。

白玉堂进了府径自往后院走,举目皆是亭台花树,楼阁掩映,把个北地秋风的汴梁城,生生翻作了十里桃花,烟雨江南。

正走着,就见白福乐颠颠地跑了过来,一张脸上几乎笑出了花:“爷可回来了,可用了饭么?”

“用过了,”瞥了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人一眼,白玉堂挑眉:“家里有事?乐成这样!”

“啊,哦……宫里方才着人送了几样点心来,说是爷素日爱的,小的给送小楼去了,爷尝尝吧。”

白玉堂眼里掠过一丝光亮,心中了然,面上却是冷哼一声,斜斜睨他一眼,道:“又不是头一回,至于乐成这样?可是越发没出息了,五爷如何教出你这般小家子气的?”

白福只是嘿嘿傻乐,问道:“小的哪敢啊,跟着爷,自然是什么都见过的。爷,可还有吩咐?”

“没,你去吧,有事再叫,”挥挥手,“爷自个儿清静清静。”

白福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转身之后料自家爷看不见了,终于忍不住,又“嘿嘿”笑了起来。

白玉堂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却也懒得多想,自朝他们住的小楼走去。

小楼的名字就叫“小楼”。当年小楼建成之时,白玉堂满心满意地要给取个好名字,可想来想去,要么流于书生弱质失了英气,要么偏向山野幽居不合环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能配得上他俩的名字,偏那猫又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笑吟吟地定在他脸上瞧着,恼得白玉堂起了性子,灵光一闪,当即挥毫落笔,就是两个如卷烟云的大字——小楼。

看着那人额角隐隐的青筋,白衣公子振振有词:“小楼怎么了,啊?多贴切多简洁!又不生僻又不落俗,难道五爷的屋子还要跟那群掉书袋的家伙一样提些个云水烟霞梅兰菊竹这样的名字?你有意见,那就别住了!”

于是“小楼”之名,就此定下。

后来,日子越久,就越觉得再也没有比“小楼”更好的名字。

乾坤日月四时风光皆可与世人共享,唯独这一座小小的楼,是只属于展昭和白玉堂的,虽小,却足以容纳他们的天下。

推门进屋,屋中布置清雅素洁,帘幕不多,大多是青蓝色或者白色。左边是书房,桌上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架上则是满满的书,右边略小些,临窗放着一张软榻,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套定窑茶具,还有几个多宝格,放着各式新奇的玩意儿。而屋子正中对门则是一张圆桌,后面一架泼墨山水的丝绢屏风,绘着烟云缭绕的山河万里,题着张扬无比的四个大字——“风流天下”。

屏风后面是楼梯,还有一道门,通往屋后的浴池。白玉堂却没打算现在就沐浴,径直上了楼。

楼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靠边放着两个大衣柜和几个箱笼,中间放着桌椅,深处则是一架红木雕花的大床,床边桌上放着几个小盒子、一面铜镜和一个香炉。

屋子前后各开了一扇窗,此刻日色渐沉,给屋里铺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白玉堂将折扇放在桌上,看到桌上食盒,打开见是宫里的糕点,拿起一个桂花糖糕吃了,便推开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凭窗而立,映着落日余晖,整个人都放松了,目光下移,就见屋后的桃花开了一些,虽未全盛,但随风摇曳的姿态看着却也招人喜爱。

这屋后的花树繁多,主要的是桃花梨花和梅花,大多是两人抽空亲手栽植的,闲时也常常亲自动手侍弄,花期盛时,便于树下对坐饮酒,或者兴之所至拔剑起舞,蓝白身影上下翩飞,繁花似锦,恍然如仙。

心里这么想着,白玉堂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还有两天吧,再有两天,他便回来了……

厚厚的地毯踏上去半点声息也无,所以当他感受到耳后细微的鼻息时很是吃了一惊,还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一双臂膀已经牢牢地将他锁在了怀里:“你若再不回来,我这当猫的,就得进宫捉鼠了。”

耳畔是熟悉的嗓音,那么清润柔和,直直地传到心底。身后紧贴着的是熟悉的胸膛,那么宽厚,似山巅屹立的石。白玉堂身子一僵,愣了半晌,方才茫茫然地问了一句:“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人低低地笑,温热的鼻息喷在耳际,热度直直地烧到心里:“玉堂不知么,嗯?”尾音上扬,有些许的魅惑。

“呵……”终于回过神来的白衣公子轻笑出声,平复了一下心情,微微侧了侧脸,与他额角相贴,清凌凌的眸子直直地对上另一双,两道目光纠结缠绕难解难分,时隔两月,一切一如既往。

眉宇舒展,他的眼还是那样的清明,带着傲如松竹的正气与凛然,还有只有面对一人时才会出现的宠溺与珍惜,鼻梁高挺,唇角微扬,面容的线条刚硬——气色还不错,也不见瘦。

将咫尺之前的面庞上下打量半晌,白玉堂才满意地扬了扬头,与他拉开些距离,凤眼一挑,开始审猫:“可是又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说着便探手去摸他的脉。

这小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御猫大人的眼睛,轻轻一笑,臂上力道加大,又将他往怀里带了带:“放心,这两个月我可是乖乖的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没有不长眼的杀手土匪来闹事,也没有受伤中毒。”

“哼,量你也不敢,否则爷就揭了你的猫皮!”指下的脉搏强劲有力,细细诊了半晌,方才确认他的确平安无事。心思渐定,缓缓覆上他的双手,熟悉触感传来,白玉堂满足地闭了闭眼,轻轻舒了一口气,悬了两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手上微凉,展昭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一层,侧过头贴上他的长发,清香缭绕在鼻尖,阔别两月,相思入骨,好不容易办完了事,扔下一个“尽快复命免得圣上忧心”的理由将钦差队伍一丢,快马赶回,就是为了早一日见到这人,见到他的灿烂的笑容飞扬的眉宇,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金色的落日柔柔地铺洒在他们身上,细小的尘埃如他们深藏的相思,在空气中缓缓浮动。再也没有了独身一人的淡淡愁思,只有一室静默,一室温情。

他们都不是会作儿女态的人,大风大浪早已经了无数,小小的离别只是生活中的插曲,实在引不起太多的感慨,更不可能絮絮叨叨地互诉别情,只要重聚之后能够这样平安无事地依偎而立,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于他们就已足够。

良久,终是白玉堂先回过神来,拍了拍他的手,问道:“几时到的,可用了饭?”闻见他身上清新的皂角味道,便知他已沐浴更衣过了,想来已回了有些时候,可恨自己居然头脑发热跑进宫里跟赵祯喝了一下午茶,白白浪费这大好时光……

“午后就回来了,可惜玉堂不在,害得展某守了一下午的空房……”半是调笑半是委屈,展昭额头摩挲着他的发际,“饭倒是用了些,却没什么胃口……”

白玉堂下意识地张口就想反驳回去,话未出口心却软了,皱了皱鼻子,难得地服了个软:“好啦,算我不对就是了……”

倒是意外于他的回应,展昭挑眉:“进宫做什么去了?”

“也没什么,下下棋喝喝茶罢了……唔,还弹了首曲子……”

“玉堂何时有了这兴致,居然想为别人弹琴?”

“贼猫!少乱吃醋!”一肘砸在他胸口,白玉堂略挣了挣,却没挣开那双臂膀,只得哼哼两声,道:“螃蟹送了春雷琴来,春雷诶!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若不试着弹一曲,爷如何甘心?”

收紧臂膀,展昭凉凉开口:“那你如何不讨了来?”

白玉堂怔了怔,侧过头看见他黑沉的脸色,嘴角抽了抽,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笨猫!春雷再好也是别人的东西,哪里比得了我们的飞琰?”

飞琰是他们亲手做的琴。

有一年去外出办案,替一位斫琴的老师傅洗刷了冤情,那老师傅感恩戴德,便请他们多留一段日子,要为他们斫琴一把以表感激。二人左右无事,又不好辜负了老师傅的一片心意,便留了下来。偏白玉堂又是个闲不住的,看着老师傅斫琴只觉手痒,就拖着展昭一起在老师傅身边跟着学,一起做出了一把琴来,从二人表字中各取一字,取名“飞琰”。

他话中之意明明白白,展昭如何不懂,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嗯……耗子果然还是有些良心的。”

“死猫你说什么!”横眉怒目,被踩了尾巴的白耗子又是一肘撞在展昭胸口,“爷怎么就没良心了,啊?果然是只黑心的猫!”

“好好好,是我这黑心猫不对,行了吧?”展昭只是暗笑,又问道:“你可用过饭了?”

“嗯。”声音闷闷的,明显是还没消气的模样。

“在宫里?”

“没,外边。”

“怎么不在宫里用?皇上没留你么?”

“留了,”白玉堂撇撇嘴,道:“不过他这会儿应该和皇后在一处,我去做什么?”

“那你今儿进宫,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怔了怔,白玉堂轻轻从他怀里脱出来,转身瞧着他,目光颇为玩味。展昭则静立如松竹,坦然回望,一双眸子清绝无尘,没有一丝杂质。

半晌,白玉堂一声轻笑,往后一靠,倚在窗棱上,双手抱胸,点着头道:“果然是只官猫儿啊,精明得紧,这审案的功夫可是出神入化啊……”

“那是自然,猫儿若不精明,如何捉得住耗子?”展昭一脸温润君子样,笑得云淡风轻。

“哼,那叫奸诈!”白玉堂下巴一扬,桃花眼挑起,笑道:“猫儿,给爷喵一个听听,喵一个,爷就告诉你下午进宫干了什么。”

“玉堂就是不说,展某也能猜到。”上前一步,手扶上窗框,侧过头看着那精致如画意兴飞扬的眉眼,唇角轻扬,“又讨到了半个月假?”

“咦?你……”吃了一惊,白玉堂看着展昭,突然觉得有些挫败,但很快又高高地挑起了眉毛,伸出一只手撩起他肩上一缕发,笑道:“不错嘛猫儿,跟了爷这么些年连脑子都变好用了,嗯?不过呢,还是比爷差一点,爷这回,问皇帝要了一、个、月!”

“一个月?”这回轮到展昭愕然了。

“没错!”拍拍他的肩,白玉堂转头看向窗外,道:“等钦差队伍回来,你交了公事,咱们就去西山别居,怎么样?不知道那儿的雪化完没有,也有几个月没去了吧,最后一次是去年冬至……”

“难得一个月这么长,你不想去别的地儿么,西山骑马也就半日路程,随时都可以去。”展昭细看着他身上白衣,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捏了捏,道:“这天儿还凉,怎么穿这么少?”

“哪里少了?”一个白眼扔过去,白玉堂哼了一声,道:“你才出去了两个月,不累么,还要走哪儿去?就去西山好好休息吧。对了,这一路究竟如何,没发生什么事儿吧?明儿回府让狐狸好好诊诊。”

心里的柔软几乎要溢了出来,眼前这人总是这样,无论平日表现出来的多么没心没肺无牵无挂,对他却是细致到了极处,虽然从来都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但那份周全的心思却胜过了一切的言语,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了……

“猫儿?猫儿!”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一回神就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尖,“怎么了,发什么愣?”

“哦没事,”展昭朝他安慰似的笑笑,眼色却微微沉了沉,似乎在斟酌着用词,顿了一顿,缓缓道:“嗯,我这趟出去,碰到漠北七雄里剩下的两个了。”

“什么?”白玉堂神色一肃,直起身来,问道:“交手了?”

“嗯,当然,”笑容褪去,展昭转头看向楼下桃花,眸色暗沉,仿佛涌动着未曾冷却的熔岩,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隔了重重的雾,决绝如神明的审判:“他们既然敢伤你,就得准备好——死的觉悟!”

“猫儿……”低低唤了一声,覆上他紧扣窗框的手,白玉堂眼底满是担忧和心疼——厮守如许年,他太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了,在温润谦和的外表之下,有一处无法愈合的伤,那是绝对的禁地,没有人可以去触碰更没有人可以去挑战,所有胆敢去拂他逆鳞的人,都已经永远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猫儿,别这样啊,我没事的……”上前一步,舒展双臂,将他轻拥在怀,拍着他的后心,平复着他此刻如雷翻滚的情绪,“猫儿,猫儿……”

闻着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展昭闭了闭眼,将心底的炽热压下,抬手揽住他的腰,埋首于他的发际,低声道:“不许……再有下次……”

白玉堂“嗯”了一声,偏头蹭了蹭他的额角,轻笑道:“猫儿放心。”

“你这样性子,要我如何放心……”揽住他腰身的双臂倏然收紧,仿佛要把他嵌入骨血一般,伏在他的耳畔咬牙切齿,展昭狠狠道:“一人一剑单挑漠北七雄,白五爷好本事啊,就这么急着再给你锦毛鼠的辉煌战绩上加一笔么!”

自知理亏的白毛耗子皱了皱鼻子,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那也没办法嘛,谁让爷那么巧碰上,总不能不管吧?——就算我想当没看见,那七个混蛋也不会留下目击证人的啊。押运的官兵都是普通人,除了让他们退后护着银车还能怎样,上去还不是给人一刀一个砍个干净?猫儿,总不能看着那些人在我们眼前送死的,对不对?”

“你……你总是有理,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却从来不想想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白玉堂长声叹息:“猫儿啊,你过去,也是这样的……”

展昭身子一僵,无数的画面刹那间在眼前闪过,怔了良久,白玉堂的声音又在耳畔想起,带着七分笑意三分不屑:“好了猫儿,那些家伙也没能把我怎么样啊,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下次我会小心的,嗯?”

展昭又用力抱了抱他,方才缓缓松开,看着他的笑颜,心里一软,微微低头,掩去眼中涩意,勉强道:“是,你白五爷多厉害,漠北七雄横行二十几年,在你手上立毙三人生擒两人,余下两人重伤逃遁……我这一路出去,那些茶棚酒肆里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锦毛鼠的名头又进了一层,不知引得多少人艳羡。”

“怎么,猫儿羡慕了?”笑嘻嘻地又往窗棱上一靠,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傲然扬眉:“这算什么,爷当年成名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漠北的一群响马罢了,拿什么跟爷比?若不是为了护着那群官兵,爷怎么可能让他们砍上一刀,又怎么会让人跑了?”

“不管怎么样,不许有下次。”看向他的眼里有不容拒绝的坚持,展昭定定开口。

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痛意与痴狂,白玉堂收了那玩世不恭的模样,站直了身子,缓缓伸手握住他的,与他十指相扣,笑容柔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猫儿,你放心,我舍不得死的。”

落日熔金,洒在两人身上。蓝色的衣衫显得愈发清雅,挺立如松竹的身躯仿佛可以撑起整片天空。白衣之上泛起金色的涟漪,玉一般的面庞镀上一层柔光,精致的眉眼落在展昭眼里,心中一荡,不禁靠近了一步,清润的嗓音显得有些微的喑哑:“你若敢死,我便是追到黄泉碧落,也要剥了你的耗子皮!”

闷闷地笑了两声,看着那猫愈发逼近的脸,白玉堂眸色微暗,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肩头,将推未推,声音也不觉低了下来:“不回府了?”

“明天再回,反正不急这么些时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淡淡的似乎意有所指:“我绕了路,悄悄进的城,他们不会知道的。”

“噗……哈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白玉堂脱力一般又靠回窗棱上,瞧着那一本正经的男人,连连摇头,“哎呀呀,好个勤劳国事的猫大人啊,也不知世人怎么想的,居然把你捧上了天去。明儿去府里见了大人,一定又会说一通什么‘展护卫一路辛苦,又这样连夜赶路’,然后你这奸猾猫儿一定又要说一大串的官话来应,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大人感动得要命大大方方地给你几天假让你好好歇着……啧啧,真是……”

“怎么,”又逼近几分,伸手撑住墙,将他圈在那方寸之地,灼热的鼻息喷在耳际,声音低沉,“玉堂不喜么?”

歪头,唇角恰恰擦过他的脸颊,若有若无,轻如白羽,两人皆是怔了怔,随即白玉堂勾唇淡笑,与他额头相贴,低声问道:“不累?”

摇头,夕阳映照在眼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些朦胧,唯独萦绕鼻尖的幽幽冷香清楚地直达心底,“下午睡了一觉,早歇得够了。”

“那么……”眯了一双桃花眼,原本按在他肩头手上移,环住他的脖颈,薄唇轻启,眼中光华璀璨,“便纵你一次吧……”

风起,楼下零星的桃花摇曳生姿,掩映着窗边交叠的身影,却掩不住他们如桃花一般的,灼灼风华。

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火!

火焰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炽热的温度灼烧着人的皮肤,空气中传来焦臭的味道,火舌包裹着那座冲天的高楼,在嘶吼、在咆哮、在疯狂地吞噬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木制的高楼发出阵阵呻吟,在烈焰中无力地挣扎,它扭曲着身子,绝望地朝被映红的天宇伸出双手,祈求着上天的垂怜。但是没有人理会它,没有人能够越过那层层的火焰靠近它,所有人都只是围绕着它,像一场盛大而疯狂的祭奠。

狂风呼啸而过,人们停止了思考,所有的一切被血与火覆盖,摇摇欲坠的楼顶窗边,刺眼的白光划破这一片鲜红,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漠然俯视着楼下的所有,目光无力又坚定,神色绝望又不甘,单薄的白衣被鲜血浸透,沉重如铁,压得他喘不过气。

握剑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睁大了双眼,眼前炸开大片大片血色的烟花,刺得他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那被火焰吞噬的高楼已经奄奄一息,扭曲的梁柱正在坍塌,末日的狂欢中,有人疯狂地大笑,笑声如夜枭般凄厉而狠毒——

“展昭!任你本领通天又如何,这楼就要塌了,你上不去,你救不了他!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哈哈哈哈……”

是谁!是谁在笑!他拔剑四顾,眼神狂乱而空茫,四周人影重重,如地狱的鬼魅般围绕纠缠不休。空气中的腥味浓稠得令人作呕,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费力地抬头想要找到一条出路,他用力地瞪大眼睛,想要抹去那厚重的血色——

然后他就看见了,看见那倾斜的高楼顶层,那被火焰笼罩的窗口,一道被红色包裹的白色身影默默伫立,他们的视线隔着鲜血和火焰在半空中相触,那样的悲凉绝望,那样的痴缠难舍,火焰映照在他们身上,像无数根红线将他们牢牢地缚住,砍不断,烧不尽,挣不脱。

他突然扑了过去!

无数地利刃趁机刺向他的身体,他看也不看地横剑扫出,强横无匹的气浪将无数的躯体斩断,温热而粘稠的液体喷洒在他的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忽然越过了窗口,似一只冲天的白鹤,那样骄傲而不可一世,以一个最决绝最凄艳最惨烈的姿态,挣脱了一切束缚,从那高高的冲霄危楼之上,从那重重地烈焰火舌之中——

坠落!

他颤抖得不能自已,拼命地想要伸手抓住他,但眼前却突然一黑,整个人似乎不受控制,沉沦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黑暗迎头笼下,无力挣脱,但额上却有清凉的触感传来,像夏日的雨滴浇熄了心头的火焰,有声音在身旁响起,细细的、低低的,如春日里阳光下打着旋儿四处飘飞的杨花,“猫儿?”

微凉的手掌覆住他的双眼,白玉堂贴近他的耳畔,声音难得的低柔,“又做噩梦了?我在呢,好好的在,一点事都没有。”

展昭依然睁着眼,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身子发凉发僵,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身处巨大而脆弱的屋宇,稍一动作,那些或华丽或清雅的装饰就会破碎崩塌,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焦黑枯朽的断壁残垣。

白玉一般的手指修长,静静地覆着他的双眼。展昭深深呼吸,往事忽然开了闸,疯狂地席卷过他的心。刀光剑影,鼓角争鸣,红尘纷乱,紫陌旖旎,从那少年踏月而来的一刻起,两个人便死死纠缠在了一处,那些个以为已经深藏的记忆又清楚地涌上来,比如,他想起这个动作是这些年来这玲珑心肝的人安抚他时常做的,而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则是很久以前,因为一枚铁蒺藜。

那个被两人逼到绝路的悍匪仰天长啸之后挥刀自刎,自己这个笨到骨子的官家御猫傻乎乎地冲上去想要阻止,却被冷眼旁观的人一把推开,还不等他瞪眼,就被那白衣之上绽开的血花刺痛。

然后呢?

展昭模模糊糊地想,却记不住太多的细节了。只清楚地记得他白皙光洁的腰间,一枚狰狞地铁蒺藜深深嵌入肉里,而自己却控制不了双手地颤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敢替他拔出——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多么小心,这狠毒的暗器若想拔出,伴随着的一定是整块血肉,比被击中的那一刻要疼上千百倍!

那人的额头布上了细细的汗,却仍旧低低地笑,笑得没心没肺,年轻的脸上写满骄傲,带着薄茧的手就这么伸过来,遮住他的双眼,还不忘以锦毛鼠特有的方式嘲笑:“真是只胆小的猫儿啊……”

余下的话语被生生地掐断在喉咙里,劲瘦的身躯倏然紧绷,原本轻轻遮住他双眼的手一下子狠狠地压了上来,他慌忙扳下他的手去看,却见那腰上的铁蒺藜已经被扔到了床角,只余下一个皮肉翻卷血流不止的狰狞血洞,像鬼魅张开了口,嘲笑他的怯懦。

“猫儿,猫儿!”发觉身边人身体愈发地僵直,惯常的安抚动作似乎并未起到作用,白玉堂心中一慌,急忙收回手,支肘撑起身子,另一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贴上他的脸颊,抹去他额角的冷汗。

“怎么了,猫儿醒醒!”捧住他的脸,在他耳边急急地唤,“那是梦,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还是好好的,我一直好好的在。”

木然的目光缓缓移动,视线终于停在眼前人的脸上。屋内没有点灯,展昭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他的急切和焦虑,甚至可以细致地描绘出他微皱的眉峰。就像回到了那段被梦魇缠身的日子,所有伪装的坚强与隐忍片片剥落,只剩下血肉模糊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唇微微开阖,声音嘶哑干涩,轻得几乎听不见,短短两个字,却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玉堂……”

“我在,我一直在,猫儿……”俯身与他额头相贴,让他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着安抚,“梦见什么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放心,嗯?”

“我又梦见,你从那上面往下跳……”展昭闭了闭眼,突然翻身一把将人压在身下,目光灼热而狠绝,似一头在暗夜里潜行的豹,“白玉堂,你就是个疯子!如果那时候我没能、没能……”

他说不下去,也不敢再说下去。他无法想像,如果自己没能挡开那呼啸而至的箭雨,没能削断那森然高举的枪头,没能及时地在那折翅的白鹤落地前将他接住——

展昭红了眼,心像被人大力撕开,痛得他几乎死过去:“你是在找死!”

与他肌肤相贴,白玉堂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闭了闭眼,想起那一日的血与火,纵是坚韧如他,也不禁有些后怕。能够明白他的心境,白玉堂伸手攀上他的额角,轻轻地替他按揉着太阳穴,回答如叹息般缥缈:

“我……不想死的,真的。那时我在上面看着你,那么疯狂,那么害怕,也害怕起来,我想,如果我死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孤零零的,谁陪你喝酒,陪你比剑,陪你骑马,陪你办案?——唔,你若敢找别人,在那九泉之下,我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爷最小心眼了,自己的猫儿,绝对不许别人碰。”他话说得认真,又似安抚又似威胁,说到后面,却又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那你还敢往下跳!那些箭那些枪早就准备好了等着你,你怎么还能往下跳!我知你宁为玉碎的性子,就算真的是死也……”紧咬着唇,展昭抓下他一只腕子,狠狠道:“你若真死了,我便立刻去娶那些姑娘小姐们,让她们陪我喝酒比剑骑马办案,任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当孤鬼!”

“你有胆子就试试啊,这么些年月过去了,敢是忘了爷昔年的手段?”暗夜里,他的眼眸如星,灿然夺目,剑眉挑了挑,哼哼两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心念一转,却又不禁软了口气,微微一叹,道:“猫儿,我昔年从不惜命,但那个时候我往下跳,真的没有想那些虚的东西,什么宁为玉碎,什么轰轰烈烈,命都没了,再要那些又有什么意思?我只是……”他顿了顿,唇角抿成一线,缓缓接道:“那是我……唯一的生路啊……”

展昭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神彩微黯,有什么在空气里氤氲弥漫,像山间浓浓的雾,拨散不开,缭绕在他们之间。

“那楼里塌的塌断的断,根本没法再下去,除了从外边跳,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况且,我就是不跳,那楼也快塌了,你忘了么?”

“……没注意。”那时候,眼里心里只有他无力坠落的身影,哪里有功夫去关心那楼什么时候倒?一想到那般场景,展昭心里又是一阵钝痛,缓缓道:“你就那么跳下来了,就不怕万一我……”

“不怕。”白玉堂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却有不容更改的决绝,淡淡一笑,认真地看着那双弥漫着痛色的眼睛,回答得清晰而平静,“你若真的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面前,就是真有九条命,也是活不成的吧……既然总是一路,又有什么可怕?”

黄泉碧落,茫茫天地,从头到尾,他们所怕的,只是独自一人走过万水千山。

“你知道就好,以后绝对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叹息般吐出一句,展昭终于闭眼,脱力一般地低下头,伏在他的耳畔,呼吸低缓,良久,突然闷闷地笑了起来,“白玉堂,我们——都是疯子!”

分明情毒入骨,早知万劫不复,却仍如飞蛾扑火,再无反顾。

白玉堂勾唇浅笑,无声叹息。纵是日升月落,花谢花开,他们既然已经拥有彼此,又还有何惧?

窗纸已经隐隐透出一点熹微的晨光,二人默默偎着,谁都没有了睡意。展昭忽然想起了什么,撑起身子,探手往床下捞了捞,一言不发地拾起一件中衣递给他,自己也起身着衣。

白玉堂皱眉看着他,不知这猫又发什么疯,一脸的不情愿,嘀咕道:“不是吧猫儿,这么早就要起?”一面抱怨着,一面仍是缓缓撑着坐起,靠在枕头上,拿起中衣披上,掩去身上交织的旖旎红痕与狰狞伤疤。

展昭不答,只是着了衣裤下床,将桌上的琉璃贝灯点亮,拿过来放置在床头,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中衣,不禁皱了皱眉,将外衫拿来替他披上,又拉了拉被子。

“猫儿?”白玉堂不明所以,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你做什么?”

展昭抿着唇不说话,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又回身走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墙上的琴。

那把名叫“飞琰”的琴。

将琴置在他的膝上,展昭复又上床靠着他坐了,执了他的手拂在琴上,缓缓道:“想听你弹琴了。”

火焰经了琉璃的折射,又映在琴弦上,显出极为绮丽梦幻的色彩。白玉堂眼帘垂下,眼底流光溢彩,指尖轻扫,勾出两个泠泠清音,低低嗔了一句:“笨猫。”

琴音铮然奏响,不同于昨日皇宫花园的明快清越,反而颇有些苍凉古意,洪荒亘古,日月升沉似乎都在其中,仿若绽放过后的烟火,虽有一时璀璨,却最终沉没于无垠夜空。

琴声悠长,空茫而沉痛,却又有着九死不悔的坚持与倔强,似血写的誓言,穿越千年的岁月,依然一点一滴地清晰镂刻在心底。

展昭默默看着他的侧脸,琉璃灯火投射其上,纯净如白玉无瑕。

这首曲子他是知道的,名叫《击鼓》: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那段夜不成寐的岁月里,这个七窍玲珑的人撑着重伤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首曲子,只为安抚彼此惊惧的心。

待得曲终,天色已经大亮了,展昭探手过去,握住白玉堂的,抬眼看他,与他十指相扣。

春日的阳光终于破茧而出,透过窗纸,落在他们相扣的十指上,又是新的一天了。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唐·贯休《献钱尚父》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唐·贾岛《剑客》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唐·李白《少年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唐·李白《侠客行》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唐·李白《赠从兄襄阳少府皓》

满月临弓影,连星入...

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

不学燕丹客,徒歌易水寒。

——唐·骆宾王《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

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

——唐·吕岩《绝句》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

一身能臂两雕弧,虏骑千群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唐·王维《少年行四首》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唐·王维《老将行》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唐·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宋·贺铸《六州歌头·少年侠气》

狂客鉴湖头,有百年台沼,终日夷犹。

最好金龟换酒,相与醉沧州。

——宋·秦观《望海潮·秦峰苍翠》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宋·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宋·苏轼《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宋·苏轼《望江南·超然台作》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宋·辛弃疾《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间上貂蝉贵客,花外麒麟高冢,人世竟谁雄。

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宋·辛弃疾《水调歌头·我饮不须劝》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宋·朱敦儒《鹧鸪天》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近代·郁达夫《钓台题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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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略微收集了一些。

1、「暗室逢灯」

比喻在危难或困惑中,忽然遇人援救或指点引导。

《野叟曝言》十回:“天幸遇著相公,如暗室逢灯,绝渡逢舟,从此读书作文,俱可望有门径矣!”

2、「红炉点雪」

大火炉里放进一点雪,立即融化。比喻领悟、接受迅速,思想改变快。

《高子遗书·会语》:“颜子克己,若红炉点雪,不必言难,天下归仁。”

3、「旧燕归巢」

从前的燕子又飞回老巢了。比喻客居在外的游子喜归故里。

明·顾大典《青衫记·裴兴归衡》:“似旧燕归巢,双语檐前。”

4、「合浦珠还」

比喻物归原主或人...

比喻物归原主或人去而复归。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孟尝传》:“尝后策孝廉,举茂才,拜徐令。州郡表其能,迁合浦太守。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阯比境,常通商贩,贸籴粮食。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徒于交阯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尝到官,革易前敝,求民病利。曾未逾岁,去珠复还,百姓皆反其业,商货流通,称为神明。”

5、「坠欢可拾」

失去的欢乐或宠爱的对象可以重新捡起。比喻重归于好。

南朝宋·鲍照《和傅大农与僚故别》:“坠欢岂更接,明爱邈难寻。”

6、「倾盖如故」

倾盖,原意为车上的伞盖靠在一起,后指初次相逢或订交。偶然结识的新朋友却像友谊深厚的旧交一样。

汉·邹阳《狱中上书自明》:“语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

7、「美意延年」

对一切乐观的人,能够健康长寿。

《荀子·致士》:“得众动天,美意延年。”

8、「吉祥止止」

第一个止字是留止的意思,第二个止字是助词,指喜庆。吉祥福祉降临,好运气会不期而遇。

《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9、「无远弗届」

指不管多远之处均可到达,没有无法到达的地方。

《尚书·大禹谟》:“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10、「山止川行」

比喻坚不可摧,行不可阻。

清·唐甄《潜书·两权》:“诚能自固如是,是山止川行之势也;以战必胜,以攻必取者也。”

11、「阳和启蛰」

比喻恶劣的环境过去,顺利和美好的时光开始了。

《礼记·月令》:“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12、「景星庆云」

庆云,五色云,祥瑞之云。比喻吉祥的征兆。

明·方孝孺《御书赞》:“惟天不言,以象示人,锡羡垂光,景星庆云。”

13、「鸥鸟忘机」

像鸥鸟一样,日与白沙云天相伴,完全忘掉心计。比喻淡泊隐居,不以世事为怀。

唐·李商隐《赠田叟》:“鸥鸟忘机翻浃洽,交亲得路昧平生。”

14、「餐云卧石」

指超脱尘世的隐逸生活。

明·袁宏道《隆中偶述》:“始知伊吕萧曹辈,不及餐云卧石人。”

15、「漱石枕流」

旧时指隐居生活。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排调》:“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

16、「振衣濯足」

抖掉衣服上的灰尘,洗去脚上的污垢。形容放弃世俗生活的荣华富贵,立志在山中隐居。

晋·左思《咏史诗八首》之五:“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17、「拂衣远去」

拂衣:振衣而去。振衣远远离去,指归隐。

《新五代史·一行·郑遨传》:“见天下已乱,有拂衣远去之意。”

18、「餐霞饮景」

餐食日霞,吞饮日光。指超尘脱俗,修炼成仙。

南朝梁·陶弘景《冥通记》卷一:“夫作道士,皆须知长生之要。尔既未能餐霞饮景,克己求真,徒在世上,无益于体。”

19、「海怀霞想」

本托意仙游,后指远游隐居之思。

唐·李白《秋夕书怀》:“海怀结沧洲,霞想游赤城。”

20、「望岫息心」

指遁世隐居。亦喻知难而止息。

《南史·何点传》:“豫章王嶷命驾造点,点从后门遁去。司徒竟陵王子良闻之,曰:‘豫章王尚,吾当望岫息心。’”

21、「抹月批风」

用风月当菜肴。指吟啸风月,清高自赏。

宋·苏轼《和何长官六言次韵》:“贫家何以娱客,但知抹月批风。”

22、「花晨月夕」

有鲜花的早晨,有明月的夜晚。指美好的时光和景物。

清·汪汝谦《画舫约》:“花晨月夕,如乘彩云而登碧落。”

23、「桃蹊柳陌」

指春景艳丽的地方。亦作“桃蹊柳曲”。

唐·刘禹锡《蹋歌词》之二:“桃蹊柳陌好经过,镫下妆成月下歌。”

24、「酒酽春浓」

酽:味厚,味浓。酒味醇美,春意盎然。形容美好圆满的时刻。

唐·曹唐《小游仙》:“酒酽春浓琼草齐,真公饮散醉如泥。”

25、「尺树寸泓」

泓:水深。泛指地方虽小,却有花草树木、清泉流水的景区。

26、「水木明瑟」

瑟:洁净鲜明的样子。形容风景清爽洁净。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济水》:“池上有客亭,左右楸桐,负日俯仰,目对鱼鸟,水木明瑟,可谓濠梁之性,物我无违矣。”

27、「雨膏烟腻」

指花草树木在烟雨中显得肥腴润泽。

宋·柳永《剔银灯》:“艳杏夭桃,垂杨芳草,各斗雨膏烟腻。”

28、「葱蔚洇润」

葱蔚:草木生长茂盛;洇润:润泽,滋润。形容草木苍翠润泽,生机勃勃。

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回:“就是后面一带花园里,树林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之气,哪里象个衰败之家。”

29、「簟纹如水」

指竹席细密的纹理像清凉的水一样,常用以形容夏夜的清凉。

宋·苏轼《南堂五首》:“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

30、「春风风人」

风人:吹拂人。和煦的春风吹拂着人们。比喻及时给人教益和帮助。

31、「夏雨雨人」

有如夏天的雨落在人身上,比喻及时给人教益或帮助。

汉·刘向《说苑·贵德》:“管仲上车曰:‘嗟兹乎,我穷必矣。吾不能以春风风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穷必矣。’”

32、「和光同尘」

和、同:混合。和光:把所有的光彩混合在一起。同尘:与尘俗相同。形容与世俗混同,不突出自己,不露锋芒,与世无争,后也指随波逐流。

《道德经》:“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33、「休休有容」

形容君子宽容而有气量。

《书·秦誓》:“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

34、「光风霁月」

形容雨过天晴时万物明净的景象,比喻开阔的胸襟和心地,也比喻太平清明的政治局面。

宋·黄庭坚《豫章集·濂溪诗序》:“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

35、「霁风朗月」

和风明月,比喻宽厚祥和的气氛。

柯灵《<阿英散文选>序言》:“一九六二年春,曾有过一度愉快的促膝长谈。那时政治上正好有一段霁风朗月的日子。”

36、「明月芦花」

形容虚无缥缈,夜色迷人的境界,也比喻杳无踪迹。

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十四:“休论佛意祖意,谩谓言端语端。铁牛放去无踪迹,明月芦花君自看。”

37、「瑰意琦行」

瑰:美石,比喻珍贵;琦:美玉,比喻珍奇,美好。指高明的思想和不平常的行为。

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瑰意琦行,超然独处。”

38、「苌弘化碧」

指苌弘(周朝时期刘文公的大夫)一生忠于朝廷,后蒙冤为人所杀,传说其血化为碧玉;形容刚直忠正,为正义事业而蒙冤抱恨。

先秦·庄子及其后学《庄子·外物》:“人主莫不欲其臣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39、「被褐怀玉」

身穿粗布衣服而怀抱美玉。比喻虽出身贫寒,但有真才实学。

《老子》第七十章:“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40、「蓝田生玉」

蓝田:山名,在陕西蓝田县东南,古时盛产美玉。蓝田出产美玉,比喻名门出贤才子弟。

晋·陈寿《三国志·吴志·诸葛恪传》:“诸葛恪字元逊,瑾长子也。”裴松之注引晋·虞溥《江表传》:“蓝田生玉,真不虚也。”

41、「怀珠韫玉」

比喻怀藏才德。

晋·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42、「云程发轫」

云程:青云万里的路程;发轫:启车行进,比喻事业的开端。旧时祝人前程远大的颂辞。

战国·楚·屈原《离骚》:“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43、「干霄凌云」

高高地耸起,直逼云霄。比喻前程远大,能够迅速成才。

宋·黄榦《勉斋文集·五·林子至子字序》:“勉乎哉!行将见子干霄凌云,而为栋梁之用。”

44、「龙驹凤雏」

比喻英俊秀颖的少年,常作恭维语。

45、「口吻生花」

比喻吟诗得意,兴趣极浓。

唐·冯贽《云仙杂记》第五卷引《白氏金锁》:“张祜苦吟,妻孥唤之不应,以责祜。祜曰:吾方口吻生花,岂恤汝辈。”

46、「落纸云烟」

笔墨落到纸上如云烟变幻多姿。形容书法或诗文高超玄妙,变化多姿。

晋·潘岳《杨荆州诔》:“草隶兼善,尺牍必珍。足不缀行,手不释文。翰动若飞,纸落如云。”

47、「错彩镂金」

错:涂饰;镂:雕刻。形容诗文的词藻十分华丽。

南朝梁·钟嵘《诗品》卷中:“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

48、「衔华佩实」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征圣》:“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

49、「探骊获珠」

骊,古指黑龙。在骊龙的颔下取得宝珠。比喻诗文写作抓住了关键。

《古今诗话·探骊获珠》:“四人探骊,子先获珠,所余麟角,何用!”

50、「探渊索珠」

到深渊下去取得骊龙的宝珠。比喻探求事物的真义。

宋·张君房《云笈七签》第一百零九卷:“恐非发石取玉,探渊索珠之谓也。”

51、「字挟风霜」

《西京杂记·卷三》:“淮南王安著鸿烈二十一篇。鸿,大也;烈,明也。言大明礼教。号为淮南子,一曰刘安子,自云:‘字中皆挟风霜。’”

52、「泓峥萧瑟」

形容诗文意境深远。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郭景纯诗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

53、「金相玉映」

唐·司空图《故盐州防御使王纵追述碑》:“相印师坛,共观昼锦;金相玉映,各炫晨葩。”

54、「轩然霞举」

轩然:高高的样子。像云霞一样高高飘举,形容人俊美潇洒。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海西时,诸公每朝,朝堂犹暗;唯令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

55、「神清骨秀」

形容人长得神态清正,端庄秀美。

明·陆采《明珠记·买药》:“我见你神清骨秀气飘萧,你是神仙,休得假推掉。”

56、「霞姿月韵」

比喻俊美清雅的仪态和风度。

明·程羽文《鸳鸯牒》:“张惠连霞姿月韵,春梦楼高。”

57、「琴心剑胆」

比喻既有情致,又有胆识(旧小说多用来形容能文能武的才子)。

元·吴莱《寄董与几》:“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

58、「阳煦山立」

比喻人性格温和,品行端正。

宋·胡继宗《书言故事·颜貌类》:“王君阳煦山立,宗庙器也。”

59、「冰壶玉衡」

冰壶:冰心玉壶;玉衡:用宝石装饰的天文仪器。比喻高尚的品质,优雅的气质。

唐·杜甫《寄裴施州》:“金钟大镛往东序,冰壶玉衡县清秋。”

60、「目如悬珠」

眼睛像一对夜明珠。形容眼睛明亮,有光彩。

《汉书·东方朔传》:“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

61、「林下风致」

指女子态度娴雅、举止大方。同“林下风气”。

《宣和书谱》卷十:“妇人薛涛,成都倡妇也。以诗名当时,虽失身卑下,而有林下风致。”

62、「惊鸿艳影」

惊鸿:轻捷飞起的鸿雁。形容女子轻盈艳丽的身影,多就远望而言。

清·王韬《鹃红女史》:“遥见楼头有一女子凭栏临波凝睇,素妆淡服,丰神绝世,惊鸿艳影,湖水皆香。”

63、「顾盼生姿」

指回首抬眼之间就有美妙的姿色。形容眉目传神,姿态动人。也作“顾盼生辉”。

三国·魏·嵇康《赠秀才入军》:“风驰电逝,蹑景追风;凌历中原,顾盼生姿。”

64、「靡颜腻理」

靡:美丽;颜:面容;腻:细腻;理:肌理。形容容貌美丽,皮肤细腻柔滑。

战国·楚·宋玉《招魂》:“靡颜腻理,遗视绵些。”

65、「烟视媚行」

烟视:微视;媚行:慢行。形容害羞、不自然的样子。

《吕氏春秋·不屈》:“人有新取妇者,妇至,宜安矜,烟视媚行。”

66、「遐思遥爱」

意思是在远处思念着,爱慕着,形容爱慕深切。

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十五回:“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听人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

67、「目窕心与」

指眉目传情,内心相许。

汉·枚乘《七发》:“使先施、征舒、阳文、段干、吴娃、闾娵、傅予之徒,杂裾垂鬋,目窕心与。”

68、「目成心许」

以目传情,心意相通。

宋·贺铸《换追风》:“掌上香罗六寸弓,雍容胡旋一盘中,目成心许两匆匆。”

69、「缱绻羡爱」

形容情意缠绵,互相爱慕。

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九回:“如今秦宝二人一来了,见了他两也不免缱绻羡爱。”

70、「吉光片羽」

吉光:古代神话中的神兽名;片羽:一片毛。比喻残存的珍贵文物。

汉·刘歆《西京杂记》卷一:“武帝时西域献吉光裘,入水不濡。”

71、「枕中鸿宝」

泛指珍秘的书籍。

《汉书·刘向传》:“上(宣帝)复兴神仙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及邹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见。”颜师古注:“《鸿宝》、《苑秘书》,并道术篇名。臧在枕中,言常存录之不漏泄也。”

72、「星霜荏苒」

星霜:星辰运转一年一次循环,每年秋季始降霜,因以批岁月。指岁月渐渐流逝。

唐·温庭筠《寄崔先生》:“星霜荏苒无音信,烟水微茫变姓名。”

73、「韶华如驶」

形容美好的春光如马飞驰而过。

《群音类选·卷一七·官腔类·红叶记·御沟得叶》:“玉辇何年来帝子,更淹淹蹉跎岁时,看过眼韶华如驶,长日伴飞絮游丝。”

74、「跳丸日月」

唐·韩愈《秋怀》:“忧愁费晷景,日月如跳丸。”

75、「珠流璧转」

比喻时光之流逝。

宋·文同《月嵓斋》:“况此日与月,晓夜东西走。珠流璧转无暂停,岂与天地同长久。”

======做个标题党======

我cp打架之情意绵绵剑(bushi

至于为啥用春哥……

春哥安全啊TT

我忘了我汤不热密码了呀TT

没有AO3账号啊TT

以及,所有警示内容我都在十三章说了,还是那句话,不喜勿入

另外有人怀疑自己看的是不是完整版……好吧我也不知道浏览器怎么显示这堆乱码TwT

所以只能说,上一更的最后一句话是“意识渐渐抽离了去……”【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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