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teringtheHorseHowstrangetothinkofgivingupallambition!SuddenlyIseewithsuchcleareyesThewhiteflakeofsnowThathasjustfalleninthehorse’smane!
茶壶
那天一清早,听到水倒进茶壶的声音,
平淡的、日常的声音,嗑兹嗑兹的。
蓦然之间,我明白了你爱我。
这事未曾听说,倒下的水中可听到真切的爱。
得一忘二译
那天早上,我听到水倒入茶壶。
那是普通,平常,滴落的声音。
但一下子,我知道你爱我。
前所未闻的事情,爱在倒水声中听得见。
原野译
TheTeapotThatmorningIheardwaterbeingpouredintoateapot.Thesoundwasanordinary,daily,cluffysound.Butallatonce,Iknewyoulovedme.Anunheard-ofthing,loveaudibleinwaterfalling.
蕨罗伯特·勃莱在蕨丛中我领悟到永恒的含义。你的小腹下有一块卷毛之地。因为你,我懂得怜爱堤岸上的蕨类,以及小鹿的蹄子留在沙上的曲线。FernsItwasamongfernsIlearnedabouteternity.Belowyourbellythereisacurlyplace.ThroughyouIlearnedtolovethefernsonthatbank,andthecurvethedeer’shoofleavesinsand.
驱车前往森林湖河谷
I
我开着车,傍晚时分,驶过明尼苏达。
遍布谷茬的田野抓住太阳的最后一分生长。
大豆朝着所有的方向呼吸。
老人坐在屋前的汽车车座上,
在这小小的乡镇。我感到快乐,
月亮在火鸡棚上方升起。
II
汽车的小小世界
投身夜晚深邃的田野,
行驶在从威尔马到米兰的路上。
钢铁覆盖下的孤独
穿过夜晚的田野
被蟋蟀的嘈杂刺穿。
III
快要到达米兰,突然眼前一座小桥,
水在月光中跪下。
小镇地面上端正地建着房屋;
灯火四肢沉落,向草地匍匐。
当我抵达河边,满月覆盖着它。
几个人在说话,低低的,在一只船上。
厨房里的猫
——致唐纳德·霍尔
你听说过那个走在黑水边的
男孩吗?我不想说太多了。
让我们等上几年。它需要被进入。
有时一个男人走在池塘边,一只手
伸出来,把他拉了进去。
确切地说
这不是有意的。池塘很孤独,或者是需要
钙,骨头就行。随后发生了什么?
有点像夜晚的风,柔和,
缓慢地移动,老妇人一样叹息
在她的厨房里待到深夜,挪动着盘子,
点着火,为猫准备点食物。
马永波译
圣诞驶车送双亲回家
穿过风雪,我驶车送二老
在山崖边他们衰弱的身躯感到犹豫
我向山谷高喊
只有积雪给我回答
他们悄悄地谈话
说到提水,吃桔子
孙子的照片,昨晚忘记拿了。
他们打开自己的家门,身影消失了
橡树在林中倒下,谁能听见?
隔着千里的沉寂。
他们这样紧紧挨近地坐着,
好象被雪挤压在一起。
郑敏译
DrivingmyParentsHomeatChristmas
AsIdrivemyparentshomethroughthesnow
theirfrailtyhesitatesontheedgeofamountainside.
Icalloverthecliff
onlysnowanswers.
Theytalkquietly
ofhaulingwaterofeatinganorange
ofagrandchild'sphotographleftbehindlastnight.
Whentheyopenthedooroftheirhousetheydisappear.
Andtheoakwhenitfallsintheforestwhohearsitthroughmilesandmilesofsilence?
Theysitsoclosetoeachother…asifpressedtogetherbythesnow.
你手捧希望而来
我多么爱你。夜晚潮湿,
空气寂静,就像我爱你时一样。
我并不是每天晚上都爱你。
有时我如同星星,脱离了云朵回来。
夜晚潮湿,如你的内心富于营养
让一切事物都围绕你而生活。
今夜我看见你走过草地,把幼苗带进来,
把它们从寒意中拯救出来。
有时我溜到门后,因此
我才不会被造访,或弓着背
行走于泥土下面的沙洲,不清楚
我的家人是否能够恋爱
你的声音是星星下面开阔的水
由丰富的雨水积聚而成,流向低地。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今夜我爱你。
董继平译乘火车穿过一片果树林罗伯特·勃莱
苹果树下的草很深。
树皮粗糙而性感,
草繁茂而参差不齐地生长着。
我们无法承受灾难,像
那些岩石——
在开阔的田野中
赤裸裸地偏向一边。
一次轻微的擦伤就会让我们死去!
火车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一个男人来了又沿着过道走下去。
我想告诉他
我原谅了他,我也希望他
能将我原谅。陈庆译私人的秋天罗伯特·勃莱
干草尘的微粒升起又落下
以缓慢而庄重的脚步,
像是因为某位王子的降生
而在院子里欢舞的仆人。
然而什么降生了?冬天。
那么埃及人是对的。
所有事物都向往着一次死的机会,
在秋天明净的空气里开始。
当我们不再对它们期待,
所有的叶子降落,下沉。
我们瞥向窗口,为了
已经赢获了那双眼球的事物。
也许秋天是一个坟墓,
一个孩子自那里诞生。
我们体会到隐秘的欣喜,
却不会告诉任何人!陈庆译
情诗
我们相爱时,我们爱青草、
谷仓,也爱灯柱、
以及那些不宽的主街道,
彻夜无人。
当我们恋爱,我们就爱草丛,
谷仓,还有灯柱,
以及那被整夜遗弃的小小的大街。
董继平译
冬天的诗
冬天的蚂蚁颤抖的翅膀
等待瘦瘦的冬天结束。
我用缓慢的,呆笨的方式爱你,
几乎不说话,仅有只言片语。
是什么导致我们各自隐藏生活?
一个伤口,风,一个言词,一个起源。
我们有时用一种无助的方式等待,
笨拙地,并非全部也未愈合。
当我们藏起伤口,我们从一个人
退缩到一个带壳的生命。
现在我们触摸到蚂蚁坚硬的胸膛,
那背甲。那沉默的舌头。
这一定是蚂蚁的方式
冬天的蚂蚁的方式,那些
被伤害的并且想生活的人的方式:
呼吸,感知他人,以及等待。
冬日的诗
冬蚁颤动的翅膀,等待
贫瘠冬日的结束。
我爱你的方式,全都迟钝而迂腐,
很少说话,偶尔一言半语。
什么促动我们各自活在隐匿中?
一道伤、那场风、一句话,一位父母。
有时,我们痴等,无助而笨拙,
既无身心的圆满也无释怀的愈合。
当我们掩藏起伤痕,我们就从
凡人退化为一种带壳的生命。
此时我们感觉得到蚂蚁坚硬的前胸,
它的甲壳,它沉默的舌头。
这肯定就是蚂蚁的方式,
冬蚁的方式,受了伤害还想
生活,就按这样的方式:
呼吸、感知他人、还有等待。
晚月
下弦月把它的光映在我父亲的农场,
现在它的一半暗着,挂在残噬它的西天。
大地含着石块,由它们在黎明时哼唱。
当我转身入屋,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投在门闩。
冯默谌译
LateMoon
Thethird-weekmoonreachesitslightovermyfather’sfarm,
Halfofitdarknow,inthewestthateatsitaway.
Theearthhasrocksinitthathumatearlydawn.
AsIturntogoin,Iseemyshadowreachforthelatch.
水罗伯特·勃莱
鸟儿降落下来,用嘴喙汲取一些水。
你知道我们并非仅仅用我们的手饮水。
我们接受其他一切都不能给予的东西。
我们渴望那苍鹭
那湖泊,那嘴喙在水上的触动。
水
鸟儿低头用喙饮水。
你知道我们不仅用手饮水。
我们的所得,别人难以给予。
我们渴望着苍鹭和湖,
轻触后的波纹。
Water
Thebirddipstotakesomewaterinitsbill.
Youknowwedonotdrinkonlywithourhands.
Wereceivewhatnothingelsecangive.
Wearethirstyfortheheron
andthelake,thetouchofbillonthewater.
我们把耙叉在禾束堆
禾束堆说,冬天
来了。每捆都立于那儿,
说:“我已放下自己。
带我走吧。一切都已过去。”
我们所做的。便是用我们的耙
闪亮的耙尖,它们的
柄如此健壮和优雅,
将每一捆都拔下,
然后装上车。
每捆都像
一个灵魂,被塞入
灵魂的云中。
那即它死后的
面貌,如此多的
灵魂,一起挤在——
沉重的马车,不知疲倦。
TheShocksWePutOurPitchforksInto
Theshockssaidthatwinter
Wascoming.Eachstoodthere,
Said,“I’vegivenmyselfaway.
Takeme.It’sover.”
Andwedid.Withtheshinytips
Ofourforks,theirhandlesso
Healthyandelegant,
Weslippedeachbundlefree,
Gaveittotheload.
Eachbundlewaslike
Asoul,tuckedback
Intothecloudofsouls.
That’showitwillbe
Afterdeath——suchanabundance
Ofsouls,alltogether——
Nonetired,intheheavywagon.
生活与狗之间的相似性
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这种生活——
它恰好发生。你知道狗会如何出现
在农场,它们摇晃着尾巴,却无法解释。
那还不错,如果你接受你的生活——你会发现
你的脸已变得畸形,为了适应
它。在你十岁时,你的脸
以为生活如你卧室里的镜子。
那是条清澈的河流,被山风拂过。
甚至连你的父母也不相信你的巨大变化。
冬日的麻雀,如果你曾捉到一只,所有的羽毛,
用力冲出你的手掌,伴随一阵强烈的喜悦。
后来你在篱笆间看到它们。老师们夸奖你,
而你再也回不到那个冬天,再也找不到那只麻雀。
你的生活像一条狗。它已饿了一路。
并非因喜欢你,只是没有办法,才走进来。
TheResemblanceBetweenYourLifeandaDog
Ineverintendedtohavethislife,believeme-
Itjusthappened.Youknowhowdogsturnup
Atafarm,andtheywagbutcan'texplain.
It'sgoodifyoucanacceptyourlife-you'llnotice
Yourfacehasbecomederangedtryingtoadjust
Toit.Yourfacethoughtyourlifewouldlook
Likeyourbedroommirrorwhenyouwereten.
Thatwasaclearrivertouchedbymountainwind.
Evenyourparentscan'tbelievehowmuchyou'vechanged.
Sparrowsinwinter,ifyou'veeverheldone,allfeathers,
Burstoutofyourhandwithafieryglee.
Youseethemlaterinhedges.Teacherspraiseyou,
Butyoucan'tquitegetbacktothewintersparrow.
Yourlifeisadog.He'sbeenhungryformiles.
Doesn'tparticularlylikeyou,butgivesup,andcomesin.
站在路边
设想有一天,你看到丰田车上的
一张脸,然后爱上了它
那是她,而世界飞驰而过
如同蒙大拿的大街上吹落的灰尘
你向上坠入某个深洞
你无法将神同一粒砂区别开来
你的生活改变了,只是,你比以前
更容易忽略一些事情
那些被忽略的事情要来埋葬你
你被打垮了,你的父母
再也帮不了你,丰田车上的那个女人
也成了你看不见的世界的一部分
此刻,那粒砂又变回砂子
你站在某条山路上,哭泣着
张文武译
房屋北面的雪堆
那些巨大的雪堆在屋前六英尺处
戛然而止……
那也是思想的距离。
那上中学的男孩辍学了此后再也
不读书;
那母亲撂下了擀面杖不再
烤面包。
那妻子在一次晚会上看了她丈夫
一眼,从此失去了对他的好感。
能量离开了酒精,牧师
从教堂离去。
当一个人退回内心
已不可能退得更深,手触摸到的
只是虚无,然而安全。
那父亲为他儿子伤心,愿留在那房间
为他守灵。
他转身离开妻子,她空床独眠。
整夜潮涨又潮落,月亮从天空滑过
无依无傍,孤零零。
脚趾在鞋子里旋转
在尘土之中……
穿黑外衣的男人转身,往回走
走下了山。
没人知道他为何而来,为何转身离去,
不再将那山崖登攀。
乔亦娟译
晚上站在樱桃树下
樱桃树枝摇曳……它们是手臂,预言着音乐,是手,跟随即将到来的音符。一丛丛花看起来是低垂的,是女人的面容,不生我们的气,我们原谅花瓣回归于大地。而我也像这些树枝一样摇摆,仿佛在沉重的峡谷,几乎没有地面,逆着云影憧憧的春河而上,雪松小树枝顺河流而下。
我一整天都在海边徜徉!有时,我会爬下悬崖,坐在黑贻贝旁。终于,我回到这里,花园里,夜风情深,星云是透明的山脉……我,一个活人,站在黑暗中,看着头顶的樱花枝在离海不远的夜空摇曳!
StandingUnderaCherryTreeatNight
Thecherrybranchessway...theyarearmsthatprophesymusic,handsthatfollowthenotejustabouttocome.Theclumpsofblossomslookheavilydown,andarewomen’sfaces,notangrywithus,whoforgiveandreturnpetalstotheearth.AndItooswayliketheseboughs,asifinheavycanyons,hardlymakingground,movingupstreamagainsttinycedartwigsbeingturnedoverandoverinthecloudyspringrivercomingdown.
AlldayIwalkedbythesea!Iclimbeddownthecliffsattimestositwiththeblackmussels.Finally,Iambackhere,inthegarden,wherethenightairisaffectionate,thestarsareatransparentmountainrange...andIamahumanbeingstandinginthedark,lookingatthecherrybranchesabovehimswayingagainstthenightskynotfarfromthesea!
牵手罗伯特·勃莱
牵手你爱的那人,你发现
那是一对精致的鸟笼…….
小鸟们歌唱
在偏僻的大草原上
也在那手的幽深的溪谷。(邰婉婷译译文参考冯默谌译作)
TakingtheHands
Takingthehandsofsomeoneyoulove,Youseetheyaredelicatecages…TinybirdsaresingingInthesecludedprairiesAndinthedeepvalleysofthehand.这整个潮湿的夜晚罗伯特·勃莱
海盗船正驶进拥挤的海港。
船壳和它的伴侣逗留在远处的外海。
它的灯盏仍然照亮整个潮湿的夜晚。
海水倾泻而下,隐约的长笛在一片水声中显现。(邰婉婷译译文参考冯默谌译作)
TheWholeMoistyNight
TheVikingshipsailingintothefullharbor.Thebodymeetsitswifefaroutatsea.Itslampremainslitthewholemoistynight.Waterpoursdown,faintflutenotesinthesoundofthewater.在大海中罗伯特·勃莱
整日我狂热地爱你如高高翘起的马尾。
只要伸手触摸到你我就泛滥。
手在你衣裙包裹的身体上游走,
动物的四肢摩娑草叶,粗粝地灼烧。
风暴推开重云,阳光
滑行于离岸一千英里的海面。(邰婉婷译译文参考冯默谌译作)
AtMidOceanAlldayIlovedyouinafeverholdingontothetailofthehorse.IoverflowedwheneverIreachedouttotouchyou.MyhandmovedoveryourbodycoveredWithitsdressBurningroughananimal'shandorfootmovingoverleaves.Therainstormretirescloudsopensunlightslidingoveroceanwaterathousandmilesfromland.
深夜里的月亮罗伯特·勃莱
下弦月照到了我父亲的农场,
此刻它西边的一半,被黑暗吞没。
大地腹中的石块凌晨时轻轻哼唱。
当我转身回屋,我看见我的影子把手伸向门把手。
(邰婉婷译译文参考冯默谌译作)
LateMoonThethird-weekmoonreachesitslightovermyfather’sfarm,Halfofitdarknow,inthewestthateatsitaway.Theearthhasrocksinitthathumatearlydawn.AsIturntogoin,Iseemyshadowreachforthelatch.乌龟罗伯特·勃莱
雨水抬高湖面,清洗着芦苇。
乳草荚缓缓地打开,黄色的百合花瓣。
透过薄雾一对男女看到远处的湖岸。
乌龟的脑袋探出水面。
TheTurtleRainliftsthelakelevel,washingthereeds.Slowlythemilkweedpodsopen,theyellowlilypads.Throughthemistmanandwomanseethefarshore.Theturtle’sheadrisesoutoverthewater.
在悬崖上罗伯特·勃莱
正读着《大师》,
我听见一只蚱蜢用翅膀发出枯燥的声响,
在风中四处跳跃,
高出水面有两百英尺!(邰婉婷译译文参考冯默谌译作)
OnaCliffReadingtheMaster,Iheardagrasshoppermakingdrysoundswithhiswings,Leapingaboutinthewind,Twohundredfeetabovethewater!蕨草罗伯特·勃莱
从蕨草中我领悟了永恒。
你的腹下毛发卷曲之处。
正是你让我学会去爱那河岸上的蕨草,
以及沙滩上鹿蹄留下的弧纹。
FernsItwasamongfernsIlearnedabouteternity.Belowyourbellythereisacurlyplace.ThroughyouIlearnedtolovethefernsonthatbank,andthecurvethedeer’shoofleavesinsand.
驼鹿罗伯特·勃莱
驼鹿在苔原边饮水,
水芥菜被他的嘴搅扰。
多么清新的水,带着极北的沁凉。
一阵微风穿行在冷杉林的深处。
TheMooseThearcticmoosedrinksatthetundra’sedge,swirlingthewatercresswithhismouth.Howfreshthewateris,thecoolnessofthefarNorth.Alightwindmovesthroughthedeepfirs.薄荷味的香草地罗伯特·勃莱
公羊走过薄荷味的香草地。
老鹰炸起肩上的羽毛。
两只鸡坐着,羽毛交缠。
田刚擦黑,大片的雪花落下。
TheMintyGrassTheramwalksoverthemintygrass.Thehawkruffleshisshoulderfeathers.Twochookssitwithfeathersoverlapping.Justbeforedarkbigsnowflakefall.
傍晚的奇迹罗伯特·勃莱
未知的沙尘环绕着我们,
击打着海岸的波浪漫过山丘,
我们从未见过的聚满鸟儿的树木,
渔网引来黑暗的鱼。
傍晚到达了;我们抬起头,它就在那里,
穿过星辰的网格,
穿过青草的组织,它已经来临,
寂静地走过水的港湾。
我们本想白天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们拥有着似乎为了日光而灼烧的头发;
但是,最后夜晚安静的水流升起,
而我们的表皮会看得很远,像是它在水中那样。陈庆译呼唤罗伯特·勃莱
一阵冷风流过那些玉米地;
黑鸟的队列乘着那片汪洋。
我想处身旷野里,在户外,
生活在风中的某个地方。
定居在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将背靠在一间草屋的墙上。
观看梣叶枫的叶子
在一汪神秘的池水中移动。
我真正向往的是什么?不是金钱,
不是一张宽大的桌子,一座华丽的房舍。
我想要的只是:坐在这儿,
闲散地,被风所呼唤。
在和一个朋友喝了一整夜之后,
我们在黎明登上一艘小船看谁能写出最好的诗
一些松树,一些倒地的橡木,一些岩石,
一片被风所抚摸的黑暗的水——
我像你一样,你这黑暗的船,
漂流在寒春喂养的水面。
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便梦想着
水下神奇而黑暗的宝藏,
不是金子,不是奇异的卵石,而是
明尼苏达苍白的湖泊下真正的礼物。
这个清晨同样在黎明的风中漂流着,
我感到我的手,我的鞋子,这片墨水——
游弋着,正像所有的身体漂流在
肉体与石头的云层之上。
只有几个朋友,几片黎明,几只青草的眼影,
以及几根被冰雪与高温风化的木桨,
就这样我们漂向海岸,越过寒冷的水域,
不再关心我们是直行还是随波漂流。陈庆译独处一周之后罗伯特·勃莱
已经在老屋里写了一个星期,
大约午夜的时候,我驱车穿过奥顿维尔河。
警员在他的转椅里专心地交谈。
吊灯闪耀在他光秃秃的头顶。
很快车子在采石场的旁边提上了速度。
铁轨上的月亮光斑移动得那么快!
三十只或者差不多这么多的黑安格斯牛
在随风前后摆动的草地中,照看着它们的土地。
我的家人仍然没有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回到一个空房子里是多么美妙——
黑暗的窗口,没有灯亮着,树木静立,
谷仓在月光中严肃而成熟。陈庆译摩西的篮子罗伯特·勃莱
我不知道我们更爱圣者还是凡人。
法老的妻子在黎明——
你还记得吗?——蹚进芦苇丛。
孩子与法老马上就要相遇。
摩西的篮子漂浮在红海的水中。
而这些芦苇,难道它们不精美吗,
冲积层的芦苇,卧满鸟儿的芦苇,沼泽中的芦苇……
水这母亲的甜蜜的秀发?
它们正是那样。我们珍爱芦苇胜过其它任何。
但我们的眼睛想要看的则是
在它之中盛着孩子的篮子,在越发黑暗的芦苇中摇摆的篮子,
而篮子曲折的线条浸入河水。陈庆译
文/罗伯特·勃莱
有一个俄罗斯童话,叫《青蛙公主》,登在亚历山大·阿法那西耶夫的《俄罗斯童话集》中,讲到艺术家的生涯是什么滋味,尤其当这人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时。一位父亲叫他的儿子们从家里往远处射箭,用这种方法来选择新娘。两位长兄,一个选中王子的女儿,另一个选中将军的女儿。但最小的儿子的箭没有射中宅院.却落在一个池塘中,一只青蛙衔着箭从水中跃出。因此他必须和这只青蛙结婚。当你刚开始写诗时,文字不听使唤,诗行站不稳,诗泄露得比你原来打算的多,或者效果与你预期的不同。你觉得凄凉、窝囊,更有甚者,你的朋友们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娶了一只青蛙。
作为一位美国诗人,对我来说,意味着多年的混乱、错误和自我怀疑。混乱来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用美国语言还是英国语言写作。更确切地说,不知道能在自由诗中保留多少乔叟、马维尔和济慈的音乐魅力。不知道如何生活,甚至如何谋生,这就产生了错误。自我怀疑则来自在小城镇居住。但我仍认为能当一位美国诗人是幸运的事。
我大声地这样宣称,是为了抵挡一些怜悯之情。有的人躲开诗,作为一种补偿,他们表示同情诗人,说:“你们诗人们一定过得很艰苦。”威廉·斯塔夫向我说如果有人问他:“你为什么写诗?”他可以这样反问:“你为什么不写了?”
当一个人坚持严肃地从事文艺——绘画、诗、雕塑、作曲——达二三十年后,那种持久的训练使得他进入愁苦之乡,这种深陷他曾长时期地进行抵制,证明足以激发精力,正像德米特女神之女玻塞芬妮,①当她深入到地狱的悲苦中后,发现她自己有了和她母亲不一样的心灵深度。
我的出身是这样的:祖先的一方是挪威的果农,另一方是渔民,他们在19世纪移民到美国明尼苏达州。我父母是第二代挪威移民,他们都没有进过大学,但当我去挪威时,发现我们在那里的家族中有些人喜欢诗。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是在海军服役的,那时我第一次遇到一个写诗的人,他是马可斯·爱森斯坦,据我所知,他目前在宾夕法尼亚州某大学教书。在一次雷达课上,我看着他写了一首诗。在那以前我从不知道诗是由凡夫俗子写的,至今我还愉快地记着那回事。在明尼苏达州的奥立夫大学读了一年书后,我转学到哈佛大学,在那里我发现自己生活在一群集中在一起的新作家中,这包括约翰·贺克斯、唐纳德·霍尔、艾德里安·里奇、弗兰克·奥哈拉、彼德·戴维森、乔治·普林普吞、哈罗德·布洛德凯、肯尼斯·柯克及约翰·阿胥伯雷。服军役耽误了有些学生升学,因此好几个班同时入学。我们中多数打过仗,每个人又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我学会信任自己的执着的想法。一个人要是没有执着的想法,那肯定大事不妙了。
一天,当学一首叶芝的诗时,我决定此生从事写诗。我认识到一首短短的简单的诗能容下历史、音乐、心理学、宗教思想和情绪、神秘的臆测及一个人所遇到的人物和事情。一首诗事实上可以是一种营养液,那种我们用来养活阿米巴微生物的液体。如果配制得当,一首诗可以使一个意象,一个思想或一个历史观点,一种心灵状态和我们的欲望及缥缈的冲动存活好几年。
所以我能在大学里有这么一群人在身边是很幸运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作家成群地出现。高度集中使得他们互相学习。换句话说,我和美国许多其他诗人的起点一样,完全没有传统。叶芝的父亲给他的儿子写过洞察透彻而思想深刻的信,给了他艺术上的指导。从叶芝的回忆录中我们知道他在爱尔兰的父母双方都经常与书画做伴,他的家庭中有那么一支,几世纪以来都出现性格古怪而有创造才能的人。当我将叶芝的童年和自己儿时经历相比较时,我的脸变得苍白了,脸色变成西班牙诗人胡安·拉蒙·希门尼斯用来形容灯塔山的某些窗玻璃的颜色——蓝紫,这是“思索的颜色”。
当一位美国诗人比当一位爱尔兰诗人更困难。假如诗是一条上了鞍辔的马,在爱尔兰,人们看到在牲口棚里挂着辔,而在美国,人们必须杀一头牛,剥皮,晒干,制革,再把皮革切成条,用手编扣,将全部皮条按照马身来量长短,马又不肯站稳,而后从一些老人那里买来一个钉铆钉的工具,弄来一盒铆钉,把皮条铆在一起,造缰绳。口嚼怎么办?颈轭又怎么办?又把这些安在什么地方?
几乎所有我所认识的美国诗人每天都焦虑地感到自己没有艺术的传统,因此不知道为了艺术应当牺牲什么,不应当牺牲什么。一位俄罗斯诗人从普希金那里得到这方面及关于有用的形式方面的指示:“艺术,比一切别的更重要的是艺术!”
美国诗人必须独自干很多事。他或她没有继承什么可用的风格,他们必须做出关于形式问题的决定,学习这种艺术,并获得尊重。有时一所大学希望能提供帮助。我不想指名道姓地指摘谁,但我确实认为在过去二十年创作研究生培训班给美国诗人带来相当可观的损失。大学使一位教书的诗人成为依附者,但也是一位特殊人物,这就更糟了。这位诗人看见的主要是学生,他或她的寂静不断受到干扰,说得多而写得少。学校则搅混了诗人应当付出代价这个问题,而为诗人设置了保护层。它欢迎作家,但用以平衡的方法是使作家免于经受他们的先辈诗人们,如惠特曼、弗罗斯特所不可逃避的经常性的、重大而侮辱性的挫折。上面所提的两位诗人为了写诗是做出过相当的牺牲的,他们多年生活在孤苦中,面对自己的伤痛。艾米莉·狄金森也是这样。
假如一个人想在这个国家成为一个诗人,而且保持这个身份,他不能依靠他的同等地位者,而必须想办法从先辈那里获得营养。我每天仍读叶芝,然后就是布莱克和乔叟,《贝奥武甫》及贺拉斯,在北美诗方面我愿意将我的诗定调在惠特曼和弗罗斯特之间。
现在移居到欧洲已经不像一度那样重要了。约瑟夫·康拉德曾建议说“将你自己沉浸在破坏性的元素中”,但现在这破坏性的元素就在这里。美国就是它的中心,我们假如注意倾听我们的文化正在发生的事,我们就有了格特鲁德·斯泰因所说的幻想的国度。
作为一位诗人,必须博览群书。他必须知道很多东西,因为在心理、生物思想及微原子物理学方面发生的事太多了,这些都是老一辈诗人所不知道的。我个人喜欢心理与诗目前交界的地带。布莱克在1800年左右开始了当代心理预测,他特别勇敢地找出及命名“内在人物”,这就是他称之为优瑞森和奥克的神话人物。弗洛伊德继续了这项工作,而起名为“自我”(Ego)、“超我”(Superego)及“伊德”(Id)。容格继续很好地描述了这几方面,但在命名方面却做得不太好,他称这些为“阿妮玛”②、“阿妮姆斯”③及“暗影”。为内部人物起名是诗人们自古以来就承担的一个任务。我觉得自己在想法上很接近心理学家詹姆斯·希尔曼,特别是他对于“意象”和“象征”的区别,以及他对地狱的称赞和肯定人的灵魂希望深入地狱中。我对神话家约瑟夫·堪培尔很敬仰,我从他那里学到动的艺术与静的艺术的区别,这是庞德和艾略特所没有教给我们的。
在过去三十年内美国喜爱诗的读者有了变化,这是因为心理学和诗交了朋友。不管由于什么原因,诗的读者数目增加了。过去在1950年只印一千册的书,今天要印一万册。但更重要的是诗歌读者的结构变了。人们读诗为了获得愉快,也因为大学指定阅读范围包括诗,又因为诗代表一种私下的反抗,并且,正如散文家路易斯·海德所说的,是在这个商品社会中苦苦坚持“赠送礼品”。
为了增加收入,我每年要离家外出三个月,一月、三月及五月。目前我的主要生计是教小班课,有的班全都是男生,这些学生事先报名。我教童话,有时教布莱克的诗。背诵童话对日后的写作很有好处。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如果长期为人们所钻研,就会逐渐显示出它内蕴的尊严、秘密的思想及它和其他艺术形成的联系。它需要你不断以更多的劳动来侍奉它。我最终理解到诗是一种舞蹈。我也许不会跳舞,但我理解它。我年纪大了后自觉更能从悲痛中得到养分,并认识到悲痛不同于压抑。
悲痛是为了什么?在遥远的北方
它是小麦、大麦、玉米和眼泪的仓库。
人们走向那圆石上的仓库门。
仓库饲养着所有悲痛的鸟群。
我对自己说:
我愿意最终获得悲痛吗?进行吧,
秋天时你要高高兴兴,
要修苦行,对,要肃穆,宁静,或者
在悲痛的深谷里展开你的双翼。
你觉得不好意思将这只青蛙作为你的新娘带到公共场合,即使你别无选择余地。事实证明,这位青蛙新娘能在夜间蜕下青蛙皮尽一些她的妯娌们所尽的妻子义务,如缝制衬衣、烤面包,等等。但她仍是一只青蛙。最后,危机终于发生了。蛙新娘提出要去参加一个国王的舞会,第一次作为一个凡人出现。她蜕去蛙皮,将它留在家里,自己去参加舞会了。舞会上每一个人都为她的美貌所迷。她的丈夫,瞒着妻子,悄悄提前离开舞会,回家将蛙皮烧掉。这是一次严重的错误,因为我们知道,这新娘离不了她的蛙皮。现在她只好弃丈夫而去,丈夫的秘密行径为他们夫妻俩带来无穷哀愁。
我们内心有些说理的因素想说服我们去烧掉我们的蛙皮。这举动的全部含意我说不清,但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们将失去一些不愉快的、令我们为难而又宝贵的秘密的东西。写一本商业化的小说就像烧了自己的蛙皮。自白式的诗,在性质上讲缺少约束,会使蛙皮干裂焦黄,而受到某种损害。一个人太年轻时就出版诗集,就像焚烧青蛙皮,有些东西被破坏了。朗诵诗如果为了哗众取宠,就无异于当众焚烧自己的蛙皮,我也曾这样做过。我渴望陌生者的爱慕。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曾多年从事朗诵,而仍保持了正直诚实的质量,所以朗诵不一定会损伤你的内心所珍惜的东西。
如果我们抛弃了青蛙,我们将无法与古老的本性的质量发生联系。我们都曾以不同的方法焚烧自己的蛙皮。我就曾由于要演变而将青蛙抛弃,这样就不止一次烧了自己的蛙皮。恪守诗的训戒包括研究艺术、经历坎坷及保持蛀皮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