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交所——这个曾自诩具有“全能牌照”、无所不能,在灰色融资领域长袖善舞者,终黯然退场。
酝酿多时后,金交所走向终局的靴子终于落地。
证券时报记者从多位业内人士及接近监管的权威人士处了解到,上述四省市的动作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地方陆续发布取消辖内金交所资质的公告。这意味着,野蛮生长、在诸多金融风险事件中频繁现身的金交所,作为一类地方交易场所,即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据悉,整体关停某一类别地方交易场所的情况,在国内尚属首次,带来的影响亦将深远。
对于那些打着金交所旗号、活跃在各类融资活动中的“伪金交所”来说,金交所的彻底退场犹如釜底抽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由此可以预测,那些长期实质从事非法金融活动的“伪金交所”,将面对更加严厉的打击与清理,甚至今后存在被刑事追责的可能。
此前,金交所同监管部门反复博弈,滋生很多问题和风险。经过持续几年的专项整治,金交所逐渐式微,不仅机构数量大幅下降,违规业务日渐萎缩,风险存量也已大幅压降。这次,各地出清金交所,可说是根绝此种顽疾的治本之策。
对依附其上的人而言,无异于一声惊雷。
公告背后
湖南、辽宁、西安、重庆四省市现有的金交所(全称“金融资产交易所”或“金融资产交易中心”等)分别是:湖南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有限公司、辽宁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有限责任公司、西安百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有限公司(下称“西安百金金交中心”)、重庆金融资产交易所有限责任公司。
记者查看四地发布的公告,主要内容基本一致。四地取消辖内现有金交所的金融资产交易业务资质后,今后都不再有任何金交所。同时公告再次提示“伪金交所”存在的风险隐患,并针对地方交易场所经营活动做出了规定和说明。
根据记者从多位业内人士及接近监管的权威人士处了解到的情况看,此次上述四省市步调一致地宣布取消辖内金交所资质的行为并非偶然,而是接下来所有金交所陆续关停的开始。之所以是上述四省市迈出金交所关停的第一步,也是因为这四家金交所前期风险控制比较严格,已无存量风险。
关于是否关停全部金交所的决定似乎在监管内部已酝酿多时。一位曾在某金交所担任高管的人士告诉记者,早在2022年底,有关部门就召集一些地方政府和金交所,就金交所清退的可能性调研收集意见。最近终于尘埃落定,决定将现存金交所全部有序清退关停,而且明确今后各地不再设立。
据记者不完全统计,在上述四省市发公告之前,全国有近30家金交所。而部分地方关停金交所的动作,早在今日公告发布之前就已展开。根据工商信息查询,吉林东北亚创新金融资产交易中心于2023年9月已更名退出,南宁金融资产交易中心于2023年11月已更名退出,两者都不再具备金交所资质。而上述西安百金金交中心,则于2023年12月22日就已完成注销。
过去一些金交所多年来累积下了少量存量风险业务,至今还未完全解决。据一位接近监管的人士向记者透露,这类仍有存量业务未完全化解的金交所,当地政府已经做好安排,要求其做好同投资人和融资方之间的沟通,在法律框架下协商解决,稳妥有序化解存量。即便是已经或即将被取消资质的金交所,只要仍有存量业务未化解,就不能简单注销,仍要以民事主体身份继续处理各项事宜。
总之,对于此次关停金交所,监管层及各地政府在幕后已筹备多时,考量了各方面的诉求和利益,力求“稳妥”。因此,投资人们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针对“伪金交所”,四地在公告中也都表示存在着较大的金融风险隐患,并强调各市场主体不得再以任何形式和名义,直接或间接为各类发行和销售非标债务融资产品提供服务和便利。
2021年9月,证券时报独家调查揭露了打着金交所旗号,为各类面向公众的违规理财产品提供融资通道的“伪金交所”的存在,引起监管部门高度重视。监管层针对“伪金交所”乱象指挥各地开展了专项整治活动,持续至今,取得明显效果。
今后,随着金交所不复存在,依附其上的“伪金交所”更成了无源之水,此前“硬蹭来”的所谓政府背书效应也将一并褪去。社会公众和广大投资人也要对通过这类公司发行的非法理财产品警惕严防。
价值何在
2010年5月,我国第一家金交所(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成立。其后,各地设立了一批金交所。期间大起大落,直至今日迎来全部关停的终局。
何以至此?一言以蔽之:金交所出现以来,在产生巨大危害的同时,却极少创造有益价值。
一切都要从金交所的定位(金融资产交易平台)和属性(早期金交所发起方多为国企,须经省级政府批准方可设立)说起。
金融资产交易平台的定位,加上地方政府的隐性信用背书,让金交所成了各方都想拥有、利用的优质稀缺资源。很多金融市场落后、金融资源欠缺的省份大开绿灯,批准设立了多家金交所,如贵州一省最多时就有六七家金交所。之后,民营资本包括P2P公司等也将手伸了过来,设立或控制了多家金交所,如明天系曾控制天安金交中心,雪松系曾控制大连金交所。巅峰时国内金交所数量一度接近80家。
随着通过金交所增信的各类理财产品越来越多,融资方、销售端和投资人等对这些产品有了统一的称呼——金交所产品。通常,金交所产品投资门槛在数十万到数百万间,年化固定收益畸高(大概7%—12%间),许多涉嫌自融,且理财销售向投资人推介时会额外强调金交所隐含的政府信用背书。在当时很多销售的嘴里和投资人的眼里,金交所产品甚至成了能稳赚不赔的“信仰”。
直到“大厦”崩塌。
“猫鼠游戏”
2020年是重要的转折点,当年及之后,有关部门督促各地连续开展了金交所专项整治、产权交易场所违规金融活动整治、“伪金交所”专项整治等一系列整治活动,不断压缩金交所数量,严禁金交所面向个人销售产品、跨区域展业等行为,严控金交所的增量风险,存量风险显著收敛。
但从发展过程看,某些金交所及背后的控制人同监管整治之间的“猫鼠游戏”始终不断。甚至在不少时候,由于许多客观条件的制约,在这场“游戏”中监管虽不停追打,却防不胜防。
最明显的例证就是“伪金交所”的出现及后来的一系列变种。
2020年监管部门对金交所开展了一轮专项整治,有效遏制了当时金交所为各类违规理财产品提供融资通道业务的势头。
但按下葫芦浮起瓢,眼看金交所业务受限,或脱胎于金交所的团队,或常年从事金交所业务的市场中介,敏锐地抓住了以中西部省份经济较落后的区县为主的政府招商引资需求及监管空白,注册成立了许多名字包含“金融资产”、“登记备案”等关键词的公司,甚至还拿到了地方政府部门(多以区县金融办为主)允许开展类金融业务的批文,它们便继续打着金交所的旗号,为有庞大需求的非标理财市场提供融资通道。
在更早前“伪金交所”还未被正式曝光时,证券时报记者采访的一位“伪金交所”负责人就预言,即使监管将现有的“伪金交所”一网打尽,只要市场需求一直存在,就会有其他形式的融资通道涌现出来。
至此,监管部门在过去两年连续出拳,坚决清理。可以说,专项整治行动中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但不难预料的是,只要市场投融资两端的“需求”仍大量存在,“猫鼠游戏”可能仍难结束。
如今整体关停金交所的雷霆手段,不仅是对金交所乱象的彻底终结,也是对当前仍在从事类似通道业务的各种“伪金交所”及其新变种,甚至其他违规地方交易场所发出的最强烈监管信号。
定位困局
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探讨。纵观过往诸多引发严重社会风险的金融乱象,如P2P、现金贷、币圈ICO等等,监管部门最终都采取了被外界称为“一刀切”的措施。此次关停金交所,是否又是监管在惯性思维中采取的极端措施呢?
记者通过梳理现有金交所的经营状况,回溯金交所最初的功能定位,得出的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换句话说,大多数金交所从成立至今,都从未开展过最初定位的金融企业国有资产交易业务。
一位在某金交所任职多年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仅做合规业务,恐怕连人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不少金交所在关停决定之前,就已名存实亡。
金融企业国有资产交易业务无权开展,不良资产业务聊胜于无,金交所能做的只剩下“毫无技术含量,但却来钱很快的”摘挂牌业务了。无论是为了扩大收入维持平台运营,还是背后实控人从一开始就将金交所视为融资通道,从摘挂牌业务开始,金交所不断扩展业务边界和产品类型,变成了助推各种金融风险不断膨胀的重要一环。
可以说,监管部门此次对金交所的“一刀切”,甚至可以来得更早些。
警醒:严监管堵源头
这无疑是监管部门借此次关停金交所,向产交所等地方交易场所发出的强烈信号和警醒:牢记金交所前车之鉴,严守合规经营底线,以免重蹈覆辙。
记者在此前的报道中也分析过,金交所乱象得以存在的一个主因是监管的缺失。负有属地责任、处在监管一线的地方政府,在人员配置、专业素养、执法权等诸多方面都存在明显短板,难以对金交所进行有效监管。
一位接近监管的人士表示,对“伪金交所”这类非法金融机构,仅靠一般行政手段,很难形成震慑作用。必须要依法刑事打击其中的违法犯罪活动,切实提高违法成本。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金交所、“伪金交所”等乱象在那些风险事件中只是其中的一环,所扮演的角色都是“帮凶”和工具。维护金融市场秩序,防范非法集资风险,最重要的是对源头(融资方)以及长期活跃在各类融资活动中的财富管理公司的监管。把这些非法却又旺盛的需求遏制住了,为它们提供各种服务的中介自然也就失去滋生蔓延的土壤。
普通投资人,在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险事件后,也应该从中汲取到足够的教训:警惕各种打着“政府增信”幌子的非法理财产品,破除对各种“大而不倒”、国企城投的“迷信”与“信仰”,不要只顾贪图高收益,却丢了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