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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能促进睡眠,缓解紧张情绪和心理压力,进而为入睡创造良好的心理状态。

–NC17,老夫老妻的睡前运动

「要是有人能给我收拾收拾就好了……」马杰得寸进尺,用徐云峰能听见的声量说道,手上还装模作样的把身份证从卡包里拿出来又放回去。

徐云峰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食指随意在触控板滑动,嘴角...

徐云峰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食指随意在触控板滑动,嘴角露出噙笑的弧度,「马经理也是年薪百万的人了,是想再请个阿姨,还是干脆找个年轻殷勤,唯你是从的小白脸?」

非常识相地痴笑两声,马杰努努嘴,「这哪能,我的脸还不够白啊,还要找个更白的,大晚上的,吓谁呢。」

徐云峰挑挑眉表示放过他,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侃着,直到电子钟发出零点滴的一声,马杰才被勒令停止检查第八遍行李,「明早还要去公司集合,你赶紧睡吧,别再绷着了。」大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马杰便晃晃悠悠地走过去,贴着人的大腿躺下。

「我觉得我也没紧张,怎么就这么清醒呢?」马杰闭着眼,声音闷闷的,说话时的热气隔着睡裤打在徐云峰皮肤上。

「嗯,你就是老想着这事。」徐云峰终于空出一只手拍了拍深色的发顶,「如果这样……想想明天不是去旅游,是去……上班……开会……做方案……」

「哎哟!领导!」马杰一个鲤鱼打挺,差点甩徐云峰身上,「这下更不想睡了……想死……」摘了眼镜的狗狗眼此刻愤恨地盯着那位满脑子工作的人。

沉吟了一会,徐云峰关掉笔电,滑进被窝里,「那我帮你……」修长的,带着点粗粝的手指毫无预兆地钻/进马杰宽松的纯棉内裤里。

全图文在

是这样的,马杰从纽约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男朋友,一个大他十五岁的男朋友。我定睛一看,这不徐云峰吗,毛染黑了,第一眼没认出来。

其实我当初在众和第一次见到徐云峰就不喜欢他,那时还不知道他背地里攒了个广进计划,我只是感觉徐云峰长得像我表妹家的毛拖鞋,就跟马杰觉得胡建林长得很干燥是一个道理。所以或许马杰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我不愿他难受,于是点头致意,默默把你还没死啊咽到肚子里。马杰看到我还能自如地跟徐云峰相处,在一旁露出了白左主妇的仁慈欣慰笑容,我一阵恶寒。

“哪首?”我问。

“名字我不记得了。”他...

“名字我不记得了。”他突然唱起来,“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那是陈奕迅的歌。”

“哦,那就是这首——风远远地吹着我的脸我的手我的发我的心我的眼睛——”

“那是范晓萱的歌。”

“对不起。”

我请他俩到我家喝咖啡,马杰跑到厨房里跟我说话,抽油烟机坏了还没找人修,阿姨也不在,她丈夫五十岁的人还跟三十岁的搞上了,请假回去算账。马杰知道油烟机坏了准备做点烤蘑菇和沙拉,听到我说这话古怪地看着我。我回看他,表示没在阴阳。

咖啡磨好了,端到客厅。我瞄了沙发上的徐云峰一眼,他没动静,马杰说,时差还没倒过来,给他睡会,正好我俩说说话。

“Penny。”马杰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说:“说吧,怎么碰到的,怎么搞上的,怎么和好的。”

和一个差距甚大的人恋爱,我是不能理解的,尤其你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马上就要到更年期,但我还愿意听他说说。

“在唱片店。”

“这么电影。”

“你难道没注意到他染头发了吗?”比起这个,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在盲人按摩店碰到的,一个中年腰疼,一个中老年浑身疼,两个人头一转对上眼了,肝郁肾虚的。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这句是张爱玲说的,适合他俩的中老年中医软广爱情故事。

“这趟长差出得辛苦。”马杰说,“我在纽约差点跟一个男妓睡了。”

“我就知道世界是个大妓院。”我兴致冲冲,“详细说说。”

“那个男妓还小我十五岁呢。”他喝了口咖啡,“就为了25美元,他就要来低三下四。他带我去面包车里,那里有镜子,为了某种特殊的爱好放置的,然后我低下身路过镜子,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西服,一套昂贵的、精英的Cerruti1881,然而穿的人却在这里以一种可笑的姿态行走,我已经k12了,这衣服确实很符合我的身份,反观他的身上还沾着污渍,空气里飘着一股馊味,喷了清新剂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在扒我裤子的时候被我制止了,我第一反应居然是我怕他弄脏我的衣服。”

“我的天,我更震惊的是你居然同意跟他去面包车了。”

“和徐云峰分了后我再也没精力跟其他人谈恋爱,一时鬼迷了心窍。”马杰解释道,“在那几秒我想到了众和,想到了徐云峰,心里有种莫名的战栗,我的腿都麻了,他又准备来脱我的外套,我没有拒绝,然而战栗没有消失,于是我把钱给他了,什么也没做。”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问:“你怎么了?”

“在当时我突然意识到,徐云峰离开众和后我好像越来越像他了,他在我心里就像死了一样——我像一个守寡的人。我喜欢他修长的手指,还有手指上戴着的戒指,我的戒指被我扔了。”

他接着说:“当时我感觉我已经快和他没什么两样了,我开始回想他在众和的日子,他有权力,有上万种花样,他会呵斥会用文件砸别人,他在我面前却常常怀着恩慈,就像一个——”

我问:“一个什么?”

他说:“一个低下身子的嫖客。”

客厅里安静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从当时的状态回神。

我回头看了眼沙发,徐云峰没醒。

“那天我在纽约重新买了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他说,“他就像个鬼魂缠着我,一个低声下气的鬼魂,我不断想要释放关于他的情绪——你知道,自从广进计划之后我就开始有点恨他。”一个男人,一个还沉浸在性缘关系中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满不在乎的做了坏事,破坏了原本可以没有任何污秽的关系,尤其马杰当时眼里是那么容不进一粒沙子,当然,是被我和胡建林怂恿的。

我试图把他从情绪中拉回来,于是说:“可你现在还是和他在一起了呀。”

“对,怎么会这样?”马杰说,“我戴着新戒指,他的十指仿佛还缠绕在我身上,越缠越紧,我在被子里发抖,感觉很冷。”越温柔,越仁慈,像一阵捎带雪粒的风,烫着他,不知道要怎样热切拙劣地示好和求饶才能让那种感觉停下来。他差点就背叛他了。他心里好多独白,他当时想的是:如果碰到他,我要像一个体验派演员一样一口气说出来,把重重的包袱全甩给另一个人。那些关于回忆、激情和阶级的事情,他所后悔的可能是没在更冷漠和强大的时候遇到徐云峰,就像现在这样富有,没有账单可还,然而这对年轻的自己并不公平。他塑造了他,成了他的影子,这或许是不忠的惩罚,不是办公室里的鞭子,也不是床上的脏话,而是精神的纠缠。

门铃响了,打断了对话。

我说:“应该是胡建林来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天,出一趟长差回来居然这样穷思竭虑。”

马杰笑道:“我一直这样。”

门开了,胡建林拎着一颗大西瓜,8424,我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胡建林笑着打招呼:“中午好,马杰克,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这趟差怎么样,纽约好玩不,我前几天还去新乡玩了,都是NewYork。”嘴真碎,马杰朝我递了个眼神,我又把西瓜塞回去:“你买的西瓜你切。”

胡建林屁颠屁颠跑去厨房了,我又和马杰聊起来。

“在唱片店遇见的时候,我们最开始没什么话说,他就像一只猫收紧了利爪,手插在口袋里,懒懒的,或许是变了,或许是我好久没见着他了。”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低下头,渺茫的样子,我心想他是真有魔力的,听他说话,我也没有那么反感徐云峰了。

我问:“你们是特意挑着520的日子回来吗?”

“520?”马杰说,“我都忘了。”

他接着说:“我真的和他合二为一了,当我们上床的时候,我分不清我的呼吸和他的呼吸。我抚摸他手腕上的一道疤,他说是做饭的时候烫的。”

皮格马利翁亲手雕凿了他的爱人,日日瞻仰面容。他和他相对用刀雕凿,剥下外壳血淋淋,那些小小伤口,那些温柔,像是两块不相符的拼图硬生生凿出豁口。有些关系是注定的,活了死了,都要生生世世互相缠绕,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马杰说:“我们互相垄断了塑造的权力,于是他才见我的时候有些沉默,而我却更精英和磊落了,从前我想到他仿佛一个死人,现在活了,他越来越柔软,真正的柔软,或许他也在为我守寡,或许他想让这种柔软蛊惑我,就像我曾经用眼泪蛊惑他。”

马杰:“或许人人更爱听那些愤怒的、压迫的故事,不平等的关系,然而我没有办法再去深耕了。”徐云峰缠绕他的一部分灵魂,使他被抹杀的声音复活,不再模拟姿态受伤的动物,自然不再需要激情,那时还太年轻。

“他睡觉的时候是蜷缩着的,但是我滚到他怀里,他就舒展了,抱着我,我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然而就算跟他说躺在一张床上,我还是很想念他,在黑暗的房间里面,生命里的所有创伤都涌了过来。”他说完这话有些不安地看我反应,我的心一下柔软了,语言或许不能特别清晰地呈现他当时的心境,然而我是明白他的,他没有任何矫情的意思。

“正是因为你依傍着他你才会恐慌,因为你有了实感,才害怕的,这个太正常了,而且你这人有焦虑倾向——”我话还没说完。

马杰说:“他总是会让我的自持崩溃,他,他太有手段了。我不愧疚,可我希望以前的我能再有耐心一点。”

他接着说,像一个戏剧演员:“他在黑暗里吻我的眼皮,他的没吹干的头发黏在枕头上,涔涔地贴在我脸上,湿哒哒的,我开始感到疑惑和期待,我想,李尔王里的——成熟就是一切。”他像一件带着柔软褶皱的衣服,脆弱折磨着我,爱情也灼烧着我。徐云峰从被窝里伸出手,把旧戒指戴在马杰无名指上,期待留下新的戒痕,那晚他说:请和我结婚。大利拉蛊惑了参孙,新绳捆绑他,发绺与纬线同织,用橛子钉住,无力挣扎。

胡建林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西瓜端上了桌,问:“你们聊啥呢。”

我说:“马杰复合了。”

胡建林夸张地“哇”了一声,把马杰吓一激灵:“恭喜你呀马杰,又幸福了!”

“兜兜转转还是你。”我笑了,“这下真给我看了一集低配撒糖剧。”

“我渴望收买那个我对他温柔,祈求上苍让他健康、幸福,真正的幸福,我原谅他了。”

马杰静下去了,他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整个客厅寂寂无声,现在还不到中午十一点。

我看了一眼徐云峰,他靠在沙发上,半睁着眼看马杰,认真的样子,阳光像深深的釉照进来,马杰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替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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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峰的婚戒牢牢框住无名指,但业内很多人都知道,他老婆半年前就没了。众和内部也传得乱七八糟,但升官发财死老婆总归是很多男人的阶段性理想之一,徐总仍然是徐总,头发顺得一丝不苟,嘴角平直的线条从来没舒展过。

过节的气氛尚未完全从城市里褪去,马杰拎了两兜鸡腿回家,128色的高级货水彩笔左一只右一只散在地毯上,女儿抱着本子呼呼大睡,马杰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女儿柔软的长发被攥在他手心中,过一会儿便绑好简单的马尾辫,女儿伸了个懒腰,小巧的脸蛋搁在他掌心里撒娇,他刮了刮对方的鼻尖,保姆阿姨晚上...

过节的气氛尚未完全从城市里褪去,马杰拎了两兜鸡腿回家,128色的高级货水彩笔左一只右一只散在地毯上,女儿抱着本子呼呼大睡,马杰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女儿柔软的长发被攥在他手心中,过一会儿便绑好简单的马尾辫,女儿伸了个懒腰,小巧的脸蛋搁在他掌心里撒娇,他刮了刮对方的鼻尖,保姆阿姨晚上做的排骨汤喝了几碗?

两碗!爸爸,特别好喝!你要学会做!

好好好,该睡觉了。

女儿被哄睡了,他坐在客厅昏黄的落地灯里把水彩笔一根一根收好,电视无声地放着深夜档狗血剧,光照映在他瞳仁上,很热闹。

第二天他起床有点晚了,抓起被窝里的女儿亲了一口说早安宝宝爸爸去上班啦今天你在幼儿园也加油哦,捋着凌乱的头发踩着点冲到公司打上卡,潘妮掏出小镜子借给他理头发,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咦了一声,指着他手背上一个精灵叶罗丽的小贴纸:“你这怎么搞的?”

他最好无奈地把这东西撕下来,又把手机壳拆了贴到里面:“我闺女,她就是喜欢到处乱贴……哦,我那天听新来的实习生聊天说这叫咕卡。”

“你懂得还挺多。”潘妮耸耸肩,又从兜里拿出一小包吸油纸,抽了一张放到胡建林手心:“擦擦脑门儿,都能反光当镜子着了。”胡建林笑嘻嘻地擦着,探头过来:“嘿,马杰克,你闺女多大啦?”

“还差两个月四岁,平时可闹腾了。”

“哎哟,小孩多好呢,家里热热闹闹的。”胡建林感慨了几句有孩子好,马杰连忙说:“哎,这要孩子前可得考虑清楚,现在市里那边消息说学区房已经涨到将近10个一平方了,我女儿这眼看着也要上学了,唉。”他摇了摇头,胡建林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容易啊。”

马杰扯了张湿巾擦电脑屏幕,心想,都是为了让她不落在起跑线上……别人孩子都有的,他总不能不给她。

徐云峰三十五岁以后就很少喝咖啡,身上常年是冰冷的男士香水混合不同高级茶叶香气。助理接过他摘下的领带夹规规矩矩收进盒子里,他突然觉得心烦,干脆出了办公室,直直走进电梯,他走路向来步伐沉稳果决,有人私下讲徐总是天生上位者的相,几步路也能走出摄政王上朝的架势。

皮鞋鞋跟敲在光洁的地面,K13以上有专用观光电梯,于是他可以一路俯见他脚下蚁群一般仓皇移动的人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神透过人群,波澜不惊的眼神淡漠而不关心地望着他们努力而疲惫的身影,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停下,背着粉红色书包的女孩跃进他的视线里,飞奔着扑到迎上来的男人怀里。

随着电梯的降落,他们二人一秒一秒地在徐云峰目光里变得更确切更清晰,那个瘦弱男人把女童抱起来,大小两张笑脸十分相似,女孩面颊红润健康,而男人神色疲倦,女孩摘掉他的眼镜,用幼嫩的脸颊蹭着蹭着他的脸,这样如此亲密且外露的血缘关系使他突然来了点兴趣,仔细地看着他们,那男人的侧脸线条清秀,笑容又称得上是温顺和煦的,如这季节常有的零星几滴太阳雨,所以他一眼就记住了这张脸。

马杰洗了一遍手才进的门,徐云峰的目光敏锐地扫到洁净的双手和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甲,他两条长腿交叠着,姿势极为自在优雅,“坐。”

他示意马杰坐下来,对方始终微弓着身,问什么答什么,谨小慎微的姿态使徐云峰有些失去兴趣,他沉吟道:“我听说你有个女儿,对吧?”

“对。”马杰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回答更谨慎了。

“你没结婚。”徐云峰的眼神移至他带着素面银戒的手,他的目光平静如水,马杰却感到自己的手好像被烫了一下:“啊,是,我之前离婚了……”

徐云峰眼眉低垂,状似无意道:“你自己养孩子?”

马杰总不可能真以为徐云峰叫他来是唠家常的,他的头低得更谦卑,沉着地应对每个问题,他的私人生活本来就很无趣,他也不明白徐云峰为什么会对带着孩子的三十岁单身男人有兴趣,但他还是有什么答什么,他不是没幻想过越级得重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每天都做这种梦,现在他也不至于自恋到认为徐云峰看上他什么。

他是单眼皮,眼睛不大,但眼神很定,除了职场沉浮久而出的疲惫感,并不含油敷虚伪,眼下浅浅的青影无端使那张平淡的脸看起来增加一丝魅力,像个电量不足的旧玩具。

也的确,那天他的脸被他女儿捏在手里,他不但脸上毫无厌烦之色,还笑意盈盈,真正的血浓于水,徐云峰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他居高位太久,一段纯挚而不含利益的亲密关系在他的世界里像原始丛林才有的珍稀矿石。

徐云峰手指敲了敲办公桌,马杰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来跟我。”徐云峰不容置喙地下了令。

马杰晕乎乎地说,好的徐总。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出那间屋子的,但徐云峰没调他的岗位,他只是拿到了徐总的私人联络方式,诚惶诚恐地发过一条讯息后,对话便不再往下流,只长久地在那几个冒着红点的群下面待着。大半个月过去了,仿佛恒久不会再变动。

天色落下得很早,马杰还在加班,女儿三岁前是父母帮着带,三岁后有保姆阿姨二十四小时照顾,因此他能继续在公司做卷王。他正在整理纸质资料,低头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角滑出的一点生理泪水,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他抬起手一看,细长的血痕子刻在指腹上,刺目的血滴在白纸黑字上晕开,他暗骂一声倒霉,举着手四下环顾心茫然。

“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响起,他回头去看,徐云峰穿了件黑色的高领羊毛衫,袖口挽起,马杰一下注意到他的手表换了一块,不是他习惯带的百达翡丽,是江诗丹顿,他一步一步走向马杰,从门口到马杰的办公桌不过咫尺之遥,他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马杰的手指:“纸割破了。”

“啊,是,刚才没注意……文件都弄脏了。”

徐云峰自然是不可能随身带创可贴的,他往桌子边一靠,马杰发现他们这种人都是,展露个松弛外表,心却时刻紧绷着,他低下头用纸巾擦拭掉指腹的血,只给徐云峰露了个乌黑的发旋。

“血都没了还擦啊。”徐云峰靠近他,轻轻拽住他的手腕,这距离实在有些过近了,马杰镜片下的瞳孔震颤,他的眼睛迟迟不敢真的和徐云峰的眼睛对上,只好游移到对方额头,在整齐的发际线下发现他额头上有一道隐藏得极好的细细的疤痕,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根本发现不了。

“我前妻弄的,她把一个玻璃杯砸到我头上,那个杯子是她从瑞士带回来的,据说世界上只有一只,非常漂亮,很可惜。当时我头破血流,她只蹲在地上去捡那个杯子的碎片。”徐云峰没放开他的手腕,马杰踟蹰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在心底祈求,领导这种私人事情就别和我讲了,知道的多死得快啊。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说我根本不懂爱,孤独一辈子是我活该,她不陪我受这个罪。”

“……这真是……呃,一段婚姻中的两个人互相不理解对方,也是常会有的问题……”

“后来她出车祸了,她葬礼上有个男的哭得比我伤心。”

“……”马杰瞳孔地震,这种事情是可以告诉我的吗?

“放心,我没有那种倾诉后把对方灭口的怪癖。”徐云峰好笑地看着他,马杰舒了口气,顺着他的话接:“您肯定不可能是心胸狭窄之人,这个咱们就是话赶话讲到这儿了,再说这里也没别人哈……”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你这儿不属于别人的范畴?”

您这是又说啥呢?!

马杰实在感觉自己跟徐云峰不在同一频道,就像他一只脚迈不到k15去,徐云峰微服私访觐见九品官员也不知道体恤下属,老说点有的没的,职场性骚扰也绝没有这种模式,马杰哪敢随意揣测君心,但嘴上还得回话:“咱们众和上下一条心,我哪里敢把您当成别人?”

别的不好说,马杰想装傻的时候是一个打十个的,徐云峰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袖:“那就行。”

“嗯?什么?”马杰没听懂,困惑地盯着他,徐云峰笑了笑,转移开话题:“工作还没做完?”

“呃,其实差不多了。”

我本来是想走的但是您这尊大佛在这儿我哪里好意思拔腿走?马杰腹诽,徐云峰一看他那小眼神就明白了,率先往门口走:“走了,也回去吧。”

出了办公室的门,徐云峰一步一步慢下来,直到最后跟他并肩走,马杰不敢越界,还想往后退,可惜两人已经到了电梯门口,徐云峰抬腕看了看表:“挺晚的,你女儿一个人在家?”

“家里有阿姨的,其实,一般我也不会回去得这么晚。”马杰越说越小声,徐云峰却铁石心肠,坚持压榨他到最后一秒,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今天要劳烦你开车,我没带司机来。”

第二天,马杰手指头上换了一个粉色的哈罗凯蒂创可贴,正宗日本货。

女儿平常里对这些粉红色猫头十分珍惜,只有给亲爹用才意外地很舍得,甚至舍得把马杰当成卡来咕,给他贴一后背的哈罗凯蒂贴纸,而且都是立体型闪粉边,一看就是贵货。

潘怡然站在走廊里一边吐槽他女儿出手大方一边给他撕下来,马杰笑呵呵地说:“那她最喜欢的人就是我嘛,哎,这个好看,”他说着,把袖口上飘着的带耳机凯蒂猫的贴纸贴到潘怡然的手背上:“这个好看,给你这个,哎这长得还有点像你啊……”

徐云峰像斯内普一样从他们身边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身后还跟一个Thomas,扭头小声催促:“Magic,快过来!”

马杰这一过去就跟了徐云峰小半个月,许是徐云峰上回用他当司机用顺手了,连着很多天把他自己的司机晾在一边非要马杰来给他开车,马杰也没办法,这么大个BOSS不是他一个小喽啰就能刷的。

得,能怎么办,他好说歹说一顿劝,人家总算是没坚持追究,只是女儿的芭蕾舞蹈班泡汤了,那数额正好是第一期学费。

他还有房贷车贷要还,还有油钱水电学杂费绘画班游泳课……他想得头大,他妈在一边气焰尽消,小声说:“对不起,小杰,妈妈又给你添麻烦了,你请假过来,老板不会说你吧?”

“没事儿,没事儿的妈,那不是你的错。”马杰安慰着她,脊背一点点塌陷下去,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烦,真的好烦。

他刚想锁屏,没想到徐云峰秒回他,好像一直在手机前面等他一样:事情解决了?

都解决了,谢谢徐总关心。

他这会特意擦了手才回的消息,徐云峰说,这个点你女儿要睡觉了吧,马杰不明所以,说嗯我等一下就把她哄睡了,徐云峰说好,然后没下文了。

马杰正收拾客厅,几分钟之后才看到消息,吓得拖鞋都没换就跑下去了,徐云峰穿了件经典款风衣,靠着车门低头抽烟,抬头看见他就轻轻把烟灭了,从车上提下一个橙色的纸袋子,马杰抱过去,徐云峰笑了一下:“打开看看吧。”

里面有不少东西,软绵绵的儿童浴巾,香水,小巧精致的女童帽子手套,儿童餐具,还有杯子。尽管马杰不太了解奢侈品,也知道这些应该都是配货,他在心里感谢素未谋面的徐总女友,又一顿胡言乱语吹捧徐云峰人格魅力高如山峰深如海,最后衷心祝愿徐总与佳人长长久久。

“佳人啊。”徐云峰又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马杰再次注意到他的额头,那道疤本来就不明显,最近好像变得更淡,夜景一黑几乎看不出了。

杯子有两个,精致的下午茶杯和图案非常可爱的马克杯,但马杰极其倒霉,茶杯上镶了金边,他不知道这娇弱的东西不能放进洗碗机里,拿出来傻眼了。

马克杯还行,刚好他拿去办公室用,这种小资的东西虽然不算多稀奇,但出现在一贯简约到简朴的马杰克桌上就很值得多看。

马杰吓了一跳,抬起头就和徐云峰对视上了。

尽管这不是马杰的错,但他还是感到很紧张,喉结都上下滚动着,徐云峰的眼睛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挪走,Peter和Thomas立刻跟上,Thomas回头小声骂他:快收拾好!

马杰的杯子只过了三天又变回超市十元一个的货了,纯白色无图案,中国制造,装一碗岩浆可能都没事。潘妮打趣他这大直男用不了好东西,几千块打水漂了。他愁眉苦脸地说,是别人送的啊,可惜人家一片好意了。

徐云峰在后座上划着平板电脑看资料,他在前面稳稳地开着车,突然徐云峰来了一句:“那天没烫着吧?”

马杰说,我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就是可惜了那杯子,那么漂亮。

徐云峰摸着下巴,心想原来他看中的人都有恋物这一癖好。遂慢悠悠开口:没关系,反正它不是只有一个,再买一个一样的就好了。

马杰却理解错了他这话,以为徐云峰的控制欲又爆发了,见不得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没被好好对待,于是第二天心一横迈进商场里,SA笑盈盈地给他打包好,他肉痛地划了卡,心里酸着闺女又得少吃多少根排骨,痛痛地把那个杯子请回自己办公桌上供着,却再也不敢用它喝水了,照例是宠幸超市十元货,天价美杯放在电脑旁边甚至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加班的时候头晕脑胀,忘了自己把沾了一圈咖啡渍的十元杯送到公司洗碗机里了,抓起爱马仕杯就喝,喝了一嘴空气。

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徐总今天也穿得像阿玛尼Led幕墙上剪下来的走秀男模,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马杰旁边拿起杯子。“新买的啊,没用它?”他从衣兜里取出手帕一下一下细致地擦拭着杯子,马杰说,我不敢再用它了啊,要不然在我手里它又受伤了。

徐云峰皱了下眉:“你这么喜欢它?看来家里那个放杯子的展示柜可以再做得大一点……”

马杰没反应过来,突然手机响了,他手机只开了这一个APP的提示音权限,此刻条件反射拿起来就看,女儿在客厅监控摄像头面前,脸蛋红彤彤一片,裹着爱马仕小毯子,大叫道爸爸我想你了。

幼稚的童音响起,徐云峰望着小小屏幕上和马杰不太相像的女孩出神,马杰顾虑着他在,只简单和女儿说了几句就挂断了通讯,徐云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调平平:“她蛮可爱的,她在哪儿上学?”

“她还没上学呢,她在念幼儿园。”

马杰在说起女儿的时候总是很幸福,他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样,不把孩子当成自己的附属,他全心全意地通过供养女儿找到自己,其实是他依赖着女儿的存在。徐云峰对此稍微有些不习惯,他问马杰:“有一个孩子的感觉很好吗?”

“很好啊!……”马杰想都不想就回答,又记起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中年男子是个没娃的,只好一通胡扯顾左右而言他,讲了一堆带娃的烦恼,徐云峰轻飘飘来了一句,这么累,还好你有,有一个就行了。

徐云峰说,哦,好像一直忘了跟你沟通这件事,我上次说的让你跟我,你理解成什么意思了?

马杰尾指上多了枚银色的素戒,潘妮戳戳他:还戴上首饰了啊马组长,你不是上次买完那杯子就发誓再也不被消费主义洗脑的吗?

马杰说,哎,别人送的。

下一棒@tinkerbell858

《涛声依旧》番外(正文见红白/bot#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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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里的鲸鱼在海面喷出的浊气变成一朵漂亮的彩虹,我好奇马杰在非洲派驻的时候有没有参加那边的观鲸船,又恶趣味地想鲸鱼一次射【】有20升。我把电视关了,闭眼睡觉,梦里梦到马杰。他从宇宙飞船上下来,穿着发白的柔软卫衣,酒窝向我发射电波。他用圆圆的眼睛看着我,期待而担忧,想让我理解他,怕我理解不了他。他的信号我能懂吗?梦里我抓住他的手,说那我们就去冲浪吧。

END

徐马至此差不多写尽了,可能还会零星搞点crossover

第二部出来有缘再见

summary:

关系不清不楚期间

酒局到后半场难免聊些风月之事。

有个朋友聊起花多少包了个小网红,另一个朋友醉醺醺地说多了多了,你花多了。现在网红竞争也激烈的,不用这么多!

徐云峰没参与,他正在潜心思考昨晚马杰哭着说的“你白c我了。”白…?不是,他的确没给钱,但是不也送礼物了吗…?什么叫白…不是马杰这到底什么意思?我们俩到底这算什么关系?我难道…我难道该给他这个钱?原来我一直在占他便宜吗?原来我这么抠?

徐总思考不出来。

于是徐总向朋友们虚心求教:“嗯,那个,如果说对方是正常上班族,该是什么价呢?”

饭局陷入一片寂静。几个朋友用“你也真是饿了”的......

饭局陷入一片寂静。几个朋友用“你也真是饿了”的目光看向徐云峰,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发问:“是…专门干这行的?”

“啊,也不是,他就是普通上班的,正常上班朝九晚五这种…”徐云峰心虚地含糊其辞。

老狐狸的朋友也是老狐狸。

与徐云峰相熟的一位瞬间嗅到了味道,眯起眼睛用陈述句:“你公司的。”

徐云峰勉强地点了点头,众人开始哦~地起哄。“那不就是潜规则吗?”

“不是…你情我愿的,我没强迫他。”

“你没强迫他?”朋友一字一顿地复述,“然后你也没给钱?”

“那不就是…”

朋友们刻意的省略为徐云峰留足了面子。

“因为…我感觉他不是图我的钱。”

徐云峰情急之下冒出关键句,却被朋友笑得更惨了。

“云峰,你省钱的套路越来越深了啊,这借口都能想出来。”

“他…他爱我。”徐云峰企图继续找补。

“他多大啊?”有朋友好奇地问。

那这说出来不就又落实了白c吗…

徐云峰艰难地开口:“也不是差很多那种,就是也三十多了,快四十了吧,差的不多其实。”

“所以,具体小几岁?”朋友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可以。

“…14岁。”徐云峰撇撇嘴。

嗯…又沉默了。

徐云峰不敢想象自己今晚在朋友们心中已经变成了怎么样的形象。

看出他的尴尬,朋友圆滑地转移了话题,但又不愿意轻易放过他,说“其实这没啥,云峰,估计你来问,就是那位钱没给够跟你闹呢,是不是?年纪小的不都是图咱们钱嘛,不然图咱们啥呢?各取所需,别搞那么难看,没啥想不通的,你也别太抠。我看你以前也不是抠门的人啊?跟你说,之前还有一90后小姑娘追我呢,说什么她不图钱,要的是爱情,我立刻回绝了我说,这玩意我可要不起。”

徐云峰没回话。徐云峰不屑一顾。

你们不懂,马杰真的爱我,他想。

但是“年纪小的都是图你钱”这句话像思想钢印一样印进了徐云峰的大脑里。

徐云峰以前从没细想过这些,他虽然已过四十,但从没觉得自己老,觉得自己还嫩呢。保养地好,又事业有成,的确老是有年轻人倾慕,一波一波地追求他,他也从来没有纠结过他们图的是啥,有合适的就接受,没有就拒绝,倒也从不搞包养这套,觉得土,觉得俗,觉得用钱才能留住人是魅力不够的表现。

作为成熟的商人,他当然明白出众的财力是他吸引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但他还是被“图你钱”这种赤裸裸的话伤害到了。

图我钱。徐云峰点点头。

图我钱…

图我钱?

不可能。徐云峰摇摇头。

马杰他爱我。大脑里瞬间有一个严厉的徐云峰反问:那他提白c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要不白c?那不就是嫌你不给钱?

啊?徐云峰大脑空白了一瞬。

所以…马杰真是图我钱?马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搞这一套呢?他想起之前朋友告诫他的,人不可貌相,温柔小意看着普通老实的才是最会捞的呢,一开始不提要求都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气急败坏,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和马杰的聊天框输入“你是不是图我钱”,输完后才冷静下来又一字一字删掉。

徐云峰你真是疯了!他自我批评。马杰不是这种人!如果他真是图钱,怎么不找胡启明,更有钱也更老,不是没几年就能拿到遗产了?马杰那么单纯才不是拜金男!

那他不图你钱图你什么?徐云峰问自己。

徐云峰扪心自问自己身上还是有很多好图的地方,但是真的煞有介事地说出来,他又犯难了。比如,脸…?

那马杰只图你的脸你就能接受吗。

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这种故事你听得还少吗?徐云峰告诫自己。

虽然自己现在尚且还有几分姿色,但是再过五年、十年呢?等到他五十多即将步入老年,而马杰正好到了男人四十一枝花的年纪,有了岁月沉淀的气质,在自己退休前的最后一把推力下应该已经做到了众合k12的位置,年薪轻松破两百,成熟稳重有魅力有钱有人脉,这不是体育生小男孩生扑的对象?然后已经沾染了上位者气息的马杰再回家看到自己衰老残败的身体,会不会一脸掩饰不好的厌恶…会不会在朋友聚会中称他为“黄脸婆”?会不会直接当面说“老东西你又怎么了我早就烦够你了”?

徐云峰不敢想象,越想越不敢想。

那你想要他图你什么?

徐云峰问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徐云峰思考了很久。

我好像…希望他图我的爱。

原来我想要他来向我索取爱,想要他作,想要他闹,想要永远嫌我爱的不够,然后永远纠缠着我。

徐云峰恍然大悟。

“所以你图徐云峰什么?”

Penny灵魂发问。

马杰脸红了,支支吾吾不肯说。

壮拍拍他的肩,说没事儿,兄弟,就算你说图他的钱我们也不会看不起你的,这有啥的,爱钱不丢人!不过咱还是要守道德,咱不能去骗徐总的钱啊。

马杰脸越来越红,Penny没啥耐心,说马杰你咋了,一口啤酒就喝醉了啊,爱情像酒惹人醉,越老的越醇厚是吧。

马杰听不得别人说徐云峰老,立刻辩驳:

他…还好其实,他才四十出头,看起来跟三十岁似的,我也快三十了,转眼就要奔四了,我们是同龄人来着。这么说起来是不是还是我显老一点…哈哈。

Penny绝望地沉默了。

马杰嗫嚅着继续说:就是…图…他身体。

??Penny有些无语,甚至开始替徐云峰不值了。马杰这和女朋友深情脉脉地问“你喜欢我哪方面”然后边打游戏边头也不回地回答“喜欢你胸大”的直男有什么区别啊??!

马杰你怎么这么一点gay味都没被徐云峰传染到啊。

马杰继续露着直男憨笑:就觉得他很性感啊。然后那方面特别合拍。这还不够啊。

喝多了的马杰继续说他的雄心壮志。其实呢,我觉得徐云峰不用上班,因为我现在收入也够了。他就每天白天在家里做做家务就好了,然后晚上就和我,嘿嘿。

马杰陷入甜蜜的幻想。

Penny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图徐云峰的钱,就喜欢他的灵魂,他就是你的soulmate,是你的忘年交。

我以为你是这种有内涵的男人啊magic!怎么你原来就是想要天天和对象吃饭睡觉,根本不在乎对象灵魂深处的痛苦的普男啊?!你有没有把徐云峰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啊?

啊,马杰晕晕乎乎地傻笑,天天和徐云峰睡觉,这么好。那得吃药了都,不然吃不消啊。

这是一个颗粒度没对齐的故事,无年会事件设定。

一.倒计时90天

马杰和徐云峰搞/在一起了,字面意义上的搞,动词。但除了搞之外两个人的生活天上地下没有交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们在同一栋楼上班,你有专属电梯,我的工卡没有进你那层的权限。

马杰有一张没有名字没有信息卡面甚至有划痕的纯白临时工卡,徐云峰给他的。有效期三个月,可以让他顺利刷进徐云峰的办公室以及高层休息区,方便去徐云峰的办公室加班,以及应对加班之后的突发状况。

哦,那就是这次的卖身契时效三个月的意思,不愧是徐总,做事多么的滴水不漏,但自己作为一个职场老炮,读懂领导的暗示是多么的轻而易举。

反正徐云峰的暗示是挺好读懂的,总之就......

反正徐云峰的暗示是挺好读懂的,总之就是那天因为率先喝翻已经吐过一轮不幸清醒过来的马杰,成为了hr部门聚餐之后还能好端端站着的人里面职级最高的那一个,左看右看,Peter大着舌头说,送领导回家。

不知道Peter意思是送自己回去还是送徐云峰回去,但是马杰当时的大脑进程只能处理到送职级最高屈尊降贵来参加自己嫡系板块部门聚餐的领导徐云峰回家。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比较离奇,徐云峰示意司机把隔板升起来,马杰第一次看见车里的隔板原来是这样运作的,一般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在电视剧里面。

但这样的场景一般代表着霸道总裁要么开启一些私密事件,要么展开一场听来可能会死的谈话。

马杰很不幸的两件事都撞到了,但马杰自己没有预料到。

徐云峰喝了多少马杰不得而知,但身上没有很重的酒味,车里的空调温度升上来,只有徐云峰昂贵大衣上的古龙水味道在空间里面慢慢散开,马杰觉得这个气氛和温度有点暧昧了。挺直了腰背坐在一边,他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喝多了酒的人听人说话心烦,选择闭嘴让徐云峰好好休息准没错。但徐云峰轻轻地靠了过来,马杰一瞬间觉得一道冰锥从天灵盖直直劈下来,从头顶清醒到脚后跟,徐云峰闭着眼睛把头靠在马杰的肩膀上,因为身高差的原因,马杰只能坐得再挺拔一点,让徐云峰方便靠着。徐云峰的声音轻飘飘地飘上来,往马杰的耳朵里面钻,声音比往常还要低些,带着热气,把马杰的耳垂燎了个通红。“我头有点痛,让我靠一下。”

“好,好的。”马杰说。

徐云峰只是低低地笑了一下,靠在马杰肩膀上假寐,昂贵的大衣面料柔软,蹭在马杰的手背上,马杰心里都是,不要被我这双劳动人民冬天忘记擦护手霜的手刮起球就完蛋了。

徐云峰只是笑,把玩着马杰的手,说:“我点名要你送我回来的。”

马杰有点疑惑地偏过头去看徐云峰,正好撞上徐云峰迎上来的吻,天灵盖降下十道冰锥,把马杰冻在当场动弹不得,徐云峰轻轻慢慢地//吻他,吻//够了,看着马杰被揉得泛红的下唇,好心伸了拇指去擦上面的水/渍,下唇柔软,徐云峰的手指嵌/进去压出凹痕,说:“就是这个意思。”

领导压力大了都容易心理变态,马杰的大脑发出僵硬的转动声,他现在有两个选择,给徐云峰一巴掌,跳车,周一因为左脚踏进众和喜提优化,要么就……就这样呗。徐云峰看起来对他也不会有很久的兴趣,临时起意而已,好过跳起来一拍两散,自己被震得飞出去十米,徐云峰毫发无伤。

反正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随即周一马杰就被徐云峰召幸,因为没有工卡权限,还劳烦了一下徐云峰亲自来门口给他刷了一道,马杰低着头跟在徐云峰背后走得唯唯诺诺,徐云峰走在前面说:“现在没人,抬起头来吧。”

进了办公室,徐云峰给了他一张临时工卡,所有权限对标徐云峰。马杰把那张纯白的工卡揣进口袋,那张卡不算新,上面还有几道划痕,马杰不禁开始想着到底过了多少人的手。脑子里的场景已经演到了徐云峰坐在他的老板椅上翘着腿,特助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盘子工卡,邀请徐云峰翻牌子,马杰不幸被翻中,特助就在旁边宣告,留牌子赐卡!

二.倒计时59天

“带你去打高尔夫?”徐云峰问是这么问,实际上已经收拾妥帖,后备箱放着球包的人是他。

“我不会。”马杰说:“我之前没打过。”

非常诚实的发言,马杰甚至不知道打一场球要多少钱,但总之应该不便宜,不是经济实用的马杰应该去消费的地方。

“那今天跟我去练球场,你可以先学学挥杆。”徐云峰说。

马杰不知道自己学了有什么用,只是坐在副驾驶嗯嗯啊啊假装很认真在听,等到徐云峰不说话了,马杰就捏着手机,像第一次坐特斯拉一样疯狂搜索应该怎么开车门才不会显得没见识,马杰迅速搜索高尔夫球的规则和专业术语,准备在徐云峰打球的时候疯狂鼓掌,配合专业术语的夸赞,给足领导情绪价值。

是的,两个人一起出去的时候,徐云峰开车,他之前一直用司机,挡板升了几次之后觉得马杰坐在后排僵硬得像一个塑料模特,说什么反应都慢半拍。所以后来这些适合独处的场合,徐云峰都选择了自己开车。不是马杰不会开,是他自己非常自然地坐在了副驾上,一边扯安全带一边说:“徐总,我不敢开你那么贵的车。”好有道理,不敢开那么贵的车,但敢让那么贵的人做司机。

徐云峰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甚至还有几次在马杰还没有系安全带的时候俯身过去帮他扣安全带,这是一种暧昧的礼仪,但是马杰不,马杰双手高抬,摆出一副立刻投降的姿势僵在原地,什么嘴唇擦过灰色的发丝,什么侧身而过的时候获得一个吻根本不可能,徐云峰看了只是气得想笑,想了想又觉得笑得有点放松。

这就是个市郊的练球场地,徐云峰平时不会在这边打整场,草坪的质量和周围的环境还达不到徐总的标准。到了场地之后徐云峰开了后背箱准备去拿球包,马杰立刻表现出了一位职场老炮儿眼里有活的职业素养。忽视了周围已经迎上来的球童,气沉丹田,沉肩屈肘,准备用一个轻松的姿态帮徐云峰背上球包,然后马杰挎过球包,往身后一甩,立刻就像被生活一样重的球包压弯了腰。

徐云峰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看着,马杰抬起头来假装冷静地和他对视,徐云峰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球童,说:“不要抢了别人的工作。”马杰还假装推辞了一下,推辞不过,让球童接过了球包。徐云峰看着马杰如释重负的样子又有点想笑。

和人一起打整场高尔夫是一种商务行为,大家一边打一边聊聊事情,互相客套地夸赞一下可能也就那样的球技,借着打球组个局,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晒晒太阳,维持一种健康但略昂贵的生活方式。但是带人来练球场这件事也可以归结为暧昧的礼仪之一。马杰尴尬地坐在旁边喝茶,周围坐着陪练球的女士居多,马杰坐在这边稍微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马杰很快调整好心态,反正都是小隔间,徐云峰都不尴尬他尴尬什么,他有点紧张但还是迅速地吃掉了一块小饼干,专心看徐云峰打球。

无法凭技术判定,但平心而论,徐云峰打球的姿势是好看的,在一众中年成功男性当中,肩宽背直的徐云峰非常赏心悦目,身体转动牵扯出利落的线条,一样的屈膝,一样的挥杆,一样的转体,徐云峰看上去仪态就是要好一点。

徐云峰打出了一个球,看着球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地,转身撑着球杆看马杰,马杰立刻给他鼓掌,真心实意地说:“好球!!!”

倒是喊出了球迷看球赛的气势,徐云峰只是微微一笑,说:“我刚才所有球里面打得最烂的一个。”

马杰闭上嘴不说话了,徐云峰冲马杰招招手,说:“过来,你来试试。”

马杰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他八百年不运动,健身只是为了更好地拉磨,指及其偶尔的去公司的健身房稍微踩一下椭圆机,然后用接下来一周的四肢酸软作为回应。

前面已经说了,这是一项暧昧的礼仪,不是指马杰坐在这里被迫长久地注视徐云峰,欣赏徐总保持得很好的身材和英姿,这件事在公司开大会的时候也能做到。而是指马杰人生第一次握住球杆,徐云峰站在他身后,又觉得这个姿势在外面有点不妙,于是站到马杰身侧来,伸手把住了马杰的手,握着他的手指,说:“对,手指打开,这样握住。”马杰觉得这句台词在其他场合也听过,但还是忍不住看徐云峰的手,徐总金贵的手被白色手套包裹着,有一种杀人越货干净利落的优雅。

“膝盖弯一点,用腰去发力。”徐云峰的手掌贴在马杰的侧腰,说:“现在挥杆。”

马杰挥杆打出了他人生里的第一个球,侧腰的肌肉顺着徐云峰的手掌滑过,白色的小球飞了出去,划出一道不怎么美观的弧线,马杰想立刻抬头去看,被徐云峰按住了肩膀,说:“动作完成了再抬头。”马杰抬眼和徐云峰对视,徐总看上去教得心无杂念,搞得倒像是马杰在心思浮动。要死要死要死,明明外面是宽阔的草坪,这边是一个半开放式的空间,徐云峰身上的香水味怎么贴得那么近,一直消散不去。

“之后找个教练教你。”徐云峰说。

马杰嗯嗯两声应了,心想就三月之期现在都过了三分之一,还找个教练教我,是准备在这边离职之后那边无缝衔接上岗成为徐总的球童,负责背着和工作一样重的球包伺候徐总打完全场,在徐总要换球杆的时候精准递杆,及时鼓掌,也一样是付出体力劳动提供情绪价值的工作,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作为hr的基本素养,马杰还偷偷查了一下球童的时薪和jd,又浅浅破防了一下,毕竟陪徐总打球需要收费,现在坐在这里看徐总打球不收费纯倒贴。

这是不被优化的潜在积累,马杰自我安慰道,还能欣赏徐云峰还有小饼干和红茶配着,也不算完全吃亏。

徐总是一个生活得很有格调的人,所以不会让运动只是为了更好地运动这种事情发生,他练完球,准备带马杰去吃个提前订好的餐厅,但周末的回程路上堵得一塌糊涂,马杰靠在椅子上精神萎靡,徐云峰偏头过去看他,说:“晕车?”

“没有。”马杰说:“我好像红茶喝得有点太多了。”马杰看了徐云峰一眼,觉得话要说完整,不然徐云峰容易误解他想上厕所,马杰心一横眼一闭,在肚子叫出声,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之前把话说完:“好饿。”

“车上没什么吃的。”徐云峰看了一眼导航,前面一片都是耀眼的红色,说:“你搜搜附近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就近吃。”

然后徐云峰就坐在了一家他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踏进的关东煮店。

挺好的了,徐云峰想,毕竟隔壁就是炸鸡店,马杰看了一眼炸鸡店,看了一眼徐云峰,又看了一眼炸鸡店,转身决绝地说;“不如我们去吃关东煮,比较清淡。”

是的,徐云峰非常挑食,重油重辣不吃,气味重的不吃,附近一排店看下来只有关东煮能勉强满足徐云峰的口味需求,品质另说。

徐云峰坐在小店里面,因为打球今天穿得休闲一些,但还是精英得金光闪闪,看着马杰拿铅笔在菜单上认真写,竹轮,萝卜,豆腐年糕福袋…徐云峰不是很想吃,但觉得马杰挺好吃。

“你在公司不是也经常吃这个?”徐云峰问。

“徐总怎么知道?“马杰说:“食堂的关东煮很好吃。”

怎么会不知道,偶尔经过一次马杰的工位上面放着就是关东煮店的外带杯,去徐云峰的办公室加餐+加班回来,徐云峰处理完事情下去抓马杰一起下班,看见马杰偷吃的夜宵还是关东煮。

就这么好吃吗?徐云峰非常怀疑地夹了一小块萝卜吃,马杰几乎是在用期待的眼神等待着他的点评,确实还挺好吃的,萝卜柔软清甜,吸饱了汤汁的鲜味,比不知道什么原材料的丸子好吃很多。

加班回家的深夜路过便利店,或者因为去得太晚了已经没有什么菜的食堂,关东煮是最好的安慰,捧在手里面一边吃着一边喝汤,胃和手都觉得温暖,平等地抚慰每一个疲惫的灵魂。

徐云峰不知道是不是被食物的暖意短暂抚慰了一下,和马杰说:“有空带你去日本吃。”

今天的大饼含量有点太高了,马杰想,又是学高尔夫又是去日本的,马杰的自我定位是徐总的工作日加餐便利店关东煮,就不要有变身百年老店一锅汤几代人守护的关东煮店的想法。但马杰不说,马杰只是点头说好。男人可能小时候被限制无法玩芭比,变成社会精英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喜欢搞一些华丽蜕变按自己喜好打扮的情节。这也许是一种养成,但养成社畜真是很怪的癖好。

三.倒计时37天

Peter因为前一天的轰趴头剧痛实在起不来请了假,反正方案都是马杰写的,所以那天去做汇报的工作落在了马杰身上,马杰现在当着徐云峰的面念ppt已经没有一开始紧张的腿肚子转筋的感觉了,单独汇报的次数太多,他可能已经像旋转烧烤台上的串儿,旋转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逐渐变熟。

马杰讲完ppt,徐云峰简单点评了几句他们这半年的工作,展望了一下接下来半年的计划,临走的时候补了一句,Magic留一下。大家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马杰,但行动上纷纷毫不留情地快速撤退。

“徐总。”马杰抱着电脑微笑等待指示。

“今晚什么安排?”徐云峰问。

“今晚……”马杰想了想,说:“新上了一部大片,组里大家一起买了票去看。”

徐云峰皱了皱眉,简单点评,“无聊。”

马杰只能等着徐云峰的下一步指示,等了半天徐云峰没有说话,倒是在拿着手机发消息,消息发完徐云峰把手机放回桌面,说:“我和你组长说下半个财年的规划有个部分需要微调,你留下了加班进行一个对齐。”

“哪部分需要调整?”马杰恭恭敬敬打开电脑就准备当场记录,徐云峰笑了一下,指着ppt说,“这里加个句号。”

马杰加完了句号,抬起来看着徐云峰等着进一步指示,徐云峰说:“没了。”

马杰来不及换姿势,抬着头眼神里巨大的疑惑就被徐云峰看了个正着,徐云峰说:“微调一下你的周五计划吧,去我家看电影。”

对于高了很多职级领导的指示马杰无反抗之力,他只是微笑点头,心疼了一秒自己的电影票钱,说:“好的。”

于是徐云峰同意让马杰坐在他办公室里干熬半个小时等下班,因为周五大家的下班热情高涨,马杰没有胆量在下班的点跟着徐云峰坐高管的专属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徐云峰又答应继续delay,但确实在办公室里加了一会儿班。

马杰一边勾着口罩遮住自己红肿发烫的嘴唇,一边站起来去摸徐云峰会客桌上的藤条香薰,把藤条拿出来换了个方向放进去,小声说:“盖一盖味道。”

徐云峰立刻觉得今天马杰应该加班到十二点,但今天是周五,可以回家加班。

回家,吃提前订好的高级餐厅外卖,洗澡,徐云峰换了他的真丝睡衣,马杰穿着他的纯棉格子睡衣,抱着一床小毯子,两个人移驾徐云峰的影音室。

这个地方的使用频率相当低,徐云峰坐在这个纯黑隔音的环境里面想事情的次数都高过看电影,电影播放起来,马杰裹着毯子坐在徐云峰身边认真地看,光影打在马杰的侧脸上,徐云峰偏过头去看他。

欧洲闷片对于部分人是精神食粮,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具体效果可参考《爱情神话》中观看《爱情神话》,徐云峰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会看这些电影,他对自己一贯高标准严要求,和伴侣的约会日常里面没有进电影院看好莱坞片的选项,但可以两个人端着香槟点着香薰蜡烛聊一聊为爱痴狂的法国电影,为之后的事情营造一点虚假的爱情氛围。但马杰的文化体力早就被上班消磨殆尽,去电影院看大片还能获得一点视觉刺激,现在窝在沙发上穿着柔软的睡衣裹着温暖的毯子看听不懂的闷片,完全等同于催眠。于是徐云峰就抬着肩膀等着,马杰的头一点一点,然后靠了过来。马杰的头发有点卷,很软,发顶戳在徐云峰的侧脸上,这个场面有点太柔情了,但徐云峰还挺喜欢,他偏过头去贴了一下马杰的头发,和他身上是同一款味道,但马杰身上比他暖和,把这个味道烘出了一点甜香,他把马杰身上的小毯子扯了一点盖到自己身上,放任自己和马杰头靠着头睡了过去。

大屏幕上的电影还在尽职地播放,红衣服的女演员和男人交握着手,贴在他耳边说,我从未和人逢场作戏,但我还未睁开眼睛并认真思考。

四.倒记时22天

今天是徐云峰的生日,对他来说和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到了过生日会有点尴尬的年纪,到底要被归类为庆生还是祝寿。是按自己的日常喜好约人去吃顿法餐权当庆祝,还是开个包厢推杯换盏都很奇怪。于是徐云峰决定忽略不计,反正也没人知道。

他那天工作结束的有点晚,大概十点的时候马杰给他发了消息请示他是否已经下班?徐云峰回了他一句正在去停车场,马杰立刻回复,想来找您。

徐云峰开了车出去,马杰刚好从公司走出来,徐云峰知道马杰小心谨慎,把车停得稍微偏了一些,外面在下雨,徐云峰看着马杰手里提着个盒子出来,雨下得不算大,马杰自己没打伞,但是把盒子小心地用衣服遮了一下。

马杰窜上副驾驶,先对着徐云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徐云峰发动了车,问马杰:“我记得我的这个权限关了。”

“我们负责员工的生日福利发放。所以,”马杰说:“我在后台能看到。”

徐云峰车开出去了一段,停在了江边,江对岸灯火通明,雾蒙蒙的雨天依旧有星光闪烁,徐云峰说:“来给我过生日。”

“嗯。”马杰说:“清点的时候发现您的蛋糕没有领,您每年都不领。下班的时候看到有人刚散会,猜您也才下班,所以就问问。”

“没人领走的蛋糕会怎么解决?”徐云峰问。

“一般放在茶水间给加班的同事吃。”马杰说,“有时候剩一个,我们内部留着做早餐了。”

那也许很早之前,马杰已经吃过他的生日蛋糕了。

“就给我拿了公司准备的蛋糕吗?”徐云峰问。

“没有。”马杰心想,谁还不知道您徐总多么挑食,这种高糖热量炸弹绝不多看一眼,就算是动物奶油你也只会立刻弹开,“昨天核对表格的时候才发现,来不及订更复杂的款式了,就只能订店里有的款式,豆蓉裱花零卡糖夹层是佛手柑奶冻,您可以稍微吃一点。”

“来得及你想给我订个什么?”徐云峰有点好笑地问。

马杰愣住,心里涌出金光闪闪的k14蛋糕插牌和寿星寿桃主题蛋糕,但他不敢讲,害怕下一秒被徐云峰揣到江里。

徐云峰没追问,马杰把两个蛋糕都拿了出来,公司统一订得是红丝绒,马杰买得是冷淡风浅绿裱花的小蛋糕,两个一红一绿放在一起,倒是非常有生日应该有的喜庆。

“啊,有一根蜡烛。”马杰说,他插在了自己买的那个蛋糕上,问徐云峰有没有打火机。

徐云峰没有烟瘾,在车上找了一会儿才摸到一个打火机,他把车窗降下了一点,看见马杰捧着蛋糕等他点燃蜡烛。

徐云峰不许愿,他想要的东西一般都靠自己去实现,他看着马杰被生日蜡烛微弱的暖光照亮的脸,马杰扬起眼睛看着他,音响开始播放生日快乐歌,这种场景在徐云峰的生活里很久没有出现过。他没有闭上眼睛假装虔诚,只是看着马杰的脸,江风吹过来,吹灭了蜡烛,代替他许了愿。

五.倒计时3天

徐总有自己的思考,马杰开不惯他的车,他又觉得马杰的车底盘低坐得头晕,机场来回路远,开起来也挺累,马杰一开车就全神贯注,分不出精力来听他说话。

“月度复盘。”马杰声音低下去,“就快弄完了。”

徐云峰去到马杰工位的时候楼层已经熄灯了,黑黢黢一片里面只有马杰的工位还亮着灯,马杰的脸被电脑的光照得一片惨白,黑眼圈显出来,头发都塌下去了,像个被工牌带子绑在工位上的地缚灵。

徐云峰走到马杰面前站定了,马杰才抬起脸来,“您怎么来了?”马杰猛地站起来。

“我来看看多重要的工作。”徐云峰拖了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坐在马杰旁边,说:“我看着你做,反正迟早也要发给我。”

马杰不说话了,抠了一下手指,和徐云峰道歉,徐云峰几乎要气笑了,说:“你晚交半天复盘不会有事,但让我不高兴…”

徐云峰没说完,马杰已经又道了一次歉,徐云峰抓着马杰上了他的办公室,生起气来什么都在和他作对,面部识别不出来,马杰沉默地站在徐云峰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白色的工卡,轻轻把门刷开了,马杰被拽着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权限还剩3天。

马杰想,可能这次要提前关闭权限了。但自己进K8楼层的权限能不能被保留下来啊!

他被徐云峰推进办公室,倾身压了//下来,马杰睁着眼睛迷茫地承接徐云峰落下来的/吻,他有点不明白徐云峰怎么那么生气,但徐云峰掐着//他腰的力气很重,很深地顶//了进去。

马杰被顶得有点想干呕,他忍不住抓着徐云峰的肩膀,但手上没有太多力气,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没吃晚饭,不会真要晕了吧。

工位的桌子上有一盒小点心,马杰拿起来看了看,是徐云峰去出差的那个城市的特产。马杰拆开了一个小酥饼吃了,枣泥馅,很甜,太甜了,吃起来嘴巴里甜得发苦。

马杰把PPT写完的时候大概八点多,他坐在椅子上发呆,摸到了口袋里那张白色的卡片,马杰掏出来放在桌面上看了一会儿,在电脑打开了一个新的OA申请窗口。

上午十一点,马杰被叫进了Peter的办公室。

“你疯啦?怎么想的?”Peter看了一眼马杰,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昨晚通宵写材料了,我知道你工作忙事情多,难免有点情绪,你这几点提的,早上八点半,困懵了吧,给你算半天调休,你回家去补个觉,今天周五,你周一睡醒了再来跟我说。”

“没有,我很清醒冷静,Peter总。”马杰说:“那个分部离我家近一些,岗位职级也合适,我真的很想调回去。”

“别人削尖了脑袋进不了总部,你自己还往外面走。”Peter恨铁不成钢地说,思考了一会儿挥挥手,“你先回去调休,我想一想。”

马杰有点茫然地下电梯下楼,因为熬夜嘴巴里一直发苦,他和上班的同事们擦肩而过,有人和他打招呼,马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回应,有隔壁组员拍了拍他,说:“是不是昨晚通宵加班了,脸色特别差。”

马杰眼神涣散,心想,可不是么?都加班加晕了。

马杰开车回了家,坐在小区门口的一家早餐店里,他很久没有这样坐在店里吃早餐了,一般都是坐在工位随便吃完,马杰要了一碗豆浆一屉小笼包,他夹起来慢慢地吃,忽然他放下了筷子,轻笑出声。

他明白了徐云峰为什么生气,照顾好徐云峰的情绪是他现在最重的KPI,三个月的任职期,他在最后一刻弄砸了这个项目。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这三个月的相处,他竟然胆大包天地觉得,徐云峰亲密到可以偶尔包容他一刻。

很多事情要为工作让步的,但他已经没有把徐云峰当成最重要的一份工作了。

六.倒计时清零

周一马杰还没有去找Peter就已经被人抓去了办公室,Peter在办公室走来走去走得马杰头晕,“您坐您坐,这是怎么了呢?”Peter不好意思说因为马杰走了他会失去一位熟练的接急锅下属,那些报告汇总复盘方案写得人脑子疼,这么好的工具人放走了实在可惜,他口头画饼:“下次特调给你按最高比涨工资,马杰你是很重要的员工,是很有潜力的培养对象,不能因为一时扛不住压力就放弃了自己辛苦了这么多年的前途。”

Peter恨不得原地跪下,瞪了马杰一眼,用眼神逼问他这么点事怎么就上达天听了,开了公放让马杰一起听,方便随时串供,马杰疯狂摇头表示自己的无辜,徐云峰接着说:“我周五凌晨回公司的时候亲眼看到的。”马杰一副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的表情,Peter小心回答:“抱歉徐总,可能是套模板的时候没注意改名字,我立刻修改。”

“如果自己份内的事情处理不好,那就让能处理的人坐这个位置。”徐云峰说。

现在轮到Peter和马杰一起发抖了,Peter立刻连声应好,说:“一会儿让Magic来我办公室一趟。”马杰皱着脸拼命摇头,Peter狠狠瞪他,说:“好好,徐总,我马上去办。”屏幕黑下去,Peter稍微松了一口气。

“徐总都注意到了你的努力,Magic。”Peter说:“算我求您了,一会儿上去,可千万别提什么调岗换城市的事,多帮我在徐总面前美言几句吧。”

马杰还是报以死一样的沉默,Peter坐在马杰旁边摆出一副推心置腹好领导的样子,说:“到底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那么着急回去。”

“我失恋了。”马杰呆滞地说:“我喜欢的人因为我太爱上班不要我了。”

马杰抬头望着Peter,目光涣散,Peter看了一眼手机,看上去比马杰还要支离破碎,说:“哈哈,集团内部的工作软件就是容易延迟挂断。”

是的,是这个问题,所以大家一般都在会议室忍两分钟确认安全再痛骂客户or同事。

马杰已经立刻被Peter请出门去了,Peter求他赶紧去找徐总解释清楚,顺便帮自己洗清冤屈。马杰拖着机械的脚步往徐云峰的办公室走,上楼的电梯里面空无一人,马杰靠在电梯里内心一片荒芜,脑子完全不会转了,根本不知道一会儿怎么和徐云峰解释。

走到楼层门口,马杰掏出白卡刷了一下,系统响了两声报警音,弹出一个红色感叹号,马杰掏出手机,上面的倒计时软件正在尽责地弹出提醒,90天倒计时结束。还真是非常会卡点,马杰破罐子破摔地给徐云峰发消息:徐总我卡过期了,我进不来。

徐云峰冷着一张脸出来接了,摁开门键的力度让马杰觉得他在摁毁灭世界炸弹的按钮。徐云峰走在前面一言不发,马杰跟在后面表演行尸走肉。跟着徐云峰走进办公室,马杰顺手关门,徐云峰连坐都不坐了,就站在桌子面前问马杰:“什么意思?”

“就是您听到的意思,”马杰说;“我提了转岗,我想调回家那边。”

“我问你失恋的意思。”徐云峰咬着牙问,看起来非常生气,下一秒就可以让k13及以下灰飞烟灭的那种怒气。马杰从兜里掏出那张白色的卡放在徐云峰的桌上,说:“今天刚好90天,到期了,还给您。”

徐云峰看上去要被气笑了,他看着那张卡说:“这张卡时限90天,你就卡好90天是吧,真是一天都不多干。”

“您要续时长吗?”马杰说。

“失恋是怎么回事?”徐云峰又问了一次。

马杰把白卡往徐云峰那边推了推,说:“到期失恋。”

真是非常擅长创造新词汇,徐云峰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到期失恋,但是下一秒他已经领悟过来,哦,失恋是说得和我,我没有赶时髦被成为男小三。

徐云峰瞬间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他甚至在办公室愉悦地走了两步,思考怎么开口。

“周末怎么不找我?”徐云峰问。

“啊?”马杰抬头看着徐云峰表达疑惑,“您不是生气了吗?”

“生气了不上来哄哄表个态,就这么放着?”徐云峰说:“你不是到期失恋,你是消极抵抗。”

“是是。”马杰应了两声,好像终于回过点神来,这什么跟什么呀,他在努力加班工作,在为了徐云峰的财富和梦想的路上添砖加瓦怎么还有错了,“但是我加班也是为了公司。”

徐云峰不赞同地摇摇头,说:“我们一贯支持员工平衡好工作和生活。”

说什么屁话,这话谁不会说,有本事管管那些半夜在群里艾特改ppt的人再讲。马杰在心里嘀咕,听见徐云峰继续说:“快乐工作,认真恋爱,把这句话写了贴在你的工位上。”

马杰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没带笔记本,能不能下去再写,徐云峰矜持地点了点头,允了,说自己改日回抽空下来检查。

“两件事。”徐云峰说:“一件公事一件私事,先听哪一件?”

马杰很想说公事,但是看了一眼徐云峰又忍了下来,说:“私事。”

徐云峰又奇怪地满足到了,说:“过两天给你张新卡,到期失恋不存在,希望你用认真端正的态度继续维持这段……恋爱关系。”

马杰已经蒙了,也不管徐云峰还在站着,自己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面去,防止自己眩晕一头栽倒在地。“公事的话,你的晋升流程已经在120天之前启动,内部的考核审批流程走完,全员无异议,职级提到k9,之后你会独立带一个新组。”徐云峰通知道。

马杰又啊了一声,120天之前就已经启动,他怎么不知道。

“为了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防止员工为了升职而在短期内表现良好,对考核结果做出影响,k8之后的晋升流程一贯如此。”徐云峰说。

“恋爱?”马杰说。

哦,还在上一part。徐云峰走到马杰对面坐下,膝盖碰着马杰膝盖,说:“是的,恋爱。”

“顺便补充,”徐云峰说:“我是在晋升提报名单汇总里面注意到你的,观察了一个月,确实各方面我都很喜欢。”

马杰听见自己说:“我觉得我有点晕,我可以在你这里坐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徐云峰偏过头去,亲了一下马杰脸颊边的酒窝。

七.新工卡

马杰收到徐云峰的消息时正在写新的方案,关于如何有效减少和监管无效加班行为,消息刚宣布下去,大家正在公司开始做人了和公司没钱给加班和交通补贴中讨论得轰轰烈烈,短期内在公司加班会被避免,但长期如何落实下去,是马杰现在要参与负责的模块了。

“来我办公室一下。”徐云峰说。

马杰上去了,他现在没有工卡,徐云峰又亲自在门口等他,马杰缩着脖子跟在他后面,徐云峰又笑,进了办公室看着马杰把门锁上了,才说:“公司又没有不准办公室恋爱。”

“我不想上员工论坛匿名版。”马杰回应。

“给你,新工卡。”徐云峰把卡递给马杰。

“你怎么…干嘛要给我一张新工卡。”马杰拿着那张工卡觉得烫手,徐云峰那张露出标准精英假笑的照片被一张小狗贴纸很刻意地贴了上去完全挡住,只露出一点点名字来。

“防止下一次我被通知到期失恋。”徐云峰说:“但三个月是系统能给临时卡的最长权限了。”

“那你怎么不直接给我你以前的工卡。”马杰问。

“有时候还是要挂着装装样子。”徐云峰说,“但我把这张卡挂失了,它就是一张单纯的卡片。”徐云峰把自己的工卡绳子绕在手里晃了晃。

“补一张工卡要50块钱!”马杰痛心疾首,“你就不能直接去印张卡片然后把真的给我吗?”

徐云峰看着马杰真情实感地在心疼那五十块钱,觉得实在有点好笑。

他偏过头去看着马杰,把自己的工卡挂在马杰脖子上,问:“那么心疼这50块,那下次去领个只要9.9的?”

————fin————————

K22.5吵架Peter遭殃。

魔法小狗:没想到我是这个精神状态吧!?

彩蛋是一些精神状态极其美丽的小狗。

高铭&Penny(崩了个大溃):他俩都有病吧!

Summary:

徐云峰是个体面人,会说漂亮话,直到他想跟马杰不体面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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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徐云峰做事永远是体面的,不会闹得谁难堪;用多么奢侈的消费,多么昂贵的物品去形容他的生活都没有必要,他本人已经过了非要攀比的阶段,那些消费对他而言只是日常,他没那么高的虚荣心,也没那么低的消费欲。

年轻的时候,徐云峰也没被人叫过小徐或者那个谁,得益于良好的家世,徐云峰大学时代就开始创业,还没毕业,徐总这个称呼就安在了他的头上;之后几十年风风雨雨,徐云峰做事一直非常得体,周到的,滴水不露的场面话早已构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不出意外,事业有成的徐总形象会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他穿着那身高定西装...

不出意外,事业有成的徐总形象会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他穿着那身高定西装,很体面的寿终正寝。

当他站在煎饼摊前,看着马杰麻利付款买煎饼,而他手里还提着一兜子菜的时候,他想,他可能已经不那么体面了。

徐云峰想跟马杰分手,是经过仔细论证的,他是个善于总结的人,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成功。

第一,他们的阅历和情感经历上有差距。

马杰和徐云峰在一起的时候,只谈过两次恋爱,都相当长情,虽然最后无疾而终,但并没有出现什么互相怨恨的事情;而徐云峰年长马杰十四岁,并不是个专情的人,有过一段婚姻,和很多段绝对算不上爱情的感情经历,他的人生中,爱情一直不是全部。

他抛弃这些感情时,都是体面打发,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也不是没有感情触动过他的心弦,几十年来心硬如铁不动感情,说来太假;只是徐云峰生命中有太多重要的东西,说起来全部都可以排在感情的前面,所以抛弃感情时,也就可以很快放下。

但马杰呢,感情经历少,阅历也不够丰富,太容易把一段感情当真,徐云峰又自认不是专情的人,也不想结束得太难看。

但有一次晚上徐云峰走进来,想催马杰去洗澡,听见马杰刷抖音,内容大约是给你一千万,你愿意离开现任吗?徐云峰便转头看,当然不是偷窥,他不做这种不体面的事。马杰没注意徐云峰看过来,在聊天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当然,那可是一千万!”

于是徐云峰点头,看来一千万就可以解决这件事,他暂时不必为此担忧马杰的感情受挫。

第二,他们的观念和地位上有差距。

这一点并非是徐云峰总结,他个人认为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身边人都劝他,说马杰和他差了十几年的阅历,地位也是天差地别,结局能好到哪里去。

徐云峰是个精明的实干派,很多事以结果为先,并不会让情绪推进结果。马杰不一样,年会那件事,虽然最后只有托马斯进去了,徐云峰一点事没有,仍旧做着他的副总裁,还顺便跟马杰搞到了一起。

但从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来,马杰对于理想仍抱有一种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在江边看着自己时,没有少年人的纯粹和志气,这也不怪马杰,谁上了几年班都不可能有这个东西,但马杰还是把那颗螺丝钉丢向了徐云峰,头发乱乱的,脸上也没什么特别激烈的表情。

很平静,能看出来做好了所有准备。

一想到跟他一起见证的托马斯和托马斯助理都进去了,也就作罢。

言归正传,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必定会反噬自己,现实如此,徐云峰当然有理想,但他认为自己可以实现,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他能够稳步推进这些东西,哪怕是广进计划也一样,董事长再看起来不忍心,实际上也同意徐云峰的做法,不然徐云峰最后不会毫发无损。

架在空中楼阁上,只能靠说话和指望别人实现的东西,不叫做理想,只是梦而已。

基于不同观念可能和不来这一点,徐云峰基本同意这个观点。

他跟马杰现在还没有什么观念上的分歧,但有大事的时候,这种分歧必定会拖累到生活。

到那时再处理这个问题,为时已晚。

第三,是关于生活的,他们都太忙了。

对于这一点,徐云峰也列出来,实在是发现他们方方面面都不互补,徐云峰当然忙,应酬和项目,即便能推就推,以他的年纪,也还不到光荣退休的时候。

更何况就算他想退休,董事长大概也会拉住他谈心,从众和发家史谈到广进计划,再从每一个员工谈到集团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最后再把马杰拉出来,小小警告一下你对象可还在公司里。

说起来这就是另一个他没必要再跟马杰交往的地方,太容易被董事长拿来当把柄;有的行业是不允许伴侣在同一个公司的,众和没有这个规定,以前倒是有不允许办公室谈恋爱的规定,后面废除了,这跟马杰没什么关系,废除的时候马杰才刚进公司第四年,和徐云峰也只打过两个照面,徐云峰还不至于未雨绸缪到如此地步。

徐云峰跟马杰在一起后,没有刻意隐瞒过,也不大肆宣扬,有段感情不算什么,跟曾经是对立面的员工在一起,更能体现徐云峰的大度,他不搞地下恋情这一套。

但是马杰也太忙了,人忙起来是不分职业性别的,一头扎进工作里就当起牛马驴骡,上班上成狗,划水摸的是鱼,讲究的是把社畜二字精髓展现的淋漓尽致。

哪怕马杰升了K10,这种现状也没有改变多少,他们有时到了晚上到家才见面,明明在一个公司,活得却像异司恋,这算什么事?公司里甚至经常会有徐云峰马杰分手的流言传出,对于两个勤勤恳恳为公司付出的人,要遭受如此非议,高铭也感到惋惜,时常在董事长面前表示这样也正常,不要责怪他,徐云峰于公于私,都是这样用完就丢的人。

马杰的那两个同伙,一个离职,一个去当了副厂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头来,又剩马杰孤零零一个人。

而徐云峰坐在马杰对面,接受着众人目光从惊讶到习以为常的洗礼;他已经对口腹之欲没那么在意,清淡营养,维持生存所需就足够。山珍海味他吃过,山野小菜也吃过,到最后味道都也只是酸甜苦辣咸麻鲜香这几种,吃的麻木了,也就不需要什么滋味来促进食欲。

但马杰吃饭挺香的,吃了几年食堂还是会调换着点口味,今天广式明天川菜,一勺菜,一勺白米饭,圆圆的腮帮子一鼓一嚼,像个吃饭机器样停不下来,看起来也很放松也很快乐。

徐云峰已经很久没有在吃饭时候体验过这种情绪,酒席或者维持生命吃的东西,不会让人有多放松,只能说活着就好;到最后徐云峰发现自己也跟着不知不觉吃了些东西,食堂里那时候在放歌,徐云峰听马杰唱过,他不爱听这种流行音乐,根本也没记名字,那时候正放到副歌部分——“笑就歌颂,一皱眉头就心动,我没空理会我,只感受你的感受。”

马杰就是那时候抬起头看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剥了几只虾,认认真真夹到徐云峰碗里。

“吃点虾。”他看着徐云峰笑了笑,亲昵又讨好。

“……”

徐云峰想,在他跟马杰分手以前,他要先把食堂的音乐关了,绝不能让流行音乐洗脑。

以上几点就是徐云峰想跟马杰分手,所以找出的理由,没有什么因果倒推,也不存在患得患失,几十年来他走的每一步其实都很谨慎,没什么东西可以成为他人生前进的干扰项。

哪怕是和前妻离婚时候也一样,前妻提的,他同意了,不多过问,财产有律师协助分割,一切都进行得很迅速。毕竟是走入婚姻的对象,徐云峰也琢磨着送一下她,但那天恰巧有个酒局,挺重要,等徐云峰回去,人已经走了,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家,但徐云峰很轻松,他想他可以有爱,也可以有婚姻,但这两样东西绝不能束缚他的人生。

其实水果和蔬菜都可以找人订了送来,但路边某家小吃或者甜品店的东西,徐云峰还真的只能点外卖或者自己排队,差使助理排队也不是不行,可马杰在这一点上很同情打工人,他让徐云峰不要麻烦助理,所以徐云峰只能劳动自己的躯体,一身西装革履,站在长长的队伍之中,一脸冷漠的等着付钱。

助理因此也喜欢马杰,时不时会夸马杰,很真心,不是讨好。徐云峰表面当然云淡风轻,八风不动,甚至笑着点头。

心里却想,连自己助理都被收买了,他甚至背后听到助理说徐总真是越来越有生活气息了,这句话说的好像完全归功于马杰,但徐云峰自认这种东西是个人都会有,说成是谁的功劳,都没有必要,太让别人觉得他生活上依赖某个人,都不是好事,看来这个手,真的得分。

分手会带来什么后果,徐云峰也想过,最多就是很不体面的结束,马杰可能会冲进他的办公室大闹,可能会痛苦,可能会辞职,也可能会干脆利落找下家,第二天给徐云峰发一份婚礼请柬。

徐云峰思考再三,觉得也还能接受,而且马杰也并不一定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他都可以为了一千万抛弃自己。徐云峰可以给出这个钱,他已经准备好了,就单独放在一张银行卡里,他不是个吝啬的人,给钱都很大方,因此处理那些感情时,也都结束得很干脆,也许有几个是真心对他,也说过不要钱,但徐云峰对他们没感情,还是客客气气请他们收下这个钱,不要谈感情,显得像是要加价的筹码。

马杰性格挺好,不作不闹,有时候生气也是自己默默消化掉,但是徐云峰到了马杰这里,他总觉得怎么都会有一道巨大伤痕,一个真的没有食物也没有人的家,还有一个不体面的结果。

在分手之前,徐云峰还是决定陪马杰去约会一次,这不是他主动提出的要求,是马杰给他发来的消息,说自己周末把所有工作推掉了,想要一起出去约会。

看到消息的时候徐云峰正在开小会,快开完了,董事长说周六下午去打高尔夫,晚上吃顿便饭,就几个人。

徐云峰说周六下午有事,董事长问他什么事,徐云峰很直接,说要陪对象。

董事长就笑,说行,你晚上跟马杰一起过来吃饭,转头又说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亲和了,k13以上的只有你经常去食堂吃饭。

高铭一听这话,琢磨是不是点自己,就说自己有空也去食堂吃,说完心里后悔,想人家陪对象吃,他去干什么,搞不好还要被徐云峰冷嘲热讽。

难不成还要为这件事邀请自己老婆来食堂吃饭?

周六到来的很快,徐云峰起床的时候马杰已经起了,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他给徐云峰也准备了一件,徐云峰没异议,就穿上了。

他们吃了早餐才出发的,徐云峰开车,他们没打算去游乐场那些,昨晚马杰趴在床上挑挑选选,最后说去农家乐,可以摘草莓,钓鱼和自助烧烤,烧烤就不吃了,晚上去跟董事长吃饭。

徐云峰都可以,他纵容马杰不止这么几次,分手前再纵容一次也没有什么。

马杰对于摘草莓这件事显然兴趣勃勃,但摘了半小时,体力就支撑不住,坐到一边等徐云峰。徐云峰常年锻炼,加上篮子没满,等到摘完才面不改色的回来,看得出来马杰对于徐云峰做什么都从容不迫这件事相当崇拜,接过篮子,挽住徐云峰的手,就拉他去钓鱼。

徐云峰在钓鱼时候就看马杰,看他有点乱糟糟的头发,和黑色的眼镜框。

马杰的眼睛就在透明的镜片后面,天生向下耷拉,带了点任人欺负的气息。徐云峰跟马杰刚在一起都时候,马杰也是这样,有时候会耷拉着脸,很恭敬,就差说领导有事您吩咐。

马杰在那时候可能是想不到徐云峰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的,可他也没太反抗,兴许也是做好了分开的准备。

当徐云峰发现自己竟然在想办法,让马杰分手时候不那么难堪的时候,他就发现他人生前行的本质,已经受到了太多干扰。

徐云峰发现自己的家里开始有了生气,阳台的绿植,冰箱里的食物,外放的电视和晚归的灯,这一切真正让他住的地方冠上了家的定义;就连他的办公室,也被马杰放上了一盆小小的多肉,马杰说很好养活,不用每天浇水,但徐云峰还是会时不时看这盆多肉,生怕它枯萎。

就像他本来一直向前走,后来发现他的沿途多了很多东西,繁杂琐碎,冗杂着充斥进了他的生活。

这些是不受徐云峰掌控的东西,也不以徐云峰的意志为转移。

掌控权其实在马杰手里,客厅的灯是马杰留的,电视是马杰开的;食物是马杰做了放进冰箱,有时候是徐云峰自己做,但他以前甚至用不着做;绿植是马杰买来的,也自己侍弄,现在郁郁葱葱一大片,放在阳台,每次回家都能看到。

徐云峰就看着马杰,他想马杰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好像有这样的生活天经地义。马杰把那些平凡的,普通的,琐碎的东西一股脑带进来,厨房里的油垢,卧室里新换的床单,茶几上保温壶里的养生茶,这些东西跟马杰一样,不声不响地就成了徐云峰生活的一部分。

逼得徐云峰也不再全是徐总,他是到点就要下班回家的老徐,百年之后,穿着西装下葬时候,还要担心变成老头的马杰能不能过好。

马杰还是高高兴兴叫他领导,也叫他徐总,一切都那么正常,马杰吃东西,就让他也吃,在马杰的观念里,活着就要吃东西,人都有口腹之欲,这是最基本的欲望,为什么满足这些欲望,不能变得理所应当?

而徐云峰就看着马杰吃东西,一遍又一遍想象分手后空荡荡的家,为新家庭带去这些东西的马杰,还有那盆枯萎的多肉。

他终于意识到,在这段感情里,变得不体面的人,害怕有不体面结果的,都是他。

晚上的酒局就是个普通的聚会,高铭为了防止徐云峰的冷嘲热讽,把自己老婆也请来了。徐云峰看着他,觉得他有病,转念一想要是马杰真跟他分手了,被冷嘲热讽的人就会变成他徐云峰,又觉得这个结果很难以接受。

那天晚上徐云峰一直很沉默,但他平时就不是一个常常闲聊的人,他的漂亮话运用在场合里,回了家他很少说这些,所以马杰甚至没发现他的沉默,除了睡觉时例行的亲吻,和拥抱在一起的睡眠,马杰压根没发现徐云峰的这些东西。

徐云峰可以不在意,但他为什么不能在意,这样的想法盘桓在他脑子里,终于也没过一个星期,徐云峰就决定摊牌了。

徐云峰走进家门的时候,刚好是十一点,他惯例从酒局早早脱身,穿得很得体,西装马甲,还有袖扣和领带夹,头发整齐地往后梳,一丝不苟。

他就用这样一副精英的形象,坐在马杰的对面,双腿交叉,看起来冷漠又疏离。

而马杰呢,穿着个t恤,还有大裤衩,两条大腿露在外面,白花花地走来走去,接了杯温水放在徐云峰面前。

“马杰。”徐云峰示意马杰坐下,马杰就坐下,看起来很疑惑。

徐云峰很长久地注视他,看到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就那么想要那一千万?”

“……”马杰愣住了,他甚至不记得有这回事,只是抱着抱枕的手松了又松,最后小心翼翼的问。

“什么一千万?”

“你就不想骗更多?”徐云峰蹙眉,像是很失望,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一抬手,丢到马杰面前的茶几上。

那是一份双向意定监护人协议,还有其他资产证明文件。

“签了它。”徐云峰说,“你能支配的有几十个亿,你可以自由分割这些东西,还有我在医院时的生死以及其他东西,通俗一点来讲,你可以在医院合法的拔我的氧气管,虽然你的财产与我相比实在微薄,但我有要求一切公平的权利,所以反过来,我也可以支配你的。”

马杰没有签,也没有问徐云峰为什么看上自己那小一百万的存款;他很莫名其妙,甚至过来闻了闻徐云峰身上的酒味,徐云峰很坦然,就看着马杰到底怎么处理。

到最后马杰终于想起来那天自己在某平台上的跟风发言,但到这时候为时已晚,马杰只能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道了很久的歉,又说自己明天就签,终于到了晚上两个人还是做完该做的事,相拥而眠。

等到半夜,徐云峰醒来,发现马杰背过身,手机屏幕的光亮着,徐云峰便凑过去看。

马杰正在搜:

——“四十三岁会得阿尔茨海默症吗?前兆是什么?”

——“阿尔茨海默症如何预防和护理。”

看看首页置顶本宣。

马杰偷偷摸摸和前男友搞办公室恋情时,一起养了一只比格,小狗精力无限,故而养在前男友的大房子里。资本家前男友工作繁忙,物理意义上的亲儿子都没怎么照顾过,马杰一人又当爸又当妈,在保姆阿姨的协助下把素质极其之低的小比拉扯大,完全就是丧偶式教育。

如今分了手,马杰冷静地收拾衣橱里的衣服,它们占据衣帽间的一小格,在繁多的高定西装里格格不入,拿出来反而显得更有条理。又带好随身物品,抱起小比准备离开。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的前男友终于开了口,慢着。

这不是在公司,此时他们是平等的两个人。马杰理应把他的话当放屁,但骨子里的奴性还是让他停下来,他不解地看徐云峰,好像在问有什么话说。

比起马杰拉着行李箱背了两个......

比起马杰拉着行李箱背了两个包还抱着个狗的狼狈模样,徐云峰倒是倘然自若,他说人可以走,狗要留下。

马杰不知道徐云峰在唱哪出,他明明就不喜欢小狗,徐云峰与小比之间陌生到可以说如果小比会说话大概会问叔叔你是谁的程度。马杰把小狗抱得更紧,据理力争:“一直都是我在养。”

徐云峰不动声色,像谈生意一样冷静:“我买的。”

马杰窝囊地扶扶眼镜,我可以把钱给你。徐云峰好像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的手指点点沙发,马杰知道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下一秒他就会说出阴阳怪气的话。

“我缺这个钱吗?”徐云峰问他。

小比争夺战以马杰失败告终,他恋恋不舍放下狗,小狗也好像意识到这个家唯一能容忍它的人即将离开,呜呜着咬住马杰的裤脚不放他走。

马杰差点母爱大发为了孩子再和前男友过下去,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冷静下来,马杰不可以,这是原则问题。

马杰的原则说起来很薛定谔,他的原则没有阻止他和顶头上司睡,却让他知道那件事后毅然与对方分手。徐云峰不懂这种理想主义,闹了几次后自己也疲惫,挥挥手说那就这样吧。

马杰的生活回到最开始,公司和家两点一线。最近很少见到徐云峰,他不再瞎打听,但是却挡不住各路消息钻到他的耳朵。

听说壮交了举报材料,Jeffrey这次是凶多吉少。

知道吗,Jeffrey被带走调查了。

希望下个领导正常一点。

董事长保下Jeffrey?真的假的?为什么?

……

Jeffrey回宫了。明天就要来上班了。

听到徐云峰不降反升的消息时马杰正顶着死人脸加班,旁边的同事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听见,或者说更像是特意让他听见一样。谁不知道举报材料有他参与的一份,如今徐云峰回来了,他马杰还能有好日子过?马杰本来朋友就是少之又少,现在更是都等着看他笑话。

认清现实的马杰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突然想起自己问徐云峰能不能不要再错下去,当时徐云峰看自己的眼神好怜悯,蠢货二字呼之欲出。

而他换了一种较为平和的方式对马杰解释,时代的列车开过去,总要有人在车轮底下增加摩擦力。

现在一切证明徐云峰是对的,马杰也搞不懂自己上了这么久的班,为何还会有突如其来的天真时刻。

最近马杰一直在加班,家里太冷清,他有点不习惯。恋爱一周年时,徐云峰问他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马杰愣了好久,徐云峰说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徐云峰把他的衣柜分出来一半,挂上马杰的基础款,又分出一半的床位,摆上第二个枕头。

“马杰。”他感慨,“我很久没有家的感觉。”

马杰记得他当时眼角都绽开桃花,马杰觉得肉麻,悄悄把头低下去。很可惜,他们的家毁于自己毫不留情的背刺,马杰习惯性复盘:做狗不忠诚,做好人不成功,做爱人不够格。

素来叛逆的小比此刻与马杰心灵相通,蹬着小腿坐到监控下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马杰感同身受孤独起来。

结束工作回家后,马杰冲了个澡,闲来无事的他又打开手机偷看小狗,没想这次到徐云峰出现在他眼前。马杰吓了一跳,此地无银地按灭手机屏幕,想了想又打开。

经过这么一折腾徐云峰好像也有些疲惫,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垂在他的额前,他正闭眼按着眉心,小狗缩在他的脚边。

马杰真正意义上开始有些难过,他想为自己辩护,我以为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以为只是会小小的内部通报……后来他自己都心虚,但你还是做了这件事,对吗马杰。

Peter拉住马杰,今晚有庆祝Jeffrey升职的酒会,记得来。马杰知道这又写作鸿门宴,却还是毫无波澜地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马杰所料,到了酒会,这些见风使舵的领导同事又开始灌他酒,马杰喝得头昏眼花,再喝下去真的要变成一条死狗。他像战利品一样被推到徐云峰前面,酒精控制大脑,他把手轻轻搭在徐云峰的灰色西装上,领导,徐总,我给您赔罪。

徐云峰居高临下地看着马杰,他喝得一塌糊涂,握着酒杯的那只手颤抖着,戒指还戴在无名指上。徐云峰沉默良久,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这无疑是一个放过他的信号,众人一副了然的样子,还有人过来扶了他一把。马杰四肢发软,被送上的士,司机一脸嫌弃地望着他:“吐车上赔钱。”又问他去哪,马杰大脑短路,嘴巴熟练地报出徐云峰的家的地址,然后昏睡过去。

被叫醒时已经到了,司机打量着他,好像在说怎么看他都不像住在这里的人。

马杰付了钱下车,门卫和他打招呼,这周都没见到您啊。马杰这才发现自己说错地址,准备再叫车离开,但他许久没动作,又侥幸地想,万一徐云峰真的真的很忙呢……

成功地用指纹打开了门,小比看见他像一头牛一样冲过来,撞得马杰有些站不稳。他蹲下身子,抱着狗头又亲又摸,词穷得只会喊宝。

和小比漫长的叙旧之后,马杰尚未清醒的头脑下达涉嫌犯罪的指令——要把小比带走。然而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还要抱只狗,最后变成一人一狗非常不体面的在地上蠕动。

马杰用声音掩盖自己的心虚:“我没有偷狗。”

徐云峰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两点了,马杰和小狗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垂着头。

“清醒了吗?”徐云峰问,马杰不敢说话,默默点了头,他又命令道,“头抬起来。”

马杰照着他说的做,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徐云峰,还要徐云峰提醒,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马杰不知道要说什么,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侵占他人财务,我不该擅闯民宅……

徐云峰有些头疼,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就想说这个。”

那领导想听什么,马杰一脸懵,又如梦初醒一般:“对不起我不该冒充您害得您……”徐云峰打断他,又开始手指敲桌子,这是重点吗?

这还不是重点?马杰实在想不出来他想听什么了,眼巴巴地望着徐云峰请求他指一条明路。

徐云峰不耐烦地开口:“谈谈看为什么要分手。”

马杰的声音变得很小:“我还以为您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你以为,你以为。”徐云峰冷笑,“你可真是会自作主张啊马经理。”

马杰被说得面红耳赤,徐云峰很疲惫地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一般冲他摆摆手:“滚吧。”

好像还没有完全醒酒,马杰有点想流眼泪,他站在原地许久,哽咽着嗯了一声,开始慢慢地向大门移去,这次是真的离开徐云峰了。

马杰,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打开大门前一秒他想。然后他听见客厅传来徐云峰的声音,这次滚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马杰愚钝的脑袋终于灵光了一次,他听出徐云峰别扭语气后的求和信号,他转过身踉跄着往徐云峰脚下跪,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毯上。

“徐总,徐云峰,求求你再原谅我一次,我再也不会……”他的话消失在徐云峰的唇齿之间。

狗链又牢牢地回到了徐云峰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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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马真的太那个了

徐云峰女儿视角,特别雷,慎入

认识马杰的时候,我爸妈刚离婚。

但是家长会时徐云峰没来。我站在教室门口东张西望,直到快要开始时有个穿着夹克的男人出现在我眼前。他脸上带着笑,笑起来有一个酒窝,很蠢。他大概是跑过来的,喘着气说,您就是徐总的女儿吧,...

但是家长会时徐云峰没来。我站在教室门口东张西望,直到快要开始时有个穿着夹克的男人出现在我眼前。他脸上带着笑,笑起来有一个酒窝,很蠢。他大概是跑过来的,喘着气说,您就是徐总的女儿吧,你和你爸爸很像。

我只见过徐云峰最亲近的那个助理,小时候他带我去过一次他的公司。我提防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忘记自我介绍,开始自报家门,您好我叫马杰,徐总今天比较忙,所以托我来给您开家长会。

他的工牌还没有摘,在胸前晃荡,我一把扯过来,他有些猝不及防的狼狈。

愚蠢的工作照下方写着Magic。魔法,什么破名字。

马杰替我开家长会时坐立不安,他大概也没想到龙生龙凤生凤这句话会在堂堂徐云峰这里失效,整场家长会开得他很是煎熬,大概不知道回去要如何向徐云峰交代。

老师又说,徐图之家长来办公室一下。我看着他惨淡的脸更开心了。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马杰在里面挨批,心想如果换成徐云峰来老师还会这么凶吗。她尖锐地和马杰说,徐图之已经完蛋了,没有救了。

好脾气的马杰皱了皱眉,他说老师您不能这样否定一个学生,学生是发展的是变化的……老师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您在我这儿背教育学呢?

马杰带着被看穿的心虚,又露出他那愚蠢的笑容,开家长会前看了点。他又说,徐图之可能是最近不太开心,给老师您添麻烦了。

加上了马杰,他说送我回家,他开的是奥迪,副驾上放了软绵绵的抱枕,还挺少女心的。他开车很平稳,我在车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当时我还想我没告诉他我家地址他怎么知道的,徐云峰不是挺注重隐私的吗。

结果徐云峰在家,他看着手上的文件,问老师今天说什么了。马杰支支吾吾,不知道应该诚实诉说我的顽劣事迹还是替我隐瞒,徐云峰见他半天没说话,抬头看了一下我,说徐图之你回房间。

我哦了一句就走了,心想马杰有什么好怕的,直接说不就得了吗,我就是要让徐云峰不舒服,徐云峰不舒服我就舒服了。

我回到卧室,开始翻马杰的朋友圈,他的头像是一只戴眼镜的柴犬,和他很像。朋友圈里发了一些自己养的猫,一些做的菜,还有一些内推消息。很无聊,但是他养的猫挺可爱。

快吃完时,徐云峰突然说,你觉得马杰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不明所以,笨蛋老好人一个。

徐云峰露出一个很难察觉的笑。莫名其妙。

从那天起,马杰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生活里。可能是他太闲了,老师有事都是找他,他总是挂着他那讨好的笑容向老师道歉,向其他家长道歉,还不忘记为我辩驳,徐图之可能是因为……

到后来我都觉得没意思,我明明讨厌的是徐云峰,却总是在折磨马杰。我还没有坏到无药可救,所以我决定对他好点。

马杰是个极易满足的人,我不过是缓和了一下说话语气,他就高兴起来,他说还是第一次听你这样和我说话,我不屑地笑笑。

马杰对我很好,我一开始以为是想讨好徐云峰,这种人我见多了。后来发现他好像从没在徐云峰面前邀功过,我搞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父爱,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挺享受的。

“我今天过生日你知道吗?”我问他。

他那边有点吵,但还是努力地大声说祝你生日快乐。听到马杰的声音我有点想哭,我说我喝多了快来接我,马杰被我吓死了,一边念叨你怎么还去喝酒了一边让我把地址给他。

马杰匆匆赶来拉着我就走,还说给徐总知道了可不得了。我看到他这胆小鬼的样子就想笑。我坐上副驾,马杰却迟迟没有发动汽车,等到我不耐烦的时候,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蛋糕,上面有一只小兔子,他说图之,祝你生日快乐。

很无聊的谐音梗,但是我真的流眼泪了,我爸妈离婚我都没哭过。马杰慌乱地给我递纸巾,只会说怎么哭了。我擦掉眼泪,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等我吹灭蜡烛,马杰笑着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让你当我男朋友。

马杰的笑容僵在了嘴边,他满脸藏不住的尴尬,想当一个玩笑话糊弄过去。我偏不,我说我是认真的,你等着看吧。

马杰彻底慌了,他赶紧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然后他再也不看我,专心开车。

即使刚才我说的话让马杰不自在,但他还是没有丢下我。到家了,他摆着长辈的姿态,让我锁好门窗,有事联系他。

我看着他上下张合的两片嘴唇,好奇地问,我可以亲你吗。马杰吓得落荒而逃,我看着他的背影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又和徐云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问他马杰最近很忙吗,怎么好久没来找我了。徐云峰看都不看我一眼,话里有话,你吓到他了吧。

好说歹说她替我刷了卡按了电梯,电梯数字上升着,我也在想要去哪里找到马杰。结果没想到这是我最顺利见到马杰的一次。

当时我站在徐云峰办公室门口,想来想去还是打开了他的门,徐云峰大概也没想到有如此胆大的下属敢不敲门就进来,所以在我踏入他的办公室时,我看见了马杰。徐云峰抱着马杰。

那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我甚至无法骗自己是上级对下级的欣赏,我想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

马杰惨白着脸,想对我解释什么,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徐云峰发现进来的人是我不是他的员工后反而坦然自若起来,他靠在椅子上,说你怎么来了。就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

我有点犯恶心,也不是因为发现徐云峰突然变异成同//xing恋,我接受我爸我妈不相爱,我接受他们去搞别人,但我无法接受他搞马杰。

我口不择言地冲着徐云峰说,你不觉得恶心吗?

马杰以为我在指桑骂槐,他的手颤抖起来,本来就惨兮兮的,现在看上去更加可怜。我说什么来着,我讨厌的是徐云峰,却总是在折磨马杰。但此刻我无法去安慰他。

徐云峰冷笑,他好像知道我和马杰的秘密,他盯着我的眼睛,意有所指,怎么才叫不恶心。

我和徐云峰真的很像,我们都是藏在平静外表下的精神病,但他技高一筹,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走出众合的。

我和徐云峰开始冷战,我们本来对话就少,现在更是一句话不讲。我把他当空气,他也没有半点低头的样子。

没有马杰的日子我就这样过,我一直都是这样过的。三月的时候我闲的没事在学校翻墙,其实我可以走正门的,但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

我从墙上摔下来,把老师吓得半死,他联系徐云峰,徐云峰大概在开会没有接,他又打给马杰。我是为了逼马杰来见我一面吗,我不知道。

他赶来时还是穿着那件夹克,我躺在医务室里揶揄他,跟了徐云峰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件衣服,徐云峰好抠。马杰不说话,也不敢看我。

他和校医确认了我的伤势,拉着凳子坐在我旁边,看着自己的脚尖,看天花板,看窗外,就是不看我。沉默了好久,他鼓起勇气说,图之,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冒冒失失的。

我说你真给我当爸当上瘾了啊,还是想给我当妈?

马杰被我说的脸通红,手指都要抠破了。他完全可以离开,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应尽的义务,但他还是坐在那里,顺从地听着我的阴阳怪气。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容忍徐云峰了吧,我想。

我叹了口气,我问他,马杰你幸福吗?

这是一个庞大的话题,马杰还没反应过来,我又问,你真的很喜欢徐云峰吗?

马杰低下头去,他的手又开始颤抖,好久好久的沉默,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我了。然后我听见他说,嗯,我很喜欢徐总。

我恶毒地问,那万一他以后不喜欢你了呢。马杰愣了一下,带着点天真的理想主义,没想过诶,应该不会吧……

马杰宣告了我的死刑,我把脸转过去,我说我困了,先睡一觉。我的鼻音很重,他应该听出来了。马杰没有拆穿我,他说好,我看着你,等你爸来。

我默认了马杰和徐云峰的关系,但我们从未开诚布公说过这件事,马杰没有住进我们家,只是偶尔会送徐云峰回来。他望着徐云峰的眼神,傻子都能看出来爱,到底爱徐云峰什么呢,我不懂。

马杰曾想劝我回头是岸,也问过我到底喜欢他什么。我嘴上说不知道,就看你顺眼。马杰无奈笑笑,说我还是小孩子,还不懂。我怎么不懂,马杰才不懂自己有多好。我畸形的家庭环境让我一直缺乏爱的感知,马杰让我知道还有人在乎我,于是我爱上他,格外爱。

快到年底,我和徐云峰说,跨年让马杰来吃饭吧。徐云峰看我一眼,点点头。我又说,明年我想出去念书了,徐云峰说可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他。徐云峰从不吝啬他的钱,只会吝啬他的爱。

出国那天马杰和徐云峰来送我,徐云峰帮我推行李,我和马杰走在前面。我说我要离开了,你可以搬到我们家来。

马杰诚惶诚恐,我不会搬去的,那永远是你的家。他像当年替我解释一样替徐云峰解释,其实你爸爸也不是不关心你……

我说打住我们没有什么深刻的父女情你别努力了。我看着马杰的脸,他好像一点变化没有,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的,无措的。我说马杰我不喜欢你了,我可以抱抱你吗。

马杰说好,然后拥抱我,他身上是徐云峰的香水味道。不出我所料,马杰的拥抱很温暖。马杰说图之,会有很爱你的人。我说知道了。

我年轻且富有,当然会有人很爱我,但那个人不会是马杰。马杰对我的爱是有条件的,因为我是徐云峰的女儿,他是爱上徐云峰才顺带来爱我的。

登机前徐云峰说想家就直接回来,我说我才不想家。我走的非常潇洒,都没有回头,我没有哭,我的眼泪在马杰说很喜欢徐云峰时就已经流完了。我应该是没有哭,不记得了。

那一年我喜欢上一个愚蠢的男人,他愚蠢地爱着一个与他天差地别的男人。这就是我糟糕的初恋故事。

end

徐图之这个名字来自小踩的赛博二代

徐云峰和马杰吵架了。当然是一件他认为很小的事情,他是马杰领导是上位者,于工作和恋爱里他都有资格支配一些小事。但马杰这次却一直坚定自己的想法,左右说不过倔脾气上来,软了吧唧一句话不和他说,就是不搭理。

不就是冷战?他徐云峰能败下来吗?这点招数他k10那会就玩过了。小恋人乐意和他玩那就陪他玩,反正最后马杰也会认识到服软的。

徐总城府的深浅当然是比某些关系都攀不上去还和领导置气的k8小员工深。但是马杰一心为了众合,除了徐云峰没有领导了?每天除了生气没有工作了?非也。

...

于是本来挺生气的,上班从徐云峰车上下来走到公司打卡后坐在工位上就立马被工作冲淡了。Peter要的报表,同事塞过来的核销,要上报的新方案,大改后需要审核的ppt……

吃饭都是被同组的员工扒着拉走的,不然马组长真让人害怕过劳死在小小格子工位上。徐云峰看着闷头吃饭时不时和同事搭几句话的马杰,心里郁闷加重。

跟了我你算是跟到牛马了。马杰想到如此还是不决定买充电宝,带着还挺重的再说了反正每天都是九点多加班,用众和电何乐不为,甚至想了想要不要明天带个大铁壶过来把众和水全接走。

壮八点多说回去了今天下班又点了一次名,他烂熟于心不久将来就可以全记住了。

爬完这几句群消息,又看到Peter跟他说客户很满意,下次庆功酒局跟他一块去敬人家老板,礼貌的回还是Peter总人脉广,他就善后了两下。

点开聊天框

徐云峰徐总:Peter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不在工位?14:30

徐云峰徐总:谈完就去附近吃饭。17:20

徐云峰徐总:回公司了就等我一起开车回去。18:30

徐云峰徐总:未接语音通话18:40

徐云峰徐总:在哪呢我去接。19:00

徐云峰徐总:马杰,你可以冷暴力,有什么话,有什么不满,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们慢慢沟通不是不可以,别和我搞这一套。19:10

徐云峰徐总:未接语音通话19:34

徐云峰徐总:听话好不好,我承认是我说话语气强硬了。咱们回家好好说可以吗,我以后肯定把这坏习惯给改了。相信我。20:00

徐云峰徐总:乖乖我在公司楼下呢,给你带了赔礼,给你道歉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下来跟我一起回家吧。你一会想吃什么咱就去,我订,不用等位置。20:30

本来没想和徐云峰冷战成这样的马杰一看徐总给自己拉下身段哄,一下子社畜头皮都吓发麻了。本能反应再不下楼,徐云峰会带着辞退程序和分手信息上来找他了。

然后他在公司大门口的边上看见了徐云峰那高贵出众的奥迪A6,小跑两步过去把门打开把自己塞了进去。徐云峰侧过身子把后排的高级奢侈品袋子提过来,拿出来盒子打开递给马杰,在马杰震惊的目光下看到了一个大概是他年终奖加全勤奖两倍的手表。

和徐云峰好像是一个牌子的,把自己卖了都买不起…他推着手说不了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要不要先掉头看看商场关门没我没戴过应该还可以把钱退回来。

徐云峰眉头一皱眼角一耷拉,以为马杰不接受要和自己分呢……认真严肃的说自己错了就是错了,赔礼道歉都是要给的。说着把表带拎着给他系左手上了。完事盯着他眼睛说我以后一定不再和你生气了,和好好不好,探过去要亲。

马杰往后一挪,解释说我也有错一开始一句话不说的确实是我,而且我根本没生你气。

徐云峰暗道不好,一般对象说我没生气啊就是还在生气,一般对象说我也有错啊就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最后副总得出结论:马杰就是还在生气。

副总警钟敲响,副总开始最后紧急的方案,副总连马杰亲亲都没讨到,事情很严重。

徐云峰委屈着眨巴眼睛又探了探,把头埋在马杰颈窝里蹭了又蹭闷闷地说真不生我气了吗…不一会马杰听徐总语气都抖了,又这样过了几秒他好像感觉有热的东西滴到自己脖子上了,双手从紧张的抓表盒变成疑惑地举起变成虚虚的拍在徐云峰后背。

他怎么感觉手拍上去之后徐云峰哭的势头越来越大了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他只好紧张巴巴的呼噜怀里比他高六个职级的k14总裁,徐总我真没生你气…我今天比较忙Peter总叫我去接待客户了一直太忙了没回…徐云峰?好啦不哭我不会走的…

小小k8今天算是开眼界了,问问世界上有多少个k8把k14按在怀里哄过啊。捧过来他爱人委屈的脸后对着亲了重重两下,这只灰色大缅因的局部降水才有所缓解。

亲着亲着就换成徐云峰主导了,愧疚后的爱意涌上来,手扶着马杰后脑勺深深的亲,马杰一开始还回应呢后来换气没跟上要喘不上气了,微弱的推着胸口。分开的时候马杰嘴唇都红了,眼睛里泪花涌着,害羞的低头抠着表盒说走吧想去吃烧烤了,今天太忙晚饭还没吃呢。

徐云峰危机解除,徐云峰委屈消散,徐云峰拧车钥匙,奥迪A6出现在哈尔滨烧烤。

徐总:没人会在qian规则里动感情,除非那根本就不是qian规则

周一,万物之始、万物之源,万物之不愿上班的日子。暴雨的周一,连滴滴司机都不愿意接单。打车上班实在不符合马杰的消费观,但他既不想搭徐云峰的顺风车,也不想冒着大雨赶地铁,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打车软件。从快车一直点到六座商务车,加价调度也点了,优先应答也点了,界面永远停留在“预计一分钟响应”,可永远没有一辆车。

徐云峰看着一秒钟恨不得刷新八次的马杰,又一次提出了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建议。马杰还是那个老样子:震惊、连忙摆手、瑟缩、不好意思地说些有的没的。马杰说的理由,徐云峰一个字都不用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无意义...

徐云峰看着一秒钟恨不得刷新八次的马杰,又一次提出了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建议。马杰还是那个老样子:震惊、连忙摆手、瑟缩、不好意思地说些有的没的。马杰说的理由,徐云峰一个字都不用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无意义废话,徐云峰不知道听了几箩筐,已经练就了主动屏蔽的技能。其实理由他俩都心知肚明,只是徐云峰懒得点出来罢了。

无他,不过是马杰觉得没必要。

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没必要在公司里表现二人的关系;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没必要坐上那辆宽松舒适的商务车;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他俩迟早有分开的那天,既然那天一定会到来,不如不要在同事面前有暧昧的表现,毕竟跟徐云峰的关系或许不长久,但是上班、做社畜是长长久久的。

不怪马杰,不只他一个人觉得徐云峰不是认真的。

徐云峰这种人,难得有朋友,但也不是一个没有。他跟朋友讲起过马杰,朋友的反应非常平淡,可以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徐云峰有些不悦,这不符合他的预期,朋友至少应该调侃几句“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之类的,可朋友什么也没说。要知道徐云峰并非天生性取向为男,他还有过前妻,可朋友对如此巨大的改变熟视无睹。

看着徐云峰逐渐的阴沉的表情,朋友福至心灵,“不是吧老徐,你是来真的啊?”连着听了两个问句,徐云峰那点隐秘地想要炫耀一下幸福生活的好心情都散干净了。合着朋友之前理所应当不是支持徐云峰的决定,而是压根儿就不知道徐云峰决定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徐云峰眯起眼睛,“你不会觉得我跟那帮声色犬马之徒是一路人吧。”朋友深谙徐云峰的秉性,说他黑心资本家可以,说他冷酷无情也可以,对于客观事实,徐云峰从来不会生气,他只会骄矜地点点头,说一句正是在下。毕竟不是所有人坐到徐云峰这个位置,还能这么有限地进行剥削,他已经是个仁慈且明智的资本家了,其他人只会比徐云峰差,不会比徐云峰好。

但对于不实的指控,尤其是私人作风方面的揣测,徐云峰一向是无法容忍的。有的人争权是为了钱,有的人争权是为了色,而徐云峰玩弄权势和名利、美色无关,他只是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力。他像个野心勃勃但无欲无求的政治家,得到权力本身就是他的欲望,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要。朋友说徐云峰要是生在古代,应该是姚广孝之类的人物。徐云峰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像徐云峰这种纯粹的弄权者,自然看不起那些一无是处、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他们之中,最受徐云峰蔑视的就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今天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私生子,明天被挺着大肚子的小四、小五闹上公司,脸丢光了不说,还要处理人命案,过了多少年,脑门上都要顶着“乱搞”两个大字。

愚蠢,随随便便把把柄交给不值得的人。低级,连胯下二两肉都管不住。世上的事,就是能者居之。这些无能且放纵的人,只有被淘汰一个下场。徐云峰当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就是老到脑子彻底钝化腐朽,都不会成为那种人。

“老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是...”朋友心虚地笑了笑,把后半句要说的话咽下去,换做更委婉的,“你也不会和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马杰结婚的吧。”当然,和徐云峰奋斗半生取得的成果相比,马杰好像一个无声无息无味的屁。身份、地位、财力、能力,徐云峰样样都能碾压马杰。两个人要是结婚,势必会分财产,相貌资历平平的马杰同志,直接靠着婚姻一步登天,用指甲盖想都知道徐云峰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徐太太的身份,再怎么说都是值钱的,拿去换什么不好,换一个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打工人。

是吗?徐云峰缓缓地说,可是我觉得他很好。

如果说朋友之前还只是有点惊讶,这下是真的受到惊吓了。徐云峰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说个“好”字都跟要杀了他似的,什么时候用“很好”形容过一个人。上一个得到“尚可”评价的已经在朋友公司做到小高层了,这个马杰到底是什么来路?

徐云峰想到马杰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想到马杰那件穿了八百年的针织衫,想到他笑起来露的一排牙。说起来都不是什么能拿上台面的东西,可徐云峰就是觉得很好,很舒适、很安定、很平静、很愉快,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徐云峰叱咤风云惯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忽略了“我是一个普通人”,他偶尔也会向往一段普通且踏实的感情。

马杰则不同,马杰的顺从不需要礼物,他见你第一眼就足够顺从。徐云峰偶尔给出的礼物,还会被他不知所措地收下,好像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是一块烙铁,烫的他接不住。后来徐云峰学聪明了,把外面那个夸张的礼盒扔了,换一个平平无奇的袋子,马杰的反应就会令人舒适很多。

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上至眼镜、下到皮鞋,外到西装大衣,内到贴身衣物,徐云峰全都送过,甚至房子车子也准备好了(只是怕吓到马杰,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徐云峰这时候才有点送礼物的成就感,马杰不是因为上面写着的品牌而快乐,而是因为收到“徐云峰”的东西而快乐。

一次去法国出差的时候,徐云峰被客户领着去香榭丽舍大街逛了一圈,象征性地买了一点东西。晚上吃完饭跟助理出门逛逛,顺手在小摊上买了一个瓷杯。回国的时候,那个平平无奇的杯子和皮带、领带一起,打包送给了马杰。马杰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已经有很多了。”但不久后,徐云峰看到马杰工位上又多了个杯子。

他对徐云峰送出的所有东西一视同仁,好像徐云峰从南美洲给他带回来一个垃圾,他也能当摆件放在工位上。

徐云峰不是个热爱玩弄感情的人,他一般懒得玩。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臣服、顺从和爱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可徐云峰一向无所不能,你看,他不是又成功得到了吗?

朋友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有点像你的,战利品。”开了这个头,好像接下来的话都变得顺畅了许多。“老徐,别怪我这么说,你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你看谁觉得你会和他结婚的。老赵,离婚多久了,跟你也差不多了吧,身边不知道换了几茬;老李,我们都知道的,玩儿玩儿嘛;还有那个老何,被狠狠敲一笔之后,再也不敢结婚了。我们到这个份儿上,早就已经不考虑结婚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我都清楚,马杰肯定也清楚。”

因为徐云峰无往而不利,所有他必须赢得他想要的每一件东西,包括马杰。

徐云峰总觉得示爱是一种变相示弱,很多话,实在是难以启齿。他比马杰大了十多岁,商场如战场,厮杀了那么久,心肠早就不复从前。他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所谓的承诺和未来,他说不出口。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徐云峰总觉得不安全,总觉得说出口就是亲手把小辫子交到别人手里。

其实示弱也没问题,徐云峰不止一次在董事长面前示弱,为达目的,以退为进未尝不可。在马杰面前,徐云峰总要端着年长者的架子。发型是一定要梳的,衣服是一定要搭配好的,就连脸上的褶子和眼角的细纹,都要在最有魅力的地方。他习惯于谋而后动,但马杰着实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有时候谋了很多,被马杰一个不懂风情的回答全打乱了。

而让徐云峰畏首畏尾的对象居然是马杰。

这个念头一出,徐云峰自己都惊了一下。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坦荡,他可以大大方方跟朋友说“马杰很好”,却无法大大方方对自己说“是马杰让我变成这样。”徐云峰当了太久的领导,位高权重、说一不二的生活过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无法坦然地承认,是的,是的,就是马杰,那个平平无奇、不受人待见的K8副组长。

徐云峰啊徐云峰,你也有今天,你明明看到了马杰所有的好,明明厌恶依赖惯性思维的人,却独独不愿意承认自己栽在马杰头上。难道你也要顺着大众,选一个美丽且愚蠢的继承人吗?难道你工作这么些年,连自己最后跟谁睡一块儿,葬哪里都要看别人的眼色吗?难道爱上马杰,是你光鲜履历的污点吗?

那天已经不算暖和了,众合总是开着暖气,马杰工位上常备一件厚外套,平时就当毯子用,但徐云峰嫌那个老气,因此马杰去找徐云峰发的时候从来也不穿。地下车库温度本来就低,马杰身上那件薄外套在太阳底下穿穿还行,在地库就不合适了。

马杰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和徐云峰空半个身位。徐云峰在前,他在后。他那永远也挺不直的腰和讨好的笑容,迷惑了无数个奢侈品导购。他俩一进门,导购们就拥上来,把徐云峰请进VIP室,恨不得把当季新品都捧到他面前。从徐云峰的头发丝夸到西装裤,从头至尾夸一遍之后,再把跟在一边的马杰一笔带过——“连手下人都那么精神。”

“衣服您先看着,有喜欢的,我们找跟您身量相仿的模特试一试。”徐云峰摆摆手,找跟他差不多的。要不说金牌销售呢,稍稍愣神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夸徐总对属下真好,还来置办衣服。徐云峰眉头微皱,但马杰抢在他之前开口,“是是是,承蒙徐总照拂。”说罢讨好地看了一眼徐云峰,请求之意快要溢出来。徐云峰略有不快,但还是过去了,他并不是什么很拿不出手的对象吧。

试完衣服,马杰主动拎包,依旧落后徐云峰半个身位,两个人无言地行走在商场。其实那时徐云峰已经有个模糊的想法了,但他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接过导购手里的包,也没有挽起马杰的手臂。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好像马杰永远落后,永远亦步亦趋,永远是徐云峰的拎包小弟。他似乎铁了心不叫徐云峰出言解释,铁了心觉得自己会让徐云峰丢脸。

从前还发生过一件事,徐云峰从前购买过服务的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到马杰面前作威作福,马杰好脾气地端茶递水,还开了会议室的空调,微笑着听他数落自己。甚至这件事还不是马杰跟徐云峰说的,是徐云峰无意中听到的,当然八卦的人并不知道马杰的徐云峰的关系,她们只是说“徐总的某某不知道为什么找上HR”。徐云峰对此一无所知,好像马杰受的所有委屈都能嚼一嚼咽下去,再对徐云峰露出一个心无芥蒂的笑容。

他好像叫马杰等了很久,而马杰真就乖乖地等着,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徐云峰的行动力一直很强,他当天就买了一对戒指,还把户口本翻出来了。还嫌不够,他又托朋友找了一个珠宝设计师,给了一个月工期,加急定制了一对戒指。有个客户当时正好去欧洲出差,于是又买了一对戒指。徐云峰一次又一次地报出自己的要求和两个人的尺寸,但他始终没有和马杰开口。

三对戒指被他放到三件最常穿的西装口袋里,为了掩人耳目,他把盒子也去,只用手帕包着。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一个他和马杰都不那么忙的时候,他们可以喝点酒,说点话,然后顺理成章地拿出戒指。

徐云峰突然觉得,他不应该叫马杰再等下去了。

马杰吓得连手机都掉了。徐云峰就这样看着他,这样坦荡地袒露自己的心迹,没关系,马杰说什么都没关系,拒绝也没关系,徐云峰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徐总,”小狗的眼睛已经红了,“我们没预约,去了也没用。”

徐云峰突然很想吻上那双及欲落泪的眼,他摸摸口袋,正好,正好有一对戒指。“我买了三对,你可以看看,如果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徐云峰还想去衣帽间把戒指都翻出来,但是马杰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来了。

“这是马杰,”徐云峰举起马杰戴着戒指的手,“我的丈夫,我的爱人。”一顿饭,没几个人,却搞得像婚宴。饭后送走每一个人,马杰说还没领证呢,徐云峰说,你现在要反悔也晚了,他们都是集团大老板,回去跟手下人说,众合徐总知道吧,今天结婚了,丈夫就是马杰。徐云峰说这是社会性结婚,就跟社会性死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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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汤不换药地补一下

东东:(6口水)

背景贴的是pox

ooc预警,私设如山

《给前男友发错消息以后我们复合了》

到了徐云峰这个地位,爱与不爱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也不再年轻了,肉-欲上的满足已经不重要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该到修身养性的时候了。

偏偏又遇上个马杰。真是个克星。

徐云峰本来以为跟马杰之间不过就是他自己的一时兴起,酒会上喝多了主动扑到怀里的点心,吃了也就吃了。发现是自己公司的下属,那就有点棘手了,不过也不算大麻烦,给点好处打发了也就算了。偏偏吃了一次觉得味道还不错,那就多吃几次也没关系。不就是许诺个升职加薪呗,这也是...

徐云峰本来以为跟马杰之间不过就是他自己的一时兴起,酒会上喝多了主动扑到怀里的点心,吃了也就吃了。发现是自己公司的下属,那就有点棘手了,不过也不算大麻烦,给点好处打发了也就算了。偏偏吃了一次觉得味道还不错,那就多吃几次也没关系。不就是许诺个升职加薪呗,这也是应该的,毕竟人家付出了劳动。

但是他不要,不要那可就真麻烦了。

不谈利益那就是想谈感情?

可是徐云峰没多少感情,暂时也还没吃腻,怎么办呢?想想虽然没多少感情能给,稍微挤挤好像也能有那么一丝。就这一丝马杰也没嫌弃,照单全收了。

马杰普通又平凡,一块板子掉下来砸到众和集团,能砸死上百个跟马杰一样的螺丝钉。就是这么个马杰,跟徐云峰谈上恋爱了,还把人家k14给甩了。

说出去谁信啊?

马杰失恋以后找他朋友潘妮跟壮一起聚聚,借着酒劲儿,又开始念诗了。什么你若无情我便休,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什么举杯消愁愁更愁。

潘妮姐锐评:我看不是你甩人,是你被人甩了吧。

听见这话马杰可不乐意了。

“难道因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地位低下我就没有灵魂,没有感觉吗?你想错了!我告诉你,我跟徐云峰是平等的!我的灵魂比资本家高贵!是我马杰,甩了徐云峰!徐云峰,Jeffery,k14高级副总裁,知道吗?”*

潘妮跟壮都懵了。没发现马杰还有这手啊,这信息量就有点爆炸了。立刻又上了一打啤酒,来了两盘瓜子,让马杰展开说说。

马杰嘟嘟囔囔,也没什么可说的,一次意外酒后乱性了,后来没喝酒也乱了,乱了几次不光是性乱了,心也乱了,那怎么办,谈呗。一开始谈的也还行,但是他不尊重我,他不爱我!他没把我当成伴侣看待!

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

“好好好,不尊重不尊重,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跟他提分手了。”

说完,马杰彻底喝晕了,倒在卡座上了。

第二天,马杰起来的时候头还疼的不得了。头疼也没办法,该上班还是要上班啊,可不能破了自己的全勤啊,马上在oa上又能得到新成就了。

上班的时候状态也不好啊,状态不好就老出错,又挨了Peter的骂了。挨骂的时候,马杰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初还不如要升职加薪呢,谈什么感情啊?钱啊,钞票啊,钱都不要,马杰你真是傻子。现在后悔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那也没办法,只能忍着了,马杰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把Peter的备注改成了经常甩锅的-傻--B领导,后来想了想,又把傻--B俩字改成**了。害怕被人看见。

想了想,又想把前男友拉黑,最后在加入黑名单的页面上再三犹豫,还是没舍得,只是把徐云峰的备注改成了前男友。马杰啊,马杰,心软只会害了你,这不就出错了。

马杰一发小,跟老婆吵架了,被赶出家门没地方去来投奔他了。马杰说给他找个宾馆,一看价格,得了,在家挤挤吧。本来说好晚上一起吃个饭,喝点酒,俩人一起诉诉苦,再回家凑合几天。可是晚上八点了,工作还没做完,发小一个小时前已经就在公司楼下咖啡厅等着了。

“好好好。”

徐云峰问他,你跟人同居了?

马杰立刻就火了,才分手一个星期就觉得我跟人同居了,我马杰是那种无缝衔接的人吗?这老登不会是以己度人吧,啊?忍着火气,发了个:啊,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徐云峰更来劲了,一条一条又一条,还发了个59秒的语音,马杰不听,下一秒视频通话拨过来了,马杰不接。前男友一边去吧,爱谁谁吧,爷不伺候了。手机往旁边一放,就又去写报表了。

马杰习惯性的一怂,先认错,可是今天也没犯什么大错啊,只能卑微的再问问原因。

好你个徐云峰,原来是你在这背后捣鬼!

马杰怒气冲冲,一着急也管不了什么k14不k14的了,点开对话框先发一通火再说。可人家也不说别的,只一句上楼。

那还能怎么办啊,不上楼,工作还要不要了,只能上楼了。马杰在电梯里就觉得后悔,早知道心软什么啊,该拉黑就拉黑。

上了楼,进了人办公室,徐云峰气定神闲的坐在办公桌后面,马杰垂头丧气的站着。半天没一个人开口,还是徐云峰先说话了。

“罚站罚够了吗?坐。”

“我不坐,就爱站着。”

“马杰,别像个小孩一样。”

马杰一听他说这个就生气,好好好,我是小孩,您不是,您生下来就四十岁!

一气之下他也不管不顾了:“徐云峰,你什么意思!怎么,知道我有下家,破防了,舍不得我,想找我复合?”

徐云峰不说话。

好啊,好啊,好你个徐云峰,不说话,心虚了是吧。马杰得意,小小前男友,我魔法小狗还拿捏不了你了?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徐总。工作还没做完呢。”

“别走。”

“那您这是?”

徐云峰又不说话了,马杰说话他不爱听,不爱听怎么办啊?不让他说话不就行了。

马杰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被堵住了。这下遭了,主动权又被夺走了。领带被扯掉了,衬衫扣子解开了,裤子也被脱了。

被压在沙发上的时候,想说话,一开口就只剩下喘息声了。在沙发上还不够,又被压在落地窗前欣赏风景了。徐云峰一边-操-他,一边在他耳边说爱。

好吧,总算听到了一句真心话。

在25楼一加班,就是一个多小时,只能跟着徐云峰回他家了。到了人家的地盘,人家想复合怎么办,那就复合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但是也得约法三章,不能不尊重我,每天都得说爱我,不能摆领导的臭架子,要贴近年轻人的生活。

好好好,都答应。

徐云峰算是认了,动了心了怎么办呢,老房子着火,烧的旺啊,只能心甘情愿被拿捏一辈子了。

end.

(马杰喝酒时候的发言化用了简爱名言。)

避雷: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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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怀孕了,拿到手里的检验单的时候,他人都傻了,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单子仿佛要石化,说好的beta受孕概率很低呢,所以每次徐云峰缠着他说不想dai的时候,他随随便便就点头同意了,徐云峰说想snake在里面的时候,他也没当回事,但看着手里的单子,他形容不出心里的感觉,惊喜又惊讶,又有点小委屈,于是抖着手把检验单拍了下来发给那位罪魁祸首。

心里配文:看你个畜生做的好事

发出来的文字(图片+徐总…您今晚早点回来。)

“孕期的夫夫生活不要太频繁,太剧烈,你这次的反应就是顶到宝宝了,你现在是两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刻,你老公呢?”对面的医生笔下的字龙飞凤舞快速的说道。...

“孕期的夫夫生活不要太频繁,太剧烈,你这次的反应就是顶到宝宝了,你现在是两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刻,你老公呢?”对面的医生笔下的字龙飞凤舞快速的说道。

马杰一下耳朵都红了,心里又开始骂徐云峰这个畜生,拿出手机战战兢兢的恨不得把医生每个字都记下来:“他工作有点忙,您说,我记着呢。”

“以后再忙也得陪你来做产检昂,beta受孕概率很低,胎也会没有omega那么稳,孕期反应也会大一些,你一个人很危险。”医生抬头看了看他的脸:“以后少熬夜多休息,要不影响宝宝发育,知道了吧。”

马杰忙忙点头,手里噼里啪啦记个不停。

“行了,下次产检日期给你写这了,回去吧,让你老公来接你哈。”

马杰匆匆忙忙的把医生推来的各种手册之类的塞到包里,脑子还有点蒙蒙的,机械性的给医生傻傻鞠了个躬,机械性的走出医院大门,一看手机,好嘛,6个未接来电。

于是马杰怒从心中起,生气的拿起手机吧嗒吧嗒拨号,愤怒的举起手机,然后像个漏气的塑料小黄鸭一样发出软软的声音:“喂,徐总…”

“在医院等着,我去接你。”

“啊不用了徐总,我坐地铁回去就好了。”马杰完全将医生的话抛之脑后,他记得不错的话,现在徐云峰不应该正在开k12以上会议吗,这么擅自离席不太好吧。

“听话,我快到了,一会带你外面吃。”

领导说的话马杰敢不应嘛,苦恼的挠挠头,翻来覆去的看手里的孕期指南,怎么会怀孕呢,究竟怎么会怀孕呢,beta受孕概率这么低,自己都33了,徐总都45了,怎么也不算优生优育吧,怎么办啊,会不会生出个畸形宝宝啊,或者生出个傻宝宝怎么办啊,要不打掉?但医生刚才说beta本来就难受孕,自己这胎没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马杰猛搓了几下头发,起了静电,平时乖顺的头发都飞舞起来,像个狮子王。

徐云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嘴角浅浅勾起个弧度,拿出手机迅速偷拍了一张马杰呆呆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熟练的分类到一个命名为puppy的单独的相册,仿佛已经干过这种事情不下一百遍,然后快走两步,还没说话,手就摸上了那颗爆炸头脑袋。

马杰下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就任由他摸,同时把脑袋轻轻靠在徐云峰的腹部的西装上,小声哀嚎道:“怎么办啊徐总,怎么会怀孕呢。”

徐云峰盯着马杰的肚子看了又看,觉得这里有个小生命这事儿实在是让他有点不可思议。

自从怀孕,徐云峰看人看的更紧了,没事就来HR这里转一圈,美其名曰,视察工作,一天能来三趟,连同事都看出点不对来,心惊胆战的在小群里讨论是不是徐总大魔王想把整个HR都给优化掉。

马杰懒洋洋的窝在徐云峰休息室的床上,抱着平板刷电影玩,头晕晕的不舒服,徐云峰刚处理完工作轻轻开门进来看他,摸摸脑袋抱着亲了两口腻歪了一会,放信息素安慰他希望能让他舒服点。

“想吃什么晚上?”徐云峰亲亲马杰的后脖颈处问。

“想吃潮汕砂锅粥。”马杰昏昏沉沉的靠在徐云峰的身上。

徐云峰给他拉拉被子,没有不应的,摸摸马杰日渐消瘦的小脸,心里发愁,这才四个多月,都瘦了十多斤了,人家怀孕都长胖,马杰是一天比一天瘦,手在被子上轻轻拍,想让马杰睡会觉。

“贴贴。”马杰把脸贴到徐云峰的脸上蹭蹭。头埋在徐云峰颈窝处闷闷的道:“老公…”

马杰抱着徐云峰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像个树袋熊

徐云峰手伸进被子里按着他的后腰:“怎么了?”

“老公…”马杰继续叫魂一样的叫。

“嗯?”徐云峰低头凑过去瞧他。

“没事。”马杰说:“好喜欢你。”

#徐马。

#ooc预|一发完|左右有意义

#好难写呃啊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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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有些心如死灰。胸前每天悬挂的蓝白色工牌早已不见踪影。公司确实很大,但他每天的活动范围基本上都是两点一线,马杰想不明白到底把工牌丢在哪了。

找不到会被骂吧...

他不自然的抬腕去抚领口下掩藏的红痕。是昨晚徐云峰留下的。工牌被人勒紧,他迫不得已的仰头到逐渐呼吸不畅,那人才恶趣味般的放过自己。他垂下脑袋喘息,塑料制品受重垂落在桌上发出轻响。

同时还有徐云峰沉缓的声音。

不需要用链子,光靠工牌就能拴住你。

真乖啊。马杰。

什么狗屁工牌。马杰想起昨晚的一切,又莫名有些恼火。为了...

什么狗屁工牌。马杰想起昨晚的一切,又莫名有些恼火。为了这个工牌他特意比平时早来了一会儿,甚至早餐都没顾得吃,恨不得给大楼掀个底朝天也没见着工牌的影子。就因为徐云峰一句。戴好不要弄丢。马杰愤愤的敲了几下键盘,气馁的往后一靠。

到底在哪啊工牌...他蹙起眉垂下眼睑,短暂的停顿后又不得已分心去按伴有隐痛的胃,最后还是选择抛下进度过半的工作去茶水间一趟。

当然如果知道会这么巧碰见徐云峰,马杰一定死都不会去。

他举着冲好的咖啡同迎面走来的徐云峰对上视线,又飞快的移走,贴着墙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想要离开。被人抓住了手腕,咖啡险些撒了出去。马杰有些不安。徐云峰淡淡的打量着眼前的下属。

“胃疼?”他这么问道。

马杰愣了一瞬,如实回答:“嗯..有点儿。”

他终是鼓起勇气扭头去回看对方,却在注意到人的视线下落在本该有四方形工牌的位置时开始感到不妙。

别别别别别——

他看到了徐云峰不经意的挑眉,心已经死了。于是还是决定抢先承认错误,他将手腕从对方手中抽离,捧着咖啡垂眸显得小心翼翼却又不自觉结巴:“徐徐徐总,真的很对不起!我工牌..不小心丢了,但但是您放心我一定把它找回来——”

您别罚我...马杰紧抿着唇,脸颊的酒窝变得显眼许多。这句他没说,多少有些羞耻了。徐云峰看着微微躬身的人,目光直直落在对方颤了又颤的眼睑。

在害怕吗。他没忍住多想了想。于是抬手落在人的头顶。柔软蓬松的触感带着些温热,徐云峰有些留恋的收回手,又摩挲了两下指腹。马杰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他这才不紧不慢的讲:“晚上九点,来我办公室一趟。”

果然还是逃不掉吧。他有些苦涩的点头应下。皮鞋与地板接触发出响声,徐云峰走了。马杰终于肯抬起头,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拐角处。他松了口气,一瞬间竟突然发觉咖啡似乎是有些烫手的。是刚才太专注了吗。他把杯子放在桌上,盯着有些发红的手心发呆。没多久却又因疼痛叫嚣的胃回神,这才赶忙把咖啡喝掉,又补充吃掉了两块小饼干。

等到疼痛减缓,马杰这才慢吞吞回到工位。手机震动了两下,潘妮的消息。

【你咋了啊?我看徐总刚才从茶水间出来,好像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儿。】

【有点儿胃疼,现在已经好多了。至于徐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敲敲打打,撒了个谎发送了出去。

【我寻思他又找你麻烦了呢。】潘妮回着,还附赠了一个小狗的表情包。

【没有的事,别瞎想了。】马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选择配上一个摸头的表情包。

有些老土但的确不缺温馨。

八点五十的时候,马杰收到了徐云峰工作号的消息。

【来我办公室。】语气强硬而且严肃。马杰似乎已经透过这五个字看到了对方不苟言笑的面容。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大部分员工都已经下班了,只剩他和零星几个人还留在工作岗位。

还有报告没写完...他是这么说的,语气里是未察觉的紧张。轻笑声夹杂着微弱的电流传到他耳朵里,有种火烧的热。马杰不自觉的去揉了揉耳廓。

“现在。”

简短两个字让马杰成功慌了神。他连声应下,保存报告的时候甚至几下都没点准,小跑到办公室门口即使气都没喘匀但还是下意识的去摸本该在身前悬挂着的东西。

空落落的。

遗失的工牌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现在的处境。马杰抬腕叩响了门,得到允许后才小心的推门进去。徐云峰早已坐在桌前等他。视线不经意的下落至桌上熟悉的蓝白色,马杰呼吸一滞。

这不是他的工牌吗。

徐云峰知道马杰在想什么,因为他特意把工牌放在桌前就为了让对方看到。以及,小傻狗到现在都不知道其实工牌根本没有丢,一直在他这而已。

他就是故意的。

毕竟训狗嘛。总要用些手段的。

“进来啊。马杰。”对方单单是喊了名字,就让他抬起的脚步一个踉跄。徐云峰从不轻易喊他马杰,平时没多少机会接触,即使有必要情况下也都是叫他magic。除了同现在这般情况,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这个名字就像开关一样。

真是糟糕啊。他抬腿慢吞吞往前走,手心沁出的一层薄汗被他胡乱擦在裤子上。

紧张什么。徐云峰扯起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指尖落在工牌上叩响。马杰会意,忙不迭伸手将工牌取走重新带回原来的位置。

屋里只剩下钟表指针流走的声音,他倍感煎熬,也只能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身前的阴影消失,他抬头去追随。而徐云峰步步逼近却让他不得已的后退直到撞上桌沿,神色上的慌张似是多了些妥协的意味。

徐云峰抬腕生硬的掐住对方的下颚迫使人跟自己对视。下垂的眼梢,颤抖的睫毛。有时候还真是不忍心去多狠的对他。徐云峰手掌的力度减小,指尖下滑落至颈间他亲自留下的痕迹。已经很浅了,只单单是一圈淡粉。马杰打了个激灵,接近祈求似的抬眸望向他。

像在渴求他接下来可以轻一点儿对自己那般模样。于是他抬手钳住身下人的腰身,几乎怜爱的去吻了对方脸颊属于酒窝的位置。

不过...

总归还是要给小狗些惩罚的。

社畜也不好当啊。

“起来穿衣服。”徐云峰话语一顿,拍了拍马杰的后脑勺补充道,“我送你回去。”

于是马杰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人身上站了起来,套衣服的动作缓慢又小心翼翼。缓慢是困的,小心翼翼是因为身体不适到有些站不稳了。

难受吗。他这么问。马杰摇摇头,又点点头。于是难得哼唧着去抱住站在他面前的人,蹭了蹭之后又蹙着眉头讲话:“难受,还困..”

谁说的小狗没心机啊。徐云峰有些失笑,还是任劳任怨的抱着他从电梯到地库,最后把人放在了副驾。

超出了普通上下级之间的距离,但又不是名正言顺的情侣。只是那种微妙的关系让他们做的一切都变得不算逾矩。

马杰感谢亲爱的领导还在座位上为他准备了坐垫。车上暖风开得足,他垂眸开始磕头。真的好困。他想。

“其实你的工牌一开始就没丢。”徐云峰突然开口道。

“嗯..什么..”马杰似是从睡梦中醒过来,下意识的回答着。

徐云峰指尖叩响在方向盘上:“我说,其实你工牌根本没丢,我昨晚故意拿走了。”

马杰强撑着抬起眼皮望向他,大脑强制开机了几秒无果,想发脾气又找不到措辞,于是只慢吞吞的点头连讲话都变得黏糊了许多:“哦...那你下次不许了...”尾音被拖长,徐云峰侧头去盯人的侧脸,视线从眼睑到唇尖再到下颚,最后停留在脖颈下衣领也不能完全遮掩住的痕迹。

好乖。

莫名的想到刚刚接近于撒娇意味的话语,徐云峰好心情的勾起一个笑。

确实可爱。小狗。

END.

震惊!人事部马杰疑似怀孕!

“什么?!马杰不是Beta吗?!他怎么怀孕的?!”

*全文4.8w,有生子等要素注意避雷,HE

徐云峰想过很多次再见到马杰,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同往常一样站在独属于他的K14办公室落地窗前,十楼观景台上的人缩小成一个个竖起来的火柴盒,小姑娘的双马尾和红裙子旋出一朵花来——她手里也确实是拿着花的,红月季、波斯菊、洋桔梗、满天星,塑料纸反射出刺眼的光,如同回头望向众和的钢筋玻璃大楼,晃得眼花。

马杰就站在小姑娘身后,后背弯出一个熟悉的佝偻姿势,是慈爱宠溺的,将包装好的花束塞进小姑娘的小手里,同许久不见的同事寒暄。

热闹场面静止在徐云峰出现的那一刻,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徐云峰拉开步子,比平时小一些......

热闹场面静止在徐云峰出现的那一刻,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徐云峰拉开步子,比平时小一些,慢一些,已经尽最大可能释放出友善和亲切的信号。

他抬起手,廉价的塑料包装还未触到他的指腹,就裹着一阵风离远了。

马杰有些尴尬地搂住缩进他怀里的小女孩,揽着腿弯抱起来,小姑娘把脸埋进他颈窝,手里还攥着徐云峰握不到的那束花,塑料纸戳在马杰脸上,把他鼻梁上的框架眼镜都戳得一边高一边低,有些滑稽。

“额徐总,孩子可能有些认生……”

“三年。”

马杰消失整整三年了。

徐云峰挺直了脊背,即便他从来都是挺拔如松的。

“三年了,马杰。”他听到自己勉力维持的沉静声音说道:“好久不见。”

如果有可能,马杰只想带着安安离众和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以众和为圆心10公里为半径划出一个高压圈,踏进一步就响起警报。奈何安安从小身体不好,换了几个城市,居然只适应众和所在的C市的环境。

天大地大哪有安安的重要性大,马杰只犹豫了一秒,果断决定还是回到这里安顿下来,想要租回以前的房子。房东换成了老房东的女儿,并不熟悉他,眼神在孩子身上定格了几秒,提醒他楼上下都是上班族,小孩如果闹腾起来让人投诉那只能拎包走人。

安安伏在马杰怀里,马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了声谢之后提着行李决定另找住处。

安安很乖,和小时候上房揭瓦的马杰简直两个极端,或许是更像另外一个父亲。不,不能想,不能说。总之安安乖巧,乖得令马杰心疼,他宁愿苦一点累一点也不愿意让小姑娘承担莫须有的怀疑和排斥。

马杰于是用手头的积蓄盘了一处店铺,一层用作小巧的花店,二层的小阁楼温馨精致供父女俩日常起居。再过半年安安就要去上幼儿园,幼儿园离花店骑小电瓶十分钟,再隔两条街就全是商业区,众和也在这片商业区中间。

不想回众和是私心,开店养女儿是生活,孰轻孰重马杰分得清。

他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他只是开店卖花,外卖有外卖员,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他接触不到,就算接触到了也没什么,顶多一句老同事。唯一想避开的徐云峰,反过来想想,马杰想不到有任何能再见到他的机会。

只可惜他的运气总是说不上好的,今天送往众和的花在路上压坏了,订单又显示急用,马杰只能骑着小电驴带着安安紧急将花束送到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人手里。

“…你是Magic?”

马杰逃不过,只能一抬鸭舌帽的帽檐:“以前是。”

抱着花束的女人是Peter的秘书Nancy,几乎是远远看到对方的那一眼马杰就知道为什么这么骚包的一大束红玫瑰会急用了,明显是Peter的手笔。

Nancy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也可以是。”

还没等马杰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右前方就传来一声惊叫,短发戴黑框眼镜的女人满脸惊讶走过来,和他亲亲热热打招呼:“你是马杰?”

见他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女人也不见外:“我是何旋,你不记得我啦?”她捂着嘴绕到马杰的小电驴后面,后座还有一袋早上进货没来得及处理的花,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何旋又惊又喜:“我们就在商量买花的事情呢,你这来得正好,我们上去慢慢挑!”

Nancy对她挑了挑眉。

安安似乎也喜欢这个圆脸的可爱阿姨,在何旋低头问她要不要上去吃点小零食时轻轻扯了扯马杰的裤腿,马杰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了进去。

进入大堂,原本需要刷卡的门禁全都开着,马杰这才想起来每年四月份都会有一天是企业宣传开放日,大厅里简单布置了一番迎接陆续到来的合作企业。这种事情轮不到马杰参与,他只需要待在自己工位上处理做不完的工作,来给参观的友商领导营造一种众和工作环境和谐紧凑、高层管理有方的良好氛围就够了。

何旋带着他径直到了十层的大观景平台,那边已经聚了一小撮人,似乎正在等她。

“你可来了,内宣部临时缺一束捧花,要求低调一点。”

“放心,我这不是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么!”

何旋把安安抱上桌,坐在马杰一眼就能看得到的位置。随后一边动手拆花束包装一边和马杰解释:“会议还没结束,经常和内宣部合作的禾一传媒总经理年底就要退了,今天特地来,我们也是临时才得到的消息。”

这种细节其实就算最后没做到也没什么大事,但马杰清楚锦上添花的重要性,二话不说挑选出几束花来搭好,用习惯性备着的包装纸和丝带包了,还打了个漂亮饱满的蝴蝶结。

解了燃眉之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准备享受下班前的轻松时刻。这时有两个老员工认出了马杰:“你不是以前人资那个Magic吗?”

马杰整理东西的手顿了一下。Magic这个名字让他不可避免想起三年前,更何况他当时是突然辞职,除了胡建林和潘怡然之外没人知道内情,现在提起来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气氛冷了下来,何旋紧张得手心冒汗,突然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轻飘飘碰了一下,低头看见是安安拿了一枝波斯菊,裹在亮晶晶的玻璃纸里。

何旋灵光一闪。

“徐总,Nancy说看到他回来了。”

27层看得并不真切,徐云峰在下行的电梯里想,马杰见到他会不会又是以前那副畏畏缩缩逆来顺受的样子,又或是三年前的决绝与恨意?推开玻璃门之前徐云峰犹豫了一瞬,但想见他的心思占了身体的主导权,徐云峰几乎是贪婪地用眼神描摹马杰的脸。

瘦了,憔悴了。

一个无法戳动徐云峰任何一点商业敏感的名字,朴素到平庸,但不知怎么徐云峰就是对着那幼稚的几个字出神。

助理在徐云峰身后轻咳一声。

马杰几乎也是同时注意到了桌上的二维码,虽然那是何旋翻找出来的,表示不能白拿他的花,但此刻被徐云峰这么明显的注视,立刻叫他脸上发烧,好像在实名制伸手要饭似的,腾出手一下把牌子扣在桌上。

清脆的啪一声,好像抽在马杰脸上,激得他眼眶发酸。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胡乱拎起自己的东西,抱着女儿绕开徐云峰,逃跑一样下了楼。

员工们找了由头赶紧下班,不多时,观景台只剩徐云峰、助理Andy和何旋,何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承认错误:“是、是我带马杰上来的,徐总……”

“嗯。”徐云峰侧身朝她颔首:“我没怪你,你去吧。”

何旋转身,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不大声的谢谢。

她咬了咬牙,跑走了。

虽然大家还是工作机器,但广进计划过去之后的工作氛围确实稍微轻松了些。Peter和Mark代替了原来Thomas的位置,一些员工换去了更适合的岗位,何旋也在其中。

徐云峰回来后,将助理换成了现在的Andy,和Peter的助理Nancy还有何旋是老同学,三人私下聚餐,无意中提起了那个在集团中讳莫如深的话题。

——那个年会后荣升K10的马杰Magic,居然扔下荣华富贵不要,直接辞职走人了。

Nancy跟在Peter身边耳濡目染久了,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视频直接针对了徐总,虽然徐总受贿是冤枉的,但广进计划总是他提的吧。派系斗争直接提到了明面上,这是把人往死里整啊!要是徐云峰进去了倒还好,这啥事儿也没有甚至董事长还亲自迎他回来,马杰要是还留在公司做个小小的K10,以后日子只会更难过!”

Andy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犹豫着开口:“我先说我没有背叛组织哈,但是…唉,其实我觉得徐总并不讨厌Magic,甚至还有点意外他会辞职。呃……”

在人才济济的众和提拔一个人来当经理并不难,要说徐云峰可惜马杰的才能,那早为什么不提拔呢?Andy说得委婉了,她虽然才当徐云峰的助理一年多,但心思敏感的她直觉徐云峰和马杰的关系一定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简单。

刚回众和的那段日子,有那么多文件需要签字处理,徐云峰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在工作间隙愣神,问一句“马杰离职了?”

这话实在突兀。头两次Andy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但本能让她立刻答道是的,一月初就辞职了。

徐云峰听完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什么表情,但Andy就是觉得徐云峰在听到肯定的那一刻坚硬的壁垒裂开了一道缝,即使转瞬又变得刀枪不入。不过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物理加班就已经足够了,精神加班大可不必。

“我偶然看到过Magic的档案,”Nancy还是习惯叫Magic,这个名字不仅没分给别人,还直接从后台选名系统中消失了,这是以后都不想看到的意思啊,这不理解成深仇大恨都对不起这个操作,“大家不都说徐总是海归嘛,但出国之前还是在国内上了学的,顶尖学府的王牌金融。Magic也是这个学校的,就是专业一般,所以也没人在乎。”

说起Magic,一直默不作声的何旋想到了另一桩事,她说之前她去HR帮着给新同事入职,也有人选了Magic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在系统里标蓝了,意思是已经有人使用——众和并不允许重名。

做得如此之绝对,不是深仇大恨难道还能是情根深种?

在座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冷战。

因此Andy被选为助理之后本以为要步入007生活,谁知除了一开始因为工作交接而加班处理了一个月文件之外,徐云峰六点之前就收拾东西下班了,还不坐高管专用电梯坐起了普通员工电梯,不知道是不是转移路线想把“亲民”两个字刻在自己的阎王脸上。

——虽然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回来的人不足裁掉的三分之一,广进计划真正的受益人唯有那一位。

在领到加班费的时候,Andy允许自己在心里默念一句:“徐总看起来有点可怜。”

一年两年,很快三年都要过去了,他们以为马杰再也不会回来了,谁知他不光猛不丁出现,还带着一个小女孩。立刻就通知了Andy和何旋的Nancy在回家后止不住出汗,那小姑娘的脸部轮廓熟悉得令她心惊。

那简直就是个小号的徐云峰啊。

那些茶余饭后当做消遣的小道消息,居然让她们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无限接近了真相。

马杰带着女儿“逃离”众和之后三个月,徐云峰都没有再见到他。以徐云峰的人脉和做事效率,但凡他透露出一点他想要,一定会有人挤破头把马杰的消息双手奉上。但徐云峰没这样做。

说来讽刺,人生前四十年他把想要的全都握在手心,他原以为马杰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给马杰他想要的一切。但是他错了。

那些他以为马杰想要的东西,马杰轻而易举就扔下了,徐云峰几乎要以为这是马杰处心积虑想要离开他而抓住的机会。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马杰。

徐云峰头一次品尝到可能是后悔的滋味。

重逢那天,徐云峰一个人在观景台上站了很久,久到身后的灯全都熄了。众和大楼一片黑暗,徐云峰只觉得那片黑马上就要将自己吞没,他不愿意转头,只能望着远处新建的居民楼亮起闪烁的灯光。

马杰在慌乱之中留下的收款码还倒扣在桌上,徐云峰在目光扫过时立刻就明白了马杰为什么不自在,但面对合作伙伴一向能言精练的嘴巴突然就成了哑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马杰飞快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清楚地看到,马杰下眼睑隐隐泛红,那是他生气和委屈的象征。

马杰不爱哭,脸色也是常年久坐不见阳光的苍白,唯独下眼睑那层薄薄的皮肉特别敏感,稍有什么情绪波动都会泛红发着水光,徐云峰爱看他那个样子,往往用指腹去抹,那层红色就和水彩似的从下眼睑蔓延到眼角、颧骨。

前年年会,大明星潘怡然空降。离开众和短短一年,潘怡然就在娱乐圈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她在舞台上拨弄吉他,鲜艳夺目到好像背后长出了翅膀。

演出结束之后,徐云峰敏锐察觉到了大明星带着愠色递给他的眼神,找了个理由走到会场外。潘怡然对众和没有感情,回来只不过是还前同事的人情,她带着自己的吉他很快撤了出来,开口就是:“我不会把马杰的事情告诉你。”

徐云峰心想,还好,他们还有联系。

他说:“这对我不重要。”

“那什么事对你才是重要的?把你都算计进去的董事长?虎视眈眈的高铭?你屁股后面拖着的那个众和?”潘怡然反而笑了,但敌意源源不断遮掩不住。

“马杰在你身边十年,你坐稳了副总的位置,他还是个小小的K8,叫什么人都能踩在他头上。Peter这种人渣都知道给自己的情人玫瑰和钻戒,你给过他什么?”

潘怡然并不想承认马杰和徐云峰之间是情人关系,这太侮辱马杰,也太抬举徐云峰,在伟大的执行总裁眼里,马杰可能就如同Peter泳池里的小黄鸭,随波逐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比玩意儿都玩意儿。

“我和他之间……很多事情你都不清楚,也没有必要全都告诉你。”天太黑,不然潘怡然能看到徐云峰咬紧了牙。

“潘小姐,你在圈子里的人脉超乎我的想象,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徐云峰缓缓说道:“在众和讨好一个K9,难道比在娱乐圈发展一个人脉更难吗?”

即使背着光,徐云峰也能发现潘怡然脸色阴沉,他话里的内涵和讽刺太过明显。

徐云峰也并不是真心好奇,他转身踱上台阶,身后的女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回答道:“是又如何?”

徐云峰放慢了脚步。

“我不喜欢众和,在众和讨好谁都令我觉得恶心。”潘怡然挑起眉毛:“我喜欢唱歌,唱歌是我的梦想,为了梦想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有一天我堕落了,那也是我自甘堕落,并不劳徐总费心。”

“我甚至还觉得自己挺幸运,没卖///身没乞讨没假唱,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不起大明星这个称号,但我至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后悔。”

潘怡然将吉他拎上后背,对着徐云峰的背影比了个酣畅淋漓的中指,潇洒离开。

徐云峰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低头摩挲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知道自己要强,却不会任何时候都要争先。自从马杰离职之后,他的人生好像突然就空了下来,抽走了一口气似的,以至于潘怡然寥寥几语竟能让他失态。

徐云峰罕见地从嘴里尝到了一丝苦味儿。

这样似有若无的苦一尝又是两年。

徐云峰怕马杰还要回来拿收款码,将东西放在了前台,可马杰真的没有再回来过,或许做生意的身边这种东西有很多,丢了就丢了。

徐云峰等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又从前台那里将牌子拿了回来,立在办公桌上替代了和某位高管的合照,想了想,把办公室所有的合照都撤了,独留公司周年那天的大合影。于是徐总宽敞的办公桌上,就那一点明黄色吸人眼球。放了一个星期由于太显眼,董事长问了三次,才转而收进了书柜。

作为贴心的助理,Andy将自己的工作手机不小心遗留在了文件里,手机上又不小心正好是大O点评的满天星花坊页面,果然午休后去和徐总汇报材料,徐云峰将手机还给她,顺嘴问了句你经常买花?

“我倒是不经常买花,这不是上次马杰来的时候带了几束,质量确实不错,这才想着推给朋友。毕竟以前一起共事过,照顾一下生意也是应该的。”

“哦。”徐云峰点了点头,“生意不错?”

“评分不低,但销量不高,好像是为了带孩子所以接单有限,要有急单一般不会考虑这家。”Andy老老实实回答。

徐云峰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目光落到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公司迎检,下通知说提升员工幸福感迫在眉睫。

“让何旋来一趟。”

作为前HR,马杰有很多次与人谈判的经历,但他没想到除了租房,谈判的对象居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安安很喜欢这位叫何旋的阿姨,见到是她,就抱着小狗玩偶啪嗒啪嗒跑到桌子对面,扒着爸爸的腿眼睛一眨不眨。但是何旋伸出手想要抱抱,安安又有些为难地看一眼爸爸,缩进了爸爸怀里。

马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清了清嗓子。

“您也知道,我这花店开起来也是不容易,我既没有技术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自认为没法承担贵公司这么重要的任务。”

开玩笑,专业的园林绿化外面一抓一大把,他这儿有什么用。

像是早有准备,何旋把合同翻到下一页,上面清晰地列出了马杰所需要的工作范围。

“是这样的,大批量的绿化我们会联系专业公司,但徐总的意思是除了外围这些,公司内部诸如吧台、观景台、休息区,以及员工休息室健身房之类的,小范围摆放一些特别的花草景观。”看着马杰欲言又止,何旋赶紧扯开微笑:“您也知道,这事儿就是做个样子,得用心但又不必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您这儿我们也做了一些调查,进货全都是基础品种,最重要的是品质到位,不像别家花都烂了还往外面送呢,还离公司近。”

众和做事讲究体面,要么不做,凡是做了的事就一定要到位,马杰再清楚不过。

听对方的意思,这门生意相当于只让他在第一环节把关和筛选,马杰是真的有点动心。一来大批量进货能把价格压低,自己店里的利润自然就提升了,二来他眼力还是不错的,经他手的不说什么上等货色,至少不会是坏的蔫哒的。

马杰动摇了。

何旋趁热打铁:“而且还有一点,咱们谈的这个价格啊,周边的几家花店都不乐意合作,觉得出力多赚的少,员工也不好分配,还不如不接……”

现在有生意上门来,就该抓住才是。

马杰呼出一口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安适应C市的环境,精气神都和以前不一样。马杰每天七点起床开始收拾店里,挑选醒得不错的花枝,八点半做好早餐去叫小姑娘起床,以适应半年后幼儿园的规律作息。

马杰给安安买了块小手表,要是安安哪里不舒服了或者想他了都可以摁一下,马杰的手机就会滴滴滴响起来,免得马杰忙完了上楼看时安安已经缩在被窝里偷偷掉了不少眼泪。

好在已经过了最难带的那个阶段,小姑娘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不再不分早晚地缠着他,而是选择抱着买给她的小狗小熊小兔子玩偶,自己一个人对着图画册玩过家家了。

现在有了众和的生意,马杰一般五点半起床,货车在八点准时到达仓库门口,把马杰初步挑选打理一番之后按照不同比例搭配过的鲜花搬运装车,赶在九点前拉回众和。

马杰好像在这些事儿上特别有天赋,他会根据季节改变花的种类,还会对应最近的节日变换一些小心思,跟做报告似的一条一条写在纸上,交给公司对接的人。供货商有这么大单生意自然开心,更上心不说,还会给他点实用的建议。

这一眨眼就到了安安上幼儿园的九月,再过两月就是冬季,花的保鲜期不长,马杰给何旋发消息问是否考虑干花,两小时后何旋回复“可以”。

一切就这么走上了正轨。

临近元旦,胡建林作为大潭标准件厂副厂长来总公司作本年度的工作汇报,顺便参与年会节目彩排,特地联系了马杰。

马杰快生那会儿没人照顾,还是胡建林把马杰接回了自己家,反正家里也空着,胡建林又做得一手好菜,至少月子里吃穿是不愁的。马杰麻烦人家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给钱胡建林死活不收,乖乖把身子养好了硬是坚持搬了出来。

是终于找到了被需要的爆棚责任感?胡建林猜测。

潘怡然不置可否,在她看来,这是加强了和世界的联系,找到了主心骨才对。

看了几次医生,诊断安安有轻微的粉尘过敏。大潭是个重工业市,胡建林的家又在厂子边上,小孩稚嫩的呼吸系统对环境极其敏感,这下马杰不得不再次搬家,带着安安回了妈妈的老家,后来又搬回了C市。

胡建林来,马杰是很开心的,将二楼收拾了一下做了几个菜,胡建林边吃边夸赞马杰手艺进步飞速。花坊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自然不敢停,将提前预定好的花束扎好交给外卖骑手,胡建林又帮着招待了好几个客人,四点半又和马杰关了店去幼儿园接安安。

马杰带着安安离开大潭的时候安安已经会认人了,虽然两年没见但安安记得这个对她很好的胡叔叔,也愿意扒着胡叔叔的腿要他抱抱。胡建林因为婚姻问题这辈子没有孩子,也不打算要孩子,自然对安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喜笑颜开得榨出满脸褶子。

“好!”

“哈哈哈,安安乖,胡叔叔给你买棉花糖吃!”胡建林开心得很。

气得马杰直跺脚。

安安似乎察觉到爸爸不是很开心,将手里的兔子棒棒糖递给马杰,还凑上去亲了一口马杰的脸颊:“安安最喜欢爸爸!”

本来就是故意逗她的,但看到女儿这么懂事,马杰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神经大条的胡建林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马杰、安安、众和三者之间的联系,更想不到把众和替换成徐云峰就是标准答案,马杰和潘怡然也默契地不提。刚好某天马杰有事,幼儿园又临时放半天假,胡建林接了安安不放心让小孩一个人待在家里,想了想直接带着小姑娘回了众和。

反正办公室和外面是隔开的,安安也很乖,还有免费零食吃。胡建林觉得自己太机智了。

刚工作没多久,徐云峰的助理Andy就让胡建林上去一趟,胡建林看了眼安安,Andy立刻善解人意道:“您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带着小朋友一起上去,徐总不会介意的。”

“再说了,这位小小姐又可爱又乖巧,一看就不像是会捣乱的。”

夸安安可真是和夸胡建林造零件技术高超没啥区别,副厂长先生立刻骄傲道:“那是当然~”抱起安安就昂首挺胸坐电梯去了。

Andy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徐总,John先生到了。”

徐云峰从文件里抬起头来,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就猝不及防撞上了小姑娘的目光。办公室鸦雀无声,等着徐总说事儿的胡建林等了一会儿发现大家怎么都不说话,看看徐总又看看Andy,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咳,徐总您找我?”

徐云峰终于动了,他拉开抽屉,拎出一个系着缎带的透明盒子(目测应该就放在抽屉口)。Andy非常惊悚地发现冷面阎王徐云峰居然、似乎、可能是扭捏了一下,捧着盒子缓步走到离胡建林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将盒子递到了安安既能看清楚又方便伸手拿的距离。

“上次的花你忘了给我,这次换我送你一朵,好不好?”

上次见到他就怕地缩进马杰怀里的小姑娘,这次倒不再畏惧他,大大方方盯着徐云峰看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胡建林和徐云峰同时松了口气。

胡建林接过小盒子,放进安安背着的粉色小书包里。

“上次?徐总您见过安安啦?那您应该也见过马杰了吧!马杰现在开了花店,听说正巧还和众和合作呢,这一路走上来真是有模有样,让我这打工人看了都觉得心情舒畅,心旷神怡!”胡建林挥了挥拳头,做了个阳光开朗的加油手势,大概是想全面肯定一下马杰的能力。

“好了Andy,我要和John谈点事,你先带着——安安,去隔壁待一会儿,你留在那陪着。”

“去吧去吧~叔叔一会儿就来找你!”胡建林朝安安挥了挥手。只有Andy知道,隔壁休息室前不久刚添置了芭比娃娃、乐高积木、儿童电子琴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柜子的故事书和涂色本。

“哎呀,真不愧是徐总,平易近人,体贴员工。”胡建林词库不是很丰富,夸了几句就有点停不下来,“嘿嘿,安安这孩子挺标致,小鼻子小嘴的,要我说这下半张脸跟徐总您还挺像。”胡建林不光手上比划,在脑海里还自动遮住了小姑娘的眼睛比对:“您看,和您多像啊,要不说还以为您是孩子亲…爹……呢……”

胡建林的动作十倍速放慢。

他终于知道动画片里那些不是夸张,他觉得自己脑后夸嚓闪过一道大闪电,很突然啊,他就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徐云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胡师傅轻轻的破碎了。

马杰怎么怀的孕,听到幕后黑手是徐云峰时为什么反应这么奇怪,为什么刚升职就辞职,为什么对孩子另一个爹闭口不谈……

从前他觉得这都算隐私,马杰不说那他就不去问,当好这个知心大哥,还沾沾自喜要给自己的体贴点三十二个赞。

现在他只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三十二个老拳。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胡建林脸上飘满了这句不属于他的台词。

那天晚上马杰来接孩子,把已经睡熟的小姑娘塞进被窝安顿好再送胡建林出门,瞅了他好几眼都觉得魂不守舍的,问什么也就只有嗯和啊,书包都还拿在手里没放下,简直莫名其妙。

马杰从他手里拎过书包,突然摸到里面硬邦邦一个方块,他记得自己没在里面放这样的东西,还以为又是哪个小朋友过生日给的小礼物,打开一看,透明盒子里是一朵红色的花,在路灯照射下闪着七彩绚烂的光。

他掂了掂,轻飘飘看不出什么材质,但看着是个稀奇东西:“这谁给的啊?”

徐云峰可能是另一个爹,徐云峰可能是另一个爹,徐云峰是安安爹地,徐云峰……

胡建林张口:“爹地送的。”

“什么玩意儿?”

“不是。”胡建林一把拉住马杰的手,感觉自己罪大恶极,膝盖软了又软就差跪下谢罪:“内个马杰啊,我不知道哇,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打住!”马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直说。”

“内个,徐总……徐云峰,”胡建林吞了口口水:“可能知道自己是安安的……”

“。。。哦。”

“哦?哦?!!”胡建林感觉自己化身急急国王,压低声音急道:“你躲了他那么久,现在露馅了,就不怕徐云峰来骚扰你?”

“那也改变不了他是安安的爸爸!”

胡建林被马杰突然抬高的声音镇住了,张着嘴傻在原地。

“……抱歉。”马杰喉头颤动,低头用手指抹了抹鼻尖,再抬头时扯出一个笑:“没事,这事儿瞒不住,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安安…确实是徐云峰的孩子,我没权斩断他们之间的父女缘分,更没权力阻碍安安去选择。”

“不是?你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大对劲呢?怎么就预设安安的选择还阻止上了呢?”胡建林皱起眉头:“你怎么没权力了?安安是你辛苦怀孕生的,是你辛苦拉扯到她现在的,徐云峰付出什么了?他这叫窃取劳动果实!!”

胡师傅很上头:“我跟你说马杰,谁也甭想把安安从你身边抢走!”

马杰吸了吸鼻子,噗嗤一声笑了:“好了好了,这都哪跟哪啊?我虽然不乐意再和那谁纠缠,但我觉得徐云峰会是个好父亲的,当然我也不赖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和他还没有闹到那种地步,他要是想来行使作为安安父亲的权利,我也不会拦着。”

胡建林总觉得还是不放心,在马杰三催四请下还是将信将疑回酒店去了。

嘴上这么说,但马杰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徐云峰已经知道的时候心还是沉了下去。在他心中,他还是亏欠安安,安安有足够的理由去选择更好的生活,那是马杰拼上几辈子都达不到的。

可如果徐云峰真的要把安安抢走呢?那他,那他……

马杰打了个寒战,冲上楼却在握住女儿卧室门把手的那一刻停住,背靠着门在黑暗里站了许久。

临近年会,除了节目通过复审的胡建林忙碌起来了之外,大明星潘怡然又一次接受了演出邀请。

“本来不想去,但以前的部门主管对我还不错。”

潘妮其实也没有那么叛逆。

众和这两年场地和设备没有以前动辄六千万那么奢侈,但邀请的人是越来越多,节目审核也越来越大胆,是真有点大厂包容进取的样子。

令马杰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收到了年会的邀请函。他当着何旋的面拆开大红信封,将请柬从头到尾看了个遍,邀请人员马杰后面括号括了“可带家属”四个字。

何旋见他目光停留在这一行,解释道:“这是方便有小孩的员工,毕竟年会要到晚上八九点呢。董事长也觉得这样好。”

马杰看着落款处徐云峰的电子签名,嗯了一声。

“那,你也来吧,给你留座了,带着安安一起。”

马杰轻捻着信封的一个角,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喔,好,我会去的。”他顿住,补充了一句:“带着安安。”

徐云峰在办公室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踩着年会开始的点姗姗来迟。会场门口的KT板已经签满了员工的名字,他在留给他的左上角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知后觉已经不会再在中间偏上的位置看到一行小小的Magic了。

“徐总好。”

徐云峰朝何旋点头回礼,拿起桌上的花名册,翻了没两页就捕捉到了马杰二字。

他居然来了。

徐云峰有些讶异,有些惊喜,踏进会场时还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西装,目光在整个会场转了一圈,只可惜除了满场五颜六色的荧光棒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马杰本来就没想带着安安看完全程,胡建林和潘怡然的节目在正中间,胡建林跟在卡拉OK厅K歌似的,唱了五分钟八十年代经典歌曲串烧,还拽了两句塑料粤语,惹得台下响起一小片哄笑声。

潘怡然的节目灯光特效炫酷,据说和今年巡演一样,她的舞台全是她自己参与设计的,马杰不得不承认她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

马杰落座之后在群里发了张自己视角的照片,潘怡然老是往他那个方向看,又是wink又是飞吻的,当然这些肯定不是给他的,是给安安的。

马杰举着手机录像,看得清清楚楚。镜头下移,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到徐云峰一丝不乱的发顶。然后似乎是有所感觉,徐云峰朝他这个方向转过头来,露出半张侧脸。

马杰手忙脚乱关掉了录像。

胡建林在群里发:一会儿要上台领奖,领完奖出去吃去,地址XXXXX。

潘怡然:正好我经纪人找我有事儿,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马杰:那我先把安安送回去。

胡建林:安安离开你视线你能放心不?我订包厢了,你带着安安一起来。

胡建林:安安胆儿没那么小,你多带着她出去和人接触接触。

潘怡然:说得好像你带过孩子似的。

胡建林:诶叛逆你怎么说话呢%#¥¥@#…%¥

这次的会场依江而建,是特殊的船型设计,二楼有很大一块甲板,马杰拉着女儿的小手散步到栏杆边缘,向下望就是深绿色的江水,勉强能看清两团黑乎乎的影子。

“今天晚上开心吗?”

“开心。”

安安抱着马杰的脖子,将自己软乎乎的脸颊贴了上去:“和爸爸在一起最开心。”

马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侧传来的脚步声。

徐云峰站在五米开外,目光从安安的脸上又落到他脸上,末了吐出一句:“眼睛像你。”

马杰深吸一口气,把女儿抱了起来:“徐总……”

“以前的事,我很抱歉。”

以前?马杰一愣,对他而言,以前太遥远,遥远到像是上辈子。他实在是没想到徐云峰会跟他说这个。

“您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呢?”马杰思索一番,硬着头皮试探道,“如果硬要说的话,没有调查清楚就举报了您,应该是我向您道歉才对。”

“我说的不是举报!”

马杰抱紧了安安后退了一步,见他紧张的样子,徐云峰克制住想要上前的冲动,坚持把话说完:“是我不该那么不择手段地对你,或者说对你们。”

徐云峰看不太清马杰的神色,又或是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顾虑得多,他生平第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只得将收敛的目光落在对方血色不佳的嘴唇上。

领口上的小手紧了紧,将马杰从徐云峰的话中拉回神:“您上次送安安的礼物太贵重了,要不您还是拿回去吧。”

徐云峰皱了皱眉头,有些受伤,但面上还是一副泰然自若:“那就是红色的塑料和玻璃纸,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也并没有将送出去的礼物再拿回来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安安:“安安也很喜欢。”

马杰无法,只得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快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安安乖巧地叫了声,松开了紧握着马杰领口的小手。马杰心里一空,将安安往徐云峰方向送了送:“叔叔抱抱你,好不好?”

谁知徐云峰反而摇了摇头:“我身上这件衣服又冷又硬,肯定抱得她不舒服。”他看着马杰飞快收回手,心下了然,试探道:“下次叔叔去找你爸爸带你出去玩,吃麦当劳行吗?”

“……”马杰一时不知道是无语徐云峰呼之欲出的小心思还是震惊于居然能从他嘴里听到“麦当劳”三个字。

马杰低头,看到了小姑娘眼里明晃晃的渴望。

“行吧。”算了算了,有哪个小朋友能拒绝炸鸡汉堡和甜水儿呢。

徐云峰露出一个笑来,马杰看着他向自己跨了一大步抬起手伸向自己肩头,身体还没做出反应,对方就已经收回了手。

“一片落叶。”徐云峰摊开掌心。

当晚,马杰还是先回家带安安睡觉再去赴胡建林和潘怡然的约,他的心情和手里揣着的一兜子啤酒一样七零八落。年会结束,胡建林过两天就要回大潭准备过年了,这顿饭也是他的践行宴,因此很快就喝得磕在桌上昏迷了过去。

“都是当厂长的人了,酒量还这么差,这才两瓶啤酒。”潘怡然嗤笑一声,转头看见马杰脸上也是一片通红,瘪瘪嘴感叹这俩半斤八两。

马杰虽没有喝醉但明显上头,再加上他心里有事,酒精一催发,嘴里开始嘟嘟囔囔。

“……唉,我没想到才见了两面,安安就这么愿意亲近徐云峰,这血缘关系真是奇妙哈。但也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出息……”

潘怡然眉心紧了又紧,终于没忍住把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疑问说出了口:“那你为什么要留下安安呢?”

她说:“当初我就想不明白,如果我是你,如果我和徐云峰之间是我怀了孕就要辞职逃跑的关系,那我一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而且还过得这么憋屈。这话她没说出来。

如果安安能够留在大潭,那马杰会一辈子做单亲爸爸吗?

“因为我懦弱。”

潘怡然怔住。马杰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撑着桌子坐直了。

“你知道,我跟着徐云峰干了十年。那时候众和刚刚上市,徐云峰花了不少心血,那年校招,我妈急病住进ICU,就缺三十万手术钱,徐云峰借了我这笔钱,我妈得以再活十年。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无以为报。”

“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三十万你一定早就还清了。”看到马杰点头,潘怡然激动道:“再者说,你这十年在公司给他创造的价值早就远远超过三十万了!马杰,你不欠他什么的。”

马杰伸手拦住她的话,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可我妈那时候要死了,要死了你明白吗?”

他脸上在笑,又像在哭。

“我去借钱,有可能下一秒我妈就死在我拿钱的路上,只有徐云峰帮了我。就算这钱是大风刮来的,那怎么就刮不到我头上呢?”

潘怡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马杰和徐云峰之间,三十万、十年、至亲的命。

作为报答,马杰将自己抵押给了徐云峰,徐云峰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潘怡然有一种被扼住了喉咙的窒息感。

从前她只知道,徐云峰给了马杰不小的恩惠,她以为那是上位者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情人的全方位施压,马杰别无选择。人一旦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就只能去接受。

潘怡然是能接受马杰对徐云峰的爱慕的,那是被迫的,是不得已而为之,那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而这种本身就虚假的爱,会在决定背叛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会在彻底离开之后盼望从未存在过。

“所以……你、安安,你对徐云峰……”

马杰静静地喝完最后一口啤酒,脑中想到的,是三年前在天台上,潘怡然问他,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那时他脑中的眩晕并不是因为他站在高处,并不是因为胡建林调错的秘密将要暴露,是想到他这十年。

这谨小慎微的十年。

心火燃起又熄灭的十年。

母亲缠绵病榻的十年。

再怎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做了十年的心理建设,也总该接受了。

于是马杰听到自己说,早受够了。

徐云峰被带走调查的那天早上,命运并没有因为新年的第一天而停下它戏弄人的恶趣味。马杰木然站在医院大厅,左手是母亲的死亡证明,右手是B超的检查单。一个小生命毫无预兆地降临,并没有夭折在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他承受不了再失去谁了。

“潘怡然,你就当我懦弱怕死吧。我如果不要安安,那和杀了我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而且我承认……”

潘怡然看他嘴唇翕动,突然后悔今天自己的追根究底,她预感马杰一定会说出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他说,我承认,我爱徐云峰。

安安拿到了人生中第一朵小红花,这就意味着寒假来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临近年关,周边的店铺陆陆续续关门,买花的人也少了很多,马杰干脆只接现客,外卖软件贴上了店铺休息的公告,元宵节之后再上班。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马杰在自家店门口看到了徐云峰。

徐云峰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惊讶一点,但是这种和徐总格格不入的感情转瞬即逝,两人尴尬地对视。

“呃,徐…先生,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徐云峰势必是看不上这些花的,马杰摸不准他的意思,下一秒安安骑着马杰买给她的带轮子的小马,从屋子里呜呜叫着冲了出来,像颗小炮弹一样差点撞上徐云峰的腿。

“安安!当心撞到人!”

马杰上前一步把安安从小马上抱了下来,安安身体比以前好太多了,有了些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无限精力,这是马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爸爸说今天店里不会有什么客人,但是小姑娘还是乖乖站好,向徐云峰鞠躬道歉:“对不起叔叔!”

“没关系。”小姑娘后脑勺的发辫跟随弯腰又抬起的动作划出朝气蓬勃的弧度,徐云峰看着心就软了大半,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小孩子闹腾一点好。”

他转头看向马杰:“你呢?”

我?马杰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答道:“我也挺好。”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

这下徐云峰脸上的笑更明显了。

马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没有记错的话后天才是除夕,今天应该还是工作日才对。

似乎是读懂了马杰心里在想些什么,徐云峰轻咳一声:“我让所有K11及以上负责人转告手下员工,完成手上工作可以提前休假,所有高管年终收尾。”

经过裁员和转型,众和好像摸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就像在一层休息区开设儿童乐园和托管室,虽然平时还是卷生卷死,但总有一些地方可以成全员工的体面。

有时候人想要的并不多,稍微一点点恩惠就足够了。

“站着说话很累,我能进去坐一会儿吗?”

“您如果没有想买的花的话也可以回去。”

“算了,那我还是站着吧。”徐云峰补充一句:“如果有其他客人来我会等一等的。”

“……”马杰无话可说。他觉得这三年不是他脑子出了问题就是徐云峰脑子出了问题,不然他怎么会在寥寥几句话中就觉得堂堂徐总变得……无理取闹了。

好吧。马杰带着徐云峰往里面走,安安骑着小马在前面咻咻咻地带路。

“店里有些乱,您小心点儿。”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东西,也就站在门口的时候看着宽敞一点儿,徐云峰甚至需要侧过身避让,防止娇嫩的花瓣被自己大衣的衣角碰倒。

原来的仓库现玩具房门口摆放着简易沙发和茶几,徐云峰本想坐那个单人沙发,却被马杰先一步占据了,只好坐进双人位。

马杰去倒水,徐云峰扫了一眼四周,东西虽然多却很干净,茶几上铺了草绿色花边的桌布,桌面摆放的玻璃糖罐里装满了用玻璃纸折的小星星。

他想起这家花店的名字就叫满天星。

更有甚者,这就是徐云峰刻意牵的线。

或许是看在安安的面子上罢了。

连同水杯放在茶几上的还有这半年的营业额和各项合同,以及一叠数据,正好一并拿给徐云峰过目。整理数字是马杰的强项,他也擅长在新的领域找到与自己熟悉事物的相似之处。

“这是十天前刚签的合同,新的合作方有自己的工厂流水线,成品价格比原来的低上不少,就是听说残次品有些多,可能需要筛选,这一步我一定会负责好。”

没有谁比徐云峰更加清楚马杰的工作能力。但他这次来并不想听马杰汇报工作,他也不希望马杰看到他时只能想到工作。

慢慢来吧,急不得。徐云峰在心里告诫自己。

安安跑出来要吃小零食,适时打断了马杰的汇报。

徐云峰抓住机会赶紧换了个话题:“今年在这儿过年吗?”

“是哒!”安安先一步回答:“听说晚上会放烟花。”

“烟花要晚上十点半才开始放,安安你要睡觉的,爸爸第二天找视频给你看。”

“喔……”小姑娘虽然有点失望,但没有坚持,拿了小饼干之后又像一只快乐的棉花团子一蹦一蹦跑走了。

徐云峰若有所思,再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告辞。

除夕夜晚上,马杰带着女儿外面走了两圈消食,回花店的时候远远看到店门口站了个人,越走近这身形越熟悉,虽然不可置信,但还是在认出对方的一刹那惊讶出声:“徐总?”

徐云峰转过身来,不怪马杰不敢认,他穿了件落肩的毛呢大衣,从背面看懒洋洋的一团。一直用发胶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放下来,几缕过长的额发轻柔搭在银丝边镜框上,把他冷硬的面部轮廓都衬得柔软了不止一点半点。

似乎是察觉到马杰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目光,徐云峰有点不自在起来。

“我这样穿,很奇怪吗?”

马杰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呃挺好的挺好的。”

是真挺好的,看着年轻且脾气好,就是这个人是徐云峰徐总,马杰觉得这对自己的冲击还是有点大了。

好吧,看来还是有点别扭。徐云峰选择解释一下:“我助理说这是最近几年的流行。”

他低头将手里拎了很久的红色塑料袋递过去,里面是他开车转了好久才在靠近镇子的公路边上找到流动烟花爆竹摊位买下的仙女棒。

徐云峰,劣质掉色塑料袋,仙女棒。马杰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可是,这里好像是禁放区……”话音刚落,背后不远处就腾空炸开一朵金黄色的烟花。

马杰:“……”

马杰在女儿兴奋的拍手声中开始拆包装袋。

教女儿握住细细的柄,伸直了手别松,徐云峰摸出特地买的防风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和马杰手上的仙女棒给从未玩过的小朋友示范。

仙女棒炸开的烟花温度不高,落到衣服上也很快就熄灭了。马杰没忍住打量了几眼徐云峰剪裁得体的袖口,就看到两颗火星子飞了上去——从自己女儿的手里。

嘶——

小朋友玩这个确实是有点天赋,挥舞着仙女棒在空中画圈,看着五颜六色的光环在黑暗中停滞,像童话书里流星的拖尾。

于是安安大喊:“可以许愿吗?”

徐云峰和马杰的声音同时响起:“可以。”

“那安安希望明年的今天也能这么开心!”

马杰蓦地鼻子一酸。

身侧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徐云峰将自己手里燃烧的仙女棒靠近他手中还未点燃的那根,轻轻相触,很快马杰手里的那根也飞舞出绚烂的火花。

徐云峰说,这样要快一些。

于是小姑娘两只手都没空过,放完了又会递来新的,有时是马杰,有时是徐云峰。

左手是马杰,右手是徐云峰。

好不容易放完,小朋友也过瘾了,马杰从店里拿出扫帚清理了战场。徐云峰看着扫在一块儿的仙女棒,黑压压一大捆,突然开口:“这些花了我不少功夫。”

马杰原本轻飘飘的心被这一句话砸进了谷底。他早该想到的,徐云峰做事总有目的。只是他没有想过安安也会成为筹码的一部分。

“今天我的衣服不冷也不硬了,我可以……”

哦,原来是想抱抱安安。没关系,这也是他的女儿,这是应该的。

“我可以抱抱你吗?”

手在小姑娘蓬松的被子上轻拍,马杰心里很乱。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徐云峰方才的眼神,被烟熏的、有些湿润的、带着期盼的柔软眼神。可是这不对,马杰顿时有些时空错位的荒谬感,这种眼神可能出现在他的梦里,不该出现在徐云峰的脸上。

更何况,他还说想,他还……

马杰甩了甩头努力把徐云峰低沉的声音甩出脑子。

当时他惊得往后跨了一大步,左手还举起弯在身前,好像徐云峰不是说想抱他而是想要打他。马杰觉得还不如说要打他。

马杰几乎是抱着安安落荒而逃,做了这辈子最有出息的一件事——把领导关在门外。

思及此,他又叹了口气。

手下的被子一颤,安安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杰吓了一大跳,神经霎时紧绷。他赶忙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安抚,心疼地用手擦掉脸蛋上不停滚落的热乎乎的眼泪。

“乖乖,怎么了怎么了?别哭爸爸在呢!”马杰哄了又哄,哭声不但没止住,两条柔软的小胳膊还努力缠上了他的脖子。

“安安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说着马杰就要把女儿从被子里捞出来。小姑娘察觉到马杰要抱起自己,拽着马杰的手更加用力了,摇着头抽噎着说:“安安不要离开爸爸。”

“安安会乖,会听话,安安不喜欢徐叔叔,爸爸不要送安安走……”

说着,还要伸手去抓放在床头那个徐云峰送的红色塑料小花。

“好了好了,爸爸怎么会离开安安呢?安安别哭了。爸爸不走,爸爸不走……”

小姑娘一时半会儿还是止不住泪,趴在马杰怀里打着哭嗝。

安安的心思很敏感,也很缺乏安全感,马杰心口绞痛,自责不已。他确实有意放任徐云峰接近安安,他觉得自己不能自私到不让安安亲近父亲,可正如胡建林的言下之意,他自作主张将安安推向徐云峰,也是另一种自以为是。

马杰亲吻着女儿的额头,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无能。

安安得到了爸爸的承诺,很快哄好了自己,又是个快乐的小女孩了。换她用小手摸着爸爸的脸,努力想把爸爸脸颊上的酒窝戳出来,那样爸爸就是开心的了。

马杰强迫自己飞快收拾好心情,重新将女儿塞回被窝确认睡熟了,才轻手轻脚拿起了床头柜上那朵红色的花,就着小夜灯的光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安安怎么不喜欢徐云峰呢?

若是不喜欢徐云峰,安安就会像头一次见面那样畏惧地埋进自己怀里,而不是几次三番默认徐云峰的接近。

若是不喜欢徐云峰,安安又怎么会收下他的礼物,还爱不释手地放在床头,放在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马杰用指甲敲了敲掌心这朵火红的莲花,轻飘飘的,敲起来沉闷的笃笃响,确实是一块塑料。但它染色均匀鲜亮,切割面精致考究,点缀用的同色系玻璃纸在花瓣周围妆点成不同弧度,精细到看不出一点胶痕。

就算这本质是廉价的塑料与玻璃纸,马杰也能在上面看到并不廉价的用心。

那个问题又萦绕在马杰心头。徐云峰何至于此?

他心里的那个答案在斥责他不知悔改,规劝他莫重蹈覆辙。

或许是除夕夜没有被排斥这件事给了徐云峰很大的自信,他开始频繁在花店门口刷脸。有时候他能听到马杰喊安安快起床的声音,和叼着牙刷拿着锅铲的马杰打个照面;有时天光还没大亮,他打着手电跟在系着围裙的马杰后面去仓库挑选花束,修剪花枝。

有时安安背着小书包张开小手,小飞机似的滑行到自己面前甜甜问一声徐叔叔早,身后马杰飞奔出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赶着安安狂奔去幼儿园。

徐云峰拿起手机,对着两人的背影拍了一张全是重影的照片。

他坐在办公室里把照片放大,用手指描摹马杰发梢飞扬的形状,好笑之余又有点难过。

马杰原来可以如此鲜活。

只是不知道,这点鲜活里能否有他徐云峰的一点影子。

“后天早上幼儿园开放日,安安希望您也能一起来。”

徐云峰几乎是立刻回复:“一定来。”

幼儿园每个学期都会有一个早上对家长开放,去年十月的开放日只有马杰去了,其他小朋友不说父母都在,至少凑满了两个家长的名额。唯独安安身后就坐着马杰一个人。

做游戏的时候有小朋友来问安安,你妈妈没有来嘛?安安挺起胸膛骄傲道:“我爸爸来就足够啦!我爸爸好厉害!”

小朋友的小脑袋瓜一时没想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也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喔,你爸爸好厉害!”

那天晚上马杰放任自己崩溃了一场。

如今得到徐云峰的承诺,马杰隐隐期盼开放日的到来。

可惜那天早上马杰和安安在家门口等到第一节课都快开始了,徐云峰也没有来。

安安身后还是只有马杰一个人。

手机叮咚一声响,徐云峰三个字闪烁着,连续跳出了好几条消息。

以前就这样的,好像别人的期待是随时随地可以收回的东西,如同一桌子冷掉的饭菜,食材到手艺都不值几个钱,扔掉都不觉得可惜。

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和安安保证徐云峰一定会来,小朋友的期望在自己心里比一切都珍贵。

音乐课之后是运动课,八个小朋友一排同时起跑,扑进终点线处笑着迎接自己的父母的怀里。

为了削减竞技性,老师给小朋友们穿上了充气的小鸭子服,只能迈着小短腿一扭一扭跑向终点,就算摔了也不会疼。

安安难得认真,抿着小嘴努力倒腾自己两条腿,翘起的鸭子屁股在身后一晃一晃。马杰一会儿喊慢点,一会儿又喊加油,手机都差点没举稳。

安安脸涨得通红,居然是前三个冲线的,最后两步她摇晃了一下,扑进了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有点冷,有点硬,还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但却是安稳坚实的。

“你、你怎么会来?”

徐云峰搂紧了怀里的小鸭子,险些被马杰质疑的问询气笑了。

二倍速开完临时会议着急忙慌带着Andy赶过来一下车立马打听兔子班上课的地方在哪以至于跑得领带歪斜形象全失的徐总咬着牙一字一顿:“你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安安下次不许跑那么快了,看你差点摔跤吧。”马杰立刻转移话题,选择装聋作哑。

看到徐云峰来了的安安眼睛都发亮,做操动作都比别的小朋友卖力许多。

马杰手指放在键盘上,有些抱歉地打了一句:“谢谢。”

对面很快来了一条消息:“是我不该迟到。”

叮咚又是一条。“希望下次你能看完我的消息。”

马杰抬头,正对上徐云峰望着他的目光,手里握着的手机还亮着屏,正是他们聊天的页面。

徐云峰当着他的面不紧不慢打字:“上次说的麦当劳,一会儿一起去吧。”

“好。”

开放日只有早上半天,征得了安安的同意之后,徐云峰开车载他们去了新开的水族馆周边的麦当劳。

上车的时候社畜本能提醒马杰应该坐副驾,在徐云峰无语的目光下还是老老实实带着安安拉开了后座的门,发现里面已经绑好了安全座椅。

安安喜欢粉色,对着麦当劳宣传图上的草莓味圣代流口水。马杰在手机上点完了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机递给了徐云峰:“徐总,您看看您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马杰给安安点了份儿童餐,想了想,还是在自己的套餐上摁了+1。

工作日中午人不多,马杰选择去柜台等着端餐盘,留徐云峰陪着安安。徐云峰仔细端详安安的脸,其实要说哪里像他细看也不是特别明显,硬要说的话是脸部轮廓与乍一眼下的神韵和他一样,不笑的时候嘴唇紧抿,嘴角抻平,甚至有些冷淡。

但那双眼角略微下垂的眼睛真的特别特别像马杰。

小姑娘坦然直面徐云峰的注视,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你是我另一个爸爸吗?”

徐云峰短暂愣了下神,反问道:“你希望我是吗?”

安安晃了晃悬空的小腿,努力思考:“……安安只想和爸爸在一起,但是……”小姑娘偷偷看了眼徐云峰,“要是爸爸能不那么辛苦就好了。”

在安安眼里,好像自从徐叔叔出现之后,爸爸没有以前那么辛苦了。

徐云峰久违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后脑勺。

徐云峰的手绕过了安安的后背,小朋友薯条蘸番茄酱吃得开心,一点儿没发觉。

徐云峰凉飕飕的视线扫过他手里的食物,马杰心想这徐云峰也太离谱,怎么自己不够吃就要抢我手里的,再点不会吗?徐云峰咬了咬后槽牙,头一次痛恨自己能看懂马杰的眼神,他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正当马杰想要把手机扫了点餐码递过去的时候,徐云峰慢条斯理(实则咬牙切齿)咽下口中的食物:“慢、点、吃。”

马杰很想吐槽徐云峰管真宽但他不敢。

吃过饭,徐云峰又从口袋里变出三张水族馆的门票,vvvip,马杰还没开口,徐云峰就学会了抢答:“老板送的。我请了年假。安安不喜欢吗?”

安安当然喜欢,她还没来过水族馆呢。这家新开的水族馆不大,但设计了一整条海底隧道,头顶四周能看到鱼群游来游去,吸引了不少小孩。

中间的休息区还有旋转木马,小姑娘看见了就走不动道,拉着马杰的裤子想坐。

“1.4米以下儿童要成人陪同的。”

马杰小时候坐家边上小公园的旋转木马,机器故障摔下来过一次,还把小腿蹭破了皮,因此对这玩意儿敬而远之,但是女儿的要求也不过分……

正当他皱了皱眉想要带着女儿上的时候,徐云峰脱下西装外套塞进了他怀里:“安安,叔叔陪你可以吗?”

当然没什么不行的。马杰看着安安兴高采烈拉着徐云峰的手跑上去挑喜欢的马了,徐云峰跨上马背的动作干净利落,即使骑着的是粉色蝴蝶结的彩漆小马,也优雅威风得好似在私人马场。

他弯腰手一捞,就把小姑娘带上马在自己身前坐稳,还不忘指导她腿应该怎么放。

机器启动,小马驹唱着欢快的儿歌载着父女俩旋转到了另一面,马杰看不到的地方。

马杰搂着徐云峰西装的手慢慢收紧。

小马驹又绕过半圈,安安挥舞着双手朝马杰打招呼,徐云峰亦看向他,手掌牢牢护着安安的后背。

好在灯光昏暗,看不清马杰笑容里的勉强。

可是他现在不在众和,他又拿什么去赌,安安在执行总裁徐云峰心中的地位呢。

水族馆后半程马杰明显心不在焉,连带着安安也不是很精神,草草逛了个纪念品商店买了只小章鱼玩偶就打算回家。徐云峰敏锐察觉到了气氛低迷,并没有提自己预定了餐厅的事,离马杰家就剩两公里,他听到后座传来一些异样的响动。

“安安?安安你怎么了?”马杰用手摸了摸女儿颈后,滚烫干燥,额头也一样。小姑娘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趴在马杰怀里喘气。

“徐总!安安发烧了!”

徐云峰一打方向盘,调转车头驶向儿童医院。

搬来C市之后安安从来没去过医院,马杰来这儿上班时也已经是个成年人,儿童医院对他来说就是个很陌生的地方。

更何况怀里安安已经烧得脸颊通红,小手蜷在一块儿,好像还在细细发着抖。

徐云峰在充斥着小孩哭声和嘈杂人流的医院大厅里快速搜寻咨询台,安安身上裹着马杰的外套,徐云峰将自己的脱下来披在马杰肩上,安抚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对方:“一定不会有事的。”

挂了急诊,马杰抱着安安在座位上坐好,很快就有护士小姐来帮安安量体温、贴退热贴。这个季节生病的小孩子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挂个水烧退了回家睡两天就好了。

马杰稍稍放下了心,这时徐云峰已经拿着他的身份证跑完了手续,还不知道从哪搞了个塑料袋装着收据挂号单病例就诊卡,热得一向得体的衬衫都解开了最上面两枚扣子。

徐云峰变戏法似的从塑料袋里拿了瓶热乎乎的玉米汁递给他:“先垫垫,估计要挂水。我去那边等叫号。”

贴了退热贴舒服许多,安安窝在马杰怀里恹恹地睁眼,眼睛里水汽迷蒙的。

等了半个小时看了医生,确实只是普通的发烧,累了着凉了都有可能,开了张挂水的单子。

儿童点滴室在四楼,电梯等了两班都是乌泱泱的人,徐云峰果断从马杰手中接过安安,三步并两步顺着楼梯间就跑了上去。

马杰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马杰远远看着徐云峰抱着安安扎上针,转头找了个靠墙安静的位置。总算安顿好,马杰从徐云峰手里抱回安安,小姑娘把脸埋在马杰胸前很快沉沉睡去。

双人位不大,徐云峰紧挨着马杰坐下,终于靠着靠背露出点疲态。

一共要挂四瓶水,挂完至少十二点。中途Andy来了一次,送了点吃的。马杰没有胃口,在徐云峰的坚持下塞了个饭团。

“要把安安叫起来吃点吗?”

马杰摇了摇头:“中午和早上吃了不少,再吃怕她吐。让她先睡吧,明早烧退了我再煮点粥。”

他提议徐云峰可以先走,对方并没有动作,马杰不免有些急了:“这一整天已经够累的了,熬这么晚也影响您明天的工作!”

“我累,难道你就不累吗?马杰,你应该知道,我在这里能更好的照顾安安。”

马杰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Andy见势不对,放下保温杯赶紧溜走。

徐云峰有些懊恼地揉揉眉心:“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一起分担,你不必总想着推开我。”

“更何况,我是安安的父亲。”去缴费的时候徐云峰看到安安的大名叫徐梦凡,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他瞥见马杰垂下的眼睫,手指下意识碾过西装裤柔顺的布料,他罕见地认为现下不规律跳动的胸腔可以定义为紧张,徐云峰决定说出口。

“不仅如此,更是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马杰一时语塞,他几乎要理解成无论他带着谁的孩子回来,徐云峰都会这样,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

可那也太亏了,徐云峰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难道他有爱当人爸爸的癖好?马杰的大脑宣布罢工。

挂完第三瓶水已将近晚上十点,点滴室电视机播放的动画片是没有声音的,病痛习惯了也就只能接受,偶尔新到的小朋友还会哭闹两声,很快又归于安静。

在这样近乎麻木的安宁中,马杰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空,突然缓缓说道:“小时候,安安总是生病。”

他的声音低低的,小小的,像吹动一片羽毛那样轻,又如同一座山那样重,沉甸甸压在徐云峰心上。

“她总是生病,没有理由,没有预兆,不分白天和黑夜。医生说是胎里不足,好多小孩都这样,小时候难伺候一点,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可是小小的,一点点大的孩子,还不会喊痛,哭都不成气候,奶粉喝进去又吐出来,只能用针筒一滴一滴挤在舌根,顺着润过喉咙。

马杰抱着她,卧在臂弯里摇晃着,趴在怀里拍着背,走了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那年夏天屋里闷热,凌晨时分安安刚从医院吊完水回家,怎么哄也不肯睡,小小声对马杰提了第一个要求。

“爸爸,我想看星星。”

安安身体不好,总在屋里,都没有怎么看过这片天空。

马杰不忍扫兴,搬了张凳子坐在家门口,两张脸一起仰望夜空。

现在的天早就因为污染而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马杰眼里是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时而被云朵遮住的月亮。

“有一个,星星。”

马杰顺着安安的视线望过去,还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安安说有,那就一定有,他瞪着眼睛看啊看,看啊看,眼前黑色的天空被水濡湿了,颤动着,温热的水渍洗过面庞,马杰居然真的看到了一颗星星。

“不,很好听。”徐云峰勉力压制鼻腔中泛起的酸涩,“你做得非常好。马杰,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或许我当初应该早点去找你,我——”

“徐总,我实在是有点累了。”

徐云峰未说完的话被马杰合上的眼睛打断。马杰好像是真的精疲力尽,仰头歪靠在椅背上。徐云峰不再出声,他默默数着吊瓶落下的点滴,不禁想到以前马杰一个人带着女儿来挂水的时候,也是这样即使困倦到极限,也要强撑着不敢松懈一丝一毫吗?

徐云峰轻托女儿的后脑勺,扶正了女儿的脖子,让她睡在自己掌心,也减轻了马杰手臂的重量。马杰下意识搂紧了安安,却并没有醒,反而是歪在靠背上的头因为徐云峰的动作倚在了他肩上。

这下徐云峰更加不敢动了。他垂眸看向马杰护着安安的手,情不自禁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却停留在快要触到那一刹那。

马杰瘦了很多,原本有些软肉的手现在看着骨节分明。徐云峰盯着那只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他知道无名指上原本有一枚严丝合缝的戒指,现在已经连戒痕都看不出了。

徐云峰在那一刻无不恶毒地告诉自己,他如果能像这枚戒指一样彻底消失不留痕迹,那对马杰来说一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听说手小的人心也小,徐云峰不是心外科医生,不知道马杰的心大不大,但他的胆子肯定不大。

从十年前在母校的超市外面看到他,被雨淋得湿透,悲伤和无助快要从他的脸上他的眼里溢出来了,徐云峰就知道,如果此刻他上去拉一把,马杰一定会对他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那时刚刚上市的众和,就需要这样一个人,如果这个人属于他徐云峰,那真是再好不过。

徐云峰刻意不去管,在不威胁到集团的情况下,他默认一些灰色的事情发生。

毕竟他与马杰之间,也算不上清清白白。

潘怡然曾讥讽他吝啬,可他并不是小气的人。K10以上的位置他当然可以给,但是马杰并不适合;名贵的珠宝又被马杰退了回来,只说太显眼、会弄坏,马杰少见坚持拒绝他,他不愿意为一件礼物闹得难看,也就作罢;至于房子……

马杰那里,有一把徐云峰郊区别墅的钥匙。

还有马杰的母亲,护理院那边徐云峰私下里打过招呼,只收马杰基础护理的钱。

不是徐云峰不想给,是马杰不愿收。

是马杰太懦弱。

只是徐云峰没有想到,这样胆小的马杰,居然会毫不犹豫站在他的对立面,为了两个刚认识的人几乎赌上一切。

Thomas卖职位没有令他多愤怒,因为这件事可以解决,他在知道事情原委的那一刻想到了很多个解决办法。

众和在淘汰边缘也没有令他愤怒,他知道症结所在,一时的盛衰是太寻常的事情了,即便走到绝路他也有东山再起的自信。

可马杰拿着举报材料躲开他的目光,徐云峰觉得自己出离愤怒。

徐云峰接受得了众和被时代淘汰,接受不了集团倒在这些人手里。

稍微令人能接受的是,董事长金口玉言彻查,高管人人自危,倒真的揪出不少蛀虫来,广进计划也借着Thomas的伏法和员工的宣泄得到了明面上的善终。

不知道马杰听到这些消息,会作何感想。

但是徐云峰知道,马杰不会有什么想法,他会淡然接受,和决定为了300人的饭碗挺身而出是一样的。

徐云峰被调查期间暂时冻结在众和的决议权,以至于马杰的辞职报告根本就没有经过他的手,等到他在员工口中听到那个新上任的Magic经理怎么突然辞职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的助理提醒他,Magic只是K10,辞职只需要上级批准、再上级复核就行,并不需要越级向徐总您汇报。

办公桌上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信封,鼓起的轮廓像极了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还到他的手上。

徐云峰精密仪器一样的脑子也会有想要停摆的时候。

找到马杰对他而言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他听到马杰母亲在年会那天去世、以及也许马杰辞职是因为怀孕这两个消息之后,还是停止了继续。

停下,就意味着他终于认输。

后来某次酒局,徐云峰让司机离开,自己走回众和。他很少踏入温暖湍急的街道,好像那些年轻光明的气息会令他的残忍、阴暗和逐渐衰败无所遁形。他与马杰,差着十二年的人生呢。

徐云峰停下脚步,右手边的小巷拐进去不到一公里是个老小区,马杰就在这儿租的房,到众和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钟。

马杰一辞职离开,这儿就被拆了,众和风头正盛,大小也算个地标,老小区在这儿影响城市布局。

如果徐云峰不去找,马杰这个人活生生的十年,居然能被抹得那么干净彻底。

干净到徐云峰需要努力去回忆。

马杰辞职第二年,董事长的小外孙出生了,徐云峰受邀出席了孩子的满月宴。

众和完成了向互联网转型的一大步,就在所有人以为徐云峰要独揽大权顺势打压高铭的时候,徐云峰居然主动放弃了手中两个板块,移交给了今年刚从分部调上来的负责人。他仍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但好像终于有了点人味,连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了不少。

高铭也震惊于徐云峰的让步,他想不通为什么,但也欣然接受徐云峰释放出的信号,两人之间关系缓和了不少,私下居然也能称半个朋友。

董事长老了,乐于见到员工相亲相爱,在满月宴上还主动关心了一下徐云峰的个人状况,劝他遇到合适的就稳定下来。徐云峰没有正面表态,只说会考虑,反敬了董事长一杯酒。

那天的徐云峰意外好说话了,被敬酒就没有推辞的,连高铭都觉得他喝了太多。

您又要那样对我吗?

徐云峰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有两滴酒液溅在了他的手上。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这个声音好像很熟悉,感觉湿漉漉的,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您又要那样对我吗?”

徐云峰在动作中抬起头,若不是马杰没有一点沉溺其中的反应,他几乎要觉得这带着颤的一句话是自己的幻听。马杰嘴唇通红,脸颊惨白,两手不自觉地握拳缩在胸前,是一个明显带着防御的害怕姿势。

他以前从不这样。

徐云峰愣住,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把,顺着马杰虚焦的眼睛望去,是那面巨大而通透的落地窗。

如果徐云峰会爱人,那他就会知道,当时他想停下、想抱抱马杰的冲动,叫心疼。

可他那时还不会,他并不会为马杰而停止达成他的目的,更何况马杰有了更亲密的人,即使那两个人只出现在马杰的生命里短短几天。

即使只是短短几天,正是因为短短几天。

徐云峰用手掌遮住了马杰的眼睛,摸过遥控器将窗帘全部拉下。他尽可能耐心、温柔,马杰终于也不再那么紧绷,甚至把手攀上他的背,给予一点轻飘飘的、柔软的回应。

徐云峰心里瘪下去的那一块奇迹般地充气满盈,如果马杰继续这样听话,倒是可以把他调上经理的位置。不会做领导也没关系,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领导的,教一教就会了。他可以亲自教。

就是要等广进计划顺利结束之后。

等广进计划结束。

徐云峰仰头又干下一杯酒。

他能挽狂澜于既倒,能扶大厦之将倾,却突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马杰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把女儿送去小潘阿姨那里玩几天,回来就在自家小店门口捡到了徐云峰徐总。

准确的说,是Andy和司机大哥一人拉着徐总一只胳膊,叽叽喳喳劝他走,而徐总不光不走,脚还像生了根一样扎在那儿,并且两人越是想拉他,徐云峰越是呈现向前倒的趋势,马杰再晚来几步可能徐云峰的鼻尖就要亲吻玻璃门了。

伟大的徐总居然在他面前撒酒疯,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人类不敢想象的样子了。阿门。

Andy先一步发现了他,啊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开始疯狂摇晃徐云峰的一只胳膊,嘴里喊着徐总徐总徐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马杰心想,你们都没办法,难道我就有办法了吗?但他还是叹了口气上前,醉得几乎失去意识的徐云峰掀起眼帘看了看他,居然挪动了尊贵的大腿,伸手搭上了他的肩。

马杰该死的系统默认程序启动了,顺手捞过了徐云峰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Andy:“……”

马杰:“……我现在把他撂下还来得及吗?不是,早上不还好好的?”

没人回答他,司机赶紧跑过去开车:“快把徐总送回去!!!”

自从上次一起带着安安看病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了,但还是忽远忽近的。

主要体现在有安安在的时候比较近,马杰已经能接受早上把门拉开面前出现西装革履抬着腕表等待送安安上幼儿园的徐云峰;安安不在的时候比较远,马杰老是想到安安输液那天晚上自己本来就想打个盹谁知道怎么趴在人肩上睡得昏天黑地还是安安把他叫醒的,他看到徐云峰就会控制不住脚趾扣地,几次都没好意思向对方确认他流口水了没。

后来一想还是别问了,那衣服他也赔不起。

让徐云峰送安安上学不仅是因为他是孩子另一个父亲,更是因为马杰现在有了新的任务——每天早上跑一趟众和确认员工幸福感提升计划的平稳落地情况。因为何旋告诉他换了供货公司之后好像花朵变脆了,一碰就掉。

马杰心想不太可能啊,如果一碰就掉的话那他早上都检查过一遍了,早该在他上手的时候就断了啊?但毕竟拿这一份工资,何旋这么说,马杰就得负起责任来,于是连着好几天了,一早上都泡在集团大楼里,一层一层、一个个茶水间一个个休息室地这么看过去。

这一看,再结合其他员工的反馈,马杰很快就发现问题出在哪。干花分量骤然减轻并不适合以前的固定方式了,又太容易受到气流影响,就变得脆弱很多。

那为什么冬天的时候不明显?

马杰环顾四周悄悄对何旋说:“谁乐意大冷天四处乱晃啊!”还是年末最忙的时候。

正巧董事长孙子也在(徐云峰很无语这老家伙是怎么知道的),Andy笑眯眯看着两个小朋友坐在地上玩积木。

休息室门没有关,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徐云峰和一位面容衰老但依然雍容端庄的妇人,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很久了。

片刻,那位妇人先转身进了办公室,徐云峰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关上了门。

“Jeffery,你特地请我来,就是为了看那个小女孩的?”

“是的,母亲。”

“哦?”徐母若有所思,“我以为,你会想让我见见他。”

“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带着他正式和您见面。”

“这不重要。”徐母摆了摆手:“反正我已经有孙女了。小女孩很像你,我看着她,就和看着小时候的你似的,”她顿了顿,“就是那双眼睛太特别。”

徐云峰说:“是,特别可爱。”

“哦,我想起来了,你当年花三十万买到的人,给你做牛做马当床伴,现在居然还给你生了个孩子。”

“不。”徐云峰眉头微皱,还好办公室完全隔音,他们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去:“我和他之间并没有这样的交易。”

虽然徐母从结果上来说算是接受了,但徐云峰心里并不是很痛快。晚上的酒局面对的又是业内有名的老狐狸,他免不了被多灌了几杯。若是他知道他会赖在马杰家花店门口不肯走,他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把那几杯颜色不同的酒一起闷了的。

徐云峰的住所是流动性的,取决于他的办公室在哪。这十来年他的办公室都在众和集团大楼27层,所以他的住所就在不远处高级酒店的顶层套房。

马杰不太愿意回这里,他心里抵触,脚上却是熟门熟路。

Andy和司机大哥帮他把徐云峰送进房间,转头就跑了。

回到熟悉的地盘,徐云峰似乎清醒了一点,也不想继续挂在马杰身上(马杰比自己矮一截挂着也不舒服),自己摇摇晃晃走到沙发上躺下。马杰摸到厨房,柜子里那些醒酒汤的材料摆放得整整齐齐,煮汤的功夫马杰翻过料包上的日期,发现全都换了新鲜的。

万一过期材料把徐总喝出食物中毒,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他又有点郁闷,不知道徐总喝了别人的醒酒汤,还喝不喝得惯自己的了。

醒酒汤煮好稍微放凉,马杰把汤灌进玻璃杯方便喂给醉酒的人,走进客厅一看徐云峰已经坐了起来,见他来了还往边上挪了挪,拍拍沙发示意他也坐下。

不坐也没法喂啊。马杰捧着杯子往徐云峰嘴边递:“徐总您喝点,您自己拿着我怕呛到您。”

徐云峰乖乖握住了杯子,也握住了马杰拿着杯子的手。

他抬起因为醉酒而湿润迷离的眼睛,用审视报表一样专注的眼神看着马杰:“没有其他人用过厨房。”

“知道了知道了。”马杰不免脸上发烫,暗想徐总什么时候进化到有读心术了。

汤喝完了,马杰也该走了,但徐云峰不让他走,反而用力将他拉近了,倾身抱住了他。

马杰浑身僵硬,但没有推开这个怀抱。

徐云峰的脸颊贴着他的肚子,两条手臂箍住马杰的腰,力道之大不禁让马杰怀疑分开之后徐云峰脸上会不会有被拉链硌出来的红印子。房间里永远维持最令人感到舒适的恒温,四月底的天春寒还没过,吹出来的还是暖风,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徐云峰的身子越绷越紧,几乎是贴着他弯折下去,面上褪去酒后潮红变得一片煞白,额上还沁出一层冷汗。

马杰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他猛然记起徐云峰胃不太好,因此喝酒一直都是点到为止,今天喝得这样醉再灌了酸的醒酒汤,这胃能舒服才怪!

马杰只能趁徐云峰还有力气的时候帮人脱了外衣扶到床上,还好对方并未失去意识,在他转头想去电视柜下面找药箱的时候拉住他:“胃药在床头柜下面抽屉。”

……好吧,对自己情况还有点数。马杰本想坐在床边守着徐云峰睡一觉,放个杯子的功夫,手腕被徐云峰扣住动弹不得,挣扎几番不但没挣扎出来,还被胃痛醉鬼扯上了床拉进怀里,撞得马杰半边身子都有点发麻,鬼知道他哪来那么大力气。

似乎是怕他还想走,徐云峰环扣住马杰的手紧了紧,马杰的背紧贴着徐云峰的胸膛,像婴儿一样被圈着蜷缩在怀中,鼻尖萦绕的,是独属于徐云峰的味道,居然有些温馨……和温柔。

马杰不愿承认,原来他是想念的。

他渐渐放松的神经没有察觉到徐云峰搂住自己的手已经挑开了衬衫下摆,往自己腹前探。

昏昏欲睡的意识被卫裤松紧带拉开的感觉吓了个激灵,紧接着便涌上巨大的难堪与愤怒。

徐云峰低低地嘶了一声,抗拒之下他的侧腹被马杰的手肘重重一击,但他缠在对方腰间的手指像一条灵活的蛇,直到指腹传来并不平整的触感。

那是生安安留下的疤痕。

徐云峰浑身都在颤抖,他想酒精终于把他的神经喝坏了,不然他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鼓噪的心脏和汹涌的泪意,埋首不住呢喃着对不起。

从前他最看不起沉溺在过去的人,而今他竟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后颈传来的呼吸滚烫又急促,马杰察觉到有什么柔软炙热的轻柔拂过颈后突起的骨节,那大概是吻。

马杰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来会为徐云峰心软,从来会为徐云峰心痛,但他无法作出徐云峰此刻想听的承诺。他只是把触摸他肚子上手术疤痕的手拿了出来,轻轻地搭上徐云峰的手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像安抚安安似的。

很久没有做梦的马杰,久违地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梦见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徐云峰,郑重递上手里红彤彤的存折,里面是他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攒够的三十万。

那是他毕业之后的第三年,也是在众和的第三年。

小小的专员想要见到副总并不容易,其实就算他不绞尽脑汁想各种借口,徐云峰也早晚会在私下里约见他。可是马杰等不及,期待和雀跃将他的心占满,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只期盼徐云峰能早点结束会议。

可会议结束的徐云峰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被高管们簇拥着越过马杰,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没关系,徐总总是很忙的。

马杰等啊等,都不记得自己在外面候了多久,直到徐云峰遣散了所有的人包括助理,马杰才克制着溢于言表的激动,将那张薄薄的存折交到了徐云峰面前。

可是徐云峰并没有立刻接,他甚至思索了一下马杰为什么敢明目张胆来这一出,但他很快就想起来,他曾经确实是帮了马杰一个忙。

在徐云峰眼里,很小很小的一个忙。

徐云峰收下了存折,但他对马杰说,这不重要。

还清债务的喜悦飞速消散,马杰的目光落到徐云峰有规律轻点存折表面的手指,准确又快速地领会了领导的意思——徐云峰并不在乎马杰是否还钱。

马杰低头听着徐云峰讲话,头一次心里生出点反叛来——您虽然不在乎,但我很在乎。

这点小小的负气和沮丧听到在对方说今天下班回家后立刻烟消云散。

“好的徐总,那我在地库等您。”

“用不着开车,是回那里。”

徐云峰玩味地看着马杰脑袋顶上的耳朵耷拉下来——如果马杰头顶有耳朵的话。

这是马杰在众和的第三年,也是与徐云峰维持除领导与下属、债主与欠债人之外各种关系的第三年。

徐云峰是很少回家的,他在郊区有一栋别墅,在离集团大楼最近的高级酒店顶楼有一间套房,相比较而言,酒店套房才更像他的家。这是马杰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的事,同时他也想明白了,执行总裁徐云峰连“家”都不需要,更何况是一个毫无作用的小小的副组长。

但那时马杰心底还存在些该死的痴心妄想,因此他有些不愿意回徐云峰口中的“那里”,这意味着他很难得到充足的休息,并且还有可能获得一些疼痛。

他有点怕疼,但怕疼很丢人,他不敢说。

马杰并不知道他所有的想法在徐云峰眼里根本无处隐藏,就像个透明人似的,可徐云峰喜欢看马杰对他毫无保留的样子,他偶尔还会恶趣味地欣赏马杰的惊愕、恐慌、沮丧和失望,毕竟马杰可是大学还没毕业就跟在了他的身边,像是刚睁眼的小奶狗,第一眼看见了徐云峰,从此眼睛里只有他。只可惜这只忠心的小狗并没有成长为徐云峰期待的那样,他的忠诚并不是因为主人是徐云峰,而是因为没有长出过獠牙。

或许吧,马杰在工作之余想,徐总的决定总是正确的,于情于理,他都无法质疑。

他什么都挺一般的,唯有在做个透明的牛马上天赋异禀。

哦对了,他还可以做个哑巴情人,兼职保姆、厨师和保洁。

没关系,没关系。马杰每次去看望妈妈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徐云峰是大恩人,是你欠他的。

欠债还钱,用什么还不是还啊?不磕碜。

只是偶尔他捧着保温杯路过Peter的单间办公室,又碰巧Peter不在且过道无人,马杰都会对着办公桌上peter骚包的照片瘪瘪嘴,小声嘟囔:“我可是很早就跟着徐总啦。”

“你不知道吧,以前的写字楼连隔间都没有,大家都挤在一块办公。”

马杰小心地回头左右看看,好像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真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在听他小小声炫耀。

马杰眉毛扬起来:“我的位置离徐总好近,徐总不止一次夸我材料信息整理迅速,好几个大客户都是徐总带着我一起加班做的方案!”他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清醒的沉醉,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一年,但那点时光弹指一挥,马杰面上的沉醉转瞬即逝,又回到了不健康的苍白。

马杰看着众和搬出写字楼,精心选址拥有了自己的整栋集团大厦,马杰与徐云峰也变成了Magic与Jeffery。即使他坐到了K8,也与执行副总之间隔着一道道无法越过的权限。

谁都比他更有用一些。徐总只是终于发现,他身边可以有更多更多更多比马杰更好的人。这样也挺好,不要纠缠不清,不要藕断丝连,徐总就是他的领导和恩人,马杰这几年心电图似的价值观终于平稳落地。

徐云峰的怒气从背后滚滚袭来,那把他亲手交回去的别墅钥匙强制塞jin他口里,又拿来玩一些过分的令他无法接受的花样。他太害怕了,恐高令他头晕目眩,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或许他有求饶,他记不太清,但他只知道徐云峰并没有接受他的哀求,因为那封连钥匙一同塞在信封里的信原封未动在他面前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他把副总办公室干净透亮的玻璃沾染得乱七八糟。

马杰趴在厕所撕心裂肺地吐,他错过了饭点,胃里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恶心,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翻涌,恨不得把自己从内脏到皮囊都一股脑吐干净。徐云峰总在事后细致体贴,他被清理得整洁清爽,领带熨烫整齐,在脖颈前系成漂亮的温莎结。

他总这样,与徐云峰有关的东西,总是“体面”的。

那把令他战栗的钥匙并没有重新交给他,而是被徐云峰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稍小了些,烙铁一样箍在马杰指根,从左手一路烫穿了他的心脏。

是他僭越。马杰抖着腿勉强挪到洗手台前,午休时的厕所空无一人,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沾了自己指纹的眼镜片放到水流底下冲洗。水浇在镜片上喷溅得到处都是,身前一大片衬衫都湿了,马杰浑不在意,洗干净了戴上,水滴又落在他脸上,衣领里,很快蒸发留下一块块发灰的水印。整个下午,马杰眼前都是这样模糊的,身边所有人都在忙碌,没有人发现,又或是发现了也不会和他说话的。

马杰坐在工位上发了两天烧,第三天烧退了,他看着那枚素戒,头脑的昏热和身体的病痛全数褪去,如梦方醒。

他做了错事,他不该先于徐云峰做出决定。

本该是这样的,马杰飞快拼好了自己。又开始后怕,徐云峰是生了大气的,他会如何惩罚自己?会令他在众和待不下去吗?但并没有。马杰胆战心惊等着雷霆降下,恐惧是否会是同那天那般的酷刑。

他会失业吗?

会为难他吗?

会逼他辞职吗?

一个又一个念头咕嘟嘟冒出来,占满了除工作之外的思想,又一个睁眼到天明的夜晚,马杰好像明白了徐云峰对他的惩罚可能已经早就落下。

我不想失业。

痛一点也没关系。

马杰恨不得在床上掀自己一巴掌,他发了疯,鬼迷了心窍,他早该认清现实。

其实想要结束一段关系和想要开始一段关系本质没什么两样,马杰恍然大悟,徐云峰最讨厌自作多情。

好在徐总大人有大量,马杰并没有失业,居然还拿到了优秀员工,徐云峰在年会上亲手颁的奖。

年会后Peter通知HR部门全体转战KTV,一个小小的优秀员工而已,轮番被逼着敬酒。马杰不大会喝酒,他没有喝酒的天分,也没多少机会实践,他知道自己能躲开乱七八糟的局面少不了徐云峰的关照。

可今天没有了,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没有了,都是冲着他来的,各种颜色各种滋味灌下去,喉口冰凉胃里却好像燃起燎原大火,难受得他直打跌。他后悔怎么不先灌杯橙汁下肚,一会儿吐的时候也舒服点儿。

最后他是被同事扶着出了店门,婉拒要帮忙打车的好意,他一摇三晃远离三两结伴离开的同事,找到了一根同他一样孤零零的电线杆子。他不可抑制想起很久以前类似的场合,都是徐云峰在外头等他开车来接。徐云峰无论喝了多少都是腰身挺拔,眼神清明,让人觉得他和他的酒量一样捉摸不透,但马杰知道徐云峰越是沉默就表明他越难受,那股酒气从后座徐徐飘散出来,好像要把马杰泡透了似的。

徐云峰的难受是不动声色的,可马杰就是个普通人,他靠着电线杆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捂着胃冷汗直流,迷迷糊糊想徐云峰也会这样吗?他怕,他怕自己一张口就说出那幢城郊别墅的地址,只得咬着自己一根手指保持清醒,死死闭着眼睛,在路灯下和流浪小狗一样缩成黑漆漆一团。

于是他也就不知道,徐云峰的车正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没有司机,徐云峰坐在驾驶座,静静看着蜷成一团一动不动的马杰。

徐云峰等了很久,腕表上的时针指向了一个绝不会有任何熟人经过这个路口的数字。他叹口气,下车绕到马杰身前,然后他发现马杰不是已经睡着了,而是在哭。

他很安静,很认真,半垂下的眼睫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个没完,睫毛一颤,一颗硕大的泪珠涌出,啪嗒掉在衣服上。

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太久,马杰手都被冻得轻微发抖,左手的戒指闪过一星刺眼的光,被酒精泡烂的神经终于接上了,他知道有人站在他面前,映入眼帘的皮鞋价值不菲,很像徐云峰常穿的那双。

徐云峰……?

马杰慢吞吞抬起湿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

因为徐云峰弯曲膝盖蹲了下来,堪称轻柔地执起了他的左手。

松松握拳的手被摊开,那枚别墅钥匙重回手心。徐云峰将他的手包在掌中,其实是强迫他合上手掌,指腹抚摩戒面,难得耐心地诱哄:“以后不许将我给你的东西还给我,特别是未经我的允许。听明白了?”

马杰当然无法拒绝他的命令,胡乱晃了晃脑袋,大概是点了头。

徐云峰勾起嘴角,居然有些温柔,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没关系,大胆提。”

马杰听见自己说:“那我想当董事长。”

“……胆大包天,”徐云峰差点被逗笑,明显赌气的回答没让他生气,反而觉得比平时唯唯诺诺的模样令他受用很多,“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哦……”马杰抿了抿大逆不道的嘴巴,可怜巴巴问:“那、那您,您会开了我吗?”末了还补上一句:“我不想辞职。”

马杰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鼻头还是红的。

徐云峰心里关于戒指的说辞彻底没了用武之地,他抬起手,勾掉马杰挂在下巴上的一滴眼泪。“不会。”

他说:“我向你保证,马杰,你很重要。”

马杰觉得今天是超级魔幻的一天,比徐云峰坐下吃光他烧的五菜一汤还要魔幻。因为徐云峰亲自开车带他回了别墅,帮他擦手擦脸换衣服,还把遥控器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挑一部电影来看。

马杰还是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的小影院,他有些恨自己怎么还没醒酒,手脚发软不说,眼前迷糊一片,耳朵里更是嗡嗡的,只能听见徐云峰的声音,还有靠在徐云峰身边时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徐云峰不爱看电影,上一次应该能追溯到久远的学生时光,但他今天难得有耐心陪着马杰看完了一整部无聊的爱情电影。马杰歪在沙发上,侧脸虚靠着他的肩头,困得上下眼皮快黏在一块了,就在他以为马杰要睡着的时候,又能看到他费劲地再把眼皮撕开。

于是他又问,循循地问:“马杰,你还想要什么?”

“唔…我……”

无论是钱、房子、车子、职级、……甚至是股份,只要马杰说,他都——

“什么都,不要……”

马杰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但是嘴里还在顽强地回答他。

“我、很重要……我不要……”

他睡着了,呼吸声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很久以后,徐云峰面对再也找不到有关马杰的任何一丝气息的房间,头一次领悟自己应该强硬地给马杰一些什么的。只要他坚持,马杰不敢不接受,这样他与马杰之间,也不会断得如此一干二净。可那几年里,他从未主动给过马杰一些什么,其实他不是吝啬的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感情,他的每一段或亲或疏都被他处理得干净体面。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马杰离开后的无数个日夜,徐云峰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到最后他才后知后觉,或许这种深入骨髓、钝刀割肉一般的闷痛,名叫思念。

而此刻,他只是长久注视马杰安静沉睡的侧脸,思绪复杂。不想要意味着难满足,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自知之明,也并不是不清楚马杰的心思。恰恰是因为知道。

徐云峰的目光又落到马杰的戒指上,光面的,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合金戒指,比自己指根的那枚看着廉价许多。

他不爱赋予戒指太多沉重的定义,但是一枚戒指,确实能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马杰手上的也是。

——你很重要,马杰,你是我重要的……所以,要乖一点。

HR是广进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马杰,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跟着我。

你的职级提升到K11。

——我需要一个人在人力条线。

这种憋屈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你以为妥协会有什么好结果么?

幼稚!

徐云峰转身时失望不耐的眼神、和蹲在面前拉着他说你很重要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不断变换。

如果这也算重要的话。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天台的风把他从十年绮梦中彻底吹醒,他向下望去,一个爱着徐云峰的灵魂一跃而下粉身碎骨,徒留爱着徐云峰的躯壳留在人世,拔下那枚不清不楚没有说法的戒指,宣告沉默而坚定的反抗。

马杰呀马杰,你太蠢。

戒指当啷落地,梦醒了。

马杰睁开眼怔怔地反应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不属于自己的时钟才意识回笼,侧脸传来浅淡的濡湿感,梦中的画面强烈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再也忍不住掀开被子坐起来,手机上显示凌晨两点,他陪着徐云峰睡了四个小时。

徐云峰呢?

身侧空空如也。

马杰点亮小夜灯,卧室连同卫生间里空无一人,他想到睡前徐云峰还胃疼呢,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顾不得多想,他翻身下床推开卧室门,客厅无主灯落下一片柔和明亮的灯光,徐云峰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手指还摁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

“怎么醒了?”徐云峰有些诧异,“是我吵醒你了?”

马杰向他身侧看去,厚厚一叠文件。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手虚放在那一摞文件顶端:“这么着急需要连夜办?要不我来帮你?”

徐云峰没有立刻回答,马杰意识到自己越界,刚想打哈哈绕开就听见徐云峰说:“那麻烦你了。”

马杰震惊得嘴巴都没合上。

“今天刚谈下来的,说好明天下午签合同,这么晚了也不好再把人叫起来加班。”徐云峰从那一摞里抽出好几个文件夹递给马杰:“如果你能帮帮我的话那再好不过。”

“就像、以前我们做的那样。”

以前,又是以前。

马杰不知道为什么徐云峰总要对着他怀念从前,或许徐云峰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如从前那般听话懂事讨他欢心。他即刻又暗骂自己矫情,这十多年来对徐云峰的了解令他在念头产生同时就推翻了这一揣测,他虽不爱听到徐云峰说这些,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亦不像刚开始那么抵触。唯独心头升起一丝难言的烦躁。

马杰绷紧嘴角,利落接过文件。餐桌抽屉里还有一本笔记本电脑,是徐云峰放着以防万一用的,他总是谨慎,对待工作更是。徐云峰干脆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马杰在人力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又是在众和刚上市的关键时刻跟着徐云峰历练的,不说各项精通,但紧急关头绝对够用。等待电脑开机启动程序的功夫,简单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内容,他就飞快找回了感觉。

他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就是拿不准马杰自己的意愿。

熬到天色发亮终于完成,转动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余光瞟见徐云峰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难掩疲惫。好在有他帮忙提前完成了,在下午开会之前还能休息休息,不然等上了班再交给别人赶工,徐云峰自己也不会放心。

“徐总,我帮您去拿个文件夹来吧。”

得到徐云峰的同意,马杰进到书房眼睛一层层扫过书架,终于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没贴标签的黑色文件夹。

本想翻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其他文件,拿到手里才发现这不是文件夹,而是一个硬质的黑色纸盒,指腹在边缘一抠,磁吸的上盖就这么敞开,徐云峰进来的时候,马杰正弯腰从地上拾起那张从盒子里飘出去的纸。

“空文件夹在下面柜子、里……”

马杰低着头维持伸手的姿势,手指却迟迟没有触碰到那张满是褶皱的、贴着透明胶布的纸。

徐云峰看着面前人头顶小小的发旋,过人的眼力让他立刻就发现了落在地上的东西。待看清那是什么,徐云峰只听得耳边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冰凉下去。

这张纸,曾被塞在一个考究的黑色的信封里,连同一把别墅的钥匙一起;它也曾被徐云峰暴怒地揉在手心,当着马杰朦胧的泪眼,毫不留情丢进垃圾桶。

既然是垃圾,又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马杰几乎要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张纸,他认得上面的墨迹——是用徐云峰别墅笔筒里那支万宝龙的签字笔写的;上面的寥寥语句——他足足斟酌了两个月;还有右下角落款他名字的最后一个点,有蹭出去的墨痕。

喔,马杰想起来了,那是他想要擦去落在边上的水渍,结果手指不小心带到了。

而他并没有心情重新再写一张。

不过想必徐总是不会仔细看的。

——如他所想,徐云峰确实没有。

马杰自认为很从容地将那张纸放回盒子里,他这下看清了这张皱巴巴的纸上用胶带粘起了所有的破口,似乎还想利用胶带纸把褶皱贴平但明显失败了。不光如此,他还清楚地看到了盒子里的其他东西,每一样他都熟悉无比。

挂着银色小环的别墅钥匙——在他离职那天从钥匙串上拆下来直接放在了办公桌上;

满是划痕的戒指——江边对峙那天被他同螺丝钉一起丢掉了;

黑色的信封——虽然花了些功夫挑选但是这有什么好留下的;

红彤彤的存折——哈,马杰无话可说。

徐云峰由着马杰将盒子合上放好,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选择沉默而立,看着马杰一片冰冷沉寂的脸上,眼睛里逐渐翻涌出无法遮掩的哀痛。

马杰神色复杂,用一种带着狐疑的笃定问他:“徐总,您是故意这样做的?”

徐云峰张了张嘴,他想要申辩,却无从辩驳。因为他确实将这些盛满了马杰的难堪与卑微的东西,像保存什么珍贵的物件一样,收集存放了起来。

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一行为都无比可笑。

沉默就意味着默认。马杰的怒火噌地冒了出来,他话锋锐利,咄咄逼人:“您的胃病也是假的?醉酒也是假的?是了,您明知道下午有重要的谈判还让自己喝醉,徐总好缜密的心思!好精湛的演技!”

徐云峰何曾见过马杰这样疾声厉色,他有些承受不住地晃了晃,感觉要被马杰的话钉穿心脏。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扯出一个苦笑:“是不是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会认定我是别有用心?”

“马杰,”他叹气,“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众和与宏兴集团联手拿下了大项目,并且第一阶段取得了重大的成功。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换在以前集团上下都能感受到这种愉悦的氛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不光没有轻松一丝一毫,反而全部人都绷紧了一根弦。

下到实习生上到董事会,连董事长开例会的时候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压抑。

他有些不解地多看了两眼左右手的高铭和徐云峰,貌似一切正常啊。

在会议室外等着徐云峰的Andy汗流浃背。

高铭的秘书Alice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悄悄问道:“是谁又惹到那尊大佛啦?”

“没有,没有。”Andy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心想还能有谁??!!

平心而论,徐云峰并不会把个人情感代入工作中,但是你瞧瞧他周身快要实体化的低气压,就算再怎么和颜悦色,在别人眼里都是要完蛋的前兆啊!!!

老板乌云罩顶,Andy自然也愁云惨淡,这种情绪通过接触的人爆发式传播,中层都开始人心惶惶。

难道是众和明面上辉煌向上,实际资金链断流,快要不行了?

Andy姐抽空摸鱼上论坛还要替老板操这份心,顶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id匿名回复说公司好得很都散了散了。

三周了,徐云峰面上不显,心里发愁。

电梯缓缓上行停在本层,Andy抱着文件跟在徐云峰身后,刚准备迈步,只见眼前一花,面前的徐总被电梯里冲出来的人推到了身后的墙上,发出很大的一声碰撞声。

Andy懵了。

被狠狠推撞在墙上的徐云峰也没反应过来,事发突然,他甚至连面前的人是谁都没看清。他知道自己挺招人恨的,但是能上到27层对他动手的还从来没有过。

很快他就知道这个低着脑袋的人是谁了,竟然是马杰!

“混蛋……畜生……!”

脸边扫过一阵风,徐云峰抬手握住,他年轻的时候练过些拳脚又常年健身,轻而易举就截住了马杰的拳头,把他两只手反扣住摁在自己怀里。

“你冷静点,我不阻止你对我动手……嘶——”

徐云峰倒抽一口气,马杰使劲挣扎不出,手又动不了,便一口咬上了他的颈窝,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霎时席卷的刺痛。马杰这是要扯下他一块肉来。

徐云峰眉头皱得死紧,马杰的反常令他心慌,Andy也趑趄接近颤着手想要拉开马杰,两个人同时被他抬起的脸吓了一跳。

那个好像要生啃了徐云峰的人,脸色惨白眼圈通红,下眼睑浮起一层肿胀的血丝,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中涌出,惨烈得像在泣血。

马杰被制住动弹不得,所有的愤怒很轻易就被灭顶的绝望覆盖了,他腿一软在徐云峰怀里跪下去:“求您,徐云峰……徐总……”

他仰着脸泣不成声:“求您,把安安还给我……”

“我错了、我不能……求你,求求您了……”

徐云峰捞住怀里滑落的身子,立刻就捕捉到了马杰如此失控的原因:“你说什么?安安怎么了!”

马杰抬起泪眼,语带哽咽:“您、您没把安安带走吗?”

“我把她带走难道不会告诉你?!”

许是徐云峰的急切和疑惑不像作伪,马杰撑着徐云峰站起来急道:“怎么可能!不是你,那会是谁?会是谁带走安安?”

他握住马杰的手拉他进电梯:“你听我说,我保证安安会没事,所以别怕。”

“马杰,冷静点,有我在,安安一定也在等你。”

马杰脸上又滚下一行泪,他喘着气看了徐云峰几秒,伸手接过递来的手帕把脸擦干净,用力点了点头。

“嗯!”

二十分钟后,徐云峰常用的座驾同众多形形色色来去的车流一道驶出众和。

九点三十分,安安和接她上学的司机同时失踪后一个小时,马杰徐云峰手机上空空荡荡,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消息。

马杰花店的邻居,一位经营福利彩票的大爷第二次被人询问小女孩的去向,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视线着重在那位穿着绒面夹克围着围裙头发凌乱的男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重复了早上的话。

“我看到一个男的在敲车窗玻璃,小马不是众和的员工吗?那个男的就是和众和那个徐云峰一起的哇!我经常报纸上看到的!然后车就开走了。”

三人从学校离开,依旧一无所获。车上气氛压抑,马杰的声音响起:“我们这样四处去问真的好吗?”

徐云峰:“孩子丢了,先沿着行动轨迹找一遍总是没错的。”

马杰嗓音嘶哑,努力压下慌乱:“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我很担心安安。”

徐云峰:“对方带着两个人总会有些绊手绊脚,我们再想办法。”

C市的东南方向有一大片商贸市场,又是物流运转点,人多车杂,废弃的囤货仓库也多。马杰供货商的花材也是先转存到这里,再按批次运输,运送花材的车辆是众和安排的,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第一单便是众和,再开回这里进行接下来的运输任务。

今天这辆车七绕八绕,行驶到一个很偏僻的商贸市场后门,从车上跳下三个运输工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块平板,电容笔戳了几下之后递给身边的男人看:“五分钟前就没动过,应该就是这儿。”

另一个男人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点开消息,瞳孔骤缩:“是……!他们发了照片!”

凝视平板的男人抬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赫然是徐云峰。另外两人正是马杰和徐永森。

照片里安安坐在凳子上双手背在身后,镜头角落有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大概率是司机。

只是绑架,没有下死手,甚至他们还在一块。三人都略微松了口气。

乔装打扮的三人装模作样搬着箱子在周围晃了一圈,又回到车上,徐永森摘掉帽子:“没事,我们肯定没暴露,车里也没检测到那些不干净的设备,应该如徐总所说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这个没脑子的蠢货的带头人,此处特指Thomas,不知道谁把他从里面提前捞了出来,也不知道Thomas哪根筋搭错了要做这种事。

早在徐云峰从马杰嘴里听说是他的人将安安带走他就猜了个大概,以防万一,他让Andy带着两个伪装成他和马杰的人开着公司的车顺着安安平时经常去的地方都找一圈,做出一副无头苍蝇似的假象,他和马杰还分别录了一些对话交给那两人,免得车被人动手脚。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他多虑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在第二次接送安安的时候,就在安安不离身的儿童手表的电池里面,塞了个很隐蔽的定位器,这是他让徐永森特地设计的,信号很难屏蔽,很明显对方对小孩子少了戒心,根本就没有想到还能这样。

而且从路线来看,对方走走停停,一度在水库边上停了大概十几分钟,估计也是考虑目标太显眼的问题。但这个位置太危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最后看到红点往商贸市场去了,徐云峰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耳机里传来彩票店大爷的声音,徐云峰低头给马杰打字:彩票报纸财经Thomas

他如此肯定是那个人和徐云峰是一起的,一定几次三番看到过他们同时出现的照片,唯有Thomas。而Thomas进去之后要想再看到他的脸,就不是财经板块而是社会板块了。

徐云峰闭上眼,他没有想到Thomas会对安安动手,愚蠢、短视、自寻死路。但他心里清楚这与他自己脱不了干系,Thomas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是他连累了马杰和安安。

可Thomas究竟想要什么?徐云峰开始思考,这个绑架计划并不缜密,可以说漏洞百出,很有可能这一堆人本身还存在分歧,就是个临时凑起来的草台班子……

他盯着平板上红点的动向,大脑飞速分析着,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却不可自抑地闪现。

——所以马杰,是从心底里相信自己会不择手段抢走安安。

马杰的眼泪烫得像岩浆,徐云峰有种被烧伤的错觉,手指痉挛了一下,慢慢握紧了。

与此同时,Thomas气急败坏地摁着手机,他的四个手下——就是之前绑架庄正直的那四人也围在他身边。

“怎么没下文了!”

长脸男人也满脸焦急:“要不还是先要赎金吧。”

“赎金?”Thomas冷哼一声:“怎么去拿?谁有命去拿?要不是他跟我说有报复徐云峰的办法,我才不会……!”

“可可可是,我们和他都是见面谈的啊,要不就是绕了好几个人……老大,你留记录了吗?”

Thomas沉默:“没有。”

四人顿时慌乱起来,还是Thomas深吸一口气,满脸豁出去了的凶狠:“反正我没别的路可以选,钱已经到位,我只是替他去做这件事。”他的眼睛刮了一圈四周:“而且他安排了人人帮我们。徐云峰?马杰?有一个算一个!”

“是么?”

仓库大门被人一脚踹开,Thomas只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来不及惊讶,他转身就朝绑在凳子上的安安扑过去。

“安安闭眼!!”

Thomas眼里嘴里全是沙尘,他想动,却根本分不清方向,四周此起彼伏响起惊呼声和咳嗽声,马杰戴着口罩护目镜冲上前抱住安安,很快有十几名保安从徐云峰身后涌出,将以Thomas为首的八人赶到一块控制住。

仓库里的粉尘和沙子太危险,徐云峰帮着给司机松绑,示意马杰带着孩子赶紧出去。小姑娘一直都很镇定,听到爸爸喊闭眼之后就一直乖乖闭着眼,别过头连呼吸都不敢太深。

马杰脱下衣服将女儿整个儿兜在怀里,徐云峰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路,眼角陡然闪过一抹白光。

不加细想,徐云峰纵身一跃护住了马杰。

所有感官慢慢回笼,那个一直躲在视线死角的袭击者已经被死死摁在地上,马杰有些发懵地躺着,安安还躲在他怀里,压在身上的徐云峰眼睛紧闭,维持抱着他们的姿势,有腥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徐云峰半条袖管已经被染成红色。

“徐…徐云峰?徐云峰!!”

马杰在病房门外踌躇半晌,想要敲门的手不断抬起又放下,再这样下去不光路过的护士要侧目,手里的保温盒更是要被盘抛光了。

马杰深吸一口气,按上门把手,蹑手蹑脚推开一条缝隙,正对上靠在床头的徐云峰无奈望过来的视线。

“傻站着干什么?”徐云峰看向马杰手里的保温盒:“你带来的东西再不给我就要凉了。”

“啊,哦。”马杰讪讪应了,做贼似的挪到徐云峰床前,帮他支起小桌板,把饭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鸡汤盛好,碗筷摆好,徐云峰施施然开口:“抱歉,手不方便。”

“……”马杰很想说,您似乎伤的是左手。

但没办法,马杰理亏,气焰上本身不及人家又矮上一头,更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无缘无故挨一顿的不是他,胳膊上被捅了个窟窿的不是他,输了半袋血的更不是他。

——虽然医生说别动患处好好养着以后连疤都不会留。

徐云峰右手将桌上的菜往马杰那边推了推:“你也吃点。”他张嘴喝下马杰喂给他的一勺鸡汤,品味了一下:“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马杰点点头。

徐云峰又把菜往自己这边推了回来,意思是不给马杰了。

马杰喂饭之余有点惶恐又有点无语,他觉得徐云峰是不是失血过多脑细胞也流光了,怎么又好懂又难懂的。

“安安还好吧?”

“挺好的。”提到女儿,马杰终于不再那么别扭了,“做了个检查,没有受伤。我问她吓着没她也说没有,我看她不像硬撑的样子。”

他低头笑了笑:“没想到小姑娘平时娇气的,遇上事儿这么镇定,像……”

像你一样。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马杰垂下眼睛低声认错:“对不起啊徐总,早上我、我是着急了。”

“这件事你相信全是Thomas安排的吗?”

马杰一愣,顺着徐云峰的话思索几秒:“不相信。”

这事儿处处透露着蹊跷,马杰再迟钝也觉出不对劲了。

“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只是那个人并不是真心帮他,他是被当枪使了。”徐云峰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一定是冲着我来的,我有想法,还需要证实,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不会有下次。对不起,马杰,还有安安。”

徐云峰脸上依然是失血之后的苍白,嘴巴也干裂起皮毫无血色,发胶早就失效了,前额被垂下来的银发挡了一半,不是一般的可怜。

马杰的良心又在隐隐作痛。

他收拾掉饭盒擦干净桌面,又磨磨蹭蹭用纸巾划拉小桌板,终于赶在徐云峰张口问他之前鼓足勇气:“徐总!我是真的觉得您会不择手段!”

徐云峰:“……”

马杰不敢抬头看面前人的表情,他只是闭着眼,一股脑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其实我一直都猜不透您,但我知道您应该很轻易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明白。”

“今天这事我怀疑过您,因为我觉得在您眼里,只要想做的事总有办法、总要做到。我能力不强,又笨,潘怡然早就跟我说过您会不会想带走安安,可我看着您要是下定决心早就带走了,何必总是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呢?”

说着说着,马杰的眼睛又开始红了,“再见到您以来,我发现我好像能读懂您的想法了,可这是真的吗?还是我依然会错意?我不敢肯定您是否是一时兴起,也不敢猜测安安在您心中的地位,但我确定安安在您身边一定会比在我身边更好……”

“可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您用这种方法。”马杰有些懊恼地抹了把不受控的眼泪。

徐云峰看马杰垮下脸掉眼泪的样子,心里那点小小的冤屈也只能放下,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好了,从前的事是我不对,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应该……”

“不是的!”马杰抬起头大声反驳:“如果认定您是这样的人,我不会来找您的!”

徐云峰顿住了。

马杰慢慢涨红了脸:“我也应该向您道歉,我明知道您不会做这种事,可见到您的一瞬间还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徐玉峰盯着他通红的耳垂,忍了又忍,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马杰拉进自己怀里。

“马杰,你听我说。你不笨,你很优秀,能力很强,工作也是,带安安也是。你拥有将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能力,这是我所羡慕的。”

徐云峰自嘲一笑:“是我把一切搞砸了,伤害到了你,我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弥补。”

他抚上马杰的侧脸,望向那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睛,觉得陌生又熟悉。他好像从没有仔细看过,又好像看过了无数遍。

就如同他想要的那种生活,他以为自己从未得到过,其实曾实实在在的拥有。

“我徐云峰,可以以任何形式向马杰保证,你和安安的重要性无可替代。”

“那我想要您在众和的所有股份。”

徐云峰被怀中人偶尔跳跃的思维打败了,他想还好不是问他要董事长的位置。

“这有些难办,”他说,“但你如果坚持,我会想办法。只是你可能要和我一起写好几份企划书,董事会那些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马杰嘴唇颤动,他只是口嗨,觉得徐云峰一定会冷漠拒绝,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勾起一边嘴角:“别了,这样都不像您了。您原来是会拿众和开玩笑的人吗?”

徐云峰神色淡定,不假思索道:“或许吧。”

他小小的抽了口气:“伤口有点疼。”

“哪里?是我压到了?”马杰吓得从他身上弹起来,徐云峰面色隐忍,侧过脸表示领口下面很痛。马杰小心翼翼掀开衣领——底下是个结痂的牙印。

是早上他狠狠咬的那一口……!

但是看徐云峰那张憋不住笑意的脸,马杰又没有愧疚了,甚至有点想再咬一口。

见好就收,再逗可难哄了。徐云峰支起一条腿轻拍,马杰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顺地靠过来,侧脸贴上他的膝盖,被水洗过的眼睛亮闪闪。

徐云峰一直觉得,马杰的眼睛很特别,单眼皮、眼角下垂、累了还会水肿,不算漂亮,但是认真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他眼中的全部。

……像一只小狗。

一只普通的、平凡的、但给徐云峰全世界的财富和珠宝他都不换的,心爱的小狗。

“我是第一次爱人,我觉得你得给我学习和改正的机会。”

马杰蹭了蹭他,有些不乐意地小声嘀咕:“可我也是第一次爱您啊。”

徐云峰说,我知道。

“所以我给你伤害我的权力。”

正文完

《钟情》

徐云峰受邀回母校看校招,一眼看到才二十岁的马杰,蹲在学校小超市门口把头埋进膝盖之间。大雨倾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人匆匆经过,并不会分过来一点眼神。

徐云峰就撑着把精密伞骨的黑胶雨伞站在马杰面前,想了片刻,把伞向前倾斜。

可他缺乏照顾人的经验,这个无心之举把雨伞上的水珠倾倒在了马杰肩上。

马杰吓了一跳,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抬起的眼睑红红的,说了声抱歉就跑了。

明明自己才是被冒犯的人,却这样谨小慎微。

徐云峰说不准自己在想些什么,好像看到马杰之后他整个人就不对了。他走进超市,抬头看到墙壁上居然贴着马杰的海报,穿着篮球背心抱着球,朝气蓬勃的样子,俨然是学校里的明星学长。

店长同他解释,马杰母亲得了急病,这孩子什么办法都想了,刚甚至想问她借钱,话说了一半就跑了出去。

真是可怜。

徐云峰不置可否。晚间徐母带着他参加世交的酒会,直截了当提醒他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王小姐比你小了六岁,但性格温柔,前两年你王叔叔带她见过你。”徐母轻轻撇了儿子一眼,“你们这些小辈,一个两个都要把我们急死,要我说,恋爱和做生意是一样的,多出去见见,万一就一见钟情了呢?”

徐云峰听出母亲话里的打趣,笑着答道:“我可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的左手在黑暗中触到了西裤口袋里带着棱角的东西——那是一份折叠整齐的,马杰的档案。

《报纸》

后来马杰问过徐云峰,怎么安安被绑架之后一系列操作这么顺滑,连反侦察都用上了?

好像早就在心里排演过无数遍了似的。

徐云峰没有正面回答。

其实马杰在书房里找到的黑色盒子,除了他看到的那些东西之外,最下层还有一张很老很旧的报纸。

报纸封面刊登了一则消息,六岁神童智斗歹徒,硬生生将三次想伤害他的绑匪劝退,撑到警察带着父母来找。

那个穿着小小的西服套装,脖子里还系着领结的男孩子,就是小时候的徐云峰。

徐云峰的父亲是个自私丑陋的富二代,六岁的亲儿子被绑架了,当爸爸的居然怎么也不肯拿出那对于他来说还不足三分之一家产的三百万。

因为他并不喜欢徐云峰的母亲,那时候他养在外面的小情儿刚怀孕。

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受宠的原配夫人只会比小三小四更惨。

小小的徐云峰克制着恐惧和绑匪周旋了很久,几乎要绝望了,才等到破门的那一声响。

母亲冲进来搂着他,脸上带着笑:“Jeffery,你让妈妈看到了回报。”

徐云峰并没有得救的喜悦,他愣怔着看向门外透进来的日光,黄漆漆的,一点也不暖,原来日头已经西沉。

他回家后,这个家真正的一家之主——徐云峰的爷爷罕见露面,那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什么污糟消息,他是徐家唯一的小主人。

认识马杰以后,徐云峰早就成为了一个强大到强悍的人,童年的那一扇门对他产生不了任何作用,他只会在梦里看着那扇门开开合合。他知道阳光照不进来,没关系,他可以成为那个散发光热的人。

后来某一天,这个梦变了,他看到自己成了一株暗淡打卷的小草,在第一缕晨曦中一点点舒展开叶片,泛黄干枯的边缘都重新湿润翠绿,焕发生机,每一丝绒毛都沐浴在洋洋和暖当中。

后来的后来,徐云峰意识到或许自己那扇门外确实是没有阳光了,但马杰和安安会为他打开一扇阳光灿烂的窗。

《病》

一家三口住到一起之后,潘怡然(闺蜜丈母娘双心态版)趁着马杰带安安去洗手的间隙对徐云峰说:“马杰生了孩子之后就没怎么休息过,我们的说法叫月子病,你要多注意点。”

徐云峰认真点头。

更令徐云峰担心的是,他为现在一家三口的生活精心安排了厨师、营养师、家政阿姨与专门接送和负责女儿安全的司机兼保镖,但马杰的状况并没有因为减轻了照顾孩子的压力而好转。

——特别是徐云峰第三次看着马杰孤零零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子补身体的菜发呆的时候。那种茫然空洞的眼神,令徐云峰感到心慌。

徐云峰也想诱导马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不知是自己表达的方法有问题还是马杰在这件事上过于回避,不光一无所获,反而让马杰下意识来小心揣摩他的意思。

徐云峰若有所思。转头辞退了厨师和营养师,就留阿姨来做做家常菜,一周打扫一次。

家务全压在马杰身上是不可能的事,徐云峰在商战上那些小数点后三位的精密计算转移到了家里,和马杰共同分担各种琐事。

如徐云峰所想,马杰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于是让马杰回去上班这个念头开始在心中高居不下。

回去,但并不是回众和。考虑到毕竟离岗六年,工作能力的衔接、职级的安排、老同事的看法都是不定因素,还不如让马杰自己多投投简历,毕竟他的学历和众和的履历在外面完全拿得出手,可能工资没有在众和的时候高,相应的也不会像众和那么卷。

但徐云峰说了不算,他想委婉提醒一下马杰——对不起,徐云峰暂时还没学会怎么恰当的委婉。

天可怜见,徐总业内大杀四方的嘴,在家里人面前却笨拙得很。

马杰发现了徐云峰的反常,把安安哄睡之后经过一番温和理智的探讨,马杰最终决定回到自己的舒适区——当一名早八晚七的社畜。

徐云峰和他打商量:“能不能五点下班?”

马杰铁面无私:“我才加班两小时!”

徐云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半夜马杰腾一下仰卧起坐,徐云峰吓一大跳,在黑暗里听马杰感叹:“我真是有点毛病哈!”

徐云峰吓醒了,马杰倒头睡着了。

之后几天,徐云峰上班回来就看到马杰在捣鼓电脑,很多事情确实生疏了,要做的功课并不少。有时候捣鼓烦了就会抓着头发去厨房转一圈,再去安安的儿童房看女儿玩玩具,接着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虽然看上去比平时忙碌烦躁很多,但徐云峰知道马杰是高兴的。他在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骄傲,特别是看到offer的时候。

听说马杰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工作并且过上月薪六千朝八晚七抽空溜出去接孩子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的生活,潘怡然在盼马壮的群里发疯:天杀的徐云峰,老子要去妇联告你!

壮默默举手:叛逆,这事儿好像不归妇联管吧?

马杰心虚地叉掉了对话框。他的糖醋排骨还在锅里呢。

他还是第一次做糖醋排骨,以前做的红烧肉一大一小都很爱吃,马杰一高兴,开始研究新菜色,也就为了做饭他才乐意踩点下班。

徐云峰看在眼里,终于明确了自己的想法——马杰需要自己被需要。

安安比徐云峰更早明白这一点,这个小姑娘机灵得超乎徐云峰的想象。凡是和马杰独处的时候,安安都会黏在马杰身边,像个被宠坏的娇气小公主。但是如果发现马杰在做自己的事情,小姑娘就会懂事地不去打扰。

徐云峰心底又刷新了对女儿的认知。

《基因》

徐云峰一直觉得,徐梦凡小朋友除了脸长得更像自己一点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马杰的基因占了上风。

直到马杰去开了安安四年级的家长会,徐云峰回到家的时候,马杰正端坐在书房看着女儿的成绩单,身上那一套上班的工作西装都没换。

徐云峰想起合作伙伴在酒桌上抱怨自家孩子考试全鸭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至于吧……

他又飞快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孩子健康快乐就好,只要不沾那些恶习,自己的钱还是足够让女儿衣食无忧的。

但是他接过成绩单一看,全是优秀啊?

“徐总,今天徐梦凡的班主任着重和我说了一下她的作业问题。”

徐云峰心下了然,他也是做过学生的,作业问题不是乱写就是抄,他和马杰都不是盯着孩子做作业还检查的家长,小孩子写作业写出逆反心理很正常,好好教育就行了。

“您是不是觉得她抄作业?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马杰叹了口气:“但是不是!她把自己的作业拿给了别的小孩抄。”

徐云峰:“额,很严重?我觉得你不用太紧张……”

“徐梦凡把想要问她抄作业的根据科目介绍给班上不同成绩的同学,收取价格30%的介绍费,这些钱可以攒到整数兑现,也可以换成校门口的零食文具。老师发现的时候已经自成一套产业规模,甚至纵深完成了下两个年级的转型优化,形成了一套闭环的矩阵。”

“我大概就听懂了这些。”马杰扯开一个笑脸:“徐总,您说安安是觉着好玩吗?”

徐云峰看着马杰阴森森的笑,脊背发凉。

推开女儿的房门,徐梦凡正对着八岁拿到的跆拳道证书垂头丧气,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挨骂,主动认错:“爹地我错了……”

但是预想中的责骂并没有落下,她一向严肃的爹地单膝跪地与她平视,甚至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徐云峰语气可以说得上温柔,但是很小声,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似的。

“安安,”他说,“在我和你爸爸这里,你不需要证明自己什么。”

安安一愣,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你想要学,我以后会教给你,更加名正言顺的。现在,分析自己这次失败的原因,写一份五百字报告给我。”徐云峰停顿一下,“不要让你爸爸发现。”

《衰老》

徐云峰年初二带着马杰和安安回了S市的徐家老宅。

徐云峰的身世马杰知道一二,也知道徐父在徐云峰上中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即使他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家产很快被闻风而至的叔伯们瓜分殆尽,但好歹还留下了老宅和几套房产,维持生活绰绰有余。

这套老宅,就是徐云峰的母亲一直在住。

安安陪奶奶玩耍说话,徐云峰带着马杰一间一间房间转过去。其实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正经回来过了,就算偶尔回来待在母亲身边尽孝道,也宁愿花钱住到酒店去,因此这栋宅子到底哪个房间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徐云峰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马杰觉得在三层楼梯之间穿梭很有意思,像什么古老的寻宝游戏。徐云峰也就陪着,最后在二层最边上找到了疑似他书房的房间。

吸引二人目光的,是红木书桌上一本已经泛黄的相册。马杰有些期待地搓着手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大家子人的照片,正中间的老人应该就是徐云峰的爷爷,正后方两位是徐父徐母。

马杰凑上去端详片刻,得出结论,徐云峰完美遗传了他妈妈长相的所有优点。

偶尔马杰也会想象如果徐云峰变个性别会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无一例外高贵冷艳大美人,当然这不能被徐总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再往后翻,徐云峰小时候的照片居然意外的多,而且小朋友从小就有现在不苟言笑的影子,照片里就没有一张咧开嘴巴笑的,全是板着小脸,感觉下一秒就要坐上谈判桌了。

徐云峰点了点照片上自己的脸,跟马杰解释:“这是在换牙,笑起来门牙只剩一颗,所以干脆不笑。”

马杰:这个理由很徐总。

相册的最后一张,是大潭市标准件厂。

标准件厂曾是横亘在徐马二人之间的一根刺,几年过去,马杰自己释然了。他决定接受他和徐云峰之间存在于各种层面上的分歧与落差,回想起来,他甚至还挺赞同徐云峰的想法,只是时代的车轮不能凌驾在错误的轨道上。

并且他有自知之明,他无法因为一次的挺身而出就抹消自己是既得利益者、是长久的漠视者、是沉默而又无能的人这一事实,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英雄主义很大程度上因为这件错误的事发生在了他的面前、他无处可逃。

也因此,他无法站在道德的高地对徐云峰指手画脚。

马杰暗笑自己终有一天也成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恶人了,反倒是一直在群里骂他“资本家的家属也是资本家,离我远一点”的潘怡然听了这话对他说。

马杰,你终于发现你是个会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的普通人了。

他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胡建林半小时后延迟发言:马杰,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多放松放松。啥时候老徐有空你们一起来我这儿,我请客!

而现在,马杰指着照片右下角的年份奇道:“徐总,您26岁就在众和了啊?”

徐云峰沉吟一声:“是也不是。”

他回国后先后待了两家企业,勉强算业内新秀,在第二家企业担任总监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胡董事长找到,希望他能帮忙盘活众和。

那时他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出差回来多花了半天到大潭拐了个弯看了眼标准件厂,匆忙拍下了这张照片。

明眼人都知道众和快不行了,但徐云峰就是一边干着自己总监的活一边和胡董、高铭一起,将众和一点点扶持了起来。

……所以,是为什么来着?

徐云峰怔了一下,突然就羞于启齿了。那是他曾经狠狠羞辱过马杰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出来,但他现在发现那居然一直存在,并且深切地左右了他人生中许多重要的轨迹。

八岁的时候,他想得到父亲母亲的爱;

十六岁,他想成为能牢牢把控所拥有的一切的人;

二十二岁,他向往攀岩、飙车和深潜,在每一个极限告诉自己未来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可怖;

二十六岁,他的心在无数橄榄枝里偏向岌岌可危的标准件厂;

……四十岁,他想带领众和活下去。

原来,那样东西叫“理想”啊。

带着点纯白的天真与烂漫,曾令他嗤之以鼻的东西。

众和集团的徐云峰徐总,是个高不可攀的传说。从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和手段,即使他四十出头就已经掺了半头银丝,但绝没有人会拿他的年龄说事。

而现在,徐云峰对马杰说,广进计划是错了,错在他眼光还是不够长远、决断还是不够提前、识人还是不够清晰、想法还是过于简单、收尾还是不够体面。

马杰听得云里雾里战战兢兢,不明白领导这又是闹哪一出。

最终他只是说道,马杰,你让我衰老。

*完*

(感谢大家容忍这篇又臭又长的文,笔芯)

带马兆

徐云峰觉得马杰要和他断了,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被外面的狐媚子给蒙了眼了。但也就是一怒之下,怒了两下,在公司呢,怎么发火?指着马杰的鼻子臭骂吗?有失风度,他堂堂一总裁干不出来这种事情,何况不就潜规则对象吗?断了他一金主,他可不吃亏他徐云峰怎么样的男人没有,缺一个马杰吗?于是徐云峰只是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了一下面无表情,还有点微微抬高下巴佯装镇定的马杰。随手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名,然后说,行啊。你可别后悔。后面这句当然没说出口。

于是马杰从他手底下抽走那份他签了字的审批表,点点头示意一下就转身走了。徐云峰一下子就气笑了,他他妈的被甩了?他到要看看,马杰什么时候回来磕头...

于是马杰从他手底下抽走那份他签了字的审批表,点点头示意一下就转身走了。徐云峰一下子就气笑了,他他妈的被甩了?他到要看看,马杰什么时候回来磕头道歉,然后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小腿,扯着他的西装裤,涕泗横流地求他,徐总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到时候,徐云峰就一脚踹过去,说,我徐云峰可不吃回头草。

于是徐云峰开始等,第一天他没见到马杰,于是问助理,今天下面没有要签字的吗?助理专业地拿出iPad打开徐总的schedule,说本来今天您要飞北京参加明天的青年企业家论坛,但是您在今天凌晨一点十八分通知我改签机票,所以集团OA通报今日您是不在公司的。徐云峰噢了一声转身进了办公室。

第二天,徐云峰在北京,发表了关于2024年互联网金融发展态势以及可持续发展分析讲话,获得一片掌声,徐云峰看着眼前直播镜头,下一秒就想着,让公司每个人写观后感,算了,让企业文化部着重研究他的讲话内容且分点解析他的核心思想。于是会后助理远在北京向集团企业文化部传达徐总的最新指示。马杰好不容易早下一天班,买了一份烤冷面在家刚坐下就获得了加班通知,看着徐云峰人模狗样的录像讲话,一句资本家狗东西卡在喉咙里。马总监乖乖写下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点,他吗的怎么这么能讲,一个破演讲讲了20分钟,他来来回回盯着徐云峰那张脸看了整整4个小时,就为了提取他的关键词给他写宣传材料,艹!

第三天,徐云峰在北京和大学好哥们吃饭,喝酒,对方拿着自己小女儿的照片给徐云峰看,可爱吧我闺女,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可爱,老徐我给你说,我闺女那是。。。可爱可爱,徐云峰附和,后来对方又继续描述自己完美的家庭,温柔的老婆和可爱的女儿,徐云峰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了一句你丫还有完没完了?上了点年纪是不是没有自己的私生活了?一句离不开老婆女儿?好友大笑拍他肩膀说,我忘记了咱们哥几个就你孤家寡人,顶着徐云峰的眼刀继续说,要我说,上次你带来那个小孩就不错,马什么来着?马小杰?徐云峰想拿面前的红酒杯泼好友一脸。

第四天,徐云峰回长沙,行李到的有点晚了,拿了行李往出口走就看到人群里的马杰,心里一乐,嗯,就猜不超过三天得来道歉,于是徐云峰整了整衣领,微调了一下表情,看起来得有点生人勿进的气势,然后慢悠悠走过去,思考着自己大人不记小过,既然马杰诚诚恳恳过来道歉了,那他也不能太小肚鸡肠,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吧,现在订个餐厅也还来得及,和朋友在北京逛的时候顺手买的礼物一会儿也拿给他,真是大度不计前嫌,徐云峰想。然后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徐云峰看到马杰扬起笑脸,和狗狗奔向主人那样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扑进了他身后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马杰还撒娇着在那人脖颈处蹭来蹭去,徐云峰觉得自己血压有点上来了。助理问徐总,你还好吗?徐云峰大声说,好的不得了。

第五天,徐云峰想不通,马杰凭什么和自己断了?他徐云峰亏待他马杰了吗?钱少给了吗?职级少升了吗?蒽,他好像是没给钱,白嫖。马杰K8前升职他还不认识他,K8升K10是因为把自己举报了。徐云峰头疼,想发火,算了要冷静,还是很生气,那个人谁啊?周三下午让马杰能请假去机场接的男人是谁啊?他都没来接过我?算了,爱谁谁。不是,那个人谁啊?当时怎么就没多看两眼那人长什么样。于是徐副总的助理又在凌晨一点四十八分接到了徐云峰的命令,说要严打中高层考勤,请假一分钟也得说清楚干嘛去了,且奖金扣光。

第六天,马杰收到集团总裁办第342字号关于严抓中高层考勤,深刻落实考勤与绩效钩挂的执行红头文件,看着落款徐云峰飞扬跋扈的签名太阳穴突突地疼,这老登,想干嘛?他一个连续2114天在岗爱岗的人,接一下一年见不了一面常年在大西北驻扎,为国家尖端科技奉献终身,来长沙还是众和千请万请寻求合作的亲爹怎么他徐云峰了?马杰打算给亲爹吹耳边风,让马院士重新考虑一下下属研究所和众和的合作,毕竟众和集团高层精神状态堪忧。

第七天,徐云峰一怒而怒再怒的吃什么都反胃,连精神状态都不好了,但今天和马院士的会面至关重要,关系着众和向互联科创战略转型的关键,马虎不得。更何况,马院士和他的团队神秘且低调,一直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本来就难请的很,他和董事长拜帖送了至少两位数也没得到一个沟通许可,徐云峰到现在都记得他在收到马院士团队第39次拒绝的回信时候,刚和马杰做完躺床上,几乎毫无败绩的徐总感觉有点崩溃,萎靡不振的样子马杰还以为他年纪大了不行,做一次就虚了,他看出马杰眼里的欲言又止,解释道,马院士还是不同意。他看到马杰松了一口气。徐云峰知道他松这口气松在哪,但是懒得说,毕竟马院士的拒信真的让人挫败。你说刘备请诸葛亮尚且三顾茅庐也请出来,马院士怎么就不肯听一下我们的proposal呢?马杰说,要不您再试最后一次?或许马院士就同意了!于是徐云峰第二天发出了他的第40份诚意邀请。

于是,现在坐在众和旗下某专门给员工加班送餐酒店的包厢里,马杰乖乖地坐在和徐云峰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上吃饭,偶尔看一眼徐云峰和马院士聊合作,再继续吃。徐云峰看出来了,马院士动不动撇一眼埋头苦吃的马杰,好家伙,这是饿着了?整个桌就他吃的最欢,马院士是不是觉得没礼貌啊?徐云峰咳嗽了一声,向马院士介绍马杰,说这是我们众和企业文化部的总监,马杰,和您的这次商谈是他全权负责的,花了不少心思。马院士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徐云峰,看了一眼马杰点点头没说话。好家伙这是生气了?马杰放下筷子笑嘻嘻地对马院士说,您看没问题要不签合同吧?徐云峰一听这话头都疼了?怎么敢的?!又怕马院士被马杰这不知好歹的催促气到,赶紧打圆场,您慢慢看,不着急,马总监不是催您的意思,他年纪轻难免性子也急,您多担待,这杯酒我替他给您赔不是,我敬您。

马杰看着徐云峰把一两茅台一口气喝了进去,都有点急了。马院士看着马杰一脸焦急和担心的往这边看,泼有点儿大不中留的无奈。徐云峰显然是没看出来这父子俩的OS,还是审慎地揣摩了马院士的意思,又心想,马杰发什么疯,平时挺聪明一人,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搅黄我的合作,然后众和转型失败,然后我破产,这样子他就可以和野男人跑了是吧!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徐云峰瞪了一眼马杰,明晃晃两个字:休想。马杰满眼疑惑回他两字:神经。

合作谈完了,徐云峰开心的收起两份合同,和马院士继续攀谈,马院士本来话就不多,也很少接话,徐云峰多少有点尴尬,但一想到合同都到手了,还是开心,马杰也开心,开心的多吃了两筷子肉。然后马院士突然开口了,问徐云峰,徐总和马总监是什么关系?马院士锐利的眼神像是要把徐云峰看穿了,马杰手一抖筷子都要掉地上,脱口而出,马老师我和徐。。。话没说完就被徐云峰一把截住话头,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马杰,对马院士说,真是抱歉,马院士,是我的错,是我惹夫人生气了,所以今天他才有点情绪化,但他平时专业风范出众,是我司连续五年的优秀员工,不是有意冒犯您。于是马院士转过头盯着马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结婚了,没给爸爸发喜帖吗?马杰觉得自己还是晕过去吧!天杀的徐云峰,谁是你夫人?

徐云峰觉得自己也要晕倒了,啊?啊?啊?马院士说,作为众和的总裁,徐总的诚意我看到了,作为马杰的父亲,徐云峰的诚意我没看到。

于是徐云峰忙不迭地给马院士连敬了三杯,稀里糊涂地赔罪,不知道赔的哪门子罪,他不是被马杰踹了吗?为什么还要赔罪,不对不对,赔罪赔罪,真是喝多了。马杰看不过去,走过来拉着徐云峰的胳膊让他别喝了,一会儿胃疼还要去医院,徐云峰不敢不喝,又不敢喝了。马杰就赶紧解释,爸,不是,我们俩分了。马院士指指徐云峰说,那他怎么叫你夫人?徐云峰一把搂过马杰的腰,说,没这回事,他生气呢,我再敬您,改日我定登门拜访。

第八天凌晨,徐云峰抱着马杰在医院的急诊胃痛的要死。马杰没好气地说,谁是你夫人?活该,让你喝那么多酒。于是徐云峰把头捂在马杰脖子上哼哼,疼。于是马杰一只手伸手捂着徐云峰的胃轻轻地揉,另一只手给徐云峰顺背。为什么要和我分手?你知道我这七天怎么过的吗?马杰没好气地说,您的包养合同七天前到期,合约精神有没有?徐云峰脑子里七拐八拐什么包养合同,哼哼唧唧的说,那我明天准备份新的。马杰气得要把徐云峰扔在医院自生自灭,徐云峰一把抱紧马杰,这次咱们签个终身合同吧?

于是在包养合同到期第八天,徐云峰如约看到了,他徐云峰差点给马杰他亲爹磕头道歉,然后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抱着马杰的小腰,扯着他的西装裤,涕泗横流地求他,magic总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不过,马杰没有给他一脚踹过去,说,我马杰可不吃回头草。马杰只是轻轻问他:还难受吗?徐云峰说你摸摸我的大衣口袋,给你从北京带的礼物。马杰没好气的说,别已读乱回,哪呢?于是他摸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是两枚戒指,马杰愣神得看着。徐云峰亲了亲他的脖子,说,三个月前拜托我同学订的,你不是说喜欢她的设计吗?我拜托她亲手做的,她说她已经很久没自己动手打磨珠宝了,所以才拖了这么久,还说我恋爱脑。马杰没说话,眼眶都湿了,徐云峰看不见他的表情,有点担心,捂着胃抬头去看马杰,马杰绷着脸,手一伸,说:那你给我带上,徐云峰我先说好,这可不算求婚,谁家好人求婚又是胃疼又是大半夜在医院啊。徐云峰给人把戒指戴好,然后哎呦哎呦的喊疼。

第八天夜里,徐云峰抱着马杰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酸溜溜地问,四天前你去机场接谁啊?马杰无语:拒绝了您39次合作的马兆马院士。徐云峰:。。。你爸是不是特不满意我啊?马杰撇撇嘴:不好说。徐云峰复盘了一下昨天的见面,徐云峰失落,徐云峰委屈,徐云峰挫败,徐云峰崩溃。但马老师说,你还挺护着我的。马杰补充,于是徐云峰开心,徐云峰一口亲在了马杰的酒窝上。我什么时候登门拜访合适?马杰说,你目前只是马杰谈了一天的男朋友,还没到见家长的份上,睡了,对了,我那天是因公出差,考勤与绩效钩挂的新文件,按道理需要给我公正的打分,徐总。

知道啦,徐云峰委屈,但徐云峰高兴。

于是他远在北京的朋友在和徐云峰分别的第五天,收到了徐总的信息,一张和马兆、马杰的合影,附文:哎,我老婆好好看啊,又聪明又能干,还有我岳父是中科院院士哎。好友:可给你装到了,小马怎么会看上你,你老牛吃嫩草你不要脸!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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