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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好人单位下周又发工资又发月饼的?

去年原本计划只买一盒,不知道是谁摸到门路,送了盒月饼礼盒给他,称只是一点小礼物,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珠宝玉石,权当过去请他帮过忙的心意。瓷不好推辞,于是收下,从此就开了个口子,走到哪处都有人给他送月饼,连直系上司都给他分了两盒。对方笑意吟吟的,说多吃点甜的又没什么不好,不用那么难为...

去年原本计划只买一盒,不知道是谁摸到门路,送了盒月饼礼盒给他,称只是一点小礼物,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珠宝玉石,权当过去请他帮过忙的心意。瓷不好推辞,于是收下,从此就开了个口子,走到哪处都有人给他送月饼,连直系上司都给他分了两盒。对方笑意吟吟的,说多吃点甜的又没什么不好,不用那么难为情。

问题是他收到太多,在胡同口买根芹菜,都能被人趁乱塞几盒月饼在袋子里。每天早上两眼一睁,就是堆积在客厅里的月饼盒子。那阵子早餐都不再是豆浆油条,而是五花八门不同口味的月饼,吃了个把月还没吃完,瓷实在是不忍浪费,干脆叫来了俄,两个人一块整理剩下的月饼礼盒。

三盒美心,一盒杏花楼,两盒宋记饼店,一盒故宫,还有六盒稻香村、五盒传统手工定制,以及一些浑水摸鱼借机送茶叶的……瓷一盒接一盒分门别类放好,俄坐在旁边,很认真地研究着那些配料表,看上去像是被这些欧洲人过敏物质搅昏了头脑。

“要不要吃两块?”瓷收好空盒子,到他身旁找了块软垫坐下,也去看那些配料,“我找找有没有你能吃的……”

俄闻声抬起眼睛看他,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到后面还上手摸了摸,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像个小米面饼。”

西伯利亚佬语出惊人不是一次两次,瓷早就已经习惯他的脑回路,但还是带着不解:“什么面饼?”

“以前你给我吃过的一种饼,很白,很香,咬下去脆脆的。”俄说,他不再摸瓷的脸,改成拉住对方空闲的那只手,像在揉什么动物的肉垫,又问,“月饼也是面饼吗?咬起来也会很脆吗?”

“大概算是面饼的一种,里面加了馅儿,你就当做厚一点的小米面饼吧。”瓷翻出来一盒,确认配料表里没有什么能威胁到熊命的成分后,问他,“鲜肉馅的,吃吗?”

俄什么都能吃,他把不挑食这个好习惯在瓷面前贯彻了个始终,如果好生养活是贤惠的体现,那他简直贤惠得不像话。

瓷见他点头,便摸摸他的脑袋,起身去厨房烤月饼。夏天在空调房里待久了,发丝也变得很冷,摸起来手感像在搓捻着冰冷的细金属丝。斯拉夫人不说话时脸色看上去也冷冷的,但瓷用手背碰了碰,却是热乎乎的。

如果这是个没有通关教程的老式RPG游戏,瓷会看到俄的脑袋上冒出一条又一条好感提示,随着他的每一次触碰、投喂和言语交流,好感度只会蹭蹭往上涨,直到再也无法用可视化的数字度量。

没有人知道通关后会发生什么,就像此刻,瓷也不清楚这块鲜肉月饼需要烤上多久,味道才不至于太咸。鲜肉需要烘烤至熟后食用,步骤略微繁琐,所以他平常都不怎么尝过这款月饼,送给上合也被拒绝,说热量太高了。小姑娘口齿不清地朝他摆手,正在努力把手上那块桂花乳酪月饼吃进肚里。

烤箱内的温度逐渐升高,热量均匀地将月饼的外皮烤得金黄酥脆,肥瘦相间的肉馅也开始滋滋作响,油脂缓缓渗出,与周围的面皮相互融合,形成了一层薄薄而鲜美的油光。

早些年前住乡下时还用不着烤箱,更习惯于土灶烧柴或炭火烤制,像这样的鲜肉馅料,都是扎扎实实抄起一大团肉包在面粉皮里,挑掉边角料,放在大锅里闷上半个钟头,直到面皮饱满,汁水陷进香气的余温里。

现代科技产品已经不再出现火焰这样明晃晃的、直白而危险的能源展示形式,而是转向了更加高效、环保且隐形的利用方式。但是俄仍专心致志地瞧着烤箱里的月饼,光线打在斯拉夫人的脸上,无声无形,仿佛也有那样一团火焰在他的眼瞳底处燃烧。

鲜肉月饼被端出来时还散发着热腾腾的雾气,肉香浓郁,俄不知道月饼也可以带有鲜肉的香味,忍不住好奇地用力吸了一口气。肉汁滚烫,瓷递给他个小碗儿,让他拿这个接着吃,别烫着手。

俄以前也吃过月饼,是瓷参加博饼活动送的,两片芝麻小饼躺在盘子里,内馅是山楂馅,他刚咬下一口,小饼就嘎嘣脆里,四分五裂,掉了满手碎渣。斯拉夫人只能无助地舔舔手指头,心里开始想念经典风味的大列巴。

“大列巴其实也是月饼。”瓷听了他的话后,一本正经地给老外讲起混沌邪恶派的万物皆月饼理论。面团包着馅儿是月饼,只有面皮没馅的也是月饼;必须用模具制成的圆圆一团是月饼,不规则形状的糕点面包也可以是月饼。

洋老外听不懂这通定义,忙着吃自己的鲜肉月饼。很有劲道,用老北京的话说就是有咬劲儿。斯拉夫小伙暂时理解不了何谓咬劲,他说中文很少带儿化音,学平翘舌音时差点咬到舌尖,现在被鲜肉烫得直喝水,好像又学了一次汉语发音。

听说巷子里的小作坊有卖蜂蜜口味的月饼,瓷又说,等中秋到了,就给你买几块那种甜月饼吃好了。

实际上去年中秋过完,俄也没吃上蜂蜜味的月饼馅。工作一忙起来就会这样,打印几份文件,再开上几场会议,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从指间流了过去。但是瓷很惦记这些事情,他说要让俄吃上蜂蜜月饼,哪怕过了一年,这事也依然躺在他的备忘录里,和工作清单一起,列成几行不容忽视的楷体小字。

不需要提前大半年预定,也不需要在铺子门口排上长队,配料到饼皮都是瓷手工制成的。他之前就有过给俄做伏特加味酒精小面包的经验,因此做起斯拉夫熊的特供月饼来,也相当得心应手。

俄被乖乖使唤,帮他买来糖浆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身旁等。瓷看见这目光炯炯,怕他把擀面皮的酒瓶子也盯出个孔洞来,就掐了块面团,让他在旁边捏小熊玩。

半天后再去看,小小一块面团,差点没让俄捏出一队小熊大军。数量上取胜了,但缺陷也都明显,那就是这帮面团小熊的耳朵都东缺一角、西缺一块的,像在阳光下晒了太久的软糖,融化在水白色的泥潭里。

瓷从容地将这群残兵败将收入麾下,重新糅合成一个光滑的面团,用保温膜覆盖住,刷上熟粉防止粘连,压扁成饼皮,再倒进琥珀色糖浆,送入预热好的烤箱中,烤制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取出了。

俄没等到筷子,就先动手拿起一块吃掉,糖浆热起来如同火山,烫得他舌头缩了一下。瓷笑得不可抑制,找来湿纸巾,敷了一小会,又注意到他五指黏腻,索性拉他到水池边,让他好好洗一遍手。

“好像烤得有点软了,”瓷也吃了一口,说,“你觉得好吃吗?”

俄说好吃,像在吃一颗碎掉的月亮。糖浆从敞开的饼皮里淌了出来,仿佛月食时不完整的、碎片化的景象。他安静了几秒钟,把脸颊贴近瓷的掌心,认真道:“你也是一块月饼。”

瓷在用手机给同事们发消息,问自己做了些月饼,要不要捎带着给他们分一些。他打字的时候很专注,睫毛在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俄重复第二遍,他才听清楚,失笑:“你这个理论又是从哪儿来的?”

人和月饼一样,都是一张不清不楚的皮,包着不知好坏的馅儿,这话倒也没说错。但俄的重点大概不在这里。蜂蜜糖浆甜得他醺醺沉沉,目光也不尽然安分,望着那双豆沙馅似儿的眼,嗓音低低:“你肯定也很好吃。”

但不是软疙瘩月饼,而是钢铁月饼,咬一口就能让坏心眼的熊磕掉牙齿,然后捂着腮帮子喊疼。果不其然,此话刚一出来,西伯利亚佬就欣欣然得到一次刮鼻尖的体验,眼睫沾上两三颗水珠,眨了好几次眼睛,又再次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七夕时瓷给他讲过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人在千里,就算是神仙也要踏过鹊鸟飞振的翅膀才可相见。中秋更盼团圆,只求共婵娟。瓷和他谈天,讲到这里时,俄蹭过来吻他的唇,声音黏糊糊的,软下腔调,说,不要千里。

瓷微微笑起来,眼睛弯成两轮城市夜空见不到的月亮,笑得俄胸腔里的心脏也跟着震。他说,不会千里的。我们已经共婵娟了。

end.

最近是妹妹的十岁生日

我这个远方的姐姐知道后

这两天也在张罗着送点什么

这给我家小酸坏了

我拖小帮我去问问妹妹

想要什么或者喜欢什么

我家小嘴上答应的非常好

但是我就知道她不会去问

最后她肯定会说

“我妹妹什么都不要”

或者直接破罐子破摔

干脆说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全部收入自己囊中

但是这次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小的视频紧跟着就打过来了

【我:怕不是要我面对面哄吧...】

接通后

两只脑袋挤在一个屏幕里

嗯...非常扎眼...也非常可爱

如果不细看的话

看不出来我...

看不出来我家小已经垮起的脸

妹妹非常激动

害羞的用语和我打招呼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可以用语交流

所以我和妹妹聊的很好

妹妹非常非常激动

所以就说了一大串语

嗯…

这下好了

我不得不求助我家小帮忙翻译

:【迷茫求助的眼神】

:【傲娇不屑脸】

:【持续星星眼】

:哼!【扭头不看我】

:【拿出翻译器对着妹妹】

: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

你!

:!!!

:等等!

:???

妹妹:【星星小狗眼】【爪爪合十】

:一会我再打给你!

:生日礼物的事,你先别急

:【挂断视频】

:…

然后一直到今天

我都没再有妹妹的消息...

*CP:美瓷

*一些猫人(?)个人XP雷者自避

*俄罗斯惨遭被害友情串场

*内容标签:#瓷的公寓疑似遭遇物种入侵

#进瓷的门会遇到什么东西的贴脸

...

#俄:美利坚疑似被绝育

——————————

故事的起因是某天瓷突然养了一只宠物。

俄罗斯甚至都不知道这只长毛猫是在什么时候混进了他好兄弟的家里。大概在四月份的某天,瓷因为临时有应酬脱不开身,于是拜托俄罗斯到自己家里去拿一份文件。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搬去三环的公寓了吗,文件怎么在这边?你又搬回来了吗?”

“是的,这边空气比较好,不靠近商业街晚上也没人扰民,挺清净的。”

“除了离市中心太远之外,确实没什么缺点。”俄罗斯锁好车走进电梯,他在电梯楼层的按钮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按亮了一层,“那你平时要多早起床才能避开早高峰?七点?”

“差不多吧,不过也没什么,”瓷把手机换了个位置,在俄罗斯的耳机里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密码491001,进门直走就是书房。”

“4-9-1-0-0-1,”俄罗斯复述着瓷告诉他的密码,门锁应声打开。

“不用换鞋,新搬过来不久,客厅还有点乱,但是在书房里面找东西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你家和‘乱’这个字可不沾边,”俄罗斯环视了一圈,客厅里靠墙放着几个纸箱,上面用马克笔分门别类做了标记,茶几和桌上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被侍弄得很好的花草,大概也就是有点强迫症的瓷才会觉得这样的房间“乱”了吧。

“噢,不太好,”几秒后俄罗斯把手机从地上捡了起来,另一只手提着那团从天而降整个砸在他脸上的毛球,“瓷,你没告诉我你家被外来物种入侵了。”

“喵!”

似乎是想宣示对个人领地的所有权和被挑衅后的愤怒,被提着后颈四脚离地的“外来物种”挥舞着爪子奋起反击,几声示威般的低吼传进了瓷的耳里,他立刻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歉意地说,“抱歉忘记告诉你了,他是我之前小区里面的流浪猫,叫美利坚。”

“奇怪的名字。”俄罗斯实在是没法对这只一见面就砸到自己脸上的猫产生什么好感,他嫌弃地把张牙舞爪的美利坚提得离自己远一点,尘埃落定之后他认清这是只缅因,一身灿金色的长毛,蓝眼睛凶狠地盯着他,光提着就能感觉到分量不轻,看来被主人照顾得很好。平心而论这只猫长得并不丑,不过龇牙咧嘴的样子确实不太讨人喜欢:来啊,看我怎么挠瞎你,愚蠢的斯拉夫人。

“怎么了?”

“没什么,”俄罗斯不太想承认自己刚进门就被一只猫偷袭了,即使瓷显然已经猜出来了。他把那只长毛的大家伙放到地上抬脚往房内走去,“瓷,你怎么突然养猫了?”

“原来如此,我看这家伙也不像才生下来几个月的样,身为流浪猫他也太壮了些,”美利坚似乎仍然对俄罗斯说自己坏话这一行径耿耿于怀,他喵喵叫着反复在俄罗斯面前转来转去,时不时还故意拱一下似乎想让这位不速之客梅开二度,在他主人的客厅里再次上演玄关的闹剧,直接导致的就是俄罗斯对这只猫本就不多的印象分雪上加霜,但他不屑于和一只被绝育了的家伙计较,身高腿长的斯拉夫人干脆从猫身上跨了过去,心想都被噶了怎么还这么精力旺盛。

瓷的书房和客厅差不多一个风格,不过地上没有纸箱,墙面的书柜上码放着整整齐齐的精装书,窗台正对着空荡荡的桌面,桌上摆着合起来的笔记本电脑。

“好的,现在,我应该到哪里去得到这份文件呢?”

“桌下从左往右数第三个抽屉。”

俄罗斯把文件拿出来,回头就看到美利坚蹲在猫爬架上仿佛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绷紧了脊背就像面对侵入自己领地的来犯,随时打算对他给予正义的制裁。

俄罗斯拿起那叠A4纸作势要拍到美利坚身上,那只猫马上发出低吼似乎准备朝他脸上扑过来,凶得嘞。

看在你都被绝育了的份上。

俄罗斯放下手,拿着文件出了房间,顺便问道,“对了,那只猫,他为什么叫美利坚?”

“没有,单纯叫这个名字他有反应罢了。”

“行,那我先挂了。”

“好。”

俄罗斯回头把客厅的灯关了。美利坚蹲在地上,那双蓝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他,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蹲下把手伸向美利坚的后颈打算把他提起来,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美利坚一个扑蹿跳到一旁,顺便还在俄罗斯手上留了道划痕,火辣辣地疼。

啧,俄罗斯抬手看了一眼,这猫果然不讨人喜欢。

也不知道瓷是怎么想的,这种长毛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长得也不讨喜,性格又怪,养着干嘛?

活该当野猫,说不定之前就是因为不讨人喜欢被前任主人给弃了,自作自受。

他把手收了回来,走到外面按电梯,回头把门关上。

门框间,美利坚那张因蓬松长毛显得膨胀的脸可笑地拥挤在缝隙中间,蓝色的眼睛被楼道间暖黄的灯光镀上一层鎏金般的色泽,流光溢彩间如同两颗璀璨的钻石,生在那样一张脸上又显得奇异的诡谲,像这只猫一样,漂亮,但并不讨人喜欢。

俄罗斯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那就是一只猫而已,最多,一只他不太看得惯的猫。

今年的春天来得太早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合作伙伴兼好兄弟的生活似乎也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他还记得公司刚创立的时候。那是段困难到让人不想回忆的日子,公司的成员从上到下只有他,瓷和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切都从零开始,来自外界的怀疑,业内龙头的打压,铺天盖地的恶意让这个刚刚成立的小公司举步维艰,他们的每一步几乎都是无路可走时的抉择,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哪间事会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生死存亡就在无数个一念之间,在赌上一切之后他们最后所能做的只有背水一战。

唯一幸运的是,瓷是一个优秀的合作伙伴,太优秀了。他是他们中年长的那一位,尽管相比起俄罗斯更瘦削一点的身形时常使人以为他是被庇护的那一方,甚至连俄罗斯的潜意识都在这么告诉他,但瓷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一点。

俄罗斯以前觉得瓷是万能的,他能在忙碌的打工同时做到门门功课满分,教授布置下的难题他不管熬多久都会在第二天给出正确答案,他甚至还会下厨,从第一次品尝后俄罗斯就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他不会念那些对他来说古怪的中文菜名,但他知道那些经过更古怪工艺烹饪出来的佳肴比他吃过的任何餐厅还要令人食指大动。

后来他才知道,瓷最擅长的,是说谎。

那个时候瓷每天晚归,去拉赞助,去见任何可能的客户,最入不敷出的时候甚至还要一晚打两份工往跟无底洞一样的项目里砸钱。

等俄罗斯知道这些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他质问瓷问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让他们一起来承受,瓷只是温柔地笑起来,就像之前无数个晚归回来之后面对俄罗斯一样,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给转开。

直到再也无法回避话题的那天,他说:“那都是我该做的。我答应老师要照顾好你,不是吗?”

俄罗斯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他愣在瓷面前,几秒种后,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所以他一直对瓷心怀歉意,从任何方面,他都希望能对瓷好一些,希望瓷能活得轻松一些,希望瓷不用再想之前那样辛苦,希望瓷能够更快一点变得幸福。

但瓷在听到他的想法的时候总会轻飘飘地笑起来,然后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别想这些了,我现在就很幸福啊。”

瓷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对啊,他什么都不缺,车子,房子,他有的瓷也不缺,更多的他没法给瓷,瓷也不需要,那么,瓷到底差点什么呢?

他在很多个瓷独自留在公司加班的晚上后才想明白,瓷现在唯一却的大概就是一个照顾他的人了。

这种照顾他没法给瓷,不是在合同上悄悄给利润分成,也不是强行给瓷塞半个月的假期,瓷需要的照顾,是那种每天跟他说早安晚安,回家的时候会站在家门迎接他,会让瓷尽量早点回去因为家里面有人在等他,每天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的照顾。

瓷需要一个爱人。

换句话说,他需要一个羁绊,一个牵挂,他的精神支柱应该放在另一个能够回报给他感情的人身上,而不是无止境的工作和加班。

但这已经是瓷的私事了。他无权干涉,只能默默地期待上帝懂点事。

现在看来,那个白胡子的老头似乎确实挺懂事的。

不过……也是一身反骨的懂事。

三月的某天,他发现一向在公司待到9点以后的瓷,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就整理好了桌面站在电梯口等电梯。

这在他们的公司入驻市中心这栋写字楼以来还是第一次。俄罗斯惊讶地说:“瓷,你今天有什么事吗,这么早就回家了?”

“对啊,今天早上走得太急了,没给美利坚加猫粮,他应该都饿一天了。”

“美利坚?”俄罗斯挑眉,“那只缅因?”

“对啊,”瓷看了看表,“提前了十分钟,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我看谁敢拦你。”俄罗斯哼了一声。他目送瓷走进电梯,趁合伙人不在马不停蹄地回办公桌下搬出一箱伏特加。

他醉得酣畅淋漓,以前瓷会拦着他,他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干掉半箱过了,至于明天会不会被瓷发现呢……明天,是星期几……明天再说吧。

好吧,他承认瓷拦着他是正确的选择,他有点后悔了不该喝这么快,即便没醉也晕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那晚他做了个荒谬至极的梦。他梦见瓷养的那只缅因猫越长越大,某天瓷一觉醒来就见到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金发小子,蓝眼睛,身上有猫耳朵,还会用猫尾巴扫瓷腿弯的那种,而且这小子还找借口在瓷家蹭吃蹭喝,瓷一回家就缠着瓷恨不得洗澡都跟着,晚上的时候变成猫跑瓷怀里睡着,第二天瓷醒过来及发现自己被圈怀里了……

太可怕了。不知道哪可怕,但是又哪哪都细思极恐。

第二天被吓醒从桌上摔下地的俄罗斯在心里默默道。宿醉之后他头疼得厉害,站起来眼前瞬间金花乱放,他扶着桌子缓了一会儿,梦的碎片与黑暗一并褪去。

今天是星期六。早上八点半,收到了几条垃圾短信,一切正常。

他把办公室的残局收拾了,喷洒大量消毒水确保星期一瓷不会闻到任何味道,然后拎上外套下楼开车,回家前拐弯去了超市。

除了冰箱补存货,手推车里放了薯片,可乐,巧克力和什绵果冻。俄罗斯推着推车绕了个圈,却没想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瓷?”

“噢,俄罗斯,”瓷惊讶地回头,“你也来买东西啊。”

“是,”俄罗斯皱着眉走了过来,眼睛盯着站在瓷身边的人,“这是哪位?”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暑假偷跑出来投奔我了。”

“暑假?他多大?高中生吗?”

“他……刚高考完。”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还有这么一号朋友?”

“很久没联系了。不过我还挺喜欢这孩子的。”

俄罗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帆布鞋,阔腿裤,卫衣的帽子戴在头上,如果俄罗斯没猜错的话,那是瓷大学时候的衣服,二十九块九包邮,套在瓷身上大得能露半个肩膀,被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小子穿在身上竟然意外地合身。

按理说他不该对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崽子一般见识,但俄罗斯就是感觉自己连平常心都不太能做到。不过也没什么,他看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见到他就垮着个脸抱手站在那里,那股大少爷的气质糊得俄罗斯满脸都是。

他长得确实不赖,身上带着涉世未深的青涩和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帽子下露出来一点的金发和那双蓝眼睛马上让俄罗斯产生了某些不太能激起好感的联想,比如瓷家那只不讨人喜欢的猫。

至于朋友家的亲戚这回说法,俄罗斯对此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主要是他和瓷从大学就认识,对彼此的交际圈都比较熟悉,但瓷又没有骗他的理由,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俄罗斯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扫了一眼瓷的手推车,洗漱用品,毛巾拖鞋,甚至还有一些贴身衣物,俄罗斯诧异地想,这小孩是出来逃亡的吗,还什么都没带全要瓷帮忙添置?

而且看上去怎么还像是要常住的架势?

俄罗斯问那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他耸耸肩,越过俄罗斯的肩头看了一眼瓷,平视的目光落到俄罗斯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意味:“我考的大学就在这附近,以后就在瓷家里住了。”

还这么理直气壮?

瓷最近是怎么的,捡完猫又开始捡小孩?

算了,瓷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他也没有在超市和别人对簿公堂的爱好。他们一起去收银台结完账,车库路上瓷拧开矿泉水瓶递给了那小孩,俄罗斯看得直皱眉,他决定说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对了,你家美利坚呢?最近怎么样?”

瓷挑眉道:“被送去宠物医院绝育了,还没接回来。”

“噗——咳咳,”走在后面那位大口咳了起来,俄罗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瓷是不是觉得一个公司不够他忙,还要在家里供上这尊喝水都不利索的大佛?

俄罗斯家在郊区,瓷邀请他顺道去自己家里吃顿晚饭,鬼使神差地俄罗斯点了点头——他看着那个小孩上了副驾驶,瓷冲他说了句什么,那人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然后把安全带系上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因此俄罗斯没有注意到,在他目光挪动的一瞬间那个男孩猛地凑近了他的好兄弟,停车场幽幽的灯光照在他深蓝的瞳孔上,他说:“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瓷根本不想搭理他。他搭在瓷扣安全带的手上,更近三分后几乎贴到了他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是不给解释不让走的意思了。瓷慢条斯理地回视,“只是同事”四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却变成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上下扫视了他一圈,似笑非笑地说:“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好心收留你几天,你还真把自己当那么回事,这就以一家之主自居了?”

美利坚气得牙痒痒,但又一句话反驳不了。他烦躁地掀下帽子,头顶上两只耳朵抖了几下权当宣泄他的不满。

这个人类总能左右他的情绪,有时候哄得他服服帖帖,有时候又气得他跳脚,他在外流浪这些年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瓷才不管美利坚心里面绕的是什么小九九,他踩下油门出了车库,俄罗斯亦步亦骤地跟在他后面。上午十一点,夏初的太阳已有了毒辣的势头,路面被照得晃眼,稀稀疏疏几辆车经过,路面上一个人没有。

到了车库,俄罗斯敲了敲瓷的车窗示意他开后备箱,他绕到后面去拎购物袋,瓷正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他按了回去:“你……”

他剩下的话被一字不落地堵了回去;俄罗斯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美利坚在副驾驶倾过上半身,猛地凑近吻到了瓷唇上。

……!

他愣了一瞬之后马上动手把对方推开,眼里又惊又怒地瞪着美利坚。

沉默了一路的少年歪歪头,蓝色的瞳孔漫开狡黠的光,像是料定瓷不会在这个档口上对他发脾气,小声卖弄着自己新学的词:风水轮流转。

瓷看着他头上支棱起来的耳朵,恨不能现在把这个流氓一脚踹下去,而美利坚也深谙暂避风头的道理,占了便宜利索滚下车去,溜溜达达绕去后备箱把东西都提下来了。

瓷从冰箱的角落里翻出陈年火锅底料,正好卡在保质期的死线,几下拆开,炖出了一个客厅的活色生香。

也不知道哪来的小鬼,一点辣一点烫不能沾,瓷夹了一块涮羊肉追击美利坚,后者绕餐桌无伤牵制前者120秒,最后两个人双双倒在橱柜附近,涮羊肉飞出二米远去壮烈牺牲,美利坚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时勾开了柜门,顺手往里面一伸:“作为我和这位,额,俄罗斯先生第一次见面,干一杯怎么样?”

被突然提名的俄罗斯觊觎瓷家的藏酒已久,闻此决定暂时和这个金毛小子统一战线,微微面目扭曲地说,“嗯,我赞成这位,嗯,不知名先生的话。”

“看在今天星期六的份上。”瓷叹了口气。

俄罗斯很快喝高。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现在他喝醉了已不会像大学那会爆哭爆笑,眼前走马灯似的,一会儿是小时候被亲爹满院子追着打,一会儿是初中表白心爱的女孩被拒,一会儿不知道那个刚认识的小子怎么也能混进来,脑袋上还莫名其妙多了两个猫耳朵……

星期天的早上,俄罗斯迷迷糊糊从瓷家的沙发上醒过来。他缓了一会儿,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毯子,火锅的残骸倒是被收拾干净了,旁边的沙发上摆着空薯片包装袋和剩下一半的易拉罐。不知道掉进哪个犄角旮旯的电视遥控器被压了一下,《我心永恒》的主题曲从家庭影院的落地音箱里蹿了出来,大早上把俄罗斯吓了一跳,而后颇有点愤愤地想这两个人午夜场吃宵夜都不带他,不过转念又觉得两个大男人半夜看《泰坦尼克号》估计也确实喝得七荤八素,又开始庆幸自己睡了过去。

“喵!!!”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配方。

一只显然受到了良好照顾的、比上次见面胖了不止一个吨位的毛团一声令下发射到了俄罗斯脸上。

一人一猫以非人之姿扭打在一起,瓷方才悠悠转醒,顶着一脸猫毛轻轻一声:“喵?”

——

“那混小子也真是的!大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吱一声,就敢跑出去鬼混!不帮忙做家务就算了!这下怎么得了!年轻人,就该趁着好不容易的毕业暑假挣钱,想我们当年大学创业未半……”

“不也是看球赛到半夜第二天起来争该谁收拾吗。”瓷把桌上的废墟扫进垃圾桶,对脚下转过来转过去的美利坚嘘了一声,“再妨碍我打扫就把你也丢进去哦。”

美利坚虚张声势地咪了一声,踏着猫步悻悻走开了。谁知刚出龙潭又入虎穴,一只颇不客气的手拎着后颈就使他的四肢脱离了地面,俄罗斯用挑剔的眼神和他贴脸对视了十秒,就在美利坚有那么一丁点心虚怀疑他早上被吓出本体的事穿帮的时候,俄罗斯说:“瓷,美利坚最近驱虫了吧?”

瓷遥远在洗衣台的声音说:“上周才带出去洗了,包干净。”

俄罗斯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美利坚身上薅了半斤毛下来。

七月的某天。

西装革履的俄罗斯从写字楼一层电梯出来,和合作人亲亲热热地握手告别,把对方送上车后脸上笑容一垮,冲SUV离场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离谱的要求和挑剔的态度,上一个这么跟他说话的还是他亲爹。但这比单子又确实重要,搞得他一个董事还要亲自“出卖色相”。

原地调理呼吸十秒后,俄罗斯上车准备回家。途径游乐场,看着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和跳楼机,抱着男人至死是少年的心态,他买了张单人票入场,打算用速度与失重发泄。

他正好赶上了过山车的末班车。匆忙扣上安全带,设施已经缓缓启动,向上攀升的过程中他百无聊赖地向前打量,清一色的小情侣搭配,成双成对的人们甜甜蜜蜜,使大龄单身男青年心寒——等一下,前面那两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一个金色的后脑勺不讨嫌似的往右边凑,右边黑色的后脑勺不厌其烦地把他推开,但推开的动作也不见得有多诚心,金色脑袋死皮赖脸之下在他侧脸上蹭了几下——顺便一提,两颗脑袋顶上还都是荧光带闪的,那种被学龄前儿童所青睐的猫耳朵发箍。

俄罗斯本可以直接锁定这两颗脑袋的真实身份,但各种杂七杂八的理由降低了他的判断能力,其中一项就是一百八十度倒转的过山车,使他放下任何顾虑嗓子一张嚎了出来。

项目结束,百晕之中,俄罗斯挣扎着起立,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跟在二人身后。他们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被跟踪这回事,打打闹闹蜜里调油地上了跳楼机、指南针、大摆锤和海盗船。

俄罗斯越跟越心惊,尤其从鬼屋出去的时候,那小孩都快黏到瓷身上去了。临近园区关门还有十分钟,前面两个人一合计,转头上了摩天轮。

俄罗斯紧随其后上了下一个小房间。

刚落座他就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瓷,你在哪呢?”

时近晚上九点,灯火辉煌一片。俄罗斯烧心烧肺地等待摩天轮上升,夜空被城市的边缘点燃,在天幕之下一点点露出璀璨的边缘。

瓷惯常是不会这么久不会消息的。快到顶的时候俄罗斯的手机震了一下。

瓷:在家看文件呢

瓷:怎么了

俄罗斯抬头盯过去。摩天轮包间的四面各开了透明玻璃便于观景,下半部分漆上各种童话人物。只见两颗脑袋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大概在看着同一方手机屏幕。

不知道哪个孙子开始放烟火,外面一片熙熙攘攘火树银花。震耳欲聋的烟火声中,俄罗斯发了条饱含真情实感的语音:“骗鬼呢!老子跟在你们后面半天了!你们玩得这么开心也不见把我叫上!还有!你跟那个小屁孩怎么回事!我都有点磕你们了——”

他抬眼一看,那方透明窗中没有半分人影,惟有片片火光映照其上。

俄罗斯不知道那会儿瓷到底有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下摩天轮后那两个人逃难一样撒丫子就跑了,他到底没逮到人。

第二天在公司跟瓷遇见,后者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地说,“昨天他过生,死缠着我陪他去游乐场——我有什么办法,他都生日了你让让他吧。”

“亲密?什么亲密,我们不就是正常关系吗?他是比较粘我,那也是因为我个人魅力太大了。你想哪去了?”

俄罗斯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再加上公司事情多得他忙成一只上蹿下跳的窜天猴,这事就这么马马虎虎地过去了。

“俄罗斯,我是瓷,有个事得请你帮个忙。”

听语气不是什么好差事,瓷很少跟他这么严肃。俄罗斯睡意醒了大半,“你说。”

“我打算让你养美利坚几天。”

“啊???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觉我对他太好了,这几天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瓷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他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太空舱和猫粮猫砂都放你家门口了,你也不用太管他,不行把他往小区里一丢,定时往外面撒点吃的就行。”

俄罗斯跟他对视了一眼。美利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最后,还是认命般蹲下了,细若蚊呐地喵了一声。

俄罗斯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声爆笑。

美利坚和俄罗斯相处的方式不能用简单好或坏定义。他到底没把美利坚赶出家门放生大自然,这家伙在他家里倒也勉强算得上老实,似乎也懂得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况且还是被逐出家门,还得听俄罗斯三天一小嘲五天一大笑。

俄罗斯好奇死了瓷为什么把美利坚“流放”出来,毕竟这家伙可是被瓷拿宝贝一样养了这么久,是条狗都有感情了,虽然美利坚本来也是只猫。但瓷对此事坚持缄口不言,他也只能心痒痒地把小心思收起来。

直到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

俄罗斯被一阵凄惨不似人声的尖叫从睡梦中唤醒。他屏气凝神地聆听了一会儿,判断出那声音来自自家楼下,顺手从墙上薅了一个花瓶,推开房门往下面一探头。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缩在客厅的一角,炸着毛低声哈气。

俄罗斯冷漠地盯了他一会儿,很快判断出美利坚状态不对,果断戴上手套把他塞进太空舱,开车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

最后医生得出的结论是,这只猫发情了。

发。情。了。

俄罗斯抽了根烟,给瓷致电:“美利坚不是已经被绝育了吗?哪来的情可发?”

“可能是没割干净吧。”瓷百般不耐地说,“我待会儿去接他,你先等等。”

遭受无妄之灾的俄罗斯已被迫熬了大半夜,等到瓷来之后近乎马上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当中。但料想他和美利坚天生相克,半个小时之后他突然被一个喷嚏打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客厅里的猫毛随风飘摇。

他迷瞪了两分钟,想起来瓷除了美利坚之外什么都没带走,猫砂猫粮什么的全部原封不动缩在客厅一角。他往门外一探头,不知道为什么瓷的车还停在他家门口。

而在俄罗斯的家门再次合上后,瓷的车里。

“……你死定了。”

一声低低的笑。

“你死定了,美利坚。”

“这不是没被发现吗?”

“被发现的话你就等着绝育吧。”

“那你下半辈子的性福呢,嗯?”

一次被压抑下去的急促的呼吸。

反复被逗乐了一般,美利坚以与他动作全然不符的从容说:“别说下半辈子了,如果我现在结束,谁给你收场呢?”

而晨光熹微,只有从地平线探出的遥远视线,洞察了这场缱绻的情事。

END.

彩蛋是美利坚被驱逐的原因。

俄风尘仆仆脸色沉沉地从门外走进来。白俄躺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屋里没开灯,只有屏幕照出来的一团模糊的莹白色亮光,落在白俄的脸上,她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两眼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的兄长,随后也不甚在意地低下头去,接着看手机。

风尘仆仆、脸色沉沉的俄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妹妹的任何一句关怀。他中规中矩地又坐在位置上等了三分钟,发出咳嗽声若干,叹气声与吸气声不均匀地分布在空气里,终于惹得斯拉夫姑娘皱起眉头:“你在大热天被烧糊涂了吗,哥哥?”

俄的坏心情使得他在此刻没有任何幽默细胞可言,面对妹妹的困惑,他冷冷淡淡哼了一声:“你对兄长的关心什么时候需要延迟五分钟了?”

白俄:“你就这么一言不发水灵...

白俄:“你就这么一言不发水灵灵地走进来了,我连关心你的契机都没有啊。”

俄:“现在有了。”

白俄把手机收起来,脸上摆出一丝严阵以待的神色:“请讲。”

俄脸上的表情终于好了点:“这件事情和瓷有关。”

白俄嗯了一声:“我知道,如果和他无关我也不会继续听。”

俄:“……”

这个回答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俄身边的僚机屈指可数,平日里除了压榨同事就是压榨自己,自己都能精神分裂出另外一个人格来安慰自己,因此他在听到妹妹的话后沉默了一秒,就适应自然地道出内心纠结的问题:

“他上次开会的时候,系了一条翡翠绿丝巾。”

白俄:“哇喔。然后呢?”

她这声惊叹声相当没有技术含量,充满了人情世故,忧心中不乏看热闹的心态。俄知道她的注意力多半没有放在当心灵树洞这件事上,不过他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因为他自己的半幅心思也同样被那条系在瓷脖颈处的丝巾勾得口干舌燥。

夏季衣装多为轻薄款式,黑白西服难免显得有些死板。与会人员都是同一个组织里的成员,因此各国都没有选择打领带,而是解开了领口,也算是顺势响应国际环保号召。

瓷也没有打领带。他系了一条镶着精美刺绣的丝巾,走进会议室时引起阵阵侧目——即使这里不是时尚的风口,但时尚总是最巧妙的攀谈缘由。尤其是对于这么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脾气十分包容的东方古国。

“原来你说的是那天……”白俄似乎也想起来了,“那条丝巾很好看啊。很清新的色彩,像是被太阳光晒得油绿的棕榈叶。”

“把领带换成丝巾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正打算把瓷同志的那身装扮当做通勤服装的参考。”她轻哼着在短视频里听来的小曲,心情良好地点评道。

论视觉效果而言,那条丝巾的确丰富多彩,柔和了气场,让那张古典的面孔更显风度温和。瓷与他们交际时,俄靠在他身后不远处盯着那条丝巾,他没什么情绪,脸上也没什么笑的意思,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实际上他只是看东西看得太认真,就容易落进白茫茫的情绪漩涡里。

俄的目光一直被那条漂亮的丝巾勾着转悠。瓷将它绕于脖颈后打结,巾尾自然飘动,轻盈拂过西服笼不住的浅色肌肤。天气燥热,斯拉夫人面无表情地凝视了足足两分钟,在旁人找他咨询会议事宜时,若无其事地又把目光收回。

“那条丝巾是很好看。”俄没有否定这一句话,但他紧接着说,“那是巴基斯坦送他的。”

白俄的注意力总算从手机里挪了大半部分出来。俄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自从胜利纪念典礼结束后,白俄就天天拿着那台手机鼓捣东西。她还不让他问,一问就是小国也有情,小国也有爱。

“那问题有点大了。”白俄说。

“问题有点大。”俄点点头,重复了一遍。

白俄:“谁让你不送瓷同志丝巾,现在被别人抢先了。”

俄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聊做回应。

“他告诉你的吗?”

“印度跟我说的。”俄提起这人语气多了一丝恼火,好像有些烦躁于对方的多嘴,又好像是找不到这份情绪的出口,只能茫然地怀揣着失落与嫉妒。他低下头,“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你往好的想,说不定对瓷来说,那只是一条丝巾而已,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到处跟人讲。”白俄重新亮起手机屏幕,“他也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俄难以反驳她的话。他仿佛因而镇定了许多,但内里仍在徒劳地渗出冰层。斯拉夫人习惯了严寒,漫长的冬天对他来说已经是生活常态,夏季反而令他心脏冰凉。这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他也这么告诉自己,他完全没有必要去掀起陈旧的创伤。

“如果你实在不高兴……”

白俄笑一下,她坐直了身子,学着哥哥刚刚进屋后欲盖弥彰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把手机举到那坨悲伤摇粒绒的面前。

“还是让当事人同志来安慰你吧。”

当事人同志在摄像头那侧坐稳,大概是刚洗过头发,黑色发尾贴在脖后,无端生出一股温婉居家的气质。

瓷轻轻微笑,说:“嗨,俄。”

俄:“…………”

俄冷静地问道:“你们的视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你进来前就开始了,”白俄百无聊赖地说,“我在剪辑之前典礼的视频,问瓷同志想不想围观一下过程,顺便提点意见。结果你就这么水灵灵地走进来了,还苦大仇深地坐了五分钟等我们先理你。”

俄:“水灵灵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你就不需要关心了。”白俄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你们聊吧,我去给小番茄浇水。”

“白俄近期学了不少冲浪的新潮词汇,这个词语大概也是其中之一。”瓷善良地解释道。“其实丝巾是我在开会前才收到的,没来得及先系给你看,不然还可以让你帮忙打个结扣。”

俄的脑壳有点热晕了。他无暇顾及其他,瓷的声音像清冷通透的山间泉水,缓慢流进他的躯壳,令他感官清晰,视线比思念更早触及瓷的唇畔。

“我不介意这些……”斯拉夫人干巴巴地说。“我的感受不重要。谁的感受都不重要。”

他顿了下,接着说:“但是那条丝巾系在你身上的样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俄的脸上露出一种决心捍卫这种漂亮的肃穆,他诚实地出了一身大汗,抬起眼看向瓷,忽然发觉对方一直静静地、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看着自己。

“很喜欢?”东方人嗓音柔和,“真的吗?”

一句轻飘飘的问话,让俄手足无措地点点脑袋。

“我给你也挑了一条,”瓷说。“下次见面,我帮你系上试试看,怎么样?”

俄的脑袋十分遵守地心引力定律,再次恳切地点了点。目光接触里他早已将对方端详嗅闻干净,他看见瓷密密的睫毛,良善的心灵,和那寸令他饥肠辘辘的雪白肌肤。

“我也想给你系上漂亮的丝巾,”俄说,“不论是谁送的。”

瓷笑了笑。

“好啊。”

小巴:怎么送条丝巾都要被蛐蛐

伪骨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祝各位高考学子取得理想成绩。

00.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一起了?”

将井水煮至98℃,漏勺漏入上好龙井,盖上壶盖,放至自冷,倾入茶杯,吹去浮叶。方可饮用。

做完这一切,川郑而重之地说:“嗯。”

迷茫,惊讶,喜悦,愤怒。历经七十二变之后,云的表情定格在波澜不惊。他堪称淑女地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我嘞个有情人经成眷属啊!”

01.

七岁那年的暑假,川从补习班回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推开家门,越过加湿器制造的蓬莱仙境...

推开家门,越过加湿器制造的蓬莱仙境、茶几上零食包装堆成的青藏高原,他与沙发上的小孩大眼瞪小眼,堪称史诗性地为对方沉默了不约而同的三秒。

紧接着,小孩纵声尖叫。在进行一秒钟自由落体运动后,电视摇控器砸倒果冻盒叠叠乐、饼干罐壁垒和果盘盆地,陶瓷地板五彩斑斓。

母亲从厨房里闻讯赶来。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在门口呆若木鸡的川指认为这一片狼藉的罪魁祸首。

这番栽赃陷害中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成长含量过高,导致仲裁人应有的疾恶如仇退化为一串咯咯的笑声。她在小孩明显的婴儿肥上捏了一下,指使亲儿子收拾残局后才准开饭。

也许是某个邻居或同事的孩子,被一时兴起地拐进他家——他的母亲尚且年轻,偶尔玩心大发并非坏事。父亲的谆谆教海如伴耳畔,川是一个擅长自圆其说的小孩。

厨房再次传来天人交战的动静。川和那个小孩沉默着对视片刻,刚到他腰上一点的男生拉着他手,怯生生地说:“哥哥,你生气了吗?”

川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模仿母亲的样子,他平静地在他脸上捏了捏。

好软。

02.

等到饭桌上,他的大忙人母亲终于想起来介绍。而还没等她说完,川尚未长开但已初有雏形的漂亮手中掉下了一双筷子。

他的母亲刚刚说,这个叫“渝”的孩子,从今晚开始,要共享他的床辅,他的书桌,他的家,甚至他的父母。

此刻,渝对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他的碗里堆起小山,双手塞满卤味左右开弓,眨着纯洁无辜的双眼对川侧目而视。

川下了桌,回到卧室一言不发。父亲紧随其后地来到床畔,告诉他渝是他同事的孩子,父母同川的父母一样吏属公安大队,在上个月的一次任务中不幸牺牲。这四人私交甚好,很早就约定任意一方遭遇意外后另一方都要帮忙抚养遗孤,如果出事的是他和母亲,现在他已经在渝家里享用渝母的拿手好菜了。

一个欢脱的妈,一个妻管严的爸——综上所述,川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

他并非那么在意父母的爱被分走,也并非对渝多么深恶痛绝。至多来讲出于一个七岁男孩最大的宽容和别扭,至少今晚那个小孩只能分到他三分之一的被子。

睡前,川坐在靠窗那侧,膝头摊开《安徒生童话》,门把手被轻轻拧开,抱着小枕头、穿着被临时翻出来的他小时候的睡衣,渝赤着脚嗒嗒地跑了过来。

试探着把枕头和川的摆在一起,觑着他的脸色,但没有发现他的余光。渝轻手轻脚上了床,

缩在角落。如此乖巧,跟下午那个泼辣的熊玩息儿判若两人。

出于面子考虑,川装模作样地盯了“于是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三分钟,而后夹上书签,熄灯。

他最后没有遵守自己的承诺,抱怨漏风似的,把被子往那边推了又推。

很多很多年后,川问渝:“我那会儿脸臭成那样,你还敢睡我旁边,可见胆大包天。“

渝回川:“拜托,脸臭成那样都没甩门的人,脾气能有多坏?”

03.

很快,川意识到,与自己同床共枕者并非纯然圣子,更非暴然恶魔。他是个看人下菜的小机灵鬼,更是个顽劣又善讨人欢心的小混蛋。

比方说,他发现了父亲的私房钱,举报给母亲一半得了两个礼拜的零花钱,留下一半给父亲,后者还被迫对他“感恩戴德”。

比方说,他弄丢了前桌小女孩的发圈,惹得人家哇哇大哭,第二天又找到了旧的、买到了新的。送过去,人家满脸通红的还得说“谢谢”。

比方说,翻到了川收到的情书。

还不小心弄坏了。

川正好推门而入,人赃并获。

那个时候他初二,草长莺飞的年纪,内心平静如一潭死水。对方夹在错题集里交过来,他打算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这下好了,看着渝面红耳赤、颠来倒去的解释,川想,他得另想法子拒绝了。而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既像一笔勾销不足为道又像大厦将倾风雨欲来。

那晚渝同川一起在桌前枯坐。后者醉心学习,前者勾勾写写涂涂画画。第二天早晨,渝意外的早起,坐在川对面,被质疑嘴唇为何如此鲜艳时回以神秘莫测的微笑,然后以气吞山河之势豪饮豆浆一口。

彼时昨晚之事已被川遗忘十之八九。归还错题本后他扼要阐明了心意,对方失望而意料之内地刹羽而归,又在下节课间面色古怪地提醒他有东西被落下了。

他打开那个普通至极的粽色信封,表面有分布不均的香水味,像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展开内里,歪七扭八、歪瓜裂枣、歪风斜气的字迹跃然纸上。

表头说明鉴于自己撕了川一封情书,那么就应该赔他一封。

渝显然对“喜欢”一词一窍不通,因而他能对川致以的最高敬意就是将他同一切食物做类比,以论证收束全文的尾句“好喜欢你。想把你一口吃下去。”

04.

同理可得,渝在学习上就是那种令老师头疼的孩子。聪明,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成绩比初春的天气还飘忽不定。

川注意到渝经常凝视他的作业,眉头紧蹙,面容肃穆。他能保证这个应用题分都拿不全(不会做还是不想做,存疑)的家伙,不可能看懂二元一次方程和立体几何。因而他的目的很有揣摩价值。

初三的某个晚上,川回到家,发现书桌抽屉被五颜六色的垃圾食品塞得满满当当,书桌上摆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试卷,书桌旁坐着视死如归的渝。

川平静如水:“做什么?”

渝字正腔圆:“贿赂你。”

Tobeornottobe,这是个问题。签不签也是。

理性说,纸不包火,东窗事发早晚而已。感性还没来得及开口,渝勾着他手指,小狗一样

可怜兮兮地说,“哥,求你了。”

理性和感性大叫一声都死掉了。

渝不常叫他哥。几乎不叫。只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叫。以致有时川也会忘了他们竟然还有兄

弟这层关系。

05.

最后,川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用了半学期、写满笔记却崭新如初的书放在

桌上、一个本子垫在肘下、一支笔拿在手里,“哪道题不会?”

“哪道题都不会。”

川转去看他的眼睛。多么纯净而透彻,无辜而真诚,全然不似作伪,使他万箭穿心。

在川给他讲题到十一点半后,渝用那双惺忪睡眼看到川端正地把名字落款到左上角,横平竖直、笔力虬劲,简直是整张卷子唯一可堪入目的地方。

期间母亲推门而入,感动地看到川渝端坐桌前共读一书,让她感觉身体暖暖的。

那个瞬间川意识到渝观察他的字迹这么久原来只是评估他是否拥有狸猫换太子的能力。小混蛋好丧心病狂。

而转过去看渝趴在桌上陷入昏睡时,那种无奈开始退潮,另一阵温暖的海浪汹涌而至。他庆幸母亲一回家就催促渝去浴室洗漱,否则今晚他就得同脏兮兮的小孩子共享床辅。

这一年渝五年级,还没开始抽条,头顶的发旋川一低头就能看到,比起刚到他家里,似乎也没长高多少。

川托着后背和腿弯,把渝安置在他常睡的那侧床上。睡梦中渝嘴角还要翘不翘,似乎仍为自己阳谋得呈神采飞扬。

睡前他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最后挑出看上去正规些的品种全部塞进了渝的书包。

06.

渝小学毕业后,他们搬了新家。比原来的房子大上不少,更重要的是,渝自此可以拥有他独立的卧室。

川感到庆幸。男孩的青春期同身形拉长一样来势汹汹,他听过同龄人抱怨与家里人多么不合,总的来说,他不希望成为渝口中“无可救药的古董”,尽管他对跟上潮流表现出毫无保留的无动于衷。

这是遗憾,他不得不说。他希望自己能暂时弥补上这双空缺的位置,但无论性格使然还是高中生的身份都令他力不从心。

某个暴雨的夜,川被惊雷声叫起。他听了一会儿雨声,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

这个举动让他想起自己有睡眠浅的习惯,因为之前的床伴总爱深更半夜同被子开战。

等川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渝的房间门口。门没关,或许是风在作怪。他并无打探他人隐私的爱好,尽管这个房间的主人曾侵入他的私人空间,来去自如长达九年。

他半倚在门框上,用视觉和嗅觉、借电闪和雷鸣掩护,小心翼翼刺探兔子洞里的奇观。

空气里有炸鸡主汉堡罹难前释放的求校信号。被子的表层面目全非、千沟万壑,如横断山脉般崎岖不平,在长江入海口,流出一张白净酣睡的脸,眉头紧锁、面红耳赤,如川剧变脸前最后一刻全场的寂静而轰然炸响锣鼓喧天,今晚天际最后一声炮响鸣金收兵之时,睡美人睁开了双眼,茫然无措。在发现门口的川后这份情绪转瞬即逝,惊怒交加。

07.

接过渝放学的人不算少。川的爸爸妈妈,川的爸爸妈妈的同事,川的七大姑八大姨。无独有偶,二年级后渝最期待在校门等到穿蓝白校服的他的哥哥。

他记得有一次下雨,在某个炽热的夏天,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很突然,很急切,像情人分别前焦灼的吻。川当机立断,脱下外套罩到渝身上,像抄起一只小猫,或者一筐葡萄,将渝拢在怀里,往家的方向奔跑。

渝感觉被川的味道强吻。这个从前桌的言情小说中习得的、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词汇,在这一刻忽然如有实质。他童年时的床辅有薄荷同洗发水拥抱的芬芳,头一个礼拜让他心神不宁,后来成为他赖以安眠的解药。如同每个好奇且好胜的小孩,他曾大费周章试图将其复刻,最终在无数次失败面前败下阵来,承认靠近川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

川平日身体很好,淋过那场雨后莫名犯了感冒,病态慵懒倦怠,像一株苍白的仙人掌,连让他走开的力气都没有,以蝴蝶振翅的姿势扇动睫毛,随之而来的一场龙卷风将他席卷,让他晕头转向,船舵失衡、近岸触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08.

渝初中毕业前的一个月,晚归的川与一场争吵不期而遇。

在辩论白热化之前,川站出来:“我去吧。”

人到中午的夫妻面面相觑,垂死挣扎着否认,最后依旧迫不得已承认这是最优解。

一个月后,面对渝困惑警惕的目光,川复述了上述这段话,前者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介于如释重负与百无聊赖之间。

毕业典礼如同川经历过的一切礼节性仪式,但聆听者与演讲者观感天差地别。当他试图寻问细节,发现身旁只剩具青涩的躯壳,它的灵魂金蝉脱壳,于不知名处梦会周公,光明正大。

川将郁结胸口的二氧化碳缓缓放出。

回家路上,一道以隐蔽自居的目光从他眉稍滑到鼻梁,自肩膀跃向手腕,在他脱口而出前,渝先声夺人:“你在气球上写了什么?就是那个,什么,未来愿望之类的。”

“你想写什么?”

“没什么好写的。”他巧舌如簧,又心有不甘,“该不会是清华北大、一朝中举之类的吧?……到时候我考个北大青鸟给你丢人现眼……”

彼时正值晚上六点,告夜还家的黄金时段。交通瘫痪成一碗催人趁热快喝的八宝粥,于是他们各骑一辆单车、风驰电掣在江风呼啸而过的泥沙、野草和车辙印上,面对美丽陨落的黄昏,川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说:“没写。写的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09.

大二那年,某个凛冬将至、毛骨悚然的夜,川走出实验室,身旁有一位裹在红色围巾里的美丽小姐。

她是北方人,应付南方的湿冷天气足无措,对辛辣烧喉的火锅退避三舍。但她也是川学术上最心有灵犀的搭档,他缺钱时第一个仗义出手的朋友。

她站在门卫室,往手心哈了口热气,用潮湿的指尖戳通行证上川的脸,“说实话,我以前没见过证件照这么好看的男生,“她顿了顿,”可惜以后只能睹物思人了。”

川嗯了一声。女生问:“你不再犹豫一会儿以你的成绩,保研也就早晚的事儿……”

“那也太晚了,对我来说。”川露出思考的神情,将瘫着几颗糖的修长右手递到她面前,“谢谢你今晚送我。”

猫一样的眼睛梭巡一轮,照单全收后嫌弃:“怎么又只有薄荷味……”

川认真而敷衍地歉身致意。女生松松地抱住他,让川想起婴儿时期安抚他入睡的母亲,睡意昂然、昏然欲倒,力道如同这般若有若无。她说,重复很多人说过的:“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记得找我。”

川再次嗯了一声,再次感谢了一遍,将手环到她腰后虚虚地触碰。她知晓这是道别结束的信号,如同明了川无论如何不会打出向她求助的消息。

川在学校对面见到他的弟弟,面色平静,古井无波。他没有问渝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等待了他多久,打车回出租屋时他突然开口,像火山爆发、像回光返照:“以后你别来接我放学了。”

一年以后,渝带走所有能带走的、打碎所有带不走的,留下一个装满糖纸的糖罐,此后经年,杳无音讯。

一年以前,川赶到警局,在两具尸体和一群警员的迭声安慰中,冷汗如瀑,泪流满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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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兔子洞”: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

3.“北大青鸟”:出自《这题超纲了》by木瓜黄

4.本文致敬泡芙老师的真心话大冒险。

5.热度过200发(下)

*无脑小甜饼。勿考究。

*共1.5w字

融冰。浮雪。烈酒。热焰。

希望我们总是拥有注视彼此的勇气。

我们这里惯不会说春去秋来。寒风在春日屡禁不绝,哪怕正值夏日温度也经营惨淡,秋天一过,便是北风过境,冰封千里的漫长严冬。

他尚且年幼,举手堪堪够到围栏,被包成看不到脖颈的小列巴。探索克里姆林宫对这样的孩子来说太过苛刻,他鼻尖冒汗趴在窗沿,观望从他出生起便驻扎此地的长冬。

墙上挂着油画。一个骑马的男人被拍扁在上面。

他不动他就不动。这是他更小时候所青睐的游戏。现在不行。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他跳下窗沿,脚步声被猩红厚实的地毯吞没。壁炉边放了一盆植物,叶瓣像贵妇戴手套的五指惬然伸展。

扶手是红木的,足以使他安静迅速地降落。最后一个转角前他顿住脚步,抚平自己卷进去的领口,平复呼吸,使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了怦怦乱跳的心脏。

楼下有人轻笑,像冰封迷雾中海妖的呼唤。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厚实的大门重重掩上,玄关处滞留得几寸风雪,一双漆黑皮靴踏在上面。

那身衣服并不厚实,也可能是穿衣者本身瘦削,因而格外单薄挺拔;一双手套被分别摘下,露出内里的五指,莹白,修长。

他讨厌仰望别人,以及有关会显得他弱势的举动。那双手沾着温柔的热意,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晚上好,小家伙。”

小家伙,他记得自己那时也讨厌这个,像某种调侃和轻蔑,只是这种讨厌里又掺杂许多恼羞和喜悦,他知道自己的讨厌并不真切。

俄罗斯从臂弯里抬头。偌大的会议室重归寂静,台上亮着灯,光明向他步步而来,行至面前时已阵亡了大半。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试图缓解因连日失眠造成的偏头痛。

“你多睡了半个钟头。白俄走时想叫你的,我自作主张拦了下来。你看上去很需要休息。”

右边乍然响起一个声音。俄罗斯先为自己警惕心低至如此感到惊悚,又为情绪被黑眼圈盖住感到庆幸。他不耐烦地扯松领带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鸣,“我还得谢谢你吗?”

他低头不去看那双黑色的眼睛。只需一句“借过”就能从右边迅速离开现场,他固执地走左边,一路将留在外面的椅子推回,令人麻木的噪音是这场默剧唯一的伴奏,直到他耐心告罄,撑着桌面翻到走廊。

那双眼睛还盯着他。它们轮廓柔和,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温润。他讨厌那双眼睛。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握着把手急不可查地一顿。

门被狠狠砸上了。

十二月初,纽约街上稀稀落落地飘雪。铺过煤炭后又被车水马龙碾过几轮,路面脏得不堪入目。

好消息是车里开了暖气,坏消息是二手烟一并被紧闭的车窗留住,电台里的主持人操着一口圆滑的美式英语雪上加霜,主要报道内容是俄乌冲突,重点在抨击和污蔑俄罗斯,以及美利坚同样看不惯的另一位常任理事国。

乌烟瘴气的堵车路上,俄罗斯烦躁得几乎想跳起来给他妈的计费器一脚,唯一让他冷静下来的是此刻的处境——想想吧,在美国境内蹲局子,谁会来捞他?

他宁愿跪着给别人提鞋的好弟弟吗?

只有他——又是他,俄罗斯怒从心起,他早该料到,除了他没有谁会几十年如一日地用一款熏香,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自己怎么会在联大上睡着?

尽管这场会除了加重他的偏头痛之外毫无意义。他像个被栽赃陷害的犯人,正义遥遥无期,唯一的出路是屈打成招。

在他整个下午都耗费在堵车里之前,俄罗斯叫停了计费器,在高架桥边下车。

现在和市中心已有了一段距离,车流像被蝌蚪拥塞的河道。俄罗斯查了地图,最近的地铁站在两英里之外。他转身走到桥下。

纽约的冬天货真价实,但比上西伯利亚的严冬还要差点味道。他把帽子拢起来,单露出一双灰眼睛,像某种无机质的冰棱。

桥下蜷缩着几个流浪汉。听说美利坚决定废除“流浪汉”这一称呼,为了维护他们的尊严。宁愿把大把大把的绿票子烧在竞选上,而不去想办法改善他们的生活,俄罗斯眉头一皱,厚实的冬季靴从这些人身边踏过。

不同于全年稳定发挥的糟糕治安,也可能只是因为冬季河面封冻,眼下周围的景象还不算很坏。俄罗斯挑了一片很新很饱满的雪,捧起来用手套按紧、团成一个雪球。

北国的冬季占一年一半,而冬季里白日又短得可怕。俄罗斯起初总忧心忡忡,后来便慢慢释然,因为父亲能在天黑前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会沉默地接过书,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喜欢雪吗。雪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但不是他父亲的。他父亲在鲜血和信仰中生长,他的瞳孔与天空共色。常有人说他和父亲相像,但他知道,他永远不会长成他父亲的模样。

俄罗斯把雪球猛地掷向远处稀疏的绿化带。转身上桥步行去地铁站。

“好啊,敢偷袭我,你小子,还敢跑!小短腿倒腾得挺快,这么小一个待会给你挖个坑埋起来,冻玉米。老师可喜欢玉米了,你没准就讨到他欢心了呢……”

“好好好,知道你不想讨你爹欢心了,别给我塞雪球,我怕冷,没你穿得厚。嘘,嘘。老师过来了,小点声,他一过这个转角你就冲他脸上扔,百发百中,听到没,扔完就跑。我可不给你殿后。”

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红色的围巾和红色的大衣。他父亲曾给自己最欣赏的学生送过手套,对方推辞一番,收下后却从没戴过,因为记笔记的速度会被影响。

你急什么,晚上很长。俄罗斯说。

就是因为晚上太长,所以才要急。对方回答。他哈一口气到手上,唇吻间漫开白色的雾气。

对方比他高出不少,和父亲差不多,但与他相处不会叫人喘不上气。因为他爱笑,俄罗斯观察一番后得出这个结论,他笑意从唇角跑到眼尾,眉梢浸透温柔。

对方手总是冷的,尤其到晚上。俄罗斯有时会生出奇怪的心思,把对方的手捧起来,很冰。对方会飞快地把手抽回去,笑意生出翅膀,问他要做什么。

他说太热了,想降降温。

热?发烧了?对方的手背贴上他额头,冰凉一片。他可能确实有一点发烧。

没有啊,对方把手背换成自己的额头。俄罗斯下意识后退一步,被对方拉住贴了十多秒。旁边就是壁炉,火星欢脱炸响,与他心跳声共舞。

没有。这次是陈述句。对方松了一口气。但你脸上是有点热,可以考虑去一件衣服,也可能是这个房间温度有点高。去睡觉吧,不早了,再拖下去等老师回来了看到你还没睡觉我和你都要遭殃。

对方还是笑的。俄罗斯无言地看着他。过了十多秒,那种笑消失了,像脚印被雪花覆盖。他叹气。

“为什么不适合告诉我?”

“因为你还小,不光对问题提问,还对答案提问。长大,长大就是,有一天你不再问为什么。”

他闭嘴了。小孩子眼睛大,但瞳色还不分明,正介于灰色和蓝色暧昧的临界线。

对方重新笑起来。头发被揉了两下。

“去睡吧。晚安。”

父亲从来不会揉他头,或者说“晚安”。他只会用眼神审视他。他洞悉一切、解构一切的眼神。

然后俄罗斯就会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有觉悟的战士会在对方指出之前发现错误并改正。他就去睡觉了。

走进地铁站。

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们还在坚守岗位。瘾君子或者流浪汉——二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缩在墙角的报纸堆里取暖。

俄罗斯站在车厢角落。几个高中生在大声骂脏,周围低着的头颅保持缄默。黑暗包裹车窗,轰鸣声穿墙而过,时空隧道无尽延伸。

霓虹被拧干水分抻开,和内衣物、跨性别运动标语一起挂在窗台摇摆。人流和地面失去差别,如同初春,或者夏天,雪面消融,浸饱水分的土壤重见天日,绿芽点缀其中。

俄罗斯被裹挟向前。就像一场游行,所有人都在呐喊,他走到哪里都是旋涡中央拥泄不通。水泥地面变成西伯利亚的雪原,他深一脚浅一脚,寒风扑面而来,高楼大厦和通往深渊的走廊拔地而起,他拾级而上,跌进云层里面。

云层包裹他的双手,软绵绵的发出回音。云层还会自言自语。云层说你先别睡起来喝点醒酒汤。

但俄罗斯只想睡觉。躺在这里怪舒服的,又软又暖和。云层挣扎起来,翻来覆去的,他像被装进一个方盒子里颠簸。

乖,听话,不喝不是好孩子。

谁乐意当小屁孩,俄罗斯迷迷糊糊地推拒。云层又换了措辞,好好好我们不是小孩,不是小孩所以才不怕喝这个,我们小熊最勇敢了。

好麻烦。他顺着张口,温热的液体滚进胃里。打雷了。砰砰砰来回响。看来云隔音效果不太好。他吊着一点清醒不肯睡着。果不其然,打雷完了就是下雨,微凉的雨滴在他脸上流连,额头,眉心,鼻翼,脸颊。

俄罗斯悄悄蓄力,抓住时机把整朵云扯进怀里。他就知道是这朵一直在耽误他睡觉,被制裁了吧,对方不老实地在他胸口挣扎,他收紧双臂到挣无可挣,对方慢慢安静了。这下好了,这下他可以安心睡觉了。

他躺在云端,有人在下面呼喊,什么自由,什么民主。他嗤笑,但云面开始下降,然后变成雪地。这人说俄语不会弹舌,还妄想拿卷舌音当平替。可笑。他被拽起来。他确信那个人还没看清就动了手,因为被拎起来的是他左腿。俄罗斯顺势踹了他一脚,那个人骂了句脏话。他转身就跑。

俄罗斯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在追他,但他跑,一直跑,从来没这么快过。谁在西伯利亚逆风跑谁是傻逼,他被冻得泪流满面。这是他第一次拼尽全力奔跑。穿过皑皑平原,冰封湖面,静默森林,克里姆林宫永世不熄的长灯岿然寂灭。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斯拉夫人的面孔聚在大厅里,像一群择树而栖的白鸽。

俄罗斯是雪崩。

他记得以前自己只到对方的腰,那人的掌心偏爱他头顶,脸庞,又自恃体寒或礼节不会多留,蜻蜓点水似的。

现在他们已差不多高,对方的视线甚至隐隐有了几度仰角。他瘦了许多,俄罗斯打量的目光毫无掩饰,这能盖住他的局促,使他不像小时那样幼稚,对方的眼神这样告诉他。

俄罗斯曾将那双眸子比作黑曜石——其实石头就是石头,不管多稀有多珍贵,不属于自己就毫无价值。

“我来悼念老师。”他说。俄罗斯注意到他一身黑色,这把他衬得更高挑,更挺拔。

“我记得你们有句古话,‘墙头草,两边倒’,你在以身示范吗?”

“我不会再倒向任何一边。我唯一的愿望是我的人民幸福。”

“那你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父亲不想看到你,他说过,背叛初心的懦夫不配将泪水洒在他坟前。”

苏联确实说过这句话。但那是在经年之前,并不是为了讽刺谁,尤其他曾经的学生。

他最后的时光缠绵病榻,整日整夜的头痛消磨掉他的睡眠,精力,偏执和理想。他少有清醒的时候,时常梦呓着某些字眼,俄罗斯在里面听到过“瓷”,听到过“美利坚”,甚至还有德国佬,唯独没有他。

后来有一天,奇迹般的,苏联在某个早晨彻底醒来。他眼睛里浮现出大片灰蓝色的天空。他甚至披上外套——病容使他撑不起繁重的衣服——站到过去俄罗斯所青睐的窗边眺望。

“这儿风景很好。”良久,苏联说,“站得高,看得远,一览无余。”

“以前喜欢,”俄罗斯的手靠近窗框,离开后沾了一层灰,“喜欢在这看书。”

“我给你的书一本都没被翻过。我知道我对你疏于管教,这是我的过失。你会走上错误的路,吃很多的苦。”

俄罗斯缄口。

“你不是这块料,从一开始就不是。”

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接着是同样陌生的墙纸,窗帘和地板。床铺比酒店的柔软,并排的两个枕头让俄罗斯遍体生寒——他的外套不在目所能及之处,这意味着左口袋里能证明他身份的一切都不翼而飞。

“черт。”

他赤着脚下地,翻找房间里他能打开的所有抽屉。他看到了工作日志,相册,信封,皮影戏人偶,杂七杂八的东西让俄罗斯皱着眉关上柜门,转头对上一双漂亮的黑眼睛。

该死,怎么有人走路没声音?他心里悚然被吓了一把,面上依然臭着个脸,“这是你家?”

“算是。联大扯皮的日子我住在这里。”

瓷打开他刚合上的柜门,垫脚去够最顶层的把手。在他失败第四次后,俄罗斯“啧”了一声帮他拉开抽屉,“哪一个?”

“分指,软皮。”

他摸索片刻,一双灰手套出现在他手里。

瓷眉眼弯弯,“谢谢。”

那双手套很适合他,连同身上的高领毛衣,宽松长裤,这让他看上去很温柔。

“你的东西我放在床头柜上,外套洗了。我待会儿要出一趟门,你是要跟我一起还是待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直接走人?”

“好问题。因为我要去购置一大批东西,而其中有一半是昨晚打碎的,”瓷歪头看着他,“现在急需一位好心人帮我提购物袋,不知道眼前这位先生愿不愿意?”

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昨晚大概去了什么地方买醉,然后在街上蛇行。有人哄笑,有人推搡,有人握着他手温声细语的哄;他被牵着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还被喂解酒药,但他酒品怎么样自己心里有数,再后面直接彻底断片。

俄罗斯心里咯噔一声。打碎东西这个应该不假,俄罗斯自知理亏,老实跟在瓷身后出门了。

这里不像在纽约,甚至不像在美国。街上黄皮肤的行人熙熙攘攘,方块字被霓虹灯圈在招牌上,隔壁的早餐店人满为患。瓷钻进去至少五分钟,拎着两个袋子回到他面前。

“来,趁热吃。”

“这是什么?”

“尝尝就知道了。我又不会往里面下毒。”

“我不饿。”

“那太可惜了。不准丢,待会儿逛饿了我来垫肚子。十多年了,这是整条唐人街最生意最好的一家店。”

俄罗斯默然。

街上很热闹,好像谁和谁都很相熟。在国外见到中国人总是冷静的,他们好像很会克制,摆在台面上的情绪大方又得体,乍一看谁和谁都好得亲密无间,熟得不分亲疏你我。

瓷就是这样。他和大部分国家关系都不错,和平自主外交政策摆在那里,不过俄罗斯怀疑,就算仅仅出于本心,瓷也希望世界和平。

两个小孩举着糖人跑过来,其中一个撞在瓷身上。意识体身量都不矮,俄罗斯在里面还算高的,冷着脸往那儿一站像黑帮老大的顶级打手,冷冷一眼扫下去,小孩脸上的笑立刻没了,怯生生地看着瓷。他半蹲下去,抬手在孩子头上揉了揉,叮嘱说街上不要跑,小心撞人身上。睫毛像飞鸟的翎羽。

小孩点点头又跑开了。瓷从地上站起来,搓搓手,呼出一口白雾,感慨说纽约的冬天像北美的经济,越来越冷了。

俄罗斯想起瓷总是怕冷,按理说意识体不会有这种烦恼,这大概是瓷无数例外中很不起眼的一个,被他机缘巧合地知道。

但他今天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出门。

走吧。瓷说。

这人第一次出现是在远方,某个下午,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家楼下,浑然不觉自己那一头金发在莫斯科有多显眼。苏联不在家。俄罗斯百无聊赖地将书签卡进《论中国革命的前途》第四十页,来到二楼的走廊。这是最佳观景位,“景”指楼下一整个会客厅。

很显然,这个入侵者迷路了。他在厨房转了一圈,又打量了半分钟壁炉,最后在书房门口仿佛地理大发现般兴奋起来。

看他到处野鸡乱啄怪有意思的,但那不意味着他可以进苏联的房间,尽管不论他是谁,他都不会在一堆落灰的乌托邦与马克思书籍中找到任何东西——俄罗斯最清楚里面有什么——所以这个游戏到此为止了。

俄罗斯下楼,站到书房门口盯着里面的人。口哨声在三秒后断了。

“你哪位?”

“我还以为苏联佬家没人呢。我猜猜,俄罗斯?”

“你爹。”

嗤笑。

“你爹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不好奇我爹和你的关系。总之,你先滚出来。”

“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就一辈子别出来。”

“人小脾气大。”

墨镜被摘下来,打量的眼神,俄罗斯不喜欢这个。他的眼睛也是蓝色,但跟苏联不是一个蓝,颜色更深更亮——俄罗斯猜测像素未谋面的大海——配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很轻佻。

“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的吧?”

“你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问到克里姆林宫的位置。”

“但像我这么行迹可疑的人下一刻就会被你们的宪兵抓起来,关进监狱坐穿牢底。事实上,我的来头颇有渊源,如果你肯听完的话——你肯定听说过我。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番,我是美利坚,瓷的现任盟友。”

那是1979年的冬天,二十年前的厨房辩论宛如黄粱一梦,距离他上一次见到眼前这个人的盟友已经过了十年。俄罗斯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和他身上的温度一起。

“马上滚。离开这里。就现在。”

“嘘,嘘,嘘——别着急,你该想到,我到这儿来究竟经历了几层防线。事实上,我和你的所谓父亲已经较量很久了,说得暧昧点他也很好奇我的卧室装修,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别生气,生气也没用,你知道的——不管为了什么。”

美利坚很快离开了,戴着那副可笑的墨镜,俄罗斯姑且当脆皮美国佬在预防雪盲。他在原地站上许久,一个糟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看来他以后得经常跟美利坚打交道了。

这天苏联出奇地回家早。他脸上似乎受风吹太久,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僵硬,问俄罗斯今天做了些什么。

看书。父亲。

好。苏联点点头。他极平静地摘下手套。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天空色瞳孔注视着他。他又漂浮在云层之上,任风举托、徜徉流动,被穿透、被吹成千变万化的形状。

没有。父亲。

好。

如他所想。后来美利坚开始经常出入克里姆林宫,从一个月一次到半个月一次,后来每个星期,通常是星期二或者星期三的下午,俄罗斯就会看到一个金色的头顶在雪原上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美利坚是怎么办到的,但也无大的所谓。他有警告美利坚好自为之,却没有告诉苏联,对资本家来说这类有关威胁的空头支票比雪花还不起眼。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客厅,话题偏转一寸俄罗斯就开始摩挲手边的斧头——美利坚知道它的来历,至少三头冬眠期醒来的棕熊葬身其下——“它们会在地狱等你的,可能还会说‘欢迎光临’,用标准的俄语,我指带弹舌的那种”。

美利坚大笑。俄罗斯觉得这个人有病,动不动就笑,即使作为掩饰尴尬和被踩中痛脚的手段也很失败。笑完美利坚说,但人就是喜欢看低等动物被戏耍,高高在上洞悉一切,不过谁知道谁在当局者迷呢?你懂我意思吧。

我不懂。我听到有狗叫。

你早晚会懂的。我在说你爸,那个老顽固,前几年可把我逼得够呛。

现在也是。

你猜我怎么能坐在这跟你扯闲篇,小孩。

美利坚笑眯眯的。你爸到最后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等着吧,五年,十年,最多十五年,你就能当上第一顺位继承人了。全球化大市场里苏联佬还在搞那一套计划经济,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俄罗斯恍然大悟,所以你搁这儿等我给你当狗提鞋呢?

怎么不行呢,多的是人求之不得。

俄罗斯握着斧柄颠了颠。

我说的是实话,你看,改革开放才几年瓷家就经济起飞,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看你家的什么,马克思,也知道这是不可逆的趋势,你还负隅顽抗什么呢?

俄罗斯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但结合目的来讲,整体依旧狗屁不通。现在收拾收拾滚出我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布尔乔亚。

像以前无数次一样,美利坚起身、把自己整理得衣冠楚楚,在他发出逐客令后。他走到门边,俄罗斯跟在后面——拿着斧头——在美利坚突然回头的那个瞬间猛地砍了上去。

被拦下来了,不出意料的,甚至整个人都被拽了过去。隔着墨镜直视那双眼睛让他感到奇怪,美利坚这样压着嗓子说话也是,像尖叫鸡。

在离开批发市场,花鸟市场,以及小吃街之后,天边已经擦黑。霓虹灯牌次第亮起,街上一如既往熙熙攘攘。

俄罗斯左右手满满当当地离开了宠物店,神情复杂的——五分钟前瓷正和店主,一位华人老奶奶,相谈甚欢,老奶奶神情微妙的看了他很多眼,多到俄罗斯没法假装不知道的地步,于是瓷在她进后门的时候解释:“她在打听你的感情状况,一开始我为了防止她给你介绍对象就说你谈了很久了,结果好像用力过猛,她现在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他脑子轰的一声。

俄罗斯:“嗯。”

老奶奶出来后给瓷塞了个红包,顺手给俄罗斯也塞了一个——趁他两只手都没空躲,身手矫健地,俄罗斯口袋里就多了个东西——然后满意地把两个人赶了出去让他们早点回家。

并行在大街上。瓷往十指哈了口气,“老人家一片好心。我十多年前就认识她了,普通人没法记住意识体,她不知道为什么我长相一直没变过,只是单纯感觉很熟悉,现在应该把我当成某个讨人喜欢的小辈了。送红包是我们那边的传统,代表新一年的好运和祝福之类的。本来应该过年的时候给的,你知道,但是我很少去那边,她担心那会儿找不到我就提前给了。”

“那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是我男朋友啊。”

“……你一直去一家宠物店干什么,想养宠物吗?”

“是。打算养只金毛的。”

“为什么没养?”

俄罗斯没说话。

路过一家卖糖葫芦的。瓷买了两根,“张嘴。”

“我不吃。”

“不吃不让走。”

“?”

俄罗斯往左,瓷也往左。往右,也往右。

“张嘴。”

俄罗斯不知道他要干嘛。皱着眉张嘴,瓷喂了一颗进来。外面裹着一层焦糖,里面又脆又甜。还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没那么难以接受。

瓷又喂了一颗。

开始回甜了,续着上一颗的。

俄罗斯又吃了一颗。

俄罗斯张口。

“好吃吗?”

“好吃。”

瓷喂他喂到家楼下。

“给我吧,拎这点东西上去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俄罗斯把拎了一下午的袋子交到瓷手上。剩下那串糖葫芦变得棘手起来。

“来,张嘴。”

“这是你的。”

“给你啦。”

“你不吃我就不上去。”

“那你在这站一晚好了。”

“……”

瓷把袋子换到右手,左手握着糖葫芦慢条斯理的吃。俄罗斯发呆似的盯着他吃完,意识到自己像个智障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瓷开口了。

“昨晚我做梦,梦到我死在家里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家,是某个酒店里,看配置像联合国隔壁那家。过了好多天都没人发现,外面一直下雪。我盯着我的尸体看,梦里面突然很想吃糖葫芦。”

“你这个时候应该告诉我,意识体是不会死亡的,除非政权被彻底颠覆。就算死亡也不会留下尸体,地上只会多一堆衣服,除了记忆,他们不会以任何方式继续存在。”

瓷又笑了起来。他把袋子分担到两只手,“快走吧。再晚点就没有地铁了,你想被纽约的晚间出租车宰吗?”

身后没了动静,瓷大概是离开了。俄罗斯拢了拢外套,想起来瓷穿这么少,早上的时候其实就想借外套给他的,结果一天了,还在自己身上。

地面被踩得很脏,容易打滑,俄罗斯不喜欢这样的雪。

瓷低着头,俄罗斯注意到他睫毛很长,轻轻眨了几下。我很抱歉,他说。

俄罗斯强硬地没有让步。他记得那时瓷眼眶里有晶莹色流连,声音无意识的拔高,这样哭腔就不明显。但那又像是假的。他因过度思念生出的幻觉。英吉利声称瓷离开克里姆林宫后和前来“悼念”的美利坚打了个照面,两人迅速且尖锐的互呛了几句,跟“蜜月期”里每次在谈判桌上一样泾渭分明,目标明确。

这又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在这之前,在瓷离开之后,俄罗斯开始感到钝痛,他找到位置坐下,半弯腰趴在桌上,将其归结于苏联的离世。

“晚上好,我的朋友。多么遗憾,我为你父亲的死感到悲痛欲绝,他是这200年来我花最大力气打败的对手。不过我还是做到了,你知道的,邪不压正。”

“事实上,我还有兴致一斧子给你砍成两半,所以收起你的笑,杀人犯。”

“我不会死的。人民的意志会让我活过来。”

美利坚在俄罗斯对面落座,将腿搭在桌上,打个清脆至极的响指。

“华盛顿,圣诞礼物。”

那是一瓶上好的红酒。首都先生将高脚杯填满,推至新任家主面前,杯中液体荡漾,酒香四溢。

他知道那是什么。液面开始旋转,壁炉暖烘烘的烧,一会是苏联面无表情的脸,一会是历任领导人的争吵,一会是死于饥荒的难民,一会是瓷颤着的睫毛,一会是一张与父亲如出一辙的面庞,有着浅灰色暗淡的眼。

“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接受自由和民主的策反,这条路前途无量,繁花似锦。另一条,追随你的父亲。”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才终于给出了他的答案:我都不走。我可以回头。有人在等我。

而那时他尚且青涩,不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那杯酒被一饮而尽。

好消息,俄罗斯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坏消息,他没法让自己醒来。

如瓷所说,这是联合国隔壁的酒店,更糟糕的是,这里的装潢和他的房间一样。

大概十分钟后,瓷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他唇瓣从齿上离开,血珠一颗一颗渗透。很快冷却,凝结,像上了一层暗色胭脂。

这是个冬日难得的晴天,太阳暖融融地照进来,窗口的影子越拉越长,整个房间笼罩在温柔里。阳光在瓷指尖的位置堪堪止步。

俄罗斯开始说服了自己这只是个梦,单纯注视瓷的一举一动。瓷慢慢倒下时他质疑了,梦怎么会这样真实,真实到他嘴唇在一瞬间血色褪尽,冷汗如瀑,睫毛开始密集地颤抖,连带呼吸一起。

俄罗斯没法平静下去了。他指尖一次又一次穿透瓷的身体,似乎能接触他的骨骼经络。他把自己蜷成一团,婴儿的姿势,脆弱易碎。马上就要碎了。但又没有那么快,似乎要看尽挣扎的姿态,死神才肯收走他的灵魂。

俄罗斯在瓷发出呜咽的时候在房间里疯了一样转来转去,但他穿透一切被一切穿透的躯壳却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哪里也不能去。他狂风过境般摔砸着一切,但房间整洁如初。

等瓷彻底失去呼吸后,那层无形的桎梏消失了。

他不相信瓷可以屏住呼吸这样久。他早晚要穿帮的。

下一秒他忽然跳到了葬礼上。穿黑西装的人们来来往往,礼堂修得很大,俄罗斯不想进去。

一个人说,俄罗斯不是和瓷关系不错,他怎么没来?

一个人回,不知道。挺可惜的,那场会事关之后俄乌局势发展,瓷精心准备了很久,还提前安排北京去踩点了,谁知道俄罗斯连他的葬礼都缺席。

俄罗斯听到这里就走了。他不知道该去哪,在这附近转了转。这块地方依山傍水的,前面有一片干净的湖泊,周围杨柳依依,据说是北京选址,大概是符合他们瓷家的什么风水。瓷会喜欢这里的,他觉得。

俄罗斯飘到湖边,湖水映出他的影子,白皮肤,高鼻梁,相当典型的欧洲人长相,除了浅灰色的瞳孔。一只蜻蜓落上湖面,涟漪从他左眼处生长,要下雨了,俄罗斯想,他小时候瓷告诉他蜻蜓飞得低出门带蓑衣,虽然他没见过蜻蜓,更不知道什么是蓑衣。

俄罗斯突然大哭起来。

他喘气都困难,胃部跟擀面杖又滚又捅一样抽搐漫涨,喉咙像火烧棍穿过,但他一点声音也没听到。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他听到世间万物的声响。水下金鱼吐泡泡,柳叶拂动,低风抚摸地面,草地在阳光下一浪又一浪。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俄罗斯醒了。

阳光照在他的被子上。这是冬日难得一见的晴天。

那是段糟糕的日子,毫不夸张地说。

幻境之外的人可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莫斯科告诉他,他只知道在反复高烧,休克,濒危的边缘,俄罗斯会无意识地呼唤某人的名字,口齿模糊,但一遍又一遍。

于是美利坚宣布加大剂量。

俄罗斯每况愈下,连幻境都开始吝啬于光顾,以至于他自己也忘记曾在某个恰好无人看护的深夜抓住了莫斯科的衣角,要他去联系瓷,问问他近况怎么样。

相当奇怪的要求,尤其出自神志不清的俄罗斯之口。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首都,莫斯科依旧将这件事安排给了圣彼得堡。

三天后,乔装一番的瓷同莫斯科,圣彼得堡,共青城一道把俄罗斯劫去了北京。

“一个礼拜后,您的各项数据开始回归正常,瓷就不再对您寸步不离,但他还是坚持帮您准备一日三餐,包括您现在正在喝的粥。您的幻境也不算完全虚假,至少我们上飞机的时候有两次你差点缺氧窒息,都是瓷现场人工——”

“咔哒。”

门开了。

瓷身上还是正装,眉眼都挂着疲惫,这样他显得更温柔。刚才倒豆子的共青城闭了嘴给瓷让出位置,他在床边坐下,帮俄罗斯把脉,问了他许多问题。俄罗斯好像答了,又好像没答,他记不清。

然后瓷倾身过来,俄罗斯额头贴上温热。茗香在他呼吸里缠绕。

他在那个瞬间重返1956年。深冬的壁炉边火苗飞溅,灯芯摇曳,对方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如此相近,触手可及。

额上的温度消失了。瓷轻声说,我去再盛一碗。

门被掩上了。轻轻地,如此体贴。

俄罗斯心上的冰川忽然融化了。其下的恨意深不见底。他恨瓷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又这样的决绝,这样的果断,这样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共青城犹犹豫豫的声音:“先生,您需要纸巾吗?”

10.

一个难得没有被打扰睡眠的早上八点,瓷意外醒于一阵敲门声。他感到奇怪,敲门是很礼貌的说法,事实上那个动静用砸或踹来修饰都不为过。他给自己搭了件外套,从猫眼处往外望去,然后把门打开:“俄罗斯?你看上去很着急,有什么——噢!”

他被突如其来地拥抱弄得不知所措了。俄罗斯看上去情绪不好,他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哄着:“不着急深呼吸……没事,我在这儿……你吃早饭了吗?我刚起床,待会给你做点,或者我们去楼下,你试试昨天那家早餐店,真的很好吃的……”

“我不想吃。”

声音闷闷的,应该是刚哭过,大早上的这是怎么了,昨晚宿醉出去斗殴输了?

“那你想干什么,过来打扰我睡觉,你知道睡到自然醒对我来说是多小概率的偶发事件吗……”

“我做噩梦了。”

“好吧……梦到什么啦?现在醒了没有?多大人了,还能被梦魇住?”

“我梦到你死了。”

瓷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我梦到你准备去开会,在酒店房间里面,然后突然就,蹲下了,然后,浑身发抖,蜷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十多分钟,我什么都做不了,就眼睁睁地……看着。”

“嗯。”

“我心想,你怎么会就这么,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你,你从我那么小的时候就陪着我长大,后面哪怕和父亲闹掰了,有时候还悄悄溜回来看我,后面彻底没音讯了,我以为,以为你是站美国佬那边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好怕,我根本没办法去问你,哪有能从莫斯科飞到北京的信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从1978年开始,每次父亲在家通电我都过去偷听,有时候他骂美利坚会顺便提一嘴你……后面父亲走的时候你才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就又是要你离开,我就是,气,我气你为什么闷不吭声离开这么久,还跟美国佬不清不楚……我一直以为,只要离开了父亲我就能独当一面,但为什么我总是这么软弱,我的选择没法保护我的子民,我不能决定任何人的未来,我甚至连自己都没法料理干净……”

“好了。乖,纸在这,擦擦。好啦,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它们要么是过去的,要么是虚幻的,我们没有必要为无法改变的和没有意义的事情担心,不是吗?你瞧,我现在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是以前的俄罗斯了,现在还有谁敢随便把你当小孩看呢,乖乖,你有时候只是想太多了,又不肯说出来,憋在心里当然会难受……

“乖,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就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十分钟后,俄罗斯整理好情绪站在厨房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穿粉红围裙的瓷在厨房忙来忙去。

“我看看都有些什么……你吃捞面吗,这里有番茄和鸡蛋,没有青菜了,找点别的平替一下……”

水开始沸腾,面条沉在下面呜噜呜噜地吐泡泡。鸡蛋泛着饱满的金色随波逐流,番茄上下起伏水面荡漾,浓香一点一点散出来,瓷招呼他拿碗筷,俄罗斯开始咽口水了。

瓷给了他一把叉子。俄罗斯缓慢安静地品尝,温软的感觉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冰凉的双手慢慢回暖。瓷坐在他对面,吃到一半筷子就被放下,捧着手机回消息。阳光对他从不吝啬,他头顶到指尖都被温柔浸泡,明暗一瞬,熠熠闪光。

俄罗斯突然感到迷茫。

他为什么大早上跑到瓷家里抱着他哭了这么久?为什么瓷那么平静地安慰他?为什么他现在坐在这里,吃着瓷给他准备的早餐?

他以前以为自己对瓷单怀有纯粹的恨。恨他离开自己。恨他背弃父亲。恨他把自己抢到北京。恨他一次又一次见证他的软弱和无助,又一次又一次恰到好处地伸出援手。恨他,所有人都弃他而去,他还毫不犹豫站他这边,说他一直都在。

那是恨吗。

也许不是。

苏联走的时候他没有哭过。没有崩溃,没有胃部痉挛,没有心脏抽痛,没有窒息。他甚至抽空看完了《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他不喜欢苏联,他承认,但他也不恨他。这样推断他也不恨瓷了。

那该怎么给这种感情命名才好。

对面瓷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指……哪种感情?”

俄罗斯脑子又轰一声。

“我……不小心说出来了。”

“说说看。”

“我……我,我在……在纠结,在想……你……你……你,你是怎么看我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我,我……我觉得,我以前觉得,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

“不知道。”

“那现在呢?现在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不知道。”

“说谎的小孩没有糖吃。”

“我不是小孩。”

“那也没有糖吃。”

瓷放下手机看着他。

“你其实知道的。没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不承认而已。”

他知道吗?

他知道。

只是瓷问得太直白了。他没法说出口。

“我承认,”他深吸一口气,“……你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除非,除非你喜欢我,不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帮我,帮我这么多,一直照顾我。”

“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没看见呢。”

“……抱歉。我不承认。”

“我接受你的道歉。那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

瓷挑眉,“你觉得什么叫喜欢?”

“就是,想保护他,不想让他受伤,想照顾他,想让他好好的,就像……就像……”

“就像我对你这样。”

“对。”

“所以?”

“所以,所以,所以我大概……大概是喜欢你的。”

“大概?那看来也没有那么喜欢。”

“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所以我以前那么想你。听到美国佬说和你结盟想把他砍成两半。我不想你看到我软弱的样子。我想……保护你。”

瓷托着腮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好看,睫毛像小鸟张开翅膀。俄罗斯在瓷笑意展开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

“现在你知道了。”

“我有事要回去一趟。你是待在这,还是?”

“我送你。”

瓷打车去机场。出租车上他看了十分钟手机,然后不住地搓手哈气。

俄罗斯心思一动,把瓷的手握住包裹起来。

亚洲人骨骼稍微偏小一点,这样的动作绰绰有余。没人说话。下一个转弯口瓷顺势靠在他肩上眯起了眼睛。

俄罗斯听到自己心跳咚咚作响。

到机场,瓷马上检票去候机室。他今天穿了外套,俄罗斯上下打量一会,把围巾取下来给瓷系上了。

“谢谢。”瓷眉眼弯弯。“我要走啦。”

他张开手给了俄罗斯一个拥抱。身上有淡淡的茗香。俄罗斯打算让莫斯科找北京旁敲侧击瓷在哪里买的香薰,助眠。大概。对他来说。

他鬼使神差多了一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能,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可能,可能,男朋友?”

瓷笑眯眯地看他,直到俄罗斯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耳尖可能被瓷放了把火,一直烧到左边胸膛。

瓷又贴上来。

“好啦。不给我个送别吻吗,男朋友?”

年前小聚

中国给他们几个捏雪人。斯拉夫兄妹带着小草台班子在屋子里烤板栗,他就先给朝鲜搓雪团,搓捏出一只小人,朝鲜围着他转来转去,说少了点东西,中国看过去,朝鲜指指自己的军帽,说这个这个。然后又小心凑过去:还想要一辆大坦克。中国说大坦克没有,但是有小坦克。他搓了个差不多形状的,糊在捏出来的朝鲜小雪人旁边。

朝鲜高兴坏了,捧着那堆雪糊糊跟在他后面进了屋,靴子上沾着雪水就停到了地垫上,踩了踩,手上还是捧着那个自己的小雪人形象,稳稳的都不带晃动一下的。

中国问:这么开心啊?朝鲜连连点头,说,嗯嗯!

他本来还想讲个成语来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但中国老是说他用错成语和典故,他也就不敢了,只...

他本来还想讲个成语来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但中国老是说他用错成语和典故,他也就不敢了,只好用简单的音节表达高兴的情绪。俄罗斯有次听到还以为他哑巴了,随后在朝鲜对韩一阵顺口溜似的骂声里默默听上一阵走开了。

朝鲜花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把中国捏给他的小雪人吃掉的欲望,他没什么自己的东西,因而对保管私人物品经验甚少,只记得以前饿着肚子把瓶子插进雪堆里,过一会就可以喝上雪水充饥的时候,冰凉的水、温饱的水,只有那时才会无私地属于他。

一颗板栗突然掉到朝鲜冻住的手心里。他愣愣抬起头,听见中国对他说:“把雪人放冰箱里吧,好像有一层之前就是用来给你堆小雪人用的。不过那个坦克好像快化了,回头再给你捏一个,下次给你捏个有座舱的……”

“别又吃雪啊。”中国头都不回,“我给你烤板栗吃。板栗不比那玩意好吃多了?”

朝鲜慢慢点了下脑袋。下雪真好。他想。这个屋子里总是这么暖和。更好了。

炉子上的小壶长声瘪调地咕噜噜冒出声响,烧热了的牛奶被井井有条地倾倒到搪瓷杯里。白俄罗斯已养成入乡随俗的好习惯,她双手捧着水洗了多年光泽依旧的搪瓷杯,小口热饮,感觉身子也一下温暖了起来,血脉里留有恶意的寒冷压缩再压缩,温热带气候将她带离梦中白茫茫的草原,给予她养分,足够让她心里的阳光跟随想象力一点点膨胀,荡漾、流淌,最终汇聚成旺盛的花海。

搪瓷杯还是中国从橱柜里找出来的,他记忆力一直很好,闭着眼睛都能气定神闲地数出俄罗斯藏在沙发缝底下的硬币面数,那是他们去菜市场买菜用的零钱,会随身带着,以防卖菜的摊主找不来钱。

在暖意如此盎然的屋子里,白俄罗斯连围巾都不用戴,皮肤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好像绵密慵懒的热气才是这片土地上的常客,慷慨地拥簇在她的睫毛上、脸颊旁。真正的体贴不声不响,不会跟任何感情混为一谈,在中国温柔的言语中,她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像苹果那样清新的、足以抵御寒冷的内核。

“小姑姑!”忽然,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挤进她的臂弯,似乎是觉得这样的高度不太够,又挤了挤,昂起脸,“板栗烤好啦。”

被抱住胳膊后,白俄罗斯才从奶白色如蜜般的气团里回神,她低下头,看到上合眨巴眼投递来一颗烤得酥嫩的板栗,受明亮的笑意感染,她也舒缓地弯了弯眼,张口咬下小姑娘好心送到嘴边的板栗肉。

“小姑姑刚刚在发呆吗?”小姑娘好奇道。

“嗯。我在想中国同志去年送给我的那箱苹果。”白俄罗斯说,她很诚实地交代了自己的孩子气行为,“俄罗斯让我分他几颗,但我没有这么做。我还特意告诉他,中国向我问起了巧克力糖的事。”

“那папа一定吃醋了。”上合说,“难怪那时候他跟我说您的坏话。”

白俄罗斯笑:“他说我什么了?”

上合不好意思地复述:“他说您是小气鬼。”

俄罗斯斜立着打了个哈欠,屋里烤火烤得他有点犯困,但中国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的腰,他一激灵,哈欠憋了回去,主动伸出手表示要来当这个给大家倒牛奶的服务员角色。这幅迎宾级别的服务态度让白俄罗斯有点想笑,每次看到俄罗斯心甘情愿装乖的样子,都会让她感慨还是中国同志神通广大,能让在外面凶神恶煞的斯拉夫人为了一句表扬而乖乖做事、俯首帖耳。

不过这也很正常。没有谁会不喜欢从中国这里得到一句温暖宁静的问候。那些道路上的淤青和折痕,旷远的孤独和数之不尽的雪崩,都在这烤出的火光里如露珠般退去了。

消寒糕有点黏糊糊,朝鲜想拿一块,却只在指头上沾到了些许糯米味,他舔舔指尖,不知所措,只好咕嘟嘟喝几口热牛奶填肚子。中国说应该是揉得太紧实了,蒸的时候忘了岔开,他略微倾身,挨着盘沿切糖块似的,用筷子把年糕切成了几块糕垛,逐个分到他们面前。

朝鲜始终眼巴巴地等,像在等待心软的东方师傅大发慈悲分发食物,模样仿佛成绩中下但特别乖巧的学生,表情带上了点虔诚。这种乖巧同样仅限于这张桌前,门帘一掀,他又会面无表情地用重炮解决一切烦恼之事。

……不得不说大家能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有点本事的,在场估计只有小草台班子的眼神和心思都最干净。俄罗斯完全就是反面例子,他习惯性想贴到中国边上,贴到一半后知后觉这样好像不太好,被中国用筷子头一敲手背,才郁闷地缩回肩膀。

白俄罗斯闷着笑往嘴里塞了口年糕,入口有股红糖味,其它的她就有些尝不出来了,对于中国厨房里那些瓶瓶罐罐或圆或细的干果,她还处在努力分辨的过程中。

俄罗斯对分辨干果种类和口味兴趣不大。他掰了个板栗壳,刷上一层蜂蜜水,对中国说,“我想出去看你捏的雪人。”

“又不着急,雪人还能长脚跑了不成?”中国笑他,“就在外面堆着呢。”

“你捏了个什么样子的?”

“给你们都捏了对熊耳朵,”俄罗斯伸过手来,中国顺着他的手略一低头吃下这颗板栗肉,两人一个掰板栗壳,一个吃板栗肉,被投喂几次后中国抓他手腕,拿回再放开,“行啦,你吃你的。老是给我剥板栗干什么?”

俄罗斯还记着刚才让他倒牛奶这事,轻轻嗯了一声:“我是服务员。”

爱较真。中国说。“做熊心胸要宽广,你看白俄罗斯同志,热水壶还是人家去提过来的。”

白俄罗斯看了一眼哥哥,小小地骄傲了一下,然后从容不迫也剥了一颗板栗,递到上合嘴边,小姑娘很配合地吃掉了。“等白天天气暖和一点后,”白俄罗斯说,“我给你削苹果吃。”

她还会把苹果削成花瓣状的呢。

苹果这事是真过不去了。中国有些好笑,赶紧安抚住泪眼朦胧扭头过来跟他控诉的俄罗斯,说好好好,明天我也给你削苹果吃。这家伙看上去就像个黑芝麻汤圆,收起眼泪速度飞快,好一头收放有度的西伯利亚熊,内馅乌漆嘛黑,外表纯真无害。

……要是桌子底下的那只手没有用力攥住中国衣角的话,应该会更有说服力。

上合往火炉里加了碳,炉身在炭火中透出微红光泽,矮桌上是热腾腾的牛奶,烤出香味的板栗,还有蒸得绵软混着核桃气息的糯米年糕。她抬起眼睛,外面飘了一点雪,正顺着没有被关紧的窗户缝悠悠晃进来,扑上热气,融化成一团白雾。

她哈了一口气,托着腮帮子,暖乎乎地笑起来。

*苹果:去年十二月白俄来访,老钟这边送了一大篮湖南产的苹果。

今天大寒,摸点鱼,大家吃好喝好啊。

兄弟,你好香。

新年的第一个福字贴在了用来接热水的搪瓷杯上。柜子里放着买来有好些日子的普洱茶,大扫除时被瓷翻出来,他翻来覆去看了看生产日期,说要趁变质之前早点喝掉。

俄被吩咐去贴窗花,贴了满手的胶,走过来洗干净,边洗边问:“为什么不直接丢了?”

斯拉夫人的困惑真心实意,然后就被瓷捏了捏鼻头,两手湿漉漉的,腾不出力气去抗议,索性眨着眼睛乖乖任凭揉搓。

他更关心那个没被关上的水龙头...

他更关心那个没被关上的水龙头。

“不要凡事都想着凑合不了就丢掉,”瓷说,“要学会节俭。”说完又问,“窗花贴完了?”

俄点点头,手还没干透,他低下头用脑门儿在瓷肩头蹭了蹭。福倒福到,熊倒熊也到。新买的这一沓薄而亮的窗花是找人定制的,特意交代了其中一张记得剪个小熊图案,负责剪窗花的师傅听完挠挠头,挺不解的,问,今年不是龙年吗?

窗花师傅挺紧张的:哎,您说。

瓷:家里住着一头熊。

窗花师傅听他这个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语气听得直点头:哦哦,家里有熊……

天冷,气温也没有回暖的趋向,屋内哈一口气,很快就会变成白雾。瓷去看俄贴的窗花,窗户那块地儿有雾气熨帖过的痕迹,往近了看,才发现是俄在窗花旁边又照猫画虎地描了一头龙上去,毛毛糙糙。

在起雾的玻璃上写字是每个雾气蒙蒙的天气的必备操作。不过俄平常更喜欢开着坦克在雪地里留下爱心辙痕,然后拉瓷出去看,走出屋子前还不忘给瓷认真系好围巾,大雪纷飞都冻不住他的季节性硬核浪漫。

窗花是一色的红,窗外是一片广阔的白,像是擦亮灶台后烧得更旺的灶火,烟火连绵不绝,成了铺天盖地的、最悠久的团圆。胡同口的猫猫狗狗在这种天气里安定打盹,屋子里的大扫除在进行写春联这个活动时才终于收了尾。

家里有头熊的含金量就是不一样,瓷铺开红纸,俄就压住纸的对角,很大只,怕瓷嫌他碍手碍脚,愣是一声不吭地充当望瓷熊。瓷挥笔写完几字,看他一直没出声,就用毛笔洗了水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在想你写的毛笔字。”

俄说。他看得很专注,好像要把那些字句都泡在酒里,至少冻上三遍,冻得伏特加酒瓶身也脆脆的,才能读懂瓷那些文绉绉的祝福。

他刚学中文的时候,还不能很好地理解长短句,有时候瓷讲起话来是大长段,俄捧着自己的汉语小本本,费力地标上拼音,看半天,不行,看不懂。后来瓷体谅他领悟困难,会主动提取对话里的关键词投放出来。

多照顾西伯利亚佬。

俄对于他听得懂的句子会坚定地点一下脑袋,用来表示自己听懂了,那副庄重的模样,好像不是听懂了中文,而是听懂了神谕。

文言文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好在新春对联不至于当场重现文言文翻译题,瓷写完给他讲解了一遍,让听得似懂非懂的斯拉夫人帮忙把春联挂在门口。

俄没注意到,或者是他已经习惯了淹没在积雪里,因而疑惑地嗯了一声,但还是听话地低下脑袋。斯拉夫人眼睫被扑成雪白,像一团凶残的棉花糖,死亡的蒲公英,一个杀气腾腾的泡芙,一朵混沌的云。瓷轻轻给他拂去,这朵云又渐渐膨胀,仿佛在冬日里被偏爱的毛绒玩具。

再具象一点,是毛绒熊。

瓷的手腕在准备收回袖口时被俄轻巧捉住,旋即逐渐上移,直至手指也被拢在对方的掌内。俄低垂眼帘,仔细地、轻轻地去嗅瓷的指尖,他好似敏锐凶莽的野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掌控气味的时机,说:“你的手好香。”

顿了顿,又说,“不是那种普通的香味。我平时没怎么闻到过这种。”

“…香味?”瓷一时讶异,记不起来自己能有什么香味,想收回手确认,反而被俄握得更紧,这人得寸进尺,打着刨根问底的幌子凑近了嗅闻,怎么以前没见他这么有求知欲?

瓷被气流扰得耳尖发热,稳了稳心神,好半天才想起来,估计是因为自己写春联时手指摁在红纸上留下的。“可能是墨香和新裁的红纸味道混起来了,这也好闻吗?”

俄盯着他松了手,眼睛里有一点很亮的火光。瓷心想这眼神不太妙,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分散一下话题,就被缓慢拥抱住的动作而打断。

“你身上也香。”俄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因为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没睡醒一样。“想亲你。”

瓷被他身体重量压得退后几步,后背抵到方才写过毛笔字的桌面才停住,空闲出手轻抓了抓那头蓬松的头发,声音无奈又温和:“抱得这么紧做什么?松开一点才能亲到。”

“…还想咬你。”开始蹬鼻子上脸。

“说过不可以。”原则上不可以,实际上这头熊也没少咬。

俄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即使离得这么近瓷也没有听清楚,好似就不是为了能让他听懂一样、西伯利亚式的自创的语言,斯拉夫人被驯服后的抱怨都带着一股沧桑的蜜糖味,好像那阵金黄色的爱和伤疤被晒干了很久很久。但他果真没有再动口。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贴在瓷耳边,说:“抱着你的时候,我的胃痛和头晕好像都被治好了。”

“惯会说好听话。”

“什么是好听话?”

“就是用来哄我开心的话。”

“我那样说,你会开心吗?”

“套我话啊?”瓷笑了一下。

他想了一会,“是有点开心。”

屋子里有很笨拙的冬天。除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俄毫无准备,他只管一心一意地下雪,用力又带点幽怨地亲了又亲瓷的唇角。

“想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俄说,低低叹口气,“困难重重。”

瓷推了推他的脸,想推开,但似乎手感很好,推到一半舍不得了,又搓了一把。

“要是我天天对你讲这么腻歪的话那才叫完蛋了,”瓷说。

窗外的光线斜斜地照着他扶住桌沿的手,他懈了力,稳稳靠在俄的怀里,“能让你套话的机会就这么一点,你好好珍惜吧。”

“不许叹气了,”瓷又说,拍拍俄的脑袋,“马上要过年,别把咱们的福气都叹走了。”

“那怎么办?”

“你使劲吸气吧,争取把明年的财气和好运气一起吸回来。”

瓷讲得特别认真,他的在意让俄感到胸腔发痒,于是忍不住又要去亲他眼睛,亲了一下,语气严肃地保证:“我会努力的。”

瓷本来想板住脸,破功了,遂作罢,也跟着笑弯了眼睛,睫毛眨了眨,洗干净后的太阳光弥满整间屋子,倒过来的福字又重新映在他眼底。

身后贴着窗花的玻璃明亮,窗匣子里透出一万遍春和景明。人生初见、迟来重逢、撕裂后又被抚平的镇痛,都把景色洗了又洗,淌在水里,淌在万顷的天光里。

这般春山尽处的岁末让人看一眼就萌生盼望,盼望脱离困苦,盼望摆脱桎梏,盼望纠缠不休的痛与恨可以跟随雪山一起崩塌。

盼望在无关之处,西伯利亚的雪原依然不悔地打动着东方而来的风。

瓷:“好啦,我还有事要忙呢。”

俄:“什么事?”

瓷:“我除夕不放假啊。”

俄:“?”

瓷:“你自个儿玩去吧。”

小熊心痛地吸了一口冷气。

除夕了!敲锣打鼓准备迎新年!

lof差点忘发

AA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我在不惹INFJ生气的挑战中获得了0天的好成绩,打败了全世界100%的人,你也来试试吧!

INFJ:……。

她有的时候会觉得“说走就走”是一种浪漫行为,也会时不时产生生命就是要轰轰烈烈的念头。

但是好巧不巧,每次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她的好竹马兼好伴侣ENTP总会闪亮登场,从而让INFJ意识到一个事实——平平淡淡才是真。

大家都是普通人,有人倡导平平淡淡才是真,对象孩子热炕头已然成了骨子里的基本追求;

而有的人每天徘徊在被气死的边缘,连觉都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ENTP会存在”,以及“为什么我认识他”。

INFJ私人...

INFJ私人社交账号上最新一条动态的内容是:

「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底下第一条兼热度最高的回复理所应当地来自大名人ENTP——「不客气,今天也要生气勃勃地好好活着,爱你」

妈的。

算了,这不重要。

INFJ顿了顿,语气温和、善解人意,无论是谁听都会觉得这是说给亲密爱人的缠绵情话,然而通话的具体内容和温柔语气却成反比。

“你想死了是吗?亲爱的。”

面对陌生人时INFJ总是温和得体,但面对熟悉到完全信任的人时,她总会关闭原本体贴温柔的情感掩饰,毫不犹豫地展示她的尖锐直接和阴阳怪气,以及爱讲冷笑话的特点。

短暂的几秒安静在这时候又显得格外漫长。

睡觉是什么意思,这里不必细说。

反正他一向不会吃嘴上的亏。

作为生物学界百年难得一遇的紫薇星,ENTP带领团队出差雨林,考察有可能发现的新物种。尽管他在队伍中年纪最小,但依旧声望很高。

这不是件轻松的工作,面对这种环境,发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最基础的是独特的环境气候与温度湿度,其次是各类毒虫。

他的家人当然不支持,这在情理之中,毕竟抛下家里传承几代的商业帝国不顾,只是为了那点花草和虫子,的确很难让人接受。

但以上人物并不包括INFJ。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追求梦想也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既然能做到,那为什么要白白放弃,只是因为有人反对而已?

况且,如果想要寻找到一个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方方面面符合标准的伴侣,那么最合适的就是和自己结婚,解决所有问题。

ENTP与她三观一致,这已然很好,没有其他可挑剔的地方,是再理想不过的伴侣。

故而每次ENTP准备出差的时候,INFJ总是提前为他准备好行李,并不会产生抱怨,而是一如既往叮嘱他注意安全,然后约定回来的日期。

这次也是一样。

“你最好祈祷,你最亲爱的妻子不会特意飞到你的出差地点,亲自去揍你一顿。”

虽然ENTP隔三差五总打趣自己利益至上,但面对一些特殊情况时却又总没法做出“讨好”和“谄媚”的行为,尽管他觉得这事儿不难,如果他想就能轻松做到——但还是没做。

INFJ不担心他的交友。

ENTP的声音里满是困倦,但还是强撑着不在外面睡着:“……《小王子》?把这本再读一遍给我吧,嗯,但是现在先别开始。”

由INFJ给ENTP读书,让其尽快安心进入睡眠状态,这听起来似乎像是谁家小孩被大人哄睡。

但作为夫妻情趣,想来没有经历过的人必定无法感受到其中的乐趣。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大多是有的没的的拌嘴,以至于让ENTP不会在回去的路上睡着。他是队长,所以在这种时候需要更多的担当,哪怕队员们睡着了,他也必须清醒。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之后,INFJ才算松了口气。

她站起身,从书房里找到最常用的那本《小王子》,从翻阅的痕迹来看就知道这本书备受宠爱。在ENTP缩进被子里,懒洋洋地示意INFJ可以开始之后,这场阅读大会终于揭开序幕。

大概因为太过辛苦,这一次ENTP入睡的速度非常快,INFJ缓缓放低了声音,最后安静下来,确定对方已经睡着——呼吸相当均匀。

“睡个好觉。”她顿了顿,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有些听不清楚,“……我也爱你。”

点我看光海公路演燃冬

表格还没填完但是兄弟面包体设太美女了我先贴了!

俄罗斯也特别好使唤。中国在屋内沙发上写会议纪要,对着两台屏幕摁键盘,键轴用久了有点不灵敏,几个音节得反复用力才能打出来。他就喊一声,声音不用很大,因为斯拉夫人总是能听见,跟有顺风耳似的。脑袋上挂......

俄罗斯也特别好使唤。中国在屋内沙发上写会议纪要,对着两台屏幕摁键盘,键轴用久了有点不灵敏,几个音节得反复用力才能打出来。他就喊一声,声音不用很大,因为斯拉夫人总是能听见,跟有顺风耳似的。脑袋上挂着道口子的西伯利亚佬就会闻声从门框后探头,中国说,帮我拿个新的键轴来。就放在电视柜第二层。俄罗斯点点头,噔噔噔跑进客厅里,又噔噔噔跑回来,又轻又快,还不忘给他关上门。

俄罗斯——

俄罗斯本来要接着去厨房拿酒,因为他这句话而掉了个头。等中国揉揉酸痛的手腕走过去的时候,瞧见这头熊已经搭好了窝,仿佛是要在这里过上一辈子的冬。他躺进去,俄罗斯挪过来,把下巴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呼吸很浅,动静很小,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但中国愿意说,他也就愿意听着。

俄罗斯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鼻间突然扑来一股桂花香味。他轻轻地发出个疑惑的音节,但脑袋刚要往上看,中国就探出了指尖抵在他额头上,略一用力,俄罗斯顺势又把脑袋耷拉了回去,他只能骨碌碌滚动眼珠,看见那双手指正带着一小枝月桂花别上了他的脑袋。发丝被带过枝条花瓣之间,被中国编成一缕一缕的,很细的几条往下垂着,那朵小月桂花就这么缠绕在了俄罗斯的头发上。

桂花。俄罗斯认出其名字。他以前喝过中国自家酿的酒。中国那时给他介绍过这种黄色的花。

他跟个点读机一样,中国指一样东西,教他这样东西的中文读法,他也就跟着念,一板一眼的。中国用方言点着他的脑门笑着说了句什么,俄罗斯听不大懂,犹豫了会,磕磕绊绊地弹着舌跟读了遍那句方言。中国听了笑得更厉害了。他后来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是在说他笨蛋。

可惜你头发短,编不了太长。中国摸摸他的头发说。俄罗斯问:你想要给我编辫子?对啊。中国的眼睛缓缓眨动,笑意慢慢溶在桂花味的空气里。只许你趁我睡觉的时候给我编头发,就不许我给你编上麻花辫了?

头发散下来,阴影投落到很远的地方。俄罗斯看着那双酽得棕而柔的眼眸,冷刻好斗的阴暗本性在桂花般香甜的催化下忽地如冰雪融化。他说:那我把头发留长一点,到时候你想编什么都可以。

“今夜从我手中啜饮爱意直至酣醉。

也同我将知识的禁果饱尝,

他收紧命运的镣铐,

也藏起欲望。”

恋人牌:选择,沟通。

逆位恋人牌:不平等的合作,占有欲,过度的付出,迷茫

我承认最近玩塔罗玩的有点多了。

过年过节吃点好的。

Summary:这是他的神坛,是他死后安息之地。

杰克回来的时候萨贝达已经睡着了。

明亮的月色透过窄长的方框,曲折地照亮卧室一隅,灰色的羊绒毯有一角耷拉在地上,只隐约能瞥见萨贝达曲起的腿,脚趾勾着毯子。

夜晚寒重的雾气被杰克裹挟着涌进这间屋子,雾气构成的怪物高大得不可思议,那顶曾经精心定制的帽子歪歪扭扭地挂在他脑袋上,杰克出门前很小心地披了斗篷,现在它也滑落了,影子里映出了怪物细长高挑的身型。

杰克退后了半步,他进屋前清理身上所有可疑的痕迹,他安静看着地上那个扭曲的影子,过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

没有血腥味,只有萨贝达喜欢的柑橘香水味,像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没有什么...

没有血腥味,只有萨贝达喜欢的柑橘香水味,像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没有什么碎片,雾气里的怪物整洁优雅,同很久之前一样。

他甚至耐心屏息了几秒……才踌躇着往前了几步,浓重的灰色雾气在这几步的距离里飘渺着散去,月光照亮了怪物先生苍白的侧脸。

倘若阿尔忒弥斯能够看见,她必然也会为他的俊美惊叹。

杰克的眼眸低垂着,尽管他总是反复看,可他注视着萨贝达的目光依然称得上贪婪,一点一点地记忆这个人,从平整垂落的睫毛,到浅红色的嘴唇,或者萨贝达抓着毯子的手。

这是怪物对人本能的渴望,已死之物对鲜活之物无声的祈求。

如同旱地里已经枯死的植物,即便死去,也会疯狂抽取偶然降落的雨滴,那种焦灼几乎是印在灵魂上的,不停地催促杰克抓紧他,禁锢起来,直至灼烫的印记也找上雇佣兵的灵魂,竭力渴求,最终像故事里的锡兵那样熔成灰烬。

但怪物先生没有动,就像那种快把他胸膛的石头烧成熔岩的痛苦不存在似的,房间里只有他静默的目光,和萨贝达安稳的呼吸,连第二声变奏的心跳都不曾有。

直到夜风拨动云霭,嫉妒地将月光也摒弃在窗外,杰克才一点点松懈下来,慢慢蹲下身,伏在萨贝达的手边,在黑暗中摸索着,将一个冰凉又轻柔的吻落在雇佣兵的手背上。

沉睡中的佣兵曲了曲手指,杰克却没有给他收回手的机会,他牢牢抓住萨贝达的手,让他们彼此手心贴合,就像皮肤下的血管也吻合那样,在黑暗里安静感受萨贝达心脏的每一次泵发,然后冰冷的怪物才喟叹一声,侧躺在床边紧紧拥抱住萨贝达。

冰冷生硬的体温贴近像是冰块躺上了暖炉,萨贝达却没有惊醒,有时候接纳不仅仅是习惯,或许还要加一点爱和信任。

四肢修长的怪物努力蜷缩在这个怀抱里,鸦黑的卷发被揉成凌乱的模样,怪物先生闭着眼睛倾听萨贝达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响在他寂静的黑夜里,连带着他空空如也的胸膛也温热起来。

萨贝达身上是好闻的气息,会让杰克回想阳光的草木味,或者某个他在窗边画画的下午。

杰克很久之前曾听过一个自称心理专家的骗子说过人和人之间的心率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如果拥抱在一起超过30s,心跳就会向彼此靠近,最后同步,所以感到焦虑沮丧的话就可以紧紧抱住一个人,然后就会快速安稳下来。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接着低头勾勒纸上的线条,因为他知道怪物是无药可医的。

但现在那句话又被他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了出来。如果和萨贝达靠近,怪物也会心跳吗?

同他爱他那般的,再发出动听的回响,覆过一切沸腾的苦楚。

他闭着眼睛,依赖着他的心跳。

睡梦中的萨贝达若有所觉地轻哼了一声,抱紧了这只脆弱的怪物。

窗外流淌的浓雾凝滞了一瞬,复而轻柔地散去,疏漏的月色浅浅落在杰克的发尾和苍白修长的脖颈上,怪物贪婪的霸占着雇佣兵先生的全部,连指甲都不愿意给予半分。

咚…!怪物紧攥着他的月亮,听见了重启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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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逼逼】

没关系,我知道我写文像狗屎。

苏联少有的狼狈时刻。只是出趟门买晚餐需要的果蔬和面包,掉头回去时就发现被暴风雪堵住了前行的道路,等他用铁锨和扫帚将厚厚的积雪堆到路边上,让出一条通往家门的路的时候,觅食的麻雀已经飞了两个来回,黏固得如同一天又将结束时低低盘旋的钢琴声。

雪后气温骤降,天色沉入山杨树林稀疏的树影中。苏在矮身挤进门框时拧灭了燃烧着的烟蒂,那为他刚才的扫雪事业带来了些许可靠的温度,但考虑到瓷不太喜欢烟味,斯拉夫人还是仔细严谨地散尽了抽过烟的痕迹。烟雾在屋檐下方蒸腾,漫过磨刀石般锐利的冰棱,也漫过了苏联覆着层汗的手背。

窗台上薄而亮的冰霜融化后汇成溪流,它允许东方人有些吃力地、及时地在苏联准备敲响......

窗台上薄而亮的冰霜融化后汇成溪流,它允许东方人有些吃力地、及时地在苏联准备敲响门前拉开玻璃窗。瓷娴熟地从窗后探出头来,他漆黑的眼睛映照在雪景里,像是春天姗姗来迟的信使,信使弯着眼睛,仿佛目睹了火星子从苏指间溅出的场景:“老师,您貌似遗忘了我们前不久才立下的约定。”

“……就这么一点烟味,也被你闻到了?”

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晃晃牛皮纸袋,让外封上的雪水滑落到靴底。他移步到窗前,轻轻低下头,不慌不忙地把袋子里的食物递过去,然后才握住东方人的手指,轻声道了歉:“我向你保证,我身上已经没有那些难闻的味道了。给我开个门,好吗?”

“……我自然是会给您开门的,”瓷在模模糊糊的夜色里挪开了目光,眼眸动摇宛如明灭灯火,像是在试图为自己找一份给老师开门的背书方案,“毕竟……”

苏倚窗而站,栏杆上堆了些雪,他没有打断瓷的话,而是一边无意识捏着成堆洁白的积雪,一边耐心等待着对方发散思维。这个角度让他可以像描绘飞机航道那样用视线描摹出东方人安静思考的面孔。苏曾经执行过测绘工程,那些斑斓的河水、沉寂的谷底在白纸上短暂待过一阵,最后都如浓雾般消散而去,只有东方金黄的稻捆停留在了他眼底。

如此之近,斯拉夫人把视线转向面前的人。他只要再低下一些,就能拾起那捆稻穗。苏忽然陷入迟疑,今天出门前到现在,他好像还没有吻过对方,是不是应该在这时更得寸进尺一些……

还不等苏把流荡散乱的心思付诸于实际的亲吻,他就在干燥的呼吸之间对上了瓷亮晶晶的瞳仁。年轻的东方人目光丰润澄澈,脸上挂有淡淡的笑意,显然他很满意自己找到的理由:“毕竟外面的风雪那么大,我总不能让老师被冻成冰雕吧?”

苏微怔片刻,旋即没忍住轻笑起来。瓷在他的注视下半是欲盖弥彰、半是顺理成章地搂紧纸袋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学生别过脸去,把脑袋埋得更深了点,像是说完后才意识到这个理由有些偏僻。

——明明风雪已经停了。

摸起来冷冰冰没什么温度的革皮手套在积雪里捏出了田野、羊群和几条线条勾勒出来的波纹,苏没意识到自己的捏雪行动已经引得瓷低头去看了两眼,还有闲心团出一只水滴状的小兔子,搓了两只耳朵安上去。他把雪兔子堆到了田野上,乍一眼看去像在吃草一样,颇具感染力。

“……这么轻易就原谅了我,是不是不太好?”

苏慢慢敛起笑意,尽量正色请教,否则他再这么看下去,瓷眼睛里的湖水能把他打沉淹没。他边说边将手掌贴上学生温暖的脸庞,目睹那张一派利落的面孔上酝酿出一些灰金色的情绪,口吻倒很耿直,还有些闷:“反正您知道我拿您没办法的,对吗?”

“你可以再狠下心一点,比如直接把我拒之门外。”苏轻巧屈指,收着力度敲了一下学生的脑袋,云淡风轻,“不然吃亏的总是你。”

这回轮到瓷哑然失笑了:“哎,您真是……哪有老师教学生怎么对付自己的?”

“用你们那里的话说,这算是有备无患,”苏讲道,他很快把这句成语撇到脑后,唇齿间鼓动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孩子气般耍赖的言辞,“不过今天这次不包括在内。”

斯拉夫人嗅着屋内酥油的香味、柴火的旺气,浸得他骨节也变柔软,西伯利亚钢铁般的寒冷在东方的春风面前无声溃败,迅速地、庄重地化成了一捧眉目上的火焰。苏用带有冰雪气息的指腹轻轻捻过瓷的头发,他扶住青涩学生的双肩,向前倾身,终于如愿吻上那崭新的、棕黑色的柴禾。

他含笑道:“因为你已经答应要为我开门了,小同志。”

他们紧挨着围坐在炉火前,像两只返回到岩石上的北极鸥鸟,雪水和冬季的海水一样太过冰冷。尽管外面的寒风对苏来说只不过是漫长雪夜里的其中之一,但顾及到瓷还未完全适应此地的波折,苏屋中这座积灰已久的炉子这才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它绒绒地烤出火光,照亮了屋子的一角,混着烤土豆的焦熏味涌入鼻腔。

瓷的脸颊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他腾出手去把燃了一天快要熄灭的篝火拨旺,粗制的梭柴劈里啪啦地冒出火星,火焰舔舐着那些木炭,擒住不断升腾的雾气。在这团温暖的白色里,苏趁着热劲儿灌下半瓶伏特加,望着瓷的侧脸冥想似地认真瞧了会,然后才慢半拍地想起了自己今晚的计划。

刚烤好的土豆还很烫舌,瓷小口小口吹走热气,习惯性地用筷子拨掉最外层的锡箔纸——苏屋子里本来没有这些小器具,但是他一来就有了——他刚拨完一层,就被斯拉夫人接手过去。苏没有用筷子,革皮手套还戴着,徒手把分量十足的土豆扒成两半,一半用油纸裹着送到他嘴边,另一半随着酒塞进自己嘴里。

“我想带你绕城转一圈。”苏说。他们动作一致地嚼着土豆馅,瓷歪过脑袋,看着他,以为他是喝醉了开玩笑,也跟着语调轻松地回答道:“莫斯科这么大,老师小心汽车跑一半没油了。”

苏慢慢笑了一下,继续说:“那就不开车。”

瓷疑惑地“嗯”了一声。他没有接着问下去,因为苏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条丝巾,凑身过来,将丝巾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由于早期的飞机设计大部分是开放式座舱,高速飞行时快速流动的冷空气会通过领口的缝隙吹进来,很容易引发寒疾,因此一条轻盈、舒适的丝巾便成了飞行员们的穿搭装备之一。这条丝巾甚至还是柔软的丝绸材质。它似乎已经在苏的大衣里被捂得十分暖和,裹住脖颈时一点也感受不到冷意。

苏低下头,在瓷的手心上写字。他写的是汉字,字字繁复,喝醉酒还要保持清醒地书写是项有些负担的工程,但苏写得很稳,只错了一个笔画。斯拉夫人把那个字擦掉重写,一撇一捺,引瓷跟着他一起端详起来。

只不过瓷是端详他写的汉字,而苏是为了端详瓷的神情。

“我们还有飞机啊,”他低下额头,把那腼腆的黑色双眼收入自己心中,顺便捏了捏瓷的脸颊,然后闷闷笑起来,说:“就算是圣诞老人,也得有制.空.权才能在莫斯科的天空上派发礼物。不过我很遗憾,他目前只能在其他地方出现了。”

瓷被他揉搓着双颊也不恼,真诚询问:“因为他没有资格进入莫斯科的领.空?”

“因为他不会驾驶飞机,”苏说,他在瓷戴着的丝巾末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满意地摆摆,接着握住对方的手,“但我会,所以……”

他埋头蹭在瓷的脖颈边,闻够了东方人身上的气息就抬了抬下巴,去递上一个吻。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烘热了氛围,斯拉夫人说话时眼睛亮得像烧了把旷野的雪,一根弧线牵动所有航道。让瓷愣在那双眸里,甚至忘了呼吸,只记得聆听最敬爱的老师的声音。

“所以今夜只有我们,”他说,微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瓷,“能在莫斯科的夜空中畅通无阻地飞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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