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露玖~carol的推荐LOFTER(乐乎)

*大家好,我来还债了,你们太能了(撇嘴…

*背景线还是延续前三篇,好多ooc,也前后呼应了好多梗,具体见合辑,是二十岁的少年少女。

*给「灰原哀」和「宫野志保」的新年礼物。希望她拥有平凡的幸福。

二十岁《我们这样平凡的人》

「1」

住宅区漆黑一片,这是当然的,毕竟偌大的一圈地现在都落在江户川柯南的名下,其上孤零零耸立着两套鬼屋一般的豪宅,而他被一个人留在这里了。打开冰箱瞅两眼,很好,连剩饭剩菜都没得吃。

门边玻璃的水壶里好像装的是冰镇的乌龙茶,他从橱柜上掏...

「2」

灰原哀在夜里被同房的少妇吵醒三次。跟着旅行社单独出行自然少不了和别人拼房,她在发团前就有这种觉悟。其实自由行对她而言没有太大难度,东欧多的是讲英语的人,并不必担心语言不通,但奥地利大使馆很不给面子地拒了她的签证,本来还胆战心惊地以为FBI给「灰原哀」做的身份信息没办法蒙混过关,但实则大使馆就是看她孤家寡人,怕偷渡,不给过。无奈之下她只能把资料一股脑发给了旅行社,像泄老底那般详细。幸运的是,她终于能去申根国了。跟她分在一间房的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娇小少妇,名为中智原子,是位全职太太,丈夫是位国航飞行员,平时没空陪她,她便单独一个人到处玩。穿皮草背LV,毛衣是Prada限定款,那样式不是很好看,但人家拍个照都要在冰天雪地的东欧把外套脱掉。

信仰真是个飘渺的东西,那些思维大条的旅客并不会介意他们踏过的每一步地砖下都安葬着虔诚的基督教徒,也不会有教徒去怀疑被这么多无名游客踩踏到底还能不能升入天堂。

世人是不会像耶稣一样跳出生死轮回的,有一瞬灰原哀特别想问上帝,逝者到底会去向哪里,生者又到底该如何如斯?

她终究没有问出口,那只是雕塑,答案啊只能自己找。

事实上她的确希望自己以后都要过这样无畏无惧的生活,好将灰原哀的人生完整地走完。

她顿住了。

「3」

他其实很怕一个人留在这里,但江户川柯南不会暴露自己的软弱。

因为他知道灰原哀此时需要一个人的旅行,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但他会坚强,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不久前老人拉着他絮絮叨叨的,那时他还很有精神,只是灰白的发已经落的不剩多少,手上扎着许许多多个针眼,床头摆着花花绿绿的药片。

老人还是喜欢叫他新一,他说,我那房子准备写给你。

他摇头,说那应该给灰原。

老人勉强地笑,说,那孩子犟,怎么都不肯要啊,但是我写给你,和写给她是一样的。

而后老人又追问,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吧?

他一时哽住,低下头,过了很久才连声说,明白的。

“博士,”他低声恳求着,“您留的久一点吧。”

老人乐呵呵的,宽慰他:“会的,我还想看你们携手余生,生儿育女。”

他关上淙淙的水。

手机振动时,江户川柯南刚好从浴室走出来。

原名工藤的老宅又翻修了一次,室内暖气打得很足,他裸着身、赤着脚,在地板上踩下一连串的水渍,一手擦着未干的黑发,一手抄起随意乱扔的手机。

惊异于灰原哀居然又给他发图的同时,他手上擦发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渐渐停止住。

苍穹是团着棉絮似的白灰色,其下绵延着成片的房屋,顶是砖红的,而墙是嫩粉的;广场上浑身涂满金蜡的艺术家与雕像无异,还有一支乐队,大约在奏着捷克最悠远的曲调;白鸽在空中化为虚影,游人的重影与她擦肩而过,那茶发少女有些局促地望着镜头,她站在布拉格的老城广场上,双手交叠在裙摆前,白色的衣,黑色的袜,漆色的鞋。

他的拇指不自主地双击屏幕,将图片一再放大,大到能让他看清她冰色眸中封着的蓝意,是局促的,是惶惑的,可还有几些藏得很深的,是给他的腼腆与期许。

她都不能知晓,此刻他的嘴角是何等温柔。

江户川柯南再无暇顾及湿漉漉的发,他倒在床上,慢慢揽过身边柔软的枕头,再一点一点揉进怀里,好像这枕头就是此刻大洲尽头孑然的少女,他也不顾是否会将她拥痛,只是想拥着她。

待到理智冲走失控时,那枕头已经扭曲到不成形状。

可理智怎么都洗刷不了他此刻心上钝钝的痛,他想听她的声音。

他听到她接起来,轻咳了一声,问他,干什么。

江户川柯南不由绽出笑意,开口依旧是那自信又笃定的语调。

“灰原,欧洲的天空是有魔力的。”

她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应着他的话。

“是吗,我也希望它有呢。”

“你那里几点了?”

“唔,下午三点多了。”

“那应该快了,”

他翻了个身,思索着说道,

“往CAFEUTYNA旁的巷子里去,那里有一家很好吃的烟囱面包。天冷,你买个刚出炉的,抹一圈白巧克力酱在内壁,那样好吃。”

那头有衣料索索的声音,好像伸手接下了什么东西,他听得她轻笑一声:“真巧,我刚才买的就是抹得白巧克力酱。虽说这里遍地都是烟囱面包店,但我们去的应该是一家,要我现在吃给你听吗?”

他低低地笑着,嗓音沙哑又宠溺。

那面包是刚出炉的,从滚筒状的烤架上刚拿下来的。她会就着热气咬一口酥软的面包,吃下一口甜软,吃掉一些口红。

“灰原,我等你回家。”

江户川柯南闭着眼,忽然无厘头地说道。

对面一瞬间只剩下熙攘的人群声,跨越整个亚欧大陆,传入身在岛国上的他的耳廓内。

她说:“同房的人硬要我拍一张,说要留个念。”

她越说却是越小声,

“就……觉得拍的不错,所以传给你看看,而已。”

“嗯,我知道的。”

他伸手捂上眼,

“所以,谢谢……很好看,你,多拍点给我好吗?”

又是许久的静默。

然,对面人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听到她仰头的声音,听到她牙关颤抖的声音,还有她慌不择怠的抽吸声。江户川柯南抬起覆在眼睛上的手,拂向空中,好像想拭去她的泪,而眼角的积水此时毫无阻碍地滑入鬓间,他耳廓蓦地一凉。

“工藤,”

她颤声,不可思议道,

“天,放晴了。”

不过须臾而已,像魔法一般,不同于方才的阴暗无力,阴云再也遮掩不住金黄与瓦蓝,而拨云见日后苍穹是何等的一碧如洗,那是必须亲眼见证的震撼。

她有幸是它的见证者,他也曾是。

所以他说,欧洲的天空是有魔力的。

「4」

灰原哀推开厚重的木门,咖啡与面包的香甜顿时包裹了她。

真是太温暖了,室内的热气和门外厚重的积雪格格不入,她飞快扯下脖上的羊绒围巾,解开了大衣的扣子。

东欧的景色固然是美丽的,特别她此时还身处在哈尔施塔特这座“世界最美小镇”上。木屋修砌的小镇安详地沉睡在雪下,沿着唯一的主路漫步时,脚下的雪吱吱作响,右手边就是烟波浩渺的哈尔施塔特湖;举目眺望时,入目皆是银色的阿尔卑斯山脉。

点了一杯拿铁,她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舒了口气。

中智原子早就已经坐在这里了,灰原哀半小时前路过这里时远远还瞟了她一眼。此时这位太太正和导游们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聊的无非是自家年纪尚小的孩子们。

他们招呼灰原哀坐了过去,目光聚在她手中的伴手礼上。

无论去到哪里,灰原哀都会去买上几张明信片,这些是给少年侦探团的,二十岁出头的他们自然已经各奔东西,但不论去到哪里都还保持着给彼此寄明信片的习惯。灰原哀本是想着将明信片在欧洲就投递出去,无奈跨国邮局实在是不给力,前些年弄丢了她大量的明信片,她这次索性决定将卡片与礼物打包,回国后一起邮寄。

在哈尔施塔特挑的礼物自然是极具地方特色的盐制品了,这里的盐种类与颜色繁多,Forbath,Forcook,还有制成喉糖的,她对应每个人的喜好各买了点,不一会手里便提了好几个袋子。

“年纪轻就是好,还保持着这种小兴致。”

中智原子端着咖啡杯调侃她,与其说是调侃,还不如说是取笑,

“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心思,后来慢慢就嫌烦了。现在我只想去维也纳,给我儿子买到BVLGARI的项链。”

灰原哀抬起眼皮多瞧了中智原子几眼,如果她没有Aptx4869那种经历,此时的年纪定与中智原子差不了多少,说不定也已然嫁作人妻,抚养一个新生命,过着自己此时完全无法预料的生活。

那如果有如果,她会不会也像中智原子这般,不经世事,不忧温饱,心安理得地挥霍着丈夫的钱财,理所应当地打发着余期过长的人生呢?

站在她的自己的人生观上看,她是唾弃这种“不用努力便拥有”的人生的,可阅历越多她反而越感慨: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过人的经历的,这不就是最平凡不过的人生吗?

时光自指间流逝,曾经苦苦等待的少女嫁作人妇,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年少女为生计奔波,曾经苦大仇深的恩怨变得淡如茶水,“灰原哀”到底也成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可在那些轰动又惊人的事件的间隔间,谁又过的不是最平凡的日子呢?

她掏出手机,啪啪啪打了这样一段话发给江户川柯南。

“做救世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若要说她身边最不平凡的人,那也只有他了吧。

发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日本又是凌晨时分了。

但消息回的非常快,江户川柯南回答道:“像吃KFC新出的馅饼。”

灰原哀抿嘴笑了。

那新品刚上市的时候,江户川柯南拖着她去吃了一次,是夹着起司和炸鸡的馅饼,挤着厚厚的番茄酱和美乃滋,被切成了四个小份。她是不吃这种油炸食品的,而少年吃第一块时大呼过瘾,却在吃第三块时皱着眉猛吸冰可乐。

“太腻了,”

他说,

“没有第一口那么惊艳,还成了味蕾的负担。”

此时第二条信息又过来了,他说:“说来,工藤新一不也曾被写成救世主。”

他还真是懂她,灰原哀又想叹气了。

人们记忆有限,名人也不可能一生都时刻过人,现在工藤新一复活都不一定能在报纸上有个版位,这个时代流量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

或许再过几年,这世上没有人还记得他的这个名字。

自然,也没有人能记得谁是宫野志保了。

「5」

江户川柯南第二天起得很早,已过去数月有余,但他还是在进行遗产冗长的继承工作。

灰原哀那里频频出太阳,米花町却阴雨绵绵,冷得他只想宅在家里烤暖气。

公证机构的人捧着遗嘱左看右看,看他的眼神亦有些奇怪。

大概是疑惑他这等外姓人士是怎么得到偌大一栋宅邸的继承权的,说不定还要在遗产税方面摆他一道。

旁边柜台的人凑过头来看了看,突然夸张地“咦”了一声。

“您是,江户川柯南先生?”

他皱眉,而对面继续说,

“哇,当年那个,那个日本救世主!”

“对不起,我不想进行这个话题。有劳您快点,我后续还有事要处理。”

他淡淡地说。

那人悻悻地撇了撇嘴离开了,但原先服务他的人看他的眼神明显敬重了起来。

他们把文件及合同在他面前一一摆开,请他签字。

江户川柯南执着笔,望着「Signature」下成片的空白,有一瞬的恍惚。

老人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

雨丝淅淅沥沥的,不算大,雨帘却很密集,落在他墨色的西服上也不会打湿衣物,而是浮成一粒一粒微小的水珠,抖一抖就掉了。

为死者宽衣上妆的任务本来属于入殓师,但少女削瘦的手拂开了所有人的援手,无声坚持着亲力亲为。

他站在玄关望着她,少女一身纯黑的和服,胸口处别着苍白的纸花,她跪伏在老人身边,动作轻轻的,用剃刀将那些拉碴的胡须、眉毛都修理整齐,用湿毛巾一点点帮他洁面,再画上合适安详的妆。她的丧服不是很合身,腰身被她自己勒得很紧,不至于掉下去,袖口却特别宽大,每做一点事她都得停下来将袖子重新挽上去。

他过去蹲下,伸手想接下她手中的毛笔,也被她打掉了。

但在换寿衣的时候,她还是需要他的帮助的,他帮着扶老人起身、躺下、抬手。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他们两个,二人头对着头,默默无言。

而老人就躺他们中间任他们摆布,一改寻常乐呵爱闹的性子,安静得过分。

那天他们两个人一起跪在阿笠宅临时布置出来的灵堂里,守了一整个晚上。

隔天清晨出殡的时候,风刮得很大,他本来想找个披巾给她披上的,但这不合规矩。

灰原哀走在最前面,捧着老人灰白的遗照,而他就走在她后面,与他一起的还有五个人,他们两两成排,亦步亦趋,肩上扛着漆黑寂静的棺椁。

哀乐戚戚,纸花漫天,他的思绪散了,怎么都拢不回来。那一刻他无法真正体会到有亲人离开的悲戚,除了感受到肩上过分沉重的棺木,他一直在想的是,我这是在干些什么呢。

阿笠博士生前一直跟他俩讲,他希望死后一切从简,如此大操大办在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看来庄重又体面,但对于灰原哀,对于江户川柯南来说,是麻木的连轴转。

前来哀悼的人们都安慰他们说,博士寿终正寝,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牧师最后在吊唁的时候也念着说:

寿终正寝,夙愿皆了。

猝不及防的,他的泪在那刻淌下来了,沿着面庞飞速地划过,比雨水更重地砸在膝上,转瞬就融进了黑色亚麻的布料中。

他想起那年夏天他们在阿笠宅的屋顶上等射手座流星雨,他还在纠结着向谁托付她的幸福。

老人抚着愈发雪白与稀少的发,摇着扇子对他们两个说:

“都说活得愈久,对生死这些事会渐渐看开。以前总是担忧小哀的身体,现在惊觉自己竟然也到了这把年纪。知道人该知足,但我现在就想活得久一点,看着你们两个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分别结婚生子,过过最平凡的生活,我再帮你们带带孩子。”

后来他俩终于跨过漫长的纠缠,决意相伴相守。他们渐渐回到先前的的年纪,又向前迈出崭新的步伐,在不长不短的十年间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却也心安理得地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平稳地持续下去,接而忽视了身边亲人在过快地老去。

他自己的父母已不再年轻,工藤优作创作的速度大幅度下降,工藤有希子不再有旺盛的精力进行全球旅行。毛利兰前些日子生了个健康的女儿,毛利小五郎索性歇了事务所去带孙女。少年侦探团在为各自的生计奔走,他自己拿到了美国绿卡正式进入FBI工作,灰原也从哈佛毕业归来,偏偏在这段一派安宁的日子里,阿笠博士被查出了癌症。

前些日子他求着老人,再多留一会。

老人也说了,还想看他们携手余生,生儿育女。

说什么,夙愿皆了,没有遗憾。

什么狗屁……什么狗屁吊唁词。

瓦解伪装的坚强,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念头,这真是十足的难言了。

而少女直到答谢宴结束,都没有真正掉一滴眼泪,安排葬礼、布置墓园、设宴来宾,她都做得很好。

最后结束所有流程,送走所有宾客,他们已经三天未合眼。

但二人步调一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墓园。

说来真是令人叹息,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一个体积巨大的老人,最后居然用一个小匣子就装下了。精致又厚重的棺椁被推进焚烧炉,轰轰隆隆半小时,烧尽那些昂贵的衣料、陪葬物、毛发血肉,最后出来一具没有完全燃烧成灰的、枯瘦的骸骨。

“余下的,还要碾碎吗?”当时工作人员麻木地问他们。

“不用。”他看她拾掇骨骼的手一直在颤抖,她是那么优秀的医学生。

墓碑下的一方空室已经用水泥封了起来,新立的碑旁是成片的空位,风沙卷着尘土,不出一日,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他看着灰原哀缓缓蹲下,跪在墓前黄土的路上,不厌其烦地将灰擦去。

他们就这样静默了一刻钟。

“灰原?”

他到底还是担心她的身体,觉得她此刻已经没有了起身的力气,肩膀才会耷拉得如此低。他蹲下身,想把她抱起来。

她木讷地靠在他怀里,过长的刘海将她的神情挡了个一干二净,他伸出手,将那些头发拨到她耳后,可它们又太短了,还没停留多久就又滑下来。

“……不是……”

她张了张嘴。

“什么?”

他凑将耳凑近,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不是……我不是……”

她喃喃地念,缓缓揪住他的衣襟,身体开始细细战栗。

他的瞳孔缓缓收缩,这一幕隔得已经太久了,上一次见她这样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久到他差点都要忘记,她几乎失去了所有。

萧瑟的墓园只剩了他们两个,她断断续续喊他,却喊的是那个尘封十载的名字。

“工藤,工藤新一啊……”

他又有了泪意。

他是那么懂她。

这世上,少了一个知道她到底是谁的人。

这世上,终于再也没有为她命名的人了。

所以她在最后一位亲人的墓前嚎啕出来:

“我不是灰原哀,我不是灰原哀,我到底是谁,该怎么活啊?”

回忆至此,他在继承书上签下名字:

「江戸川コナン」

「6」

旅行社带着的客人大都购买力惊人,维也纳那条商业街又可以称得上是购物天堂。灰原哀的确很喜欢那些奢侈单品,LV的手包、Burberry的风衣、Gucci的眼镜……

但她的购物清单里没有这些东西了。

她的积蓄不多,曾经对哈佛科研的付出令她有一笔小存款,勉强可以支持她走完想去的国家。起初她走这一趟奥匈捷,纯粹是希望放松自己,一个人呆着,找找以后的路在哪,但在见识过欧洲天空的魔力后,她的内心翻腾起了走遍世界各地的渴望。

这世上的人们共享一顶苍穹,可她走过那么多国家与城市,天空的颜色与云层的弧度相异甚远,连带着改变了太阳下所有的景色。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

所以此行她只购入了一款不错的行李箱,30寸,很大,足够陪她周游。

而眼下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也只能去打卡维也纳名声响亮的CaféCentral,尽管那里的服务员对待亚裔的态度格外不友好,牛肉汤也不像传的那么好喝。

“或许做个导游也不错,既可以周游各国,也可以赚钱。”

她这么说。

和她同行的导游却一脸生无可恋得打断她,她说:“别了,不如攒钱自己去旅行。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会麻木,况且做导游还需要看客人脸色去交际,这并不适合你。”

“你这就瞧出来我不善交际了?”

她饶有兴趣地问。

“起码你和中智太太合不来,不是吗?”

导游朝她挤挤眼,接着说,

“虽然你表现得很活泼讨喜,但内心绝不是这样的。我看人看得多了,虽然与每位客人相处也就短短十余天,这点还是不会看错。”

灰原哀抿了一口咖啡,叹道:

“我曾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确不善交际……但,我觉得应该要有所改变了,去适应遇到的每个人,去拥抱这个美丽又残忍的世界。”

她突然絮絮叨叨起来,即使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是擅长倾诉的人,也不是愿意将自己的人生挫折大肆宣扬的人,可她此时就这么自然地和不熟悉的人交谈着。

“那灰原小姐为什么想要有所改变呢?”

导游问她。

“这是我养父的遗愿。”

她说。

阿笠博士去后,她把自己关在那间宅子里收拾各种遗物。因为学业而忽视了对老人的陪伴,这是她心里最遗憾的事。

内心麻木的同时,她多半还是对江户川柯南心存愧疚的。

她作为宫野志保的十八年中,父母没的早,她对他们不会有太多的希望和依赖;相依为命的姐姐死于组织枪下,她并没能见着尸体,悲痛的同时花了三年为姐姐报仇,报完仇后内心只剩了空虚;而阿笠博士在雨夜捡着她,给了她「灰原哀」的名字与身份,又给予了她平凡又平安的童年。

从「灰原哀」七岁到二十岁,陪了她十三年的,比亲生父母还久的老人,死前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希望她以后也一直要幸福。

而她那天在墓园,望着已化为风尘的老人的遗像,对生的意义有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她其实不叫「灰原哀」,她本名是「宫野志保」,可她最终选择以「灰原哀」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而「宫野志保」在十年前被FBI证实死在了组织的战役中。

她顶着「灰原哀」这个虚假的名字,盗窃了十年的光阴,如今举目无亲,户口是伪造的、护照是伪造的,重来的十年,到底是「宫野志保」生命的延续,还是「灰原哀」这个假人的青春?

可当年工藤新一濒死,是她一厢情愿用「SilverBullet」救了他。他从未对自己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从善如流得接受了「江户川柯南」的身份,还愿意用余生守着她,爱着她。

他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依靠,所以她不假思索地对他表达出了自己对活着的质疑,冷静下来后她才想起来,其实他们是一样的。

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江户川柯南与灰原哀。

他们此刻活的,到底是谁的人生?

她把这个难题同时丢给了两个人。

江户川柯南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在那天之后就病了起来,风寒来的又凶又急,成晚因头痛鼻塞睡不着觉。而他们谁都一声不吭,一个不分昼夜地照顾,一个安静乖巧地配合。

她咳得他没办法的时候,他只能把她裹起来抱着,让她靠着他,好歹能眯一会。

她朦胧间醒来,望见他握着她的手,很紧,捏得她有些痛。

“喝水吗?”

他立刻就问了,嗓子也是喑哑的。

她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喝到的水都是温热的。

“你也睡一会吧。”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时她就知道,她还是不能无牵无挂地去找她所有的亲人。

她所有的亲人也不会愿意看到她去找他们的。

她放下手中的拿铁,长叹了一声,继续对导游说:“我逃避了那么久,给大家都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好好活着不只是为了遵循别人的遗愿,是为了一个人,更为了我自己。”

她知道,她有多渴望站在他身边;更渴望在他身边的,能是一个更好的灰原哀。

「7」

灰原哀是在走之前才告知的江户川柯南。

他瞟了眼桌上旅行社的合同和护照,又盯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女人发呆。

女人嘴里念念有词:“衣服、洗漱用品、化妆品……欧洲不提供拖鞋和暖壶真的令人很困扰,希望他们的吹风机没那么老旧。”

他看她带了好几身衣服,本来就不大的衣橱几乎都塞进去了,那些用得顺手的化妆品也是。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背对着他忙忙碌碌。

“你们男人是不会懂的,不同穿搭需要配相应的口红。”

“你不带上我?”

他走到她身边,语气里带着不爽和委屈。

“你曾给我吹嘘你已踏遍亚欧大陆。”

她起身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带你干什么,看你打哈欠破坏我旅途的好心情?”

江户川柯南撇了撇嘴,他在拌嘴中总是占不了上风,每每都被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堵得内心发慌。

他搓了一把手汗,飞快跑到玄关打开了自己的皮夹,抽出一张黑金色的卡,冲回她面前。

她挑眉问。

“我的卡,随便刷。”

他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紧。

果不其然,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不要。”

他内心烦躁又升了一格,把金贵的卡随便一扔,将黑亮的发搓的很乱。

女人在他面前站直,抱了臂盯着这般烦躁的他。

“你知道的,我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

总不能说,他怕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吧。

江户川柯南只能苦笑,面前这个女人太有主见,也太难被琢磨透彻,他与她顶着恋人这层不知亲密与否的关系,既没有合同、也没有盖章,而他尊重她、爱她,进而更无法替她决定去留。

她几乎失去所有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自己做赌注,赌她是否会选择离开他。

可不论她最终如何选择,他都会接受。

“那,你要玩的开心。”

他最终耷拉下脑袋,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所以他也没看到灰原哀揶揄的小表情,好笑的、无奈的、心疼的。

她拍了拍他的发顶说:“嗯,我会的。”

他没有失去与灰原哀的联系,相反的,最近几天他频繁收到来自她的图片。

藏着《音乐之声》的萨尔兹堡、沐浴在金光下的沃特湖、茜茜公主的美泉宫、维也纳新哥特式的市政大厅、倒映着多瑙河的香槟酒……

其实这些景色他都见过,但就是觉得,他与她眼中的世界是那样的不同。

不只是因为光线、取景点、焦距、广角这些泛泛的原因。曾经父母带着他游历的时候,他总是用半月眼瞅着工藤有希子的相机,摆出一副颓废不屑的表情上镜,再眯着眼去扫一眼背后作为幕景的风景。

图片发来的时候,被那些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美景惊异的同时,他的目光从来都离不开照片中央的人影。她或恬淡、或娇俏,但多数表情还是他所熟悉的淡然冷静,一双眸子仿佛透过镜头,直直望着他的眼,藏着的都是无声的感谢与释怀的期许。

他瞬间就能确认,自己是这些照片唯一的收信人。

江户川柯南蹦起来,冲出去。

经历再多那又如何,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满心装着心爱人的,最平凡不过的少年。

「8」

灰原哀侧坐在渔人堡桥洞般的观景台上举目远望,错落有致的城区建筑、蓝色宁静的多瑙河、郁郁葱葱的玛格丽特岛、美轮美奂的国会大厦、厚重典雅的链子桥,皆尽收于眼底。

她手上捧着一块黑森林蛋糕,卖家是RUSZWURM——当年奥地利皇后茜茜公主最偏爱的甜品店,它有着墨绿色的漆墙与木制的巨大展示柜。

那位对身材极其讲究的皇后最喜爱的糕点其实是一款CreamCake,可那看上去就满口甜腻的糕点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不过随意挑了一块普通的款式,没想到口味竟然如此的好,梅子与巧克力混合的味道,是清甜的。

时至今日,旅途已接近尾声。凑巧的是,今天还是二月十四的情人节,匈牙利的渔人堡凑满了成双成对的年轻人,他们带着崇圣的敬意于天堂下为爱的人献上一个纯洁的吻,那可真是极致的浪漫。

灰原哀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喜欢欧洲蔚蓝的天与哥特式建筑的,坐在此处举目远眺,整颗心都静了下来。

她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举在眼前,尽量拍出一张与视角无异的照片,发了出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那个傻瓜侦探发了一路的风景,明明他都见过,明明是自己不让他跟着,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让他看到她眼中的世界。

身后是嘈杂的游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却在周遭的嘲哳中格外清晰,就离她不远。

她骤然回头,愕然的神情落在来人的相机中,咔嚓一声,定影成像。

那个人把相机挂在脖子上,腾出手来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又抬头,走得离她更近。

“果然还是和亲眼所见的色彩是不一样的。”

他平视着前方,笃定地说,旋即又献宝似地将相机捧到她面前,让她看他刚拍下的她的脸,

“是不是比别人拍的好?”

她把头和他凑到一处,不得不说佳能的像素真是好,拍出来的图片比手机不知好看多少倍。

要是自己的样子不是那么蠢就更好了。

有什么可惊喜的,真是的。

她抿着嘴笑,气鼓鼓瞪他一眼。

“把我拍得蠢死了。”

“诶,是吗。”

他抱着相机也笑,

“这不是挺可爱的?”

“啊啦,居然说我可爱,你是不是把日本的雨带来了?”

她耳廓有些烫,有些匆忙地想把头转开,但他已经离她太近了,被他拉起来时,她躲不开。

他一定是刚喝过一杯拿铁,星巴克那款,加了香草糖浆的。

欧洲人喝下午茶的时候都喜欢用一杯咖啡配上各色的糕点,有些时候是为了用咖啡的苦中和过甜的巧克力蛋糕,有时候是为了让两份截然不同的甜在味蕾上纠缠、升华到恰到好处得契合。

香草拿铁配黑森林蛋糕,甜得她都站不住了。

“这次不是冰美式了?”

抽了个空,她问他。

“你也不是……在吃甜食了吗?”

他似乎不想分心,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

“有梅子的酸,是什么,BlackForest?”

她嗯了一声,心口烫烫的,手从拽着他的外套转为勾上他的脖颈。

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因为历来的渔人堡本就是接吻圣地,而在情人节当天,此时此刻此地,所有的感动、悸动、情动、冲动,都是理所应当。

「9」

尽管已经跟导游说今晚会见一个朋友,她放在床头的手机依旧响个不停。

实在是无暇顾及了,吻迫切而克制,泼起的孽火滔天。他每次都是这样,平时过分小心翼翼,但只要得到她一点的允许,就得寸进尺。

他的声音在喉间百转千回,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忍住,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唤:

“志保……”

她睁开眼去看他,十年如一的俊逸眉眼,看她的时候缱绻温柔,却又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在试探。

是她一直没给他安全感。

最初她把爱藏到尘埃里,一心想成全他的幸福,所以不断谴责自己的无能。后来她得到了这份爱,私心作祟,她欲拒还迎,渐渐变得有些恃宠而骄。

即便如此,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对他完全敞开心扉的。

而现在不同了,她搂住他宽阔的背,嗓子慵慵懒懒的。

“难为你叫这么陌生的名字了,可还是叫‘灰原’吧,我听习惯了。”

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喉结,她问,

“还是说,你想要什么奖励,柯南还是……新一?”

他这才反应过来,退了出去,但这种突然的空虚感又令她觉得难受,她抬眼瞪他。

“我反悔了,当我没说。”

在她意料之中,这个人即使心理年纪已然过三也遮盖不了少年心性,那双年轻的眸子被狂喜渲染得和欧洲的天如出一辙,她真的好爱好爱。

他一把抱紧她,语无伦次:“哪有人许诺了还反悔的?”

她回抱他,促狭地笑。

“我啊。”

阿笠博士走后,她想了很多很多。

最先摒弃的是轻生的念头,逝者留给她太多的爱和希望:父母的录音带、姐姐的留言、博士的祝福,她不该逃避。

而后尤为强烈的就是对那个人的愧疚。她曾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与他是“命运共同体”,任何事都要一起面对。他没有对她有任何的疏远与隔阂,反而是她自己在怯懦——有为他牺牲的决心,却没有与他携手余生的勇气。

这些日子,她抱歉没有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与他等量分担,抱歉让他担心,抱歉因为她的脆弱让他过分坚强。无法被世间教条所束缚的少年,他信仰正义,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他守着她走过十三个春夏秋冬,用最无声的行动成为她最有力的支撑。灰原哀无法以确切的形容词定义心上人的好,可她抱歉让这样的他爱她爱得如此担惊受怕。

所以当她走出昏暗的地下室迎接阳光时,不适光线的眼睛簌簌流着泪,内心却是无比的坚定。

宫野志保也好,灰原哀也罢,哪个不是她本人呢?

这是她的人生,每分每秒是否不凡,又是否甘于平凡,都是该自己书写的。

接下来她还想去很多地方。去曼城看一场球赛,去加州采满斗骄阳,去冰岛恋彻夜极光。勉为其难,就把他也带上吧。

余生不知长短,可她会去做更好的自己。

而男人又吻住她:

“你想怎么叫我都好……”

“你是我江户川柯南的灰原哀。”

—END.—

「后记」

完全没想到这一章能码这么长,不知道我有没有好好表达出来,但应该还是差了点什么。

从《伴郎伴娘到底有没有在恋爱》开始描述几个不同年龄段的江户川柯南与灰原哀,我觉得用假身份的这两个人才是最有可能相爱的,也有很多人说「我希望灰原哀一直是灰原哀」,因为「宫野志保」实在是什么都没有。

可我曾经看过一位太太画的短漫,工藤新一问宫野志保为什么选择恢复成人的身份,她说因为志保这个名字是从父母那里直接得到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礼物,怎么可能将它舍弃呢。

还有一点令我迟疑、挣扎的也在文里写了出来:灰原哀,到底活得会是谁的人生?

阿笠博士现年五十有八,灰原哀二十岁时他已经古稀高龄了。在生活没有变动之前她可以若无其事得过着「灰原哀」的人生,可一旦连这位老人也失去,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大概漫无目的地活着会很痛苦吧。

我很怕自己絮絮叨叨把柯哀限制在自以为是的正能量里。

在布拉格的老城广场见证天空由阴转晴时,我迎着风在广场上兴奋得狂奔;在被同房的富婆疯狂炫富的时候,我一边不齿一边又不可遏制得羡慕;在听到母亲转述我大伯遗妻的生活时,我深刻感受到坚强活着是多么艰难却勇敢的事……

我们就是这样平凡的人。

世界上成百上千亿生物,每个物种的生活都完全不同,“平凡”二字真的没有确切的定义,不凡到底多么隆重,平凡又到底怎么普通?

我不知道如果她真的作为「灰原哀」活下去,会经历些什么、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我希望她比我写的过得更好。

当然我对二十岁后的江户川柯南也有种近乎疯狂的执着,比原著期许更多,说不出来,容我再想想。

埋了一条线在这篇文里,会在下一篇填上(这个系列写的刹不住车了Orz…

如果不咕咕咕,《廿年前的未语人》会收录在五月的合志里。

要不是因为之前的求赞翻车了……这篇才是应该收录在柯哀日的合集里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毕竟我写了1w3啊!!

给大家的明信片翻此篇合辑下一章哦→

最后请大家期待我们悄咪咪搞大事的5.1柯哀日企划!(希望我的文不会被嫌弃…

那就,下次见啦。

小时候看名柯(满月篇前)觉得新兰好真,柯哀只能是单箭头,不可能结局,去年回坑补了新漫,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甚至完全颠覆了我对满月篇前柯哀戏的理解。

再加上写同人文之后,更倾向于从创作逻辑去思考原作情节——青山为什么要额外画这样的眼神/对白/对比/隐喻,于是又产生了很多不一样的感受。

作为读者,看到一些奇怪的地方,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作者失误/笔力不足/自己想多了,但作者写作时,别说表情动作,就连标点符号的使用都有自己的考量,一些无关紧要又突兀的语句和元素可能都是苦心经营的伏笔(相信广大同人作者都能共鸣)。

作品是人创作的,充满主观性与目的性,漫画受限于画幅,一字一句都追求简单精炼,能不画...

作品是人创作的,充满主观性与目的性,漫画受限于画幅,一字一句都追求简单精炼,能不画的东西就不画,所以那些意味深长、与周围人明显不同的眼神、脸红必然有更深的含义,比起否认青山的能力,我更倾向于认为是我们没有读懂他全部的思想。

所以今天随便瞎聊一下,不是认真的分析,完全不追求严谨,不对言论负责,充满了个人偏见,慎入。

注:

1.访谈说的话我不会太当真,倾向于用原作情节说话。

2.声优梗、原型梗、场景梗、名字梗、父母子辈相似度我只当发糖福利来磕,不会用作证伪论据。

3.部分观点是受柯哀分析文吧/柯哀超话的朋友启发,属于拾人牙慧,但具体出处已不可考,还望谅解。

【个人理解部分】

一、柯在东都显影所事件已经知道哀喜欢自己的事实

1)证据:

[提问]:有希子让柯南保护他们,柯南说“我知道的”这一幕,为什么要给哀特写?

[个人理解]:有希子已经告诉柯,哀喜欢柯,所以要柯好好保护哀,不要让喜欢自己的女孩伤心,柯理解到了这层意思

[解读]:小时候以为青山只是画了一个喜剧效果,柯南是直球,但大家给出的解释我觉得更恰当,就是柯用反向推理,“既然我脸上没有东西,那她确实是喜欢我的”。

2)证据:

[解读]:东都显影所第二天,哀感冒了,但又不是腿受伤,柯主动要求扶她下车的行为很反常,我倾向于认为,他知道哀喜欢自己,但他没办法回应她的感情,所以尽可能想对她好,以免伤她的心。而且从这一话开始,柯对哀的暖男操作明显密集提升。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不仅没有排斥感,反而希望加倍对对方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里状态?是渣男?是中央空调?

还是说他内心已经对哀有隐隐的好感?

3)个人认为的实锤铁证:

柯os:你自己不也没跟我表白说喜欢我吗好意思说人家

4)证据:

[个人理解]:如果没有乘务员的反应,可以理解为哀怪柯南不报平安,柯朝他秀徽章表示感谢,纯粹战友行为,但制作组/青山既然加上了乘务员的反应,那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看图写作]:

哀扁嘴吃醋ing:怎么又和她抱一起了

柯秀徽章:但我心里有你(不是表白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安慰她不要吃醋)

哀举徽章:知道了

乘务员小姐姐:磕到了磕到了

二、柯已经喜欢上哀,开始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1)个人认为比较实锤的一幕:

[看图写作]

柯os:我放心不下她,也是喜欢她的意思吗?

(另:还有人截图出漫画原作有很多柯偷瞄哀的镜头,我在看帖的时候发现这些偷瞄对剧情推动一点意义都没有,甚至插入得非常突兀,那么青山这样画是为了什么?)

三、光哀、琴哀的存在不是为了炒cp,而是为了表现哀是一个有魅力的女性,柯步的存在亦然

侧面描写是塑造人物的重要一环,通常通过写有人追求/暗恋,来彰显人物的魅力

四、世哀对决不是为了冲矢昴,而是为了柯南

世良恋兄的设定比较像烟雾弹,结合秀哀这条线,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世哀对决会为了赤井秀一。

但是不管怎么喜欢大哥,兄妹还是兄妹,不是骨科,不会有人因为喜欢大哥所以要跟未来嫂子pk吧?

世良实锤喜欢柯南,哀实锤喜欢柯南,个人认为为了爱情对决才符合逻辑,并且是世良的单方面挑战,哀只是被动回应。

有人可能会质疑,新兰都官宣了,两个人为了柯南对决不是很可笑吗?确实可笑,但细想一下,可笑的是新兰的恋情,而不是世哀对决。

五、赤井秀一不喜欢明美,但喜欢哀

3)证据:

4)个人认为非常实锤的证据:

昴哀cut的所有,赤井秀一的双标在哀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什么表兄妹骨科不骨科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行为足以印证秀一喜欢哀。(不能理解请勿反驳)

附注:在我看来,秀哀线目前只能实锤秀喜欢哀,以及哀不抗拒也不记恨秀。至于哀对秀一有没有超越友情的情感,还没有证据予以体现。

六、平和、真园的存在是为了反衬新兰

和叶知道平次反戴帽子就是推理出来的意思,也从来不反对平次去案发现场,平次信任和叶能力,也真的宠着她惯着她,在我眼里,平和一直都是双向奔赴的。

真园异地恋,园子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既不会担心“阿真是不是有外遇”,也不会要求“阿真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陪我”。

【个人不负责任无脑猜测部分】

一、新兰会分手,估计朗姆篇结束前后

Q:新兰官宣了,是情侣,小情侣之间会做什么?

A:每天发邮件;经常一起出去玩;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二人世界说悄悄话;穿情侣装或衣服换着穿;关心对方喜怒哀乐三餐冷暖;对方跟别人有点暧昧就吃醋;你说一句我就能提前推测出你下一步想做什么;表情神同步;动不动勾肩搭背摸手手;日常调情;她不高兴就哄她带她散心;一起奶孩子。

Q:新兰有吗?

SR:前期有吃醋,后期只有m15“管她呢,知道现在几点吗”,伦敦篇“糟糕,我要赶紧躲起来”

Q:柯哀有吗?

CA:全都有(不敢造次.jpg)

[个人感悟]:官配的恋爱好甜哦,新兰一定永恒^_^

青山:灰原那家伙正恋爱中哦

观众:懂,她单恋柯南中

原作柯哀戏:每天发邮件;经常一起出去玩;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二人世界说悄悄话;穿情侣装或衣服换着穿;关心对方喜怒哀乐三餐冷暖;对方跟别人有点暧昧就吃醋;你说一句我就能提前推测出你下一步想做什么;表情神同步;动不动勾肩搭背摸手手;日常调情;她不高兴就哄她带她一起散心;一起奶孩子。

我:懂,柯哀虽然没有表白,但已经恋爱中了

B站新兰感情线cut。

写《情种》的时候特意把六个小时的cut看了一遍,不得不说长大后再看前期的新兰戏,发现居然有点好磕TT(对不起),有双向奔赴、有互相配合、有互相理解、还有爱而不得见的虐恋情深感。

我觉得有这种想法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这充分证明了青山不是不会写青梅竹马,他现在把新兰写成这个样子,极大可能是他不想写了。

大家都说满月篇后柯哀线就断了,我反而觉得新兰戏浓度和质量在满月篇后断崖式下跌,粉红色泡泡少了,虐恋情深少了,敷衍和欺骗多了,埋怨和不理解多了,柯哀线却慢慢往恋爱喜剧上靠,势头越来越甜。

我必须承认新一曾经喜欢过兰,也许没有遇见黑衣组织,他们会一直幸福生活下去,但新一遇见危险变小了,两个人分开了,距离逐渐暴露出他们之间的矛盾,无论是性格喜好,还是爱情观。所以新兰戏的感情基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有人可能会说,这是cp平衡的操作,但如果我是作者,我不会以“写崩一对cp”为代价去平衡cp,我只会两边撒糖,你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没有,让大家在两对cp中反复横跳,而不是明显失衡。

满月篇前《便利店的陷阱》是兰独立推理出凶手的一集,个人认为是她最后的高光时刻,如果我想写新兰结局,我会从这一集开始,让兰爱上推理的感觉,在日常案件逐渐喜欢帮柯南忙,这样就把第一集“讨厌福尔摩斯和案件”的矛盾解决掉。

再让她偶尔和新一连线,“笨蛋,你就安心忙你的,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下去”,虽然无聊乏味,但绝对不至于崩坏。

最后让她和贝尔摩德牵上线,或者把赤井秀一安排成她家亲戚,让她尽可能参与到主线去。只要愿意,把新兰平平安安写到结局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二、结局是柯哀,且是柯对哀表白

虽然m19“我会努力不留遗憾”的台词,很容易让人以为哀会表白心意,但现在日常互动里明显柯贴着哀更多。

当柯明白了自己心意+和兰分手之后,个人认为柯表白可能性更大。

大概率是在决战篇危难紧急关头,并且台词绝不是“我喜欢你”这种话,而是非常含蓄却又很深情的名场面。

三、名柯是一部工藤新一成长史,决战篇小银弹超过大银弹后,才真正完成自己的蜕变

1)成长史:

最初工藤新一享受揭穿犯罪的快感,麻生诚实案件让他明白了,如果为了揭穿真相把犯人逼死,那跟杀人没有区别;

最初柯南总是头脑一热追踪组织,不仅差点丧命,还差点连累哀,所以红黑篇他只想着把窃听器回收起来,没有额外的贸然行动,他变得越来越稳重。

2)超过大银弹:

修学篇冲田总司(工藤新一脸)对毛利兰说,他喜欢铁诸羽(哀原型),要打败铁诸羽哥哥才会对她告白,请她不要告诉那个大胸妹(兰设定)。

已知秀一是哀表哥,秀一尤为珍重哀,如果柯要追求哀,怎么说也得过秀一这一关。

(虽然我坚信秀一喜欢哀,但我认为这种喜欢不是非要占有的喜欢)

秀一既然是大银弹,各方面设定都比柯强,所以决战篇很有可能就是打败秀一的时候,当然不会是直接动手对决,而是两个人合作对付组织,最后凭借脑力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柯,秀一对他心服口服。

四、明美或许在认识赤井的时候,就猜到他的目的

青山说过明美是个很聪明的人,从赤井回忆里也看出来,明美早就知道赤井秀一是卧底

问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很多人觉得是在一起的时候,但如果是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他是刻意接近自己,利用她进入组织,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赤井秀一不像花花公子,会哄人讨好人让人以为他只爱自己一个,再加上哀回忆里诸星大那个白眼,明美如果足够聪明,应该知道他不爱自己,即使知道事实如此,却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

“你不说,我就当作不知道啊”

我们在一起,只因为我喜欢你,跟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你没有欺骗和利用我的信任,因为我完完全全出于自愿。

五、平和最终告白成功

盲猜是在危难关头平次紧急告白,最后平安无事回去觉得十分后悔,那个场景一点都不浪漫,然后和叶脸红“笨蛋,只要是你,在哪告白都无所谓啊”

或者就是和叶先告白www

六、大家以为青山糊涂,也许他心里门清儿,就是想一步步把新兰线转成柯哀线,享受于把大家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等结局出来震惊全世界的快感

能写出火了二十多年的作品,青山肯定有过硬的写作水平,大家诟病已久的新兰问题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依旧不改,也许是自己心里早有安排,故意为之。

【附带一提:不要看青山说了什么,要看他画了什么,仔细辨别烟雾弹与实锤】

一、关于青山的亲女儿

明面上:

(青山)我喜欢兰那种性格的女生

(观众)兰是青山亲女儿

实际上:

(写兰)

不知道上车也可以报警;露肉发糖发福利;踹人时永远穿短裙正面踢腿;还没谈恋爱就yy新一出轨并偷偷翻手机查短信;无脑拉窗帘、救杀人魔

(写哀)

安排少侦让她融入正常生活;

写赤井一家让她有所依靠;

让柯承认哀妈是天使;

让柯夸明美温柔善良体贴入微;

让柯夸哀“灰原不会有纰漏的”;

让她追星变得越来越生活化;

让冲矢昴保护她;

满月篇安排服部一大段旁白,提前堵住大家“送人头”的观点;

列车篇让贝姐说出“以雪莉的个性一定会跑到第八节车厢选择牺牲自己”来证明她的善良;

柯南满月篇替她赴死、有希子列车篇替她赴死、秀一为了守护她假死、降谷零违背组织命令安排她假死、快斗易容成志保瞒天过海差点被炸死、琴爷对她疯狂放水

青山:我这就让大家看看我到底是谁的亲爹

二、关于青梅竹马情节

(青山)我是幼驯染控

(观众)TMD我都被你整出青梅竹马ptsd了

(名柯的青梅竹马)

毛妃、新兰、快青、平和;

笠芙、千苗、白林→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幼驯染,只是小时候认识/见过

(名柯的天降)

柯哀、工藤夫妇、秀由、高佐、真园、目暮夫妇

所以我们来做一道填空题:

(观众)青山不会写感情戏,一塌糊涂

(提问)请举例说明

(观众)新兰啊,写成那个鬼样子

(提问)除了新兰之外还有不甜的吗?

(观众)____________

三、关于感情戏结局

(观众)肯定是新兰,他是新兰粉头,青梅竹马控

1)青山对待新兰:

1.“修学篇是制作组强烈拜托,我才去画了一张原画”;

2.伦敦篇告白完回去,园子说“倒不如说是被迫告白的”;

3.修学篇插冲田总司(工藤新一脸),对着兰说要追铁诸羽(哀脸),还说不要告诉那个大胸妹(兰设定);

4.樱花成为新兰的定情元素?那白鸟和小林老师也安排上樱花;

新兰有个海参手机挂件?那柯哀也搞个比护手机挂件;

新兰的信物是红线?那央视官图也给柯哀搞个红线

2)青山对待柯哀:

1.柯哀调情逗趣日常,画了一张又一张,一张又一张,一张又一张……

E.g.先看内裤;

看内裤嫌不够那就互看屁股;

哀戳柯脸蛋;

哀踩柯肩膀救小猫;

柯南邀请哀同居;

柯吃冲矢昴醋;

柯吃光彦醋;

哀吃兰的醋柯且哄着;

哀在柯脸上写“我爱你”;

让柯举着“我最喜欢志保”字眼的照片;

哀内涵柯“一直对喜欢的人隐瞒真相”“把女方耍得团团转”,小柯滑下冷汗无言以对,哀转移话题,柯的反应不是庆幸,而是“竟然转移话题”(怎么,很想听她继续骂你吗)

原作中大量没必要的柯哀同框镜头。

2.在设定上:

哀是鲨鱼?那小柯也是鲨鱼。

柯是银弹?那哀也得是银弹。

柯喜欢推理足球,那哀也给我喜欢起来。

柯的专属元素是眼镜足球侦探徽章,那哀就眼镜寻夫足球追星侦探徽章叫醒柯。

柯是平平无奇的小学生侦探,哀也得是平平无奇的热爱科学的小学生!

青山:就像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扶我起来,我还能再写1000集!

四、这些年周边/官方合作卖柯哀的操作屡见不鲜,如果没有原作支撑,那确实单纯是为了圈钱卖cp,可原作有那么多暗戳戳的隐喻和耐人寻味的细节,为什么就不能是给柯哀结局铺垫造势呢?

小学馆因为缺乏高人气作品,让青山一拖一再拖,名柯总有完结的一天,如何能使名柯商业价值最大化?

必然是写柯哀结局,因为这会吸引一大批人回坑,最重要的是,必定会掀起一波分析原作柯哀暗线的热潮,1000+集的动画/1000+的漫画,热度足够维持许多年了

【我对一些观点的看法】

(1)剧场版只是剧场版/op,ed只是op,ed/xxx只是xxx,不要当真

浪费粮食可耻,只要是官方发的,属于柯哀的糖,论迹不论心,我全都磕

(2)柯哀再甜,结局也还不是新兰

人吃再多饭,结局也还不是一个死

(3)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别对结局抱太乐观

当下乐观至少当下快乐,结局柯哀就当提前快乐,结局新兰至少拥有过快乐

如果自始至终都持悲观态度,新兰结局出来之后,想乐观都没有机会乐观了

(4)其实柯哀日常也没有很甜,都是大家磕出来的,理解为朋友相处也完全ok

以上日常随便换头一个安排给新兰,相信总有人会破防,就像新一背后灵喊了两声“Haibara”隔壁就破防了一样

【关于我的心态】

(1)根据原作的细节与铺垫,以及青山塑造柯哀/新兰,塑造哀/兰的明显偏颇,我非常有理由相信名柯结局会是柯哀

(2)即使原作结局是新兰,哪怕最后画到新兰结婚生孩子,我也能坦然接受,并且丝毫不影响我坚定站柯哀

(3)相信柯哀跟我磕all哀完全不矛盾

(4)这篇文发出来也不怕打脸,不幸全部猜错也无所谓,我认为尝试思考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思考错误并不可耻。

况且名柯结局没个五年十年也出不来,届时我不是退坑就是淡圈,只要跑得快,打脸就追不上我

但大家也应该承认一点,结局出来之前,无论相信柯哀还是不相信柯哀,都只是一种观点,而不是结论,没有谁有资格否定谁。

分析从来不是为了说服别人相信柯哀是结局,而是把青山明里暗里发给我们的糖一颗颗找出来,然后与彼共珍馐,风高也碰杯。

总之,磕cp,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追求当下快乐最重要!

*全文1.8w

*是轻松的校园故事,写得蛮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Summary:工藤新一多次利用自己的侦探天分调查与宫野志保约会的男子,然后通过列举证据A到Z告诉宫野这个男子有多糟糕来反对这桩恋情。但这一次,他找不出嫌疑人阿部介生有任何缺点。

01

他读大学,上哲学课,背法条,周末租房车叫上毛利兰和宫野志保一起去野营,结果半夜露营点突然被牛群包围,逃出生天之际车胎上也滚黏上一层厚厚的牛屎,熏了他们仨一整晚。下个周末他又提议去海边,学冲浪和水肺潜。那时他拉着她的手在海底,任凭那些彩色的鱼群游曳过他们指间的缝隙。他摸到一块环...

他读大学,上哲学课,背法条,周末租房车叫上毛利兰和宫野志保一起去野营,结果半夜露营点突然被牛群包围,逃出生天之际车胎上也滚黏上一层厚厚的牛屎,熏了他们仨一整晚。下个周末他又提议去海边,学冲浪和水肺潜。那时他拉着她的手在海底,任凭那些彩色的鱼群游曳过他们指间的缝隙。他摸到一块环形的小珊瑚礁,像枚戒指,一时起了玩心,也觉得氛围刚好,就去够她的手腕。

结果却握了个空。宫野志保穿着全包裹的黑色潜水服,线条紧致,雾棕的头发散在水波里,对他打手势表示受不了耳压,需要提前上岸,留了他和教练在海里大眼瞪小眼。

最后他还是把那枚小珊瑚礁带出了海底。卸掉脚蹼和氧气瓶,她们发信息给他说在海之家吃烧烤。他赶过去,两个漂亮女子组合在熙来攘往的海之家里格外醒目,一眼就能找到。

毛利兰自己一个人去玩了冲浪,被浪打得整个后背都淤红了。她背过身展示给工藤新一看,他不厚道地咧嘴笑,说谁叫你非要臭美穿露背的泳衣去冲浪,没磕破胳膊腿都算你运气好,顺利得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毛利兰和工藤新一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到连对方屁股和脚底板哪里有颗痣都一清二楚。高二少年少女荷尔蒙大爆发谈了场恋爱,没挨过半年就分手了。“我爱他完全是出于错觉。”小兰后来曾忿忿不平地对园子和志保说,“他的坏习惯逐条列出来我能出一本书。”

刚分手那会儿两个人都很别扭,他们还是同桌,原本是为了方便谈恋爱特意找老师调的座位,分手后却成了灾难。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却都不跟对方说话,周围同学都被两人的低气压折磨得苦不堪言。最后是毛利兰把一盒柠檬派推到桌子那边,有点赌气地说昨晚做多了点,你爱吃不吃。工藤新一打开盒子,柠檬派酸楚微妙的清香一下子充盈在空气中,是青春期荷尔蒙的味道。他摸了摸鼻子,低声下气地问毛利兰能不能把国文作业借给自己抄一下。

这样算是和好了。他们仍一起上下学,只是不再牵手、拥抱和接吻了,恢复到最初吵吵闹闹嘴下不留情的青梅竹马模样,至于后不后悔,是否落寞,就无人知晓了。

但自从高三宫野志保转学到帝丹,工藤新一在追隔壁班美女转学生的传闻在学校里沸沸扬扬。他们熟稔得太快,工藤很自然地就拉着她加入他的青梅竹马小团体,顺利成为四人行。期间宫野志保不乏追求者,于是工藤新一最大的爱好就变成了在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对那些追宫野的男生评头论足——谁谁谁是个宅男,之前被他抓到在电车里猥亵同级女生;谁谁谁虽然在运动会上拿了长跑第一,但他上周才接了委托拍到那人霸凌后辈的录像证据。工藤新一絮絮叨叨,最后得出结论——天啊,宫野,追你的全是些烂人欸。

铃木园子迟钝,又是最爱跟工藤新一抬杠那个,举着勺子表示不同意,“那个谁,学生会长,不是很不错嘛,羽毛球队的,成绩也挺好,最重要的是长得帅。上次校园祭小兰和志保一起组织的话剧《第十二夜》,志保演男扮女装的薇奥拉,谢幕后学生会长还到后台送了玫瑰花给志保呢。”

“有这回事?”工藤新一挑眉,狐疑地转过头去看宫野志保。从她转学到他们隔壁班起,工藤新一就觉得宫野志保跟帝丹校服不太相称,主要是那女人总散发出一种冷雾般的节制与优雅,明明很有礼貌,却给人一种疏离感。大家都觉得她冷淡,但他、以及后来相熟的小兰也好园子也好,都知道她其实害羞而敏感。虽然聪明得要死,但好像从小到大都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害他们只能把友谊硬塞给她,像往她便当盒里硬塞章鱼香肠、鳗鱼和溏心蛋一样——“因为志保总是会一脸小心翼翼和珍贵地吃下去嘛。”面对她的疑惑,小兰曾笑着这样对她说。

但通常来说,这女人在学校里一般都面无表情,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但这种臭脸仍让大群男生趋之若鹜,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此刻也一样,她看上去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毫不感兴趣,用筷子夹起一颗青豌豆放进嘴里,才慢悠悠地点头表示园子没有瞎编。

“看吧。”园子眯起眼得逞地笑,脸上表情满是挑衅,本轮工藤新一暂时败退。但隔天的午间休息,他就重整旗鼓,撂出个重磅新闻。

“小兰,你们学生会秘书处最近是不是弄丢了一笔钱?”

“我可是上过报纸的高中生侦探。”他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然后毫不客气地从铃木园子的豪华便当里夹走一大块排骨,在后者“喂!”的大声抗议之下忙不迭地把排骨塞进嘴里,说偷走钱的犯人自己也已经找到了。

他唇角微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对着铃木园子一字一句地说,“就、是、学、生、会、会、长、喔!”

尔后,工藤新一就颇得意地开始阐述他的推理。首先,毛利兰的失常他早就察觉,最近总是谎称自己在减肥只买饭团吃,园子伸手去捏她小腹说你又没有什么小肚子哪需要减肥,倒是宫野志保像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样硬要分一半自己的便当给她。但工藤推测应该是她没钱了,因为上次大家一起去侦探事务所学习(后来发展成打桌游)时他发现毛利兰摆在电视机旁边的小猪扑满消失了。而据他观察,旁边看报纸的毛利大叔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被他盯久了甚至还觉得很烦给了他脑袋一下,不像是偷用了扑满的凶手。那用掉扑满的人只可能是小兰自己了。

再加上他跟小兰同班兼同桌,之前有个学妹来班上找她找得很勤,而且神色焦虑。他问小兰是什么事,她只含糊带过说是学生会秘书处的事。小兰开始吃饭团以后,学妹就没再来过了,他就猜到可能是秘书处丢了钱,小兰用自己的储蓄填上了空缺。本来他就在暗地里帮忙调查这件事,结果没想到昨天提到的学生会会长正好是那条大鱼。

“据学生会会长同班同学所说,他平时开销拮据,连课间餐都没订。但最近行事倒是高调,又是请全班吃汉堡,又是在学园祭送宫野玫瑰花,还给自己买了新的羽毛球拍。更重要的是,上星期保送名额面试会那天,他穿了一身很新的西服回学校。这说明他最近得到了一大笔钱。”

“你怎么知道那笔钱就是小兰她们丢的钱,说不定是他家里有钱的亲戚包了一个大红包给他呢?”园子手托着下巴提出质疑。她昨天还力撑潜力股学生会会长,结果今天就被工藤爆料说自己压的股是小偷,现在心情很是不爽。

“园子同学这个问题问得很关键。”工藤新一表扬了园子,这让她的脸更臭了。“昨晚我拿着学生会会长在学校官网上的宣传照片问了学校附近的汉堡店、花店、和体育用品店老板,除了汉堡店的工作人员是轮班制没得到回答,其他人全都告诉我说学生会会长在买东西付款时用的是现金,而且是用‘紫色信封’装着的现金喔。”

“啊!”毛利兰突然惊叫出声。

“小兰,你上个月不是买了一套那个紫色兔子,叫星星啥的文具吗?我记得里面就有紫色的信封。”工藤新一说。

“是星黛露啦,之前收会费的时候顺手就用了那种信封来装。如果信封上还印了星黛露的话,基本上可以确定了。那套文具是限量款,不常见的。”毛利兰纠正,又叹了口气,“没想到会长会做那种事。”

“那作案手法呢?学生会会长是怎么从学妹手里偷到那笔钱的?”一旁的宫野志保开口问。

“具体怎么偷到的我不清楚,但我想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工藤说,“因为昨天下午我跟着学生会会长去参加部活,在羽毛球场看见那个学妹给他递水了。”

“竟然还跟踪别人,真是变态。”园子不忘吐槽他一句。但吐槽归吐槽,正义感爆棚的财团大小姐最先提出要叫上学妹去找学生会会长对质,让他把钱还给小兰。毛利兰有点犹豫,担心这样冲过去指认会长是小偷会伤害他的自尊心,“而且,说不定学妹其实早有怀疑,只是不肯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是做出这种事情的小偷,才没有说。”工藤新一说兰你这家伙也太善良了吧,那个人可是害你吃了一个星期的饭团欸,然后又问宫野志保那些玫瑰花还在不在,“在的话赶紧扔掉,每朵都是用小猪扑满四分五裂的身体换来的赃物啊。”

宫野志保没理他,反倒提出了另一个解决办法,“要不我单独把他约出来,然后再跟他聊这件事。”

当天放学后,体育馆前的树荫下,写意的橙色夕阳顺着树隙渗淌在等待的少年衬衫上。他的心上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高兴地转身,“宫野同学,你来了。”

“稍等,你的书包链开了,我帮你拉上。”少女清冷的声线就在耳畔,他一时有点头晕目眩,忙又转过身,“好、好的。宫野同学,上次你退回了我的花,我还以为……”

话音被截断了,因为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紫色的信封。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抢,但那只手的主人反应更快地抽走了。他又惊又气,“宫野同学——”

“你应该是用同样的方法从学妹那里拿到这笔钱的吧?”茶发少女把信封收到背后,夕照在她身后的天空徐缓晕开,瘦削的身体倚立在风中,衬衫领和裙摆被吹得像波浪般抖动,但他觉得她是那么坚固、那么美的一枚刺插在那里,插在他的心口,难以拔除与撼动。

“宫野同学,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没有——”他试图开口解释挽回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但看见了从旁边走出来的铃木园子,毛利兰,以及那张他在报纸上看见了好多次,暗自嫉妒了三年的脸,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的一瞬间,突然就放弃了挣扎。

他承认了一切。然后保证自己会拼命打工,在一个月之内把钱还上。

“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否则这件事传出去你的保送名额也会被取消吧?”临走前,宫野志保对他说,旁边的工藤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宫野同学。”他在他们背后叫住了她。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工藤新一走在前面一点,也转过身来。

学生会会长张了张嘴,话却卡在了嘴边。他看见那两个人的影子在黄昏中交缠,融化,不分彼此,露出一个苦笑,“算了,没什么。”

园子和小兰在稍远处站着等他们,走过去的途中,他问她怎么知道用保送名额来威胁会长。

“他那样一个自私利己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请全班同学吃东西。保送名额的审核有一项是同班同学评议吧。”她回答,然后顿了顿,抬眼看他,笑着揶揄,“怎么,嫌我抢了你的台词?”

“我哪敢啊。”工藤新一说,他手里的紫色信封被风吹得哗哗响,为了不让它被风吹走,他只能将它用力地捏紧,甚至捏出了些许褶皱。他说,“这件事也好,还有之前分给小兰便当的事也好,你这人呢,哪里都好,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她问。

“就是太容易招惹苍蝇围着飞了。”工藤新一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跑,往前拉开一段距离后又转过身在风里对她笑着大喊,“不过,我很擅长打苍蝇的。”

她站在原地看他的头发在风里张牙舞爪地乱飞,眉眼舒和地露出轻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吐槽,“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又不是听不到。”

02

宫野志保站在门口稍空旷的地方接听手机,茶色短发仍滴着水,被她往后梳拢在一起。她眉弓冷峻,混血的五官深邃,平时藏在刘海下的沉静迷离的蓝眼睛在眺望远方时显得深沉又飘渺。身材高挑,全包覆的紧身潜水衣又将少女身体的曲线完完全全地暴露,惹得进出往来的人频频侧目。

“好像是阿部同学。”毛利兰说,又把喷雾递回给工藤新一,“你帮我喷一下啦。”

“又是那个家伙?”工藤皱眉,手头粗暴地拆起撒隆巴斯的包装盒,像是在拆阿部介生的骨头那样。他对准毛利兰通红的背部按下喷头,“你觉得他怎么样?”

“嘶……”喷雾接触皮肤引起一阵刺痛,毛利兰咬着嘴唇,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阿部介生的情景。

而骑自行车载她的人就是阿部介生。他看着个子不算太高,穿普通的衬衣和黑裤子,戴一副黑框眼镜显得面容比较清秀,但实际上是那种淹进人群后毫不起眼的角色。

“法学部的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宫野为他们作介绍,“阿部介生,最近正在和我约会,跟我一样都在理学部,只不过他是生物环境学科的,比我们大一届。”

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毛利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觉得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甚至都忘记打招呼。一旁的工藤新一症状跟她差不多,表情错愕,“哈?”

阿部介生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朝他们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宫野志保说,“那志保,我先走了。”

志保,他竟然叫她志保。毛利兰张大嘴巴别过脸去看工藤新一,发现后者震惊之余还眉头紧锁。

宫野志保点头,“今天麻烦你了,路上小心。”

“嗯,也祝你玩得愉快。我晚点再联系你。”

接下来一整天,他们在房车上讨论的话题都围绕阿部介生展开。他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今天为什么迟到?是和那个男人去干了什么吗?还是他对你干了什么?还有,你说正在跟他约会是认真的吗?之前没听你提到过他,为什么不跟我……我们说啊?

工藤新一狐疑,从后视镜看她表情,“你做实验还需要别人帮忙?”她在生物化学科“美女天才”的名头都传到法学部来了。

“阿部在生物专业领域还是很出色的。”她面不改色。

她觉得她对他们有所隐瞒,工藤新一天生的侦探嗅觉更是早就闻出了逻辑的微妙扭曲。但对方是宫野志保——最初相识时她总感觉宫野好像已经认识她很久了,连她许多小习惯小癖好都一清二楚,提出疑问时却只得到一句“我是从工藤那里听说的”,完全没有说服力,毕竟新一那家伙怎么可能分得清自己点奶茶要三分糖和去冰这样的细节。可她要是不想说,谁都拿她没办法。毕竟,她是宫野志保嘛。

“不知道,后来也没听志保提起过他。”毛利兰微微向前屈身,好方便工藤新一把药喷到她背部下面,“不过我上周三去找志保吃饭,等的时候碰见了他,给我的印象不算好。”

“他怎么你了吗?”工藤停下来,皱眉问道。

“没有啦。我跟他打了招呼,他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后来才慢慢想起我是志保的朋友。然后我本想跟他聊聊志保,但他说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但我看他也不像很忙的样子,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他不屑于跟愚民讲话那样。”

说起来这点倒跟志保刚转学过来时给人的感觉很像。新一说他在国外破案时认识的一个女孩会住到博士家,“是个天才喔。”

当时她问,跟新一你一样吗?结果他摇头,“不,那家伙跟我不是一个量级的。”

见了面的确如此,浑身都散发着聪明人的寒气,同阿部介生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是,她当时一下就能觉察到宫野志保内里是柔软的,像是一种女人的第六感那样的直觉。志保是外冷内热,但阿部介生的冰冷倒给她一种表里如一的感觉。

“嘁。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也是,阿部那家伙根本没正眼看过我们。”工藤新一颇有点恼怒,“不过我打听过,他也算是个‘天才’呢,据说大一做的课题研究就拿到了国奖。”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跟志保有话可说。”

他调查过阿部介生,这人可以说是个科研狂人,平时没课不是在实验室泡着搞什么微生物分解实验就是跑到后山拍照做生态环境观测与评估。不抽烟不喝酒不参加社团也没别的兴趣爱好,整个一副清心寡欲得道研究员形象。家庭条件应该挺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人际关系一般,不太爱社交,毕竟他科研水平远超同龄本科生,太蠢的人也跟他聊不来,同级生觉得他高傲,倒是后辈们听说他大一就拿到国奖对他还挺崇拜。但总的来说这个人没什么问题,甚至在专业领域还相当拔尖,这还是工藤新一挑刺生涯头回遭遇滑铁卢。

“我和兰都觉得这个阿部不太行。”工藤新一冷不丁地说,连带把毛利兰也拖下水,害得后者急得在桌下狠拽他的手臂。若说从前是揭露真相,但这回更像是硬着头皮地“诋毁”,但他倒是表现得义正辞严:“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冰冷利己、遇事会明哲保身的人,你跟这样的人约会,叫我们怎么放心。”

宫野志保挑眉,“可初次见面,他就帮忙赶走了骚扰我的不良少年,还为此不小心摔到轻微脑震荡喔。就行为而言,不太像是遇事会明哲保身的人吧?相反好像还是相当勇敢的一个人。”

“喂喂,又遇到被骚扰这种事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还有,过往我帮忙解决骚扰你们女子三人组的不良少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我‘相当勇敢’?!”

“你脸皮也太厚了点吧侦探先生,遇到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兰用空手道制服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我当时也有拦在你身前吧?”

毛利兰眼见他们拌嘴拌得厉害,有升级成吵架的趋势,急忙打圆场转移话题,“好啦,我们不是在聊阿部同学吗?初次见面就有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吗……志保,你觉得不良少年会不会是阿部同学请人假扮的呀?毕竟之前我们也碰上过类似的事情,对吧,新一?”她朝工藤使眼色。

工藤新一还在气头上,不情不愿地应声附和了一句。高中时有人也用了同样的招数,当时的对象好巧不巧是毛利兰,一伙少年费尽心思瞄准她落单的时机出手,结果却被关东空手道冠军顶膝手刀回旋踢外加报警一波带走,到了警署才灰头土脸地说都是假扮的,目的是为了演一出英雄救美,搞得高木警官无语死了。

听了毛利兰的推测,宫野志保表情微滞了一下,低头略一思索说,“我觉得……阿部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闻言工藤新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说这个阿部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又是跟他约会又是为他说话的。这回连毛利兰也跟着站队,神情疑惑忧虑,说感觉志保你在这件事上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客观理智了。

面对好友们接连不断的质疑夹击,她先沉默后叹气,最后半认输地说真想念园子啊。

“少来了,园子是外貌协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才不要妄想她会帮你说话。”工藤新一半撑着脸吐槽,因为聊到园子,语气收敛了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当初在群里听工藤和毛利说宫野志保正在和人约会,大小姐在群里连发七条“啊啊啊啊啊”,然后又追着问有没有那个人的照片可以看。宫野志保冒泡回复了句“下次有机会拍”,把铃木园子吓得大惊失色。她连忙分别去私聊工藤和毛利二人,“她来真的?”,工藤新一秒回,像是咬牙切齿着打出来一连串“别理她”、“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相信我,看了照片你就会失望的”、“晚点我去调查一下那小子再跟你说”;而毛利兰这边倒是慢吞吞地敲出一大段,“不知道呢,志保的态度很奇怪,也总回避我跟新一的问题。但是那个男生叫她‘志保’,而且还用自行车载她到我们面前。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我跟新一当时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此,铃木园子回复工藤“那你搞快点”、“记得顺便弄张照片回来给我看;回复毛利兰则是两张震惊猫猫头的贴图,然后详细打听起阿部介生的长相。

吃完饭他们还是一起在海边拍了合影,作为纪念也是准备发给园子看。后来园子看到合影后在群里笑话工藤是不是又被她俩排挤了,照片上怎么看着一副特别气恼的样子。

晚上在酒店,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毛利兰正趴在床上捏着一本绿封皮的口袋书背法条。她把浴巾挂到架子上,打趣她说出来玩还这么用功呀?毛利兰翻了个身,仰躺着看她,说没办法,周一回去有小考,本来周末该好好复习的,结果被新一拉出来玩了。她说话时一头黑发漾漾荡荡,像瀑布那样半垂在床沿,“说起来,志保你下周一好像也要参加那个什么学术论坛吧?”

她听后叹了口气,“嗯,有两场汇报要做。也就你记得。”毛利兰笑起来,叫她帮自己喷药。

“好啊,但作为交换,等会你要帮我吹头发。”

毛利兰才意识到,原来工藤新一要表演魔术的对象,是宫野志保。他喜欢得含蓄,但总归是热烈的,看志保时目光灼灼得连旁观的她都有些被刺伤,志保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可为什么她总是要回避他呢?

他们四人曾一起聊大学志愿,他突然对她说,和我一起去东大吧。谁都听得出来那是一句单独的邀请,甚至还可能是一次隐晦的表白,但当时她笑了笑,说好啊,然后转过头问,兰你也会去东大的吧?

她太擅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了。这两年,毛利兰目睹过太多次他们两人之间的推拉,工藤新一每每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都被她轻巧地滑脱开,就那两步距离,离不远,也再拉不近。

为什么呢。她按熄吹风机,几乎就要脱口问出来。

怎么了。房间一片静默,镜中的宫野志保抬头看她,用眼神发问。

她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心情复杂,最终只是嗔笑她说志保你头发里还有沙子喔,美女可不能这么不讲究。

宫野志保睡得早,她则说自己还要多背一会儿书,留了盏床头灯。背得差不多了,她合上书,侧过头去看宫野志保从被子里露出来的纤薄背脊,突然觉得羞愧和懊恼。刚才为什么没能问出口,果然还是因为自己没能完全抽身,没办法以一个释然了的局外人身份去对志保劝解什么吧?而这份心情,新一和志保又察觉到了多少呢?

她想了想,更加沮丧起来,这两个有玲珑心的聪明人一定察觉到很多很多吧,毕竟就连园子飞美国前都在机场问过自己,是不是还喜欢工藤新一。真是的,新一也好志保也好,都这样温柔,不就显得我是那个坏女人了吗?

03

隔天凌晨4点55分。海边。海面一片漆黑,月亮仍高悬夜空,明亮得很嘲讽。

宫野志保缓缓别过脸,对工藤新一露出和善的微笑,“这就是你半夜把我叫起来说要拍的日出?”

半小时前,他敲门把她叫醒,“这位小姐,今天也用你的美丽为我的作业贡献几个镜头吧。”

小兰习惯戴耳塞睡觉,幸免于难。而她本想把门摔在工藤新一的鼻子上,但迫于他们之前的约定,只能咬着牙奔赴这场日出诈骗局。

“我要拍电影。”一个月前,他这样对她说,后一句则是,“你来当我的女主角吧。”

当时她正提着航空箱在后山找猫。她是学校流浪动物救助协会的成员,负责后山群护点,平时除了喂养外,还会根据TNR(Trap-Neuter-Release,通过对流浪猫进行抓捕后绝育手术再放归,减少流浪猫过量繁殖的方法)流程对学校后山这块流浪猫的进行抓捕、绝育和放归。协会的诱捕笼被先一步借走了,她只能拿航空箱加罐头的组合代替。

要找的猫是只三花,眼睛又圆又亮,她给它取名“卡夫卡”。因为后山范围比较大,不容易找,她就叫了刚好有空的工藤新一来帮忙。结果他就带了台银色的手持DV过来跟她说些要拍电影的异想天开的话。

他们并肩走在后山的小径上,她边喊着“卡夫卡”,不忘对他泼冷水,“电影,那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业余玩的艺术吗?你瞎凑什么热闹。”

这女人说话真刻薄!他咬牙,说我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噢,也是。她想起工藤新一家那栋大宅子,以及他的作家父亲和电影明星母亲。工藤新一是完满的人,泡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健全小孩。人群里的焦点,耀眼,自信,自信得过头。她和毛利兰这种成长中嵌了残缺的人很容易被他吸引。圆是没有棱角的形状,她们以为靠近这种人不会受伤。

“那你想找我拍什么,性转版《绝命毒师》?再说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个连环纵火案还没查清楚,你这是心血来潮决定要放弃你的侦探事业了吗?”

他额头青筋狂跳,只有他们两人相处时她讲话总是不留一点情面,“不是啦,是我这学期电影鉴赏选修课的期末大作业,教授要我们拍5-15分钟的短片,题材不限。”

“那你打算拍什么主题?”

“我还没想好。或许……青春校园片?”

“荷尔蒙都馊掉了还青春校园片。不如拍女杀手改邪归正,男侦探弃明投暗。”她毫不留情地调侃,又瞥见他手里的银色DV机,是SONY很旧的型号,虽然看上去有被精心保管,外壳上还是有些许划痕。她用手指敲了敲机身,“你这设备也太复古了吧,拍出来不会都是像素块吗?”

不知怎的,他像是被踩住了尾巴,把DV机捧在怀里涨红了脸,急急说你这家伙懂什么,我就是想要比较模糊朦胧的镜头效果。又把话题飞快一转,“你这是打算帮我,愿意当我的女主角了?”

她闻言收回了手,“没空,我还要找卡夫卡。”

“那我帮你找到卡夫卡,你就当我的女主角好不好?”

她略一思忖,有点答非所问地说,“后山的猫最近变少了许多。”

“你们协会一直在做抓捕绝育,数量变少不是很正常吗?”

“它们又是怀孕又是发情,暂时改变活动范围也是正常的吧。”

“嗯……有可能。”她点了点头,但眉头仍然紧锁,“这样吧,工藤,我配合你拍电影,但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协会的活动室收容量已经达到饱和许久,而博士又对猫毛过敏,她提出让工藤新一借他家的一个房间用做流浪猫收容室,需要暂时封一下窗,但她保证每天都会去铲屎清洁。“我想尽快对后山未绝育的流浪猫进行抓捕收容。”

“好啊。”他爽快答应,然后把DV机的镜头对准她,“那从现在起我就要收集素材咯。”

后来在工藤的一通分析下,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卡夫卡并成功诱捕,但仍没有怀孕的麦利和其他小猫的踪迹。卡夫卡性格温顺,比较亲人,她抬头对他说后续应该可以找到领养不用再放归。DV机亮着红灯,安静地记录着三花猫倚过来蹭她手掌的温馨画面,镜头前和镜头后的两双蓝眼睛都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5点15分,日出来得不尽人意。今天天气不算好,云层堆积,风也大,只能看见海平面附近混沌暧昧的太阳轮廓。凌晨气温低,他把衬衫外套借给了她。两人沿沙滩走着,他拍了几条她的剪影,看着温吞的曙光从她的脚踝一点点爬上小腿肚,然后是珍珠白的裙摆、修长的手臂,最后晒在她那头雾棕的卷发上。晴空碧海,披着衣袖翻飞衬衫的女孩。

天彻底亮了,脚底沙子的触感也逐渐变得温煦。他们买了点东西坐下来吃,她问他短片脚本写好了没有,“感觉你这一个月都在拍空镜和这种没有台词的无效镜头啊。”也不知道拍了个什么,刚才连她吃便当都拍个不停。

“我不打算写脚本了。”他正在吃一只吞拿鱼饭团,单手拿着DV机。沙滩上人渐渐多起来,晨泳的比较少,大多数旅客都像他们一样边吃东西边坐在海边看日出,还有些人牵着狗跑过他们身边。

“哈?那你这个还算电影短片吗,充其量就是个vlog或者音乐MV。”

他好像被她点醒了那样,眼睛闪过光,“音乐MV不错,我到时候剪成MV好了。”

她听后脸色僵硬,身体嫌弃地后仰,“你该不会要唱歌吧?”

“喂,你那个痛苦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他不满地说,“我就不能给自己的短片配唱吗?”

“不是不行,只是这样的话你作业合格的希望会变得很渺茫吧。”她摇头,眼神充满怜悯,“毕竟我觉得世界上没有哪个教授能忍着听你唱完一整首歌的。”

他对这样的说辞表示抗议,说你这样动摇了我的才华,打击降低了我对音乐创作的自信心。但宫野志保打了个哈欠,表示原本就不存在东西是不会再被动摇或降低的,他的反对被一声嗤笑盖章无效。

他们决定原路返回,路上再买一个便当拿回去给小兰当早餐。中途他问她要不要游泳,“来比赛谁游得快。”被她否决。茶发少女装模作样地提了提裙子对他行礼,“工藤少爷,您觉得这条裙子像是能游泳的衣服吗?”又说你不知道电影里在这种大海比赛游泳的两个人一定会死掉一个吗?

她擅长拿死亡开玩笑。早两年他很听不得这些,觉得她求生意志淡薄,就连路灯下的影子,他都感觉她的要比普通人的更淡更虚。后来他强拉着她去读书,学校、教室、黑板与课桌、操场的大榕树、便当里多出来的章鱼肠、男同学送的情书、带褶的制服裙,黑色组织曾把这些富有生命力的东西从她的人生硬生生挖掉,把她拉进一个温度更低的世界。而他希望这些热量的核可以被重新缝进她的身体里,希望她与世界建立更多更重的牵绊,好让她无法再轻易地作出放弃自己生命的决定。相比起期待她成为比肩爱因斯坦那样伟大的科学家,他更希望宫野志保能眷恋人间、笑得更多。

她现在仍擅长拿死亡开玩笑,但他听得出来那真的只是玩笑话,而不再是隐喻或预告。曾半只脚迈进坟墓的84岁老婆婆消失了,她现在是完整的18岁少女,牙尖嘴利,一天能把他气死十来次。但他觉得这是宫野志保最好最美的样子。他拍她足后跟陷进细沙里,拍她裙摆被海浪溅湿,拍她捡到一只被冲上岸的漂亮海螺,她抬起手臂拿给他看,镜头一下子虚了焦。他举低DV机,那瞬间她从手指头感到他嘴唇呼吸的热风,而他越过海螺去看她眼睛,浓缩的海。他想起裤兜里那枚戒指形状的小珊瑚礁,两根手指都探进裤袋里了,余光却瞟到一颗足球朝他们这边如彗星坠落的轨迹。

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臂,侧身把她护进怀里。球砸在他的背上。不响。没有他贴在她肩膀上雷鸣般的心跳响。

两个本地小男孩跑过来紧张又乖巧地说对不起,他有点愣神地说没关系,抱住她的手没松开。男孩们捡走足球跑远了,世界的光突然熄灭了一秒,他紧张地舔了一下唇角,盯着她的脸庞,

喊了她的名字。

灰原。

灰原。一个本已经在世界上消亡了的假名,一个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名字,他仍固执地在私底下这样称呼她,好像在提醒她站在她面前的仍是那个曾一同出生入死,无话不谈的江户川柯南。他们曾经那么亲密,为什么成为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后就不行。

那瞬间他是想说什么的,他已经抓住了她,他要消弭那两步的距离,告诉她自己藏在胸腔里被折叠起来的庞大心意。

但她说,“嘘,工藤,安静。”

有两个漩涡的海面传来呼救的声音,其中一个漩涡正在不断下沉。她说过的玩笑话就要在他们眼前上演“一语成谶”了。

他没有半点犹豫,DV机往她手里一塞,脱掉上衣就跳进海里。跑离她身边之前他曾回头喊了一声“灰原”,而她回应,“嗯,知道了。”

溺水的少女尚处于昏迷状态,面部青紫,身体有抽搐现象,他翻动少女的身体向下,先排出她气管、肺部和腹部的水。她跑过去帮忙,蹲下检查瞳孔放大程度与颈动脉搏动情况。

“怎么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问。

“无呼吸,心跳微弱。”一旁应是少女男朋友的少年听见她说的话害怕得开始掩面哭泣。她飞快做出判断,与工藤新一对视一眼,口吻坚定,“我人工呼吸,你胸外心脏按压。”尔后她瞪了少年一眼,严厉地说,“不要哭。你现在要做的事是疏散人群,留出气道。”

早上8点50分,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两人配合,持续进行了近40分钟的心肺复苏,直到救护车到达现场,彼时溺水者已经恢复自然呼吸与心跳。

他们看着女孩被抬上担架,现场指挥的救护人员看见工藤新一汗湿发红的脸和仍颤抖着的手指,用拳头擂了下他的肩膀,“兄弟,CPR做得真漂亮。”

他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后续就交给你们了。”那个少年跟着上救护车前跑过来对他们鞠躬说谢谢,他还拥抱少年拍了拍背以示安慰,“已经没事了。”

他挥手目送少年离去,宫野志保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被他察觉目光,他别过脸大咧咧地问她,“怎么啦,没人夸你不高兴了吗?谁叫某些人刚才说话语气那么凶恶,人家害怕你也是正常的嘛。”

闻言她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丢下一句“走啦,给兰买便当回去了。”转身就走。

差点就哭了。她仰头看天空,企图让涌眶的眼泪回流。实在是,太明亮,太耀眼了。工藤新一就是这样的人,纯粹而不顾一切,正义是天性,救人是本能,他跳进海里的那一瞬间,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就这样死在海里,也不会回头,而事实则是在那瞬间他甚至都不会去想自己的生命安危。就在刚才,她突然发觉,他身上的光已经笼罩这座城市,笼罩她许久,久到她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了。

他从后面追上来,拍她的肩膀,说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夸奖宫野小姐好了。

“宫野志保,你做得很好,辛苦了。”DV机的镜头轻微晃动,画面里是茶发少女微微泛红的眼眶。

04

而宫野志保和阿部介生合作的项目也推进到收尾环节。工藤新一去实验室拍过她,也酸溜溜地聊到你和阿部那家伙最近还有在约会吗?她说有啊,他就急急地问她你们约会都在干嘛。

“看电影,去游乐场,逛街……”她掰着手指数,越数他脸色越难看,然后她抬头看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没干。约会地点都在实验室,聊得最多的是实验。”

彻底被耍了啊。他却生不起气来,离开的时候反倒很高兴。结果在实验楼底下意外碰到阿部介生,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外套,看到他以后推了推眼镜,说你是工藤新一?

情敌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他挺直腰板,说是,我是工藤新一,你在电视或者报纸上见过我?

听完这话,阿部介生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资料的标题,轻不可闻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浪费。她应该去尖端的研究所,而不是在这里做些过家家的实验。”

“工藤新一,你真的了解她的天分吗?”走上楼梯前,阿部介生留下这个问题。

我当然知道。

我比谁都清楚她是一个怎样的天才——作为她缔造出的梦幻药物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他捏紧手里的DV机带子。只是我也有很多私心。

周六的模拟法庭比赛,他和她都去观赛,在台下朝毛利兰挥手。毛利兰拿了一等奖,颁奖仪式结束后他们找了间餐厅庆功,也是三人久违的聚餐。两个女孩都喝了点酒,倒没喝醉,只是微醺。工藤新一还要跑案子和开车就没喝。结束后他分别把她们送回去,毛利兰是学校宿舍,而她是他家——自从借了工藤宅的房间做流浪猫收容室后她每晚都得去铲屎做清洁,也就干脆回博士那住了。

他载她到工藤宅前,用怀疑的语气问她还能不能行,她当场下车表演了一个7cm高跟鞋无障碍直立行走,对着车窗里表情无奈的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快去拯救你的世界吧,大侦探。”

他配了把自家钥匙给她,毕竟他并不总是会在。他在的话多半是在书房,看他从警视厅熟人那顺来的案件卷宗。她打扫完要是不忙的话,会煮咖啡和他一起喝,给他那杯加很多糖和奶,在蒸蒸的咖啡香气里随便聊聊今天的事,斗两句嘴,不忘夸奖你爸妈收藏的咖啡豆真的很不错。

但他今天不在。她走进书房,在他平时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桌面乱得够呛,各种资料卷宗成摞堆叠,丢了盖的U盘、录音笔、放大镜、针孔摄像头、提取指纹用的一小瓶磁粉(还是从她那讨来的)、复制钥匙的泥胶板……杂七杂八的东西散了满桌。钢笔架旁边摆了两只千纸鹤,是某天他听说她不会叠千纸鹤兴致勃勃从笔记本撕了两张纸硬要教她的成果,结果最后她叠出来的那只反倒圆滚滚的更周正些,他那只则蔫瘪地倒在她的纸鹤身上。

她伸手捋了两下纸鹤的翅膀,瞥见桌角的旧铁皮糖果盒。里边装着一些旅游明信片、邀请函、成绩单以及他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某个自恋狂曾大喇喇地展示过给她看,还不要脸地自卖自夸表示自己还是挺受欢迎的。盖子虚掩着,她只轻轻用食指勾了一下就打开了,除了花花绿绿的信笺外,顶上放着一小块指环形状的珊瑚礁。

她一下就认出来。那天去潜水,她看见他在水草和珊瑚礁里东摸摸西翻翻,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这个东西,拿在手里兴高采烈地往她这边游过来,脚蹼都打得比平时欢快。只是她看见那形状觉得不妙,就马上找借口脱身了。但她没想到他竟把这玩意带出了海。

她远远地看着它。纯白的一小块,像心,表面布着一些幽微的蚀孔。她不知道它是经过如何的潮涨潮退的海水、幼鱼尸体、泥沙、其他珊瑚虫骨骼的冲刷后被打磨成这个形状,但这个这个形状的象征意义对她来说太过庞大,庞大到像一个密封的潘多拉盒子里难耐的噪响。

她像要关住什么似的把盒子“啪”地盖上,突然觉得很疲惫。酒意晕眩,她趴在桌面仅存的一小块干净地方,睡着了。

05

头疼。这是她醒过来的第一感觉,大概是睡姿不佳和酒精残余的双重叠加效果。她察觉到肩上披着件外套,这让她意识到他回来了,一下清醒许多。衣服上的味道很熟悉,是她之前留在他家的外套——他们习惯在对方家里留几件自己的衣服,这样很方便。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外套盖到他身上。她离开时动作很轻,留了便签条让他睡醒洗漱完到隔壁吃早餐,括号,9点以后恕不招待。勉强算是作为他让她留宿一夜的报酬。

工藤新一在8点55分时到达阿笠宅。她正坐在厨房吧台看书喝咖啡,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从书里抬起头来,“欢迎光临,这位客人。”

他显然是刚洗完脸,额前的头发微湿,眉毛和眼皮上还有水珠,对她嚷着要吃鸡蛋三明治。

“不好意思,本店今天只有蓝莓吐司和咖啡。”她把书倒扣在桌面上,推了碟吐司和一罐蓝莓酱到他面前,“蓝莓酱还请客人您自己涂。”

他没有反对的余地,只敢小声嘟囔几句你这什么破店,服务水平不太行啊。在她“嗯?你是说了什么吗?”的提问后又忙拿餐刀往吐司上涂起蓝莓酱,转移话题地问她“博士呢?”

“博士最近有个新发明。”她还是从冰箱里取了一只鸡蛋出来,“手机飞行器,装在手机背后可以让手机在空中悬浮,解放使用者的双手,推出后很受欢迎,周围的主妇们人手一个。”

热锅。放油。把鸡蛋敲开。“但今天一早有主妇过来找他,说飞行器失控了,背着她的手机在家里乱飞,她都不敢开窗,怕手机从窗户飞走了。”

加1/4勺盐。翻面。出锅装碟。“然后博士就急急忙忙跑去修理了。”她把装了煎鸡蛋的盘子递给他,他笑得肩膀直抖,接过盘子问她那个手机飞行器还有没有,他想拿两个寄到美国孝敬一下他爸妈。

“地下室里还有几百个,你待会自己去拿。”她说,划开手机检查了一下信息。

听到这个名字似乎让她有点意外,她放下手机,想了想,问他,“你觉得阿部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哪知道,我跟他又不熟。”他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自己关于阿部的问题,手中的叉子和盘子撞击发出一些凌乱的声响,难得说话吞吐起来,“非要说的话……他其实还算挺了解你的。”

“但这可不是我认可了他的意思。”他又急急补充。

她听完后不置可否。他在旁边快用叉子把那只鸡蛋搅烂了,一边不安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就听见她突然来了句,“我跟阿部说周末我跟你和兰要去徒步登山露营。”

他听后惊讶地挑眉,“为什么骗他?”

“因为我怀疑让后山流浪猫大量失踪的人是阿部。”

“啊?”他傻眼了,爱情片怎么突然变成悬疑片了。

“有什么证据吗?”

“我和他认识倒真的是意外。那天戏剧社的三个男生在后山排练一部跟校园霸凌有关的剧目,问我能不能帮忙搭个戏练习一下舞台走位。结果被阿部误会是真的,两边推搡之下他不小心摔倒,手掌蹭破了皮,还碰到头轻微脑震荡。但就是在医院,我看见他手上有被猫抓伤的痕迹,开始怀疑异常流失与他有关。”

“更意外的是,他其实认识我,不但知道我叫宫野志保,还问我之前发表的研究是不是自己亲自完成的。我承认后他又不太相信,当场就在医院里考了我几个报告里的细节问题。”

“结果一考,他发现自己只是个小天才,你是大天才。”他似乎很乐得听阿部介生吃瘪的故事,一副恨自己为什么不在现场的表情,“不,他应该会觉得,在你面前,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普通人。”

她不知道他突然得意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后继续说,“我当时在医院直接问了他在后山干什么,他回答我说是在做植物保育,对后山植物种群和生长状况进行监测记录。手上的伤痕也只是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后来我跟他一起做实验,在他的实验室的确看到了记录册,至少证实了在后山进行植物保育这一点上他没有撒谎。但我研究对比过,猫抓伤和普通树枝划伤的伤口在形状、深度上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这件事他没有对我说实话。”

“所以你就顺势提出想跟他合作项目?”

“阿部介生。”他们异口同声。

“你这次谎称周末要出去登山,目的是设置陷阱让他上钩?”

“基本上是。我发现已经绝育有剪耳标志的猫一只都没有流失,犯人似乎更偏好怀了孕的母猫以及幼猫。我托博士帮忙做了脚环定位器,在上周喂食时给未剪耳的怀孕母猫和小猫都戴上了,可以用软件实时监测它们的移动情况。”

“原来如此。那阿部那边你有采取什么监控措施吗?”

“上周末我们去海边回来,我送了一只海豚造型的钥匙扣给他,海豚肚子里边也安装了定位器。”她把手机里的监测画面给他看,后山范围的地图上散落着数个小红点,而跨越整座学校,距离稍远的地方有一个蓝点,应该就是阿部介生在校外租的公寓。

“目前来说没有什么异常。”他托着下巴沉思,“如果犯人是阿部介生,他的动机是什么呢?消失的猫多是怀孕的母猫和小猫,他可能抓来自己养,也可能是拿去卖掉,最糟糕的情况是如果他有虐待动物的倾向,那么这些失踪的猫很可能凶多吉少。”

“嗯。我之前也调查过,他家庭条件不错,应该不缺钱用。”

“你为什么要调查他?”听到这,她突然停下分析奇怪地看着他。

他都搬出亲友团来撑腰了,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至于虐待动物……老实说,我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阿部他,正义感意外得很强,这点有些像你,工藤。包括初次见面时他遇见疑似霸凌的场景愿意站出来,即使是以一打三。我的论文初稿署名写了他是一作,因为大部分实验的具体操作都是由他实施的,我自认付出不及他多;但他认为想法和创意属于我,分析与成稿也是我做的,他不可能署一作——他对公平很执着。”

“或许他的公平和正义只用在‘人’身上。你也说了,他不太喜欢小动物。”工藤说,又安慰道,“好了,先别想那么多,我们先静观其变,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他话音刚落,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显示目标发生了较大范围移动。地图上的蓝点离开了最初的位置,而行动轨迹方向是……后山!

“看来真相已经迫不及待地朝我们走过来了。”他说。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图,面色凝重地喊他,“工藤。”

“嗯,我知道,我去开车。”

“如果他此行目的是捕猫,那他身上应该会携带一些工具,只要我们在他动手前赶到并拦截,从他身上找出工具,就能确认他就是犯人。”行驶的汽车里,工藤新一握着方向盘分析,“现在他距离怎么样?”

宫野志保坐在副驾驶位,正拿着手机实时监测,“从移动速度来看,他应该是骑了自行车。大概还有15分钟就能到后山。”她抬头看了眼目前行驶的车道,“我们可能会晚他5到8分钟。”

“我能超速吗?”

她划了下地图,“最好不要,沿路探头很多,随时可能会被交番巡查叫停。”但她又叹了口气,“不过,情况特殊,实在没办法了。你听我指挥加减速。”

“Yes,madam.”他笑着说,“你也抓稳了。”

06

“《星座物语》:本周处女座在工作方面可能会遇到一些工作内容的延迟或中断,需要保持自信,打消顾虑,减少回避心理,不要害怕犯错或是出纰漏,不然可能会迟到或是失去机会喔。”收音机里,电台主播嗓音甜美,正在讲“下一个是天秤座”时,被“啪”地关掉。

阿部介生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收听《星座物语》,一个收听率极其惨淡的晨间节目,只不过他每次只听完自己所属的处女座就会关掉。

不知道志保是什么星座的,他想。厨房里传来开水烧开的声音,他站起身,决定下次见面问问她。

以及戊巴比妥钠,动物注射戊巴比妥钠后会呼吸受到抑制而死亡,因死去时尚处于麻醉状态所以没有痛感,是实验室里常用于处死实验动物的麻醉类药剂,对他来说申请很容易。

收拾好东西,阿部介生取下钥匙出门,在楼下一排自行车里一眼就看见自己的那辆。上次宫野志保坐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之后,他就给后座装了坐垫,原本光裸的钢架子太硌人了。他网购了一个价格不菲的坐垫,又自己拆开往里加了很多张海绵垫再缝回去,看上去膨膨软软的很舒服。虽然那天之后她再没坐过他的自行车,但有备无患嘛。

他骑自行车到后山,找到位置停车,上两把锁。刚上完锁就看见旁边一只橘猫趴在石凳上眯着眼舔自己爪子,模样慵懒,很肥,肚子都流成一滩在石凳上了。他视线上移,看见它耳朵上有个三角缺口。可惜了。

他没理橘猫,往台阶上走,边走边从挎包里取出手套戴上。得往里走一点,虽然是早上,后山还没什么人,但毕竟是周末,很有可能哪个犄角旮旯里就藏着一对情侣。这种事他遇得不少,很有些阴影。

远远的,他看见一只黑白两色的奶牛猫,体型很小,应该是只幼猫。他试着走近一些,想看看它有没有剪耳。但它警惕性倒有点强,立刻跑开了段距离。见状,他从包里取出来不少东西,猫罐头、猫薄荷、公猫的尿液……他像个猫专家。

但实际上他是个猫杀手。阿部介生看着脚下被吸引过来舔着罐头的耳朵完整的奶牛猫,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戊巴比妥钠注射器,拔掉堵头。右手举着针管,戴了防咬手套的左手则试探性地往奶牛猫身上摸去。以他的经验,最好能按住脖子。

就在他的手套快要碰到猫后颈时,传来一阵急速脚步声,奶牛猫一下就被吓跑了,左脚绊右脚地钻进旁边的树丛里。这下再抓就得多费功夫了,阿部介生颇有点恼怒,却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阿部!”

从台阶跑上来两个人影,一个是工藤新一,一个是宫野志保。他越过工藤新一的身体去看宫野志保,“志保?”

他太过吃惊,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和他……”去登山了吗?他的视线移到工藤新一脸上,眉头锁紧,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谎言。为他精心准备的谎言。

阿部介生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凉,情绪激动地朝她走近几步,“你在骗我,对不对?”

他右手还拿着针管,工藤新一怕他突然伤人,下意识地挡在宫野志保面前。但她按住他的手臂,对他轻轻摇头表示没问题,越过他朝阿部走近。这次终于换他看着她的背影。工藤新一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紧攥他衣袖,需要自己保护的灰原哀了,突然感觉有点寂寞。

“我可以解释,阿部。但在这之前,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她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的实验是否顺利。

或许是受她影响,阿部介生很快恢复了他往日的冷静。他取下防咬手套,又摸出针管堵头把针头盖上,拿着注射器向她示意,“戊巴比妥钠。我在给流浪猫安乐死。死后的尸体都进行了无害化处理。所有的操作都符合实验室规范。”

“原因是?”

“为了后山生态。猫的数量太多了,志保。你应该私下翻过我的记录册,不用拉轴都能明显看出来的生态恶化——因为流浪猫。”

“IUCN(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把流浪猫列为最危险的入侵物种之一。”他打断她,“澳洲的‘仙女鸥’事件,你应该知道,一只白猫破坏了200多个仙女鸥鸟巢。《Nature》的数据也显示流浪猫每年会杀死几十亿只鸟类。而鸟类对植物生态有多重要,也不必我多说。”

“但这个区域的流浪猫数量是否已经超出环境承载力,你并没有做过精细的统计与计算,你只是根据结果主观判定它们有害。协会已经在努力进行抓捕绝育,控制繁殖。生态环境具有弹性的恢复力,假如你和我们商量,我们原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绝育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生的速度,而温和则代表着效率低下,志保。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调查这件事。”他顿了顿,看了眼工藤新一,脸上掠过一个冰冷的自嘲的影子,“也知道你不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后来你说过欣赏我的话,也只是漂亮的谎言。但很可悲的,我带着那么深的防备心,依旧无法防备地喜欢上你了。”

“喂喂……”听到这里,旁边的工藤新一听不下去了,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还在打科学伦理主题的辩论赛吗,怎么突然告起白来,变成爱情片了?他想阻止,却被宫野志保拦住。他本想抗议为什么不让自己发言,却在扭过头看见她脸庞一瞬间意识到,她是在生气的。一般人可能很难看出宫野志保的怒意,因为她生气时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会向内收进皮肤里,让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情。但工藤新一心知这女人生起气来有恐怖,知趣地噤了声。

“你觉得什么才是伟大的科学家?”她问。

“爱因斯坦。诺贝尔奖。实现一切不可能的。”

“实现一切不可能么……”她想起什么似的,低头轻声冷笑,然后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他,“阿部介生,相信我,当生命在你手里失去了温度,你只会觉得痛苦,会觉得自己是个恐怖的怪物。而那时候你做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冰冷的、有害的。”

“我和你的科学馆和生命观都有极大冲突。剩余的未绝育流浪猫,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在三天之内全部收容,因此请你先停止你的捕杀行为,马上离开。我会通知学校警卫后山有人员携带危险器械与药物,拜托他们加强巡视。后续我会对后山区域的环境承载力进行测算,在合理范围内放归流浪猫。”

“以及,”离开前,她补充了一句,“最初我说过欣赏你那句话,是真心的,并非什么漂亮的谎言。但现在我收回。”

“他对痛苦缺乏想象力。”他们回到车里,她坐在副驾驶上这样说,语气颇自责,“跟琴酒很像。我说服不了他。”

工藤新一叹了口气,系起安全带,“宫野同学,你已经很厉害了。”女杀手,他想,手起刀落,残忍无情,最后那句一下精准刺中阿部的要害。对痛苦缺乏想象力的话,就让他亲自体验一把痛苦。以他来看,失恋的阿部同学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恐怕恢复不过来,哪还有心思想什么猫。

“你今天可是破了后山流浪猫失踪案,还和犯人当面对质。你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我保护了嘛。”

“怎么,听着好像很失落啊。”

“……稍微还是有点的啦。”罕见的,他没有反驳,倒让宫野志保有些吃惊。她想了想,说,“可能也有你在我身后的缘故。否则的话,我大概率会选择更加安全保险,同时也会效率更低的方式来和他对质。”

果然,他听了这话一下就得意地翘起尾巴,“我说嘛,我还是……”

结果被她冷酷打断自我过剩的苗头,“我是说‘可能’。‘可能’而已。”

他狠狠吃瘪,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憋屈地发动车子说现在开去找学校警卫,又问她三天之内完成流浪猫收容的计划是什么?

结果她摇了摇头,说自己还没有计划,“人力物力都不够,最重要的是没有地方容纳。”

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咳咳,场地嘛,也不是不能解决。我家里还有好几个空房间……”

“那……”

“但你得请我吃饭!还有,”他装出态度强硬高傲的样子,别扭地说,“没有‘可能’。”

太幼稚了。她摇了摇头,还是笑着附和他,“好,没有‘可能’。我能这么勇敢全是因为有大名鼎鼎的侦探先生工藤新一在我身边。”

“嗯嗯!”他抓着方向盘,满意地点点头。

没有“可能”。她看向车窗,上面倒映着她和他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的确没有。

毕竟,不要逃避,是你教会我的东西。

07

后山流浪猫的诱捕收容行动开展得声势浩大,工藤新一在背后起了不少作用,甚至没用三天,实际上只花了两天就基本全部完成了。

他发了张三花猫卡夫卡蹭宫野志保手掌的温馨照片到推特,详细描述了东京大学流浪动物救助协会目前遇到的物资、人力困境,发起了物资募集和志愿者招募。除此之外,他还表示有许多已经被收容的流浪猫正在等待领养,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点击外链去东大协会的网站查阅猫咪的照片与详细资料,并在线上填报领养申请表。

他破过那么多案子,电视报纸也上了无数次,各行各业的人都认识些,在他的拜托下,这篇推文雪花般在推特上疯转起来,甚至一度登顶推特趋势第一。除了救助流浪猫本身是个有温度的社会话题外,还有宫野志保和卡夫卡那张照片的助力,因为趋势第二的标题就是“照片上的少女”,而卡夫卡的领养申请也已排到了40多号,甚至还在不停往上涨。

“还有,为什么是你来求我啊,不是志保的事吗?我还想趁机敲诈她帮我写点作业呢。”

原本忍辱负重,委屈自己耳膜乖乖听园子臭骂的工藤新一听到这个问题反倒奇怪,“不是吧?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脑袋里的水都被煮开了吗?”

“你不知道我喜欢她?!”

“……”大小姐沉默了,然后一声“哈??”音调高得差点震爆手机喇叭。

到第三天下午基本上只剩下一些打扫和回收诱捕笼的收尾工作了。毛利兰提着一只笼子陪着宫野志保做最后的检查确认,原本她就经常作为编外人员参与协会的救助活动,这两天更是凭借自己灵巧的身手帮了他们不少忙,协会会长昨天还说到时候致谢名单上一定会写上毛利兰的名字,顺便还会把她像个女特警一样飞檐走壁救猫咪的照片也po上网。

“嗯,我知道。工藤这次的确帮了大忙。”两人往石凳上坐下,一左一右揉抚起橘核的毛。宫野志保难得这样夸奖他,毛利兰听后忍不住抬眼看她,茶发的少女逗猫时笑眼盈盈的,还是个年轻女学生的模样嘛。

于是她说,“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嘛,志保。”

她又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了句,“那你知道,新一喜欢你吗?”

宫野志保猛地缩回了手,这一下惊动了猫,橘核拖着身子还算灵敏地从石凳上一跃而下。她抬起头看毛利兰,蓝色的瞳仁微缩,惊疑不定。

毛利兰从来没见过宫野志保这么紧张,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么紧张干嘛,是因为我跟新一谈过恋爱吗?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当事人都过去了,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兰……”

“好啦好啦。我不骗你啦,我是最近才真正过去的,我承认。”她看见宫野志保蹙着眉的迟疑表情,知道瞒不过她的眼睛,干脆举手投降,“但我这次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刚和新一分手的时候,虽然心里怄气他一点都不懂女孩子,分开就分开,但我还是存了点侥幸心的。想着可能我们还是爱得太早、太年轻了,彼此都有不成熟的地方,又年轻气盛,自然磨合得不好。或许再等个五年,或者十年,变得更加理性,我们又那么了解对方,到时候还会走到一起也说不定——在你没来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但认识你以后……”她突然轻笑了一下,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打个比方,假设我们每个人都是半块拼图,要去寻找和自己相合的另外一半。我和新一不是不能拼在一起,但我们都得付出点代价,要狠下心来磨损掉那些与对方不匹配的部分。比如他嫌我啰嗦和优柔寡断,我嫌他自大又爱出风头,这些缺点,要么对方砍掉,要么自己忍让,但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疤或埋下刺。可你不一样,你和他是可以严丝合缝拼起来的一对,他的自大和爱出风头在你那里不再是缺点,反而缝堵住了你的一些不安全感。我和他认识了十几年,但你们只认识了一年就能那么自然地并肩走在一起,那样的默契,实在是、实在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对不起,志保。”她眼眶泛红,表情自责,“我明明知道你们更加合适,但只要你们还没正式在一起,我就始终还是抓着那一点‘侥幸’不愿死心。你察觉到我有这样的心思,也一直温柔地照顾我的心情,这样就像是我们不停地喂养一道迟早会到来的伤口。但我今天才发现,它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它甚至只是一点儿愚蠢而可笑的执念——我竟还为此嫉妒过你,但我保证,只嫉妒过一分钟,因为我打从心底里觉得你是我没法割舍的好朋友——你会生我的气吗,志保?”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伸手抱住她,“我也不会生你的气。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的,兰。”

初秋的日光稠醇金黄,晕晕蔼蔼透过枝桠交错的缝隙晒在她们身上,印下一枚枚太阳光斑。毛利兰搭在她的肩头破涕而笑,“怎么搞得我们俩像是在互相表白那样。”她抹掉缀在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分开拥抱说,“好啦,现在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来聊一聊新一吧。”

宫野志保嘴唇微张,喉咙迟滞了一下,别过脸去,“我们……我和他,没什么……没什么可以聊的。”

“你别回避我的眼神。”毛利兰抓住她的肩膀,去找她躲闪的蓝眼睛,“志保,他是真的喜欢你,聊到你时眼睛跟聊福尔摩斯时一样亮。你知道他有多喜欢福尔摩斯,连思考问题的动作也要模仿人家。那台他用来拍你的DV机,其实是优作叔叔当初追有希子阿姨时用来拍她的DV机,就像一个定情信物那样,里边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他喜欢你,可你一直回避他,所以他也就一直努力忍着不说,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破案找到了真相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告诉全天下。而你,就是他心的真相。”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着这个真相。如果其中有我的原因的话,那、那就像化学实验那样,去掉我这个杂质,原本的你们,是可以沸腾的。”

宫野志保怔怔地看着眼前黑发明眸的毛利兰,感觉她的话像某种湿黏的软体动物在她心上缓慢爬行,留下长长痒痒的印渍。“傻瓜,哪有人把自己比作杂质的。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工藤,我明明……”

“明明藏得很好对不对?”她接话,“是啦,志保到底喜不喜欢新一的确很难看出来,因为她实在是把自己的心意藏得太好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宫野志保的额头,“但是,小哀喜欢柯南,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喔。”

“轰!”像有什么在她耳边炸开似的,这是今天宫野志保第二次因为毛利兰的话而感到精神恍惚。还有什么事情是毛利兰不知道的?她张了张嘴,头一回体验到了什么是哑口无言。

“我又不是傻瓜。你跟小哀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可是靠自己考上了东大,是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先生和律政女王妃英理女士的女儿耶,天生就自带优秀的逻辑推理基因。”

“和小五郎叔叔亲传的自卖自夸。”宫野志保头疼地扶额,“我现在跟你解释……”

“你现在不用解释。”她牵住她的手,笑容灿烂温柔,“我想好了的。或许再等10年、20年,不管多少年,至少在我死之前,总有一天你们会告诉我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背后的故事。你们愿意等我解开心结,那我也会慢慢等的。因为,宫野志保和工藤新一是毛利兰的好朋友嘛。”

“不要逃避,志保。”她说,“你看,我都已经勇敢面对了,你也一定可以。”

不要逃避。这两人还真是,对我说了一样的话呢。她露出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你答应了什么?说来听听?”突兀的男声插入她们之间,同时两罐冰饮也贴到她们各自脸颊上。

“好凉——”毛利兰被冰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青梅竹马铁拳就朝工藤新一挥过去,结果被对方熟练地躲开。工藤正扮着鬼脸说“笨蛋兰,你的拳路已经被我完全看穿了啊”,就被旁边宫野志保伸出来的脚狠狠绊了一个趔趄,“你这家伙也太狡猾了吧,老爱搞背后偷袭。”

“你不也一样。”宫野志保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取过冷饮,轻不可闻地说了声,“谢啦。”

毛利兰也紧随其上,三个人在追逐嬉闹间结束了最后的收尾工作,顺着日落的方向,像世界上所有的好朋友那样,肩并着肩走下了山。

08

他们晚上计划一起吃饭,毛利兰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说有点困想在后排睡一会儿,把宫野志保赶去了副驾驶坐。

工藤新一敏感地回头看了毛利兰一眼,嗅出了一丝异样。但坐到他身边的宫野志保倒是面色如常地系好安全带,然后转过头对上他一脸狐疑的表情,“看我干什么,开车啊。”

“是——女王大人——”他刻意拖长声音应道。

结果路上三人一路无话。工藤新一用余光扫视了旁边的女人好几眼,她都头朝车窗,像是在看风景;后视镜里的兰也真的闭上眼睡着了,一切都没什么异常,但他就是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你就是他心的真相,志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着这个真相”、“不要逃避”……他不知道的是,毛利兰说过的话正在宫野志保脑袋里反复回响、乱成一团,勾起了一些很痛的影像。

他们之间那两步的距离,有一步诚然是因为毛利兰而拉开的,而另外一步,则是因为他们高三那年犯过的错。

两年前,她和毛利兰曾计划一起在帝丹中学的校园祭出演话剧《第十二夜》,她演女扮男装的薇奥拉,而毛利兰演伯爵女儿奥莉薇娅。由于背景设定,她们的演出服必须足够华丽和符合历史,她从学校戏剧社那儿打听到东京下町有条老街全是出租这种戏服的,价格还很便宜,于是就约上工藤新一陪她一起去。

于是他就推着自行车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兜来绕去。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出租戏服的地方,倒像是一个没落的小菜市场,小摊贩在冷冷清清的街边叫卖,店铺多是一些飘出咸腥味的卖海产的杂货铺、空气污浊的棋牌室、灯光昏暗的按摩店、脏脏旧旧的快餐档和一些二手家具店。彼时是初夏,空气湿热,他没走两步路就湿透了衬衫后背,朝街上的人稍微打听了一下,对方也表示不知道附近有出租服装的店。

他挠了挠头,准备先退出去,却发现自己迷路了。那片区域像是处于整座东京城的最下陷处,蚂蚁一样的人们在迷径般的窄巷里碌碌奔忙,仅为了求得一点可供喘息的生存空间。他时不时就需要绕过一洼又一洼发臭的绿水,它们就像生长在地面上的一道道溃疡。这里与他平时所见的红砖白墙的干净学校、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或是光怪陆离的高楼大厦都截然不同。天空逐渐下沉,光线变得暗淡,周围的氧气似乎都稀薄起来,他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昼与夜的交界线,一段黄昏之境、狼狗时光,周围建筑的轮廓模糊出窍,黄昏的光混合湿暗巷道里的灰尘,形成一种颗粒感的雾。他站在巷子的这头,隔着灰蒙蒙的雾影,看见巷子的那头站着一个似乎是刚刚遭受了强暴的、十三四岁的少女。

她的面孔裹着一层光晕,浑身赤裸,在冰冷的空气中,弯腰捡起自己的白色内裤,沉默而麻木地穿着。他被震撼,或是说被震痛了心灵,站在原地看着她迟缓的动作。少女察觉了他的目光,但并不介意,仿佛习惯了这种暴露。

他从头皮发麻的刺痛中回过神来,想上前去问她还好吗,需不需要报警,又担心自己给女孩造成二次伤害,毕竟他也是个男的。

要是灰原在这里就好了,他想起她。但眼下她不在,他只能硬着头皮远远跟着那个女孩,她已经套上了一件材质廉价的白纱裙,胳膊和大腿上都似乎遍布着淤青。

她拐进了一条更深更窄的巷子,他跟上去,刚好看见她又被一个成年男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带进一间按摩店里。他瞬间理解了这是什么地方,东京的确有这样的提供性服务的特殊洗浴场所,或是按摩保健俱乐部,里边都是些衣着裸露大胆的肥皂女郎。

但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啊!他丢下自行车想追进去,却被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浓妆女人拦住。她穿一件紧身黑裙,脚上是红色搭扣的高跟鞋,正在抽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是学生?”

他感觉自己现在一定嘴唇发白。他紧张地捏了捏单肩包带,对女人点头,“是。”

“帅哥是打算来做按摩?”

“唔……呃,是的。”他原本想问那个女孩的事情,但似是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有一个身形颇壮的大汉掀起按摩店门口的帘子走出来冷冷看着他,于是他只好瞬间改口,“我想来按摩。就是……那种事。”

女人一副了然的表情,“带钱了吗?”

“有、有的。”

“有多少?”

“两万日元……够吗?”他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他没来过这种地方,的确不了解行情。

女人微微挑眉,回头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从他手里拿走钱,拉过他的小臂,“够。进去吧。”

女人引他在店里的沙发上坐下。这间按摩店是上下两层结构,地面这层倒是真放着不少按摩床。女人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说了声谢谢,却放在茶几上没喝。女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紧挨着他坐下,浑圆的大腿贴着他的,“担心水有问题?”

他猛地摇头,“不是,我还不太渴。”

女人嗤笑了声,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他的小臂上抹了一下,摊开手掌给他看上面的淋淋水光,“全是汗,还不渴?”

他涨红了脸,心想不能任这女人摆布,单刀直入,“按摩,我要刚才那个女孩。”

女人的脸倏地一下冷了些,“我不行?”

“我就要她。”他态度强硬。这时,楼上传来女孩疼痛的嚎叫和挣扎的动静,那声音刺得他又头痛起来。女人斜着眼看他,“听见了?她现在有客人。”

他咬牙,“我付了两万。”他从刚才女人神情看出这是笔不小的费用。

“好吧。”女人认输了,对那个大汉使了个眼色,“你等等。”

他点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觉得渴。但水还是不能喝的。

没一会儿,另一个男人从楼梯上下来,匆匆离开。女人叫他,用下巴示意,“上去吧。”

他走上那嘎吱作响的楼梯,又听见女人在背后说,“对我女儿温柔点。”他的身体僵在楼梯上,觉得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了许多冷汗。

“去吧。”女人催他。

他上了楼。

首先扑鼻而来的是汗水发酵出的浓烈酸臭味。天花板很低,他不得不低头屈腰站立。女孩坐在床上,节能灯惨白的灯光照出她惨白的身体。床头有一小扇窗开着,但窗外是一堵墙。女孩没理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像发呆,又像是在看窗外不存在的月亮。

他环顾四周,除了背后女孩的床外,二楼还摆了另一张床,半掩着帘子。除此之外,还放着衣柜和书桌,桌上堆放着镜子、口红、烟盒、烟灰缸、指甲刀和安全套。衣柜和墙上贴着一些旧日历或情色女郎贴画。

其中有一张吸引了他。画面上的女子穿着浴袍样的服饰,半敞着胸口。想必这是她被贴在这里的原因。但事实上她不是什么《Playboy》杂志上的写真女郎,她是货真价实的希腊女神,厄尔庇斯。

“你认识她?”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穿好衣服,从床头爬到了床尾,用一种带着隐秘的期待的声音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

工藤新一回过头,对上了女孩的眼睛,黑漆的双眸涌动着一些“活”的波光,虽是那样哀愁而忧郁的。他点点头。

女孩从床上跳了下来,兴冲冲地走到他跟前,“你是第一个知道她的人。我觉得她跟其他画上的女人都不一样。告诉我,她是谁,有什么故事。”

他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清女孩的脸,她的脸并不脏,但有伤,一张不被主人爱惜的布娃娃的脸蛋。

他放轻放低声音,“你听说过潘多拉的魔盒吗?”

女孩摇了摇头。

“潘多拉是一个由宙斯创造的人类女人。你问宙斯是谁?嗯……宙斯是神,是天上最厉害的神。他创造了潘多拉,同时还给了一个密封的盒子给她。但他没有告诉潘多拉里边装着什么,只告诫她‘永远不要打开这个盒子’。但是潘多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最后还是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什么?”

“是灾难。邪灵、瘟疫、恐惧、仇恨,嫉妒、偷窃、贪婪……什么都有,它们飞出了盒子,流向世界各地。潘多拉被吓坏了,赶紧关上了盒子。结果有最后一样东西被她关在里边了。”

“是什么?”

“就是她。”他指着画里的女神说,“象征‘希望’的女神,厄尔庇斯。”

“也就是说,希望被关起来了。这个世界没有希望。”女孩看着画上手捻百合花的厄尔庇斯,呐呐地说。

“要看你怎么理解这个故事。”工藤新一蹲下来看她,“灾难与不幸的确充斥着世界,甚至充斥着人的一生。但厄尔庇斯并非不存在于世界,她在盒子里,她仍存在于人的内心。希望是人心滋生的力量。”

“希望是永不消亡的。”

远远地,从女孩床头的那一小扇窗里,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他渴得要命,边咕噜咕噜喝水,边嘟囔着说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女孩又被……吧。

她在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她对他的正义总是无话可说的,换言之,她拿这样的他没办法。

“我马上到了,先挂了,待会汇合。”她最后说。

通话结束,他检查了一下手机,电量已所剩无几。这里的巷子跟迷宫没什么两样,担心她也像自己那样迷路,他边往外走边四处张望,在某个拐角转弯时差点和一辆速度超快的自行车相撞。还好他反应快及时躲开了,自行车也猛地刹车,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

骑手握着龙头,单脚落地,回头看他,正是宫野志保。

谋杀,绝对是谋杀。工藤新一嘴里小声念叨了两句,朝她走过去,“你骑这么快干什么。”

“怕你死在里面。”她跨步下车,用手整理着头发冷冷地说。“第二天的新闻头版就是工藤新一嫖娼致死,名侦探魂断淫巢。”

她说这些冷嘲热讽的话时仍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嘴唇也有点发白。他知道她是担心他,也不置气,嘻嘻笑着地问她要喝水吗,把手头剩下的半瓶矿泉水递过去,“喏,矿泉水,不过被我喝过,你不介意的话……”他无辜地耸肩。

她瞪了他一眼,还是接过来喝了。

那时他们刚满18岁,他还一直改不了口叫她灰原,好几次差点露馅。他跟她说谢谢,没有你今天的事件根本没法解决。被她一脸怀疑地捏住了脸搓来揉去,“这么能说会道,你是谁,真正的工藤新一哪儿去了?”

那天是深蓝的夜,日落早就熄灭,月光栖在她的发梢,少女仰头喝水时白皙脖颈的优美曲线让他挪不开眼,有风穿巷而过,他突然感到一种风穿越森林引起枝条摇曳的微小悸动。

它像某种让人瘙痒的荨麻疹,迅速漫布全身。

因为宫野志保才是实际报警人,需配合做了一些记录,同时他们也从佐藤警官那得知那个女孩根本不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很可能是被拐骗的,后续警方会帮忙找回她的家人。”

女孩坐在远处的救护车上,身上披着佐藤的外套,由几个女警陪着。工藤新一想了想,跑上按摩店二楼取下了那幅厄尔庇斯的画,小心地卷起来,拜托佐藤警官转交给她。

“这是什么?”佐藤问。

他刚想开口解释,身边的宫野志保就说,“‘希望’。”说完她歪头看他,唇角带着柔和的弧度,“我说错了吗,大侦探?”

他摇了摇头,笑,“没错。”

后面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他问她怎么安排,她说要先回阿笠宅一趟,取些换洗的衣服,再去医院守着博士。

“要一起回去吗?”她问他。

“好啊。”他答应得毫不犹豫,结果等她推出自行车,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的车呢?”

毫无疑问,我们细心的大侦探在追进按摩店前因为心急没来得及给自行车上锁,这么会儿功夫,车早就被人骑走了。这种巷子里根本没有监控探头,两人找了一圈无果后,确认车是找不回来了。

“没办法。”宫野志保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只能委屈一下我的车了。你上来吧。”

“我坐后座?”工藤新一指着自己,一脸不敢相信。

“不然呢,车后座又没坐垫,我才不坐。”她理所当然地说,“而且,这是我的车。”

“可你一个女孩载我一个男孩,也太……”他试图挣扎。

“少废话。你坐不坐,不坐我就先走了,你自己走路回去吧。”

他掏出手机,发现已经无电阵亡了。钱包里的两万块也全给了出去,现在正作为嫖资被扣在警方那,想要回来还得等好几天。冷风中的工藤新一意识到,要是自己现在不上车,可能今晚就真的得走路回去了。

“我坐,我坐。”他认命地坐上宫野志保的车后座,伸手想扶住前面女孩的腰,却被她惊叫着从车上一把推下去。

“你干什么!”她厉声斥问他。

“我扶一下还不行么?!”他坐在土里,感觉自己快哭了。

“不行!只许抓着自行车。”

于是,当晚的工藤新一以一个双腿靠自身发力悬空的非常痛苦的姿势坐在宫野志保的自行车后座,穿越了1/4的东京,历时30分钟回到了阿笠宅。

两人开锁进门后都觉得很热,手忙脚乱地找着空调遥控器。宫野志保直说是工藤新一太重,才害她踩脚踏踩那么费劲。工藤新一反驳说自己在路上提出好几次让他来骑,是她不肯的,现在又来怪他也太不厚道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是因为谁我才要大半夜地骑自行车来回两趟啊。”

“喂喂,要寻根究底的话,今天约我出来的可是女王大人您啊!”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好不容易找到空调遥控器才暂时收兵。他们挨着站在出风口对着吹凉风,又开始嫌弃起对方挡住自己风。

“但是,灰原,好奇怪啊,我还是觉得很热。”他感觉自己快热迷糊了,转过脸用颇委屈的语气跟她说。

“我也是。哇,你的脸好红!”她惊呼,声音里却也浸着几丝醉意,“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空调的冷风可以把他们发顶的碎发吹缠在一起。她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在他眼底幻作顽皮的红翅蝶,扇出一些夹了麻痹鳞粉的温热气流到他脖子上。他感觉自己的颈部皮肤因她的呼吸一阵酥麻。他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发现她的脸颊两边、不、是她整个人的皮肤,脸、脖子、锁骨、双臂,都泛着亮晶晶的粉红,还挺好看的。

“你的脸也好红,灰原。”他说,突然冷不丁地稍清醒了些,他用力甩了甩头,从身体升腾起的某些不妙的生理反应中意识到问题的古怪和严重性,“糟了,那瓶矿泉水有问题。”

“啊?”

等他解释完来龙去脉,两个人都开始有了明显的药物反应——皮肤红得像刚煮熟的虾。宫野志保要他跟自己保持至少三米的距离,表情难得那么气急败坏,“那种地方的东西你都敢随便乱喝?!”

“我也不知道啊,我喝之前它包装也是完好的,谁知道是那种药啊。灰原,你快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能中和药效的东西啊。”

“哪有这种东西。”她没好气地说,“都进血管里了,只能多喝点水等它代谢掉。”

她说自己要去洗澡,叫他回家去,别待在这。他还堵在空调出风口,听完萎靡不振地说了声“好”,得到的回应是浴室“砰”的关门声和随之而来的淅沥水声。

停电来得相当突然,而与眼前全然黑暗伴随的是宫野志保在浴室里惊慌失措的惊叫。他原本都换好了一只鞋,听到声音后急急忙忙地摸黑冲回去凌乱地敲浴室门,“你怎么样,灰原,没事吧?”

无人应答。

心急、药效、或者还有那尚才萌芽的混沌感情作祟,他当下失去了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冷静、理智、方寸,大脑被他丢在了客厅,身体却不顾一切闯进了浴室里。

混合了沐浴露香味的蒸气泡泡在空气里翻滚悬浮,闷热香甜的朦胧水雾填满了整间浴室。等电压恢复正常,浴室、客厅的灯光大亮后,他们已经在莲蓬头喷洒的水流中接吻。

他们坐在水里,像两朵环抱在一起的睡莲。宫野志保的膝盖上还有鲜红的淤伤,而他沾了水的冰凉手指原本捂着那个地方,又在那些呼吸缠绵的间隙中找到了她的手,沿她掌心皮肤的纹路一点点向上滑。骨节与指隙追逐、纠缠,最后狠狠嵌合。

他们十指相扣。

蒸气不断升腾膨胀,热带夏日灼烈地绽放在她的身体里。她拥抱他时他感觉自己像被柔软的苔藓覆盖。她是他的花园,枝条未曾修剪,蕊瓣与刺都带着充满野性的生命力。他像剥开一枝未熟花苞那样剥开她,直直冲鼻的芬芳让他的前额叶一瞬间沸腾溶泞。蜂的尾针刺破花心,她的美飞溅,薄薄的透明日光在他们身下胡乱流淌。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毒虫、蝮蛇溃然四散,欲望攀爬在他们相交的颈上。

09

如果可以,她不愿去做这样的回想。

那之后他们大吵了一架。他甚至连她和兰演的话剧都没去看,因此也就不知道《第十二夜》后台的那束玫瑰花。

“这是一个错误。”她说。语气就像在判罚试卷上的一道错题那样。

“得看我们怎么去理解这件事。”他那时像犯错的男学生一样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议,“或许我们应该试着在一起,灰原。我……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合适。她皱起眉。她不喜欢合适这个词,也不希望他因任何一丝愧疚感而邀请她成为彼此的恋人,而说爱她,而对她发出贞誓。

“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是因为‘合适’——我跟许多人都合适。”

“没有人会比我们更合适。”他用笃定的口吻说,像是在宣扬一条真理,一道不可动摇的结论。

合适。他还在强调合适这个词。并非出于喜欢、出于爱,而是因为合适而在一起,甚至结婚,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可悲的谎言。

“我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她当时说。或许还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她记不太清了。但她知道自己擅长说那样的话。她只记得他漂亮的蓝眼睛一点点地暗淡下去,脸色也逐渐变得灰败。疼痛或许在他荒原的心上狂野地奔走。最后,他露出了伤心小狗般的表情,低沉的,失落的,离开了她的床。

也离开了她。

——她以为他会就这样离开他。但他后来玩起了找茬游戏,挑剔她所有的追求者,用一种别扭的姿态赖着她。不说喜欢,不说爱,也不再说合适,只说“那些人更不合适”。而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她总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她无视,或是假装无视他那些像护着自己心爱玩具那样护着她的行为。

他们——至少从表面来看——是不对等的。而她像是施暴方。任凭那些鲜明的回忆在他们之间奔涌,她却从不做出应答。

现在也一样。他们抵达了餐厅,点餐,等餐,三个人一起聊天。毛利兰有意无意地把话头引到“恋爱”上,自然就聊到阿部介生。他调侃起她的追求者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样,惯性邀功般地说还好自己有常帮忙调查。

而她今天表现得攻击性格外强,“既然你这么爱指导我的人生——”她拆开糖包帮他加糖,动作殷勤得很得体,手里却一包接着一包不停,转眼五包糖雪花般铺满了他那杯咖啡,她嘴里还不忘用甜美的口吻说些讥诮的话,“不如介绍一些过得了您的眼的高质量男性给我吧。”

在车上就有不详的预感,原来在这等着他。她想干什么?工藤新一盯着眼前自己那杯喝了就得马上去医院打胰岛素的咖啡,试图做出推理,中途却走神埋怨这个女人竟想出了这种谋杀他的新方法。

“怎么?没有吗?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名侦探工藤新一会认识很多优秀男性呢,看来也不过……”

他看着她,罕见地不再忍让。两人忽然对视起来,空气中的敌意迅速升温。

“甚至——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一个和他见面。”他说。这句纯粹是出于赌气。

“好啊。我很乐意现在就去见面。”她抬高音调,举起咖啡杯似要与他碰杯,“还得劳烦您送我,提前感谢您的伟大,工藤先生。”

餐厅正放着Radiohead的《Creep》,他在ThomYorke“she’srunningoutagain”的歌声中不断心碎。

“哪敢让您谢我啊,女王大人。是我该感谢您恩赐我服务您的机会。”他露出一个假笑,把面前的高糖咖啡一饮而尽,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居高临下看着她,“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她也跟着站起来,气势不遑多让,“你这么善解人意,死后一定能上天堂。”

“哈,算了,我还是不去天堂了,毕竟你肯定不在哪儿嘛。”

毛利兰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个人表面上谈笑风生地你一言我一语走出餐厅,实际上却都试图兵不血刃杀对方于无形,忍不住给太平洋那端的园子发了条“新一和志保现在像两只斗鸡”的吐槽信息。

隔着玻璃窗,她看见工藤新一那辆带有明显遗传自他明星母亲的爱出风头品味的AlfaRomeo跑车,发出急切的发动机轰响和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声音,带着坐在里边的两只彬彬有礼的斗鸡飞快驶离。

但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她用汤匙小心地喂了自己一口玉米浓汤。或许这两个人正需要大吵一架。

车内的音响正在播放FrankOcean的《WhiteFerrari》,显得他们更像是一对行驶在断崖般的环山公路上的失恋情侣,决心在山顶云端正式分手。

他想和她说些什么,什么都好,但她只是坐在副驾驶,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捏成拳头,一言不发。他想起从前他们坐在那辆爆炸的公交车上,她也是这样的姿势,那时死亡的恐惧哽在她的咽喉,她害怕时会主动握住他的手。

可现在却不会了。

突然间,他闻到一种怨恨和心酸的咸味。他不知道这个味道是从哪儿来的,不可能是自己,他不服气地想。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哭了,带着怨恨和心酸味道的泪黏在他的眼眶。

他把车猛地刹停在紧急停车带。

“我后悔了。”他说,“我突然想起那个人是一个养了只叫‘华生’的鹰的蠢蛋。他不值得我们去见。”

她去看他,松松软软的黑头发下一张孩子脸,吸饱了泪水的毛绒小熊。

“他在哪儿?”她用缓和的语气说。

“……英国。”他有点难为情,“抱歉,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带你去见任何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从没想过要和你的朋友约会。”

他睁大了眼睛看她,她却躲过他的目光。这时音乐切到了KathBloom的《ComeHere》。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突然领悟到什么,手指轻快地搭在方向盘上,问她有没有看过《BeforeSunrise》。

“《爱在黎明破晓前》,95年的电影,你看过吗?”

她转过脸看他,有点意外他话题的飞转。橙色的夕阳把她的瞳孔都染橘了,茶色头发闪烁着粼粼金光,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就算你没有成为灰原哀,我也只是工藤新一,我们也会在某天、某架火车上……”

“因为一起谋杀案互相认识?”

“对。没错。你不觉得这就是我们之间会发生的故事吗?或许是一起毒杀案,而你,科学家宫野志保,理所当然地比我更快看出致死的是什么药物。我有些惊讶,于是邀请你一起合作。一开始你对我爱答不理的,但最后我们还是在火车靠站前顺利把案件侦破。”

“然后你邀请我放弃原来的行程,跟你一起下火车,在一个我们两个人都陌生的城市里游荡一天一夜——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当然,这多有意思。我们可能会遇到算命的吉普赛女人,写诗的流浪汉,然后在酒馆向老板借一瓶红酒来谈恋爱。更重要的是,你对我感兴趣。”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

“通过你看我的眼神。侦探可都是很敏感的,很容易通过眼睛猜出一个人的内心。你在我解决火车上案子的那瞬间看我的眼神跟你现在看我的眼神一样。”

“我现在看你是什么眼神?”

“爱我的眼神。”他说,身体前倾拉过她的手。

黄昏的光从车前窗漫溢到他们身上,像手摇式电影放映机的镜头光要把他们的剪影拓印在幕布上。她看见落日余晖倒影在他海葵纹理的瞳仁里,感觉他的指腹滑过她的手背。他长久地注视她,“你就没有想过,那瓶矿泉水可能根本没有问题。”

“我们接吻,只是因为相爱而已。”

手摇式电影放映机胶片快转,投影出飞快驶过的汽车残影,十指嵌合,相碰的鼻尖,唇舌柔陷在一起的长绵的吻。

10番外

那个学期末,工藤新一的电影鉴赏课最后拿到了A,教授把学生们的作品集放到了YouTube上,他拍的那段名为《蓝色丝绒的陷阱》的音乐MV意外走红。背景音乐是他自己用小提琴拉的《Love’sgreeting》,原本他还苦心写了段歌词打算自己配唱,但找到的所有录音工作室在听完他的试唱后都执意要退钱给他。

“我可以加钱!”

“给再多也不行,先生,您这个声音,我根本没法调!”录音师为难地说。

有人在视频底下写,“拍摄者是谁,好羡慕他。感觉女生看镜头的眼神充满了爱意。”

那时她人已经在美国,跟他隔着14小时的时差。大二时理学部生物科与美国某大型研究所的交换实习项目,他亲自送她去的机场。东大被选拔出来的只有两个人,她和阿部介生。阿部介生后来在学校后山环境承载力的测算上帮了大忙,绝大部分的植被数据都是由他采集的,也算是与他们和解了。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执拗,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当时的做法是错的,“我认同你们的计划是最优解,但那不是所有人——像我一样的普通人都能做到的。”

正因为同行的是阿部,所以他格外不放心,就连在机场走路他都黏在她背上一样寸步不离。“你是背后灵吗?”宫野志保戳他的眉心。

她站在原地愣神了半晌,“你在系鞋带吗,工藤?还是说你打算在我飞往美利坚合众国前的倒数40分钟向我求婚?”

他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不,这只是一次求婚预演。”

她看着他掏出一只蓝丝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块纯白的环形珊瑚。是他的心。以及潘多拉魔盒里的“希望”。

她取过来放在手心,露出怀疑的表情,“你该不会在里面装了定位器吧?”

他也有点故意要表白给阿部看的意思。他站起来,示威般喊了背对他们、像是电影里没有姓名的第三人的阿部介生的名字,想安慰他叫他别哭了。

阿部介生转过身摘下耳机,“什么,你在叫我吗,我在听电台的星座节目。”又注意到四周的目光,嫌弃地皱起眉问工藤新一,“你该不会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吧?周围怎么这么多人看过来。”

FIN.

原作背景的第一人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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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玩伴问我,周一到周日,你最喜欢哪一天?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如何作答,七个不同数字而已,有什么区别?

但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有了答案:我喜欢所有没有排班的日子,不论星期几。

我就职于米花中央病院,是一名实习护士。在这个国家,医院被称为“白色巨塔”,仅从字面上看,也十分形象。这里是如今世上为数不多、保全完整阶级缩影的地方:处于塔尖的是专家教授,中部是为了要“力争上游”而挤破头的主任医生,再往下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和护士,身处底层的,自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实习医生。

至于实习护士呢?

感谢...

感谢垂询,我们没有出现在鄙视链中的资格。

护士长是恶魔在人间,连废柴至极的实习医生,也能在我们面前扮演全知全能。患者也会因为你胸前“见习”的字样,对你另眼相待——充满怀疑的那种。

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度日如年,上班如上坟。工作刚满一个月,我就开始盼望退休,对于这样不求上进的想法,我也并不愧疚。

毕竟这个世界上,难道会有人真心喜欢工作吗?

反正我不信。

入职培训时,法令纹深如刀刻的护士长这样训诫我们:“医院里,如果对工作掉以轻心,一定会遭报应。”

我漫不经心地听过就算,并没往心里去,但命运——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它就总喜欢让你措手不及。

新年刚过,假期短得像眯缝眼的人眨眼,还没开始就过完。我并没有什么新年新气象,只有对要值两个大夜班的不满——昨天的用药记录没补完,工作站的电脑平均五分钟死机一次,负责的病房又收进来一个新的患者,意味着又有新的资料要看。

同事将资料交至我手,便愉快地收工下班,倘若心情能写在脸上,我脸上一定加黑加粗写了:“我恨工作。”

资料还没看,就听值班医生催命:“四号床心跳停了,推抢救车来!”

“肾上腺素1ml静推!”医生下了口头医嘱。

我机械地复述医嘱、从推车里拿药、拆开新的注射器,动作呆板而麻木,抽空的药瓶不慎跌落在地,咕噜噜滚至一边,我无暇顾及,就要将备好的药物递出。

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侧头去看,是一个陌生男人,可我却莫名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见过。他微微侧身,便将一个年轻女人让进我的视线,她坐在病床上,手边是尚未拆开的行装,应该就是那位今天入院的新患者。

干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们两个。

可我还没开口,就见那女人抬起手来,她手中拿着那支方才跌落在地的空瓶,说道:“这是支去甲。”

她声音不大,却吓得我几乎心跳骤停——医嘱是肾上腺素,我却错拿成去甲。

“还没好吗?!”那边的医生开口催促。

我连忙回神并道歉,这才将正确的药物推入患者静脉。

抢救结束,患者在和死神的拉锯战中扳回一局——可这样的拉锯在我看来也毫无意义,毕竟我们都知道,最后谁会是赢家。

我开错一支去甲肾上腺素,自然要写书面报告来留档。虽然没有真正酿成大错,护士长还是大发雷霆:“粗心大意的人,不适合这份工作——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明明什么都会,可做什么都不上心,根本就是态度有问题!”

我左耳进,右耳出,低头装出低头认错的样子,心里不痛也不痒。

她训话完,就叫前辈带我去做下午的例行查房。去病房的路上,前辈说:“还好你发现及时,要是用错药,那就是医疗事故,要出大事的。”

不是我发现的,我心想,是今天新入院的那个患者。

我到了病房,挨个检查住院患者的输液牌、用药和体征,到了五号床,我盯着那张崭新的卡片,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原来她叫做宫野志保。

这就是我和宫野志保的初次会面。

宫野志保是个漂亮女人——要知道,这里是医院,出现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在经历一生中最艰难时刻,外表光鲜与否,早已是最次要。

可她不同,尽管脸上难免带些病容,可仍旧赏心悦目。她像是探病家属带来的新鲜花束,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在我铸成大错前拉我一把,我自然对她心存感激。可这错误委实低级,我觉得面上无光,心中愈发理亏,想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却总是作罢。

可我总忍不住偷偷看她,并衍生出许多猜测。能一眼看出失误,应该是同行吧?她长了一张看起来就很聪明的脸孔,那在她心里,我肯定是个连基本抢救用药都会拿错的废物。

好在我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发展毫无期待,废物得心安理得。

终于,在我不知第几次偷瞄她的时候,她对上我的视线,冲我笑了。

我尴尬地没话找话:“那个……之前的事,谢谢。”

人大多不愿正视自己的错误,总会给自己的错误找一万个借口,至少我是如此。明明会拿错只是因为不专心,我却仍要冠冕堂皇地辩解:“去甲最近换了供应商,新包装长得也太像了。”

根本不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看错,她也不会一眼就能发现。

可宫野志保没有拆穿我,只是说:“下次要看仔细啊。”

我忍不住问她:“你也是护士吗?”

她摇摇头:“不是。”

“那怎么……”

“我勉强算是个医生吧。”她说。

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不痛不痒的一个“勉强”,像一把细如牛毛的针,莫名刺痛了我。

我拗出一个符合职业道德标准的微笑:“真好啊,我小时候也想当医生。”

这是真话,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时候”。我的祖父母、父母都是盛名在外的名医,长我几岁的兄长,现在也是科室中前途无量的医生——我在一个以行医为传承的家族中长大,我坚信自己将来也一定会拿起手术刀,就像相信明天也仍有太阳。

太阳的确每天升起,我却连续三次没有通过医学院的能力测试。同期已经快要大学毕业,我却还在试图推一扇似乎永远不会为我开启的门。

我在父母失望的眼神中丢盔卸甲,逃向了更容易的专业,成了一名护士。

从那时起,我便成为家族的异类和耻辱,是父母羞于与旁人提及的存在。也是那时起,自暴自弃在我心中扎根,我得过且过、将“差不多”奉为人生信条,似乎只要显得足够不在乎,就没人能伤害我。

可世界上总是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我撞破南墙也做不到的事,她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自谦“勉强”算是个医生。

所以我想,如果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问我,那最后你为什么没做医生呢?我就会用最无所谓的口吻回答她:“因为没考上咯。”

你知道吗?只要把那些最在乎的事,用最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它们会渐渐变得没那么重要——这是我宝贵的人生经验。

宫野志保眼睛虹膜颜色很浅,像经过稀释的亚甲蓝注射液。她就用这样一双蓝眼睛望着我,却并未按我预想的那样问。

我像个朝空气挥出重拳的傻瓜,她不问,我便只好一边帮她换上今天要滴的药水,一边讪讪问道:“那……你是做内科还是外科?是哪个医院?”

宫野志保的声音很好听,她手上扎着针,便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耳边碎发,然后我听到她说:“我不做临床。”

洁白的被单上,摊开着她正在看的一本书,我余光扫过,这才注意到书的标题——《“人体农场”重要性与可行性研究》。

宫野志保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声音像是清脆相碰的手术托盘与器械。

她说:“我是一名法医人类学家。”

毫无意外,宫野志保也是护士站同事们的话题中心。

“我稍微查了一下她的资料——你敢相信吗?她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吧,竟然有三个博士学位,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能就是那种……被选中的人吧。”

我按捺不住好奇,也凑过去看——她的三个学位,分别是生物化学、法医病理学和毒理学,曾在大学、研究机构就职,现在的职业是警视厅下设研究所的首席法医人类学家。

隔行如隔山,在我的认知里,法医不过是负责剖开死者遗体的那个人——我并不知道“病理学家”和“人类学家”有什么区别,但这不妨碍它们看起来金光闪闪、高不可攀。

“真让人羡慕,”我忍不住也感叹道,“这种好像开挂的人生。”

同事却看着我不住摇头,电脑界面切换,切回患者的病历资料界面:“那这个呢?”

病历资料中,有一张宫野志保的证件照,她面色沉静地从屏幕里望着叽叽喳喳的我们,像看一出闹剧。

我无言以对。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见到上次抢救时拉住我的那个男人,他来探望宫野志保。

知道宫野志保的职业后,我再看那人,突然就福至心灵,明白当时为何会觉得他面熟——我念书时,差不多十年前,有个曾经风靡一时的高中生侦探,叫做工藤新一,就长这副模样。

我记忆里那个出现在报纸头版、被称为“警视厅救世主”的高中生,有一张意气风发的脸,眼中的自信透过黑白单色的报纸,都让人不忍逼视。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占据报纸头版的名侦探,和今天刷满社交网络首页的偶像,在我看来并无区别,不过都是人造星星,可以红极一时、也可以转眼就黯淡。

我看着工藤新一揉着后脑的头发,似乎很是苦恼地转过身来,随即他看到我,顿时眼睛一亮——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此刻再转身走掉,也来不及了。

他朝我走过来,对我说:“你好,我叫工藤新一,上次在病房我们——”

我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到那次低级失误,我可以随时自嘲,但绝不想听旁人提起。

古怪的自尊和虚荣,让我飞快打断他的话,姑且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

我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进去探视吗?”

“想去就别多话,跟我来。”

这是我第一次明知故犯、打破医院的规章守则——这和把手术室的鞋穿走不归还、忘记登记值班表那样的错误不同,它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推我彻底走上另一条路。

旁人来探病,都带鲜花或果篮,可工藤新一来探病,就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皱巴巴一张纸——我一边帮他们拉拢床边的帘子,一边心想,什么怪人?

我又叮嘱他道:“有话就快讲,如果被护士长发现就完了。”然后就开始装作假装检查自动输液器,提防有其他人过来。

隔一道薄薄的帘子,我听到他说:“你看,判决结果出来了,无期。”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他声音,我就莫名想到多年前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张脸。他用一种几分自得、几分骄傲的语气说:“你看,我说过吧?只要我们一起,就一定能把那家伙送进监狱。”

哦,所以他现在是个警察吗?我想,宫野志保说自己是法医,那他们应该是搭档吧,合情合理。

“死者家属今天和我说,有机会一定要来当面谢谢你。”

原来法医也会获得家属的“回访”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就好。”宫野志保说,她的声音总带一种迷人音调,像冬夜笼罩在街灯上方的一层薄雾。她用这样轻盈的声音继续道,“那我的《最后一案》,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工藤新一沉默了。

“说笑的。”她很快补充道,“莱辛巴赫瀑布之后,不是还有新故事吗?”

他们两个说话好像打哑谜,我听得一知半解。送工藤出去时,他跟我道谢:“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谁知他居然说:“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还能请你帮忙吗?”

我:“……”

宫野志保虽然住院,却并没有停下工作,我经常看到她靠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修改密密麻麻的文稿,我问她:“是论文吗?”

她说:“是一本书,有些地方还没完成。”

“关于什么的?”

“法医毒理学的教学案例分析。”她说,“主要是以前参与过的一些案件,可以留给以后的学生参考。”

我每次去病房,她每次都靠在那里工作或阅读,以至于我开始反思自己,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热爱自己工作的人吗?

他在的时候,话题总离不开证物、尸检、痕检报告以及许多类似字眼。最后,甚至整间病房都被他感染,其他患者甚至还会问宫野志保:“工藤君这星期什么时候来?他上次讲的那个案子,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们同事间,已经开始戏称这间病房为“福尔摩斯书友会”,甚至还有患者从隔壁病房“偷渡”过来,就为了听他的破案故事。

今天我和同事去派药,又看到了工藤新一。不过,他这次来探病倒不是两手空空,他捧着一厚叠信件和明信片,献宝一样都堆在宫野志保面前。

“哎哟,是情书嘛?”有爱凑热闹的患者起哄道。

“哈,才不是——谁要给这家伙写情书。”工藤新一回答,“是以前案件受害者家属们寄来的信。”

“啊?写来做什么?投诉吗?”我方才在走神,听到这儿情不自禁问出声,“做法医原来也有这种风险?”

我对宫野志保产生了一种类似“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因为就在昨天,我也收到了类似的东西——患者投诉信,说我工作的时候“笑得太假”、“一看就不是真心”。

所以有时候,我认为护士这个职业,应该从“专业资格人士”中被剔除,毕竟好像从未听说过有医生、律师或者会计师,因为笑容不够真心而被投诉。

工藤新一听到我的问题,视线从我脸上快速掠过,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晦暗心思、收在口袋里没写完的检讨书,都在他面前遁于无形。可下一秒,他却看向宫野志保,玩笑般地揭过这个问题:“怎么会?如果是投诉信,那也肯定是我写的。”

他指着宫野志保,似乎要请大家为他评理:“这个人,她用同一型号的广口瓶,来装咖啡豆、方糖和器官样本。还有,我第一次去她的新实验室,她说还没来得及买一次性纸杯,就随手找了个没用过的量杯来招待我——”

“这么有意见的话,就不要在上面贴标签写自己名字,然后还大摇大摆地摆去茶水间。”

大家哄笑起来,工藤新一就用一种纵容而无奈的表情看着她。

有患者兴致勃勃地问:“那受害者家属为什么会寄信给你们?”

工藤新一笑起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向来对工藤讲的案子不感兴趣,总是听几句就走,但那天护士长在值班室清点资料,我不想回去碰到她,便只好留在这里,听完了整个故事。

“那时候,我刚在警视厅入职,宫野还在大学做研究员——”

“诶?宫野小姐,你不是法医吗?”有人疑惑地问道。

“我原本主修的是生物制药,”宫野说,“做法医是半路出家,学位都是确定想转行之后,才去申请的。”

案件起始于一具在野外被发现的无名尸。

“周围没有发现随身物品,死者牙齿被凶手敲碎,指纹也被烧毁,DNA在失踪人口资料库里没有匹配,我们对受害者的身份毫无头绪。”

而这样的无名死者,在警视厅浩如烟海的未解决事件中,不知有多少,甚至也没有多特殊。

“但只知道这些,是没办法继续往下查的。”

工藤新一说:“但是我这个人吧,有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一时没找到合适词语来形容自己,而宫野志保恰到好处地报以一声嘲讽似的轻笑,完美取代所有描述。

“你当然不肯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休。别人翻了篇、实验室分不出人手,你干脆就卷走所有样本跑来我们学校,让我帮你重新检测。”宫野志保接过他的话,“那天还是平安夜,我下楼的时候,楼下很多人抱着花和礼物,然后就发现,那些人里面,有一个真的很奇怪——”

宫野志保说到这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望向工藤新一:“这个人拎着个巨大的证物箱,像是来逃难。”

这强烈的画面感和鲜明对比,惹得大家忍不住哄笑起来,工藤新一反驳道:“你能不能说好听一点?说是投奔不行吗?”

“那最后案子破了吗?”有患者迫不及待就已经想知道答案。

工藤新一比出一个自信的手势:“当然啦。”

“她检测出死者生前曾长期服用SNRIs类药物——临床上常用作抗抑郁用途,因为不属于毒物检测范围,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通过代谢速度和药物残留量缩小调查范围,这才终于找到了我们的死者,她生前曾受一家社会福利机构资助,定期在那里接受心理疏导和治疗。”

“那犯人是谁?”

工藤新一说:“是在那间福利机构任职的心理医生。”

“在从业过程中,他产生了自己有责任为世界除去他所认为的‘有害物’的想法。”

“会接受福利机构帮助的患者,通常不是经济有困难、从事职业特殊、就是与家人关系疏远……”

宫野志保补充道:“是在活着的时候,也已经被边缘化的人。”

她话不多,却总能一语中的地补全工藤新一想要说的话。

“我们当时认为,从破坏尸体的熟练程度来看,这肯定不会是他初次作案,便翻查对比了他从业十年期间,所有无人认领尸体的卷宗……最后竟然有数十起类似的未解决事件。”

“犯人利用职务之便和患者对他的信任,挑选并杀害他认为‘有害’的患者。被害者里,有离家出走多年的女孩、从事风俗行业的女性、领救济金的失业者……他精通医学,做事谨慎,又笃定这些人即使消失,也没有人会报警,所以才屡试不爽。”

工藤新一垂下眼帘:“后来走访时,那个离家出走女孩的妈妈,和我们说了实话——他们以为女儿是因为受不了这个家,想要彻底断绝关系,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音讯全无,他们不敢找她,又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

“而那位从事风俗行业的女性,她的朋友曾经报过警,可当时接待她的警官却说‘做你们这行,突然出现和消失,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有的不敢报警,自欺欺人,有的曾经尝试,却又失望而归,阴错阳差间,一切便都如同凶手所料,让他得以逍遥法外整十年。

工藤新一望着那些卡片:“虽然取证过程遇到些波折,我们最终还是把犯人送上了法庭——判决结果出来以后,我们都请了几天假,来送这些受害者回家。”

从那以后,他们不再是寄存于警视厅地下档案库中无人可解的悬案,他们也有过姓名、亲人、自己的人生,也曾有尝试做出改变、努力生活,也可能曾经是某个人的一生所爱。

“这个过程中,一些受害者亲友留下了我们的联系方式,之后偶尔会寄信来问候,再后来,我们经手的案子越来越多,这个习惯也保留了下来,收到的信——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些。”

工藤新一说着,一边好像有几分不平似的:“但我一直想不通,明明地址留的是我的信箱,内容怎么都是在问候她比较多——怎么,我没她讨人喜欢吗?”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宫野志保也笑,她说:“你一个信箱,要求怎么还这么多?”

工藤新一哼了一声,他又继续道:“这可是我正式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当时就觉得意义非凡,当时我就问这家伙——我们配合得还不错吧?要不要考虑以后就这样和我搭档?”

他说着便望向宫野志保,眼睛里带着闪亮的笑意,似乎是在说——如果是我们一起的话,什么事都可以做到。

有人起哄:“所以你就这么把宫野小姐拐去做了法医?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宫野志保只是笑,却不回答。我看向她,她那曾握过解剖刀的修长手指,正搭在雪白的被单上,手中捏着一张明信片,那后面写满了真挚的祝福和感谢,与我收到的患者投诉信,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我怎么会觉得自己和她同病相怜?

太可笑了。

大家都为这个故事喝彩,正义得到声张,罪犯接受惩罚,是个人人都会喜欢的完满故事。

可我心里只有一种情绪,那是嫉妒。我好嫉妒宫野志保。

不是嫉妒她样貌美丽、拥有三个博士学位、职业高尚而专业。

我嫉妒她能从工作中获得意义,我嫉妒她可以真心享受自己的工作。

我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回值班室,就听到她问我:“你被投诉了吗?”

我脚步一顿,却也没觉得奇怪,工藤新一刚才肯定看出来了,那她能猜到,也不稀奇。

“对啊。”我熟练地换上自嘲的口吻,“因为‘笑得太假’——是不是很好笑?”

宫野志保看着我,却没有笑,我兴味索然地继续道:“不过,你应该不会懂吧。”

我背对着她,装作低头检查输液卡,低声说:“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做又有意义、又是自己喜欢的工作的。”

她可以与尸体对话,让真相大白,让死者瞑目。而医生可以用自己千锤百炼的技术逆天而行、迎战死神——这是只有他们才能做到的、无可取替的事。

而我呢?

我的存在随时可以被无数人取替,像人行道上灰扑扑的地砖、超市里廉价而不起眼的散装巧克力球、茶水间中即用即弃的一次性纸杯。

我没有他们那样一双可以扭转他人命运的手。

宫野志保望着我,那视线像是透过我,看见了什么更为久远的东西。停了片刻,她才说:“可能……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喜欢这份工作呢?”

“我真的不喜欢。”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说得倒轻巧,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那么合拍的工作伙伴和好使的脑子,能说转行就转行。”

宫野志保笑了一下,她说:“但我并不是因为工藤的邀请,才决心转行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她回答。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太阳快要落山,病房里的灯还没开,夕阳的温吞光线,帮她的脸镀上一层精致的釉。

她说:“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生活正好走到一个转折点……我很迷茫,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

这话在我听起来,多少有些不知所云——以什么身份活下去?一个人又不会有两个身份,不作为自己,还能作为谁?

“原本专攻的药物研发,像是已经通关的游戏。可以继续做,但又觉得无趣。”

“工藤叫我帮他调查案件,我也只是顺手帮忙,因为我对帮人洗清冤屈、追本溯源的事没什么特别执念——反正都是别人的事。”

她垂着眼帘,眉梢眼角神情淡淡,仿佛一尊由凡人祈愿铸成、却并不爱世人的神像。

“那件案子对工藤来说,是他成为警官之后的第一案,或许意义重大,但对我来说,不是我第一次帮他,想来也不是最后一次——其实并不特别。”

“可就像刚才工藤说的,那案子结束之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受害者亲友的信……我没多少朋友,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写信给我。”

“是那位在风俗店工作的女性死者的朋友,她是第一个给我写信的人。”

宫野志保从她床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几经折叠的信纸,将它递给我:“要看吗?”

那信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实在不怎么好看,但好在并不影响阅读。

“宫野医生,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写信来只是想说一声,我处理好了加奈子的后事,她没有家人,做我们这行,也很难交到朋友。说是后事,其实我只是一个人把她的骨灰撒在了海里。”

“那时候她和我说,想要试着活出点人样,不再乱嗑药,也叫我别再酗酒——我笑她白日做梦,没当真。可后来她真的和我说,找到了可以免费接受心理治疗的地方,如果有效的话,就带我一起去。”

“可那之后不久,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最初我去报案,那个警察说我们这样的人,随便出现和消失都很正常。他其实没有说错,我们烂在泥里太久,死了跟活着,其实都差不多。可想要从新来过有错吗?拿到烂牌的人,不可以洗牌玩下一局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呢?”

“想活出个人样来,真的好难啊。”

“东京这样大,大家好像永远都只会抬头去看那些漂亮的东西,但居然真的会有人低下头,来看一眼墙角边的泥。”

“这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好像也不错吧?”

“这个世界有您这样的人存在,真的太好了。”

我望着这封文法与拼写错漏百出的来信,一时陷入了沉默,宫野志保说:“当时收到这封信,我很惊讶。因为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是被拯救的那个,有人把我拉出黑暗,有人告诉我只逃跑的话,永远都不会赢……”

“但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我也可以为别人做到同样的事。也会有人因为我,觉得活下去也许没有那么糟。”

“最开始,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她望着那封信,“想要我的人生有意义。”

“但后来……我想要能让更多的人觉得,继续活下去,也许真的还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份工作永远做下去。”

日落西沉,病房里渐渐昏暗下来。

春天如期而至,温度逐渐回升,世界重新恢复生气勃勃的热闹。一年一度的“樱花前线”热火朝天地占据公众视线,预计的花期由南向北,一路排到五月下旬,是这个国家共享的一件盛事。

但病房里就平平无奇,没什么变化。因为这家医院非常刻板,住院部是这两年新建成,据说当初考虑到防止患者们引经据典,望着窗外树木而产生关于“最后一片树叶”的设想,别说樱花,住院楼窗外一棵树也没有。

工藤新一仍然是病房的不速之客,仍然来去不定,大家仍然喜欢他每次带来的破案小故事,但今天是个例外。

我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里面大家的哀嚎,有人问:“我说工藤老弟,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你是用鲱鱼罐头洗了澡吗?”

“救命,工藤警官,这是气味谋杀案啊!”

宫野志保刚好不在,有同事带她去做例行的检查。但“福尔摩斯书友会”成员们深厚的情谊,战胜了工藤新一一身若隐若现的腐烂气息,大家只是开他玩笑,却没动手把他轰出去,在我看来,这情谊简直称得上感天动地了。

“我说工藤,你就非得今天来不行吗?”

“人家来看宫野博士,难道还要你签字批准?”

“哦,你帮他说话啊,那你不要捂着鼻子行不行?”

大家正说着,宫野就回来了,她一进来也忍不住皱了眉头,然后和大家一样,问了同一个问题:“你就非得今天来吗?”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宫野志保似乎有几分无奈:“还是你想帮我回忆一下以前‘愉快’的工作经历?”

“不是吧宫野博士,你管这叫‘愉快’吗?!”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宫野志保笑了,每当她说起自己的工作,整个人似乎都会显得有几分不同——好像她现在并不是穿着病号服身处医院的病房,而是全副武装、手持解剖刀站在解剖台旁边,正准备对我们这一群外行人开始详细完备的解说。

“大家工作喜好不同,有人不喜欢处理儿童个案,有人不喜欢做脑部或者眼球的摘除……但普遍最不受欢迎的,应该是高度腐烂的尸体。”

“但是拜某人所赐——每次发现的腐尸,最后兜兜转转,都能来到我手上。”

“因为工藤老弟是个随身自带命案触发系统的人。”大家显然已经深谙此道,从善如流地帮她做了补充。

收获了整间病房一致嫌弃的工藤新一在床边坐下来,他嘟囔着说:“这次已经好很多了——”

他不满地把自己的胳膊伸向宫野志保:“不信你闻。”

“饶了我吧。”宫野志保嫌弃地避开他,“我劝你还是尽早接受自己味觉不发达的现实。”

宫野志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她主动给我们讲起前些年他们一起处理的第一件腐尸案。

“送来的时候,尸体的腐烂程度很严重,我那时操作经验不足——就还是按照惯例,先做了Y字切口。”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帮大家问出心中所想:“然后呢?”

工藤新一嘴角抽动着:“然后,拜我们伟大的宫野博士所赐——她一刀下去,死者已经全部溶解的内脏,就这么溅了我俩一头一脸。当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的面罩上爆炸了。”

“……”

“所以今天这个情况,真的已经很好了。”工藤新一还不死心地继续辩解道,“那一次才真的是,我过了一个礼拜,都还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

宫野志保垂下眼笑起来:“这似乎还不是那天最惨的事。”

“哦对——那天我原本还订了一家高档餐厅,准备帮女朋友庆祝生日,然后求婚。”工藤新一说,“结果我在警署走廊里都被大家绕着走,要是这么去餐厅,大概对方得报警吧。就没去成,最后被骂得好惨。”

“你什么?”

大家显然被这句话中丰富的信息量所震慑,因为显然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都以为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是一对,恋人也好,夫妇也好,虽然出于社交礼貌,也没人会直接问他们这样的私人问题,但有些事情,不用问,只用眼睛看,也是可以得到答案的。

可是这个世界充满幻象,人与人的关系,并不能用X光、CT或MRI来扫描诊断,即便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宫野志保似乎对这样的诧异见怪不怪,她面不改色地说:“哦,原来你是来翻旧账——那你不如也回想一下,你补偿道歉、成功求婚的那次,是谁帮你出的主意?”

工藤新一摸着自己并不齐整的后脑头发,哈哈干笑几声:“当然也是我们伟大的宫野博士。”

她不置可否地回归了原本的问题:“所以你干什么非要今天过来?”

工藤新一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他翻开那带着熠熠生辉樱花纹章的证件——

然后一朵真正的樱花轻轻滑落在他掌心。

花白洁白,花蕊鲜嫩,是一朵完好无损、全力盛放过的春日樱花。

“今天下班的时候,刚好看到警视厅外面的樱花开了,”工藤新一将那朵花放在宫野志保手心,“之前我就发现了,医院里没有樱花树吧?”

“就想带来给你看。”

我曾经坚信这世上没人会真心喜欢工作,已经被眼前的人证明是错。但我同样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春天。

因为春天是万物复苏,是生机和希望,是新年伊始,是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从那以后,我不再嘲笑工藤新一来探病时,总是两手空空。

毕竟他曾这样慷慨地送给宫野志保一个樱花盛开的春天。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很在意宫野志保。

休息时,我会忍不住上网检索她的名字,感谢网络世界,它为我展现了远比患者系统资料库中更详尽的资料。

唯一留存的,只有一张略显潦草的抓拍——大概是为了躲避记者,工藤一手拉着宫野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背对着镜头快步走着,似乎急于想要离开公众视线。

我还看到她发表过的论文、参加过的研讨会和讲座,看到许多不同人眼中的她——有在读学生夸赞她的毒理学教学深入浅出,让人受益匪浅;有人说得到她帮助,从性别歧视严重的实验室辞职,找到了新的实验室和导师;她还是女性法医人类学家公会成员,坚持为行业内工作机会平等和同工同酬发声;也有人因为听过她的科普讲座,萌生之后想要投身法医学领域的想法……

林林总总,这些无数个存在于他人生活中,名为“宫野志保”的记忆碎片,逐渐完善了我眼中的宫野志保。

她不再是一个单薄的“有三个博士学位”、“容貌漂亮”、“职业稀少罕见”的患者,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丰富精彩人生的人。

来探病的人,有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同时身兼“三高”的老爷爷,有戴一顶黑色针织帽、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又默默离开的奇怪男人。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与她共事过的警官和实验室同事,他们再三向她表示“你不在的实验室简直乱了套,我们不能没有你”。还有曾经打过交道的受害者家属,他们大多数会客客气气带来花束,像叮嘱自己孩子那样,嘱咐她多多保重,早日康复。

今天我又看到三个来探病的高中生,我人还没进病房,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宫野志保有几分无奈地拍着一个穿高中制服的少女的肩膀,说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

“骗人!没事的话,你干嘛一开始不告诉我们?”那女孩不买账,“你们两个一直都把我们当小孩,什么都不说!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小哀和柯南,你们真的好过分!”

我拿着今天要派发的药,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一伙人,“小哀”是哪个?“柯南”又是谁?

那女孩哭得实在好伤心,虽然拉着帘子,旁边也开始有患者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打听道:“宫野博士那边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我答不上来,就看到宫野和工藤两个人对视一眼,似乎无声地交换了什么应急预案,随即宫野开口解释道:“是工藤不让我说的。”

“啊?”哭泣的女孩闻言抬起头,她勉强止住眼泪,转过身去对工藤怒目而视,“你干嘛不让我们知道?”

他们三个瞬间就统一了战线,集中向一旁的工藤展开攻势,我在旁边看,觉得十分有趣,明明才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跟工藤说话,却像当他是同龄人,连倒小茬的开篇,都像相识多年的同窗老友——“你十年前就这样!真的很过分!”

工藤明显招架不住:“我这不是看你们在备考吗!是谁之前说,要和我们考一所大学的?现在不好好复习怎么行?”

“谁要和你考同一所?”女孩气鼓鼓地反驳道,“我是要和小哀一样,我将来也要当法医!”

“没错!我们是要和灰原同学做校友!”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附和道,“我想考灰原同学以前工作的生科学院!”

那个敦实的男孩紧随其后:“虽然我复习了也考不上,不过我同意他们说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我忍不住看向宫野志保,本以为她不喜欢吵闹,肯定会制止这样大乱斗一样的对话。

可她没有。她微微抬头,望着那吵吵闹闹的四个人,像是望着什么看一眼少一眼的稀世珍宝。

“行啦,这次是我们两个不好。等我出院了,就请你们去吃海鲜自助,好吧?”宫野志保说。

“好!可是要让柯南来请。”女孩显然还没有完全消气,“你们还要来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说好了哦,一定要来!”

“还有成人式、大学入学式、大学毕业礼——”旁边的两个男孩迫不及待地扳着手指补充,生怕漏掉了什么人生中重要的大事件。

“嗯,说好了。”宫野志保说,“到时候如果有个推理狂临时要放飞机,我就绑架他。”

“我说,这个‘推理狂’就在旁边呢!”工藤无奈地看着她,“你这个犯罪预告未免太猖狂了吧?”

“那你逮捕我啊。”宫野志保有恃无恐地回答。

他们五个笑成一团,看着就像有着奇怪年龄差距的一家人。

这家人之间,眼泪是真,笑容是真,心意是真——唯有承诺不是。

宫野志保笑着笑着,目光流转,视线便落在我身上。我脸上想必写满困惑,因为我看到她轻轻冲我摇了摇头。

再见的那天,我正准备下夜班,却在住院部楼下碰到他。

他靠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旁,看到我走过来,便和我打招呼:“才下班吗?”

我警惕地看着他:“现在都十一点多了——而且今天护士长值班,我绝对不会带你进去的。”

他闻言笑起来:“别担心,我没打算上去。”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本能地反问,可在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已经后悔,因为显而易见,这实在是个愚蠢而多此一举的问题。

医院容纳千百种疼痛病症,也见证许多毫无理据的行为,我看过许多在住院部楼下徘徊的家属亲朋——他们因为各自的难处与理由没有上前,他们会沉默地在楼下长久停驻。

住院部每间病房的每一盏窗,都收获过这世界上最长久、最沉重的凝视。

工藤新一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不会知道。

但他并不回避我的问题,而是很自然地回答:“刚收工,回家路上就突然想过来看一眼。”

“今天有几个她以前大学的同事来看她。”我说道,“他们聊了一下午什么新药开发、第几期临床试验和数据,我去查房,差点以为走到了宣讲厅。”

我们一起往医院外面走,工藤新一回头望了一眼,住院部已经熄灯,他望着那片黑暗,突然说道:“其实最开始,她是想谁也不告诉,就自己一个人来住院。”

“是我告诉其他人的。”

“我总觉得,多一些人来看她,可能就……”他抬起手,像平时说玩笑话那样揉了揉鼻子,眼睛望着前方,“就能留住她多一些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在向我询问答案的问题。

他在十字路口跟我说了拜拜,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望着他背影,莫名就想起我在网上看到的那张旧相片。

黑白旧照上,工藤新一拉着身边宫野志保的手臂,把她从记者的围追堵截中带出来,两个人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将那些闪光灯、录音笔和闲杂人等全都丢在身后。

仿佛一场不管不顾、丢弃全世界的胜利大逃亡。

可如今时过境迁,不远处那条路上,只剩工藤新一一人。

没过多久,宫野志保入院那天,我们抢救过的那位患者去世了。病床周转率是每个科室重要的KPI指标,空出的床位很快清洁消毒,随时准备投入下次使用。

他们大约是在说宫野志保编写的那本法医毒理学书稿,我把她今日份的药放下,就听到她说:“我会尽快。毕竟有些事,不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她的视线落在隔壁那张空病床上,那位患者是早晨突然情况恶化,抢救无效而去世的。

人很难做到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无动于衷,医院里无法避讳谈论生死,或许别的地方可以,但这里不行——你无法对一件每天都在身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工藤新一却表现得对这类话题尤为生疏,我注意到好几次,每当宫野志保说起这些,他总会陷入短暂的沉默。

宫野志保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继续说:“刚到博士家那会,明明我预想过自己的那么多种死法,可从没想过现在这一种。不过,士兵死于炮火,水手死于海上,制药的人能死于自己的研究成果——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工藤新一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说:“灰原,都过去了。”

“有未来的人,才有资格说‘都过去了’。”宫野志保说完,似乎也觉出这句话的残忍,停顿一下,便轻轻将它揭过,“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这样说。”

工藤也望着她,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显得很遥远,似乎穿过宫野志保,从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可他却说:“的确是你会说的话。”

“但真的都过去了。毒气室、即将爆炸的巴士和摩天楼、你们在我面前被射杀……我也有十多年没再做过这样的梦了。”

这份工作,就总是会让你听到许多匪夷所思的对话——我的脸上一定挂满问号,毕竟完全看不出来,宫野志保是个想象力如此丰富的人。

我闻言便长长“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大家都一样,有三个博士学位的高智商学霸,也喜欢看量产爆米花片。

于是我一边帮她换好今天要挂的药水,一边语调平平地回答:“对,我以前也经常梦到自己是个特工,特技是用手表喷麻醉针,全世界的麻醉医都会因为我失业。”

宫野志保听了,似乎有片刻的怔忪,随即便轻笑出声,我帮她调好输液速度,就走向下一床患者。

转身的时候,我听到她说:“原来我们经历的事这样匪夷所思,现在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了。”

她的声音像是雨后黄昏里虚无缥缈的水雾,带一种难以言说的陈旧气息,隔着这一层朦胧雾气,我听到工藤新一回答说:“不相信,说明没有遇见过黑暗,是非常幸运的人。”

“我们一直以来做的事,不正是为了让这样幸运的人多一些吗?”

“那些事,只要有我们记得就够了。”

我背对着他们,为其他患者清点着药物,他们的话照例听得人毫无头绪,我不着边际地想,谁是非常幸运的人?是在说我吗?

不可能吧。

持续的高温大张旗鼓地宣告夏季的到来,烈日、堵车和愈演愈烈的城市热岛效应无疑让上班难上加难。而自从失去作为学生特有的暑假后,我对夏天的唯一期待,就只剩下烟火大会。

但烟火大会这一天,我要值夜班——为此我已经在心中将排班的人编排了一千零一次。

可是,连病房里的患者们都也在讨论这个——他们倒是一早就接受自己去不了的事实,心态远胜我许多。

“两年前的烟火大会,还有水上烟花呢,唉,好想再看一次啊。”

“去年我还能和孩子一起看呢,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会有的、会有的。”

他们聊得起劲,也不忘互相加油打气。宫野志保也在听,却没有说话,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便问她:“宫野小姐喜欢烟火大会吗?”

她回答说:“工作太忙,总是找不到机会去。”

“这可不行啊,夏天的意义不就是去烟火大会吗?”

“对啊,将来出院了,得找机会去一次才好。”

“我说,不如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再叫上工藤老弟,我们‘福尔摩斯书友会’一起去看,你们觉得怎样?宫野小姐你觉得呢?”

她打趣道:“只要你们不怕烟火大会变成命案现场,我没意见。”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们互相约定“将来出院”,一时竟不想走进去。

可还是有人发现了我:“哎呀,护士小姐,今天你值夜班吗?”

“是啊,”我清了清嗓子,“要值夜班。”

“那岂不是去不成烟火大会?”

这可真是很会聊天,我习惯性地就说了假话:“本来我也不——”

我想说我本来就不想去,可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他们笑说:“没关系,等一下和我们一起看网络直播吧!”

“……”我一时语塞,“网络直播有什么好看?而且我还要工作。”

“看烟火重要的不是在哪,而是和谁一起看嘛,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继而又盛情道:“我们刚才正在说,将来要一起去呢!我看,不如就明年吧?明年我们都要健康出院,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护士小姐,要不要一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宫野志保,她明明和我一样心如明镜,却仍然默许这个约定,她也笑着邀请我:“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一起来吧?”

一年而已,四个季节、十二个月份、三百六十五天,寻常人生的几十分之一。

但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长、也又太短。

为什么要做这样无法实现的约定?简直傻透了。

我这样想,却又听到自己许诺的声音,我说:“好啊,希望那时我不用值班。”

承诺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明白了宫野志保允诺去参加那几个孩子的成人仪式、毕业典礼、还有以后每一件人生大事时的心情。

我想去烟火大会。

但我更想和他们一起去。

“想将这份工作做好,需要认真和责任心。”在学校的时候,授课老师曾这样说过,“可如果想做得长久,就要记住……不要在患者身上投入太多不必要的感情。”

我当时听得心不在焉,一份工作而已,付出劳动获得等价报酬,能有多少感情投入?

宫野志保的治疗方案,我们医院采用的是支持对症治疗——这通常是最保守、也是最被动的手段。显而易见,他们没有更有效的根治方法。

我找了相熟的医生,当年的同学,甚至联络了几乎称得上是“断绝关系”的父母兄长,从他们那里,我得到了一些知名专家和医院的推荐——毫无缘由、莫名其妙,我就是很想为宫野志保做些什么。

我挨个向那些医院或专家致电,不断将她的情况复述解释,一边在心中期望能得到一个“我们有过治愈病例,可以接收”的回复。

这件无法翻篇的事,似乎是我失败人生的开端,它用三次落榜医学院的事实,永远将我钉死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

从那之后,我不敢再看重任何事,生怕被我在意的一切,都会以惨败告终。

而这一次,果然也没有例外。

工藤新一坐在分诊台旁边的等候区,看到我出来,便抬起手同我打招呼:“嗨。”

我一时愣住,本能就想问你怎么会知道。因为这件事,本就是我一厢情愿,是我擅自想要为宫野志保做些什么,我不想他们空欢喜,不想他们觉得欠我人情,于是我没向周围任何人提起。

可转念间,我就觉出自己的愚蠢——工藤新一会不想让宫野志保得到最有效的治疗吗?他难道不会比我更在意、认得更多人、能找到更多更好的专家和资源吗?

正是因为尝试过,失败了、找不到、知道在哪里都一样……所以宫野志保才会来到这里,成为我们的患者。

“抱歉,”我避开他的视线,“做了多余的事。”

工藤新一笑起来:“怎么会?还是要多谢你。如果那家伙知道,也一定会很感动,虽然她十有八九不会表现出来。”

“我知道这种希望一次次燃起、然后又破灭的感觉。”

宫野志保的确提到过,她从前主修生物制药,我曾听同科室的医生闲谈间说起,她过去一项关于细胞再生的研究成果,目前在临床上有着广泛的应用,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听起来有些狂妄自大,对不对?”工藤新一说,“可是……”

“她的确是创造过奇迹的人。”他低声补充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比她更有资格这样说。”

分诊台旁人来人往,个个都行色匆匆,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谁不是揣着生死相系的烦恼,而我站在原地,从工藤新一的话中,只觉出无边悲凉。

如果她是创造过奇迹的人,为什么不能预留一个奇迹给自己?

好不公平。

工藤新一问我:“你怎么会突然在意这个?”

我眼前浮现出宫野志保那天的笑容,还有大家一起笑着许下的、关于明年夏天的承诺,我说:“因为我想和他们一起去明年的烟火大会。”

不论前来观看的是谁,烟花都会年年绽放,这是烟火大会的本质。

而不管烟花如何绽放,都要和重要的人一起约定共同前往,这是烟火大会的意义。

老师的忠告言犹在耳,可是为时已晚,我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原本麻木的心已经开始感到真切的痛,就像回到我第一次练习静脉穿刺时那样。

我双手颤抖,心中充满无助、未知和恐惧,患者的命运高悬于针尖之上,是我不敢面对、想要的逃避的生命之重。

我怕他们等不到那一天。

医生给宫野志保换了新的药,新药在她身上有一些不良反应,她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也罕见地没有工作。

“你不会现在要来吧?今天护士长也值班,不行、绝对不行——”

“你要干嘛?”我说道,“她今天精神不太好,案件什么的,你就不能明天再说吗?”

“不是案件,”他说道,“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如果她没睡的话,让她看窗外三点钟方向。”

搞什么?我一头雾水地向病房走去,宫野志保的确还没睡,她开着床头的灯,正低头专心修订着她那本著作的稿件,上次她和我提到,已经进入最后一轮的修订。

“外行可以看吗?”出于好奇心,我问道,“能不能看懂?”

她回答说:“可能有些困难,因为是偏专业教材的方向。”

“那算了——我看到‘教材’两个字就会头疼,什么教材都是。”我说。

“以前也有想过写一些面向大众的科普读物,毕竟大家似乎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误解。”她笑着说,“我们不爱好收集器官、不会随身携带解剖刀、也不喜欢睡在解剖台上。”

但最终为何没有付诸行动,她没往下说,我也很配合地没再追问。

其中缘由,我们心中都知晓。

我将手机递给她:“是工藤,他说要你看窗外三点钟方向。”

她伸手接过:“大侦探,什么事?”

可下一秒,一道亮色划破黑暗,不断向上蹿升,然后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紧接着又是一道、两道,越来越多的烟花升空、绽放、闪烁又熄灭,狭小窗外的有限夜色,瞬间变得流光溢彩。

我一时愣住,忍不住去看宫野志保——隔一道玻璃窗,那些光彩却仍能明晰投映在她眼中,她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可那个表情似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宫野志保应了一声,又一朵烟花升空,绽放成一个弧度优美的圆,随即化作星光闪闪,在夜空消散无踪。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没看出大侦探原来童心未泯,竟然自己跑去放烟花。”

“没办法嘛,以前博士说好带大家去烟火大会,明明都快开始了,结果有案子叫我们回去。”

“是叫你,不是我们。”宫野志保纠正道。

“我们是搭档嘛,叫我不就是叫你吗?”工藤新一的声音伴着夜风传来,“结果路上大塞车,那里前后不接,我们就只能走很远的路去搭电车……”

“对啊,别人都是朝会场走,只有我们逆着人流,连烟火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要走人。”

拥挤的河川旁,想必挤满熙熙攘攘前来观看烟火的人,而有两个人,却在其中步履匆匆地逆流而上,毫不犹豫便将那些灿烂景致抛在身后。

或许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比看烟花更重要的使命,于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能义无反顾地踏上征途。

“我听说,你们约好明年要一起去烟火大会,可是我等了好几天——完全没有人来邀请我。为了不被孤立,我只好主动出击,来贿赂你一下。”

“所以……”工藤新一的声音逐渐沉下来,他认认真真地问,“灰原,带上我吧?”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烟火燃尽,夜空重归沉寂,我看着宫野志保,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像是要做出什么尤为重大的决定。

“好。”她说,“我带上你。”

也许世界上的所有约定,履行起来,都是困难重重。或许这是某种神谕,旨在告诫人们不要轻易许诺——然而人性愚钝且傲慢,从来没人肯听。

破案故事总有后续,缺席的总是听故事的人。

而其他“福尔摩斯书友会”的成员们,有的因为家人工作调动而转去其他病院,有的因为个人原因选择出院回家、终止治疗……

世事无常,总要用这般变幻时刻将人生缝隙塞满,尽管分别时大家都记得当初的约定,仍旧说好明年要健康地在外面的世界相见,可人来人往,几场雨后便到深秋,最开始的那些人,就只剩下宫野志保一个。

但很快,似乎是怕她孤单似的,工藤新一也成了我们的患者,而且是被警车和疾控中心一路开绿色通道,直接送进隔离病房的那种。

工藤是在抓捕嫌疑人的过程中“负伤”的,说是负伤,其实用职业暴露来形容更为恰当。据说嫌疑人是就职于传染病实验室的研究员,东窗事发时企图畏罪自杀,在阻止他的过程中,嫌疑人将手中的注射剂刺进了工藤的手臂——注射器里,是被列为最高级戒备的烈性传染性病毒。

帮他抽血化验送检的同事,全副武装地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听说如果感染,会出现类似出血热的症状,患者会并发内脏急性出血、肝肾功能严重受损、最后会因为全身器官衰竭死亡。

她最近状态都不太好,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了——要不明天再说吧?我勉强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准备回值班室去。

可我一转身,就看到宫野志保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原来工藤新一的紧急联络人就是她。

——好了,我又在自作聪明。

可即使是紧急联络人,隔离病房也不允许入内探视,更别提她的免疫系统岌岌可危,简直是世界上最不适合进去的人。而且,宫野志保一直是我们心中的模范患者:按时吃药、配合检查、态度友善,除了偶尔不遵医嘱,做不到“好好休息”,几乎无可指摘。

我想,她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像工藤那样,提什么过分要求吧?

她朝我走近,对我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他是在隔离病房吧?可以麻烦你带我去吗?”

这些画面帧帧回放,在我脑海中有如撞钟,时不时发出悠远而沉重的回响。

我虽然答应她,可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我听说那个凶手害了好多人,这种人,他要自杀,让他自便好了,干嘛为这种人拼命。”

宫野志保听到,却只是笑着摇头,似乎我问了什么很幼稚的问题。

趁着夜班换班,我带宫野志保来到了隔离病房的楼层,隔离病房有一扇面向走廊的窗,隔一道玻璃就能看到外面。

我站在几步之外,要留心或许会有医生护士来巡查,尽管这一层楼并没有什么住院患者,原本也人迹罕至,但做事、特别是做违反规定的事,总是需要格外小心。

走廊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们讲话的声音,工藤新一的声音我听不真切,就听到宫野志保说:“当然是偷跑出来的啊。”

“我怎么会错过看你濒死样子的大好机会?”

这和我想象中会出现的对话相差万里,我忍不住回头去看,玻璃上倒映出宫野志保略带笑意的脸,而另一侧的工藤新一,用几分无奈又纵容的眼神望着她,他抱怨了几句,似乎是在说:“都这时候了,你这个无情的女人,宽慰我两句会怎样?”

对啊,检测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这漫长一夜是等待宣判的酷刑,除非心硬如铁,不然我相信不管里面是谁,都不会不害怕。

“你真的想听吗?”宫野志保调侃地笑起来,“我可不太会安慰人。”

“我这不是给你一个机会练习吗?”

宫野志保似乎真的认真思索片刻,随即施施然开了口:“感染者如果发病,呼吸道、结膜、脏器和皮肤都会出现急性出血,肝肾功能会严重受损,或许还会并发心肌炎、高烧和免疫系统崩溃,死状会很不好看。”

她说着,好像还忍不住职业病犯,拐去了自己的本行:“而且死因会很难判断,影响因素太多。”

我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因为她说的每一种症状就算是单独出现在抢救室,也都是让人头疼的急重症。而看在希波克拉底的份上,如果宫野志保这样去给患者做说明,第二天一定会被投诉。

好在她的患者也不是寻常人。工藤新一隔窗望着她,他的瞳孔是非常干净的蓝色,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总是很难想象,他这样与人性最暗面朝夕相处的人,竟然还能保有这样一双似是从未被污染过的眼睛。

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宫野志保,似乎早就知道她还有话没有讲完。

我看她抬起手,细长五指贴上明净冰冷的玻璃窗,像是在轻轻碰触对面人的脸颊。

宫野志保用一种带几分促狭、几分玩笑的语气说:“很可怕对不对?”

工藤新一垂下眼帘,嘴角挂起一个无奈的笑:“对,吓死我了——看来今晚我不用担心会做噩梦,因为肯定会吓到失眠。”

他们两个一起笑起来,尽管我完全没懂到底哪里好笑。

宫野志保微微歪了下头,这个有几分童稚的动作,让她显得像个调皮的少女,仿佛眼睛一眨,就能想出一百个无伤大雅的俏皮玩笑。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眨了眨眼,笑着说:“不过,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她嘴唇翕动,继续说了句什么,可工藤新一却没听到——他的手机因为没电黑了屏,突然消音的对话,让他一脸狐疑地去检查手机,然后冲窗外的宫野志保比划着手势:“不过什么?”

好巧不巧,电梯发出楼层到达的“叮”一声响,夜班来巡查的医生一眼就看到我们:“哎,你们不是这层楼的吧?在这做什么呢?”

我急忙搪塞几句,拉着宫野志保匆匆离开,宽敞的医用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出一个短暂而狭小的密闭空间。

宫野志保最后那句话,工藤新一没有听到,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窥探到旁人隐秘的尴尬,让我掌心冒汗、心脏狂跳,我干巴巴地没话找话,想要打破这沉默:“太倒霉了,平时这层楼都是没人上来的……”

紧闭的电梯门映出模糊不清的人影,我隐约觉得我们的视线在那片混沌中相交,她像是看不到我的窘迫,面色如常地说:“玩笑话说两次,可就没意思了。”

电梯门打开,她和我说过晚安,便自己回了病房。她的背影单薄瘦削,比刚入院时已经清减许多,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她的后背却又挺得很直,像是随时都已做好准备,准备去迎接命运慷慨赠与她的迎头痛击。

脆弱而坚韧,冰冷又滚烫。宫野志保像是一个无解的谜题,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可她是什么都好,都不重要。

在这里,她只是我们所有人都很喜欢的患者。

她总是彬彬有礼,对医护、对其他患者都十分亲切,她分得清场合时机,从不说过分过火的话,从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方才,我分明听到她这样讲。

她说:“不过,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我都会永远爱你。”

他在楼下办手续,我路过打趣道:“你要是再多住几天,到时候就能和我们一起过新年了。”

临近岁末,所有人都不禁产生一种“有什么事明年再说”的心态,满心期盼的只有新年放假——至少我是如此。行政科也一年一度地搬出了许愿树,就立在住院部一楼大厅中间,每位患者都会领到几张小笺,可以写上新年愿望,再将它们挂在树上,讨一个新年心想事成的彩头。

据说这是住院部沿袭多年的传统,一直广受好评。当然在我眼中,无疑属于历史遗留陋习,可患者们却都很喜欢,那棵树摆出来不久,上面就已经被挂了个满满当当。

宫野志保原本计划回家过新年,但她最近情况愈发不好,主治医生不肯批准她离开医院。

她走不了,工藤新一却可以来,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了其他人一起。之前见过的疑似身兼“三高”的胖爷爷,戴彩色发箍的高中女生,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男孩子都到了。他们的到来,似乎才真正将“新年”带进了这间病房,他们还准备了红豆汤年糕,热气蒸腾中,房间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我进去时,患者和来探视的家属们凑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地互相祝贺,他们甚至苦中作乐,玩起了接龙游戏,祝词不可以重复,接不下去的那个人,要请所有人吃宵夜。

人生于世,宏图大志或许有过许多,可最重要、最想实现的,说来说去,却总是老调重弹,有人率先开头,毫无新意地说:“新年快乐。”

“心想事成。”

“家庭和睦。”

“工作顺利。”

……

那位胖胖的老爷爷很应景地说:“身体健康。”

戴发箍的小姑娘便接道:“学业进步。”

下一个是宫野志保,她望着工藤新一,随即说:“长命百岁。”

有人起哄道:“工藤警官,这可不行啊——这个宫野博士已经说过了!”

“对啊对啊,不快点换一个的话,就是你输了哦。”

他看了宫野志保一眼,随即脸上很快挂起一个如往日一样明朗的笑,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哎,想不出来了嘛。”

“是我输了,我请大家吃宵夜,你们想吃什么?”

一长串的食物名字被报出,病房里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工藤新一和大家一起说笑,一边要大家对他的钱包手下留情。

而我站在一旁,看得最为分明,就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眼眶红了。

亲友探视的确会给她带来快乐,可对她来说,“快乐”也因为太过消耗精力,而逐渐成为奢侈品。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半闭着眼睛,我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她说,“我没什么想写下来的愿望。”

不久前,她那本关于法医毒理学的书稿已全部完成,剩下的就是等待审批与出版。我开玩笑地说等到那时,哪怕里面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懂,我也要一本她的签名版回家收藏。

她自然应允,可又说:“也不至于全部看不懂,你可以看看后记。”

我简直为这样的“体贴”哭笑不得:“拜托,这和一篇论文只看得懂致谢有什么区别?”

输液器里液体滴落的速度,如滴答作响的时钟。时钟工作起来按部就班,从不玩忽职守,从来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论那个人拥有的余下光阴,是数年或数秒。

我帮她调慢滴速,忍不住问:“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都可以帮忙——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可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宫野志保微微扬起脸来望着我,她的眼神平和而包容,像是望着一个说要摘下月亮做宝石的顽童。

我真是个傻瓜。

她还能有什么愿望?

她当然想拥有健康,想用力去生活,想继续她愿为之献出一生的事业,还想和重要的人一起,走完这一生一回的单程道。

而其中不论哪一件,我都无法帮她实现。

任何人都不能。

我的见习期,在这个春天宣告结束。尽管我仍旧时常把“不想上班”挂在嘴边,可不知从何时起,当初那种“上班如上坟”的心情,已经悄然消失了。

曾经对我横眉立目的护士长,在转正谈话时,居然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去做手术室护士,急诊有一个职位空缺,如果愿意,可以推荐我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竟然得到了肯定。

因为显然易见,手术室最靠近生死,可以学到最多东西,获得最快速的成长——而能够站在无影灯下,在并不十分久远的从前,也曾是我的梦想。

可我却当了鸵鸟,我拒绝了护士长,说自己能力有限、肯定做不到,然后在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我将这件事告诉宫野志保,像是要为自己的胆小辩解一般,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百条不去的理由,怕苦、怕难、怕半夜被叫回来跟手术、怕出错——“抢救车里就那么几种药物,我都能拿错,谁知道我会在手术室里闯出什么祸来?”

尽管从那以后,我没有再犯过哪怕一次失误。

但这可能是我的绝症,我对“全力以赴”有着条件反射般的恐惧,我还是害怕努力过后失败、期待之后落空。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我没有说出口,如果转去手术室,我就不能再负责这间病房,宫野志保也就不再是我的患者——我甚至还很周全地想,那不行啊,没有我的帮忙,工藤新一以后怎么来探视她?

但这一点我没有说。

“但是,我也必须要说……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适合、也更喜欢这份工作。”

我不禁一愣。

久病缠身的人,时日久了,最先失去的,会是眼中的光彩。我见过太多仍有呼吸心跳,却双眼死气沉沉的患者。

可宫野志保的眼睛,却仍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透彻而明亮,像是稀释得恰到好处的亚甲蓝注射液、春雨洗刷后的晴空、蓝是世界上最美色彩的佐证。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我,说:“病房也好,手术室也好,我相信你都会做得很好。”

突如其来的鼻酸偷袭了我,因为在我之前的全部人生中,从未得到过这样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温柔的鼓励——即使在我全力备考医学院时,父母也未曾对我讲过这样的话。

他们眼中,考上医学院、成为医生本就是天经地义,做不到才是反常,因此从未对我说过哪怕一句“加油”、“我们相信你”。

而认识宫野志保之后,我才开始清楚认知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本就如同高山低谷,天造之才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凡人穷其一生也力所不及。

但庸人如我,也会在某些领域天赋异禀——我最擅长把重要的事情搞砸。

在常理中,收到这样的肯定,理应要道谢、要说“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要真的加倍努力。可我对这样的善意手足无措,因为我明明是个面对机会当了逃兵的胆小鬼,我根本已经辜负了她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对宫野志保的愧疚,让我无地自容,我没有道谢,没有说晚安,没有让她好好休息,没有说明天再见。

为了掩饰心中窘迫,我自私地拿出我那熟练的自嘲,我说:“哎,不可能的啦——普通人的烦恼,你们天才不会懂的。”

可以说的话那样多,我却偏偏选了这一句。

宫野的病情恶化,刚刚被送去抢救,可工藤新一却怎么都联系不上。

赶去医院的路上,天文台挂起红雨,明明还是白天,却阴沉得像是夜晚。出租车上电台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上午十一时许,警方在东京都内一货仓实施抓捕行动时,仓库发生爆炸,消防署已达到现场,目前伤亡人数不明……”

出租车急刹着停下,我不顾倾盆暴雨就向医院里冲去,有同事看到我:“你不是晚班吗?怎么在这?”

一楼急诊大厅人来人往,我来不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轮床碾过地面的声音,雨幕中救护车爆闪灯晃得人心慌,有人高声开路:“让一让!都让一让!”

“爆炸冲击造成的内脏出血、还有多处骨折。失血性休克,去联系备血!”

“左右侧瞳孔不等大,可能还有颅内出血,把脑外胸外普外都叫下来会诊!”

“路上液体带了多少?”

“林格液500ml,胶体200ml——”

“要约CT吗?”

“来不及了,直接送手术室!”

雨水从我头发上滴答落下,与地上残留的血迹混作一团,外面数道惊雷落下,我感觉那每一道雷,都劈在我身上。

我不是手术室护士,即使当班,也没资格参与手术和抢救,我顶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呆坐。不断地有同事进进出出,很快我就分不清他们到底谁负责哪一边,脑子里只不断地想,我最后跟宫野志保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你这样的天才不会懂——我甚至没跟她好好说一句“谢谢”。

很快有同事联系到了宫野志保的其他亲友,我看到了之前来探病的胖爷爷、那三个聒噪活泼的高中生,可他们一来便要接收噩耗,主治医生出来向他们解释,宫野志保从前签署过无创抢救同意书,这意味着等死亡正式登门拜访的那一天,她不希望通过被切开气管、插上再也无法撤下的呼吸机的方式,来维持生命。

她签下这份协议时,我好像问过她:“工藤知道吗?”

“我和他提过。”宫野志保轻巧地将那张签好字的表格交还给我,“不过就算不提,他应该也会理解。”

她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笑着说:“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不需要经过谁同意。”

“这是我的人生。”

而现在,那一天终于来到。

他们将她送回病房,等待人生最后的倒数计时。我看到戴发箍的女孩儿趴在那位老人肩头,肩膀一耸一耸,却没有发出声音,据说人最后消失的会是听觉,她也许是不想宫野志保听到哭声。

窗外的阴霾将病房一起笼罩,心电监护的声音死板而平缓,她珍视的人围绕在她身边,我却无法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我看到她搭在白色被单上的手,想起不久之前我们在楼下花园散步,面前跑过几个儿科的小患者,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飘得很远。

忽然之间,我想起儿时玩伴问过我的那个问题,便也想来问一问宫野志保,毕竟她总是见解独到,也许会有什么有趣的回答。

我问她:“你最喜欢星期几?”

她想了想,然后说:“星期五。”

“因为接下来就可以放假吗?”

她笑了笑,说:“不是。”

“是因为从前念小学的时候,我加入过一个五人小团体,我们管自己叫‘少年侦探团’。”

“每到星期五,我们就会一起聚在博士家,看电影、打游戏、约定去露营……”她说着,“是很快乐的时光。”

“而且,五也是我很喜欢的数字。”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是幸运数字吗?”

她笑着伸出手来,五指纤细修长,食指关节侧边有微微薄茧,兴许是长期握解剖刀遗留的吻痕,她说:“因为‘五’是一个好像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握住很多东西的手势。”

宫野志保将手指收紧,她说:“我想握紧自己的命运。”

窗外一道闪电落下,将病房短暂照亮,隆隆雨声中,心电监护发出一声平直而绵长的“滴”——随即屏幕上数字消失,变成代表结束的短短一道横。

我呆呆地望着宫野志保的那只手,视线逐渐模糊。

我想,她握住了什么呢?

再次见到工藤新一,已经是他从ICU转去普通病房以后,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救人才会受那么重的伤——但对此我已不再感到奇怪。

那天的手术从中午一直进行到晚上,他后来又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星期,几经反复,情况才稳定下来。

我在离他病床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他听到声音望过来,我们目光相交,却又同时转向了中间那短短几步距离——

两块白色地砖,两步便跨得过,我却立在原地,无法上前。因为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空白,像是永远残缺的月亮。

见到工藤新一,我仿佛才真正意识到,宫野志保是真的离开了。

人们面对死亡,总是生疏又客套,总要用一些婉转措辞来将它取代,好让它不那么面目狰狞。大家会说“走了”、“离开”、“辞世”,可不论如何粉饰,死亡就是死亡,它简单粗暴、不讲道理、尽管得到人们以礼相待,却仍不领情,不由分说便要将那些重要的人带走。

工藤新一似乎看出我的窘迫,他打破了沉默,语气中甚至还带几分轻松的调侃笑意。

病房里被单惨白,墙壁惨白,就如工藤新一重伤初愈的脸色,唯一的色彩全落在他眼角,那里带着他拼命压抑、却仍泛出的一点儿红。

他像是在帮我解困,说道:“如果你是在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我的话——谢谢,但是不用了。”

工藤新一甚至还玩笑似的眨了眨眼:“这几天我听得太多了,每个人来探病,都像你一样,先这么欲言又止地看我一会,然后再开始自己的说教……”

“节哀顺变、我很抱歉、虽然她不在了但你还是要多保重、她肯定也希望你早日康复……”

“说来说去,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话,简直听到耳朵长茧。”

悲恸当前,语言从来都是弱势一方,毫不费力就能被打倒。可工藤新一说着,嘴角却不禁弯起,是我非常熟悉、也是他面对宫野志保时,总会露出的无奈而纵容的笑。

他说:“可是,怎么可能啊?那家伙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更不会说“一定会没事”的虚假宽慰——她像个等待恶作剧结果的坏小孩,促狭地笑话他:“我怎么会错过看你濒死样子的大好机会?”

这才是宫野志保,这才是她会说的话。

“说好要看我比她先死掉,说好下次的烟火大会带上我……”

工藤新一笑着,声音却逐渐低下去:“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生死门前走过一遭,他整个人都清减不少,宽大的病号服凸出他背后嶙峋的肩胛骨,宛若一座新起的坟。那新翻的坟土越累越高,终将堆成心口一道碑。

凝滞的空气里,我回想起从前,那时宫野志保刚入院不久,还可以自由去楼下散步而不需要看护陪同。住院部楼下有个小花园,不论设计或环境,都只能说是世上万千花园中毫无特色的一座,但宫野志保对它青眼有加,如果她不在病房,十有八九都在那里。

而那一次,有人在花园里失去意识,她正巧也在现场,医生赶来以前,是她指挥了抢救。

宫野志保曾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自己“勉强”也算是个医生,可她的“勉强”未免标准太高,因为如果换作任何人在现场,都不会做得比她更好。

我闻讯赶到时,隔着人群,远远就望见她背影,虽然身上是病号服,却好似仍有白袍加身,病症无情地侵袭她的免疫系统、身体机能,让她痛疼、无力、夜不能寐,可那一瞬间,任何人都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这些——她按压的姿势标准得可以用作教学示范,她没有哪怕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

那一刻,她不是被顽疾打倒的失败者,她是手握矛与盾,永远直面死亡,守护他人生命的勇士。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病房外的宫野志保,这像是她被疾病囿于医院之前人生的一方缩影,她专注救人的姿态,顷刻就冲垮我记忆里所有自欺欺人的阀门——明明曾经我也有梦,我不是为了家族传统而想成为医生,我梦想的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正如现在的宫野志保一样。

她是我一直追逐、却从未能摘下的那弯月亮。

急诊同事很快推着平车接收了患者,聚集的人群一哄而散。宫野志保捡起自己的外套,却发现自己手抖得无法把它穿好,这是高强度CPR的后遗症,普通人都未必吃得消,何况她还在病中。

她不以为意地说:“看到了,也不能不管……没事。”可她一边这样说,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是未退的病态潮红,十分没有说服力。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借轮椅过来。”我说。

“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走。”刚入院不久的人,总会对坐轮椅有种本能般的抵触,宫野志保阻止了我,想用手撑地站起来,却被工藤新一按住了手臂,他在她面前蹲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吧,逞什么强?上来,我背你。”

“大侦探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宫野志保笑他,“我可不敢劳您大驾。”

“喂,说话要讲证据啊,难道我以前没有背过你吗?就上回,你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去现场,那鞋磨脚,根本走不了远路,最后谁背你回去的?”

“……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他们的对话,总是以工藤新一败下阵来结束,他背起宫野志保向住院楼走去,路上工藤新一似乎仍感不忿,说:“好吧,虽然是我叫的,可是——我后来不是送了双新鞋给你吗?”

“没错,你送我一双可以随时装在包里的可折叠平底鞋——方便我随时加班返工。”宫野志保的脑袋靠在他肩上,因此声音闷闷的,“我可真是谢谢你、还有你那诡异的审美。”

“嫌我审美诡异,你不是也经常穿吗——你念的是口是心非专业PhD吧。”

“拜托,难道你会穿着喜欢的鞋挤电车、踩雨水、去案发现场吗。”

我跟在他们身后,宫野志保妙语连珠的打趣,工藤新一无奈又不忿的反驳,他们的笑声和交谈,一切都恍若昨日,那天天气很好,夕阳余晖倾泻而下,毫不吝啬地全部铺洒在他们身上。

如今,仍是一轮红日又西沉,一行行飞鸟自窗外飞过,它们也想要快点回家。

昏暗病房里,工藤新一背对着我,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逆光中,只剩一个漆黑轮廓。

他的声音混在暮色沉沉中,便再也分不开,像是新鲜剖出胸腔的心脏裹着温热鲜血,心肌仍在一下下收缩,黏腻血液滴答坠地,汇聚成深不见底的沼泽。

他说:“我也没有资格说她。”

“我明明也答应过她那么多事……”

“要保护她、要送她限量款的手包、要补偿她因为案件取消的休假……”

“不管哪一件,我都没有做到。”

而在旧日夕阳下,工藤新一背着宫野志保向住院楼走去,倦鸟西归,她望着天边,突然说:“我不想回病房。”

工藤新一反问道:“那你想去哪?”

她伏在工藤新一的后背上,双臂轻轻环着他脖子,轻声说:“我也想回家。”

盛大的夕阳将整个世界染成金黄,那不管不顾的柔和色彩,显得世间好像永远温暖、柔软、从不曾有任何悲伤与分离,而转角处的明天,也永远都敞亮、崭新、充满希望。

暮光夕色里,工藤新一微微一怔,然后回答:“好。”

“我带你回家。”

那些我曾以为自己做不到的、无法承受的事,居然最后也都做得还不错。我负责准备和清点的手术材料,从未出过差错,我负责递出的器械,永远都及时而精准,会有医生看到今天是和我搭台,就说“今天你当班啊,那我就安心了”——尽管可能是客套,但我仍旧为这样的信任感到开心。

也许宫野志保说得对,我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适合、也更喜欢这份工作。

年终时,科室里颁了个最佳个人奖给我,不过只有奖励没有奖金,是个聊胜于无的安慰奖项。可惜我的父母仍旧以我为耻,并没有人为我高兴、帮我庆祝。

但是无所谓了,这是我的人生,我不再需要别人肯定,我只要对自己负责。

宫野志保那本关于法医毒理学的著作,走过漫长的审批程序,终于上市出版,我如约买了一本回家,她倒是没有骗我,整本书四百多页,我能看懂的,真的只有最后两页后记。

翻开书本,我仿佛就能听到她讲话的声音,像是簇新的手术器械碰撞托盘,我也依旧记得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像是稀释过的亚甲蓝注射液。

书页翻至最后,这本书便要结束,恍惚间,我仿佛回到那间被夕阳笼罩的病房,宫野志保背对着我,轻声为自己的著作、人生做了结语。

虽然未完成,虽然很有限,虽然是很短暂的一生。

“但是,我不后悔。”

流转光阴从不停留,我曾在病房中见到的那些人,也都有在好好生活。那位仅是身形就让人担忧他身患“三高”的老爷爷,定期都会过来做体检,据说他现在格外注意饮食和运动,身体状况在同龄人中居然还算不错。

有一回他在大厅等待配药,我还听到他和身边的老人闲聊:“要少吃垃圾食品,多运动,开开心心,这样才能活久一点。”

人家问他:“活那么久做什么呢?”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笑着说:“哈哈,这么深奥的问题谁知道——但我家孩子就是这样叮嘱我的嘛!”

而曾经抹着眼泪,说也要像宫野志保一样当法医的小姑娘,不久前考取了法医病理学的研究生,我看到她在脸书上的发文,是一张她与研究院荣誉校友墙的合影,墙上陈列许多有过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宫野志保的照片自然也位于其中。

黑发的少女身披研究院崭新的白袍,站在宫野志保的相片旁,仿佛亲呢地与她脸贴脸。她对镜头露出灿烂笑容,配文里写:“和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的人、我的偶像。”

长雀斑的瘦高男孩,听说很快就要出国深造,研究方向是针对恶性肿瘤的药物研发,他说有生之年,一定要研发出可以拯救许多患者的特效药。听起来就是个漫长而巨大的工程,但我想宫野志保一定也会像从前那样,她肯定会柔和而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那个让人担忧他体重超标的男孩,则加入了警视厅,成为工藤麾下一员。每一年学警毕业、加入警视厅之前,都会有一场宣誓仪式,工藤新一竟然也邀请我前去观礼,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我混在许多父母长辈中间,看着那些眼中有光芒闪烁的年轻人,不禁恍然生出一种看着自己的小孩长大成人、并为他骄傲的错觉。那些年轻人穿着笔挺崭新的制服,在阳光下信誓旦旦地宣誓,要永远守护人民与正义,他们声音那样洪亮,震得我耳朵都痛了。

这样大声,你听到了吗?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跟一个皮肤黝黑的人讲话,大概是他的朋友,他说:“哎,你不要那么激动,这不是还差了几毫米吗,又没事,还挺走运。”

他的回答引起了这位黑皮肤朋友的强烈不满,他用一口情绪饱满的关西腔狠狠教训了工藤新一,简直出口成章,旁人完全插不上嘴。

“我看你根本是关东名笨蛋”、“我真是服了你”、“走你个大头鬼的运”——诸如此类,虽然气势十足,但怪没新意的。

我想,宫野志保肯定会有更好的措辞,如果她也在场的话。

我看到工藤新一靠在床边,那本杂志翻在其中一页,上面印着的一张黑白旧照,我也曾在网上见过——那是他,或是他与宫野志保共同的起点,他们的第一案。

在镁光灯和录音笔的围追堵截下,不过二十出头的工藤新一拉着同样青涩的宫野志保,哪怕再长焦距的镜头,也框不住他们转身离去的洒脱背影,因为他们注定要去往更远的未来,要奔赴一场更盛大的冒险。

我只能沉默地点头。

我看他手指在那张黑白旧照上摩挲,随即用掌心与它相贴,那样亲密无间,宛如一个迟来太久的拥抱。

工藤新一说,其实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想回头去看,这才刚好避开要害。

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相信人死如灯灭,唯一留下的,只有留存于生者脑海中的回忆,所以那些还记得的人,就要活得久一点,这是我们的使命。

但像工藤新一这样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以想念为名,我们就是可以做很多没有根据、没有道理的事情。

因为我也很想她。

可工藤新一却又说:“说起来好像有些奇怪……这些年来,我好像并没有特别想念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合上那本杂志,一起被合上的,是那张画面模糊的黑白旧照,和再无她在旁的后半人生。

他说:“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我看他轻轻闭上眼睛:“我想和她好好说一声再见。”

关于我,尽管仍旧乏善可陈,但多少有些变化:我下星期有一个高级职称考试,还要负责带新来的实习生,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拆成两半来用。我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满脑子都是快点退休——恰恰相反,我也想要将这份工作永远继续下去,直到无法继续的那天为止。

又是一天日落,明明是太阳的末日,却能为世界带来万分柔和的温暖色彩。我走过楼下平平无奇的小花园,曾经我在那里注视过一个单薄又坚定的身影——这份回忆,将在我心里永远发光,远比千万个太阳更加温暖明亮。

太阳落山了,会有月亮升起。

你看到了吗?

—TheEnd—

“伟大的人物只要存在就会发光,照亮周围人的心灵,消失的时候,必将会投下重重的影子。“——吉本芭娜娜《厨房》

之前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这句话,就写了这篇。

字数管理再次失败,没想到这么长……晚安!

双向暗恋太甜了

斗子告白脸红结巴什么的真的好可爱

主动的小侦探我可以

抱歉那个有恶趣味的人是我(?)

快新Aphrodisiac

まくろ老师p站id52006

自汉化

禁止转载/盗用

*伪现背

*一发完,全文1w6

*流水账+渣文笔,总之慎点

*一切都是我编的,只有名字是真的

*是真的特别乱

00.

“毛毛,你呢?你觉得你有过的最不着边际的梦想是什么?”

毛不易低头,嘴角挂着一缕捉摸不透的笑。

“我想摘一颗星星。”

01.

周深是通过《消愁...

周深是通过《消愁》知道的毛不易,他静静地听着对方低沉的声线在他耳畔流淌而过,像有海浪卷着他的心浮浮沉沉,莫名悸动。

这个人的歌声是有魔力的。

那是周深对毛不易的第一印象。

可就是那么普普通通的夜晚,他透过电视第一次被周深所吸引。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他们二人故事的开始。

娱乐圈并不小,二人也没有想过能有机会合作。

于是命运便发挥了它的作用。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录音棚,除了官方而又正式的自我介绍以外,一无所有。

还有不约而同埋在心底的,对彼此业务能力的认可和赞叹。

02.

确实是一个平凡,甚至枯燥的开端。

毛不易拿起酒杯想着,竟也情不自禁地低笑出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这边忙完啦]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家吧]

[表情包]

备注上的星星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知道毛不易素来不喜欢花里胡哨,这个非同寻常的备注名自然不出自他之手。

那是备注的主人亲手打上去的。

03.

周深实在像个太阳。

从不吝啬自己的光和热,自始至终都热烈着。

总之,是很美好的人。

毛不易是个冷性子,倒不是他自命清高,只是懒。

懒得主动社交,哪怕面对着那样一个小太阳也是如此。

所以从来都是对方主动开启话题,有时候是讨论音乐创作,有时候是从感叹元宝的可爱转到感叹他本人的优秀,有时候还会没来由的羡慕一通他的身高……总之就是话多。

但是可爱。

是的,毛不易思来想去只能承认,他不得不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周深。

听上去gay里gay气的,可是别无选择。

周深和人说话的时候总像是撒娇,文字也好,语音也好。

像只毛绒绒、白花花的小奶猫,分明“喵呜”一声就能叫人喟叹,还非要将脑袋往你的手心里蹭,耳朵忽闪忽闪的动,撩人却不自知。

所以毛不易每次的回应一半是出于礼貌,另一半是出于无可奈何。

猫咪自己凑过来求你摸摸,你能拒绝的了吗?

最后连廖俊涛都看不下去,吐槽说:“我记得你和周深只见过一次啊?怎么聊起天还没完没了的,有那么熟哦!”

毛不易打字的手没有停,只是抽空瞥一眼身旁的人,吐出一句:“怨妇。”

“毛不易你是巨星你了不起啊!!!”

“了不起。”

大概连毛不易自己都没有发觉周深在他眼里的不同。

他也从没有把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归为朋友的习惯,朋友在他眼里是很严格的一个界,透过屏幕显示在他面前的语句好像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备,但周深实在是个神奇的人,他透明又纯粹,毛不易只看着文字便能想象出对方上扬的语调和脸上的神情。

这样的人实在是有些太招人喜欢。

毛不易有时候会想。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朋友”的标签里便多了一个人。

《歌手》是二人再次相遇的契机。

当周深颠颠儿来到毛不易身前的时候,毛不易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匆匆的一瞥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只觉得是什么看见明星便不知轻重的旅客,歪过头去不做理会。然而……

“毛老师,我特别喜欢你!”

哦?

一转头看到身前人儿那熟悉侧脸,愣了几秒,又被对方明媚的笑夺走了注意力。

嫩的像是能掐出水。

行动不经思考,身体不由大脑,毛老师俯身便捏上周深的脸颊。

其实说“捏”根本不严谨,肌肤都未来得及发生形变手指便已收回,倒更像是蹭,逗小孩一般轻柔又宠溺的小心触碰。

毛不易的手很凉。

这是周深的第一反应。

大概并没有因对方的亲昵而不适,他回过头去笑着看毛不易,眼尾都荡起一层层细纹,笑意像杯中满溢的美酒从他的眸中涌出,横冲直撞地飞向毛不易,叫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温热。

“好久不见,周老师。”

“好久不见啊毛毛!不要叫我老师啦!我不是什么老师,随便叫就好啦!周深啊,深深啊都可以!……”

毛不易挺喜欢听别人说话的,况且身侧又是这样一个连说话都悦耳的“百灵鸟”,他自是听得身心愉悦。

“你们知道吗,你们俩一个说一个听的,特别‘岁月静好’。”

导演的话一出口,‘百灵鸟’就先炸了毛。

“什么啊!我们又不是什么老夫老妻!干嘛说的这么奇怪哈哈哈哈……”

毛不易没有说话,嘴角却明目张胆地上扬着。

原来撩惯了的猫儿也有害羞的时候。

毛不易低下头,余光里尽是周深红得透彻的耳朵。

04.

全新的赛制让竞争变得更加激烈了几分,没有谁比周深和毛不易更清楚他们的劣势。

纷乱的时代,躁动的人群,歌手自然都清楚观众的喜好,可总有人愿意固执地遵从本心。

毛不易从一开始便没有把这个舞台当做赛场,舞台就是舞台,他只想在舞台上展现他想让观众看到的自己。

这样便够了,至于结果如何,他不在乎。

第一期的录制在深夜时分告一段落,歌手们客套的告别,带着未来得及褪去的妆容匆匆离去。

但周深和毛不易是个例外。

“毛老师,一起去吃饭吗?”周深跟着毛不易走出演播厅,小跑几步来到对方身侧,“梦佳刚刚给我推荐了一个餐馆,就在附近,听上去还不错。”

“好啊。”

“天呐,你们都不饿的吗,我好饿啊,我下了台都感觉自己要饿瘪了!”

周深和往常一样扎在工作人员的人堆里,开着活泼又随和的玩笑。

“我也挺饿的。”毛不易淡淡地接上对方的话茬,倒叫身旁的周峻纬有些目瞪口呆。

这样真诚不做作的毛老师他大概不配拥有吧。

唉。

“毛毛你今天唱的超级棒!那个歌词,哇我当时都听出鸡皮疙瘩了,你怎么那~么会写啊!”

“其实,我们可以跳过这个商业互吹的环节的?”

毛不易下意识地回怼回去,开了口又默的有些后悔。

好像也没有亲近到可以开这种听上去有些冷淡的玩笑。

“喂我超认真的好不好!什么商业互吹,你竟然质疑我的真心,我太伤心了呜呜呜……”

筷子一摔,嘴一瘪,装的像模像样。

毛不易在心底呼一口气,伸着筷子给对方夹一块肉。

“补偿您的。”

“切,我看你就是想堵上我的嘴而已!”

“这都被发现了呀。”

“我也好想堵住你的嘴哦,你这个坏人!!!”

周峻纬和靳梦佳在一旁默默对视,然后埋头吃饭。

嘶——这该死的氛围。

05.

毛不易离开了。

这个结局对所有人来讲,算是意料之外,说到底也是意料之中。

周深听着这个结果不受控制地酸了鼻尖,鼓着腮帮子呼气,硬撑着憋住眼泪,望着毛不易只觉得又心痛又心酸。

周深是发自内心地欣赏毛不易的,还带着些朋友间的喜欢。

他透过毛不易的作品和言语触碰到了对方的温柔,和那人说话的0.5倍速语调一样,像一弯溪流静静流淌,所有的情感都浸在溪水中,清澈又恬静。

和毛不易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都舒适而有意义,周深希望看到他在舞台上发光发亮,希望他的才华能被越来越多得人看到,更不想失去这个和他继续相处下去的正当理由。

周深真的舍不得毛不易走。

录制结束后周深依旧是跟在毛不易身后离开的,只是这次小话痨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一时之间,整个楼层都因寂静而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怎么觉得周老师比我还不开心啊?”毛不易轻轻地开口,语气里尽是“吹面不寒杨柳风”般的和煦温柔。

“舍不得你啊。”一记直球,不偏不倚打在毛不易的胸口。

心跳有一瞬的失衡,而始作俑者只是一脸真诚地抬头和他对视,挂在脸上的笑都露着些许的遗憾和忧伤。

毛不易觉得自己失了智,他抬起手,揉了揉一个长他两岁的哥哥的头。

“没关系啊,又不是不见面了。到了北京请你吃饭。”

周深有些呆滞地点点头,随后笑着回应:“来上海了也记得找我玩!期待以后还能有合作啊!”

直到坐上保姆车才后知后觉地滚烫了脸颊,也不顾未卸的妆,径直把整张脸埋进手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觉得羞耻是什么鬼啊!高很了不起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真的,好,温柔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毛不易看着那个对他来讲略显娇小的背影渐行渐远,攥起手用指尖轻轻扫过手心。

那人发胶的坚硬触感好像还停留在那里。

鼻尖凑过去的时候,还可以闻到化学试剂调和出的兰花味道。

06.

疫情爆发得猝不及防,突然之间全国都陷入了一种少有的诡异安宁。人们大多窝在自己的小窝里,向肥宅生活迈进了一步又一步。

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周深是如此,毛不易当然亦如此。

毛不易看着如今手机里的语音方阵,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开心好,还是无奈好。

原来就觉得这个人话够多了……

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毛不易仗着自己的慈母属性,没有忍心用语音转文字的功能,终究还是一条一条耐着心思听过去。内容无非就是:今天小区里的鸟叫的好欢啊,楼下看到好几个老大爷不戴口罩简直惨绝人寰啊,楼下小姑娘的小提琴越拉越好了啊,打游戏有一关死活过不去啊,自家的柜子原来这么沉啊,巴拉巴拉……

毛不易将手机抵在耳边,慢悠悠踱步到了阳台,盘腿坐下。

租房的地段比较偏僻,小区环境很好,入眼是成片的荒芜树干和不远处的小花园。由于疫情的原因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三三两两几个遛狗的住户和永远闲不住的大爷大妈。稍稍抬头就能望见天空,是北京少有的透彻湛蓝,几片云彩飘在上面,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洒在毛不易脚下。

猫咪气定神闲地趴在毛不易脚边,任由毛不易伸手将它腾空抱起也不挣扎,只是在主人怀里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眼去。

于是毛不易便在阳光里抱着一只猫,听周深的声音顺着话筒漫出来,带着满满的烟火气淹没毛不易的听觉。

那时候他才恍然明白什么叫做“岁月静好”。

天气晴朗,阳光把空气都烘烤出暖意,猫在自己的膝上睡得很熟,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周围的一切都是慵懒而惬意的。有一个人在自己耳边说个不停,有时吵闹,有时沉静,话语间尽是芝麻粒儿大小的生活琐事。

随随便便的几分钟,也像是要走完一辈子。

语音听完时毛不易的腿已经有些麻了,想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下肢,但又突然忍不下心去闹醒膝上的猫。

举在耳畔的手机被轻轻放下,毛不易只是静静端详,如果温柔有体积的话,这个房间大概早就变得拥挤异常了。

不知过了多久,毛不易像想起什么一般捡起被搁在一旁的手机,拍一张照。

对面的小话唠不知什么时候又发来了几段语音,毛不易轻笑。

真是闲不住。

照片很快被传送过去,画面里一只金黄色的猫趴在主人的腿上,睡得有些脱相。

图片下面跟着一段简短的文字。

[睡得好熟。]

07.

疫情在各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告一段落,各个娱乐行业终于开始了正常的运作模式。

毛不易的新综艺自然也是提上了日程。

公司一如既往地喜欢把他往选秀节目里塞,毛不易也是哭笑不得。

但既然是工作还是要认真面对,更何况周围的几个导师都性格开朗,对他也是照顾有加,几天下来便打成一片,拍摄过程中也是拼命地cue一如既往话少的他。

新一季的节目当然要同往季不同,不光是赛制有了创新,内容也出现了很大的不同。

例如中间增添的学员福利环节。

每一次淘汰赛的结束,留下的学员都会迎来一次惊喜的学员福利。有时候是一次集体的外出采购(节目组出钱的那种),有时候是一顿丰盛异常的大餐(山珍海味样样齐全的那种),有时候是个人独立的自我安利Video拍摄(各种道具随你挑选的那种)……

甚至有学员提出,有时候她都会怀疑支撑自己一轮一轮走下来的,究竟是自己的音乐梦想,还是那太过豪华的赛后福利。

最后一轮淘汰已经结束,没有人知道福利何时会来,大概是因为离别气氛遇见浓厚的原因,竟也没什么人过于期待。

决赛作为节目的告别舞台,催人泪下的抒情歌是必不可少的。如今毛不易坐在节目固定的vocal辅导教室里,看着一屋子悲伤情绪满溢的姑娘默默发愁。

毛不易不喜离别,更不擅长面对眼泪。就连当初夺冠的时候,也只是红了眼,不见眼泪,偏偏还淡淡地劝着怀里的包子脸:“别哭,听话,不要哭。”

毛不易在心底暗暗叹气,没有发现身后的玻璃门已经被轻轻推开。

周深只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有眼尖的姑娘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刚显露出一点激动神情便被周深摆在唇上的食指摁了下去。

毛不易专心伴奏,时不时皱下眉,指尖的音符却不断。

周深悄悄来到毛不易身后,伸手捂住对方的眼,笑得颇有些幼稚。

琴音戛然而止,女孩们相继抬头,在看到周深的瞬间惊呼出声。

唯独毛不易被蒙在鼓里,面对着突然袭来的漆黑一片,满头雾水。

“咳咳!”周深清一下嗓子,故意把声音捏细,“毛老师……”

结果毛不易不等周深皮完,就把对方的手捉在手心拉到胸口,在回头看到周深的瞬间绽出一抹笑容。

在所有学员眼里,那是毛不易在拍摄以来笑得最开朗的一次。

“就知道是你。”毛不易带着笑音开口。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会那么幼稚。”

周深本来还想继续怼回去,结果看到原本坐在地上的学员们相继起立,一边鞠躬一边问好,只得先转过身去慌慌张张地招呼女孩们坐下。

“诶呀不要那么拘谨,你们搞得我突然好紧张哈哈哈哈……”

说罢又看一眼跟着女孩们站了起来的毛不易,假装愤懑。

“你也给我坐下!我才不要站你身边!”

毛不易委委屈屈。

“显得我好矮!!”

毛不易幸灾乐祸。

但最后毛不易还是听话地坐了回去,完了还瞥一眼旁边的周深,冲着学员们悄悄耸了下肩,一脸无奈。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大家好,我是周深!是你们的,嗯……福利,诶呀好奇怪啊!哈哈哈对,我是节目组给大家准备的福利之一。很高兴见到大家!”

打招呼的两只手在胸前晃得可爱,叫旁边歪头看着的毛不易都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所以你要给我们带来的福利是什么呢?”

毛不易撑着电子琴看周深,托腮发问,好似是真的好奇。

周深大概一时有些语塞,愣愣地望了毛不易良久,才缩起脖子憋着笑意开口。

“节目组说,派我来陪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那干脆两位老师来段对口相声吧!”

话一落地便引起一阵哄笑,其中周深笑得最大声,随后便收到了毛不易略显宠溺的一下“拍打”,稍微踉跄一下,便又笑倒在毛不易肩头。

“你这个人真的是!”毛不易任由周深趴在他肩头变成一个肩膀挂件,只伸手指了指人群中的那个姑娘,“思想有问题!”

到最后还是聊天小能手周深成功打开了话茬儿。

从自己或励志、或辛酸的往事,到各个演出过程中的趣事、糗事,周深都同毛不易一唱一和地聊了个遍。偶尔提到一首歌,便默契十足地唱起来,正经时和声美好如仙乐下凡,耍宝时恨不得能把山歌、二人转都唱个遍。

一屋子的人便在两人的带动下笑作一片,唱作一片。甚至还有几个女孩在事后的VCR里直言:好想嫁给这两个男人,哪个都行。

这期节目一经播出便将#毛不易周深#带上了热搜前三,且热度经久不散,久到公司像是好不容易挖到了宝藏,当晚便让经纪人找到毛不易,将炒cp的种种方案开门见山地摆在他面前。

“姐,你知道我不炒cp。”

“那是原来没找到合适的,这不……”

“姐。”

毛不易嗓音依旧低沉,音调却没了一点以往的婉转柔和。

“我不炒cp。”

“更不可能和周深炒cp。”

“希望您能谅解。晚安。”

周深对于毛不易来讲,实在是太特殊了。

不光光因为对方拥有人见人爱的超能力,也不光光因为对方曾毫不费力地直直敲开了他的心门。

他也曾亲眼目睹过它的丑陋面目,从此更添了一份畏惧,却又由畏惧生出一分没来由的倔强。

他坚定又坚强地一意孤行,珍视每一份暂且可信的情谊,守护每一寸来之不易的安全感,亦步亦趋。

心中有一种不安扎根土壤,它嚣张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不曾枯萎,不曾消散。

直至毛不易遇见了周深。

那时候他已经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了。

那天等他赶到录音棚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感冒使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他条件反射地鞠着360度无死角的躬,却突然被一双手扶住了肩膀。

“哇毛老师你鼻音好重哦,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毛不易还有些迷糊,只是愣愣地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

“真的久仰了,很高兴可以和您合作,我是周深。”

“啊,幸会,周深老师。”

“诶呀别叫我老师啦!我承受不起的!”

对方慌张地把手放在胸前摇了摇,眼神澄澈,恍若载有星河。一颦一笑好像都带着温度,三言两语就可以驱散一切寒凉。

周深就像一个星星,陡然出现在毛不易那个没有月亮的夜空,撒下一点光芒。尽管只有一点也是够的,至少足够毛不易看清前方的路。

那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这个所谓圈子是不存在的,又或者说,是无所谓存在与不存在的。

那种表象上的污浊、丑恶,是侵染不了一个从灵魂里便透着真实与纯净的人的。

周深就是证明。

那时候,毛不易从周深的身上看到了想要成为的自己。

渐渐的再后来,二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多,距离越来越近,聊天的内容也越来越深刻。一个诗人和官方发言人之间的对话总是蕴含哲理和深意,恨不得一个标点符号都能透露出三观。

毛不易不爱比较,更恨相似,最不爱听的便是“你真的很像xxx”“你简直就是少年xxx”……

可突然之间连他自己都要承认,他和周深是相似的。

是精神层次,上至灵魂的契合。

第一次,他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真真切切的自己。

也是第一次,他竟因此而感到骄傲异常。

他骄傲的并不是自己成为了对方,除了毛不易他也从未成为过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终于成为了自己曾经渴望成为的那个自己。

更优秀,更独立,更不为世事所左右的自己。

这有什么好不骄傲的。

所以,在毛不易心里,周深是他的soulmate,更是他行走路上的唯一光源。

如今,有人要他拿他们之间的情谊去换取利益。

毛不易怎么可能答应。

“喂?”

“毛毛,我们这边试着撤过热搜了,大概是节目组又把热搜买了一遍,一时半会儿是撤不下来了。你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毛不易回答地迅速,生怕对方会趁着一点空隙胡思乱想。

“那就好。”

话筒那边是少有的静默,原本吵闹的人静了音,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那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哈哈哈……”“你别想太多。”

这该死的默契。

“那你早点睡。”

“毛不易你这个人每次都叫我早睡,其实自己从来都不早睡!”

毛不易觉得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竟只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三分愠怒,余下的七分徒剩动人心脾的蛮横撒娇。

心跳慢了许多拍,连带着呼吸都紊乱。

你头都是熬秃的,再熬就真没头发了。

这才是毛不易应该说出口的,带着朋友间亲昵的调笑,不逾矩,不越界。

“是担心你。”

可真心话偏就在一片混乱中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穿过话筒又砸晕了对面的人。

“那我也是担心你啊!”

两个意乱情迷的人偏要晕晕乎乎地说出意乱情迷的话,悸动被埋进澎湃的心跳里。终于,那条暧昧的界限被明目张胆地打破,从此变得模糊,无从分辨。

又也许那初见的笑便带着三分微薄的爱意,这也说不定。

“晚安。”“晚安。”

月光无声温柔了黑夜,有一份情感生长无声,不知不觉,温柔了彼此。

08.

所以,到底是在哪个瞬间开始喜欢的呢?

又是从哪个时刻发现,对方已经深入骨髓,割舍不掉的呢?

再一杯酒下肚,依旧没有答案。

当然也不可能会有答案。

大概鲜少有人能明确地说出心动的具体时刻吧。心动好像埋藏在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延伸到最后,才发现哪怕只是一个对视,也会悸动难耐。

心脏找到了新的归属,从此不光为自己而跳动。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可以为你道上千千万万种理由。

但你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我便只能回答你一句话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这句话被写在毛不易新歌谱的右上角,在词曲作者的旁边。

今天他打算把这首歌正式唱给他的爱人。

而在那个被吉他掩着的沙发角落里,藏着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个素净又小巧的圆环,等待着套上一个人的手指。

这次的一瞬,便真的可以绵延成一生。

09.

生米们最近发现,自家偶像歌手兼年更up主直播的频率变高了。

然而渐渐地他们发现,事情好像脱离了他们的预期。

“唱点什么呢……我唱几句毛老师的《水乡》吧,这首歌真的好好听,我一定要安利给你们!”

我们的宝贝竟然都会自己点歌了呜呜呜,好好好,你唱什么都好,反正你唱什么都好听。

“刚刚唱的歌很好听对不对!是毛老师的新歌啦!觉得好听就去支持一下哦!”

好听好听,你说好听就好听!

“最近啊,有在准备新专辑,然后就是在积极锻炼手速哈哈哈哈,抢票真的好难!你们都是怎么抢到票的啊?太可怕了……”

然后就有了当时发布即热搜的这一幕。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蹲下了身子,尖叫声从那个区域提高了一个八度,如水波一般向四周扩散开来。

开口的瞬间,身份便已昭然若揭。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这个人好过分啊,还自己买票来看。你要看我还能不给你票吗?整的跟我多小气一样。”

不愧是周深,根本不需要话筒,光凭一张嘴就把话喊到了山顶也能听见的分贝。

毛不易向场务要来话筒递给台下的周深,低头笑得柔若春风,仿佛身边放一块冰便能融化成水。他轻轻吐出一句话,一下子惊起四周的欢呼一片:

于是两个人一个站在台下,一个坐在舞台边缘,慢慢吐露音符。

那一段《水乡》从此载入史册,成为了又一个饭圈公认的神仙合唱。

但周深没想到那段采访真的会传到毛不易面前,并且被毛不易铭记至今。

“周深,我给你写首歌吧。”

周深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呛得他举着水杯前仰后合,眼尾都被急促的咳嗽染得通红,吓得毛不易慌忙起身过来给他顺气。

“诶呦我的天,至于呢,不就给你写首歌吗,这么不乐意啊。”

“不……咳咳咳……不是!诶呦喂咳咳咳……”

周深一只手捂着嘴咳嗽,另一只手扒拉着毛不易衣摆,神色急切。

“行行行,知道你乐意!急什么啊,你再喝口水。”

“诶呦……”周深放下水杯倒一口气,这才抬头去看已经回到了座位上的毛不易,“你认真的啊?”

“当然了!”毛不易有些好笑地看过去,又从火锅里夹一筷子肉送进周深的碗里。

“为啥啊?”肉卷着辣油浸在香油里,香气扑鼻,“你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明明是你说的我还欠你一次出场费啊。怎么就是无事献殷勤了。”

怎么还委屈上了?小崽子那么喜欢给自己添麻烦呢!

周深在心底腹诽。

“你要是真的乐意,那我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啊!”周深叼着筷子,笑得开朗。

“毛老师随便写!写啥我唱啥!”

“那当然不能随便写了。”毛不易喝一口水,对上周深的眼睛,满目真诚,“我真的想给你写一首歌。”

“写一首关于你的歌。”

周深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不知为什么第一反应竟是庆幸:

这次好歹没在咽什么东西,不然大概又要被呛好久。

嘴里的青菜终于被他安安稳稳地咽了下去,周深默默舒一口气。

窒息的感觉可不好受。

可为什么,现在他还是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呢?

分明气管没有被食物堵住,一切都那么正常,为什么他还是感到无法呼吸,心跳过速,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不止呢?

是啊,都怪毛不易。

关于他的歌?

毛不易竟然对他说,要写一首关于他自己的歌?

天啊……

在周深眼里,如果给各类歌手、音乐人排个名次的话,创作歌手一定是永恒的第一。

周深是热爱音乐的,那种热爱融在他的每一滴血液里,充斥着他的整个世界。

他最初狠上天,给了他深入毒瘾般的狂热,偏却又给了他一个怪异如此的嗓音。

但他放不下对音乐的执著,只能顶着一切阻碍、凭着一腔孤勇拼命向前,如今他才知道上天原来是眷顾他的,他不光给了他不会回头的坚定,还给了他独一无二的声音。

但他仍旧有遗憾。

他可以钻研着把情感换着法子地注入歌声里,却总也谱不出独属于他的旋律和态度。大概上天总是公平的,赐予他惊为天人的歌唱天赋之后,便也剥夺了他一部分自主创作的能力。

他试着写过很多曲子,却总也无法满意。

现在,他最喜爱、最敬佩也最在乎的创作天才,他的挚友,他的灵魂伴侣,坐在他的对面,告诉他要写一首歌,每个音符每个文字都是“周深”。

这首歌,就唱他自己。

对于周深来讲,这等同于情话。

不。

这比情话要致命。

“你……你说什么?”

“你今天怎么回事,傻了?”毛不易轻笑,又重复一遍,“我说,我想给你写一首歌。”

“不写别的,就写你。”

“可以吗?”

面前的东北男人说话本就温吞,如今话语郑重,一字便是一顿,嗓音沉吟像重锤一下一下实实敲在周深心上,有无数似是而非的情感沿着那敲出来的裂缝满溢出来,淌过周深的万千思绪,最后在其中两个之间徘徊不定。

周深将其中一个化作言语问出了口。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云淡风轻

“你别那么看着我,怪渗人的。诶呀不是说了为了还债吗!既然是债当然要认真对待了,更何况是给咱们周名流当打工仔,那我自然是要用点心啊。”

信口开河。

不想说就算了。

周深放下筷子没再逼问。

那情感的洪流依旧在淌,流经顾虑和不安,再一股脑地涌进心底某个隐蔽的角落,溺死了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鹿。

心猿意马,心乱如麻。

10.

看着视频通话对面和国宝别无二致的毛不易,周深一时竟不知是后悔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在心里窜起万丈,就差从眼睛里冒出来。

“你!现在!给我去睡觉!立刻!!马上!!!”

“那你回答完我几个问题,我就去。”

“谁信你的鬼话?!你想猝死吗你!我就不该答应你毛不易!”

好不容易哄着骗着叫对方挂断了视频通话,周深揉了揉两边砰砰直跳的太阳穴,毫不犹豫便推掉了接下来几天的通告,直飞北京。

天才总归都是疯子。

周深坐在飞机上闭上眼睛,打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终于安静下来。

他只是怕那个不靠谱的疯子会猝死家中。

人命关天,他心慌是应该的,害怕也是应该的。

对,没别的原因。

绝对没有。

等周深来到毛不易家门口的时候,他才恍然察觉自己的莽撞。

太阳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天边的橙黄色彩到穹顶又渐变成柔和的紫红,像画家失手打翻的调色盘,绚丽夺目。

但晚霞不足以成为他在这里傻傻站着的原因,思来想去,周深还是选择打通了廖峻涛的语音通话。

万幸,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周深哥?”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迷幻,但我现在就在你们家门口。你能帮忙开个门吗?谢谢谢谢。”

出于这是个临时起意的私人行程,周深浑身上下都裹得严实,此刻夏日微醺的晚风若有若无的拂过,吹得周深有点胸闷。

“好好好,你稍等一下!”

语音没有被挂断,只听对方那边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大概是在下楼梯。紧接着周深身后的门便打开了,廖峻涛穿着一身平常的T恤加短裤,小鞠一躬打过招呼,便引着周深进了客厅。

周深刚想开口便被面前的景象噤了声,毛不易趴在沙发上睡得毫无形象,手上还虚虚捏着几页谱子,一双大长腿盘在地上,姿势看着就不怎么舒服。

“原来也没见他这么拼命过。”廖峻涛站在周深身旁,用气声说。

“我也没想到。”周深同样用气声回应,声音却小得像是自言自语。

从一开始就没想到他会这样。

没想到他会为我写歌,更没想到他会用心至此。

周深皱眉,只觉得对方原先在自己心上砸出的裂缝还未愈合便又撕裂开来,汩汩的冒着清甜的蜜水,把满腔心疼包裹成无奈,再透过嘴角流露出来。

也不知道是在图什么……

傻瓜!

笨蛋。

“周深哥你大概也没来得及订酒店吧?”廖峻涛一脸了然地开口,“就住我们这儿吧!反正空房有很多,也都方便。”

“会不会太麻烦了!”

“哥你这是私人行程吧?能不折腾就别折腾了!”

周深一下子吃了瘪,只得点头答谢。

“你就别管我了,你忙你的。我就是……有点担心毛毛。”

“是该有个人管管他了。”廖峻涛瞥一眼沙发上睡得正熟的毛不易,“我是管不了喽!那我先上楼了,有个demo催得很紧,委屈你自己照顾一下自己哈!”

“没事没事,你去吧!”

窗外的天空只剩下一点蒙蒙的亮意,周深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客厅角落处的台灯,走过去坐在毛不易身侧,轻轻捡走他手上的谱子,在心底哼唱。

旋律竟格外的熟悉,盘踞在脑海的某个角落,好像再仔细回忆几秒便能想起它的来历。

嘶,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深深?”

“你醒啦。”

毛不易挣扎着直起早已酸疼无比的腰,恍惚得像是还在梦里。

“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猝死家中都没人收尸。”

“你这不严谨,是个人都知道我是群租户。”

“呵,熬夜倒是不影响你大脑供氧!挑刺儿倒是挑的快呢!”

毛不易笑得宛如两百斤的傻子,一双睡眼依旧朦胧,却是在看到周深手里谱子的刹那睁了个溜圆。

随后就见他一个眼疾手快地把谱子扯了回来。

“怎么了?”

“这个曲子……不是给你的那个。”

“哦……”

“给你的在这里。”毛不易撑起上半身去够茶几远处的一摞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圈画了一堆。

“编曲和和声呢,我打算让你亲自来做。”笔尖落下,轻轻点在五线谱的某个段落,“这里是我特意留的空档,留给你自己发挥。”

毛不易用指节推了推镜框,不知为什么笑的竟有些腼腆。

“吟唱的旋律我没敢帮你写。”

“我觉得既然这首歌代表周深,词、曲我都可以代写,但是吟唱,必须要你自己来。”

突然,蝉鸣住了,酷热散了,柳枝不再飘摇,孩童不再奔跑,连空气都凝滞不动,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并肩而坐,缄默无言。

于是在这万籁俱静之中,周深开口,道尽了平生所有的虔诚。

“谢谢你,毛不易。”

谢谢你知我懂我,谢谢你肯为我圆梦,谢谢你明白并且在乎我一切的在乎……

谢谢你能出现在我身边。

哪怕光是你的存在,我都要感谢的。

谢谢你存于这个世间。

11.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低调的不行。

甚至连公司都是在这首歌发表的前一天晚上,才得知二人私下合作的事。

他们无疑是都被公司大骂了一通,好在歌曲发表没出问题,事后的宣传也都还说得过去。

歌的名字叫《星光》。

两边公司都觉得有点俗套,但毛不易说非他不可,周深自然也就没有意向更改了。

歌曲虽说发布得低调,但并不妨碍它的好评不断。

众所周知,毛不易曾经在综艺上提到,他本人是轻易不会给别人写歌的,就算是高价聘用他也是没有用处的。

而毛不易这次为周深写歌,无非是打了自己的脸。这不光是让围观群众吃了一惊,更是让暴发户们也大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甚至有人玩梗造势,提出“金钱都无法让毛不易做出来的事,周深做到了——原来在毛不易心里,周深才是第一位的[doge]”

歌曲发表适逢周深四巡临近,巡演的主题暂且定做《太空旅行(ThroughUniverse)》。而这首歌意义非凡,且歌名也应景,干脆就被工作室当做了巡演推广曲去宣传。

而应周深本人的要求,四巡的北京场演唱会成功更是邀请了毛不易来做嘉宾。

那场演唱会以二人合唱的一曲《星光》收尾,全场灯光都暗着,只剩下两盏追光打在毛不易和周深身上,台下是一片手电筒汇成的银色海洋,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毛不易看着周深站在他身旁,眼尾的亮片和袖上的流苏都泛着光,然后对方转过头来对他微笑,明牙皓齿,天真无邪,那星河便都坠入了对方的眼睛里,光彩夺目。

而他曾经夜空上那唯一一颗星星,就坠落在他身旁。

-纵使宇宙广袤无边纵使周围漆黑一片

-我会穿越数亿光年为你洒落星光两点

-但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抱歉

-惟愿最后还能化作尘埃席卷

-伴着风雨来你身边

-道上一句承蒙遇见

最后一句歌词伴着眼泪落地,没有人在意是谁先伸出的手,两个人只是在歌曲的尾声里紧紧相拥,在喧天的尖叫声中迟迟未曾松开。

好像一松手对方便真的会化作尘埃,任风一吹就散了。

好像一切都是易碎的,只有我抱着你才不会失去你。

“好了好了不哭了。怎么还哭上了。”

毛不易一手举着话筒,一手抚摸周深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提醒他演唱会还未结束,观众都还在,他还没有道别。

而他那些在胸口翻涌着、沸腾着、飞溅着的感情都还不能显露,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现在也都还不能说。

“对不起啊,可能因为毛毛唱的太好听,把我唱哭了!”

一切的一切开始脱离周深的掌控,他的思绪也好,他的情感也好,恍若被一阵疾风卷上半空,往哪飞、飞多远,都不由他做主了。

他想到毛不易笑时总要发出来的气声。

他想到毛不易抚过猫咪皮毛的那双手。

他想到毛不易写歌时沉静的侧颜。

他甚至还想到同毛不易初见时,对方带着歉意和拘谨的脸。

怎么不经意间毛不易就填满了周围的一切,听见了好听的歌要唱给他,看见了可爱的猫要发给他,实在无聊的时候想找他,感到开心的时候也想找他。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整个世界都成了他。

升降台载着他和毛不易一起下降,慢慢的,汹涌的人潮被隔离在外,黑暗吞噬一切,周深拉上了毛不易的衣袖。

唇上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转瞬即逝,像细嫩的柳梢轻拂而过,冰凉,柔软。

带着薄荷的清香。

心里的风暴归于平静,心脏早已被拉扯得四分五裂,而躺在废墟中央的,是曾经藏在内心最深处、搅乱着周深的思绪的、总叫他不明所以却又无可奈何的喜欢,明亮又大胆,热切又直白。

“毛不易……”

周深松开毛不易的衣袖,转而向下摸到了毛不易的手。

他轻巧地勾住了那人的指尖,有什么话就快飞出口。

“我……”

突如其来的光线叫周深晃了下神,他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却又在下一秒被揽入一个怀抱。怀抱的主人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偏要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执拗地再拉回他的手。

毫不大意的十指相扣。

“周深,无论你想问什么,我的答案都是‘好’。”

毛不易在周深的耳边低念,随后主动地拉开了距离。

“今天他一哭都给我吓坏了,我原来都不知道我的歌声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毛不易的话叫工作人员笑成一团,毛不易经过工作人员走向自己的助理,语气寻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身衣服不是很透气,给你热坏了吧!”

造型师抬手帮周深脱掉他的外套。

“其实也还好,没有那么热。”

“是吗?我看你脸这么红,还有点担心你会中暑呢!”

“啊,可能是有点热……”

周深前言不搭后语的打着哈哈,只想快点逃离这片人群。

“小艾!”

“我今天是不是就算放假了!”

“算……是吧,你想干嘛?”

周深抓起化妆台上的手机便飞奔出去。

“我明天不回上海了!”

“啊?喂!周深!喂!!!”

幸好,周深在走廊追上了还未走远的东北男人。

“毛不易!”

毛不易停下了步伐,转头和助理说了句什么,回身一个人走向他。

“你刚刚说的话,都算数吧?”

毛不易挑眉:“你可以试试看。”

“我今天可以去你家住吗?”

“……好。”

“我可以撸你们家的猫吗?”

毛不易翻个白眼。

“好。”

“我可以喜欢你吗?”

“好。”毛不易嘴角荡出一抹笑来,像是酝酿了很久,泛着浓郁至极的甜意。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毛不易的笑容淡下去,继而换成一副严肃的表情,一双眼睛目不斜视,直直望向周深的眼底。

这次他没有回答“好”。

“乐意至极。”

毛不易说。

“幸好你没有跑远,你也不说清楚你要去哪、去干嘛,你就告诉我你不回上海了……”

“周深说想借机和我讨论讨论创作,所以这几天在我那里住,您不用担心。”

毛不易率先开口止住了周深经纪人的话头,说罢又礼貌地笑了笑,鞠躬道别。

还能去干嘛呢?

周深趁四下无人悄悄牵上身旁男人的手,手掌贴合,十指交错。

突然很想喝汽水,不是口渴,只是想听瓶盖打开时“滋啦”的声响,然后给你看饮料瓶里咕噜咕噜冒起来的气泡。这样你就能知道我此刻的心理活动了。

“你是真的想和我讨论创作啊?”

“你是笨蛋吗?”

“逗你玩的!……你又打我!”

也不去干嘛啦……

我就只是,去谈个恋爱。

12.

门关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毛不易拿起酒瓶放回酒柜里,干脆倚在酒柜旁去看刚刚走进门来的爱人。

“我回来啦!”

毛不易接住飞扑而来的猫儿,顺手就胡噜一把毛。

“就没别的什么想说的?”

“忘不了~”周深抬手捧上毛不易的脸,一个鸟啄一般的吻便落在对方的嘴角。

“两周年快乐。”

“你喝酒了?”周深稍稍拉开距离,却又被对面的大个儿缠住,只得任由对方挂在自己身上,“礼物我早上给你放床头了,你不会没发现吧?”

“你摆那么大一束花我能发现不了?”

毛不易埋在周深的颈间,把一侧的耳朵偏向周深能看到的方向,用手指了指耳垂。

有一颗星星形状的耳钉在灯光下闪烁着发光。

“怎么样,喜欢吗?”

“你都把自己送给我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啊。”

尽管知道对方说的是耳钉的外形,周深还是耐不住红了脸颊。

“话说回来,大明星你今天可还没有送我礼物哦~”

“放心,准备了的。”

毛不易放开周深,牵着他的手走向客厅。

房顶的大灯关着,只有一盏落地灯发出昏暗的橙黄灯光,把整个空间映得温馨又惬意。

毛不易则把周深按在沙发上,兀自拖了一把椅子来到客厅中央,抱着吉他坐下。

琴弦震颤出旋律,让周深感到熟悉又迷茫,他随意捡起被毛不易丢在沙发上的谱子,只一眼便唤起了他的回忆。

这是他曾无意间在毛不易租房里看到的那首曲子。

如今,曲调没变,谱子却被细致地誊写成新,而右上角的情话如少女细密的针脚,酥麻着落在周深心上。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首歌的词曲作者,不单单是毛不易一人。

那旁边分明还写着他的名字。

周深从乐谱中抬起头,正对上毛不易的眼神。

有太多的疑问等着被解答,有太多的爱意需要被倾诉,可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周深只想好好把这首歌听完。

因为他知道,一切的答案,都在歌里了。

-树上的鸟儿叫的有点欢呢

-楼下的女孩学会了莫扎特

-自家的柜子有些太过沉了

-游戏都打得开始烦了

周深默默听着,恍然明白过来这首歌的意义。

-你说的话我都还记得

-你唱的歌我也会小心翼翼收藏着

-笨蛋啊你怎么还没发现呢

-这幅歌的旋律是你写的

[毛毛!我刚刚突然想到一段旋律!!我唱给你听一下!!!]

[好听。]

[你这怎么看都像敷衍啊……]

[哪里敷衍了……就是好听啊。]

[很顺,做副歌旋律挺好的。]

难怪会觉得如此熟悉。

难怪你要把词曲作者冠上我的名字。

原来你从不曾敷衍过我。

原来从那时起,你便把一颗真心实实在在地捧给我看了。

难怪这首歌叫《你说我听着》

原来我曾经说的话、唱的歌、倾诉的想法,你真的都在听着。

-亲爱的

-总是拐弯抹角废话如此之多

-其实下次可以直接说你想我

周深听到这里不觉失笑,只是这一笑便惊落一滴眼泪,湿了脸颊。

-无论生活给予我们好的坏的忧愁喜乐

-我都会在这

-你说我听着

“两周年快乐,亲爱的。”

毛不易从不抵触平凡,甚至一度歌颂平凡、向往平凡。他一生至此起起伏伏,谈不上非凡也算不了平凡。

可有时候毛不易会觉得,自己距离平凡的一生,其实就差了一个周深而已。

14年他第一次在电视上注意到了周深。

对方的故事触动了他,于是他没有停下自己在音乐道路上的步伐。

进入娱乐圈后他再次遇见了周深。

对方明确了他的渴求和信仰,于是他成为了如今的自己。

毛不易面对过无数的转折,遇见过太多的意外,却又无一不是冷静接受、从容应对。

唯独在周深这里,他乱了阵脚,慌了神色,一不小心就赔上了自己。

周深是他毛不易抵挡不住的意外。

在一起的这几年,也并非顺风顺水。

家人的阻挠,朋友的不解,公司的打压,恶人的不轨,舆论的恶语相向……

就没有过疲惫,没有想过放弃吗?

有的,怎么会没有呢?

甚至有一次,两个人顶着被害的风评在一次颁奖礼后落荒而逃,兵分两路回到家时都是心惊胆战,相视的时候,竟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分手”已经涌向舌尖了,可毛不易看向周深低垂的眼睛,将它生生咽了回去。

他舍不得。

这是他自己摘下来的星星,他怎么舍得让他回到宇宙中去独自流浪。

一个人若是一辈子都隐没在黑暗中生活,或许还可以平静的过完一生。

可如果你把一个正常人无端地塞进密闭的黑暗空间里,不到一周,他就会疯。

因为他是见过光的。

毛不易觉得自己也如此。

那时候他觉得无所谓,他把那种孤独称之为习惯。

可如今不一样了。

他也被朋友兄弟簇拥过,他也被一群真心喜欢他的人们在乎过,他也被鼓舞过,他也被温暖过。

他也被爱过。

他甚至拥有了一颗比太阳还要耀眼炙热的恒星。

他已经没有能力继续在一片漆黑中苟延残喘了。

他的星星给过他光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失去了。

如今,

他要把自己的光收进魔盒,让它一辈子只照亮自己。

毛不易放下吉他,单膝跪地,手上是敞开的丝绒小盒,里面的戒指熠熠生辉。

他要在星星的光环上烙上自己的印记。

“周深,你愿意成为我的合法爱人,从此和我共度余生吗?”

周深起身,如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心里眼里装着的只是一个毛不易,只是把一份喜欢酿成了爱。

他走上前去,故作的严肃还是被无尽的喜悦和泪水冲垮。

他并没有说“我愿意”。

周深说。

13.

“我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周深咬着下唇沉思,最后竟是低头笑起来。

“爱上毛不易吧。”

其实我本不是什么星星。

我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陨石,循着引力不停转动。

我黯淡、粗糙,发不出什么耀眼的光亮。

可如果你说你需要光,我也愿意同引力抗衡,脱离轨道跃入大气,摩擦出火焰照亮你。

若是最后能变成一缕碎片落在你的掌心,便最好了。

只要你想,我便为你做一颗星。

END.

我有个坏毛病就是随时可能会删改

(所以你下次看这篇文可能就是另一个样子虽然应该没有人会二刷但是我还是想说一下嗯就这样)

文里的歌词全是我瞎编的,不好听都是我的锅

番外戳合集下篇

谢谢您读到这里吧

麻了,处处屏。

各位,尝试了新写法,难产多日搞出一个三流杀手和女装癖大学生的故事,有点长。(谁能想到呢,本意只是想练一下丧丧的车)

凹三和电站都更了,有缘可以去看看

其实我主要是想说,走过路过听没听过,都去听听看小周生日会的cityofstars吧我爱惨了(这样也许打我可以轻一点)

*前方即将抵达本次列车终点站,请大家携带好回忆,有序离场

*祝您未来的旅途愉快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

彩窗钉在高处,光线穿过马赛克玻璃,落在地上只剩微弱的光明。龚子棋坐在红丝绒椅子上,十指交叉活动了片刻手腕。高杨站得离他不远不近,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淡漠。

王晰半张脸都是血,郑云龙外衣肩头一侧也迅速染红。周深没有药和纱布,只能一手按着一个的耳前下颌关节另一手按着另一个的锁骨下动脉止血。

“没打到要害就这么摇尾乞怜,”龚子棋冷眼看着靠在周深怀里的人,“深深,你的同情心也未免太容易得到了。”

周深还没说话,王晰嗤笑:“你是不摇尾乞怜,你只会装死。”

龚子棋不以为意:“枪...

龚子棋不以为意:“枪法太差又太自以为是,王先生,我要是你这样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郑云龙眨眨眼,在周深怀里找了个他们俩都能舒服点的姿势蹭了蹭。

血迹在黑衣上不显眼,周深看起来除了两双手都还是干净的,他不理会他们的你嘲我讽,平心静气地看着龚子棋:“给我止血包。”

“又死不了,”龚子棋嫌恶地看了一眼王晰,“我当年要只是这种程度的伤,扶都不需要你扶。”

“给不给。”周深平心静气地又说了一遍。

龚子棋微微偏过头,皱起的眉心昭示他此刻的心情很不佳:“你也太偏心了些。”

然而只要他要,即便是他没有的,他都要去找出来给他。所以他咬着牙向身后做了个手势:“给你可以,你自己过来拿。”

周深动了动,但没起得来。

他低头看了眼箍着自己手臂和腰的来自两个人的神秘力量。

“的确死不了,”郑云龙很诚恳,“再抱一会儿就好了。”

……为什么他们这一方的气氛看起来如此的儿戏如此的不严肃。

龚子棋已经接过了手下送来的止血包,阴沉沉的面色濒临爆炸:“深深,到这儿来。”

“你叫狗呢?”王晰说。

周深隐隐觉得自己被骂了,而且己方智商在极速下降。

高杨果然哼笑了一声。

“深深。”龚子棋加重了声音,那两个人纠缠周深的样子太扎眼了,早知道他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他们打废。

周深深吸一口气,拍开缠着他的手:“你们以为人有几斤血可以流。”

龚子棋看着周深朝他走过来,眉头稍稍松开了些。他左手提着止血包,等周深伸手来取时,死死拽住了周深另一只手的手臂。

双方子弹上膛声几乎同时响起。

“深深,”龚子棋完全不把对面的两道枪口放在眼里,“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在角力上周深不是他的对手,重心在僵持中朝他那边偏移。他看了看被抓着的手臂,然后……

然后在龚子棋脚上狠狠踩了一脚。

龚子棋松手松得与其说是痛的不如说是惊的,周深揉了揉手臂转身就走,在他身后龚子棋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因为他出手伤了那两个人,周深生气了。

不过是一点皮肉伤,这里是他的天下,他就算杀了他们再把周深抢回来又如何?

“你的心有半分向着我吗?”龚子棋对着他的背影问。

周深没有理他,低头处理伤口。直到白兰地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得山雨欲来,他确认连纱布的结都打得天衣无缝了,才抬起头来问:“那请问,我要怎么向着你呢,龚、院、长?”

院长两个字压在周深舌根底下,压在二十年风风雨雨底下,被风雪声刮得猎猎作响。

周深是人。

周深也会恨。

周深恨过的人藏在这个冠冕堂皇的头衔之下,轻而易举的把多少东西碾成齑粉。周深恨过的人藏在他少年时所有噩梦的影子里,藏在尸山血海的尽头微笑,说周深,这是你的罪孽,你的。

他的刀够不到,长久的岁月也斩不尽。

他知道他内心的风暴其实从未停止。师娘的玫瑰花圃没有让他停下来,猝然惊醒的长夜里王晰的怀抱没有让他停下来,江南的梨花春雨没有让他停下来,硝烟弥漫的战场也没有让他停下来。

只有回到源头去,只有把悬在这座囹圄上的长夜都撕下来,才能看见青天白日,才能停下无数被折磨过的人心底的风。

他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坚强。

可是他在风雪长夜里擎着灯火如豆走了这么久,站在长夜尽头的,是他的故人。

“我试过相信你很多次,”周深撑着膝盖在王晰郑云龙担忧的眼神中站起来,转身朝向龚子棋,“很多很多次。从你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开始,你还保留着联络的徽纹也好,你偶尔无故消失也好,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了。”

一次又一次。

“龚子棋,我不是傻子,老师他们也不是,”周深看着龚子棋锋利到陌生的眉目,由衷疲惫,“你能骗过我们,只是因为我们想要相信你。”

龚子棋没说话,挥了挥手让后面的人下去。

“透露老师行踪的是你,偷机密文件的是你,出卖仝卓消息的也是你。这些我还可以当成是圣母院是那个人还在胁迫你,你也没办法,”周深觉得喉咙里有一团滚烫的雪,又烧,又冷,“可是后来那些年呢?你都在做什么?为了终止我的怀疑你连装死都做得出来,是为了这个院长的位子吗?”

周深就连这个时候都是站得笔直的,哪怕他的背影都在颤。

他直到知道这件事,直到走进这里之前,都还以为只要他肯回头,就还有路可以走。

可是这里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

“你要我向着你是吗,”周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就平静了下来,“那你一条一条解释给我听吧,哪怕你能把撒过的谎都圆回来,我都给你叫个好。”

窗外的风雪又变急了。就好像人被荒谬的执着裹挟着冲下山去,一路滚成硕大的雪球,速度越快,越停不下来。

“我没想把他们卷进来!”龚子棋低喝,“那是个意外!”

“那之后呢,”周深看着他,又不是在看他,“是顺水推舟,还是隔岸观火?”

龚子棋静止下来。

“你总说是仇恨改变了你,可是龚子棋,”周深太平静了,像湖水上的月光,风都不曾有一丝,“你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不在乎途径不在乎牺牲,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残酷,眼中除了目的,没有其他东西。”

“残酷?”龚子棋缓缓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让你看看,什么叫残酷。”

龚子棋擅长双枪,刀尖上驰骋二十年未逢敌手。他一对枪口指着周深身后的人,眼睛却只看着周深:“你说,他们两个要是脑袋上同时穿个洞,地下能不能做个伴?”

周深的回答是横在他自己颈间的刀。

“再加上我吧。”

“周深!”

四声同时响起。

王晰和郑云龙站起来,些微的光辉下是映不亮的焦灼眉眼。高杨自知失言,神情复杂后退一步,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龚子棋坐在椅子上没动,他的枪口也没动。他的目光像烧溶了的铁:“你敢。”

周深脸上难得出现带着嘲讽的神情,嘴角弯了弯又坠下去:“你威胁我,我威胁你。很公平啊。”

这等于告诉他,周深于他,王晰郑云龙于周深,意义是一样的。

可共生死。

龚子棋神情变幻几度,突然大笑起来。

“好,周深,你好得很。”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好,我告诉你。”

圣母院是座祭坛,摆放着供奉四方的祭品。

人员换血率最低的A组,也在这一年的夏天彻底清洗了。因为A组镇组的那对搭档,一个死了,另一个……升迁了。

死得蹊跷,升迁得也蹊跷。可是在圣母院奉行的是不讨论死人和比你强的人,所以这件事连水花都没响一个。

A组已经是杀部的顶点,再往上的道路,就是这座祭坛的顶点了。院长属意龚子棋做接班人不算秘密,只是最近一年他不知何故对龚子棋很不满,有意传开了致使中间层蠢蠢欲动,如今这不满好像又凭空消失了。

“要坐上这把椅子,实力,野心,手腕,当然缺一不可,可更重要的是,要狠,要无情,否则就会有弱点,”中年人满意地拄着拐杖,“如今你的弱点死了,你也想通了,这很好。”

龚子棋嘴角勾了一下充作是个笑。他大闹了一通刑房打杀了几个对周深用过刑的人,院长本想着他再胡闹下去就废弃掉,他倒是很知道分寸的消停了。

院长不疑有他,人都死了,是聪明人都该知道,未来的前途才是最要紧的。

龚子棋变回了遇见周深前的样子,所向披靡,悍不畏死,就算被埋进死人堆里也能自己爬出来。他比从前更强,也比从前更难看透。看起来除了站到最高处的权力,他什么都不再在乎了。

他死死盯着那把椅子,像朝猎物露出獠牙的蟒蛇。

一直到第二年的秋天。

院长突然说要给他一个任务,他接了资料转身就想走,院长却叫住他:“先打开看看吧,就在这里。”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第一页,余笛,世界刑警组织。他以为要杀,往下看竟然只是监控。

他有心嘲讽这种难度的任务居然也要派给他了,翻开下一页,天翻地覆不过如此。

“没想到吧,”院长微笑,“他还活着。”

龚子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了:“这是测试?”

“不,”院长擎着紫砂壶给自己斟了茶,端起来嗅了嗅,“这是奖励。”

“虽然成不了气候,小虫子老是嗡嗡叫也很吵,至于他嘛……叛徒是什么下场,你很清楚的,”院长又把茶杯放下了,对龚子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近几个任务都做得很不错,所以你可以选择,让他怎么死。”

“不要让我失望。”

他仿佛行尸走肉般走出来,回到他们的房间。他凝视着纸上笔画锋利又柔润的两个黑体字,看了许久,被水泥封死的心脏像被砸开一个洞,有鲜血重新涌出来。

命运为何不放过他,怎么就不能放过他。

任务开始之前,他在余家周围远远地看周深。

柔软得像朵云彩,轻飘飘的,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又那么干净,那么乖。他曾经的光,如今是照耀着更多人人生的小太阳。

他在这世上唯一爱着的人。

周深那么开心地扑进他怀中,好像命运把夺走的一部分还回来。可是他知道不是的,命运只是开始了新一轮的掠夺。

若真的像他编的一样,他真的是被余笛救下的,他真的是来成为这个家的一员的,就好了。

他站在余家院中的榕树底下,看着渐渐凉下去的夜,想起周深的仙人掌已经枯死了,开不出花来。

他要让他活下去。

他喜欢这家人,那他就想办法让这个家也活下去。

圣母院存在一日,那个人活着一日,他们就一日不得安宁。他要把那个地方彻底毁掉,把害他的人一个不留的除掉,他们才能平静生活下去,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那样。

一个安静的院落,他和周深两个人,如果有孩子,不要长得像他,太凶了。要长得像周深,甜甜的软软的,能得到全世界的爱。

他没有想过周深不爱他。

可是周深真的不爱他。

他没想到周深会接替仝卓。他几乎是焦头烂额不及多想地,引导他们去追查错误的方向。

那个错误的方向,是王晰。

他恨的不是贾凡,他恨的是亲手把周深推向那个人的自己。他以为周深只是太小了还不能理解从小长大的人突然向他示爱的情感转变,没想过他会爱上别人,只是不会爱他。

他更恨的是,因为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老东西的地位,而王晰可以让他避开圣母院的追杀,生生放任他留在那里六年之久。

不甘心,无法甘心。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周深的人,他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王晰凭什么抢走他?!

他费尽心思破坏他和王晰的关系,老头子现在已经不能把他怎么样了,他也终于等到周深和王晰分道扬镳。

但他没有等到周深。

他让老畜生把他最得意的那些刑罚一条条受过去,把他的四肢耳目一点一点废掉,然后一刀一刀活剐。老畜生临死前还在桀桀怪笑:“你得不到你想的,你甚至还不如我。”

他赶回国内,得到的是周深要跟一个认识三个月的人结婚的消息。

三个月。哈。

他都借陈辰之口让他知道他还活着了,周深竟然还是不肯选择他。

那他就谁都别想选。

他已经能彻底掌控圣母院了,他们的仇就要报完了。他可以接受周深带着一个跟别人的儿子,好在那个孩子长得像他,只要周深肯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他不。

“几千个日夜,次次都是九死一生。你知道我是靠什么咬着牙活下来的吗?因为你在等我,周深在等我。回到我身边来就那么难吗深深?”龚子棋问,“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因为那是你想象中的周深,”回答他的竟是一旁的郑云龙,“他回不到你的想象中去。”

龚子棋冷冷瞥了郑云龙一眼,凝固的杀意在他眼底滚过。他回过头来盯着周深:“如今你都知道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再问你一遍,你到不到我身边来?”

周深站在长廊的中央,一半明,一半暗。他至今二十九年的人生像蹩脚作家为催人泪下塞满惊人之语的三流剧本,可他并不是念念台词做做表情就能过完这一生。

“龚子棋,”他蓄了一点力气,“我已经长大很久了。”

龚子棋心心念念的或许是那个会在漫长的寒夜里为他包扎伤口,可以让他埋首在怀中用家乡小调宽慰他的少年。可是哪怕在那个时候,他也是与他并肩,而非躲在他身后的啊。

他要的都未必是如今的周深。

周深知道无法说服他,跟他说这些都没用——

“我不管。”龚子棋果然如此回答。

“虽然听起来我好像还得谢谢你,不然我根本不会遇见他,”王晰摸了摸缠过额头的绷带,轻嘶了一声,“但你可真是个胡搅蛮缠一推四五六的混账王八蛋。”

好像天底下再没人比他更无辜。

若不是顾忌中间的周深,三个Alpha的信息素能直接碰撞到爆炸。

高杨厌恶地朝后又躲了一步,正好有手下冲上来。他听了一半就转向龚子棋:“前面的人退了。”

龚子棋看了眼还站得笔直的两个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弃帅保卒的。”

高杨大喘气般补了后半句:“但是有警察往这边来了。”

龚子棋方才正眼看了看王晰和郑云龙,血腥气从齿间溅出来:“原来你们两个,才是饵啊。胆子很大,小看你们了。”

“哪里的话,”郑云龙礼貌回应,“主要还是你废话太多。”

龚子棋好似倦怠地微微偏着头,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枪口,两枚铜弹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朝王晰和郑云龙飞了过去!

可是周深好像知道他会开枪。

一枚将他飞出去的刀击断,另一枚擦过他的腰。

“——!”周深的腰间迅速氤氲开一片暗色。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周深晃了晃又站稳,在一堆慌了神的视线下,几乎称得上温柔地看着龚子棋:“收手吧。”

龚子棋原本慌张地扔了枪站起来,闻言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说会陪着我吗,”龚子棋眼珠子不转动,一开始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近嘶吼,“那你陪着我啊!一辈子陪着我啊!”

周深眼中一瞬间滚过万千云翳。他的手指有些颤抖,或许声音也是。

“好,我陪你,”周深说,“你让他们走。”

年少时陈辰说庙里的斋饭很好吃,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孩子,不求神不拜佛,为吃而来。庙宇附近总是晃悠着些不知真假的道士女尼,逢人便道有缘。

陈辰一看从小没少来,搪塞敷衍撤退一条龙。那女尼却不找其他人,看着他一脸慈悲:“小小年纪,情债却重。须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切莫两头都占啊。”

一群人还云里雾里,女尼已摇着头远去了。

如今想想,是遇见高人了。

可高人没有说,情债该如何偿。

龚子棋却好像一下子醒过来了。

“来了啊,”他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也是,这都不来,凡大头也太窝囊废了。”

周深没有听见,他时隔多年终于朝龚子棋张开一个怀抱:“自首吧。”

龚子棋走向这个怀抱好像走向故乡,他背对着他,终于疲惫而解脱地笑了:“不必了。”

他在周深怀中缓缓滑下去,周深跟着坐到地上,才看到他嘴角边有血液慢慢渗出来。

“你咬破了毒囊?!”周深如遭雷击。

每个杀手都要藏在后槽牙里的毒囊,可以在任务失败的时候免受些苦。

龚子棋总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他嘴里的毒囊早就被挑出来了,可龚子棋却一直装着它,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我和这里一起灰飞烟灭,才算彻底了结,”周深腰上的血迹染上了龚子棋的眉间,这么多年,终于能安心地躺下来,“我没有变成你恨的人……”

多少年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瘦小又孤独,站在人群里像一支倔强的蜡烛。

二十年旧事缓缓如灯,也不过一声吹灭。

他躺在他的少年的怀中,像走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隧道。

“周深。”他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他曾经那样单薄啊,要负担那么多东西,也支撑了这么久。

这么久,这么久,要把来时路都忘了。

“周深啊。”

他快要看不清东西了,也快要抬不起手指了,只有他的少年的名字,还在心口跳动。

他的少年在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要这样我不想这样。

龚子棋。龚子棋。

“下次再遇见你的时候,我会努力不认出你来的……”他在他怀中,终于安心地合上眼,“现在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他想起周深的仙人掌,枯死了,开不出花来。

周深神思恍惚间被人拽起来,从枪口抵上他的太阳穴到嘈杂纷乱的人声里一路被拖上顶层的栏杆边,都全无反应般,没看一眼挟持他的高杨。

“要跑的话,方向错了吧。”周深的声音很低,腰上的伤口受了颠簸,血迹又扩大了些。

“我的仇人,到头来没有任何一个是死在我手里的。”高杨的回答全然无关。

“你放开他,我放你走,”王晰额头也有血慢慢浸出来,“你若伤他一分,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碎尸万段。”

高杨不太感兴趣地撇撇嘴:“实不相瞒,我本来就没几天可活了。地下无趣,我想带他下去陪我。”

他的人生是一本越撕越薄的日历。放手一搏不留退路?活着本就无趣,他剩下的人生挣扎与否都只有那么多。

“你想要什么?”郑云龙半片肩膀殷红,镜片上都沾了血迹。

想要什么。这真是个好问题。

高杨兴致缺缺地看了他们一眼:“那要不然,你们两个自杀给我看吧。”

周深挣扎了一下,被他用枪口摁回自己怀中:“怎么样?你们死,他活。要考虑一下吗?”

两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勃朗宁和格洛克同时顶上各自的头颅。

“敢扣下去的话我就跟着死。”周深眼底充血,来自失血量增大或者恐惧的晕眩袭上他的后脑。

高杨发出一连串只有气音的轻笑:“真感人啊,我都要哭了。”

龚子棋从未真正信任他,他一生拿别人当棋子,可自己终其一生也并未离开这个棋盘。

龚子棋不舍得拉周深陪他一起死,但他舍得。

何等无趣的一生啊。

高杨扣着扳机的手正要按下去,脚下突然传来某处爆炸的地动山摇,继而楼下迅速爆开一片火海。

高杨站立的这处栏杆直接陷了下去。

哈。龚子棋埋好的炸弹,是要把这个地方彻底烧干净吗。

也好吧……高杨在失重瞬间倦怠地闭上双眼。

然而他预想的无底深渊并没有到来。

高杨看了一眼脚下的火海,才抬起头看抓住他手腕的人。

“你是不是有病啊?”高杨的笑掩盖在灰烬和尘土之下,模糊不清。

“你要是那么想死的话,”周深咬牙切齿,“就不要露出求救的表情来。”

高杨似乎是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在簌簌坠落的尘土间摇摇欲坠。周深的手指几乎要死死嵌进他的血肉里。

“周深,”他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真的,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

他那么恨这个人,他最恨的就是这个人。

他带着月光来,他就在里面埋葬了他的一生。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把周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周深的眼神从震惊变为悲哀。

最后,你还是看着我的吧……不管是为着什么。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

高杨在坠落时想。

还会不会选择这样的一生呢?

火势蔓延得很快,可以想见在四处埋下火药的人让这里灰飞烟灭的决心和憎恨。

只是他可能没想到,周深并没能在他死后立刻离开。

这个巨大的祭坛正在土崩瓦解,对旧有道路的熟悉派不上用场,最后是郑云龙靠着对地形的猜测拽着他们,避着火焰的方向寻找出路。

三个人的伤口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周深的伤口完全没有处理,显得尤为严重。郑云龙肩膀有伤,就走在前面探路,王晰背着周深落后一步。

他们怕周深失血多了失去意识,你一言我一语强撑着吵架。

“深深,不要睡,”王晰牙齿都在抖,“你不要睡好不好?”

周深睁开眼睛,点点头。

楼下的烟雾更大方向更难辨别,四处都在坍塌。通道变得很窄,郑云龙让他们先过。

周深突然觉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回过头,就看见燃烧的房梁砸下来,彻底封死了通道。

他顾不得呛人的烟雾,隔着火焰,好像长达一生的凝望。他徒然地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郑云龙在燃烧通道的另一边,短暂地愣怔了一瞬。

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像江南梨花树下无数个清晨。

下一刻他摘下脖子上挂着玉环的项链,从火舌的另一边抛掷了过来。周深下意识伸出手,温暖的玉石坠在他的手心里,这样好看的一泓山水碧。

如同你曾经轻轻地招手,我便放上去了自己的一生。*

“这下好了,”郑云龙隔着沸腾的火焰,眼里有泪光,“你没办法再还给我了。”

周深心神俱碎。

然后他看了王晰一眼,很轻,也很重。

王晰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咬牙转过头,背着周深往前走。周深挣扎着要下来,王晰死死按着他,几乎往前跑出去,眼角也有眼泪滑下来。

周深拼命伸出手,拼尽全力,只发出一声带血的哀鸣。

月亮啊月亮,你从何处来啊?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的心里,把这贫瘠的人间点亮,再带回你那里去?

周深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往前的区域终于还没被火焰覆盖,王晰尽可能地朝有光亮的地方跑。

“他那么聪明一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撑到我们回来救他的。”他拼命劝慰周深,好像也是在说服自己。

周深没有回答。王晰感到背后的衣料在一点一点被血浸透。

“深深,你跟我说话好不好,”王晰哽咽,“我害怕。”

周深脸上眼泪还在流:“我的玫瑰花开了吗?”声音也轻飘飘的,像空气里追逐着的飞灰。

他种在窗下的玫瑰花,师娘说等花开了就是家。

“开了,”王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玫瑰啊,严冬已冰冻你的血脉,寒霜已噬伤你的萌芽,暴风已打断你的枝干,你今年还能再度盛开吗?*

天快亮了,王晰直觉穿过这段断壁残垣,就是出口。

跑过拐角时他突然听到一声细小的碎裂声,很小,但是他听见了。

几十年来流淌在血液里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下意识把周深放下来。

然后在墙壁轰然倒塌之前把周深推了出去。

周深在呼啸的烟尘中几乎要把心脏都咳出来。

他勉强把自己支撑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王晰被埋在那堆砖瓦之下。

周深几乎手脚并用爬过去,想要把压在他身上的砖石搬开,把他曾经的爱人还回来。

王晰的双手还能动,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一晃都九年了啊,”他望着周深的脸,脏兮兮的,跟好多年前好像还是一个样,他的声音悠长得有些颤抖,“我都要三十七了啊……”

周深手在颤抖语气努力凶狠:“三十七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快三十了啊!”

“是啊,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王晰抬手摸了摸他脸颊,血和眼泪都温热,“我们都老了啊……”

“我之前不是故意要骂你的,我不是要,要……”周深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

“好,我知道。”王晰帮他擦眼泪,很温柔地看着他。

周深真的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净了:“晰……晰哥……”

王晰眼中亮起一点星火,又聚起一点泪光。

好多年了……好多年了啊……

他低下头,让周深把他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他手心里。

“往前走,深深,往前走,”他对他说,“去有光的地方。”

往前走啊,你往前走。

周深不知道他是如何撑着一口气,从站着,到跪着,再到匍匐着。

有人在等他回去,有人在等着他啊!

回去救他们啊!

直到一缕天光和纷乱的人声一起落下来,他在这片雪后初晴的天空下泪流满面。

天亮了。

-尾声-

“……她也轻声回了一句,嘴唇颤抖着露出了微笑,‘原来你在这里。’”周深读到这里停了下来,对坐在小板凳上的声声说,“好啦,这个故事讲完啦。”*

声声咔擦咔擦啃着周深削的兔子苹果,腾出两只小爪子很捧场地鼓掌。然后左右瞅了瞅还在睡大觉的两个大人。

明明是念给他们听的!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贾凡准点来送饭接孩子,摸了摸气鼓鼓的小孩儿的脑袋。

“今天过年,你还要守夜吗?”贾凡问。

周深端着那盘兔子苹果,带着讨好地嘿嘿笑。

贾凡本来也没抱多大指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人还活着已经是个巨大的奇迹了。

只是都有不同因素的颅脑外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手术还是刘彬濠的博导亲自做的,不然命都不一定抢得回来。

然后周深从把自己身体里的弹片儿取出来能下地开始,就以病房为家,从童话小说读到论文专著,以期能把这两个人烦到醒过来。

周深一头雾水,在得知委托人的姓名后沉默了。

那天天气挺好,他打开保险箱,里面赫然是那份账簿。

周深想,高杨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却没有来由地落下一滴眼泪。

一切终究尘埃落定。

周深还是一个人吃完了整盘兔子苹果,打了一个嗝。

他警觉地左右看看,一片寂静,无人来笑他。

他把床头柜上堆着的论文专著抽出来,翻了两页,停下来开始发呆。

“醒不醒啊,再不醒我跟别人走了啊。”

依旧无人应答。

周深盯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拎着水瓶下楼去打水。

百病不避佳节,除夕夜水房前也还有家属排队。

周深打完水,被灌进脖子里的寒风激得一抖,停在路边腾出手把围巾系好。身后突然响起阵阵破空声,和人群小小的惊呼。

他回过头,正赶上绚烂的焰火盛放于天幕。

又是新的一年了。

他仰着脸有些愣怔地看着,凡间的灯火点亮了天,除旧迎新,春风送暖。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

他一惊。

他转过身,新一轮的烟火在他身后升起。他睁大双眼,逆着欢呼的人群,背对满天的星辰和焰火,往前跑出去。从河流奔向山脉,从旧岁奔向新春。

奔向他的风雪夜归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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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用自余秀华《写一首诗给你》

*取自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最后一个故事是《摆渡人》

你为寻找或是告别耗尽一生,也足够让人心动。

有些地方没有讲太开就是留白了,其实线索是留了,猜与不猜,如何猜,都任君想象。

每次惨到无可转圜我就会结尾强行海底捞。

后面还有几个番外,真真假假如何解读,也任君想象。

上部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下部是天地如炉何人不苦。这个故事,终于走到了终点。

哭笑不得,是我平时太爱打哑谜了吗……开放式结局的意义就是作者本人写的时候也没带着立场,真就没有那么复杂啊。

开始修文,长评换取实体活动2月24日关窗。如果还有朋友想参与请加油。

打下全文完三个字感慨万千。

完结感言等下再说,如果你看到了这里,无论是什么,都请说给我听吧。

含有大量云次方大四角友情向

大型ooc现场,不适请善用退出,上升爆炸,祝两位先生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写着写着就变成美食文学了(笑)疫情期间在家呆得厌倦,大抵忘了去年一年没有回家,在南方渡过整个漫长又炎热的夏季时,多想回家吃蛤蜊看海。

今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暑假。

虽然是个旱鸭子,但夏天还是要有海。

民国au

重度ooc

深深性转!!

强女性主义,超长警告,善用退出,注意避雷

集美们妇女节快乐。

现实向,瞎写,ooc

个人情感抒发,别当真

看了就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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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以为你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

周深忘了在哪儿看到这样一句话,好像是在说别的人,可是他不由自主把自己和某个人套进这样一句话里。

那是五月的某一天吧,那一晚的月亮正趋向圆满,在登台演出之前,周深从化妆间的窗户往外张望,突然回过身向那个人说:“今晚的月亮不怎么圆。”

那个端着保温杯的男人像是对农历的日期熟记于心,稍稍阖目便解答了周深的问题:“今天初八,还不是圆的时候。”

然后就是沉默。

周深轻轻应了一声,就坐了回来...

周深轻轻应了一声,就坐了回来,规规矩矩地任由化妆师为自己做着妆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从面前镜面里落在低头看着手机的男人身上。

男人好像是察觉到了那样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在按灭手机屏幕的同时抬起头,也从镜面里看向周深,目光里是问询。

周深并不躲避,说:“今晚的月亮不怎么圆。”

男人默了许久,答:“还不是圆的时候。”

周深只是笑,再问:“那多久会是圆的时候呢?”

男人没有回答。

化妆师察觉不到骤然降温的气氛,捉摸不透同样的对话为什么会上演两次,于是试探着打破沉默:“十五吧,再过几天好像就是了。”

“这样啊…”周深应道,却又忽然伸手捂住一只眼睛,再抬头一双明亮的眼里倏忽闪烁着泪光。

周深称呼化妆师的昵称,笑着埋怨:“眼影掉进眼睛里啦!”

明明是还没有开始画眼影的。

化妆师不明状况,却还是匆忙递过去一张纸巾,而周深接过去后擦得有些用力,擦掉的好像不止是眼睛里掉进去的东西。

似乎也把什么说不清楚的东西擦掉了。

那个晚上周深哭了很久。

契机是同台的弟弟说了点自己的感慨,然后台上有的人作为前辈笑着,有的人感同身受哭了,周深属于后者,而那个男人则是前者。

那个男人笑着收回目光来看周深的时候,周深知道自己正哭得很丑,索性转过头去,避开一切灼热灿烂的目光。

也错过了男人伪装了一晚的温和坚定分崩离析的刹那。

周深在那个晚上没能从那个男人那里听到的话,从那以后都不曾听到;在那个晚上没能从那个男人脸上看到的属于旧时的笑意,从那以后都不曾看到。

然后就是良久的不曾相遇、不会提及和不愿想起。

最终变成了回避、躲闪和拒绝。

有关那个人会想到什么呢?

低沉的嗓音,瘦削的身材,温柔的语调…

还有,给他的无名指命名的指环,一谈起就会让他笑弯眉眼的妻女…

周深想,他如今的生活幸福美满,曾经的波澜起伏都由别人陪伴他艰难度过,于是他成长为一个温和良善宽厚沉稳的人,以星球陨落的速度赴周深而来。

周深想,我是无以为报的。

于是周深全心全意地将一切心甘情愿地奉献,用自己最为人称赞的歌喉去唱共他的歌。

可是周深好像太入戏,导致一首歌的最后一个音落下,也没能从歌里的情感中走出来。

然后他带着这样的感情睁开眼,看见了王晰。

周深没想过他要走。

就像周深没想过他会来。

他的离开没有预兆,但是从一开始,冥冥之中,像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

以2倍速靠近的人以同样的2倍速离开了,他好像是什么都没带来过,所以周深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句“等等”。

后来想了很久,才幡然醒悟——

其实是对的,他也并没有说过他就要留,他爱得好像没有那么满,所以只留下来成千上万的坠落感陪周深过活。

原来怀抱热过又冷掉的被子入眠的日子是这样。

其实和从前的日子也没什么不一样。

于是周深时常在想,一开始的契机是什么呢?

是因为什么让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就此纠缠在一起,逃不开,解不掉。

难道一开始,他们不是仅仅只想一起唱一首歌吗?

后来可能是冬天太冷,拥抱的姿势太过密切,彼此说过的有关“以后”的谎话太多。

于是开始做起了关于“永恒”的梦。

最后却变成一个万人同做的美梦。

起初仍然有人在问:你们曾经一起许下的承诺还会兑现吗?你们还像从前那样好吗?你们还是你们吗?

起初还有人会回答:会的。有的。是的。

后来也渐渐没有了声音。

再也没有人敢贸然地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质问,而只是把从前的一点一滴当做证据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自顾自地详解批注,去填补上被当事人狠狠撕开的梦境的缺口。

周深都知道,也都看到了。

但是他什么都不敢说,他怕一开口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回答当初有人提出的问题:“不会。不像。不是了。”

他怕他一开口就会不由自主地为自己辩解:“我也曾经想过和他永远走下去,我有勇气。”

风啸雪融,一腔冰封塑起的孤勇最终变成了一汪深沉柔软的眼波,困在了一首歌的干涸坟墓里。

可周深明白,在某年冬天他和另一个人曾经凭着满腔孤勇,为对方剖开自己,重新生长出一对可敬灵魂。

就不必悔。

——————————————

冬天来的时候,王晰先是想到了有什么故事已经开始了一年,然后才逐渐感觉到了冷。

回顾三十余年的人生,王晰自认是安于现状的。

因为他从前闯过、挣扎过,熬过了很多,所以几近平淡如斯,不想再疯再闯。

从前的泥潭他淌过了,就不想再回去,从前的黑暗他忍过了,就不想再面对。

但是那个逾期一年且还没有翻页的故事时时刻刻地提醒王晰,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陷进一个梦里,无法自拔。

拥抱那个人的时候,想把他揉碎填进自己人生的空白里;看着那个人的时候,想把他刻成自己虹膜上的一块阴影;和那个人同歌时,想变成每一句歌词去歌颂他、想变成每一束光去描摹他。

开始患孤寡。

命运这样作弄人,当他辛辛苦苦地趟过泥泞、终于上岸,救生圈才被抛下;当他跌跌撞撞着摸索前行、离开黑暗,灯塔才开始亮起。

命运施舍给他一个足以匹配与之相爱的人,却错过了他能够去爱的最好时机。

在五月的某一天,月亮正趋于圆满的一天,王晰按捺住自己面对少年人时刻露出的微笑,只抬起眼淡淡地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别的人。

“今晚的月亮不怎么圆。”王晰听见他这样说。

他很明白这一句有关月亮不圆的陈述句里陈列着一个有关“我们会不会一直那样好下去”的提问。

可是王晰说:“还不是圆的时候。”

周深只是如往常一样笑着,又问:“那多久会是圆的时候呢?”

王晰其实是能够听明白的,他知道少年人要鼓起多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去等待关于未来的谜题的解答。

王晰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陷进最甜美的梦里的最后机会。

及时止损是成年人在感情中最高级的自律。

王晰深谙这一点。

他想,自己的未来该会是仍然安然囿于当下,偶尔赏一赏别地的风景,但是不再走出让自己舒适的范围。

可是周深却应当不一样,他还有一些迷茫困顿的前路没有走完,他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往前走,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王晰没有回答。

人们总是热爱音乐,热爱音乐赋予最平淡无奇的场景以无法言喻的意义。

歌手们热爱音乐,热爱音乐给他们最隐晦又光明的机会去诉说或喜或悲、或爱或恨。

那晚的歌声里,王晰没有将目光降落在周深身上,没有用任何一个音符去描摹周深。

那晚周深哭得很用力,王晰看到了,笑容就僵在脸上,被人们毫不留情地记录下来。

像从前任何一次遮掩不住的动情时刻。

那晚,在周深用眼影迷了眼睛当作借口岔开话题的时候,王晰知道,默契如两人,都明白了——

有关两人之间的问题,王晰不会回答了。

以后都不会再回答了。

【沙雕友情】【剧情虚构,请勿上升真人】

我们仍然不知道,他们在私底下到底有多闹腾。

(1)

周深虽然莫名其妙,但是本能支配他,告诉他一定得唱过郑云龙。

气死他了。

然后他打了回去,又唱了两句。

郑云龙又给他挂了。

算了,比第一次唱的好也是一种安慰吧。

不过周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也没给郑云龙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末了还免费送了他一句。

“郑云龙,你做个人吧!”

周深美滋滋的想着。

最近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放荡不羁了,都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就说那个刘彬濠吧,现在胆肥到放飞自我了,连他深哥都敢调戏了。

还有郑云龙,现在上个节目就出卖他,还跟别人说他抠门,真的是缺少社会的毒打。

说起王晰,周深还是很想念他的,虽然他们隔三差五就视频语音啥的,但是还是挺怀念那三个月的。

唉,真好呀~

还记得是录制期间。

那天晚上,录制早早结束了,他们提前回了酒店,酒店那个照顾他们的阿姨说煮了东西让他们当宵夜。

当时他们刚好饿了,就接过阿姨手里的饭盒。

当时周深一打开便当,笑容就有点僵硬了。

王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便当。

皮蛋瘦肉粥。

周深有点为难,他小心翼翼的抬眼望了望正背对着他们在帮他们收拾屋子的阿姨。

确实是有点为难,阿姨特别给他们带的夜宵,如果说自己不喜欢吃的话……

唉……

周深微微叹了口气。

王晰也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他见周深看着粥,又抬眼看了看阿姨。

然后拿了碗,用勺子舀着没有皮蛋的粥放到碗里。

周深就看着他弄,小表情还有点慌乱,一直偷瞄着阿姨没有注意到这边。

说真的,他心里有些小雀跃,不知道因为什么。

王晰盛了满满一碗没有皮蛋的皮蛋瘦肉粥,放到周深面前。

“吃吧,不然凉了。”王晰低声对他说。

周深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很香,很暖。

那估计是他吃过的,唯一一碗他觉得好吃的皮蛋瘦肉粥了吧。

唉,还真想念那碗粥呀。

周深想着,弯了嘴角。

(2)

其实这件事,是霍尊挑的头。

当时他是去录见面吧电台的节目。

在得知下一期的嘉宾是周深后,霍尊写下了“用破音的方式来演唱天路”,说希望明天的周深能选到他的扭蛋,那样就有他好受的了。

这句话如同诅咒一般。

结果第二天,周深真的抽到了霍尊的扭蛋。

然后周深为了报仇,决定把下一个人往死里整。

“喝着苦瓜汁,吃着苦瓜片,祝您超健康~”

然后,这个诅咒就开始传承下去了。

第一个遭到迫害的是熊猫人。

他拿着那杯苦瓜汁,叹了口气。

把苦瓜汁送到他嘴里时,脑子里都是周深的“祝!你!超!健!康!”

我谢谢你……

算了,不说粗话了。

熊猫人认输了。

第二个遭殃的,是高杨。

那个以前表情很少崩坏,现在表情越来越崩坏的高杨。

高杨,被周深威胁了就眨眨眼睛吧。

不知道是不是苦瓜汁给了他动力,在后面猜歌名的环节,不仅秒猜周深的歌,还随便表白了一番。

“深深,虽然我今天喝了你的苦瓜汁,但我还是经常听你的歌的。”

听听,你们听听,这是多么深沉而又苦涩的爱。

深深,你看看你的羔羊苦的!

然后第三个受害者,是简弘亦。

当他听到抽到的是周深的扭蛋时,一下子就把头扭了过来,还不相信的问了一句“真的是周深的?”

然后还加了一句“太好了。”

是吧,真的太好了。

苦瓜很健康,对简老师你的身体特别好。

完了知道自己要吃苦瓜后,还呵呵笑,笑里都有苦瓜的味道了。

“这报应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

简老师,你也盘深了是吗?

还是你们集体盘了,就你遭报应了?

看到简老师被苦瓜刺激的表情差点崩坏了,还有那深深的叹息,我很怀疑周深以后再遇到他们几个,估计会完蛋。

不过仔细想想,周深的扭蛋好像只坑自己人呀。

不对不对,李文豹陈乐一陆虎没有抽到周深的扭蛋耶。

这个诅咒还区别对待的吗?

然后,时不时的去逛b站的简弘亦不知道出于啥心理,把那个连续剧的视频给传到群里了。

然后引发了其他人嫉妒的讨伐。

在别人微博下买了几套房的石头凯:要说狂劲,没人比我龙哥更狂劲了,现在就让你们见识一下

然后他发了一个视频,标题是《郑云龙蒙面唱将cut》

过了一会儿。

没杀过猪的某深:郑怂你才矮!你全家都矮!我才没你那么抠门!@今天也是有证的郑

今天也是有证的郑:@在别人微博下买了几套房的石头凯你怎么把我给出卖了?信不信我把你一巴掌呼墙上?

在别人微博下买了几套房的石头凯:大龙哥我错了!

没杀过猪的某深: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请我吃饭,这事没完!

开了网吧的李老板:看看我们深深被大龙给带坏的,现在连蹭饭都蹭的那么有技术含量了。

众人:佩服。

为了活命,郑云龙只好答应请周深吃火锅了。

内蒙风沙有点大:哎呀,你们都不够看的。

然后他发了个视频,标题是《阿云嘎周深会面》

内蒙风沙有点大:你们看看,深深都自动扑我怀里让我举高高了,我才是最大的赢家。

内蒙风沙有点大:@不秃头的Lowc

阿云嘎这个操作有点意思了,说的是你们,却单单艾特了王晰,这意味深长的。

没杀过猪的某深:举高高你大爷!信不信我一jio踹飞你?!

不秃头的Lowc:…………

不秃头的Lowc:嘎子你在北京吗?

内蒙风沙有点大:啊?在呀,怎么了?

不秃头的Lowc:很好,你现在给我出来,我跟你决斗,顺便把大龙的账也算你头上,反正你们不分彼此。

内蒙风沙有点大:啥?为啥?凭啥大龙的锅我得背?!晰哥你冷静点!

没杀过猪的某深:哈哈哈,晰哥威武,打洗嘎子哥!

今天也是有证的郑:嘎子加油(_),要勇敢活下去。

内蒙风沙有点大:你们太没人性了!

群里持续的闹腾着。

周深看着,也是笑得很开心。

然后,他就收到了王晰的信息。

“我嫉妒。”

周深愣愣的看着信息。

只是三个字,带着淡淡的醋意,还有淡淡的失落。

周深知道,王晰在说什么。

他们都不想这样,可是他们身不由己。

每一次,他们都在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们的感情,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和同意,他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可是,他们难免会失落,会叹息,因为他们有情感,他们有心。

他们并不是要跟谁作对,他们只是想做自己,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努力,一起前进而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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