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喂这只流浪猫已经一年多。第一次见它,是在小区的一块石头上,褐色的毛发跟石头的颜色接近,如果不是它朝我发出了喵喵几声,我不会发现它。小区里有不少流浪猫,它是第一只朝我喵喵叫的。并不仅仅是这几声使我对它萌生了怜意,而是它发声的嘴。它的左边嘴角缺了一块,从脸颊处陡峭地凹陷下去,皮毛再茂盛也掩盖不住这个缺陷。一眼之下,是让人觉得丑的。我猜是流浪猫之间为争地盘,互相斗殴所留下的伤。好在,除了这个缺陷外,它还是属于那类好看的狸花猫,身上间隔的花色斑纹匀称,尤其是眼睛,圆溜溜水汪汪,朝我叫那几声的时候,也跟家里被宠着的猫无异,眼神里流露着与人相认相识的含义。
②每天黄昏,我就会到那块石头上去找它。那块石头成了它天然的猫食盘。由于它的牙齿不便,几乎没法吃下硬食,所以,我持续地买一种湿软的猫粮给它,一闻到这个味道,它就连我也熟悉了起来。它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因此,只要我一接近那块石头,就能看到它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喵喵地迎着我。
④有一个大雨的冬夜,我撑着雨伞打着手电去那块石头找它,站了几分钟,学着它喵喵叫,四下寻找,影子都没一个,想着它肯定躲在一个干爽安全的地方,心里既欣慰又有一点失望。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从对面那个车库出口处听到几声嘶哑的喵喵叫声,很快,就看到它冲进雨里,一路朝那块石头小跑过来。我蹲下来,它就跑到了我的伞下。我把它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抱它。我始终对它有隔离,家人也一再警告,流浪猫很脏,跳蚤、蜱虫之类的一旦跳到身上人会患皮肤病。所以,我从不用手碰它,更不要说抱了。
⑥我想,除了提供一些生存的必需,我还可以给予一些抚慰,或者说情感,而这些东西,无论对人还是动物,无论身处贫穷还是富足,同样也是本能的一种。如同这个世界永远需要鲜花,我们总是愿意看到那一幕幕掌上开花的时刻,让人欣慰和满足。
⑦从那以后,我去石头那里找它,就会引它往凉亭走,在椅子上喂它,然后停留一阵,用手抚摸它的脑袋下巴和那残缺的半边脸颊。这些,都成了我和这只流浪猫的默契。
(《人民日报》2018年01月20日12版,有删改)
麦浪滚滚
①小满过后,我回到故乡,想再看看麦浪翻滚的样子。
②车在蔚蓝的天空下行驶,夏初的葳蕤袒露在阔野上,故乡大地一派生机。看呵,绿树含烟,鸥鸟翩翩:丰草争茂,流水潺潺;田畴如毯,麦浪绵绵。目力所及皆是一幅线条明快、色彩艳丽的田园图画!
③……
④往田垄深处走去,小麦的清香和着土地的芬芳沁人心脾。极目远眺,一块块麦田密如绒毡,棋盘般整齐,像是心灵手巧的裁缝修剪过一样。微风吹过,麦叶沙沙作响,麦浪起起伏伏,绸缎般绵延向远方。身前身后,一株株青绿色的麦秆,叶片修长挺拔;一粒粒鼓胀饱满的麦粒,密密匝匝,结成小穗。每穗有多少颗麦粒就有多少根麦芒,像战士紧握的钢枪。而此时最容易让人遗忘的是那些不起眼的麦花。和其他植物姹紫嫣红的花不同,麦花极简约、极朴素,它们摒弃了花瓣,没有明艳的色彩,只是袒露着雄蕊和雌蕊,半悬半挂在麦穗上,翘首期盼“风媒”的撮合,将“良缘”化为金黄的丰收。
⑤割小麦是庄稼人一年中的重活,但晒麦子并不比割麦子轻松。记得小时候,打完麦子扬完场,把新麦子运回家,父亲又带着哥哥、姐姐急急忙忙回到地里抢墒①犁耙,安插好秋作物,才匆匆返回城里的建筑工地。剩下的重担就全落在母亲身上。
⑥新麦子打下来,要经过连续几天的暴晒才能不生虫不发霉,每年三伏天还要倒缸返晒。以前我家院子地面是土的,庭扫后,等太阳把地面晒得灼烫,母亲就把旧草席、旧被单铺在地上。她踩着凳子趴在缸沿上,一瓢一瓢把麦子挖出来,倒在地上均匀摊开,再光着脚板,双脚交替向前挪动,把麦子犁成麦垄,半个钟头的工夫就重复翻拢一遍。烈日下,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双脚奇痒。后来我家院子铺了水泥地面,再晒麦子就方便多了。那时,每到暑假我都要帮母亲晒麦子。太阳直刺得头皮发烫发木,我不情愿地爬到麦缸里,这边一瓢一瓢地挖,母亲就一簸箕一簸箕地接。缸挖空了,母亲给我擦擦身上的汗,炒个鸡蛋,哄着我吃了后到炕上歇着,她又转身去忙。我一觉醒来,已过晌午,窗外烈日当空,只见母亲正在太阳底下端着簸箕娴熟有节奏地颠簸着麦子,稗子、麦糠、秸秆等随之被筛出,留下的是金灿灿的麦粒。母亲满脸通红,汗如雨下……年复一年,母亲白皙的脸庞上渐渐有红褐色的晒斑皲裂,一头乌黑的秀发变得苍白,硬朗挺直的腰板越来越弯曲了……而今天,院子里只剩下那几口空空的麦子缸还孤寂地蹲在那里,炽热的阳光也只能在香椿树和鸟儿身上跳跃了。
⑦新麦子入仓后,一部分置换成家庭开支以及我们的新衣服、书本费,剩下的就成了口粮,这时满屋子开始飘荡甜丝丝的麦香。母亲心灵手巧,善于调剂生活,她用刚磨出来的麦子面制作面老虎、面燕子、面钱龙、面鱼、面荷叶等,一则庆祝丰收,一则解我们的馋。那时发面不像现在用酵母,而是用自制的“老面引子”。母亲制作的各色面食花样,光滑、白皙、香甜、暄软,奥秘除了揉面有技巧,其他全在“老面引子”的发制、存贮。村子里谁家儿女嫁娶、给老人祝寿、小孩过满月等,总是要找母亲帮忙,她制作的大饽户户传看,赞不绝口。母亲总是说:“不就是抚弄个面团嘛,只要邻居乡亲不嫌弃就行!”这对母亲来说,大概是一种朴素的生活艺术吧!参军以后,我在天南海北的很多城市里吃过很多有特色的面食,面粉更精,造型更美,但怎么吃都找不到记忆里的感觉。
⑧布谷——布谷——在一阵清脆的布谷声中,我缓过神来。哦,望着眼前这片哺育我长大的土地,我忧然想到,这布谷鸟啼落的可是满地跳跃闪烁的碎金子!麦浪滚滚,故土情深。有泥土般厚重的自信,有麦穗一样饱满的情怀,脚踏实地向前走,我们生命的原野会愈发蓬勃粲然!
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xiāng()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点,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这样,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给山们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看着看着,这件花衣好像被风儿吹动,叫你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日落的时候,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那点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点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
(《济南的冬天》)
父亲的病(节选)
①大约十多年前罢,S城中曾经盛传过一个名医的故事:
②他出诊原来是一元四角,特拔十元,深夜加倍,出城又加倍。有一夜,一家城外人家的闺女生急病,来请他了,因为他其时已经阔得不耐烦,便非一百元不去。他们只得都依他。待去时,却只是草草地一看,说道“不要紧的”,开一张方,那病家似乎很有钱,第二天又来请了。他一到门,只见主人笑面承迎,道:“昨晚服了先生的药,好得多了,所以再请你来复诊一回。”仍旧引到房里,老妈子便将病人的手拉出帐外来。他一按,冷冰冰的,也没有脉,于是点点头道,“唔,这病我明白了。”从从容容走到桌前,取了药方纸,提笔写道:
③“凭票付英洋壹百元正。”下面是署名,画押。
④“先生,这病看来很不轻了,用药怕还得重一点罢。”主人在背后说。
⑤“可以。”他说。于是另开了一张方:
⑥“凭票付英详贰百元正。”下面仍是署名,画押。
⑦这样,主人就收了药方,很客气地送他出来了。
⑧父亲的水肿是逐日利害,将要不能起床;我对于经霜三年的甘蔗之流也逐渐失了信仰,采办药引似乎再没有先前一般踊跃了。正在这时候,他有一天来诊,问过病状,便极其诚恳地说:
⑨“我所有的学问,都用尽了,这里还有一位陈莲河先生。本领比我高。我荐他来看一看,我可以写一封信。可是,病是不要紧的,不过经他的手,可以格外好得快……。”
⑩这一天似乎大家都有些不欢,仍然由我恭敬地送他上桥。进来时,看见父亲的脸色很异样,和大家讨论,大意是说自己的病大概没有希望的了;他因为看了两年,毫无效验,脸又太熟了,未免有些难以为情,所以等到危急时候,便荐一个伸手自代,和自己完全脱了干系。但另外有什么法子呢?本城的名医,除他之外,实在也只有一个陈莲河了。明天就请陈莲河。
陈莲河的诊金也是一元四角。但前回的名医的脸是圆而胖的,他却长而胖了:这一点颇不同。还有用药也不同,前回的名医是一个人还可以办的,这一回却是一个人有些办不妥帖了,因为他一张药方上,总兼有一种特别的丸散和一种奇特的药引。
芦根和经霜三年的甘蔗,他就从来没有用过。景平常的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但这差使在我并不为难,走进百草园,十对也容易得,将它们用线一缚,活活地掷入沸汤中完事。然而还有“平地木十株”呢,这谁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问药店、问乡下人,问卖草药的,问老年人,问读书人,问木匠,都只是摇摇头,临末本记起了那远房的叔祖,爱种一点花木的老人,跑去一问,他果然知道,是生在山中树下的一种小树,能结红子如小珊瑚珠的,普通都称为“老弗大”。
“踏跛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药引寻到了,然而还有一种特别的丸药:败鼓皮丸。这“败鼓皮丸”就是用打破的旧鼓皮做成;水肿一名鼓胀,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以克伏他。清朝的刚毅因为憎恨“洋鬼子”,预备打他们,练了些兵称作“虎神营”,取虎能食羊,神能伏鬼的意思,也就是这道理。可惜这一种神药,全城中只有一家出售的,离我家就有五里,但这却不像平地木那样,必须暗中摸索了,陈莲河先生开方后,就恳切详细地给我们说明。
“我有一种丹,”有一回陈莲河先生说。“点在舌上,我想一定可以见数。因为舌乃心之灵苗……。价钱也并不贵,只要两块钱一盒……。”
我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
“我这样用药还会不大见效,”有一回陈莲河先生又说,“我想,可以请人看一看,可有什么冤愆。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对不对?自然,这也许是前世的事……。”
我的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
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又想不出“冤愆”来,自然,单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有什么用呢?依然打不破水肿,父亲终于躺在床上喘气了。还请一回陈莲河先生,这回是特拔,大洋十元。他仍佰泰然的开了一张方,但已停止败鼓皮丸不用,药引也不很神妙了,所以只消半天,药就煎好,灌下去,却从口角上回了出来。
父亲的喘气颇长久,连我也听得很吃力,然而谁也不能帮助他。我有时竟至于电光一闪似的想道:“还是快一点喘完了罢……”立刻觉得这思想就不该,就是犯了罪;但同时又觉得这思想实在是正当的,我很爱我的父亲。便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想。
早晨,住在一门里的衍太太进来了。她是一个精通礼节的妇人,说我们不应该空等着。于是给他换衣服;又将纸锭和一种什么《高王经》烧成灰,用纸包了给他捏在拳头里……。
“叫呀,你父亲要断气了。快叫呀!”衍太太说。
“父亲!父亲!”我就叫起来。
“大声!!他听不见。还不快叫?!”
“父亲!!!父亲!!!”
他已经平静下去的脸,忽然紧张了,将眼微微一睁,仿佛有一些苦痛。
“叫呀!快叫呀!”她催促说。
“父亲!!!”
“什么呢?……不要嚷。……不……。”他低低地说,又较急地喘着气,好一会,这才复了原状,平静下去了。
“父亲!!!”我还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
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觉得这都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
十月七日
(选文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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