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赴三亞參加第十二屆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開幕式,為運動會創作了一首詩,寄托天下一脈、中華一體的情懷。其間,參觀了“家園——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文化展”。在第一單元“孕育·起源”中看到左江花山岩畫元素。導覽提及,花山岩畫或許包含原生態體育的映射——搏擊、舞蹈、狩獵,每一幅畫都傳遞著生命的張力與繁衍的密碼。這種解讀,令人耳目一新。
我仿佛回到了40年前,再次站在那片岩畫前,仿佛看見千百年前的山野之上,壯族先民在赤日之下縱情奔跑,他們的弓箭穿過林海,獵物的影子躍上崖壁。他們的腳步,是風的律動﹔他們的吶喊,是對天地昭告。而那刻畫在岩石上的姿態,是先人對力量與美的禮贊。
走向花山,於我是一次熱血與青春的追索。1984年,讀了拉美文學,讓人浸染在一種將邊地民族傳說與現代寫作交纏的魔幻氛圍裡。改革開放初期,正是思想解放、文學熱潮席卷的時代。我被諸如《百年孤獨》那種穿越時空、跨越現實與夢幻的語感點燃,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激動,仿佛與一個遙遠的夢境產生了直接的聯系,最終成就了組詩《走向花山》。
還有一個契機,讓我與花山的緣分早早埋下伏筆。那時,我在廣西作家協會上班,日子簡單而充滿文學氣息。廣西日報社的大院前門在民主路,后門在建政路,離我們文聯的院子不過兩百米,我時常過去串門。報社與文學最緊密的部門,自然是副刊,副刊編輯我都認識。時任《廣西文學》副主編張辛,便是從《廣西日報》的副刊調過來的,他特別支持和關心我、林白,還有其他青年寫作者。廣西日報的副刊名為“花山”,那是20世紀70年代,向讀者公開征集刊名論証而來的,這個命名不知不覺間浸潤了我對廣西傳統文化的認知。耳濡目染,花山早已成為我心中廣西文化的第一符號,它更像是廣西深埋的文化之根。那一片片赤紅的崖壁,如同一種召喚,在歲月深處等待著被書寫、被吟詠。
這便是文學的奇妙之處。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最終都會成為命運的線索,將你引向某個注定要抵達的地方。而花山,便是我的文學路途中一個無法繞開的節點。
於是,幾個青蔥的文學青年——梅帥元、張仁勝、李遜,還有我,帶著某種不可名狀的激動,赴花山尋找文學之源與動力。在那沒有動車和高速公路的年月,我們舟車勞頓才抵達左江邊。乘船探尋花山,隻見四周是青綠的岸,天地間唯有水波擊舟的回響。忽然間,那道如刀削的絕壁出現在眼前,壁上依稀可見紅色的影子。那一刻,我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那是熱血在燃燒,是對遠古記憶的震顫。我們眼前的花山,就像一面巨大的旗幟,高高地迎風而立!
我為之激動,歸來后迅速寫出了組詩《走向花山》,並將其送給張辛老師過目。他當即決定在《廣西文學》1985年第一期刊發。正是出於改變廣西文學創作長期處於國內文壇邊緣的願望,我與梅帥元、林白、張仁勝等人熱烈討論,與梅帥元共同執筆撰寫了《百越境界——花山文化與我們的創作》一文發表。同年又與梅帥元在《廣西日報》“花山”副刊上發表了《再談“百越境界”》,被有學者評價為“這是作家以現代價值理念突顯地域文化特色、重塑民族精神的開放構想”。1985年,《走向花山》以及紅水河系列,也讓我第一本詩集《太陽鳥》榮獲首屆廣西文藝創作銅鼓獎。可以說,“花山”不僅於我,與廣西一代作家都有關聯。
2016年,左江花山岩畫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廣西日報“花山”副刊亦為之同歡慶,我在此間重新摘錄了《走向花山》詩句。至此,我的筆也未曾停下,《走向花山》組詩的生命也隨之延續,美國出版的中國詩選也收入了這組詩。
花山,廣西一張世界級的文化名片。“花山”,廣西主流媒體一個文化傳播陣地。據史料記載,1938年11月,詩人艾青抵達桂林,主持《廣西日報》副刊,在桂林,艾青寫下了廣為人知的詩歌《我愛這土地》。所辦副刊在當時社會產生巨大影響,團結了一大批著名文化人士,發表了一大批救亡圖存的作品,對於正處在艱難抗日戰爭中的民眾,起到鼓舞、激勵的作用。如今的“花山”,與世界文化遺產同名,可以說是機緣,也是慧眼。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魂魄,文化認同是民族團結的根脈。我在后來創作的流傳較廣的《我在一顆石榴裡看見了我的祖國》,可以說冥冥之中也是從《走向花山》走出來的一種深藏的民族之情。似乎還有另一層隱秘的鏈接,艾青先生是中國詩歌學會創會首任會長,在前輩的精神指引下,我有幸接任了第四任會長。令我感到,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當下,無論文化遺產,還是文化傳播,都可交融出一種生生不息的文脈。
我想,花山這一文化符號,“花山”副刊已然融匯為一個品牌,能從中感受到其肩負起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擴大廣西文化影響力的責任。有這樣一個文化傳播陣地品牌,它能把遠在他鄉的作者,拉近與廣西的距離,讓更多人通過“花山”看見廣西的人文底蘊。相信在“花山”品牌的加持下,民族文化得到更好弘揚、傳承,廣西文旅強區的聲音愈發響亮,與此同時文化自信愈加增強。
花山,這一家鄉文化符號,如今已永遠烙印在我的詩歌生命裡。它如同那道燃燒著血色的崖壁,屹立不倒,直面風雨,無論我身在何方,已成為我詩歌道路上無法磨滅的印記。也期盼家鄉媒體的“花山”副刊,猶如世界文化遺產一般,步履日益矯健,前景愈加廣闊,品牌越擦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