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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百年,景元又一次走进了幽囚狱。

它平日里大多由青镞照顾,几乎算是她的半个孩子,好在下葬时在场只他们二人,青镞的哽咽掩盖了他沉重的呼吸,空气又干燥,将军眼角一点水痕未见天光就蒸发在温暖的人造风里。景元八风不动地背手在后方站着,看青镞把狮子衰败的身体安置在一棵银杏树下,双手始终洁净,衣衫分毫未脏,只在填土之前俯身摸了摸雪狮子冰凉的脑袋。

咪咪。他在心底唤了一......

咪咪。他在心底唤了一声。他的咪咪听不到,青镞听不到,连风也听不到。只有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稳定规律地跳动着。从前如此,现下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景元转身离去,临走前对守在院外的驭铁吩咐,劳烦你跑一趟,去垂虹卫取来年的布防图。临近年关了,早日把此番事务了结,也让大家过个好年。

驭铁松一口气,紧张地又多看了他几眼,生怕将军伤心难过。见他状态一如往昔,态度平平淡淡,嘴角甚至还带着点笑,于是一边放下心来,一边又为踏浪雪狮子感到隐约的悲哀。三百年来他留守神策府,眼看着雪狮子在门前日复一日地等候归人,畜生听不懂人话,也看不懂历法,不明白该怎么数着日子计算主人何日归来。它只是将自己钉作一只爱晃尾巴的石狮子,可惜不大守规矩,总爱用屁股冲着进进出出的军士幕僚,脑袋始终只看将军出征的方向。如此年年岁岁,忠骨不移,终于盼回了呼啸的烈风。罗浮的守护神在它身边短暂停留片刻,看着它闭上眼睛,又看着它长眠地下,随即便照常启程,连再多一刻的注视也不曾给予。

他不知道那天景元安静地躺在院中看了整晚的夜色。很模糊的夜,云霾遮蔽天空,无星无月,战争带来的星辰碎片化作烟尘,灰雪一般自天际飘落。这样的夜色已陪伴他几百年,从师父堕入魔阴身那日起,他就再未看过一次从前清澈如水的静夜。临近天明时景元站起身来,从袖中摸出一根不知何时蹭上的雪白狮毛,于晨风中松开手指,看着它晃晃悠悠落在院中荷花池里,顺着柔和的水流飘向不知终点的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尽头,一轮单薄脆弱的太阳逆着烟尘艰难飞上云端,逐渐明亮,逐渐燃烧,逐渐化作一团璀璨火球,孤零零地普照这繁华人间。

蜕鳞轮回之刑,景元听过,但未曾见过,也丝毫不想去见。然而职责在身,将军不出面,罪人就只能在幽囚狱锁着。雪花一般的诉状飞往神策府,青镞不耐烦,持明族不耐烦,罪人大抵也要不耐烦了。一只无形的手按在景元背上,推他从明亮的天光下走入幽囚狱,走入阴暗石室,走下湿滑阶梯,走向他数百年来最不愿见到的人。

丹枫。

大多数活过五百岁的仙舟人都会尽量避免强烈刺激,勉力维持平淡无波的心态,试图推迟被十王司带走的那个时刻。景元不想延寿,却也在拼命避免想到这个名字。他和死亡之间原本是被隔开的,然而每念一次这两个字,浑身便痛得像死过一回。死亡短暂地追上他,同他肩并着肩,将一双骨爪捅进他的胸膛,拽出滴着淋漓鲜血的心脏,捏在手中掂量片刻,再多此一举地将其放回,缝好他的胸口,如好朋友一般温馨快乐地同他告别。景元时至今日依然身体康健,精神稳定,心态良好,或许也归功于他尽管一直尽力不去想,却仍然想了太多次的丹枫二字。于是死亡时时同他并肩,时时让他痛苦,其余的折磨再多,在它们面前也显得如流水一样平淡。

被锁链缚住的人从黑暗中抬起头来,丹枫有一双含着满天月色的冷静寒凉的眼睛。幽囚狱无光,然而他本身就是清光,照得这简陋石室遍布清辉,也映出景元心中一片死寂的冰冷。

“你来了。”他说。

侍卫没有跟进来,狱卒也被清退出去。罗浮将军难得以职务为自己谋个方便,却在此时萌生退意,站在一个全身重要关节都被锁链贯穿的重囚面前,几乎恐惧得想要转身就走。但景元一生都在逆流而上,他只能让自己的双脚焊在地面,濒死的痛楚将他剖得七零八落,脏器和血肉散了一地,他仍静静地站着,顶着一副苍白骨架,痛苦又坚决地站着。

黑暗的囚室中有两道呼吸。一道带着轻微的颤抖,景元知道那是丹枫伤得实在太重,每分每秒都在忍受着他难以想象的苦楚。另一道控制得很好,又轻又缓,平静得像沉在甜美的睡梦中。景元庆幸这些年来的频繁心碎终究还是让他有了一点长进,至少在这暗色之中有人不知他正肝肠寸断。这就够了。

景元负手而立,声音从腹腔发出,带动胸膛和喉咙震动,像吐出一颗被胃酸腐蚀殆尽的心脏:“我来了。”

将军没有私仇,何况牢中关着的是他曾经的旧友。因此侍卫和狱卒在外间坐着,彼此都很放松。是人就有私情,他们都能理解,行刑之前最后告个别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没人想到有私情而无私仇的将军正在黑暗中吻着罪无可赦的前任龙尊。

丹枫是跪着被锁住的。人捞不回来,龙师们就要他向着鳞渊境的方向长跪五百年,要他为从前闯下的弥天大祸谢罪,要他每分每秒都记得自己害死的每一个同族。

景元也跪着。将军一身铮铮铁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几乎当场便救不回来时也未曾腿软一下,此时却跪在爱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丹枫的脸,尽量避免牵扯到锁链,和他接了个满是血腥味的柔和的吻。

丹枫说:“要行刑了,是不是?否则你不会来看我的。”

景元用一方雪白的手帕为丹枫擦着唇边断断续续溢出的血迹——锁链加身实在太痛,浑身上下又只有一张嘴是自由的,他将自己的口腔咬得遍布伤口,伤口好了又烂,烂了又好,于是血迹几百年都未干涸过。

“实在抱歉,平日里诸事缠身,因此以往才只能请青镞代为看望。不要生气啊。”

景元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自己也没想到的混账话。这话圆润无锋,又冰冷沉重无比,话音落下就是一道玄铁铸成的壁垒,不容置疑地将相拥的两人困在两个不同世界。景元几乎要为自己临场发挥的出色演技报以掌声了。

丹枫丝毫不生气,他甚至很轻地笑了。景元从前最爱逗他笑,饮月君孤傲冷漠,对他微笑时眼神却总是柔和如月下波光。这一笑,从前旧事便如滚滚洪流将景元吞没,他又吻一下丹枫嘴唇,低声叮嘱他:“轮回之后就好好生活,不要再搅进麻烦事里,我······也不会再来烦你了。”

年少之时,他其实很少见到丹枫。龙尊困守建木,除战场之外几乎见不到他身影。然而毕竟是饮月君,偶尔在人前现身一次,就让数不清的少年男女春心错付。

景元是其中运气最好的那个,刚开始时,他有个身为剑首的师父,偶尔会带他出入鳞渊境商讨罗浮大事;后来,他的名字和丹枫的连在一起,作为云上五骁中的两位被印在史书和戏本上。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酒后乱性,只于征战途中缩在刚刚失去动力的机械残骸里,丹枫枪尖上还挂着这庞然大物的能量核,脸上溅了一片机油。景元手忙脚乱从身上翻出一块干净的粗布手帕帮他擦脸,擦着擦着,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手背。他握紧了手帕,也握紧了心上人的腰。他们在满地狼藉和鲜血中安静地接吻,机械敌人的骸骨将他们的情热遮蔽在阴影之中,于是这场荒唐没有第三人知道。连那夜的明月也未曾见证。

在那之后,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化,景元仍是懒洋洋的,席上和谁都能聊两句,但一不留神他就要溜走,宁愿在水边孤零零地钓鱼也不乐意和白珩拼酒;丹枫仍是长久地沉默着,不大理人,也让人不大敢理他。

只是在龙师视线不及的阴影中,在温暖黑暗的床幔里,他们的体温几乎将彼此融化。饮月君不爱说话,却咬着他的手指哼出柔软颤抖的调子;景元对谁都轻飘飘地笑,却会用深沉如海的目光久久注视着身下的情人。结束之后丹枫会慢慢摸他的头发,像抚摸一只他亲手豢养的巨大猛兽,景元被那只手驯服,心甘情愿伏在他脚边,让冰冷的手指探进他的口腔,尖锐的犬齿在指尖留下一道伤口,一滴腥甜的血溢出来,景元无声地咽下它,像咽下丹枫带给他的所有悬而不决的欲望和进退两难的爱情。

仅此而已了。

景元在心里为这段关系下定义时,仅仅想到了这一句话。

小时候他想做个自在的巡海游侠,学着前辈的传说,和同伴一起丢一把小球,闭着眼摸一个出来。若是红球,便杀一个贪官,若是白球,便去捣毁一处丰饶孽物的窝点。为此他加入了云骑军,拜在镜流门下,学得一身出色武艺,目光却从未停留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刚随着师父出征的那几年他觉得自己随时会醉死在浩瀚的星海里,自由,血腥,残酷,还有帝弓为他指引前路的光矢,那简直是浪漫的极致。

直到后来他渐渐成熟,褪去年轻时热血上头的冲动,发觉星海中的尸身和眼泪比无知少年的鲁莽和斗志更多,伤痛和后怕也会慢慢代替铁马冰河出现在他每夜的梦中。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一开始是背后战友的性命,后来变成一场战斗的胜负,一颗星球的存亡,一片星系的安危。等罗浮全舰的生计和脑袋全部系在他的一个决策、一道命令之下时,他便明白年少时的梦想终于要由自己亲手背叛,于是他披上大氅匆匆启程,逆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只在猩红的披风之下留一道意难平的伤口。它在静夜里痛,在挥刀时痛,在颁布诏令时痛,也在看到往日故交时痛。

他看着持明族内异动频发,看着巡海游侠受挫蛰伏,看着周围战友身堕魔阴。一条条无形的轨迹在种种细小事件之后延伸向一片虚无的未来,景元是后天被迫练成的好棋手,喉间含一口血坐上棋局,什么爱人友人敌人,连他自己一同统统化作局中棋子。他查明前路,他指明方向,棋子随心而动,一枚叠一枚,杀敌人也杀自己人,磕磕绊绊地推着罗浮驶向可控的最好结局。每走一步都是人命,前进后退皆需深思,于是他眼看着三位师友接连出事,却从头到尾一言未发。一是力量幽微,无法改变局面;二是这种种事故背后逐渐有巨大黑影浮现,而他须得等到时机成熟才能决定是否出手。他曾经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捕食者,如今肩上的责任正逼着他成为一个算无遗策的成熟猎手,因此那口血吐不出咽不下,只能卡在嗓子眼儿里,时时以腥气和热度提醒他不得插手,不得靠近。他是帝弓司命的代言人,他可以有私情,也可以有私心,但仅此而已,多的一步也不能迈出。

云骑刚刚抓到丹枫时,景元去看他。饮月君遍体鳞伤,却仍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模样。他望着景元,眼中毫无波动,好像他们并不大熟,只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留下一句话。

劳烦再多等几日。

于是景元按下了第一封折子。鳞渊古海中掩藏的巨兽失去耐心,露出一点踪迹,再要仔细去查时又被它狡猾地溜了。丹枫身在十王司,八风不动地品着好茶,就引得坐不住的劫狱人一波接着一波,景元远在神策府,慢悠悠地钓着鱼,时不时听青镞回报丹枫现状。

被十王司转到幽囚狱了。向深处关了一层,又向深处关了一层。外间饭菜点心不得入内,瞧着近日瘦了一些。狱卒换了十王司自己人,没办法再悄悄递信了。

……龙师越过神策府向十王司联名上书,十王司允了,于是给丹枫上了枷。

……又用铁链穿了琵琶骨。

……仍是无法限制他的所有力量,终于把全身关节都锁上了。

青镞问景元,不如就放他回去,让持明族内自行处罚吧?

她不提二人过去交好的旧事,也不提饮月君在狱中受到的种种折磨,只是公事公办道,此事牵扯甚广,这么多天仍悬而未决,改日翻出旧案追责,怕是还要我们神策府承担。

景元坐在冰冷坚硬的座位上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说,放长线钓大鱼,饮月君不急,我们自然也不能急。

这一钓,便是五百年。

唯一能镇守建木的龙尊不在,攀附在其上的蛀虫便纷纷现了形。景元在罗浮时亲自盯着,景元出征时,就由青镞随时留意。他们的手下化作飞鸟,处理了无数罗浮里外的觊觎者,将数次危机消弭于出芽之时。但景元仍在等,等丹枫的意思,等他最终拍板,这场已然铺开的局要如何收网,作为猎物被挂在网上、同时又将所有猎手攥在手心的丹枫……又要如何自处。

他等到了。幽囚狱最深处的暴动,规模不大,消息却足以突破重重封锁传到将军案前。

于是时隔五百年,景元又一次走进了幽囚狱。

丹枫说:“我自愿受刑。”

景元说好。

丹枫说:“最后为我做一件事,待蜕鳞轮回之刑施行完毕后,将我流放,予我自由;或是杀了我,将我抛尸星海,令我安息。这选择权在你。”

其实丹枫并没有给他选择权,就像他在闹得族中大乱之前也未曾与他通过气一般。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寻觅丹枫的身影,做他永不见光的暗线,发生在丹枫身上的事,有些他知道,有些他用尽手段也无法探明。但至少此刻,他仍心甘情愿为丹枫铺上一段他将前行的路。

丹枫说:“若你愿给我一条生路,作为回报,我将留一段残魂在新生的‘我’体内。假如罗浮遭遇大难,你便将他带回,我的残魂会全力相助。为此你要让他亲近你,敬慕你,又爱你到不愿忤逆于你。”

他的声音终于温柔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景元咬紧了牙关。

“你应该最明白该如何做到这点的,将军。”

景元想问这些年来你究竟是如何看我的,又想问这罗浮你竟是说舍就舍吗。然而他又想起丹枫即使在床笫间也从未给过他任何承诺,而罗浮……罗浮原本就不是他的故乡。

因此最终他也只是低声说:“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丹枫很轻地笑了。

“景元。”他唤道。

景元和他对视良久,微一点头,拖着跪得已无知觉的腿站起来,敛起脸上多余的表情,转身离开这间阴冷潮湿的囚室,对外间人吩咐道:“请龙师过来,即刻行刑。”

他养过一只狮子,也养过一个少年。对狮子不算很好,对少年也不算很好。

但他们实在是很好的狮子和少年,即便未曾得到他太多的关心和陪伴,依然献给了他几乎难以受用的亲近、敬慕与爱。

送走狮子之前他说了谎。他说寿终正寝,挺好。

其实那时他想的是若是能长长久久伴他身边,那该有多好。

送走少年之前他也说了谎。他说此件事毕,我就由他死去。往后我可以保证:至少在罗浮之上,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

少年那时的表情似乎隐带怅然,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景元攥在身后的手渐渐放开。他想如今约定兑现,我只能由你死去。那么我呢,我如今终于能够成为你合格的影子了吗,丹枫?

丹枫。他又在心底唤了一声。他的丹枫听不到,新生的丹恒听不到,连风也听不到。只有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稳定规律地跳动着。从前如此,现下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他与丹恒并肩而立,眼前是鳞渊境永恒不变的古海。灰蒙蒙的天空尽头,一轮单薄脆弱的太阳逆着烟尘艰难飞上云端,逐渐明亮,逐渐燃烧,逐渐化作一团璀璨火球,孤零零地普照这繁华人间。

浮屠界,族中的一座山巅上,辽阔而幽静的庄园坐落着,其内石亭点缀,有着一座座的假山溪流,鸟语花香,显得此地的不同。

这里几乎算是浮屠古族中最好的招待地之一,而如今,已经成为了牧尘的暂时居所。

“药老先生,请上坐。”

牧尘恭恭敬敬的,反倒像是客人。

药尘也不推拒,点头落座,目光平静的落在牧尘身上,任由簌簌风声穿过阁窗。

“小子,你可知,我为何不许他来?”

牧尘眨了眨眼,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毕竟现在的他,还有太多的理由不被认可和接受,于是他只好回答:“现在的我,还不足够。”

谁知药尘忽然咧嘴一笑,一改这些天来高深稳重的宗师作态,十分...

谁知药尘忽然咧嘴一笑,一改这些天来高深稳重的宗师作态,十分不讲道理:“嘿,这档子事,老夫看谁都不足够!你提前占了便宜,我现在就想难为难为你,不行?”

万一小家伙心软答应了,无尽火域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牧尘嘴角一抽,有口难言,心说您老人家装得可真好。他这几天处处憋着一口气表现自己,都没看出药尘居然是个这般脾气的老顽童。

“您说的是,是晚辈应得的。”

没有从牧尘身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药尘有些怀念当年那个稍微逗两句便要气得跳脚的少年。少年被磨出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好脾气,牧尘比他的小家伙幸运太多,他还以为牧尘会更有朝气些。

不过,看上去也不是个冲动的人啊。

“小子,你统共不过就见了他三次,说上话的只有两次。”算来算去都匪夷所思,药尘真心疑惑,也是质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牧尘微微迟疑,提起心试探道:“前辈,若我的答案不能让您满意,您会怎么做?”

虽然打定主意要吓唬吓唬这个愣头小子,其实药尘还真没想好该怎么折腾这样优秀的后生,只好冷着脸放话:“今日你若不能给个让我满意的答复,此后别想踏入无尽火域半步!”

“这事,萧炎也要听老夫的!”

就……这样?

炎帝与帝师还真是方方面面的一对师徒,对待非原则性问题都如出一辙的心慈手软。

反观半点不肖父的萧潇,牧尘回忆起来都心慌,五味陈杂道:“前辈这可算不上难为,萧潇都比您狠绝多了。”

哦?

药尘扬起眉梢,转念想来倒也是,那妮子不可能至今毫无动作。

“她跟你说什么了?”

牧尘脸色铁青,皱成一团,像是被刷了一层鲜榨的苦瓜汁,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艰涩道:“她不知从哪里听了谣言,竟觉得我和洛璃——还非要我给个章程。”

“我若是说不清楚,便要我……我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药尘扬起眉梢,不知不觉上身前倾,兴致勃勃追问:“她要做甚?”

如果能从根源上杜绝白菜被拐,借鉴一下也是不是不行。

牧尘哭丧着脸,难以启齿。

谁懂,他当初好似听到了域外邪魔的低语,冷汗都出来了。

“真的假的干我何事?你管我从何处听来的……这种传闻存在,就已经是你的错了!”

“只要我告诉阿爹……”

冷艳的少女兴致盎然,一双凤目已变成了蛇类的竖瞳,威胁道:“我若说,我看上你了,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何止啊……炎帝不宰了他都是给他脸了。

牧尘磨了磨后槽牙,憋屈至极:“捕风捉影的事儿——这小祖宗,她是要我的命啊?!”

千万别让他知道是谁传的谣言!

药尘眼皮子一抽,倒吸一口凉气,心有戚戚:“萧潇这妮子还真豁的出去……”

惊怒完了,药尘又觉得好笑,摇摇头道:“她也就是吓吓你。莫说小炎子又不瞎,压根不会信……只要她敢张嘴,第一个挨到身上的就是她自己!”

“她爹娘和小姨再怎么宠她,也容不得她拿婚姻大事玩笑。”

但这种事,似乎牧尘也不至于想不到啊?

思及此,药尘心念一转,便明白牧尘只是鬼扯胡话拉近些距离,颇无奈的笑笑,故作严厉的瞪了牧尘一眼,又气不起来。

小兔崽子,都涮到他头上了!

牧尘当时是真真吓得心跳骤停,但随即反应过来萧潇大抵只是想提醒他——人言可畏。

牧尘起初没考虑过几句传闻能有什么影响,但把洛璃换成萧潇之后才发觉自己简直在作死。萧炎固然不会轻信流言,但有的事情一旦传的广了,便免不了要忧心洛璃的声名,甚至可能会起些“避嫌”的心思。

“少打岔,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药尘再次提问时,言语间透露出的距离感稀薄了不少,逼问变得近乎打趣:“你到底怎么看上萧炎的?”

牧尘辨别出两次之间态度的差距,微微放下心,不太确定的说:“一见钟情?”

药尘不太满意地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看是见色起意!”

没想到牧尘竟真的点点头,真诚附和:“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药尘被他的坦诚堵得一时语塞,片刻后难以置信的说:“就,就因为脸?萧炎那张脸虽说好看,也算不上什么绝色吧!”

牧尘诧异否认:“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当然还是炎帝前辈的性情最让人心动。”

药尘感觉自己被驴了:“就见了三面,你懂他哪门子性情!?”

“若是别人,或许三面看不透。”牧尘眉眼含笑,温润反问:“但炎帝前辈还是很好懂的吧?”

药尘噎了噎,仍嘴硬道:“懂了又能怎么样?”

“你们两个都不缺红颜知己,难道她们还不够懂你们?”

“不合适罢了。”

相伴终生不是一时喜欢就够的。

“怎么样才算合适?”

牧尘在这些争辩上格外的少年意气,他眉头一挑,眼含笑意,将右手按在心口处,狂妄但坚定的说:“两情相悦就很合适。有困难就克服,有分歧就调解,有阻碍就拼尽全力去打破。”

“真正的有情人敢于让一切不合适变得合适。”

有时,他比萧炎更像一团火。

药尘心绪复杂,垂眸凝视手中的茶盏,突然迟疑问:“从阁窗向外看,你看到什么?”

牧尘走到窗前,举目眺望,沉声道:“祖塔。”

药尘摇摇头,缓缓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我在小家伙十五岁那年也问过。”

当时他是依附于骨炎戒的一缕幽魂,让萧炎从山崖上眺望乌坦城,是想告诫他,莫要拘泥于这一方狭隘的天地。

他将托身之所视作禁锢,自困于心,便以己度人,担心三年之约会困住那小家伙的目光,让萧炎无法看的更远。

但“他说……”

“好美。”

“哪里美?”

“人呀。”小家伙笑了:“万家烟火,难道不美吗?”

因此他知道,萧炎看到的世界比任何人都广阔。

灵魂药尘愣在那里,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哀愁、在忧虑些什么,那些无人听到的呢喃,只留下一声轻飘飘散在风中的“受教”。

萧炎看到万家烟火,看到天下。

牧尘看到祖塔,看到权与力的顶峰。

眼中的风景尚且不同,如何能看懂彼此心中的风景?

困难可以解决,分歧永远存在,真正的阻碍从不来自于外界。

“先生误会我了。”

牧尘面色有些古怪,听懂药尘的言外之意,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一刻,牧尘似乎站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颇为真诚:“我看到祖塔,仅仅因为它困了我娘十年。”

牧尘讨厌浮屠古族,不是因为他们迂腐,而是他们迂腐的教条伤害了自己的父母。

“我和我娘还挺像的。”

“叛逆、固执,因为我们想要的太少——只有那么一点儿——但就是那么一点儿,认准了,就谁都别想夺走。”

我不求权,不求力,不求名,不求誉。

我走过前半生,求一个阖家团圆;

我走过后半程,求一个执子之手。

“他爱苍生,我仅爱一人。”

他看到天下,我看到他。

月影和人影都静默许久,一句“受教”轻飘飘散在微凉的夜风里,一如当年。

帝师和武境二当家留了几日才告辞,临走前,帝师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浮屠古族少主远远的,行了一个晚辈礼。

见家长好难憋。。。

此系列第六篇,正文1.4W+

此篇大大大大大薰炎,有尘炎

薰儿的形象,多看几遍原著实在是非常有意思,我还记得知乎老哥曾经说过:“薰儿就是只喜欢萧炎,不管他是斗帝,还是三段斗之气。”,这实在是有点太准确。

性转一下,就知道土豆的薰炎人设有多时髦(没有要硬磕性转的意思,方便理解的比喻)

薰儿第一次震惊到我,还不...

薰儿第一次震惊到我,还不是当街骂柳席“垃圾”那段,也不是因为“而我却不能,让你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他”的直接杀了柳席的那段。

而是她直接质问附身萧炎的药老的那段。

当时我就想:我去,年下矿工!!!

本文里薰儿与老师的对峙场面也由此加工而来,当然如果觉得被我写的东西恶俗讨厌到了,我先道歉(我太喜欢年上攻年下攻因为身份年龄阅历家族以及价值观不同而修罗场了,如果不喜欢我全责)

薰儿对萧炎很温柔、对其他人很无所谓,对萧炎很有占有欲,但萧炎本身不觉得,其他人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但又讲不出来,会对萧炎装可怜(褒义),会在其他人面前保护萧炎(就这还不是矿工啊?!),有实力有野心有权力有计划,就等着看着萧炎一步步走向她(实则她自己也确实一直在推进度)

冰河谷啊古族成人礼啊净莲妖火啊都不用提了,感觉就是:那人骂萧炎,那人找死;那人伤萧炎,那人死定了。(那人想杀死萧炎,不存在的,火火自己就可以反杀)

还是一样,感谢每一个喜欢萧炎的人

大家一起爱火锅爱生活

吃饭愉快

纵使古薰儿的体内封印着异火榜第四的金帝焚天炎,可作为神品血脉既定者的她,也没办法逾越天堑,现在就将其炼化。

那些嚣张冷漠的子火一点点熬着她紧绷欲断的神经,而那更加寡恩薄义的本源火则在某些时刻突发奇想,兴致盎然地敲打她体内的每一根骨头,直到连血液都被骨骼上细微爆裂的暗痕全数吸走,再以旁人垂涎欲滴的浩大神通,修复自己这个勉强算宿主的躯壳。

古薰儿一向知道自己作为古族的天之骄女是一件好事,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继承古族专属的金帝焚天炎是一件幸事。

她的修炼之路是板上钉钉的顺风顺水,也是白纸黑字被计算度量好的青云直上。

可她还是觉得异火那能吞噬人的高温,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时常觉得刺骨的冷,以及在噩梦中坠入无穷无尽的恐怖黑暗。

就算自己的经脉再怎么强悍,就算自己的斗气再怎么充盈,她立于山巅之上时,也只觉得自己矮小怯懦,内里枯萎干瘪。

古薰儿想要一盏属于自己的心灯:

能在自己永远找不到出口曙光的黢黑深渊中,带来最平易近人的光亮和焰芒;能在太虚迷途天地昏聩的寒冷阴风中,燃烧出令人潸然泪下的温暖和希望;能安安静静地照着自己不说话,或者仅仅只是投射下婆娑简约的光影,听着她喃喃自语神游幻呓。

而不是像金帝焚天炎那样,对历代古族少族长都恨不得生戮其肉痛饮其血。

可笑么,她枉为什么极致之火的体质,竟然还在痴想那只存在于癔症中的心灯。

可古薰儿就是找到了。

萧炎。

草木萧萧,柔情之炎。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开口叫出“萧炎哥哥”的那个日子。

当时那位少年歪着头愣住,又马上晃着马尾笑意烂漫地点着头,张开两条莲藕节一样的双臂对自己敞开环抱时,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自诩为不愿意仔细记住的事情,也能随心所欲地进入脑子,可她越是回忆咂摸起与萧炎的初见,就愈是觉得,那美好得不可方物的清秀少年隔着一层让人深恶痛绝的雾霭:

其中细微密集的颗粒,将一切自己可以当作慰藉的星星全部蒙上可憎的暗影浮尘,而后就更加得寸进尺,在恶魔胜局已定的鬼啸诳语中,带走从悠悠天地间诞华孕灵而生的、最美丽干净的一团火。

带走萧炎。

古薰儿从那时起,对金帝焚天炎第一次产生了,近似于晚辈聆听长辈教诲的乖巧和感谢,她能够风吹幡动般地知晓自己:在这火焰无声无形的教育下,已经脱离了性情清冷的范畴,正式踏入了获得古族少族长资质的苦寒路。

她对这火焰的折磨开始变得无所畏惧,开始变得针锋相对的你来我往,开始变得连古元都惊诧:他这位不是特别称职的父亲,在某些方面已经不如他那位日渐手腕强硬、杀意坚决的女儿。

古薰儿感激这历代都被古族桎梏掣肘的异火,这被所有古族族长忌惮惶惑的存在,可以让她在那一片空白寂寞的神思中,再次重现萧炎的容颜。

“萧炎哥哥,薰儿真的好想你。”

古薰儿并不厌世,她对世事的态度向来是积极进取的,虽然这种与萧族无异的态度作风,惹恼了不少古族内位高权重的前辈,可这些不可雕的朽木,甚至算不上一块可以假装雕琢成玉的顽石,况且现在古族的真正情况,也使得这些老腐朽五味杂陈,所以也就对古薰儿半不情愿半明事理地低了头,而无二话了。

只是古薰儿对萧炎的想念,一如那所有远古种族视血脉为神圣不可侵犯之物的执念一样,增长蔓延到永无止息。她只觉得那些快要决堤的思念如洪水猛兽一般欲不可止,于是潮水漫灌,满是苦涩酸楚的洋流将她吞没,让她在回忆往昔中,掐住自己那修长优雅如天鹅的脖子,越发用力紧箍,以至于修剪得圆润平滑的指甲都能刻下道道狰狞的伤痕凶迹。

还好,她足够冷静骄矜,她没有因为自己的求索不能而窒息。

她是古薰儿,她合该把所有想要的东西牢牢抓在手心,她理应把那一位想维护相伴一生的爱人昭告天下地锁在怀里。

可古薰儿还是觉得这充斥着浓郁灵气的古界是这样的萧条枯索,她还不能够随心所欲地进出古界,因此这集纯粹天地能量于一处的修炼仙境,对于她来说:就少了爱慕之人相伴才能弥补的颜色。

古薰儿无数次在荒凉的心境沙漠里行走,经过名为萧炎的泉眼,便屈下身来,一动不动地蹲成饱满的圆球,用特别清亮、墨润青韵、还勾勒着丝缕金焰的眼瞳,一直望向清澈绿洲的最深处,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双修长雅致的柔荑,掬一捧甘泉,小口啜饮,品味其中一见倾心的占有和百转千回的爱念。

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一汪人人都窥伺觊觎的灵泉,不再向外界透露分毫地藏在秘境,然后在自己昼夜不分的浇灌输引下,化为一片她随时可以心甘情愿投身奔赴的汪洋。

那时的她,便可以抛却族人所赋予她的青莲拟喻,成为真正饱食不足还贪婪的饕餮。

可那绝对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古薰儿在得知萧炎已经是九星斗宗巅峰时,便深觉她的萧炎哥哥,才是世间独一无二、不落俗套的火莲花。

从不附庸风雅,却有自成一派的灵韵和诱惑,如果那些专擅搬弄是非的闲言碎语之人,絮絮聒聒地非得把“出尘青莲”这一刻板呆滞的封号,给不容分说地端在她头上,只当是给她和萧炎搏个金玉良缘的好彩头,那她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

古薰儿对萧炎的一切都甘之如饴,她愿意以最大的热诚和真心去与萧炎身边的人相处,可她的确很难再分出除开尊重外的半分其他情谊,去做一些自己都觉得虚伪和不光明磊落的戏码。

爱情就是这么没由来的,不讲道理的。

她不愿自己的爱情里,除了萧炎还有第二个人。

也同样不希望萧炎有。

一生一世一双人,还不足以阐述她对于萧炎暗流汹涌的掌控欲,她希望萧炎只依赖她一个人而已。

反正这茫茫大陆上,无论是天赋还是现行的修为,都只有她古薰儿才能与萧炎光明正大的并肩而行。

萧炎的心软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她只觉得自己的萧炎哥哥魅力太大,就好像他照例询问别人一句:是否安好,那人就会猝不及防坠入情网。

她热切地期盼:与萧炎十指相扣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只会、也只能是她一个人。

因为古族打不破的规矩,和以后真正成为族长时大刀阔斧改革所作的厉兵秣马,她选择暂先蛰伏和退让,转而在心中一道道盘算着:到底有几位分量极重的假想敌。

萧炎的以前她不曾参与,除了那屈指可数的两族大会,和那翻阅皱了、揉捏碎了、都还觉得不能解情思的书信,她几乎没有什么机会陪伴于萧炎左右,而一同历经千难万险、最有利于情感产生和增长的那些环节,她更是咬破了嘴唇都没办法触及到半分:每次听着那些暗卫密探,打着哆嗦字斟句酌,仅挑着萧炎作为汇报重点,聪慧如她,又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迤逦曲折呢?

古薰儿只是觉得好笑。

而迦南学院的那一段时光,是她从来不信的上苍,赐给她的;

也是她在古族高压下,胆大包天抢来的。

她知道很多人对萧炎都有与自己一样的心思,只不她对自己的情感浓度一直非常自信,就算其他人有再怎么阴暗污秽的想法,她也不觉得这些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会比自己做得更过分。

萧炎大多数时候就真的把她当妹妹,因为他对自己的定位总是不大清晰,甚至说是一团乱麻的混乱胡诌也不为过。

不过不要紧的,自己在萧炎身边,有着最无害、最亲密、最需要及时进行情感反馈的身份,到时候真上了床榻,哥哥也只会是溢满情趣的桃色称谓罢了。

再说了,谁叫谁哥哥都还不一定呢——

她对萧炎的恶趣味和癖好,可是只多不少的。

所以古薰儿会认真地烦躁,像打理清点古族的账目那样,掰着手指头数自己的情敌。

当然了,用手指头数是肯定数不完的。

最后还是用手指捏着毛笔,一张俏脸阴沉如水,泼洒旋落的墨毫纵情恣意,不是在写意,而是在发泄酸气怒意。

可恶,抢亲的人十张纸都写不完!

古薰儿少见地骄纵了一次,已经被她灼热渴望的强烈心愿督促、而变得一日更复一日熨烫妥帖的金帝焚天炎,随念而动,烧光了那些贵如金箔的轻滑丝绢。

她要把这些人全部一个不留地踢出局,就如同她把古族里食腐寄生的蛆虫踢出去自生自灭一样,一举消灭得干干净净。

不愿再糟心地逼迫自己:重新居高临下、却如同陌生人一般无法介入地了解萧炎的过去,她选择放任自己。

怎么会有人蠢到认为她会低头俯就?

但凡是跟她稍微有过接触的人,就知道她占有欲之强,心思隐匿遮蔽之深。

莫不是真以为古族少族长的真本事,就只是寥寥几笔装神弄鬼的额间族纹吧?

这可是她父亲在一次真实性存疑的醉酒后,从他嘴里不由自主就滑出来的一句话。

古薰儿是从来不会自我怀疑的女孩子,她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她认定的人就一定要得到,温水煮青蛙不论在那种境遇下都可以找到合适的条件,从而不偏不倚地实施。

她早慧的头脑中,充斥着无可指摘的繁杂思绪,但却自愿消融在,那一盏永远为她点亮的心灯里。

还是在那一座由雷族邙天尺老前辈所建造的学院里,她知道:萧炎是为了天焚炼气塔里的那一朵陨落心炎才会来到这里,所以她也就使了些无关紧要的手段,来好好地跟随照看这一位惑人而不自知的野火。

红木檀的窗柩上雕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如同一张细腻粘稠的网,将所有讨厌贪心的目光全部隔离在这桃花源境外,使得那一抹冰蓝帐里生生不息的火种,独自燃烧在她的身边。

她不怕学院长老们问责,因而也就不再克制自己那与萧炎一同、主动进行压制的修为,挥挥纤纤玉手,一道强硬坚厚的隐形屏障,随着斗气不动声色地澎湃汹涌,和金帝焚天炎故意为之的恃势凌人,意图明确地将因炼药而灵魂力量枯竭的萧炎拥抱包裹。

与此同时,她也因为心潮涌起中,那再也压抑不住的爱慕情欲,施展出温柔却不可推脱的内力,从而在那张平整洁净的床榻上,把萧炎玩得一塌糊涂、凌乱喘息。

“薰儿……让你哥哥我好好睡一下……薰儿……不要再弄了……”

古薰儿当时笑得连天地都失色,她带着使人头昏脑胀、沉睡不醒的浓郁青莲香,不再满足于仅用自己的斗气,使萧炎在不得安宁的浅眠中嘤咛,她选择欺身而上,狠狠撞进那一身黑袍下的温暖怀中。

古薰儿将顺从她一切行动的萧炎摆成侧卧的姿势,两条柔若无骨的手臂,轻巧地穿越过身形实在是轻薄瘦削的少年,轻轻搂抱、重重收紧,然后用气血瑰丽的指尖,将萧炎后背轻薄秀韧的肌肉,一寸寸收拢抚慰过去,又在那对翩翩起舞、展翅欲飞的蝴蝶骨上辗转流连,最后又心满意足地回到脸庞面前:

她一点点地去抚摸,萧炎那因为一连几个月超负荷运转而日渐消瘦、已经变得有些尖锐的下颏,再陡然一转,回到轻微蹙眉下不安紧闭的眼皮,用自己温热暖玉般的手掌心,去感受那常常浸满水润星光的眼眶里、不甚安稳的眼珠,继而用白葱段般的手指,好好丈量了一下随着呼吸而起伏不断的鼻翼,点了点圆润且透着一股害羞粉意的鼻尖。

她的指尖终于回到了最魂牵梦萦的两瓣唇,细细描绘临摹唇角或攀升或下撇的弧度,感慨着:这即使是血色不足,却仍然娇艳欲滴、温软柔艳的花骨朵,实乃名器。

幽幽叹息间,又将自己那一颗想着水乳交融贪欢事,直到溢出来的胀痛脑袋,搁在少年满载沉重责任和清丽药香的肩窝处,饱餐一顿。

古薰儿想着:她的萧炎哥哥,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好?

明明这陨落心炎就是天地至宝,而如果能彻底收服为人所用,那也是有能者居之,这是从古至今颠扑不破的真理,没人会对此指指点点。

可纵然这迦南学院,是为了学员的修炼前途和潜力发展,才迫不得已选择了囚禁陨落心炎,她自己心中也还是认为:这件事的开端处理就有失偏颇,以至于后续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便是家常便饭。

既然早知没有实力去压制这恐怖异火的爆发,那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把它当作免费提供养料的机器呢?就算是有火能消费的弥补,那也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粗浅道理么?

她本身对于异火无甚特殊情感,可自从瞧见萧炎与青莲地心火之间,那既可如青梅竹马般嬉笑玩闹、又可如八拜之交般两肋插刀的景致后,自己惊奇诧异的同时,倒也对异火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萧炎对于异火无人可比的理解,和玄妙深奥的使用之道,也让她明晰了自己与金帝焚天炎的症结,使得后来的她,终于可以如臂使指地将这位见萧炎才真如见明主的异火,完全拿捏,终达出神入化之境。

所以在了解到:陨落心炎既没被实力至上的硬骨头打服、又不曾因为投身有缘有情之义士,而自愿奉献报恩后,也不免觉得这迦南学院的做法有伤天和。

积年累月中,这陨落心炎的怒气和恨意已经达到了无法可想的程度,只待有一天,悄然麻痹了决策人的警惕心,便开始那神威天怒的报复。

到时候不仅老师和学员性命堪忧,学院也会被毁于一旦,而那些黑角域的如狼似虎之辈,便更有足够的理由来趁着这危难之际敲骨吸髓了,显而易见,这圈养之法明明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危如累卵,怎么就非得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才想着后悔呢?

不过这迦南学院也是运气好,这陨落心炎也终于可以解脱获得自由,重诞新生。

很简单,因为萧炎。

古薰儿和萧炎在惊动了苏千大长老后,直接免试,同当年的外院前十八进了内院。而在萧炎穿过内院结界的一瞬间,天焚炼气塔便传来了心灵感应般的剧烈波动,吓得当时带领着狮鹫兽的外院院长琥乾,就要直接赶去,抛下这一帮除了萧炎和古薰儿外、都被吓得冷汗涔涔的小伙子小姑娘们面面相觑。

而等到萧炎正式踏足天焚炼气塔时,平日里狂躁肆虐、近期暴动愈加频繁剧烈的陨落心炎,忽然变得冷静平淡,那被漆黑铭文锁链紧紧捆缚震慑在地底岩浆的心火,在隔着束缚的空间中,见到了那位黑袍萧姓少年:

那一刻,它就好似被投入了一眼,世间中最温情脉脉的泉水,消解释去了它对这座古老学院悲嚎怒鸣的怨忿;

不仅如此,它非但没有被那少年残忍无情地熄灭扼杀,反而还翘首以盼地接受了,一星投入它自身本源中的火种:生机勃勃、纯净无瑕;

那生来就要做炎中帝王的少年,同时还用最平等体贴的姿态向它承诺,要带它去看登临大陆巅峰之上的风景,要给它一个或游览名胜山川后精疲力尽、或浴血奋勇后心力憔悴,只希望能够好好蜷缩进去、不管外面兵荒马乱睡一觉的——

一个家。

陨落心炎不敢奢求。

只是当它看见,青莲地心火亲昵依赖地从萧炎的纳灵中跳出来,对着萧炎好一阵贴贴蹭蹭的活泼可爱样,它便再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不决。

陨落心炎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萧炎能帮助异火提升品格,本来在异火榜上排名比自己低的青莲地心火,却散发着连自己都忌惮不已的气息,再看着那非要陪着萧炎进来、生怕他磕着碰着了的古薰儿,想必这女子体内极其霸道不逊的金帝焚天炎,也是因为萧炎才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敌对气势。

异火虽有等级高低排名,但也都是自尊高傲之物,任何两者相遇,就免不了败者被胜者吞噬的结局。

但如今看来,在这片热涌岩浆底暗自较劲的三种异火中,反倒是隶属于萧炎的、本应该被陨落心炎和金帝焚天炎,震压到直接哆嗦地抖落出本源火种的青莲地心火,最为潇洒肆意、怡然自得。

于是陨落心炎就这样死心塌地,认了萧炎为主。

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到此为止,可古薰儿没料想到,这些内院长老还真就一副老狐狸的样子,对萧炎进行了“多多益善”的敲诈勒索:

这本来是一举两得、极其公平的交易,甚至还杜绝了迦南学院因异火反扑而遭受灭顶之灾的可能,不说别的,光是每年那因为巩固封印所耗费的、难以估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就可以被无缝衔接地替换成海量的各种修炼资源,勤勤恳恳操劳的众师长,和面对浩劫也无计可施的莘莘学子们,也无须再提心吊胆了。

怎么看都是迦南学院占了便宜!

怎么到头来,还真就是抓准了萧炎哥哥心软好说话,逮着他不知道忙碌了多少事情:

既要叫他参加强榜大赛、又要拜托他炼制丹药、还要让他于内院创建势力!还美其名曰什么树立榜样,寓教于同辈,明明就是在心里打赌萧炎他不好意思拒绝!

古薰儿更醋了。

决斗场上,自然没有人是萧炎的对手,每次还没等她为轻松击败对手的萧炎鼓完掌,那些个被火焰烧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布的人,就会毫无眼色地打断她,一个个失了神望着萧炎、随后马上就不顾一身灰尘褴褛,急切捉住那双伸过来的白玉手!

这就算了,苏千大长老还真就摆出一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神色,找到了萧炎,问他能不能趁着还在内院里,多指点一些学员的修炼和斗技,其结果当然就是萧炎接下了这个苦差事;

而炼药时的萧炎就更不必提了,行云流水的宗师风范惹了多少男女不忌的桃花,看着萧炎那高坐于炼药台上,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俊逸仙气之姿,她自然是无限欢喜、心醉神迷的,更何况每次萧炎流着汗接近炼制完毕时,总会先向、也只会向自己投来一个放心无碍的眼神。

但她又不开心地望着,下方那早已将偌大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心中的独占欲更是膨胀数倍,这些如痴如醉的观看者为了一睹芳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甚者,还以拍卖轮号的方式,来抢夺敲定最佳观赏位置的所有权!这等奇观,还是被萧炎和苏千大长老联手勒令停止后,才让其一票难求的情形稍有好转;

不过相比起来,组建势力这一项算是好的了,萧炎只需要当个招财猫咪和精神支柱就行,其余劳累乏味的磐门杂事,她倒是可以在不征得萧炎同意的情况下,就直接大权独揽,也好让这位吉祥物宝宝得到难能可贵的休息。

“萧炎哥哥不会觉得薰儿有些独断么?在没有征求你意见的情况下,就直接把磐门的事务全都处理了?”

“我相信薰儿,薰儿想做什么,都只管去做。”

古薰儿是在如水空明的月夜,与萧炎一起坐在屋顶檐边数星星时,问出的这句话。

当时她罕见地惊慌失措,迅速地抹了抹毫无征兆就溢出眼眶的泪珠,一只手紧紧攥住萧炎为了舒适方便而穿的宽大黑袍,爱意汹涌、情潮泛滥地望向一动不动看月亮的萧炎。

还是那样。

只有萧炎是那样。

不管是这样交付一切的信任,还是对她一开始就只用行动来证明的爱护和温暖。

就像所有人都只觉得:小小年纪便可以掌控金帝焚天炎,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光荣,需要三拜九叩来感谢家族的馈赠。

但没有人会认为她痛苦,没有人会觉得她需要哭泣来发泄被遏制的生命轨迹,没有人会理解她需要一丝温暖的火光,来为心中的油尽灯枯续命。

她不曾讲出口,也不愿说与外人听。

古薰儿也会害怕:

怕古族血脉之力枯竭的那些普通裔民,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怕那些对她仰望又对她保持距离的芸芸众生,碎碎念叨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怕父亲失望的眼神和长老们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怕这从她出生开始就屹立亿载的斗气大陆,也不过虚境伪梦一场。

古薰儿认为能与自己感同身受的人,也只有萧炎。

只有萧炎会问她疼不疼痛不痛,是否难过、是否辛苦;只有萧炎会在她一如既往地摇头后,不再死缠烂打地追问,而只是默默无闻地用温暖适度的青莲地心火,融化她心里的天寒地冻;只有萧炎会在每一次见面时,都恰到好处地拿出品质绝顶、由他亲手炼制的丹药,揉揉她的发顶,开朗地说一句:

“我妹妹修炼的每一件事,我可都记着呢!”

“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些对你帮助大不大,所以要或不要,全在你。”

“全在你,薰儿”

看吧,她的萧炎哥哥就是这样把她放在心里,就是这样跟她共享同一枚灵魂地、记得自己走过的每一个步履脚印,就是这样把全部选择权,坦然地放在当时并没有什么争斗回旋余地的自己手里。

毫不犹豫,全是真心。

当时萧炎用单手撑着下巴看月亮的样子,是古薰儿心中永远不会褪色的风景。

“是我要多多感谢薰儿才对呀,帮我解决了这么问题,我这个榆木脑袋,可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呢。”

“还有,薰儿,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太无辜。”

“教授斗技之事本来就是互惠互利,我也能在实战中,触类旁通地参透其他属性的修炼途径,这对于我以后接触不同类型的异火,是有难以言喻的好处的;

“而炼药嘛,救人治病更是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内院里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材库,也是任由我进出,我也不能消极怠工吧?我自己的药材也没有大出血,其他炼药师肯定也都羡慕,我能够这样堪称挥霍地练习,这也算是一笔大赚特赚的买卖了。”

“至于创建磐门,大哥还在帝都带着萧家的大部分人执掌炎盟,因为既要联合塔戈尔大沙漠的蛇人族、原本的三大家族和皇室,又要防范着出云帝国的蚕食吞并之意,更得处理云岚宗覆灭留下来的那一堆脓血烂疮般的烂摊子,所以根本腾不出手来帮衬二哥;”

“二哥在黑角域毕竟是以萧门的名号在做事,这等卧虎藏龙、只管杀不管埋的险地,就更需要不断接纳新鲜血液的输入,而迦南学院也有将学员送到黑角域历练的破格传统,由磐门为枢纽中介,正好可以两相互补;”

“再说了,磐门建好了,萧玉表姐、萧宁表哥和萧媚表妹,也不怕在来了内院后没地方落脚了。”

萧炎几乎口干舌燥地解释了一大通,却没听见古薰儿有任何回应,不免疑惑地望过去:

只看到将这璀璨夜光都比下去的一双明眸:

“萧炎哥哥说得这么详细,就这么信任薰儿呀。”

“你是薰儿,我没什么要瞒你的。”

“也不会有的。”

古薰儿只觉得她的萧炎哥哥太好,好到她失语,好到她只能手忙脚乱地说不出话,好到她只想每时每刻,都把萧炎锁在古界少族长的婚房。

可她要这一朵惊天动地的火莲,沸血洋溢地为她陷落。

食欲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爱一个人的极致,就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总有一天,她要让萧炎的身上遍布熏字,穿着缠绕不休、褪却不尽的红绸,即使被她折腾得哀鸣哭求,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揉着她的脑袋,推拒着、索要着、承受着、求欢着,叫她轻一点。

或者说:

“只要薰儿想,重一点也可以。”

古薰儿没忘记,现在的萧族,没有任何人敢招惹。

如果她要让萧炎只属于她一个人,就要跟萧炎一样,成为唯一的传说。

唯一的一,也是一对儿的一。

古薰儿对自己的解释非常满意。

“不过斗帝。”

这是萧炎豪气万丈说出的话。

“斗帝之上,更有无极。”

这是萧炎枕着双臂,面色平淡做的补充。

“薰儿……你弄好了么……别玩我了……我真的要睡了……”

古薰儿知道,这般高强度的炼药,即使是萧炎也撑不住,睡眠成了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恢复手段。于是她暂且让自己心里那挑拨撺掇的暗欲,不再甚嚣尘上,复又爱恋地摸了摸萧炎的唇瓣,缓缓抽离。

她这次真的让萧炎好好地睡了一觉。

不过她觉得,她做了一件也许堪称大逆不道的事。

但是不要紧,只要她撒撒娇、叫一声“萧炎哥哥”、再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萧炎看,直到把他看脸红、看低头、看得疑虑不解都变作甜美娇嗔。

萧炎永远都对她拉不下脸来,永远都会原谅她所做的一切,永远都会接受她越来越自私的爱。

也永远,永远都会爱她。

“药尘前辈,晚辈古薰儿,特意前来拜访,叨扰了。”

迦南学院期间,药尘并不在萧炎身边。

其中原因,不必细究。

古薰儿从萧炎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刻,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古族,准备与各长老舌战群儒。

还未等到她准备破釜沉舟,她父亲的一句话,就戳穿了她心中真实所想,甚至连那些吹胡子瞪眼的长老们也都呆若木鸡,震惊于古元的直白大胆;

“薰儿,你有把握么?”

“你有把握抓住萧炎么?”

“萧炎何等实力?他在迦南学院最多呆一年,便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

“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而已,你能让他从此以后,心中只装下你一人么?”

古薰儿又一次沉默:

正如她第一次询问古元,自己的母亲在哪里时,古元的沉默一样。

“小姐,我们这次拦着您,并不是因为不得出古界的规矩,而是这萧族……这萧炎少族长……已经不是……”

座位仅居于古元之下的一位老者,白发耄耋,艰难开口。

“父亲,薰儿什么都不怕。”

“薰儿唯一怕的,就是没有机会。”

“薰儿喜欢的,只是萧炎哥哥这个人。”

古族核心的议事大殿内,无人敢再言语本分。

但结果显而易见。

她对萧炎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知道她和萧炎出发之前,必然要去星陨阁拜别药尊者。

也就是萧炎的恩师,药尘。

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可这位她理应无比尊敬感谢的前辈,仅在第一面,就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也就是在萧炎欢天喜地地去看萧鼎萧厉、还有已经进入迦南学院外院的几位族人寄来的家书时,她便一个人再去单独拜访了药尘。

“薰儿愚钝,亦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如果有冒犯到药尊者您的地方,薰儿先在这里赔罪了。”

“药先生,薰儿知您神通广大,也知您是真正把一颗心全都放在培养萧炎哥哥身上,薰儿感激不尽。”

“可果然,仅仅只是如此么?”

“薰儿冒昧,作为古族少族长,自是需要联络其他远古种族,定期进行必要的交流,因此总会知道一些他人想要隐藏、薰儿却又实在感兴趣的秘密。”

“药先生,你我都知道,萧炎哥哥日后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丹会冠军,不过是指日可待,而那药族的什么药典,也不过是小试牛刀。”

“那药族近些年来,怕是一直在明里暗里地跟您赔礼道歉,想将您父母双亲的名字,重新刻于宗族碑上,以求得您的原谅吧?”

“而这一切尽不在言中的、同样也是最终的目的,也只是想让萧炎哥哥有一个师承药族后人的名头,好让这群愚昧不堪的药族遗老,有借口眉飞色舞地装上一把实力雄浑,对么?”

“有些话让薰儿这个小辈说了,未免显得太过于猖狂愚蠢、不识好歹,可事关萧炎哥哥,薰儿还是要说!”

“药先生,这个诬陷残害你双亲、抛弃迫害你性命的药族,所送来的悔罪之礼或赔偿之物,您接受也好拒绝也罢,请听薰儿一句话!”

“如果因为您的半分举动,让萧炎哥哥卷入了药族那一堆、宁可污蔑追杀自己族人都要隐瞒的污秽中,那薰儿,定会让您彻底见识一番,古族少族长的手段!”

“到时候,只怕是还等不到萧族人的震怒,薰儿便已经与您刀剑相向了。”

药尘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古薰儿这与挑衅情敌无异的发言,毫不在意地掸了掸白净炼药师袍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红瞳带着针扎一般的锐意锋芒,直视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尊者灵魂威压的女孩:

“小丫头,激将法使得也有些太不地道了。”

“能听到药尊者的这番话,那薰儿便没有什么可忧虑了的。”

“请药尊者,受薰儿一拜。”

古薰儿从未觉得,药尘有哪怕一丁点与药族和解的可能。

因为药万归那个老家伙,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亲寻药尘,声泪俱下地磕头赔罪,甚至还要演自扇巴掌的破烂戏码,而哪次又不是药尘闭门不见、由星陨阁的风尊者好言好语地劝出去?

唯一一次跟药尘打上照面,还是那药万归又被药尘百毒不侵的态度,气得要以头抢地,又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而不好发作时,碰巧瞧见了从后山采完药、正一蹦一跳朝药尘住处来的萧炎。

这老头登时由脸红脖子粗变得眼中精光大盛,等不及那一个小墨点跑近,便急切喊道:

“萧炎小友!老夫……”

然后就看到了药尘铁青的脸。

哪怕是让最后闭关已久的药丹族长出面,药尘也只作了简单接待,尽了该尽的礼数后,便一言不发。

“药丹前辈,您就别为难萧炎的老师了。”

“萧炎心中有数,日后的天下共存亡之际,药族并不会被排除在外。”

“可因为药族让我老师受尽侮辱,所以萧炎作为日后的萧族族长,能给药族长您的保证,也就仅限于此了。”

药丹看着萧炎,心境罕见出现阴暗波动,恨不得将那在自己闭关时、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药万归,碎尸万段!

如果不是这个蛀虫,萧炎的承师之名,便会归于药族!

有了萧炎,有了对萧炎忠心耿耿、说一不二的萧族来扶持,药族何愁不中兴?!

更不要提,还有结为姻亲的希望!

当时的药族内,怎么竟是一些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连质疑一下药万归的人都不曾出现!

萧炎受不了软磨硬泡,更不想让药尘面对这些痛苦的旧事,在眨巴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让药尘重新露出笑容、并且点了头后,又给了“会陪同老师参加药典、在老师允许的情况下同药族后辈切磋”的回答,才最终送走了万般无奈的药丹。

“老夫与你一样,不会把小家伙当作炫耀的物件,他是珍宝,只要我药尘的眼睛还睁着,用他来进行利益交换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没人能!也没人敢!”

“强迫威逼,欺骗利诱,都无用。”

“因为小家伙才是一切的根本。”

“所以药某再说一遍。

“古薰儿少族长,我药尘,与你一样。”

药尘心想:年轻人到底是沉不住气,不过既然已经挑明,自己也就无须绕弯子了。

“药尊者请放心,薰儿自会拿出不辜负您的实力。”

“奉陪到底。”

回忆怅然,古薰儿静坐在古界房间内,古族少族长的名头,早已经由众人的口头称谓,化作了屏风后珠玑错落、高贵繁华的衣装饰物。

由虚转实,以梦转真。

她的实力、她的权力、她的野心,皆是如此。

还有她的那一盏灼灼心灯,那一份爱慕思念,那一姓萧名炎之人。

“可是萧炎哥哥,薰儿在这古界,真的好想你,薰儿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呢?”

“萧炎哥哥以前告诉过薰儿的,相见却不能见的人,只要足够真诚,闭着眼睛数三下,睁开后,就能一解相思了。”

“萧炎哥哥,你不要骗薰儿。”

“不然的话,薰儿有的是办法惩罚捉弄你,到时候把萧炎哥哥弄哭了,可不要怪薰儿哦。”

从小时候起,她想要什么,她就会立马得到什么,因而白天起了兴趣,夜晚就厌倦无比。

惟独萧炎。

她只会愈发渴望、愈发不知足,只等着萧炎完全属于她的那一天,红鸾星动,日夜笙歌。

古薰儿颤颤巍巍地闭上眼睛。

“三——”

她好喜欢萧炎。

“二——”

她想不分离地与萧炎一直见面。

“一——”

她的另一半,只能是萧炎。

她的子嗣后代,也只能从萧炎哥哥的肚子里跑出来。

“薰儿。”

古薰儿睁开眼的一霎那,日思夜想的声音激荡耳膜。

不是幻觉!

金帝焚天炎瞬间点燃了笼罩这清幽房间的空间屏障,唯独只剩那黑袍青年,毫发无伤,一如既往,言笑晏晏。

她的心灯,亲自来为她的痴情续命了。

“萧炎哥哥!”

古薰儿狠狠扑向萧炎,衣衫耳鬓厮磨的一刹那,柔长双臂狠狠将萧炎压向自己的方向,只为了骨血相融,灵魂相缠。

若不是萧炎站的地方正好有一根廊柱,只怕是当即就要被她“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好在这种让萧炎觉得不太对劲的姿势没有出现,只不过古薰儿的冲刺速度之快、击撞力度之强,饶是以萧炎都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因而后脑勺是结结实实地挨了那金丝楠木一下碰撞。

“这么这么着急啊?”

萧炎还是没有改变那个习惯,揉了揉古薰儿头顶清香四溢的发丝,没有拉开距离,只是腾出还没被古薰儿完全禁锢的一只手,微微点了点她的额头。

“薰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哦。”

“萧炎哥哥还知道,自己是块水灵灵嫩嘟嘟的白豆腐呢,看来也不是没有人人都想咬你一口的自觉。”

古薰儿还是埋在了,萧炎沁溢混合了药香与火焰温暖的、正好裹住了胸膛的那一片衣料上,来来回回的挪动弄得萧炎哆嗦不已、挣扎不断。

古薰儿好不容易听见头上传来忍耐不住的、再像小猫一样叫下去,也定会沙哑的声音,才“哼”了一声,闷闷地说到。

这都什么跟什么?!

萧炎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合理,却被古薰儿近乎于流氓般上下其手的动作,搞得不知如何是好。

刚刚脑袋枕着萧炎哥哥的地方,软软的,韧韧的,看衣服的放量肯定面积也足够,能真的上手揉一把就好了,然后再捏捏掐掐拽拽……

“薰儿!”

萧炎的脸红得跟熟透的虾子一样,狠下心拉开了与古薰儿的距离,只是还未等她的嘴角耷拉下来,萧炎自己就先心软了。

“好啦,这不是来看你了嘛。”

萧炎动作轻柔地替古薰儿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动作而起皱的衣衫,随即修长莹润的玉白五指往虚空内一探,一个玉瓶凭空出现。

看着古薰儿惊愕瞪大的秋水明眸,萧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她往书桌处走:

“怎么这么惊讶啊?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我以为你都习惯了,我每次来给你送助力突破的丹药了呢。”

古薰儿本想立即开口反驳,她也算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却也没有听说过有助登尊境的丹药。

可转念一想,她决定装装可怜。

“萧炎哥哥也知道是以前啊。”

“薰儿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萧炎哥哥了。”

“薰儿……”

萧炎不忍心他最亲爱的妹妹露出如此表情,便将自己交了出去:

“那薰儿不要生气了,只要薰儿开心,薰儿想怎么做都可以。”

看吧。

她就知道。

古薰儿看着萧炎,那像一只香喷喷的黑兔子般、垂下了布满神经血管、敏感羞怯的耳朵的模样,只觉得心痒难耐,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后,绽放出了一个如青莲般清雅绝尘的笑容:

“古族最近的事务好多好复杂,薰儿处理得好累好辛苦,薰儿好困,想要睡觉好好休息。”

“萧炎哥哥陪薰儿睡觉好不好?”

“啊?!”

萧炎登时觉得:薰儿是不是被古元前辈逼得太紧了,要不然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有点胡言乱语了呢。

下次萧古两族大会时,得好好问问。

这古族人,怎么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给薰儿施加压力啊。

要是萧炎现在的所思所想,被古元和其他古族长老知道了,他们大概也会尴尬不已,大叫冤枉吧。

古薰儿不满地拽了拽萧炎的上衫,将他又拉近了些:

“你刚刚跟薰儿保证了的!不许说话不算话!”

“而且,薰儿也不会提那么过分的要求嘛。

“就只是枕着萧炎哥哥你的腿,小睡一下。”

“只是?!”

萧炎的两条眉毛都几乎要全部竖起来了。

不过看到古薰儿一下子又低落下去的神情,他还是再一次做了薰儿希望他做的事情。

萧炎点了点头。

古薰儿生怕萧炎反悔似的,拽着萧炎,就往那用金线绣满了古族纹印、和她特有“熏”字的帐幔奔去。

那光滑冰凉的丝绸正中央,还按照古薰儿再三叮嘱的吩咐,以及比对着她亲自亲手绘制的图样,绣着一朵焰心跳动、精致小巧的火莲,和一盏点缀着荧荧烛火的琉璃心灯。

其实像萧炎和她这样境界的修士,是完全不需要睡眠的。

只不过她又想起当年在迦南学院的日子。

如今主人公颠倒置换,她那无数个关于萧炎的愿望中,又实现了一个。

萧炎侧靠着坐下,青竹一般的背抵着内墙,丰盈饱满、肌肉紧致的大腿就这样并在一起,被自己的主人主动放置在古薰儿的床上。

古薰儿也没再扭扭捏捏说别的,从善如流地躺了下来。

“萧炎哥哥,可不可以……”

古薰儿刚趁萧炎没注意,把自己的青丝、和萧炎因为低头看她所以也垂到床榻上的墨发,纠缠到一起,又突然灵机一动,语调上扬地对萧炎说。

可不可以抱着睡一觉。

“你这妮子,就此打住啊。”

“男女授受不亲,得亏我是你哥哥,以后不许这样了啊。”

还没说完呢,就被萧炎铁板一块的态度撞回来了。

萧炎哥哥是笨蛋。

好像不太好。

好吧,让她自己来改一改:

萧炎哥哥是属于古薰儿的、可爱的、超级厉害的、漂亮的、永远第一的笨蛋。

谁要你只做我的哥哥了。

但如果萧炎哥哥能喊自己哥哥,特别是在那个时候,也……也挺不错的。

“能呆多久呢?”

古薰儿突然害怕自己真的睡着了,梦里梦外,都不真实。

都没有萧炎。

“两个半月。”

萧炎敏锐察觉到了古薰儿的不安,一下下地梳着她的如瀑青丝,顺便以一种极其舒适、使人昏昏欲睡的力道和手法,按摩着她头部的穴位。

他从不说大话。

他清楚地记得薰儿也跟他一样,快要突破斗尊,所以就跟他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准备了辅助进阶的丹药。

“跟迦南学院的那一次比,还是好短啊……可是跟这些年相比,已经长很多了……”

“萧炎哥哥……薰儿很开心……”

古薰儿好像因为萧炎的到来,彻底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没。

“薰儿开心就好。”

萧炎一脸疼惜地拔开了散落在她面颊上的发丝,轻轻说道。

“那萧炎哥哥……是怎么进来……古界……”

古薰儿已经困得不行,清明神思摇摇欲坠。

“我的实力在这,潜力在这,古元叔叔和其他古族长老们,还盼着我来呢。”

“因为薰儿在这,我想了好多种办法通过考验,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进来啦。”

“只要薰儿想,我就会出现的。”

萧炎一下下地拍着古薰儿的肩膀,哄着她放松下来,进入深眠。

“丹药……斗尊……没听过……没见过……”

古薰儿虚虚地抓着萧炎的手,话语已是断断续续,也只有萧炎才能明白其中意义。

“乘火登尊丹。”

“我专门为薰儿突破斗尊,量身定制的丹方。”

“薰儿相信我么?”

萧炎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将融合异火调整到,最适合古薰儿极致之火体制吸收灵气的温度,缓慢、乖顺、灵巧地温暖她。

“萧炎哥哥……相信……”

古界内的夜也依照天时之变,如时降临。

“萧炎哥哥……那盏灯……书桌上……不要熄……留半盏……”

半盏灯熄;

就如同古薰儿一直知道:她不能阻止作为盟主、门主、少阁主、少族长的萧炎,在全大陆人中龙凤的爱恋目光中,莅临登天阶;

半盏灯明;

就如同古薰儿也一直知道:她在她的萧炎哥哥的心里,也永远占据着很大的一块位置,永不磨灭;

她自己再努努力,就能把这块位置变成最大的。

“好……”

“薰儿……睡吧……我陪着你……两个半月……”

古薰儿甜蜜睡去。

她牢牢抓着萧炎的手不放。

这最温情香暖、亮意光灼的心灯。

就在她身边;

就在她手中;

就在她眼前。

土豆审美在线…不知道火火这个外形是他设计的还是他提要求画师设计的,总之实在美丽。

太符合火火的设定了,白皙清逸的脸修长的十指削瘦的身形再加眉心一点红,还有这一身衣服!当真洒脱飘逸又不失威严霸气,小腹那块的莲花设计正中我好球区,黑金加一点红的配色也很显气质。感觉这身衣服穿出去一定会衣袂飘飘环佩叮当的,火火又长发披肩总是笑吟吟的,炎帝我看你风韵犹存啊.jpg

Summary:苏醒于黑暗之中的研究员需要教导他的孩子学会一些基础规则,但阿蒙有没有听进去则是另一回事。

第一纪苏醒的普通人研究员×跟爸爸相依为命的天使小蒙。

“第一,不许钻到包外面,不要主动让别人看到你。”

阿蒙点了点头,祂心想,爬可不是钻,如果包坏了一个洞,或者祂找到了一个漏洞离开研究员准备的背包……

研究员似乎看破了祂的想法,冷酷地否决道:“不许耍小手段,也不许偷走我的记忆。你知道爸爸在说什么。”

阿蒙将触手缠在父亲腰际,小手把玩着挂在父亲脖子...

阿蒙将触手缠在父亲腰际,小手把玩着挂在父亲脖子上的坠子。祂当然可以自己独自溜出去玩,也可以把爸爸这句话偷走,让他忘记这个想法。可祂更想和父亲一起出去,也渴望得到父亲的奖励。倚在父亲怀里的阿蒙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研究员奖励似的摸了摸祂满是柔卷发的小脑袋。

“第二,不许随便偷别人的任何东西,尤其是爸爸的念头。”研究员的语气里染上几分无奈,“阿蒙,这很不礼貌的。”

“什么是礼貌?”阿蒙立刻来了精神,祂盼望礼貌是一种甜蜜蜜的小糖果,也可以是一块香喷喷的烤肉排。这孩子俄语发音不错,但祂的词汇量很小,因为祂的样本只有研究员,祂对语言是模仿而非学习。

“礼貌是,呃,就是和别人……”研究员忽然想起,在这个没有太阳的世界里,他们父子两要打交道的可不止是人,“就是和其他事物接触时需要遵守的一些规则。如果你没有违反规则,我会夸奖你,给你一些奖赏。”

阿蒙蔫头蔫脑地答应了一声。祂觉得自己现在就很礼貌,为什么爸爸不立刻塞一块糖果到祂嘴里呢?祂昨天背着父亲,打开了四五次糖罐子,罐子居然没有一次凭空长出白糖和巧克力块。真是太糟糕了,希望爸爸今天能够偷……换一点回来,阿蒙可离不了甜食。祂忽然想到,即使爸爸不准祂偷东西,如果糖果恰好掉进阿蒙的手里和嘴中,那可就不关礼貌的阿蒙什么事了。祂在父亲的注视下又点了点头,砸巴着没滋没味的嘴,抓起桌上的双耳奶瓶,吸了两口清水权作排遣。

“第三,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家里,都要听爸爸的话。”研究员详细地解释什么叫做“听话”,“如果爸爸没说可以出去,那就得待在家里或者背包里面。如果爸爸没说可以吃可以拿,就不可以接受其他人的任何东西,无论你是主动还是被迫的。如果爸爸没说……”

这一连串不许让阿蒙很气愤,祂没等父亲说完,就用力拍打着父亲的胸膛,生气地控诉:“好长!阿蒙不要听了!”

研究员赶紧搂过孩子,又摸又哄,这才温声说:“可你还没听爸爸最后一句话呀。如果你都做到了,爸爸会给你很多很多奖励。上次给你说的小车还记得吗?爸爸这次去集市会买新的木工工具,回来就给你做一整套会动的小汽车小火车。阿蒙不想要车吗?”

阿蒙没有见过车。祂唯一见过的代步工具是父亲的双腿。祂犹豫了一会,觉得研究员不是祂,应该不会随便骗人,就又点了点头:“阿蒙都知道了。”

研究员松了口气,从枕边捞来两件小衣服,眼疾手快地躲开阿蒙的触手,费力地给孩子套上长袖衫和外套。阿蒙的触手们就像猫咪的尾巴,永远和身体保持着不一致。研究员不止一次见过阿蒙像猫扑尾巴一样和祂的触手较劲。在孩子将小小的反抗视作乐趣的情况下,穿衣服是件麻烦事,如果衣服缝制得不太好,那就更麻烦了。衬衫的针脚很粗疏,前后片没有对准,外套更是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但这已经是他努力过的结果了。

研究员当初用三块黑面包换来了一小块布和针线,一共做了四件童装——三件长袖衫,一件半袖外套。研究员裁衣时不小心剪坏了一只袖子,不得不把另一只袖子也剪短,可这一来两只袖子依然不一样长。他又剪了两次,发现再这样较劲下去,阿蒙得拥有一件短袖外套了,只好忍痛让孩子穿上这件两边长短不一的半袖,让里衣长长的袖子盖住孩子的手臂保暖。

幸好阿蒙的下半身全是触手,不需要穿裤子,否则研究员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顽皮的阿蒙在玩耍时勾坏了裤子,他该怎么打补丁。他决定这次赶集,无论花费多少都得学会缝扣子、做棉袄——冬天要来了,阿蒙的外套还是敞口的呢!

祂用双手夹住阿蒙的两腋,像抱猫一样把阿蒙抱进了大大的木质背包里。包的里层垫了棉絮和布,防止阿蒙被木刺剐伤,外壳上打了几排直径约为两厘米的气孔,既方便阿蒙透气,也方便祂偷窥外界。这是研究员从猫包上得来的灵感。准备好一切后,他套上厚厚的黑斗篷,左手提着一捆散发着淡淡光晕的柴火,右手拎起一个水桶,里面游动的几尾鲶鱼正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喃喃自语。这些都是他准备好的交换物。

研究员离开前没有关门,他甚至点起了灯。自从他在黑暗的研究所里醒来,就发现熟悉的太阳早已离人类远去,而每晚升起的月亮色泽绯红。无数的人和动植物都死于黑暗,如果有人摸索到研究员与阿蒙的家,狼吞虎咽掉他们放在灶台上的粮食,研究员反而会很高兴的:除了定时的集会,他几乎没有办法见到同类。

他已经快忘记苏醒前的那些事了,也忘记了刚醒来时的恐慌与黑暗。研究所变成断壁残垣,同伴们不知去向,身边只有一块石板和一大块半金半黑的奇怪事物。他借着那东西的光,摸索着走向回廊,只见一个球骨碌碌地在地上疯滚,虚空中传来孩子乐不可支的咯咯笑声。

他试探性地发了个音,球停了下来,一只戴着单片眼镜的黑眼睛好奇地望向他。很快,球上钻出一大块肉芽,逐渐成型,露出了孩子光洁的小脸和未着衣物的上半身,而它的下半身也散落开,那是一片黏腻的触手。

研究员从那天起就与阿蒙相依为命。他想阿蒙可能是某位同事的孩子,也可能是哪个外来者抛弃的婴儿,虽然祂不是人类,可祂现在只有研究员了。起初,研究员想自己不擅长照顾小孩,当不好一个父亲,打算找到阿蒙的父母或者合适的收养人后就将孩子交出去。可在阿蒙叫出了第一声“爸爸”后,研究员就改了主意:他对这个孩子负有义务,他得保护祂。

显然阿蒙不需要一个弱小人类的保护。除了研究员,所有见到祂的人都化成了一摊虫子。更糟糕的是,在磨合初期,听不太懂话的阿蒙还经常溜出去玩,吓死了许多生物。后来研究员发现,对活物有攻击性的是阿蒙的触手,如果只看到阿蒙的上半身,祂与人类还能相安无事。研究员的义务不仅是照顾阿蒙,也是看管好祂别去祸害人类。

除此以外,阿蒙也不是那么糟糕。祂很可爱,祂会半夜忽然推醒研究员,就为了跟他炫耀自己已经可以连着喊上许多声标准的“爸爸”了;祂会在研究员给祂吃糖时,弯起眼睛,冲父亲露出甜甜的笑;无论父亲做出什么许诺,不管祂感不感兴趣,阿蒙都会认真听完,再表示同意或否决。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小烦恼,那就是不知为何,他们总能吸引来许多小偷——有的是叼走金币的乌鸦,有些是鬼鬼祟祟偷面包的小贼。

一想到阿蒙的变化,研究员的心都要化了。世界是黑暗的,但这个孩子照亮了他。他背着包,提着东西向山那边走去。约法三章后,阿蒙果然消停了很多,躺在背包里安安静静地睡觉。不过直觉告诉研究员,阿蒙并不是发自真心认同了约定,祂总会从中找点漏洞破局的——祂最大的爱好就是耍赖和破坏游戏规则。

他忧虑地摸着背包的出气孔,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食指。虽然看不见阿蒙的表情,不过研究员能想象出阿蒙的笑颜。他加快脚步,想在天亮前赶到山脚小镇,参加半月一次的集市。现在已经没有通行货币了,都是以物易物。除去必需品,他还能给阿蒙买点糕饼,是买装饰着草莓的奶油小蛋糕,还是买能存放很久的饼干?

“阿蒙都要。”猫包里的孩子又偷偷窃取了父亲的念头。

研究员压低声音,低头对斗篷说道:“阿蒙,我们约好了吧。不能随便偷听别人的心声。”

“可你在问我呀。”阿蒙理直气壮地说,似乎这贴心的举措真在为研究员考虑,“你在心里问阿蒙,但你又不会读心。如果阿蒙也在心里回答,爸爸不就听不到了吗?”

“所以偷听反而成了你有道理?”

猫包重重地往下坠了坠,是阿蒙在模拟人类点头同意的姿态。祂说:“阿蒙不说,那你要想更久。蛋糕和饼干,阿蒙都要!”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研究员也是首鼠两端。一方面,他觉得还是得考虑家庭条件,在经济紧张时,不能太惯着阿蒙,得适时教给祂蛋糕饼干不可兼得的道理;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觉得自己亏待了阿蒙。祂的位格很高,如果跟随别人,恐怕全世界的珍馐美味早就被捧到祂面前,任祂挑选。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研究员最终决定暂时搁置争议:或许剩下的物品刚好够换取两种糕点呢?也可能路上另有奇遇,他们会得到更珍贵的事物,足够换取更多种类的食物。

阿蒙似乎又换了个姿势,把木包的内壁碰撞得砰砰响,研究员赶快开口,防止阿蒙为了零食,做些不该做的事:“随便偷别人的东西可不叫奇遇!阿蒙,你先睡会,等你醒了,没准什么都有了呢?”

斗篷里一片沉寂,想必阿蒙听进去了。

TBC

当然没听进去,爹,你做梦呢。

其实我已经给这个爹研究出了制胜法宝,一旦打不过,就掀斗篷放阿蒙,这就叫遛蒙可耻但有用。这个爹对蒙充满怜爱,后来一次性吞了歌颂者和倒吊人的非凡特性合体,走上了五年双途径真神的路。

对不起最近手感特别差,写得烂烂的不要骂我……

好在七号总算搞出个东西来了,我是不是能当活动的结束……当不上开始当结束也行。

*重力兄弟亲情向,哥第一人称,含太中和哥嫂

*魏兰魏无差自由心证

*原著向,有私设,ooc注意避雷

献给最好的重力兄弟。

季节性情绪障碍缓解指南

大概是在我住进这间地下室的第三个月,中也第一次来拜访了我。这让我有些惊讶,我原本以为中也一辈子——除非是逼不得已的情况——都不会踏足这里。他恨我,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的兄长,我也知道。

我至今仍记得那个瞬间,记得兰波手心偏凉的温度,记得他掌纹浅浅的沟壑,记得薄薄的枪茧摩擦皮肤的触感。

记得那个我真正成为保罗魏尔伦的瞬间。

那个被后来的我遗忘的瞬间。

于是现在的我依旧在写着诗,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是已经没有了开口的必要——我知道他依旧在听着,听着我的心声,听着我的祈愿。我只是怕我自己忘记了。

中也来找我的时候看起来不是很开心,臭着一张小脸儿。大概是兄弟之间天然的、独有的默契,尽管他总是臭着脸一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凶的样子,但我还是能一眼看出来他真正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爽、难过、自责、茫然,在某些方面他对我来说太好懂了,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凶巴巴地问我就不问问他为什么会来吗?

拜中也这张娃娃脸所赐,每次他凶巴巴跟我讲话的时候都让我有一种他是某种动物幼崽的错觉,像那种被人捏着后脖颈提溜起来的小虎崽,越是害怕越要虚张声势地凶狠龇牙。我有点儿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合格的兄长。说实话虽然我一直闷在地下室里,但又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森鸥外会定时送一些重要的情报进来,因此我对最近发生的大事也都有所耳闻。

“听说你在这次的任务里使用了「污浊」,”我倒了一杯热红茶推给他,即使在漆黑的地下室里他的脸色依旧白得几乎发光,看上去可不是多健康的样子,“身体还吃得消吗?”

“我…我的……”他发出困难的深呼吸的声音,吐息像一只濒死的鲸鱼,哽咽着发出脆弱的呼救,“我的六个部下……全部牺牲了……”

哦。我那心软的可怜的同情心泛滥的弟弟。

中也总是对人类、尤其是身为同伴的人类抱有着极为厚重的感情,在地下室的这段日子里我学习了很多,我想人类会把中也的这种行为动机称作“爱”,他们的爱、人类的爱。人类的爱很复杂,又被细分为很多种,恋人之间的爱、家人之间的爱、友人之间的爱,哪怕陌生人之间的友善也能被视作一种爱。

我不能很好地理解这种情感,我也不曾很好地感受过,我想大概兰波曾对我传递过这种感情,可我却无视了,任凭它们像空气一般从指缝中流过。但中也这孩子和我不一样,爱这件事,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明明都只是异能实验的产物、明明他甚至只是一件“黑之十二号”的仿制品,却获得了一件如此珍贵的礼物,真幸运啊。

这孩子,是哪怕世界如此险恶地对待他,他也会因为一点儿恩惠而尝试去回报爱的笨蛋。

“…是我还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他们……”中也在我面前剖白着自己的失误,让我不禁想起当初被我杀死的「旗会」,难道中也一直在这样自责吗?自责自己的弱小、自责自己带来的灾难——毕竟如果不是作为他的朋友,我对那样的喽啰可是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好像我的弟弟总是这样,拿别人的灾难苛责自己,这样的温柔会让他变得软弱,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打算要杀掉那些让我的弟弟变得软弱的阻碍,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的家人,他的一切羁绊都将为我斩断。

——曾经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只有我才是他的同类,只有这样的我们,才能重新成为我们、强大而自由的我们。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怪物,是由人类创造、为人类驱使、被人类憎恶的怪物。

因此,我憎恨着一切,这个世界及我的诞生,人类和想要成为人类的我。

但中也…中也却爱着这一切,他爱着这个世界,将他带来人间的兰波,他的朋友伙伴和家人,还有作为人类的他自己。这一点他要比我强大太多,我的创造者——那位牧神曾经告诉我,人类要有信仰才会强大,他的信仰是他来自北欧的神明,于是他创造了我——一个伪神,一个信仰的替代品。他的信仰是假的,于是他被我亲手杀死了;我没有信仰,于是我的余生只能缩在这一间逼仄狭窄的地下室里苟延残喘地度过。

中也有着信仰,他的爱就是他的信仰,如此虔诚、如此忠贞、如此热忱如一。

他合该是强大的,只不过尚且稚嫩。

于是我只是看着他,默默地喝了口茶。他对此似乎不太开心,舔了舔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别别扭扭地问我:“…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实话实说地耸了耸肩,“我对你部下的遭遇深表惋惜,但仅此而已——只是出于礼仪层面。我认同你对于自己不够强大的批评和反思,但我认为这只是暂时的境遇,你迟早会成长起来,直到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强大。”

“至于你的「门」——你已经掌握了使用的方法,我就更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了。”

中也看着我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到后面变得有些惊讶,他不自在地扣着手,飞快地瞪我一眼又垂下眼,欲言又止的样子像一只想伸爪子又不敢的小猫,最后破罐破摔的把茶杯往前一推:“……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哥哥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骄矜地抬着下巴,仿佛在要求我跪下来亲吻他的皮鞋而不是拥抱他。

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儿无奈,但更多的是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该怎么完成一个拥抱,哪怕作为一个法国人,我也不曾跟别人做过一次热情的贴面礼。但中也显然是一只急性子又莽撞过头的幼崽,也不等我答应,就不耐烦地皱着鼻子朝我走来,他弯下腰,两只胳膊环过我的肩膀,我在一瞬间的失神里嗅到他身上沐浴露和香水的味道。他拉着我的手环住他的脊背,他长得好小、好瘦,比一只猫崽儿也大不了多少,却刚刚好能够填满我空荡荡的怀抱。

原来拥抱是这样的感觉,我闭上眼睛,虽然不如文人的诗句里描述的那样柔软,却非常、非常的温暖,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真的感受不到地下室如潮水般濡湿皮肤的冷意了,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我想,或许我应该多抱抱我的弟弟。

“晚上睡不着的话可以抱着这个,是太宰送给我的。”中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旗会」……那些天我都是抱着这个睡的,亲测有效。”他的话中隐去了一些只属于我和他的违禁词,心脏在那些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看着他手里的小熊,并没有接过来。

“那你呢,现在不需要了吗?”

他强硬地把小熊塞进我的怀里,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好像有些红:“…都说了给你了,我现在有别的替代品。”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好顺从地接过那只毛绒小熊。小熊应该是被仔细地清洗过一遍,还残留着浓郁的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

很温暖,很好闻,捏在手里很软和。

“好吧。”我说,“谢谢你,中也,我很喜欢。”

这是我收到的人生中第二个礼物,也是来自弟弟的第一个礼物。

对于这些突然多出来的光亮反而让我有些不太习惯,黑暗本该是被我缝进后半生的东西,这是兰波赐予我的第二条生命中甩脱不掉的阴影,是我的罪孽、我的苦刑;至于阳光,则是我已触不可及的事物。我曾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过来自弟弟的好意,只可惜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和我一脉相承的独裁者,不仅粗鲁地一票否决了我的提议,还把装在光照房里的补光灯从四个增加到了六个,灯一开简直比夏天时夏威夷海滩的正午还要亮。

中也对此很满意,拉着我进去待了好久,一边说要在南面的墙摆一座花架子种上满满一墙的蔷薇、东边空出来种蔬菜、西边可以种点儿占地不多的水果,一边又发愁地问我会不会种菜和养花,他说这是项很考究的技术活。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没说话,他说的那些其实我都会照料,从前在法国的时候兰波在我们的花园里种了很多花草和蔬菜,他总说在侍弄那些植物的时候能感受到自己是安宁的。

但我到最后也没有说,中也也没有再追问。他不知道从哪儿看了个说法,说有的人在秋冬季节缺乏光照会患上季节性抑郁症,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我,总觉得我已经不幸罹患这种心理疾病,需要靠晒太阳和运动来治疗和康复。他知道我肯定不会走上地面,便干脆把阳光搬进了地下室里,真是个小傻子。

我简直哭笑不得,忍不住想,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傻弟弟。想着想着鼻子突然酸的厉害,又酸又痒憋的我打了几个喷嚏,我想或许是我太久没有接触过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对阳光过敏了——尽管这些阳光不是真的,但它们落在身上足够明亮,也足够温暖。

阳光房最后还是被中也强硬地保留了下来——整个黑手党里没有人能拗得过这头固执的小牛犊,我也渐渐习惯了每天来这儿坐上几个小时。

每当沐浴在光照下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兰波,虽然我总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想他,但这种时刻的思念会更清晰、也更明媚,就好像我的心脏也被那阳光照亮了似的。有的时候我会试着和兰波说点儿什么,我知道他在听,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在我空荡荡的胸腔里平稳地律动。我知道他也在思念着我,那些想念如同血液,从心脏中流出、流向我的四肢百骸,再载着我的思念回流。在某些瞬间、在这些时刻,我笃定着他在回应我。每当这时我都忍不住幻想,如果我能够做梦、如果我果真是个人类——我一定能在梦里见到他,一定能再次听到他呼唤我名字的声音,一定能触碰到他指尖的温度。

可惜我始终不是。可惜我拥有所有平庸人类的劣根性,失去之后才哀叹自己不曾珍惜。

所幸中也在这方面要比作为兄长的我做得出色许多,也或许是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一直都珍惜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后来光照房里还是种满了花朵,都是中也时不时送来的各种花草和多肉植物,他养不活这些小东西,干脆通通丢给了我。弟弟的请求让我难以推拒,我只好乖乖地替他养着,把蔷薇养的娇艳欲滴、多肉喂得白白胖胖,令定期来检查成果的中也啧啧称奇。

所以再后来他干脆把太宰治也一起打包丢了进来。

第一次他被中也强制丢进来晒太阳的时候被捆得像条毛毛虫,在地板上蠕动着阴暗爬行,一抬头就跟我大眼儿对小眼儿。中也把他丢进来的理由很简单——他又开始闹着自杀,抱怨着人生无趣、干什么都没有意义,还用极为恶劣的恶作剧吓跑了中也的几个亲近的下属,结果被中也神医当即诊断为季节性抑郁症患者二号,觉得他在他那个破破烂烂的集装箱里憋得脑子里长满了坏蘑菇,于是被暴力打包送进阳光房接受阳光理疗。

挺搞笑的。我朝他发自内心的露出一个精心设计的哂笑。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太宰治这个臭小子,诚然他很聪明、很优秀,小小年纪就能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预备干部属实有他的过人之处,但他的某些对我弟弟图谋不轨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人性的某些丑恶之处简直被他发挥到了极致。更重要的是,我讨厌他对这个世界和人类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我憎恶着这个世界、我厌恨着人类,而他同样对此冷眼相待,他审判着、嘲弄着这个世界,他迷恋于玩弄人心。

这样的臭小子不该和我的弟弟比肩而立。

但说实话,我却喜欢看着中也和他待在一起的样子——他们…总让我想起来以前的自己和兰波。能有这样的类比是很好理解的事,他们是搭档,我和兰波也是搭档,从前我并不能很好地剖析搭档的含义,但如今我倒是稍微有了些粗浅的理解。搭档是个很复杂的存在,其复杂程度和爱不相上下,是世间最无解的羁绊,是最独一无二的、与我紧密相连的存在。是我的半身。

太宰治对于中也而言,或许也恰好就是这样的存在。我曾作为他们的对手,亲身体会过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默契,也目睹过他们之间无人能够插足的氛围,说实话,我同情每一个已经或者将要与他们为敌的人。因为我知道,并且笃定着,只要他们站在一起便无往不利。

托大的说,这算是我作为前辈对他们作为「双黑」的肯定与欣赏。但如果仅仅是作为我个人,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羡慕着他们。

我羡慕着中也,有一个无论如何都如此笃定地相信着他作为「人类」的身份的搭档。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坚信着我是个人类的搭档。

我羡慕着中也,他有着我不曾拥有的信念与底气,有着始终如一的热忱与勇气,让他足以相信着世界、相信着人类、相信着自己——不是作为「人类」的自己,而是作为「自己」的自己。

我时常想起中也的眼睛,如同无垠深海中漂浮的冰川,冰封的瞳孔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常有人说他的眼睛和我很像,我很高兴听见别人这么说,仿佛这就是足够证明我们是兄弟的证据。人类常常重视血脉相连,但我和中也并没有相连的血脉,我是“黑之十二号”,他是“甲二五八番”;我是魔兽吉维尔的化身,他是古神荒霸吐的再临,我们所相通的只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灵魂。

他有着那般热烈不羁而鲜明灿烂的灵魂。

这真是一件多么令人艳羡、多么令人骄傲、又多么令人欣慰的事。

我的弟弟,要比我坚强太多、也坚硬太多。但我知道,我和他很像,因为我们是兄弟,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仅此一个的同类。

所以我知道他一直都恨着我,我知道他同样在乎着我,就像在乎他的所有家人和同伴那样在乎我。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再去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恨我便恨着吧,那孩子心好,更容易心软,起码他现在也还愿意见我、愿意叫我一声哥哥。

所以我也知道他爱着太宰治。不需要别人告诉我,在经历过兰波的悲剧后我好歹在这方面也有了些长进,何况他的眼睛对我来说真的很好懂——我说过的吧,我们有一双很像很像的眼睛。

至于太宰治,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幸运,他的幸运在于他是一只拱了人家水灵灵小白菜的猪、一只钻进人家家里连吃带拿的大尾巴狼,在于他和中也算得上两情相悦。他该庆幸自己也爱着中也,如果他不爱中也,我不介意替他剖开胸口为中也献出一颗鲜血淋漓还冒着热气的心脏。

和太宰治一起被迫搭伴儿日光浴的时候,我们也曾有过和谐友好的闲聊。我跟他说,当初我就应该把你放在暗杀名单的第一个…但是如果真的杀了你的话,中也恐怕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太宰治只是漫不经心地哂我一眼,精心设计的笑容看起来像一只争宠的狗,说,他现在也没原谅你。

早知道我当时就该杀了他。我想,这真的是我此生最大的失误。

那天没杀了他的原因大概是中也每次都会来检查我和太宰治日光浴的成果,他是个很负责的神医,每次都神气十足地站在日光灯底下叉着腰。人造阳光为他描摹出一圈毛茸茸的轮廓,橘色的发丝和睫毛都被光晕模糊成了和我相似的浅金色,整个人长得小小的,还动用重力悬停在半空,像是法国童话里面描述的那种诞生在阳光中的小精灵。

他围着我和太宰治飞过一圈,像是在检查自己种的大萝卜,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太宰治那个臭小子拽住小手指从半空中摔下来,正好掉进他的怀里。中也会炸毛,像只应激的猫,脸红的像长势很好的番茄,不由分说地把太宰治揍一顿再扶着帽子挣脱出来。

那个出拳很漂亮,中也,你的体术又精进了不少。我对中也的进步毫不吝啬地予以肯定,中也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像一只骄傲的半大的雄狮,一看就是一副被养的很好的模样。太宰治被揍了也不恼,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时不时在地上滚一圈儿撒个泼,试图讨要一些不合时宜的奖励。中也不得不揪着他离开,恼羞成怒地骂上几句,再回头同我道歉和告别。

挺好的,我喜欢看中也这么活力十足的样子。我想这或许也是我不会杀死太宰治的原因,他把中也养的很好很好。曾经的我计划着要把中也带去法国的乡村,和兰波一起将他抚养长大,让他拥有一段和普通人相同的、平安顺遂的童年。

可现在我却觉得这样也不错,命运有它自己的安排,命运带走了我的兰波,却又为中也带来了太宰治,命运让一切都变成了刚刚好的样子。

我曾憎恨命运,但现在我感谢它。

再后来我闲的无聊,开始走上了兰波曾经走过的道路,为黑手党培养一批又一批的杀手。大部分的学生送过来的时候还都只是些稚嫩的少年少女,就像我那阳光房的花架子上结了一茬又一茬的花骨朵。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记不住他们的长相,就像蔷薇花开过一茬又一茬,到最后只留下了地上一片凋零的花瓣。

但他从没提过太宰治,像是在有意回避着什么似的,可他不提我也知道,太宰治叛逃了,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黑手党,留在了他的家人和同伴身边。

我知道,这是太宰治判断出的最优解,也是他交给我的最后的答卷。我曾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中也受到丝毫伤害,他做到了,虽然方式并不体面,结果也差强人意,勉强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再后来中也回国后来看我,带了一瓶酒,是八九年的柏图斯,他自己一直舍不得开的一瓶好酒。我把他带到了阳光房里,给他煮了一壶热热的红茶,盛开的蔷薇簇拥着他,将他原本就喝了酒泛红的脸颊染得更红了。他本来喝酒没什么顾忌,今天却喝的十分克制,末了晕乎乎地对我说:“哥,我也没有搭档了。”

真是一句赌气的醉话。我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毛绒绒的脑袋。我知道,我即风暴,中也亦是风暴,永远自由而强大,太宰治则是那个选择站在风暴中心的人,心甘情愿地被困于此,来换取风暴的平衡。

于是我说:“他只是换了个工作,又不是离开你了。”

“作为风暴的你盘旋于此,他这个暴风眼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迟疑地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眼睛却亮了起来,也不再喝酒了,倒了被热茶握在手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发誓,这绝对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替太宰治那个臭小子说好话。如果他再让我弟弟伤心一次,我绝对会让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心脏被重力碾碎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我端详着他出落得愈加锋利的面部线条和精致的五官,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语气开口说道:“中也,你怎么瘦了好多,平时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啊。”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轻轻说道:“我没有瘦,我只是…我只是长大了。”

是啊,他长大了,我没能陪伴他从七岁到十六岁的日子,却见证了他十八岁的成人礼,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会一直看着他走下去。

于是我忍不住张开胳膊,像他第一次来地下室见我时的那样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日渐结实起来的身躯填满了我一直以来的空缺,仿佛离群的孤兽终于找到了一处安栖之所。

“…是啊,”我说,“你长大了。”

我想,这次我要多拥抱一会儿才好。

时至今日我好像终于明白了爱是什么,其实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无解的命题。爱是阳光,爱是细雨,爱是微风,是一切自然而然发生的东西,不需要什么动机,也不求得任何回报。它不存于人性里,而是融化在血液里的东西,最终都将回流回心脏。

就像中也爱我。

就像兰波爱我。

就像我也爱着他们。一直一直。

偶尔也会有我的学生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缩居在这座地下室里,从前的我会告诉他们我在等待,等待着风暴。

而现在,我忍不住询问自己,是还在等待风暴吗?或许是,或许不是,也或许只是享受沐浴在这一小片渗漏进黑暗中的阳光而已。

Fin.

想写这篇亲情向好久了终于写出来了个人很喜欢的一篇,真的好喜欢亲情向的东西呜呜

含大量(想象中的)魏哥对中也的滤镜,亲友瑞平是魏哥眼中的小甜包中也×

确实是季节性抑郁症给我的困扰和灵感hhhh感谢亲友的赐名,很喜欢这个题目

「天外卫星通信」|星期日

「总有一处乐园需要人来建成。那誓愿有如天上的太阳,也许我在触及它前便会熔毁、坠落…但有些苦难是必须要经受的。」

「秩序」的美梦已然消散,但仍有人不会放下初愿。

——折翼坠地的旅人,他的脚步将迈向何方?

中文CV:徐翔

日文CV:大冢刚央

韩文CV:

劳工。。。

不是哥們

繪師推特

Hòng@hongam2911

论打架还是得学贴吧。

Summary:在诡秘之主的梦境里,所有神话生物都会受到金钱的制裁。

本文副标题:论金钱对神话生物的异化,诡秘之主恐怖如斯。

是梦境文学轻喜剧,罗蒸汽在后半部分,还有几句拉郎博诺瓦×乌洛琉斯,主体基本都是造蒙。

为了方便修改了部分原著设定,比如爹的外观和性格都是融合造,比如黄涛的意识什么的,问就是便于写作。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亚当。这价格已经非常公道了。”

真实造物主没有立刻答话。他垂眼朝地上看去,长长的黑影将地板切成了两半,一半是橙黄的日暮之光,一半是寂静黑暗的幽影。他抬起头,只见坐在桌上的青年男子压低了帽檐,黝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挑衅:“放眼整个阳都,...

“商谈时不要坐在桌上。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按照西大陆的习惯,真实造物主该抬一抬价,如果依然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就佯装放弃说不卖了,收购方便会一脸挫败地说成成成按你的价来。但在抬价和欲迎还拒之间,真实造物主选择了阿蒙最不喜欢的说教。

“少跟我玩这套心理战术。”年轻男子偏过头,与父亲那双清澈又不含任何感情的金色眼睛短兵相接,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你以为在我身上挑点无关紧要的小毛病,就能让我自觉理亏得低你一头吗?大错特错!”阿蒙个子高,坐在桌上时脚本来就与地面相接,祂直起身跳下桌子,大声宣布:“我现在只出五万了!”

“那我不卖了。”亚当平静地说,“我打算宣布破产,资产抵押给罗塞尔,让你没法倒卖赚差价。”

“最后祂依然得卖给我。”阿蒙没按常理出牌,“我垄断了阳都的废品生意。”

“垄断是最典型的资本扩张行为。”

在铺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上来回踱步的阿蒙听到这话,摘下帽子,把它扣在造物主的墨水瓶上:“那你尽管把我吊路灯上好了。反正我的堕落自性本就源于你。”祂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怨你自己去吧!但在自怨自艾之前,先交出你的电脑,之后带上我的五万块,爱去哪去哪。”

“太可惜了。”亚当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挽回一笔失败的交易,“本来我还打算请你吃顿晚餐,庆祝下交易达成呢。”

阿蒙发出一声冷笑:“不要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你请客,但不买单,这算什么?”

亚当指出了阿蒙的漏洞:“你也没付。罗塞尔是我叫过来付账的,四舍五入,人情依然该算在我头上。”

“得了吧。”阿蒙翻了个白眼,“我给你出个榨钱的主意:‘与造物主共进晚餐’,听起来如何?你那些动不动碎成一地血肉的字母先生们一定很乐意立即把自己拼成人形,争先恐后地拍卖竞价。”

“他们没有多余的钱。”真实造物主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阿蒙吃惊地望向祂父亲,在祂印象里,亚当纵有千般不好,但总归足够大方。亚当习惯赊账,从被安排者身上预支好处,事后给报酬时从不吝啬。当然,对方是否愿意接受这笔交易则是题外话了。克扣下属不是祂的习惯:“你不给他们发工资?”

“当然会发。公司需要按照梦境规则运转,我定时定点给他们发工资,从不克扣。”真实造物主淡淡地解释道,“但他们一致自愿将食宿外多余的部分捐献给公司。”

“但这也不至于没有半点闲钱吧。”阿蒙想到什么,面色骤变,“罗塞尔的集团给你们提供免费食宿,上班要穿配发的工服,这些都不需要花钱……他们每个月捐给你多少?”

“如你所想。”亚当没有报出精确的数字,但祂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除了税款外几乎全部回缴了。”

“你……”阿蒙盯着祂气定神闲的父亲,实在难以置信这人敲骨吸髓起来竟然也是一把好手,“你知道那位愚者的天使对下属的小阿尔卡纳牌说过什么吗?”祂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我们都愿意为这个世界牺牲,但不能被牺牲。’算了,你对人一向如此。”

“我已经说过了,他们是自愿的。”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神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握住了胸口的镀银十字架,“乌洛琉斯每个月收款前都会先从OA系统上收集捐款确认书,他们每个人都自愿签署了姓名。”

救赎天使讥诮地笑道:“跟狂信徒谈自愿?好主意。下次我吃雅各和索罗亚斯德前,一定也征求下他们的意见。”

“你现在的任务不是寻觅偷盗者们,在消化完成后,你该多多收集‘舞蹈家’们的特性。”亚当说,“言归正传,我的底线是八万。十台电脑,都是最新的顶级配置,你转手后还能赚一大笔钱,很公平,很划算。”

阿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盈地绕到祂父亲身后,双手搂住亚当的脖子,把下巴亲密地搁在亚当头顶。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亚当都能闻到阿蒙身上浅淡的柑橘香味,祂猜是车载香水的味道。看来这辆车的主人品味要比上一辆的好一些。阿蒙像一只雏鸟糟蹋自家的鸟窝般肆无忌惮地糟蹋起祂父亲的头发,直到把亚当的发型蹭得乱糟糟时,祂才心满意足地收手:“太高了,我不收。”

“我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亚当说着拒绝的话,但没有推开阿蒙,“最不明智的行为就是杀鸡取卵,你没有必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细水长流,我们慢慢来。”

阿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祂想不通亚当干嘛要跟祂装模作样,弄得像是阿蒙不清楚极光公司的底细一样:“这次卖电脑,下次卖桌子,下下次把办公室都拆了让我收破烂,最后还能卖什么?卖身给我,让我养你吗?”回想起往事,阿蒙忍不住皱起眉头,满脸忧虑。明明亚当是父亲是兄长,但总要祂来操心家庭的前途:“而且你从救赎蔷薇起就总做赔本生意了!赚钱的时候没想过拉我入股,挖了三个月比特币颗粒无收后倒是想起来找我回收矿卡。亚当,你太欺负人了。你根本没把我当家人看。”

“光是拆机后散卖配件,你都起码能赚四千。”亚当温和地劝诱祂,“正因为我一向重视与你的关系,才会把赚钱的机会拱手相让白送给你。按西大陆的话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四千还算多吗?”阿蒙一反常态,蔫嗒嗒地把头压在父亲的肩上,“不要表现出一副施恩的样子,你明明是只能选择我。不卖给我,谁帮你彻底格式化数据防止信息外泄?你总不能想着挂二手平台卖给不懂电脑的小白吧。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不值得拥有亲情价吗?”

亚当抬起手,揉了揉阿蒙脸侧的蜷曲头发以作安抚。阿蒙立刻把头往里凑过来,像只猫一样哼哼唧唧地让祂父亲多摸几下,可嘴上还是在不饶人地哈气:“这已经是亲情价……不,友情……”祂被复杂的亲属关系闹得头疼,决定快刀斩乱麻,“我恨死你了,可我还是愿意给你打折,这还不够意思吗?”

“那我只好久违地给你上堂数学课了。”亚当立刻收回手,端起陶瓷马克杯,浅浅啜饮了口黑咖啡,“打折是卖家的事,你是买家。而且我不记得最近有得罪过你,这话该从何谈起?”

“就因为我拿了第一块亵渎石板,你满‘神弃之地’地追着我跑,几乎所有神话生物都知道这个笑料了!”阿蒙夺过亚当手中的杯子,愤怒地灌下一口,结果被咖啡苦得直吸气,不得不偷走自己的味觉,“安提柯从黑夜那儿寄信来,头一句话就是拿这件事取笑我。”

“后一句呢?祂有羡慕你拥有一个永远会在关键时刻鼎力相助的父亲吗?”亚当不愿放弃任何一个打感情牌的机会,因为在梦境中,钱的作用实在至关重要。

“哦,后面啊。”阿蒙冷冷地说,“祂笑我居然还被你还闷不做声地骗了两千多年。”

糟糕,话题被引向对祂最不利的方向了。亚当心想,这次真的得狠狠出一回血,才能让祂的孩子消气。可真实造物主转念一想,又觉得阿蒙实在无理取闹:每次一吵架,祂准提起这事要亚当赔礼道歉。祂可以容许阿蒙时不时地撒下娇,但不能让祂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此要挟,这次最多只能让步到七万……一张雪白的绵纸名片被搁到了祂面前。

“阳都废品回收无限公司,阿蒙总经理。”亚当念出纸上的文字,问道:“你不姓白了?”

“我之前姓的是白银。”阿蒙不悦地纠正祂道,“白银城造物主的白银。最近思来想去,我决定采纳你最开始的提议,返璞归真用回本名。”

“我很清楚地记得,我的提议是让你使用我最初的姓氏。”造物主从笔帽里抽出钢笔,在阿蒙后面流畅地写下了一大串俄语单词,“这是我曾经想给你取的名字,由于种种原因,最后没有采纳。你现在可以把这个名字用起来了。”

“太长了,看不懂,而且我讨厌学语言。”阿蒙掏出从网约车上顺来的水性笔,毫不留情地把那一串单词尽数划去,“梦境对外国人的限制很多,我没必要让自己成为异类。”

救赎天使捏起自己的名片,挑衅地在祂父亲眼前晃了又晃后,从风衣里掏出一个纯黑的小盒,珍重地将名片放回原处。祂告诉造物主:“斯蒂亚诺给我做的。”

这是意料中事。真实造物主点点头:“看来祂的印刷术学习进展不错。”祂沉默片刻,问道:“免费的?”

“算是吧。”阿蒙拉着脸,显得不太高兴,“留在因蒂斯的分身们会替祂跑跑腿。”

亚当用笔抵住下巴,沉吟道:“我也可以让极光会替你跑跑腿。七万五如何?”

“不是,”阿蒙难以置信,“你真的会做生意吗?这算什么筹码?我替极光会跑腿还差不多!如果我没寄居在卢米安·李体内,你的K先生都不知道死几回了!”

“我有一个更诱人的提议,”造物主的语气平缓有力,“等局面稳定下来后,无论是极光会还是黄昏隐士会都需要重新修订教典。你只需要付出七万三千元,我保证会在圣典里给你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并且使用相当华美动人的词句赞美你,篇幅不会少于三百词。如果你愿意给十万,我可以让修纂人为你单独编写一小章。”

“太好了。”阿蒙无精打采地重新坐回到桌上,“记得让他们写,救赎天使阿蒙——著名的阴暗蜥蜴受害鸦,被无耻真神榨取钱财的可怜虫,得不到家人关怀的缺爱猫头鹰。祂诞生三千多年,从没有感受过一天的父爱与兄弟情谊。祂原本以为是因为造物主缺乏感情,到头来却发现是祂父亲的爱明码标价。亚当,你这辈子有对我投入过价值十万元以上的爱吗?”

“当然有了。”祂父亲从容镇定地回答道,“第三纪时,你分文不花,就在圣典里取得了仅次于我的高位,我还亲自执笔为你写了两千词。”

“可你一个人占用了三个名额,我只能屈居第四!”阿蒙抗议道,“你最爱你自己!”

“第四纪时,你拿到了两个公爵名额,也没想过分我一个。”造物主针锋相对地提出质疑,“你最爱的也是你自己。”

“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你遗传的。”阿蒙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祂父亲的半句忏悔,忍不住小声提示道,“你可以赶紧认错改邪归正,做个示范的好榜样。”

“当面临200%利润的诱惑时,资本家就敢于践踏世间的一切法则。”神父像念经文一样,语调不含有任何感情,“当面对绝对的贫穷时,再慷慨的神也会变得一毛不拔。”

“吝啬鬼!”阿蒙骂道,“七万!不还价了!”

“成交。”

“你没有对公账户吗?”亚当又不失时机地开始传授起知识,“运营公司需要……”

“得了吧,”阿蒙打断祂父亲的长篇大论,“我都没去工商注册。这连皮包公司都不算。”

“支付宝。”亚当问道,“那你制作名片的目的是什么?”

阿蒙似笑非笑地瞄了祂一眼,像是在戏谑,又像是在一本正经地抗议:“当然是为了在这种谈判场合时,让你意识到对面是与你地位平等的合作方蒙总,而不是那个可以任你欺辱的小孩。”

真实造物主还没来得及反击,阿蒙就消失在祂的视野之中。下一刻,造物主的手机响起了转账提示音,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阿蒙再次飘然出现:“我明天派人来取电脑。”

造物主叹了口气,金钱真是怪物,足以令本就不那么融洽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祂真不懂阿蒙莫名其妙的戒备心从何而来。祂的孩子经常像家养鸟提防主人偷吃小米饲料一样提防祂,乌鸦完全不在乎人类并不爱吃饲料:“你没必要这么防备我。我们是至亲,只要条件允许,我不会伤害你的。”

阿蒙都不想提旧事,进入梦境后,祂才发现祂父亲牺牲起孩子来从不手软:“上回当着你的面输了密码,结果你调监控偷窥我的隐私,害我损失了四万五。”

“我已经还回去了。”亚当提醒祂,“我甚至还给了你两百块利息当零花钱。”

说得两百块是笔巨款一样。阿蒙翻了个白眼:“这也是偷!”阿蒙绕到亚当身后,双手握住祂父亲的肩,不断摇晃着,“我本可以报警,采取法律手段索赔精神损失费,但我与你不同,一向重视亲情。我决定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你晚上得陪我去吃烧烤!”祂想到一些旧事,赶紧补充道,“我们AA。”

在阳都吃烧烤?这里的烧烤均价高得令人咋舌。造物主思忖再三,觉得如果阿蒙只打算偷窃,应当不会提议AA。既然祂这样邀请,那真实造物主没有不同意的理由,祂颔首应许道:“等一下,我叫乌洛琉斯来值夜班。”

当披着银白色长发的青年男子推开门时,造物主父子俩正头碰头地研究手机,似乎在讨论什么,双方各执一词。造物主拿着笔飞快地列出式子演算着什么,阿蒙激烈地比划着几个手势。见到祂来,却是阿蒙先打招呼:“你来了。”

乌洛琉斯既不点头,也不回答,祂用眼神示意自己已经收到了招呼。阿蒙并不觉得冒犯,祂早就习惯了乌洛琉斯的沉默寡言,因为命运天使有在听,只是不喜欢给出直接反应。救赎天使曾在深夜盗用过真实造物主的号,凌晨三点让所有人收到通知吱一声,头一个打出“吱”字的就是命运天使。于是阿蒙很自然地问祂:“我们要去吃烧烤,你去吗?”

一身银白的乌洛琉斯静立时,简直像一尊雪铸的雕像。雕像缓慢地摇了摇头,阿蒙锲而不舍地从祂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厚厚一叠的刮刮乐,朝乌洛琉斯扬了扬,彩票们发出沉闷的簌动声:“要来点刮刮乐吗?按照你的运气,刮出大奖不成问题。”

头一个接话的反而是亚当:“你从哪里拿出来的?”祂看向阿蒙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起的轻薄风衣,实在想不出这只爱玩的猫头鹰下一刻会从里面掏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阿蒙耸耸肩,祂经常觉得亚当在一些常识问题上笨得要命,好在祂向来足够热心:“我之前又不只是错误途径的真神,会做储存行囊很奇怪吗?”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亚当再次提出疑问,阿蒙实在不像是会把赚钱机会留给别人的性格。当欺诈之神送你礼物时,最好先检查下是不是字面意义的糖衣炮弹。

阿蒙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瞪着祂父亲。亚当觉得很好玩,这表情像是一只在朝主人发泄不满的家养猫,脸上写满了不满意。祂的家养猫头鹰不情愿地曝光了隐藏机制:“无论是祂还是他,可能对我都怀有怨气。我刮开的彩票全是空的。”

“这是个赌博。”亚当了然道,“从你手上买到的彩票极有可能是空票,但也有可能中奖。”

“所以我卖得很便宜。”阿蒙一反常态,热情地推销道,“只要三十。头奖足有三十万呢!够你卖四五十台电脑了!”

真实造物主决定给孩子一个面子,祂朝乌洛琉斯点点头,命运天使掏出手机,向阿蒙转了三十。阿蒙当仁不让地拔下亚当的钢笔帽,朝乌洛琉斯扔了过去:“祝你好运!”

忠诚的天使就着桌子刮了起来,刚刮去第一张的灰膜,祂就顿住了手。真实造物主瞄了一眼,笑着说:“是头奖。”

阿蒙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但祂觉得假如发火或者反悔,既丢脸又容易被嘲笑,只得强撑着站起,嘴角笑意僵硬。

紧接着,亚当也站起来,朝外走去:“去吃第一个套餐吧,它的性价比最高。”

“但它只提供啤酒。”阿蒙跟在父亲身后,憋着气说,“第二个套餐才更实惠,而且它附赠豆奶。承认吧,你的答案并不是建立在数学基础上的,而是源于你想要小酌几杯的欲望。”

“但我可以给你单点几瓶饮料。”亚当微微一笑,用阿蒙的原话回敬祂,“三十万呢!”

傍晚天气闷热,夜市人声鼎沸。在最拥挤的烧烤摊边,阿蒙与祂父亲同坐一条长凳,低头用一套细巧的工具修理着石英表。源于特性的馈赠,祂的手指格外灵活敏捷,修起表来也具有观赏性。造物主偏头看着神情专注的儿子,不由觉得这孩子就算当初是个学徒,也应当是个很会抛球的戏法大师。

随着“咔哒”一声,钟表再次运转,阿蒙长舒一口气,将表重新扣在左手手腕上。亚当趁机说:“你可以坐到对面去,不必跟我坐在同一排。”

“我偏不。”阿蒙故意往父亲那儿又挤了挤,气焰十分嚣张,“人生在世,没必要给自己规定那么多条条框框。”

造物主只好明智地换了个话题。阿蒙说气话是可爱,跟叛逆期小孩计较的大人则是幼稚:“你怎么不找斯蒂亚诺给你修?”

“别提了。”阿蒙郁闷不已,“我都没打算让祂修车。”祂气愤地同父亲比比划划地告状,就差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了,“本来我只需要下车换个胎就行了!我都没发现祂的藏身之处,一开车门,祂就像棕熊一样窜了出来,不由分说地非要帮我修车,朝我勒索工钱。”祂斩钉截铁地断言道,“路上的钉子绝对就是祂洒的,我要向警察举报祂。”

“五块。”阿蒙开价道,“一分都不能少。”

这回祂的父亲转账很痛快,甚至打赏了两毛钱小费。阿蒙满意地把余额看了又看,终于觉得心气平顺了。刚入梦时祂不知就里,大手大脚地花了两百元巨款买了块很合心意的二手表,导致祂不得不跑了几十单网约车平账。或许鸟类真是巨龙的后代,现在祂懂得了金钱的好处,不由爱上了攒钱,经常不自觉地欣赏余额,沉浸在拥有财富的幸福之中。

忽然间,亚当冷不丁地问道:“你余额似乎多了五千?”

“你又偷看我手机!”阿蒙如临大敌,生怕亚当打祂私有财产的主意,将祂的劳动所得充公为家庭共同财产。祂决定明天就去找阿兹克买下那本叫做《边界感》的书,无偿赠送给祂父亲。

“观察是我的本能。”亚当问,“你今天下午应该只见过斯蒂亚诺?”

“难怪祂没收你的修车钱。”造物主若有所思,“还帮你设计打印了名片。”

“祂还帮我把车喷上白漆,我决定最近都开这辆车。”阿蒙说,“也不算无偿,我至少得帮机械之心跑腿三次。”

“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造物主的手机震了震,是蒸汽与机械之神通过了祂的好友申请,发来了一个憨厚的黄豆表情包。

“应该是不懂。”托阿蒙的福,亚当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表情包,在各个场合都能拿出合适的图片。祂找出阿蒙称之为“中老年专用”的合辑,发过去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表情,“你没必要总是怀揣恶意猜测别人的动机。”

“我没有。看我的评价表就知道了,没有人不给我打五星。”接到亚当的提醒,阿蒙灵机一动,“我来维护一下我的客户资源。”

尤格斯·斯蒂亚诺盘腿坐在地上,后背靠着车门。修车场里一片黑暗,只有荧荧的屏幕光照亮了祂的脸。刚刚阿蒙发来消息,问祂和罗塞尔进展如何。祂切换了页面,依然只有一条绿泡消息,是他申请好友时发送的自我介绍:“电力能源与信息技术”。

罗塞尔通过了好友,但一言不发,也许祂根本没想到对面是位故人,没准只把斯蒂亚诺当成明天去给祂修电灯泡的电工。哪有总裁主动跟电工打招呼的。斯蒂亚诺猜测罗塞尔·古斯塔夫此时可能在与女儿共进晚餐,也有可能正搂着新欢纸醉金迷。

阿蒙向祂伸出了橄榄枝,说可以建一个伪装成美女的小号接近罗塞尔,防止黄涛清列表时把祂删了。斯蒂亚诺按照要求建了新号,选择了一张在祂眼中兼具线条与造型之美的机械人偶作为头像。审核员阿蒙发来一长串的省略号和问号,忍无可忍地让祂发个自拍,由造物主之子亲自润色修图。祂正等着阿蒙给出回复。

斯蒂亚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罗塞尔·古斯塔夫孤身一人——该称呼祂为黄涛或者黄总裁了。因蒂斯集团的首脑正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被高楼大厦遮盖住的夜幕,桌上摆放着他的晚餐:一杯红酒与一块鸡排三明治。

就在三分钟之前,隔壁极光公司老板的儿子——见鬼的阿蒙刚给祂发来信息:“在?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删斯蒂亚诺?只要花二十五万买十台九成新的电脑,我就帮你永久删除^_^显卡都是4090哦。”

黄涛迅速回复道:“艹!我又不是脑残!”

过了一会,他觉得这话有点不妥,于是问道:“真能删?”

他再次切屏看了下“电力能源与信息技术”的朋友圈,内容一如往常的无趣,尽是在记录学习成果与见闻。黄涛烦躁到几乎想冲到斯蒂亚诺面前,亲自揪住祂的衬衫领子问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需要明确发表态度,他与斯蒂亚诺之间再无转圜余地。他当然很想像武侠小说那样潇洒地一拱手,告诉斯蒂亚诺欠你的投资我已还清,你欠我的至此清零,以后山高水长,各自珍重,不必再见,如果你还有点良心,记得照顾好我儿子,然后帅气地转身,徒留斯蒂亚诺伫立在原地……

可是他做不到。无论是黄涛还是罗塞尔·古斯塔夫,都做不到。他信仰了工匠之神几十年,亲自将祂扶持成蒸汽与机械之神。罗塞尔被唤作蒸汽之子,可他有时分明觉得自己才是父亲,尤格斯·斯蒂亚诺才是那个跌跌撞撞的孩子。祂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锚,但是他没有想过锚终究只是锚,是可以被舍弃的。

斯蒂亚诺只知道罗塞尔恨祂,却从来不知道罗塞尔为什么恨祂。谁都说祂仁至义尽,宽厚大度,黄涛生前转到“知识皇帝”时默不作声,死后依然替他举办展览收拢信徒传播美名。祂宽容的本质是不在乎,祂不会因为罗塞尔心痛,所以总能理智而清醒。

祂的心是冷的,罗塞尔比谁都知道,斯蒂亚诺开朗热情的憨厚外表下藏着一颗冰冷如机械的心脏。或许祂如祂的梦想一样,最终连肉体都会舍弃,走向赛博飞升。跟他计较毫无意义。

黄总端起红酒杯,朝窗外一敬,他决定与往事告别,这杯酒算是祭奠。他放下的是自己的爱恨,与斯蒂亚诺没有半分关联。

饮尽杯中红酒后,他拿起手机准备下班回家,却发现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艹!谁给斯蒂亚诺p的图?阿蒙吗?哪个神经病会把胸肌p成胸啊!黄涛险些把手机都给摔出去,勉强抓住手机,在通过好友后,直接拨通了与斯蒂亚诺小号的语音。

斯蒂亚诺还没有接通,黄涛迅速删除了阿蒙的好友,但另一个号跳了上来,原先的黑色波浪长发美女的头像迅速变成了单片眼镜,昵称也变成了“AAA阳都废品回收无限公司蒙总(兼营网约车代驾)”。这是他今天新在电梯上加的隔壁公司美女,当时还在沾沾自喜有真实造物主亲自挑选美人,都不需要再费工夫,却忘记了真实造物主除了严选美人,还宽选鸟类,也许鸟人在亚当眼里才是美人的终极形态。

语音被接通了,斯蒂亚诺没有说话。义正词严的控诉到了嘴边,又被黄涛咽下。他默念着只是我不想对祂怨夫只是我不想对祂怨夫,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过了好半天,黄涛终于憋出了第一句话:“……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你,孩子最近学习如何。”

他随即意识到这话有多蠢,博诺瓦都两百岁了,还学什么学!而且这话说得像博诺瓦是祂和斯蒂亚诺的孩子一样!还没等他开口解释,斯蒂亚诺的声音已经从远处传来。因为信号不好,有着嘈杂的电流声,听得罗塞尔脑子也跟着“嗡嗡”发晕:“祂很上进,也很稳重,我在梦境里学到的东西都会传授给祂。但你需要牢记,你在梦境里只有贝尔纳黛一个孩子。”

这种事情需要你来提醒我吗?黄涛想也不想就直接还嘴道:“教祂什么?怎么把胸肌p成胸吗?你这p图水平还好意思改名信息技术?不会再有第二个我帮你了!”

“是阿蒙还是祂爸?”黄涛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得想从高楼跳下去,“算了,这种事情不重要。以后别来找我了,咱们两清。”

他只听到斯蒂亚诺很模糊地“嗯”了一声,不由感到失望。祂总是这样,祂果然还是这样,故作包容,然后伪装成清白无辜的样子。黄涛终于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了,他逼问道:“你个加害者能别装成被我辜负的样子吗?我们俩当中谁欠谁,你不清楚吗?”

“当初……”蒸汽很踌躇地回答道,“当初那件事,我没有办法。你的污染太严重了。”

“我没有说这件事!”

“博诺瓦是自愿的。祂是真诚地信仰我。而且祂学习时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我也没有说这件事!”黄涛恨不得把手机摔在地上,“我是说,你能别再给我办展览了吗?我缺你那点锚吗?你演苦情戏有人在乎吗?”

“贝尔纳黛就很喜欢。”斯蒂亚诺出乎意料地反驳了祂,“博诺瓦也经常会去看看。”

谁跟你提这个了。黄涛又感受到了那种空虚与无力,陷入了深沉的绝望之中。他和斯蒂亚诺对话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出不了力收不回手。他实在想不出攻击斯蒂亚诺的办法了,因为人没有办法攻击一台没有心的机器人:“我给你转点钱,以后别来找我了,也别去给阿蒙修车了。一个真神,给天使修车也不嫌寒碜。”

“你也要……”斯蒂亚诺忽然问,“你怎么知道的?”

“祂爹的,阿蒙偷的是我的车!我新买的迈巴赫!”黄涛想到一些事,面色倏变,“不会还是你给祂改的白色吧?我为了不让祂偷特意买了黑车!”

斯蒂亚诺再次以沉默相对,答案很明显了。过了很久,祂终于说:“你也要保重。该做的事情,我会继续做的。”

黄涛心一悸,他发现最恨斯蒂亚诺的地方不是斯蒂亚诺不给他真心,而是总会像现在这样给了一点后再图穷匕见。他宁愿斯蒂亚诺纯粹把他当工具,甚至直接出卖他好了,他会替曾经信仰的神明找理由的……祂这样做,这笔糊涂账永远都不可能算清了。闹成这样不是因为他恨斯蒂亚诺,而是因为他曾经比谁都真诚地爱过祂。黄涛长长叹息了一声,说:“算了。”

他不管蒸汽与机械之神会有多讶异,自顾自地说下去:“尤格斯·斯蒂亚诺,你要是没病,就别再找那爷俩当中间商了,尽让祂们赚差价。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平账吗?二十五万!有事还是得找我,你多照顾博诺瓦。没事的话我挂了。”

望着被摁断的通讯页面,黄涛如释重负,心里升腾起万丈豪情。他认为自己用了最男人的方式解决了这笔烂账,从此不必再有执念……直到蒸汽再次给他发来消息:“你知道的,博诺瓦这么多年学费和培养费也不少,序列二特性是无价的……”

黄涛彻底把手机摔了出去,心底满是悲哀。去索伦他大爷的,斯蒂亚诺不仅跟永恒烈阳一样可恶,还跟那些拜金庸俗的人没有半分区别。风声与碰撞声传来,黄涛朝窗外望去,只见夜雨潇潇。

穿着深黑围裙的老板正把最后一盘烧烤端上桌,听到男童清脆的声音,笑着感叹道:“你这铃声挺特别的啊。”

祂完全无视了阿蒙铁青的脸色,像是旁边人没有在桌底下踢祂一样,面不改色,像个真正在华务工多年的外国务工人员一样,娴熟地与老板聊起了天,在三分钟内从烧烤口味谈到附近幼儿园学区房的房价,直到老板被其他桌叫走。祂转过头,只见阿蒙臭着一张脸,轻笑了一声,举起了啤酒瓶:“来,蒙总,我们继续聊正事?”

“你恶不恶俗?”阿蒙不知道多少次抗议道,“改了!我没录过,这明明是你用语音软件模拟的!还有,你不是我爸,我没有不是支柱的父亲!”

“蒙总,”亚当故作惊讶,“我儿子五岁,怎么会是你呢?”

阿蒙不打算给亚当说出“你气糊涂了吧”这种话的机会,闷不做声抢过烤盘里的肉串,狠狠用筷子把肉全都刮了下来。真实造物主含着笑意看着阿蒙用餐,突然说道:“其实你的曾祖父真是修表匠。”

阿蒙茫然地抬起头,随即被辣椒粉呛到,连忙灌了一口豆奶。祂清了清嗓子,问:“为什么不修车?修车更赚钱吧。”

“在祂生活的年代,汽车还没有那么流行。我父亲——你的祖父修车。”亚当说,“我们家族的传统是中年得子,你来得尤其晚。”

可惜阿蒙对煽情的部分不感兴趣:“那你修什么?补天吗?”

“我修核电站。”亚当想了想,“也许现在是在修屏障吧。”

亚当不得不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在我们的文化里,不像他们这样注重辈分。而且你哪有下一代?”

“多了去了。”阿蒙得意地卖弄祂刚学的古文,“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严格意义上来说都只是我的孩子。”

“可我很担心乌洛琉斯。”阿蒙认真地说,“祂和博诺瓦·古斯塔夫联姻后,是不是该叫我曾祖父?你能下令别让祂把我叫得这么老气吗?”

亚当无言以对,祂觉得阿蒙岂止是杞人忧天,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乌洛琉斯见人根本不说话!祂只好顺从阿蒙的意愿:“我会说的。”

“说到博诺瓦,罗塞尔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祂说要给我涨房租。”亚当喝了口啤酒,“我只能遗憾地对祂说,你背叛了英特纳雄耐尔。”

阿蒙笑得喘不上气:“你但凡租东西时跟黑夜讲讲价,也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没有办法,乌洛琉斯不会讲价。”亚当也很惋惜,“我没法要求下属十全十美。遇到这种情况也没法怪乌洛琉斯,这都怪打卫国战争时竟然没把沿途的资本家全都吊死。”

亚当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清楚,但祂应该感受过现代科技。”

“那不就得了。”阿蒙把喝完的豆奶瓶放到空啤酒瓶旁边,因为回收瓶子可以再节省两块钱,“这跟她没什么关系,祂本来就是资本家。犯错的人是你。谁叫你利欲熏心,不肯花钱雇佣合适的人帮你讲价呢?”

“比如你吗?”

“除此以外,你别无选择。你迟早会认识到乌洛琉斯连带操都做不好,唯一的选项是雇佣身手敏捷的舞蹈家。当然,你得给出合适的价格。”阿蒙诋毁完乌洛琉斯的职业水准,望向烧烤棚外的雨幕,没头没脑地说,“其实入梦前,我是有点害怕的。”

亚当静静地等待阿蒙没有说出的后续,祂知道此时不需要追问,阿蒙会自己倾诉出来的。

“我很讨厌人类的家族体制,哪怕非凡者也是如此。短短四百年内,索罗亚斯德家族就能从帕列斯的曾祖父一路生内到帕列斯的曾孙,人类像是繁衍的机器,孜孜不倦地降生、繁殖、抚育……直至死亡降临。他们才是真正的环中人,被金钱、寿命、权力、地位束缚,只能在自己规定的圈子内打转。很多时候我讨厌你提起那些久远的家族历史,只是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环中的一员。直到我成为救赎天使成为环中人,直到我被限制了能力,必须体验人类的生活时,我才发现,攒钱、进餐、睡眠、在生活推着走,其实没有那么糟糕。”祂把最后一串肉推给父亲,“你吃。”

真实造物主看向那一串裹满厚厚辣椒粉的肉串,不知该作何感想。祂知道自己该为孩子的成长欣慰,但祂也明白阿蒙退让的理由是祂压根吃不了这么辣的。但祂还是接受了孩子的好意:“很久以前,我就希望你能真正体会下人类生活。体会一下短命种族的真实生活。被限制在某些时候不是坏事,等你回归日常,就会发现平时视若无睹的自由有多珍贵。”

“是的。”阿蒙显得有些忧郁,或许因为这是雨天,而祂们俩都没有带伞,“就拿金钱来说,我从没想过钱居然能限制人类的方方面面,他们追逐利润和我追逐特性没有区别,都是为了生存而捕猎。途径的顶端可以垄断绝大部分特性,而站在人类社会顶端的人也可以垄断大部分的资产。规律只是换了一种表现形式,它从未离开,而游离于边缘的我其实也是规则下的一员。”阿蒙转头望向祂父亲,深黑的眼眸里难得尽是深情,“亚当,我很感谢你在这个社会不算最有钱的人,我很高兴我和你一起白手起家并肩创业,有时还能让那些历史降临到我身上。你能明白吗这种感受吗?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明白,我非常理解你,我也很感动。”亚当再次微微一笑,“可是,蒙总,在讨论感想之前,你能先把手从我装有122元巨款的口袋里拿出来吗?”

END

一些没有直接写出的东西:

阿蒙改名不是迷途知返,是因为孩子学会上网追番看漫画了。看到某个同样姓白银的漫画男主大吃炒面觉得太耻辱了,遂改名。另外,祂没开会员,透支了小周未来十年的大会员漫画券。

罗塞尔最后还是捏着鼻子给了蒸汽一笔钱,同时在晨会上大骂拜金捞男全都该社会性死亡。

因为结尾爹很不给面子,于是阿蒙愤而掏出一块钱买的两百元代金券结账。套餐249元,祂要求爹倒找祂75.5。

阿蒙给爹的备注是沝橸と纞堕落の忝駛菥冀菂鉅龖(水晶之恋堕落的天使折翼的巨龙),被爹委婉抗议后大喊是的我就是有这么多爹。

这篇可能有个后续,造蒙和罗蒸汽谈判博诺瓦和小银的联姻,也是搞笑片,博银不一定出场。写的时候黄博没出场所以认为黄涛梦境就一个孩子来着,失误了……内容是迫害罗塞尔,belike你前老板是男同(蒸汽),你老乡是男同(造蒙),你之前经常听的满月电台主播是男同(门血),你女儿是女同,你儿子是男同(博银),唯二不搞同性恋的是你另外两个老乡(克黑夜),但仍旧是差了辈分的姐弟恋捏。黄涛周边全员生活西化,绝望大喊为什么我儿子要素比你们都齐全,不仅男同,对象大几千岁也是姐弟恋,最后还是条蛇这不是人/////兽吗?斯蒂亚诺我让你养孩子是让你培养文曲星许仕林不是让你培养许仙演新白娘子传奇!斯蒂亚诺欠我的拿什么还!

最后放一下本来打算作为summary的打油诗,太抽象了不好意思放最前面。

忽然发现还是让小银刮出头奖了……小银是好孩子,临时工坏鸦鸦污蔑同事!

其他类型的我不好说,至少你原著向(综艺体、阅读体、原著后续等)你要注意一下吧不是说不让你ooc,但最起码的性格特征不能乱改吧

很多人看原著可能没注意,一些我能想到的雷点在这里统一说一下——

1、关于白柳:

①“钱柳永不be”的梗我已经怼倦了……白柳可能会对熟人开玩笑,但在镜头前他肯定要维护队友啊,顶多也就可能这么开玩笑——

——“选队友。你猜TA为什么会和钱同时掉水里”把TA捞上来钱不就顺便到手了。

——那如果TA没捞到钱呢

——“没捞着就没捞着呗,难道我还会再把TA踹下去么”人先要紧,钱……哎呀反正...

——“没捞着就没捞着呗,难道我还会再把TA踹下去么”人先要紧,钱……哎呀反正习惯了(非酋含泪)

或者直接自信反驳“不存在该情况。不然TA下去干什么”

——捞钱啊

——“你在质疑TA的能力吗”(直接反客为主)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②白柳很注重交易和约定,原著里说过他不喜欢让人等,所以他一般总是来得早。非特殊情况(比如哪个高阶红色异端又失控了之类的),他不会迟到。流浪马戏团成员是平等的,不存在白柳摆架子的说法。

③白柳对外很维护队友,就算哪里有瑕疵,他也不会当着镜头下队友面子。

2、关于刘佳仪:

①她叫佳仪,不叫佳怡!!!

②佳仪很少骂人,而且她骂人从来不“艹妈”,因为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爹霍霍死了。

③爱喊4“猴子”的是六线的禁忌女巫,柳线的佳仪一般都是直呼队友名字(偶尔叫过白柳几次哥哥,最开始叫过唐二打几次傻大个,还有乔木副本里喊过牧四诚猴子除外除外)

3、关于牧四诚:

①他不叫牧四城!(当然有很多图片转文字容易转错,尽量注意点吧)

②他不是猴!队友之间私下的玩笑怎么能抬到镜头前啊,他不要面子吗

③他不傻!之前有太太分析过,牧神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俗称显眼包)。他74的智商在多数玩家前已经脱颖而出了好吧,只不过在流浪马戏团里一对比才显得有点跟不上思路。另外,其实唐二打的比他还低一点,但老实人不说话,相比之下一向活跃的牧四诚闹了不少笑话(比如带or戴狗牌)。可是试问一下屏幕前的各位,在遇到白柳之前,能够在老牌公会(国王皇后)的层层追杀及搭档(刘怀)的突然背刺之下大放异彩的新星,真的只靠新手的面板属性吗你猜他为什么被叫牧神

④还有,我们44只是爱炸毛,但他其实很少骂人的好吧!他骂人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极度惊吓(比如阴山村),二是极度气愤(比如白柳连切他面板导致他一直空大)。其他时候顶多一句“卧糟”,哪有这么多“含M量”啊

4.关于木柯:

①虽然他的人生因为疾病带来了不少坎坷,但人家不叫木坷,也不叫木轲(这个图片转文字有时的确会转错,也是尽量避免吧)

②木柯称呼白柳一般直接称呼其姓名,叫白柳会长的是六线的交易者。

③木柯是柳唯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柳线的流浪马戏团是团结的一家人,木柯不会因为白柳怎样怎样去威胁恐吓主角团成员。什么是毒唯是丹尼尔那样的,是六线的交易者那样的。木柯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偏执但没那么恐怖好叭,这点从他虽然对黑桃不爽但仍然愿意接纳他可以看出。

④木柯跟他父母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差,木父木母跟牧父牧母不一样。牧父牧母是为了虚荣厌弃牧四城,这对比较适合打脸文学。而木柯从小被父亲寄予厚望,从原文也可以看出木父其实是在意他的。哪怕木父更中意木柯作为继承人,但由于心脏病的缘由,木父还是选择培养新继承人。只能说爱但又不够深爱,他当然希望木柯健康长大,但他无能为力。只能事事顺着儿子,上演一出父慈子孝,让木柯最后的生命不那么痛苦。木母原文我记得好像没提,至于被迎进门的小妈及私生子与他的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5.陆驿站:

①人家不姓路,这个怎么还能弄错啊?

6.方点:

作为圈里公认的“站在惊封食物链顶端的女人”,我知道你们都很崇拜点姐。但是谁给你们的错觉她会对菲比和丹尼尔动手动脚啊?拜托,点姐喜欢小孩子没错,但是菲比快16了,丹尼尔甚至还过了个18岁成人礼。面对两个天天跟枪打交道的早熟少年……我觉得点姐应该不会这么冒昧吧。

7.丹尼尔、菲比:

接上文,你觉得他俩会因为被方点亲切捏脸而被感化吗?

先说丹尼尔,这个年纪性格已经开始定型了吧,他有自己的思想与判断,我觉得不会太容易被动摇。如果是进游戏前,可能……还稍微好一点;进游戏后的话那绝对不会有半点效果。

再说菲比,作为一个意大利黑手党的孩子,辛奇马尼的一把手,从小耳濡目染,她不会有过多的感情。从原著里我们可以知道,在丹尼尔没进游戏前,早熟的菲比就已经比许多成年人还清醒了。一个有魄力对着绑着生母的靶子开枪、能在家族斗争中拔得头筹的女性,她绝对是一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你觉得她会动容吗?

8.乔治亚、阿曼德:

怎么会有人觉得乔治亚会对陌生人温柔又平易近人啊?他的温柔只是对阿曼德和子民或者队友。他是王储啊,人家有自己的傲气。原著里都吐槽他是整个游戏里最冷的三位战术师之一。

阿曼德也是差不多,都有自己的傲气。

对待陌生人,乔治亚和阿曼德应该是冷漠的吧。

9.白六:

emm……他真的,一、点、都、不、骚、气!他只是为了气白柳,但怎么很多同人文里……他跟开屏的孔雀似的。

白六是冷漠的,他有种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傲气。除了对白柳、对方点等等他真正看得上的对手,其他人他理都不会理,因为看不上。可能把他惹烦了,直接抬手一鞭子半死不活。我觉得应该不会存在和流浪马戏团其他成员互相阴阳的桥段。

10.岑不明:

他是很偏执。但是有些同人文里也不至于把他写成反派吧?

目前差不多就想到这些,惊封的每个角色都是鲜活的,都有他们自己的特点。但是有很多我不推,了解不够所以就不予评价了。其他槽点欢迎大家补充~

另:以上仅个人原因,不引战。有问题欢迎指出。

从小红处拾取了高品质短管猎枪

前情提要:

索引:

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A拒接并以牙还牙把祂备注改成“猫头鹰”

B溺爱接听

C意气用事,你才是罪人你全家都是罪人

祂几乎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这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偶尔祂会享受神弃之地永恒的黑暗与虚无。尽管不曾见过太阳的遗民们会以闪电的频率区分昼夜,但祂们不懂什么是季节轮转。光芒、冷暖、干湿……这...

祂几乎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这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偶尔祂会享受神弃之地永恒的黑暗与虚无。尽管不曾见过太阳的遗民们会以闪电的频率区分昼夜,但祂们不懂什么是季节轮转。光芒、冷暖、干湿……这些对人类生存至关重要的条件都被亘古的黑暗吞噬进虚无的空洞之中,当身体在受难时,思想就会成为人们献给黑暗的祭品。生存才是唯一的信条。在这里,连造物主也可以偶尔允许自己放空一会,抛下千头万绪的事情,沉浸在漫无目的的冥想之中。

真实造物主曾经在闲聊中对一只乌鸦提及过这件事,然而乌鸦并没有发现空想家难得坦诚地展露出了真实想法。没心没肺的乌鸦随口嘲笑了祂几句,便急匆匆地踏上冒险的旅途。于是真实造物主咽下了后面的几句话——虽然祂也不打算告诉乌鸦:这种近乎荒诞的空寂是一种心灵上的寒冷,会唤醒祂对那个一年中足有五个月被凛冬笼罩的故乡的记忆。

祂想到了久远记忆中略带电流声的模糊声音,又想到了那只行踪不明的乌鸦,脸上不禁泛起一点笑意。随后,一道缥缈的声音取代了电磁声,把祂唤回现实中:“罪人?喂,是罪人吗?”

真实造物主这才被惊醒,祂朝星空投去视线,却没有看到祂想要的场景。缥缈空灵的声音逐渐变得真实,语调也是祂熟悉的模样,叽叽喳喳得像是鸟儿在歌唱:“罪人?亚当?你听不见吗?”

我在。但罪人是什么?真实造物主忧愁地想,如果我十五岁时敢拿这个态度朝我父亲索取生活费,恐怕第二天就得饿肚子了。这孩子已经三千多岁了,竟依旧没学会在谈话时保持基本的礼节,尽把乱七八糟的绰号挂在嘴边,连声父亲都不肯喊。

随即祂又想起,这只吵闹不休的乌鸦在落败后奔赴星空前与祂谈话时,不仅将称呼含糊了过去,甚至连声再见都没说。而祂作为父亲,还在不辞辛劳地照拂着祂那些留在地球的分身,甚至暗示极光会为祂们提供便利。这可不行。真实造物主下定决心,至少在这点上得好好管教管教阿蒙。

正当祂构思酝酿时,那一头的声音里已经充斥着不耐烦了:“你听不见吗?”阿蒙轻轻地笑了一声,揶揄道,“总不会因为我喊你罪人,就在记仇吧。看在我从星空给你寄礼物的份上,你也该搭理我一下。”

原来真是来索要生活费的。真实造物主叹了口气:“那是礼物吗?”

“当然是礼物。”真实造物主亚当猜测,那一头的阿蒙肯定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时天使说:“你如果对这个新绰号感到不满的话,大可以也给我起个新外号。乌鸦、猫头鹰、夜莺……什么都行,随你乐意。”

“真够慢的。”阿蒙说,“我觉得我们的思路出了问题。与其把我培养成诡秘之主,我干嘛不竭尽全力把你先培养成上帝呢?如果你已经取回了知识的权柄,我敢保证……”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阿蒙的声音中染上了几分怒气,“我的忍耐度向来和我的位格成正比。如果当初那件事办成了,我才懒得管你如何享受生活。爱喝烈酒就去喝好了,抽的烟即使气味再难闻,我也保证决不会说一句难听话。虽然你过的日子在我眼里简直是自我折磨,但届时我顶多偶尔派几个分身探望下醉生梦死的你。而现在的情形就是,真实造物主、亚当——你这个号称要替全世界背负罪孽的神得开始为自己赎罪了,赶紧拿起你的羽毛笔,停止无意义的拌嘴,在三分钟内递交给我的分身一份说明书。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亚当配合地在语气里露出几分刻意的惊奇和迟疑。

这果然让难伺候的乌鸦又恢复了些许兴头:“否则下次再遇到你那些喊着罪孽啊使命啊就冲上去送死的信徒时,我的分身们一定会袖手旁观。如果他们再敢向我传教,我也会立刻写匿名信向正神教会举报。要知道,我可是连那位愚者先生的布道都听完了,而你即将连这个待遇都保不住了。”

“太可惜了。”真实造物主干巴巴地说,“我真替他们感到难过。”

“我会的。”阿蒙的父亲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照顾到阿蒙既不全知也不全能(这也是祂常常用来讥讽祂父亲的一个点),真实造物主特意如实播报出自己的进度,好让身处星空的阿蒙也能获得即时资讯:“你瞧,我已经铺好了信纸,羽毛笔正在吸水。考虑到你的喜好,我特意使用了紫色墨水……”

造物主立即从善如流:“那我换成黑色,还是说你喜欢绿色或者红色?”祂无视了阿蒙发出了“这更没有意义”的抗议,接着说道:“为了挽回过失,我正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试图在倒计时结束前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灵光一闪间,我忽然想到……”

“想到就好。”阿蒙吩咐祂,“让极光会驻守在特里尔的神使送去与众不同歌舞厅,交给莫尼特或者蒂蒙斯,另外记得让他别在送信时当众宣讲你的教义了,每个人都把他当作读不懂气氛的怪物,连舞池都是一片死寂。当时所有在场的阿蒙都觉得很丢人。”

碰到这种事时,造物主就会忍不住羡慕自己的信徒,至少他们在遇到无言以对的事情可以对祂呼唤一声“主啊”,而亚当只能在心里和自己有五个脑袋的影子抱怨。真实造物主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似乎并不欠你什么。当初我已经竭尽全力过了。”

“你没有,我可以拿我父亲远古太阳神的名义起誓,绝对没有。”

“听你的口气,简直要把我送上绞刑架。”听完时天使斩钉截铁的裁决结果,真实造物主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有负于您。”

“仁慈的阿蒙们只会把你扭送到十字架上去背负罪孽。”阿蒙不甘地补充道,“你实在欠我良多。当我们经历的那些岁月汇聚成长河时,在河床上随便捡几块鹅卵石大小的琐碎事情都能证明,我落败的大部分责任应当归结于你。”

真实造物主问:“倘若你赢了,大部分的荣耀会归于我吗?”

“就算你是织梦人,也别总假设没发生的事情。”阿蒙老气横秋地教训祂父亲——哦,这话说错了,因为这孩子刚刚又不承认真实造物主是祂父亲了,“窃梦家偷走了你的白日梦,偏执狂,你该清醒点,就算赢了,那也是阿蒙们顶着不利因素夺得了胜利。”

好吧,又是责任归我,胜利归阿蒙。亚当忧郁地在纸上涂了一只潦草的猫头鹰:“某种意义上我承认没有好好教育你,比如说……”

“你有。”亚当肯定地反驳了阿蒙,同时没忘记给夜枭右眼外框添上重重的一笔,落成一个粗糙的圆,“你真的有。你起码有两百二十七个分身拥有大学文凭,而且至少有五个分身在因蒂斯各地的高等学校里担任教授。你完整接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

阿蒙不屑地哼了一声:“分身只是一种替代,没办法掩饰事实。多么自私!你的信徒知道这么不堪的真相吗?他们的主自己接受教育,甚至在史前就获得了副博士学位,却让儿子成为连小学都没念过的失学儿童!我游遍三个大陆与星空,依然从未见过像你一样自私的神!”

“我错了。”出乎阿蒙的意料,真实造物主从善如流地道了歉,“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希望你能原谅我。假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在第三纪就建立完整的学校教育制度,并且在第一课就告诉我的学生们,在学习之前,首先要学会尊重他们的神,其次要学会尊重他们的父亲。”

“尽教些歪门邪道。”阿蒙挑剔地撇了撇嘴,“好在你终于愿意承认,我输给克莱恩·莫雷蒂都是因为你。全部都是你的错!”

“除了勇气和牺牲外,你偶尔也试着去学学承担责任吧。”真实造物主终于忍不住了,祂长叹道,“不过我很高兴你能意识到窃取和寄生不能算是真正地感受生活,琐碎的片段终究无法构成完整的生命体验。”

“停停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成天念叨的这些东西比巨人王庭还要古老,是时候该把它们变成历史的尘埃了。”当你试着教导一只聪明的乌鸦时,就得忍受乌鸦会时不时把你当成坚果,用它的喙“笃笃笃”地敲你的手。这也是必要的牺牲。真实造物主静静地听乌鸦梗着脖子反驳道:“你又不是偷盗者,凭什么说寄生和窃取不算是切身体悟?”

真实造物主哑然片刻。祂觉得这两只笨乌鸦似乎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好亲自替祂把坚果敲开壳,掰开揉碎讲给祂听:“不,我是说那些更细微、更常见、也更容易被你忽略的事情。我猜有一种命运你绝对没有体验过——失运者,被你夺走命运却又像废纸一样被你揉成一团随手抛弃的那些人。”

阿蒙张口结舌,祂瞪大了眼睛,迷迷茫茫地想了半天,最终不甘心地承认:“好吧,这我确实没体验过。可我干嘛非要去体验这种无聊的命运呢?它又不好玩!而且……”祂大声控诉道,“而且这不是去遭罪嘛!”

“是的,这就是受难。可你为什么不能受难呢?你又为什么不该受难呢?”

“做你儿子真是倒霉透顶。”阿蒙叹了口气,祂听起来比祂父亲还要惆怅得多,“当父亲的满世界宣告自己是罪人,当儿子的还要被逼迫去受难。真实造物主,你号称要替所有人背负罪孽,你将替世上所有罪人流干你的血,这些全都是骗人的谎话。你连你儿子的罪都背负不了。”

“那你说实话,我要听发自内心的实话:你当真觉得受罪很有意思吗?”

“难道没有吗?”

阿蒙简直和祂父亲无法交流,祂怀疑祂爸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时肯定不小心把几颗钉子敲进脑子里了:“我有空会在星空替你找个医生的,没其他事的话先不讲了,再见。”

“所以你再次选择了逃避。”亚当说,“面对你没法理解的事情,面对你不想承担的事情,你用宁可用棉花堵住耳朵,也要装成无知无觉的样子。你总是沉浸在一些肤浅的乐趣里,不肯上岸看一看真实的世界。我真同情你,阿蒙,你从来没体会过真正的乐趣。”

激将法果然把乌鸦拽了回来。阿蒙故意把穿着皮靴的脚重重的砸在地上,听起来像是穿着板甲的战士正在踽踽前行:“可怜的罪人,你在和自由的我比谁更懂享乐?被知识和美德束缚了一辈子,临到头了还得把自己锁在十字架上前还要大放厥词?我得告诉你,懂得痛苦不代表你就理解它的反面,你不懂什么叫做幸福和快乐。”

“那请你指教指教,什么叫幸福呢?”

“请我讲课是要付费的,特里尔第四大学每周付给我的分身五万费尔金。”亚当没能如愿以偿钓到乌鸦的回复,但阿蒙充斥着恶意反问祂的父亲,“亚当,你还记得自己从准旧日跌坠的感受吗?那就是痛苦。”

亚当压根没被激怒,祂比祂儿子想象中要平静地多:“我一日都未曾忘却过,但类似的感受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祂陨落是在两千多年前,而阿蒙从神位跌落却是最近就发生的事情。

阿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扶正自己的单片眼镜:“你太刻薄了。”过了好半天,当祂父亲以为祂被刺激得落荒而逃时,阿蒙忽然又开了口,“好吧,我痛苦过,但没你想象得那么难过。”祂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但又不知道该辩解什么,只得说,“起码失去了唯一性让我失落很久,现在我得自备了。好在我去星空前就准备好了起码上千个单片眼镜。”

亚当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以祂的情商,祂还得思考下是不是该安慰安慰这只情绪好像没那么低落的乌鸦,最终祂低沉地关怀道:“希望你还带了一些更加实用的旅行必备品。”

“让过去的‘门’途径真神来教教你吧!准备行囊的要义是减轻负担,轻装上阵!”阿蒙很快又恢复了得意洋洋的状态,话音像个小钩子一样上扬,“这是免费的提示,你可以现在对我表达感激了。”

“真是太好了。”亚当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个听话恭敬心怀感恩的好学生,“希望你别再时不时跑来通知我,又得想方设法送好些东西到屏障外去。”

“我只是把最没用的那些东西扔在了家里,比如说某个空巢蜥蜴的唠叨。”

听到阿蒙前几次通话时给祂取的绰号,真实造物主难得感觉这比罪人要好听些:“我想这还是得带上的,毕竟它又不占地方。”

“我把我认为没用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你,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心怀感激吗?”磨磨蹭蹭许久后,阿蒙终于绕回了正题,“所以,亚当,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不像你所想的那样难过呢?”

祂没有得到真实造物主的回答,漫长的距离像是隧道,而阿蒙轻声的自言自语像是钟乳石上滴落的水,再轻微的声音也是能唤起隧道回音的巨响:“为什么呢,亚当?我曾经尝试过去痛苦,但我的分身们都觉得像是个演技精湛的演员在表演。我们都知道这是假的。”

祂的父亲终于开了金口,平淡的声音里不含有任何感情:“因为唯一性虽然是你的部分,但命运却是一个整体。你得到唯一性太过容易,在丢失后你还能找到低位的替补品。你丢失的东西在你看来并不像生命一样宝贵,所以断尾求生后,你也不会像我一样陷入极端的懊悔痛恨中,而是沉溺在劫后余生的侥幸之情里。”

“我只是在捍卫我们家最后的体面,不能让其他的真神天使认为我们家的传统是失败后要么不停地喃喃自语弄疯整个途径,要么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歹毒地坑害了包括孩子在内的所有人。”阿蒙抗议道,“我是为了让祂们知道我们家里还有像我这样,哪怕输了也能保持住良好心态的健康天使。”

“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你的辛勤付出。”祂父亲毫不吝啬地给予阿蒙高度赞扬,“虽然我们家有且仅有两位神话生物。”

阿蒙立刻抓到了漏洞:“我下次见到乌洛琉斯和斯提弗时一定会满怀同情地告诉祂们,祂们的主残忍地将祂们开除出了家庭范畴。”

真实造物主沉吟道:“我指的是狭义上的家庭,由血缘和婚姻联系的那种。”

“太好了,”阿蒙由衷地赞叹道,“你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邪神,连要当所有生灵的父亲这句话都成假话了。亏我一直忍辱负重,以为让你在当父亲这件事上出出轨就能令你获得对应的权柄呢。”

“我头一次听说当父亲还有出轨的说法。”

“那你可真是孤陋寡闻。”阿蒙推了推夹在眼窝里的水晶镜片,“有空我请你来星空进修。”

“我可以自己去。”真实造物主断然拒绝了阿蒙的慷慨提议。

“你太固执了,”阿蒙像个心理医生一样,像模像样地分析道,“一厢情愿和故步自封都不是好事。承担罪责、无私奉献,听起来是符合人类社会的美德准则,可你总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实在不明白,做这些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有谁感谢造物主吗?绝大部分人类都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他们从黑暗的第二纪里拯救出来的?就连我都在抱怨你!亚当,你当真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我又不是为了人类的感谢才做这些事的。人类不需要感谢造物主,造物主也不是因为人类的感谢而背负罪孽。”亚当冷淡地评价道,“我当过人类,比谁都清楚人类是何种生物。为了某个人、某个群体的理解和感谢、或者为了什么道德准则去做事是最傻的,谁这么干了,谁就是被虚名困住的可怜虫。我只做我认为有必要且能做到的事。至于你,”真实造物主露出了笑意,“那都不叫抱怨。因为你可能不愿意听到那个词,我就不直说了。”

阿蒙翻了个白眼,祂猜祂父亲又觉得祂在撒娇:“太傲慢了!真不懂,你不在乎别人的感激,就打算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这就是你做事从不考虑他人感受总是我行我素的原因?我相信确实没几个人感激你,但恨你的人数却成年累月地增长。你不害怕吗?”

“你在和曾经的暴君谈什么是恐惧?”

“真希望你也会是未来的暴君。”阿蒙没好气地说,“虽然你这作风也够暴君了。要是你当不上支柱,我都替你发愁该怎么应付仇人。当谁的孩子不好,偏偏成了你的儿子。谁都能离开你,唯独我下不了这条船。麻烦你以后结仇前,好歹想一想你那命苦的儿子再行动吧!”

真实造物主喟然感叹道:“选择了途径,也就选择了敌人。选择了父亲,同样也就选择了仇人。”

阿蒙几乎要被祂那油盐不进的父亲给气得冒眼泪了,祂搞不懂是只有祂的父亲听不进劝,还是全世界的父亲皆是如此,简直浪费祂难得酝酿出来的说教,亏祂还苦口婆心地跟祂父亲纠缠了好半天:“你还把这当成荣誉了!托你的福,自出生起,我既不曾选择过父亲,也不曾拥有过选择途径的机会。”

祂父亲竟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安慰祂:“往好处想,虽然依旧换不了父亲,但你现在有了选途径的机会。别灰心,你还有改变结局的可能性。”

如果时天使是暴君,祂恨不得现在就往神弃之地的山脉上连着劈上十二道雷惊醒真实造物主。这位神明竟然还以为自己在安慰人呢。阿蒙的语气同样变得冷冰冰的:“按你的意思,即便迎来不理想的结局,你也愿意接受喽?”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真实造物主不以为意地说,“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为什么又要赌,为什么又能平静地面对失败的残局。阿蒙的脑袋简直要炸了,祂被真实造物主气得发晕。此时此刻祂是真心想逮个医生来给祂父亲治治赌//瘾。心理医生治疗不了自己的心病,听起来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阿蒙似乎预见到了那副画面,祂的父亲驾着战车,拉着祂,拉着祂的其他天使们,拉着那些无辜的信徒们头也不回地朝悬崖边冲去,直到坠落前还在宣称自己是在谋求一场险胜。祂听到牙齿在咯吱咯吱响,过了好一会儿,祂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咬牙咬出的声音。

阿蒙再也顾不得什么斯文和体面了,祂哑着嗓子,开口说道:“可你凭什么这么自私!”开了闸,后面成堆的话就像洪水般溢了出来,淹没了宛如砂石的琐碎心事。祂近乎愤恨地质问道:“可你凭什么说受难是快乐,不被理解不重要?你根本不在乎我……不,你不在乎任何人,你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的信徒,你甚至不在乎你自己的安危,你只在乎你那些魔怔的念头!”

“我……”

造物主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就被孩子暴风骤雨般的斥责给堵了回去:“当救世主也好,当罪人也好,尽在冷眼旁观别人的喜怒哀乐,安排别人的命运,背负别人的罪责和结果,那你自己的呢!那你儿子的呢!你要是被人恨透了杀害了,那我该怎么办呢?”说到最后,阿蒙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委屈和愤怒,祂只得选择偷走自己声音里的哭腔,好让嗓音显得没那么沙哑,“什么愿赌服输!只不过是你在拿我俩的性命当赌注,还毫不考虑我的感情罢了!亚当,你实在太自私了。”

亚当愣在原处,祂确实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祂从这孩子悲愤的诘问里听出几分湿漉漉的伤心,那几句裹着泪珠的话击穿了祂自以为冷硬如铁石的心肠。作为唯一性活化后施用血肉魔法的实验结果,阿蒙不曾拥有过一根脐带,但一根精神上的脐带仍然连接着祂和祂的父亲,祂深信不疑祂的性命与祂父亲的性命紧密相连,并且时时刻刻都在恐惧这根脐带会被祂父亲的微小疏漏斩断——而祂愚钝失职的父亲竟对此一无所觉。

如果我真的彻底陨落了,阿蒙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是亚当思维上的盲区,因为祂一向以为,只要阿蒙活着,只要阿蒙还能快快乐乐地活着,我存在与否,当真有那么重要吗?这孩子没心没肺到自己丢了神位也能高高兴兴地活下去,所以亚当认为,祂会接受的,祂能接受的,这不是造物主该考虑的问题。可今天阿蒙告诉祂,阿蒙不打算接受,也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真实造物主忽然感到十分疲惫,祂不知道失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亲人对阿蒙来说意味着什么。两千年前,阿蒙毕竟还有亚当,还有祂不想接近的真实造物主。但在融合后,如果祂陨落的话,阿蒙就彻底一无所有了。祂突然很想穿过漠漠星河,隔空抱一抱他唯一的孩子。

“别试图安慰我了。”阿蒙赌气道,“我不打算原谅你,除非你彻头彻尾地改过自新。”

真实造物主握着胸前的银质十字架,艰难而缓慢地说出了实话,祂知道阿蒙不想听虚假的承诺:“我不能因为这种事改变早就做好的决定。”

“那你永远也不会得到我的谅解了。”阿蒙说话的语气像是小王子剪断他最喜欢的玫瑰的根茎,空荡荡的,“我真恨时光不能倒流。你当初把我造出来前,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愿呢?”

“因为……”造物主迟疑地回答道,“一块初步活化的唯一性没法回答问题啊,而且我从未想过你会不愿意出生。我以为你是愿意成为我的孩子才来到这个世间的。”

“如果能让你解气的话。”真实造物主生硬地安抚道。祂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或许能有效安慰阿蒙的好思路,因为祂相信没有孩子会不喜欢大笔的生活费:“你知道吗?受难者这条途径跟偷盗者、占卜家、学徒、命运这四条途径相邻。”

孰料到这句话惹得阿蒙再次大发雷霆:“又来了!”祂平复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呼吸,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别像只气鼓鼓的河豚一般可笑,“我就是受够了你这种态度!源于人类本性的劣根性!你这跟普通的人类家长有什么区别?给点补偿就觉得功过相抵了吗?”

造物主无言以对,只好僵硬地回避了问题:“很感谢你愿意为了我去了解人类。”

“这是我的兴趣爱好。”阿蒙纠正了祂,恢复了一贯的轻快语调,像是几分钟前从未和祂父亲爆发过争执般揶揄道,“爸爸,别自恋了,你在我心里没有那么重要,对我的影响也从没有像你想象中那么深。因为某些原因——嗯,我愿意将其称之为遗传学上的优化,作为解密学者的我从不像有受虐癖的你一样喜欢从受难中获得乐趣,打小起就更愿意去探索和研究各类生物。人类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我也从未因为你是人类就给过你从前的同胞们特殊待遇。”

“那我很高兴听到你能从一件事中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在通话快结束时,真实造物主终于听见了祂想听见的东西,为此祂不惜说几句乌鸦的好话,并且期待爱炫耀的鸟儿会因此展开祂漂亮的羽翼。造物主真诚地赞美道:“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这相当难得。”

“好在我一向富有探索欲和好奇心。”阿蒙烦躁地耸了耸肩,“你到底要说什么呢?既然你不打算认错,那无论你做什么,在这件事上我都不可能原谅你了。毕竟这是你选择的结局,不是吗?”

“可我也有权利让它往好的方向发展。”

“祝你成功吧,倒吊人。”阿蒙抬了抬祂的帽子,祂似笑非笑地说,“但愿空想家的安排不会化为泡影。儿女是天生的债务,欠我的这笔债你是还不上了,那么,尽管我俩一如往常地谈不拢,但我会祈祷你在赎我的罪时,别让时代的潮流变成顽固的时代残余。再次祝你好运,卖不掉书的大作家!”

造物主没有说话。祂知道联络已经被阿蒙切断,注定得不到回音。祂郁郁地想,罗塞尔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寄生和阅读时果然从不注意语境……说起来,为什么罗塞尔的女儿一口一个父亲和爸爸,而祂的孩子却像块顽石般不懂事?

亚当叹了口气,再次提起笔,决定就着这张画着猫头鹰的信纸,给祂的儿子写一封长长的信。

当日历翻到新的一页时,昨天就变成了历史。邮差送完了信,慢悠悠地走进了与众不同歌舞厅。祂抬起手,拭了拭额头的汗,依稀可见祂蓝底压花的棉质衣袖已经有了轻微的磨损。

甫一进去,小邮差就感受到有数道目光正紧紧地盯着祂不放。在舞池里旋转的阿蒙、站在话筒前一展歌喉的演唱家、在吧台前调酒的莫尼特、正在收银的蒂蒙斯……祂们全都如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祂,水晶镜片们闪闪发光。这谜题很快就被解开了,因为那个在歌舞厅内极为有名的极光会神使正拘谨地坐在吧台前,握住一枚水晶制成的单片眼镜。见到邮差,祂松了口气,急忙走过来递给祂一份信。

戴着兜帽的神使一言不发地消失了,仿佛知道邮差一定会明白其中意义,他甚至不解释下这封信是要委托邮差寄出,还是专程交给祂的。小邮差环视四周,发现躲在人群里的几道视线仍没有收回。祂洋洋得意,捏着信倒退几步,走到了满是阳光的街上。祂抬起头,只见莫尼特坐在屋檐下的铅条窗台上,为此邮差不得不背过身去,宁可顶着烈日也不愿意让祂们偷窥到一星半点。

“我亲爱的小猫头鹰先生:

“很高兴地通知你,经过研究,你的构想有实现的可能……”

邮差一目十行地读完了晦涩的实验过程与分析报告,祂故意自言自语,并且保证这音量使该听见的神话生物都能听清:“给邮差写挂号信?还给祂取个离奇的新绰号?这就是你找到的乐子吗?恕我直言,这也太缺乏想象力了。”

接着祂开始读第二面,真实造物主选择从这里开始讲起私事:

“孩子,我最亲爱的孩子,请允许我纠正你的误区,你彻彻底底地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从没有说过受难是一种乐趣。我想说的是,走上该走的路,承担应当背负的责任,掌握自己与祂人的人生,才是一种了不得的乐趣。这与窃取和寄生截然不同。

“我并不是希望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你肯定有你自己的想法,我尊重并且欣赏你的自我意愿。我一直为你从不肯向我屈服而感到自豪,因为你这爱钻空子的孩子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一条更容易的捷径。我只是在想,也许某一天,你能发自内心地认识到,除了游戏和探索外,掌控命运本身就是一种滋味无穷的乐趣。让我们预料最坏的结局,做最全面的准备,努力让局面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至少我会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渴望得到你的认同,就像所有人类父亲追求子女的认可一样。”

小邮差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祂忍不住嘀咕道:“除了阿蒙们和极光会,我恐怕真没人会买你出的书。你比罗塞尔提及的心灵鸡汤写得还要糟糕一万倍……”

接着祂看到了落款:

“希望今天的你没有被那些伤心事困扰。

“在你心中欠你良多但自认问心无愧的父亲。”

“实在是……”邮差阿蒙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祂抬起头,扶正卡在眼眶里的单片镜,望向了太阳——所有阿蒙无论身处何地,都在此刻一同抬起头,望向了那轮刺目又不属于祂们的太阳。不知过了多久,邮差忽然消失在原地,就如从未出现过一样。信纸随风飘起,晃晃悠悠地飘到半空,落在了坐在窗台上的莫尼特手中。肤色偏黑的海岛人接住信,只见火漆纹章上的莫比乌斯环在日光下正闪耀着湛湛银辉。

好像想说的都在文里了……还挺高兴的,宿环目前展露的造蒙性格和我预计的差不多,甚至要比我想得要好上许多,于是写了我心里最贴原作c的一篇!谢谢大乌老师肯定我的角色分析成果:爹的情商……就是这么的低!祂总有本事能把皆大欢喜的局面弄得惹人生气。哎,以爹缺斤少两的神品和糟糕的神际关系,只有我们一家之主鸦鸦来挽回造家形象了!另外一提第五卷末我觉得最好笑的两个点是真实造物主亚当这七个字,以及大蛇可能之前一直在不辞辛劳给每一个神秘学翻滚和神秘学嗅盐附魔,越品越好笑啊啊啊啊。

这篇其实应该算在毛子套娃系列里,但让我先蹭蹭主合集的热度。本该一周前发的,但我不幸生病了于是没能蹭上宿环的热度,可恶啊没有让爱潜水的乌贼回馈我的全订。大家记得要保重身体啊!好在我存稿蛮多的,最近修修补补还能发好几篇。

最后放一下酥老师看完后描改的图,令我笑得崩溃,是鸦鸦每次听到爹低情商发言时的表情:你在说啥?再说一遍???

私设非常非常多,只是口嗨,雷点多的朋友请自己避雷。

前天跟zz老师口嗨了if线下跟随真造的蒙被亚造拐跑了,睡不着再细化一下。大前提绝对是蒙爱着白造而且双向奔赴,在远太陨落的时候看到真造的脸和父亲一样就被蛊惑跑了。请忽略真造刚诞生时婴儿的bug,问就是血肉魔法。

这条线下的蒙理论上会拥有所罗门帝国的贵族地位,甚至可能提早成为公爵(有些同人会写亚蒙在所罗门帝国是贵族的设定,事实上蒙应该只给图铎打过工,所罗门是真造盟友应该不会接纳原作的流亡亚蒙,如果有出处的话请指正)。但是真造长期是疯的,这个蒙肯定会更焦虑一点也更喜怒无常一些,内心会很痛苦,本体长期游荡于神弃之地但是躲着不去见真造,...

这条线下的蒙理论上会拥有所罗门帝国的贵族地位,甚至可能提早成为公爵(有些同人会写亚蒙在所罗门帝国是贵族的设定,事实上蒙应该只给图铎打过工,所罗门是真造盟友应该不会接纳原作的流亡亚蒙,如果有出处的话请指正)。但是真造长期是疯的,这个蒙肯定会更焦虑一点也更喜怒无常一些,内心会很痛苦,本体长期游荡于神弃之地但是躲着不去见真造,常年只派个序列二分身陪着真造,另外还有个位格高的分身在帝国搞极光会。祂很清楚知道真造是父亲,但没办法面对完全堕落的真造。

这条线的蒙肯定敌视亚当,但也不是完全的仇视,毕竟是哥哥,反正亚当心理学隐身根本不可能被抓到。蒙感觉会有点疯有点失控,一方面是受真造呓语影响,另一方面是没有亚当的安抚根本走不出远太陨落的阴影。偶尔受到召唤回去的时候肯定是和真造do,真造少数的清醒时刻会对蒙非常温柔,怀念一些旧事。但大部分时候承受方的蒙只会面无表情地希望真造再冷酷一点,因为祂不清醒还好,清醒的表现完全就是在提醒蒙陪祂长大的白造父亲确实不在了。

蒙的真造代餐吃得很痛苦,而且会不由自主地想念亚当。蒙的确受到真造的指派让祂去引出亚当,因为除了蒙之外估计没人能吸引亚当了,而亚当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需要都得把蒙拉拢到身边。(脑子好是多么重要啊,真造你还记得亚造的权柄吗,这不就是拱手把蒙让出去了)

蒙根本不愿意去找亚当,无论是哥哥还是父亲祂都不想见了。但是状态极差的蒙随时都有失控+天尊在体内复苏的危险,某天蒙情绪不对劲的时候亚当忽然出现在祂身边,特别耐心温柔地安抚祂。蒙就躺在亚当的膝盖上,安安静静地让亚当给祂做心理疏导。蒙其实是故意崩溃要钓亚当出来的,但亚当真上钩出现祂反而做不到把祂送给真造了,因为这是祂仅剩的有理智的亲人。

亚当保证自己作为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一定能照顾好蒙,蒙大概在乡下的小教堂呆了两三天吧,一开始还很新奇快乐,但是看到亚当宣传远太教义的圣典后就崩溃了大吵一架,但亚当根本不和蒙吵,就是蒙蒙单方面发脾气。祂觉得亚当比祂疯多了,自从萨斯利尔(这条线设定蒙蒙知道3462和白造的关系)搞了那个见鬼的组织后父亲没了,祂的人性堕落了,红银一天到晚在所罗门那里鬼混不知道在干啥,唯一的哥哥还变成了偏执狂,祂撑不住了。

蒙精神状态急转直下(总感觉是亚当故意诱发的,这里自由心证都可以),甚至可能崩溃到周围的小分身都变得紊乱没法收起神话生物形态,想跑路但是亚当直接空想出梦境屏障+下心理暗示让蒙短期无法离开祂。蒙缩在亚当怀里,迷迷糊糊地听亚当给祂念童话念故事,感觉真的回到了从前而不是虚假的幻梦,也没有任何扫兴的因素来打搅祂们,就陷入了沉眠。

梦里的蒙经历的其实是原作蒙的路线,亚当带着祂离开神弃之地,跑到乡村隐居。仅剩的亲人一直在祂身边,时不时还提供点情绪价值,偶尔还能doi。此间乐,不思神弃之地,蒙过得不亦乐乎,好像真能和亚当过上平静的隐居日子。

但蒙的本性就是找刺激找快乐,而且他祂还打算用正常的方式补全父亲呢。祂很快就觉得无聊想跑路,找到漏洞要出去,但是亚当直接给祂下暗示,搞囚禁+强制,蒙身体很爽但脸上在冷笑,挑衅亚当你这个样子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父亲,父亲才不会这么粗暴而且不顾我的想法。亚造一边搞一边亲吻祂,告诉祂你未必知道父亲的全部性格,蒙就有点不高兴不服气。这时候蒙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虚幻了,甚至觉得这也不错。

最终梦境还是被红银破坏,蒙看到来追祂的红银那一刻就分清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祂太累了,小乌鸦一生追求的就是自由和快乐,祂选择更轻松的路,于是被亚当拐骗跑了,没跟红银走。

但蒙这种永不知足的小孩肯定不会满足,祂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居然本体跑回去找真造,真造发大疯但无可奈何,祂做不到真的污染蒙,从而让蒙一辈子留下来受祂的控制和摆布(但心机深沉的亚造就会搞心理控制给情敌真造下眼药+pua蒙蒙我是你唯一正常的亲人),蒙和祂do的时候明显比之前轻松很多,还会恶意调戏真造,父亲你以前很喜欢哥哥的呀,祂在圣典里的次序仅次于萨斯利尔还高于我,你还说祂是未来的救主呢,你现在不喜欢祂了吗?真造情绪大波动,这倒霉孩子没被真造做死全仗着真造真的爱祂,事后真造郁闷抽烟蒙还会毫不客气地夺过烟掐掉,阴阳怪气亚当就不会这么抽烟呛我,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相比下,亚造这边就平和得多,但不代表这个有点不正常的蒙不会挑衅亚造。蒙会说你现在真的越来越像父亲了,亚造温和地说这是个好兆头,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了,蒙心里就会很不是滋味故意各种找茬,但是跟亚当在一起真的很舒服,贪恋享受的小乌鸦放不下哥哥,能怎么办呢。蒙肯定会嘴硬拿真造来刺激亚造,但是亚造已经非常自信地确认蒙不仅不可能把祂交给真造,也不可能完全脱离祂,所以经常微笑着逗蒙,故意不理蒙的挑衅,但蒙反而更来劲了,觉得这种时候的亚当特别像从前的哥哥,淡定地看着祂胡闹陪祂长大。

这里大概会有三条路,一条是he,蒙搞伪三人行,东食西宿两边都睡,蒙蒙爽死了放飞自我。这个选项的亚造和真造对打时,蒙就和乌洛琉斯一样在旁边看热闹,谁赢了跟谁,又屑又不负责任的小乌鸦谁都不选,让你们有危机感都为我付出,蒙蒙利益最大化。这条线的蒙心态最正常快乐。

第二种是疯掉的真造在癫狂的时候没控制住污染了蒙,只能等融合造出现用血肉魔法解除污染,是条平平无奇的海棠路线。

第三种选项最贴原作,是亚造觉得真造越来越危险了,果断下手给蒙下精神暗示洗脑,让祂远离真造只跟随自己。走这个选项的话,蒙精神会痛苦因为潜意识在反抗,但和第二条线一样会过得很爽,肉体上非常依赖亚造经常缠着亚造do,缺乏安全感需要经常贴贴,亚造宠着祂惯着祂照顾祂,蒙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知道真相大概觉得这很正常,原来父亲早有安排,平静接受了现实。

这条if线唯一be结局大概就是蒙在半路精神受不了了,在第四纪就跑去星空自我流放,但思来想去小乌鸦怎么可能在第四纪就去星空,祂又不打算找死,雅各和帕列斯都还没吃呢,还是一边搞事业吃小点心一边快乐地左拥右抱,真造亚造全都要吧。

生日会倒计时6日!

*捏造短篇总之默认ooc,写不好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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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满目的饰品与珠宝,被放置在本属于他的办公桌上。而在这些堆成山的宝石旁,则放着一个由红丝绒缎面制成的黑匣子。

显然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自己家,就在他想到极有可能将它们带来的某个身影时,耳边很快传来了罪魁祸首的声响。

“你怎么不等我就先回来了?”

黑发的青年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却丝毫听不出埋怨之意,跟随着他进入了这间光线稍显黯淡的地下空间。

“你走得太慢了。”他没好气地应着对方的问话,再次将视线放回那一堆闪着夺目光辉......

“你走得太慢了。”他没好气地应着对方的问话,再次将视线放回那一堆闪着夺目光辉且价值不菲的珠宝上,“这是你的东西吗?”

“抱歉,我在想事情。”兰波如实答道,在意识到对方注意到了自己所带来的礼物,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并点了点头,“喜欢吗?”

刚想答复他问自己做什么,隐约的不安使他硬生生地将险些脱口的问话咽回肚中。除了加工完成的项链与耳坠,还有好几十颗尚未做处理的宝石原料,如果将它们送给女人,或许会更能讨人欢心吧,真不清楚他究竟是从哪弄来这些的。

魏尔伦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要说是否喜欢,那么站在鉴赏的角度,是自然的,毕竟没人不喜欢美丽的事物。可要站在他个人私心的角度,再想一想他想拿这些对自己做什么,恐怕很难就这么说出喜欢或轻而易举地下定论。于是他摇了摇头,等待着对方告知答案与意图。

“这样啊…”明显的失望闪过一瞬,他解下围巾搭在置物架上,绕到魏尔伦的身侧,随手拿起一件镶嵌着金边的蓝宝石耳坠,像是对手中的饰物说话又像是对着魏尔伦,“不喜欢吗?明明是千挑万选想要拿回来送给你的,因为我觉得只有世间仅此几件的宝物才更配得上你。”

兰波喃喃自语道,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他转过头来,举起手里呈水滴状的耳饰,自顾自地挪到魏尔伦不受长发掩盖露出耳朵的那一侧,像是在比划着什么。

“借此机会打个耳洞怎么样呢?要是白白浪费了,稍微有那么一点可惜呢。”兰波站起身,打开受到冷落许久的黑匣子,取出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银针与医用酒精。

显然他的不安并非没有道理,这家伙到底为什么在没问过自己意见的前提下就想一出是一出?魏尔伦瞪着他,面露不悦。而兰波脸上一如往常的笑容,同样也在这一刻变得毛骨悚然起来。

“我要是拒绝呢?”随即进入了戒备姿态的魏尔伦退后一步,只可惜屋子实在狭小,没有多余空间供他继续发挥。

“那样我可能会稍微有些伤心呢,”兰波靠近他,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回到床边,“不会痛的,我向你保证,保罗。”

尽管他并没有实际操作的经验,但为了能一次成功减轻他的痛苦,还是有在私底下偷偷做过无数次练习。而那些原石,则是为了让他有更多选择特意带过来的。表露出不愿地魏尔伦发觉逃不走,泄了气在他的身旁坐下,那样的安慰自然没什么效果,不过要是连这点疼都忍受不了,丢人的那个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已经提前消过毒了,兰波边做着解释边为自己做消毒处理,他的动作越是不紧不慢,魏尔伦就越是心跳加速,被一阵难以言说的紧张感支配。是因为一时兴起吗?老实讲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员去做比较保险吧?不知是否过分在意所导致,如此过分地抵触他人触碰,还是第一次。

“……你在害怕吗?”兰波见他僵直着身体,轻轻地笑道,神情也从先前的从容转为困惑,“你不放松些的话,我也很难保证不出错啊。”

“那么就去拜托有经验的人来做这事不是更轻松吗?”

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兰波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话语。

“因为和保罗有关的一切,我都想亲自参与进来,所以又怎么可以轻易交给别人呢。”

紧接着疼痛袭来,不知是否注意力转移的缘故,穿刺所带来的痛感比想象的还要更微弱些。他仍旧在自己的耳旁喋喋不休,说什么早点愈合吧,真想更快地看你戴上它们的样子。魏尔伦不悦地皱眉,在他打算将手摸向另一侧还未遭殃的耳垂时,抬手拍开他伸过来的胳膊,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别再得寸进尺了。

“啊…说得也是啊,因为保罗的头发很长,所以即使两边都打,也可能会因为盖住了而出现看不见的状况吧,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像是为了给自己找理由缓解尴尬,兰波自说自话地收起了银针,开始为他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值得庆幸的是,伤口没有发炎,兰波也如愿为魏尔伦戴上自己为他精挑细选的耳饰。一枚小小的,镶嵌在圆环状的纯银之中,其中的宝石像极了心爱之人瞳孔,纯粹又明亮不带丝毫污秽与阴霾。每当他看着用艺术品来形容也不为过的搭档,心情总是出奇的好。

如果当初再坚持着要求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孤零零被遗弃在首饰盒之中单边耳环的命运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就连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永远地留在了故国,那个兰波不存在也无法被称作是家的地方。

或许你赠予我的,并非昂贵的价值本身。

twi:Maca

@nozz177

稿件请勿使用

summary:双丹恒老师处龙生蛋,蛋里孵出了一位现役魔法少女(♂)。

共2万9千字,一发完结。

包含20%的梗、30%的星月,30%的刃恒和20%笔者也不知如何概括的抽象内容。

预警:生子,内含部分血腥残酷描写以及符合笔者XP的精神状态极其美丽不可名状的大丹老师。

OOC属于我。

0.

传说,宇宙中有被称为「魔女」的族群。

「她」们独来独往,面容姣好,笑声没品,心胸狭隘,一言不合即会诅咒他人。

解开魔女诅咒的方法有两种。

其一,视魔女的心情而定。

其二,白马王子爱的亲吻。*

1.

...

……

能忽视,就暂时当作这事不存在。

但绥靖主义,绥着绥着,也许国就亡了。

有些时候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但显然,更多时候,当鸵鸟把头扎进沙子,命运只会在后面大笑着猛踹你的屁股。

视线从排水口泛着血液腥气的粉色漩涡里移到浴缸里正不断渗出锈红色血水的黑色裤子,终于从刚才像是要把他整个人一劈两半,又像是有把锉刀捅进身体内部不断搅动的剧痛里缓过神来,丹恒蓝绿色的眼珠艰难地下移,再次看到那颗不久前被娩出的持明卵之际,虽然还没能从创造持明生殖科医学奇迹无性(有痛)当妈的荒唐事实中缓过劲来,但同那青色的持明卵相顾无言许久的丹恒意外地心情平静,直到门外开拓者几乎要把列车穹顶顶出外太空的鬼哭狼嚎在耳畔轰然响起,慌乱从那种恍惚怀念又空洞的虚无情绪中抽离,开始清理几乎和凶杀案现场无异的卫生间时,小青龙还是忍不住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黑发,无声骂了一句持明脏话。

2.

“——距离丹恒肚子疼进厕所已经有两个小时了,失联也有一个小时了,不会是有黑客骇进了列车里的马桶智能系统,把丹恒老师吸走了吧?”

“据我所知,列车上的马桶、蹲坑、小便池都没有内置AI,”三月七说,“不会是那样啦,星。丹恒他最近一直都有些不舒服,嘴唇的颜色也发白,上周虽然姬子问他的时候,丹恒只说是好像是稍微有点贫血,哎呀哎呀,人家真的很担心他晕倒在里面,不管什么男孩子的面子了,五分钟后他还不回消息,我就要强袭突入——”

“等等。”开拓者的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银光,她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说,“腹痛和贫血,是生理期崩○的症状。”

“星你清醒一点!”三月七的脸上是兔美酱震撼到虚焦的表情,“丹恒他再可爱那也是男孩子啊!”

“可那是丹恒老师。”开拓者目光坚定道,“上次到新星球开拓不是还遇到了一个因为被魔女诅咒结果变成美少女的大汉,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除了处○生子在没有被诅咒的情况下应该做不到,丹恒老师无所不能。”

“为了丹恒老师,”被开括者坚毅的目光所感染,思维被同化的三月七一边握住了开拓者的手同她深情对视,一边指向厕所的门说,“星,对它使用棒球棍吧。”

“好耶!”

开括者最终还是没能和坏掉的门一起被愤怒的列车长暂时投入她心爱的垃圾桶。

“……对门好一点吧。”一个虚弱的声音幽幽从少女们身后传来,“毁坏公共设施,帕姆会生气的。”

“丹恒——”开拓者循声扭头,那句「恭喜你在厕所渡劫完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切垃圾话都在视线捕捉到同伴怀里那一颗花纹漂亮、还染着些许血渍、鸵鸟蛋大小的青色球状物时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她阿巴阿巴了半天,才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爽朗大笑道,“丹恒老师你怀里这蛋看上去真像迷你持明卵啊哈哈哈哈哈。”

“……他大概,”浑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的丹恒目光空洞地纠正,“就是一枚持明卵。”

三月七和开拓者异口同声:“啊?”

呆愣须臾后,开括者义愤填膺:“持明族不是不孕不育吗哪里来的不负责任的龙龙随意托孤给我们家恋爱都没谈过更不可能会孵蛋啊不是持明卵的丹恒老师真是太过分了!”

三月七:“就是就是。”

三月七:“……不对。”

粉毛小姑娘像是关节十万年没上过润滑油的金人一样僵硬地扭过上半身,和灰毛小姑娘面面相觑。

三月七:“我们列车上的持明族,只有丹恒一个。所以龙蛋它妈会不会就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开拓者的头宛如手摇拨浪鼓,“我们丹恒老师可是黄花处龙——”

望着眼前的这对活宝,丹恒轻轻叹了口气

“是我生的。”他坦言道。

那语气就跟说「我方才煎了一个流心太阳蛋你们要不要吃」似的平静。

然而冷面小青龙的小伙伴们现在的扭曲神色,属于是钻进画框就可以表演星际时代的《呐喊》般惊恐万分。

三月七先星核精一步缓过劲来,宛如阅尽千帆后看破红尘的入定高僧般向丹恒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没关系,丹恒,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然后……”

“它需要保温箱。”粉毛少女指着持明卵说。

黑发少年:“它不需要。”

“你需要坐月子。”粉毛少女指着黑发少年说。

黑发少年:“……也不需要。”

话应刚落,少女像只应激的雪豹似地同手同脚窜离了二人的视线范围,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杨叔——姬子——出大事了——”

另外一边,开拓者过载的大脑CPU开始滋滋冒烟,她想上次的星穹列车不动产与星核猎手不动产的外交关系正常化持续性发展会议里,星核猎手方发言人银狼小姐的会议纪要中提到:虽然自从仙舟之行后,扑克脸星核猎手和丹恒老师已经跨越了互捅心窝子的死敌关系,开始像过去的罗浮百冶工匠和持明龙尊那样不清不楚起来,但同时因为七百年的岁月蹉跎从花市男酮退化成了全年龄男百合的缘故,目前正长期处于挤眼的阶段,宇宙女鬼连丹恒老师的小手都没拉过,进化到同居一起养猫更不知道猴年马月,更别提共赴生命的大和谐,造个娃出来。

可是持明族龙尊作为一类高级爬行动物,而不是可以孤雌繁殖的科莫多巨蜥,就算突破绝育困境,没道理从有性繁殖“啪”一下变成单性繁殖啊。

真相只有一个。

要么无所不能的丹恒老师是圣龙玛利亚。

要么是她二舅头顶绿油油的即将喜当爹。

在二舅和二舅妈之间,屁股本来就歪得不能再歪的开括者思来想去,感觉还是后者稍微能让人信服一点。

眼看着没有血缘(也没有感情)的便宜亲戚即将陷入成为人妻寝取系列作里的背景板老公角色,为了防止「他星出差一年妻子怀孕五个月」的苦主位宇宙女鬼咋听这晴天霹雳的消息后魔芋爽悚然发作,不想当便宜爹要把龙蛋沉海,并再次追杀丹恒老师到天荒地老这种开历史倒车行为的发生,开拓者痛定思痛,沉声问道:“丹恒老师。”

“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丹恒说,“问完以后,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开拓者:“龙蛋是无性生殖的产物吗比如说你是上次去那个魔女出没的星球做任务时不经意间得罪了当地特产结果也被诅咒了感而有孕?”

丹恒:“不是。”

开拓者:“。”

开拓者呼吸一滞,心说夭寿了,难道说我们冷面小青龙真的被野男人拱了?

……那还不如被宇宙双马尾女鬼拱呢。

至少星核猎手看板郎胸怀宽广,还有一张伟大的脸。

开拓者尾音发颤:“那它爹是……?”

“目前还不能确定。”

“……?!”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是一击惊雷劈中了实际年龄不足一周岁的开拓者。强行按下种种污秽的想象,并在心里默念一百遍我们丹恒老师才不是世俗刻板印象里的银龙媚蛙,他可是面对36C脸超靓的二舅都没有世俗欲望的小青龙!抽象如开拓者,也知道继续问下去就太不礼貌了,憋得满脸通红,像是蒸锅里的龙虾,而丹恒虽然无从知晓开拓者真实想法,从灰发少女扭曲的表情,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话颇有几分歧义的黑发少年耳尖染上了几抹薄红,但也不知从何说起,此时三月七带着列车组的姬子和瓦尔特、肩抗保温箱以及一条刚从烘干机里捞出来的裤子,浩浩荡荡地赶来,在世事洞明的大人们关切又不冒犯的数个问题过后,开拓者才逐渐理解了一切。

其一,不仅是她二舅,丹恒老师和宇宙中所有雄性雌性生物都没有过脖子以下的亲密接触,他不单单不能确定谁是龙蛋它爹,甚至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算龙蛋它妈。

其二,没有生殖科奇迹。依旧是为上辈子的烂摊子负重前行,龙蛋的出生和持明族内部的秘法有关,不是寻常持明蜕生后的持明卵,不需要丢进古海孵上两百年。

其三,至于为什么龙蛋是从丹恒老师肚子里出来……

“我记忆不全。”丹恒神色淡淡,“大抵是因为原初的死者和丹枫有血缘关系吧。”

“不用担心。”他的手臂却不自觉地将持明卵搂得更紧,“虽然不清楚事态原委,但我知道该如何处理现状。”

“以及……星,”说这句话的时候,丹恒的声音让开拓者感到了些许陌生,“和刃发个消息,让他来列车一趟。”

……丹恒抬起眼的时候,他的虹膜边缘已经完全被最潮湿的青色侵染,在这个瞬间,仿佛是过去的亡灵占据了丹恒的身体,以他的口舌说话,有种无形又诡谲的力量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倏然催熟到盛开到糜烂的程度。

丹恒有点不对劲,察觉到这一点的开拓者和三月七本来也还有许多问题,然而在确定龙蛋和丹恒及刃两个人都有联系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就算平日里能开许许多多“二舅和二舅妈”、“丹恒老师和他的勺子杀人魔”这类地狱男酮玩笑,然而除了两位当事人,谁也不适合去触碰这裹挟着跨越七百年的祝福与诅咒、爱欲与杀意的复杂关系的核心,关于这一点,列车组的众人都有共识。

于是开拓者乖乖听话,另一边三月七理了理丹恒刚才因为厕所的两小时折腾乱得不行的短发,把怀里干净的裤子塞给持明族少年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丹恒。”她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丹恒愣了愣,眼中的青色消退了半分。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3.

回到智库,丹恒把持明卵放入方才帕姆送来的玻璃料理碗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简单消毒之后,对准左手手腕静脉的位置,他割了下去。

显出持明本相的丹恒轻声哼唱起一首冗长的古持明语童谣,泉涌而出的赤色龙血在青色卵壳外蜿蜒编织成跃动着绮丽微光的奇异符文,很快将持明卵埋了半腰,然而在那之后,尽管丹恒手腕里的鲜血还是汩汩淌出,一刻未歇,赤色的液面却始终未能盖过这颗不满足于母亲鲜血的贪心龙蛋。

失血过多让丹恒的大脑昏昏沉沉,他伏在桌上,眼皮发沉,于白日陷入蜃景。

他听见海风忽起。

暖风吹开了毡帽遮阳的浅灰薄纱,桥下从仙舟朱明远道而来的白发少年得以惊鸿一瞥,抱着冶炼工具的少年工匠看痴了,木头似的呆立在原地,凝望桥上之人的眸中那抹紫色璀璨夺目又生机勃勃,是被族内事务和使命禁锢的他经年累月一成不变的生活里鲜有的亮色,于是素日冷情冷性的龙尊心中极罕见的腾起了调笑晚辈的心思,把遮头的罩纱掀到脑后,抬起毡帽,向桥下少年展露乌云飘去之后徐徐展露的月亮一般,美丽得能让人一时忘记呼吸的笑颜。

和预想中一样,红晕倏地从耳尖扩散到少年的两颊,让他瞧上去像是颗熟透的石榴。

可爱得紧。

他看见喜果铺满红床。

匠人灵活的手将黑白二色的发丝绾成一束凤尾结,长成高大青年的男人扣住他的手腕,低头去饮杯中的合卺酒,吻落在他眼角的红痕,而后就是红鸾帐暖,一室旖旎。

他看见细纹在男人的眼角蔓延。

白发孩子伏在他膝上午睡,孩子无角无尾,也没有持明族的尖耳,唯有套着红绳的右手手背上生有几片白色的鳞片。白发匠人背对着他,正在庭院里的那颗枫树下做秋千,两颊和眼角都已生了皱纹。

短生种的生命宛如指间细沙般易逝,生死仿佛发生在转瞬之间,「宁做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男人曾豪情万丈地对工造司尸位素餐的长生种们如此宣称,骄傲于他作为短生种夏花般短暂又绚烂的生命,他自然也会尊重爱人的意愿,尽管这意味着二三十年后男人就会成为一捧黄土——然后他就会永远失去他。

不、倒也不一定。

龙尊抬起头,正巧同偷瞄妻儿的男人四目相对,在男人灰紫色的眸中他看见自己的脸——属于罗浮龙尊饮月君的那副亘古不变的好皮相,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无数个相似又不同的声音在耳畔和脑中嗡嗡作响。

……或许,等不到稚子长大成人,丈夫寿终正寝,你这一世的对族中的用处就已尽了,疯掉,然后蜕生,循环往复,饮月君总是如此的,丹枫。

龙尊伸出尾巴,去勾男人的小腿,仰起脸朝他微笑,应星,来陪陪我吧。

男人自然没能拒绝。

那天晚上龙尊伏在男人身上,浑身颤抖,应星,应星,在喘息的间隙他不停地唤他,仿佛那个名字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在朦胧月色下他从床头的摆件反光里看见他们被夜色拉扯变形的倒影,数百双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睛填满了交叠的两具苍白欲体以外的所有空隙,而后他又看见银杏叶下拈花微笑的扭曲尸骸,看见无数托着悠长的哀声逶迤而来的英灵。

下一秒黯淡的青色被投入七彩的虹池,瑰丽的颜色在宇宙漆色的帷幕上游走,像是一颗恒星死去的痕迹,烟火隆隆炸裂,仙舟人在庆贺星神的赐福,鱼龙灯舞,火树银花,玉壶光转,在墙外游走的祝福渗不进哀嚎与啜泣连绵一片的冷室,领路的云骑掀起了白布的一角,露出一只红绳缠腕残有白鳞的青紫断臂,先他一步抵达的男人抓住了他的手,尾音发颤,丹枫,我已经确认过了,你不用再看了。男人以那般认真的语调对他所说的话,龙尊素日都是会听,然而那天他置诺罔闻,比力气短生种自然比不过持明,于是那块小得过分,根本不可能盖住一个高挑少年的染血白布,最终还是被掀开了。

白发紫眸的持明混血短生种少年,十五岁时已经比他的母亲要高了,而十七岁的少年从战场上寻回的躯体碎片被拼凑起来,甚至铺不满半张床铺。

龙尊看了许久。

他用了三分钟,看清了那只玻璃体破碎的紫色眼睛,用了五分钟,看清了放在头下位置的长命锁上背面刻着的字,那是少年的小名,很可笑,这种情况下,自己就是医生的人还期待他的孩子还能活,他又花了十分钟,找到了心脏——左心室都已经丢失了,他看见了,但还是俯下身去听心音。室外的烟火声轰隆隆的,有几下和窗户共振,他听见类似心跳的声音,像,但不是,他也知道,但指不定下一声就是呢?于是还在听,直到白发男人终于无法忍受这窒息的现状,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哭腔,他说饮月,没人能这样活着,那孩子他——应星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把龙尊拉出了冷库。

爆竹声敲打着耳膜,四周一片繁响,他们并肩走在巷子里光与火与微醺的空气中,没人说话,在巷子的尽头,他听见一种渗着森森阴气、比惨叫还要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沉笑声。而后男人停驻了脚步,在那双衰颓痛苦、一夜间又衰老了十岁的紫眸里,他看见了大笑的自己。

没关系,那孩子剩的比白珩要多,能用的方法也更多,龙尊环住男人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去蹭他的白发,他会活过来,白珩也是……他们都会回到我们身边的,应星。

我们一定能做到的。

我们必须要做到。

4.

“饮月。”

蓝发红眸的年轻男人攥住丹恒的左手,面色阴沉。

“既然这么想感受死亡,”刃把一条毯子扔到黑发持明的身上,动作粗暴地塞给他一杯温水,“不如日后把这个机会留给我。”

刚被他从昏迷中唤醒的丹恒没有回话,青色的眼睛像是蒙了层薄纱,湿润又水雾朦胧,抬起眼专注地盯着人看到时候,就像是被青色的深海凝望一样,勾人心魄到能将人拉到深渊里去。

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丹恒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那是丹枫的眼睛。

腿部传来冰冷触感。

“来,应星,我们一起……”丹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漆黑的长发垂到刃的脸侧,耳鬓厮磨间,虚无颓靡的笑容在罗浮龙尊饮月君万世一系的绮丽面孔上嫣然绽放,“……让那孩子再次出生吧。”

“——我们一起。”

大脑嗡地一声,已死或未死的无数亡灵裹挟着磅礴的恶意在不死者的耳畔贴耳低语,你们总是该赎罪的,而头生龙角的幽灵巧笑倩兮,青色的眼睛里满怀期待,应星,我们约好了的,他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背留下血肉模糊的爪痕,声音像是在用小刀刺挠玻璃般刺耳尖锐,几乎要让他的耳膜撕裂,倘若你真的爱我。

那就必须按照我们约好了的去做。

「应——星——」

“饮——月——!”

刃倏然暴起,掐住丹恒的脖子将人“碰”一声掼倒在墙上,扼住会厌狠狠下压。

窒息的痛苦唤醒了在现实和回忆的罅隙间彷徨的意识,潮湿又妖冶的明亮青色消弭了颜色,神志恢复清明的丹恒唤出击云,理智和方才自己怎么极尽魅惑之态地勾引眼前人共赴巫山的记忆一同回笼,知悉此次眼前人魔阴发作的主要责任人是自己后,尴尬羞恼得无以复加之余,最终也没选择再次用击云捅穿它的缔造者,而是一记肘击挣脱了对方的禁锢后,靠在墙上咳得撕心裂肺。

来列车前卡芙卡的言灵下的数道禁制起了效用,刃没再继续发难,丹恒那副凄惨的模样气笑了他,和往日一样露出了异常健康积极能止小儿夜啼的爽朗笑容后,他拾起被打翻的水杯,重新倒满了温水,搁在丹恒伸手可触之处后,解开了他的右手绷带。

“「父亲的精重塑子嗣的骨,母亲的血唤回子嗣的魂」……饮月,你忘了。”

他拾起方才丹恒用来割腕放血的小刀,手起刀落,从伤口喷洒出的血飞溅到青年凛若寒霜的苍白面孔上,宛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更衬得他肤白胜雪,英俊艳丽得不似人间活物。

“直接用这个也—”

“刃,”丹恒没好气地打断他,“——你的手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目睹这一幕的黑发持明面色青白交加,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似乎被气得厉害,扭头不再同刃说话,这让自诩方才的话已经说得足够心平气和的星核猎手略感奇怪,毕竟在关系缓和前,在追杀饮月的旅途里,由于实力差距,偶尔有几次被逼得过分,对方也不是没有用过激的手段杀过自己,何况他现在是自断一手,又没让丹恒动手。

刃虽莫名其妙,但在魔阴未起的情况下,他今天没打算也没心情在这种场合激化和丹恒的矛盾,于是他按下火气,冷声道:“又不是长不回来。”

丹恒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呼吸更加急促了,似乎随时要被气晕过去。

和七百年前对莫名发难的龙尊时常摸不着头脑的百冶工匠一样,刃也选择保持沉默。

被切下的右手被丢进盛放持明卵的血碗里,不过须臾,就像是被强酸溶解一般消失无影,很快,将剩下的血吞吃殆尽后,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直至撑破了玻璃碗后抵达寻常持明蜕生后的大小才减缓了长速。

手腕断面还在下雨似的淅淅沥沥淌血,新生的肉芽组织和骨痂正在蠕虫般扭动着构建骨骼和肌腱,刃像是拎猫一样单手扯起丹恒的后颈,将贫血虚弱到没有力气反抗的他拎出智库,交接给列车组众人让他们为丹恒包扎伤口。

“叔。”在打游戏的银狼抬起眼看到了这副G向盛景,“这次玩挺大啊。”

刃没答话。他把一个颜色粉嫩得过分,和他的猛男形象完全不匹配的行李箱默默放进智库,最后再瞧了瞧那颗青色巨蛋,就转身离开。

“刃。”吃了点补剂稍微缓过劲来的丹恒脸色难看地叫住他,“这个持明卵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天后,「模拟蜕生」就会结束,”刃没有回头,“我忘记了很多事,也不再是应星……你的问题,等你我无法被抹去的罪证再度破壳,从那崽子嘴里,应当能获得更客观的答案。”

“大叔,”银狼插了句嘴,“这么形容翡翠烧卖,你家好大儿会假哭得超大声,以至于你晚上一周睡不好觉吧。”

开拓者皱起眉:“烧卖?哪里有烧卖?”

“吓死我了。”开拓者说,“我还以为丹恒真的生了个烧卖……等等,那个星核猎手的孩子,为什么现在又被我们家丹恒生出来了啊?!这科学吗???宇宙难题只有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没听说还能先有爹再有妈啊——”

5.

三天之后,翡翠烧卖如期破壳,由于其异色版丹恒lily的外貌受到列车组女性同胞的广泛欢迎,和这白发紫眸,骨龄约莫和十二岁短生种相平的持明少年相处起来最不自在的,反而是他血缘上的亲妈。

这主要是因为和别人说话都很正常的翡翠烧卖,一旦同母亲对上视线,言谈举止都有种精神错乱的美,比如宣称他的职业是魔法少女,艺名是星月翡翠,是被奇迹与恋爱之神的力量眷顾了,才能无比荣幸地被母亲大人再生出来一次这样的抽象发言,一连串的电波系破次元发言让丹恒深陷于自己生了个抽象贵物的恐惧,出于产后激素泛滥的母爱尬聊的结果,一般也只是无尽的省略号。

首先,他尝试获得少年的真名。

翡翠烧卖:“烧麦一世没有活到持明族记名的年纪。”

被那句话刺痛了一下的丹恒沉默片刻:“那总有个小名。”

“大概有六百年没人用那个名字叫我……没办法,干这行的都没人用本名,”紫眸少年托腮笑道,“虽然万分抱歉,母亲大人,但我确实忘了。”

“而且,不过是个称呼罢了。”紫眸持明少年笑了笑,“「星月翡翠烧卖」、「星月琥珀核桃」,就和当年您和父亲一同生下了我一样,这些被改良的罗浮菜式也是你们二人的作品,究其本质属性一致。”

“当然,要是母亲大人都不喜欢,也可以现取一个,这本也是您的权力。”

少年左一句右一句的「母亲大人」让丹恒听得头皮发麻。

上午的时候丹恒已经尝试过让白发持明对自己直呼其名。

结果话音刚落,翡翠烧卖泫然欲泣,少年人的漂亮脸蛋梨花带雨,瞧上去好不我见犹怜令人母爱泛滥,旋即表演一通“我会乖的母亲大人别不要我妈妈再爱我一次”,然而在丹恒心软退让后眼泪一秒收回,演技收放自如到神经大条的三月七和星都不由惊呼丹恒老师你家好大儿这精湛茶艺究竟是承继自谁啊。

“他爹。”上午的丹恒漠然答道。

星七双双露出宇宙猫一般的懵逼表情。

“那好。”下午的丹恒按住了他的太阳穴,去回想那破碎尸骸中央的长命锁,这种对痛苦回忆的尝试会让他和过去的自己短暂地重叠共鸣,丹恒虽然已经不再否认自己曾经是丹枫,但素日还是很排斥主动去做这种事,然而今天却没什么犹豫,“应……”

“应儿,”丹恒说,“你是应儿。”

乳名为丹应儿的白发持明悚然一惊,他猛地抬眼,由于和前世记忆共鸣而现出真实样貌的母亲映入眼帘的刹那,应儿低眉敛目,面上敷珩的虚假笑容潮水般退却,再开口时少年整衣危坐,声音和动作都变得极为乖顺。

“丹恒先生。”他没再用那个能让亲娘脚趾扣地的夸张称谓,“……您都想起来了?”

“只是部分记忆碎片。”丹恒说,“从中能推断出你是应星和丹枫的子嗣。除此以外没有更多……以及——”

“——我见过你。”他注视着那双熟悉的紫色眼睛,“虽然现在这片记忆非常模糊,但我见过你,应儿。不是作为「丹枫」,作为「丹恒」,我们曾也见过面,是吗?”

“我从未打算放弃现在的生活,这点没错。只是应儿,不打算重蹈覆辙,也不意味着要我要全盘否认过去。所以就算我不再是丹枫——”丹恒的语调像是在陈述某种客观真理般平静、和缓,却又不容置疑,“——你也依旧是我的孩子,不是吗?”

“母亲想要了解他的孩子,我想这不需要理由。”

丹恒每说一句,对「饮月君」这个存在低防低抗的应系白毛紫眼生物的脸就越红,最后他完全破防,吱唔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细若蚊呐的:“那您想知道多少?”

“从你第一次出生开始到现在的全部。”

面红耳赤的白毛持明讷讷地应了一声“好”,在获得一句“好孩子”的夸奖和一个印在眉心的吻后,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只说明天会将一切和盘托出就落荒而逃,浑然不见今晨蜕生伊始加特林般狂暴输出抽象话语时的恢弘气势,他那模样有趣得让丹恒回想起了七百三十五年前大概十七岁的应星,然而当他不自觉地把情窦初开的少年青涩纯真的笑容套在如今的刃身上的刹那,极端的不协调与惊悚感让丹恒打了个寒颤,尾巴炸鳞,胃像是抹布似的被扭成一团,痛、太痛了。

当天晚上丹恒又做了一夜被宇宙双马尾女鬼追杀的噩梦,只是在已经做成日常的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中,刃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初恋感十足的阳光笑容。

这让噩梦的恐怖程度呈指数级别向上增长了十倍。

6.

第二杯咖啡的上方飘出白气,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清晨静谧的空气,开拓者提溜着一只粉白色似兔非兔似猫非猫的不明生物,神态惊恐地怼脸眼下黑眼圈浓重的小青龙。

“丹、丹恒——”星说,“翡翠烧卖晚上睡觉踩在脚底下的毛绒玩具是、是活的还会说话!大半夜的突然站在床头柜夹着嗓子说什么「要不要和它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作为交换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代价是996没有人身保险为平行宇宙某个死掉大概百亿年的星神打工到死顺带一提工作第一年的死亡率是90%」这样一听就像是传销的话。”

“所以说丹恒老师,鉴于之前你和那个星核猎手都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动喝了忘崽浮羊奶,”开拓者的眼神犀利起来,她握住丹恒的手,语气难得地非常正经,“你家小孩会不会在野蛮生长的过程中被某种很刑的邪教控制了啊。”

然而她手中的粉毛不明生物只是歪了歪头,只是像是寻常小动物一样地“啾啾”叫着,纯良无害的模样愈发显得开拓者好像是妄想症发作胡言乱语。

正当她左耳挠腮试图再次逼迫这粉毛孽畜说话,不远处又传来一声的惊呼。

这次是三月七的声音。

不同于开拓者的惨叫,这回完全被萌得血槽清零的少女赞叹之音。

“——真是太可爱啦!”

白色的长发被梳成两个麻花辫垂于胸前,身穿堆叠了无数蕾丝、荷叶边和缎带蝴蝶结元素的膝上粉白色蓬蓬裙,裙角下露出南瓜裤的一点花边,裙下是大腿绑着袜夹的纯白色丝袜,脚踩中跟小皮鞋,搭配上纤细的身姿与漂亮的脸蛋,从表面上看的确是一名可爱得无可挑剔的少女。

倘若眼前的「少女」不是他儿子的话。差点捏碎手中咖啡杯的丹恒眼前一黑,感到呼吸愈发艰难。

“其、其实吧……”开拓者试图安慰一下世界观再次受到冲击的丹恒,“不就是生儿育女吗也没什么大不了丹恒老师你和扑克脸星核猎手还不用要二胎了多省事啊哈——”

瞧着丹恒难看的脸色,开拓者没有敢把剩下一半的“再者说翡翠烧卖顶着丹恒Lily的脸真是可爱得令人血槽清空果然是一张伟大的脸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丹恒老师也女装母子丼造福一下列车群众”说出口。

应儿目的明确,直奔开拓者和丹恒所在的那张桌子,而后轻轻鞠了一躬。

“星小姐,丹恒先生,早上好。”

说完,他把白粉色不明生物拎起来,像是拾荒者对待矿泉水瓶一样扔到地上,一脚踩扁然后折叠起来塞进裙子口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自然,显然是这样收纳了粉白生物起码千遍。

头痛胃也痛、手也不知为何有点发痒的丹恒没来得及制止,他的手按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突然明白了五天前刃丢下行李箱跑路的动作为何如此果决,不过理智和情感行走的道路泾渭分明,几乎把手里的咖啡杯捏碎的难熬数秒里,按下现在立刻把那谁从手机黑名单放出来摇人,然后眼不见心不烦把现如今往不同方向抽象发展的父子俩扫地出门,这样让他能稍微躲避产后高血压摧残的想法。

“……丹应儿,有关你的装束和宠物,”丹恒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可以解释一下吗?”

在仙舟长大的小孩都知道,当父母不再用昵称和叠词称呼自己,而是郑重其事直呼其名,事态就以颇为严峻,对于母亲发怒的前摇刻进基因组的应儿像是受惊兔子似的正襟危坐,没再敢顾左右而言他。

“这家伙是一类特殊的令使,大概算是工作上的监工,很烦人也很恶劣,现在这个毛绒玩偶只是装载意识的量产型义体,目前祂的意识不在这个义体上,早已转移了。”

“衣服是工作服。陨落的星神在生前对类似样貌的少女有着死亡也无法磨灭的执念……穿上工作服祂残留的力量就会赋予额外的赐福。您接受不了的话我现在就去换——”

“……不用了。”丹恒的声音超脱得仿佛已经看破红尘,“你开心就好。”

享用了列车长烹饪的美味早餐,狠狠吸了吸星穹列车独有的毛绒绒,大人们在简单寒暄后善解人意地离开投入新一天的工作,开拓者挨不过对“冷面小青龙和宇宙女鬼的基因怎么能生出翡翠烧卖这样的抽象小孩”的好奇心,拉着三月七在得到丹恒允许后一同留下,于是,伴着仙人快乐茶和点心的香甜气息,少年履行了昨日向母亲许下的诺言,将往事娓娓道来。

7.

作为持明龙尊饮月君攻克持明族繁殖困境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兼其和百冶工匠应星的婚生子女,我出生于距今约725年前的仙舟罗浮。

虽然基因组测序结果显示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百分之五十以上持明族基因,但不朽龙裔绝嗣的诅咒让一切止步于转录本,受不明原因干扰,持明族的绝大部分特征性基因在我身上都无法被顺利表达,因此,说我是混血持明那都有些勉强,毕竟我既无龙裔们的尖耳,也无持明们的蜕生轮回之体。

总而言之,由于第一次出生的时候我是个短生种,龙尊饮月君的课题并未能因为独生子的诞生而实现将持明族人口增长从0到1的决定性突破,我在持明族内的处境因此而尴尬起来——其实我能理解龙师们,我的存在大概就类似于投入了数十亿巡镝的大型课题历经数百年后,在无数代持明努力下好不容易获得的唯一阳性表型,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实验结果转化率为零,还赔上个课题主持人,他们那么大那么靓的一条大青龙给他们瞧不上的短生种当老婆还生了个孩子,混淆他们伟大的持明族血统,真是亏得裤衩子都不剩了。

正巧那几年丰饶民的滋扰频繁,仙舟战事连绵不断,身为最强战力的云上五骁久居前线,所以大概在五岁以前,在部分持明不怀好意的有意隐瞒之下,我都未曾知晓他们向我形容的那个“独断专行恣意妄为喜怒无常的暴君”和偶尔得空回来看我的父亲口中“人美心善冰清玉洁襟怀坦白的母亲”乃是同一个人。

小孩子的想象力比较丰富。

又过了几天,侍女们又看了一本名为《甜心百冶哪里跑》的话本子,里面的饮月君一句话一个“小东西”,天气凉了百治受冻要殉个持明,百治朝食汤咸了殉个持明,百治打铁过度静脉曲张也要殉个持明,很霸道,很暴君,很猛1,料想是不介意顺带殉一个被绿的象征,譬如说我。

那是720年前的秋天,从侍女们口中得知战争结束,云上五骁大胜而归,而龙尊饮月君不日就要屈尊降贵前来亲自瞧我的时候,我惊惧万分,恐觉吾命休矣。

不过这些荒谬的猜想在真正见到饮月君的顷刻之间,便全部烟消云散。

因为我实在是长得相当像他。

那天傍晚秋风微凉,庭院里落枫满地,夕阳将他们颜色迥异的头发都染成很温暖的颜色,空气也飘着木樨花和柿子成熟后的香气,我被应星抱到饮月君旁边,视线正好对上他那头如瀑黑发的发梢,然后他蹲下,伸手拨开我的额发,在眉心落下一触即分的吻。

「应儿。」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我呆呆地望着母亲的脸,注视着他两额青玉般剔透的龙角与翡翠色的眼睛,被埋在意识深处的记忆被唤醒,讷讷喊了一声“娘”。然后小孩子那股得寸进尺的劲儿倏地蹿上来,我没按捺住,就试探性地问可不可以看他的尾巴。

「叫我丹枫就好。」母亲微微颔首,显出龙鬃顺滑,鳞片闪亮的青色龙尾逗我玩耍,之后那双漂亮的青色龙瞳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又落到父亲身上,「应星,这孩子……」

他神色淡淡,声音里没有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却有分明的遗憾。

「越长越不像你了。」

父亲长臂一揽,把我和母亲一起抱进怀里。

「饮月。」他笑道,「像你更好。」

好消息,饮月君丹枫不是传闻中横行奡桀的暴君,身为他亲儿子的我没有性命之虞。

坏消息,应星对丹枫的滤镜有八百米厚,被他盛赞为胜过所有金人的完美老婆,虽然确实容姿倾城貌美如花,但实际上基本没有「母亲」这个概念的我娘,并没有像他嘴里那样想我想得魂牵梦萦夜不能寐,对自家小孩的母爱充其量只有对小孩他爹的爱屋及乌。

可以说母爱有但只有那么一点点,想象里那个会把我往死里宠的完美之女性“啪”一下没有了,我很失落。

于是不久后我去找侍女们兴师问罪。

听完了前因后果,年龄是我的岁数后面添两个零的持明少女们笑得滚做一团。

她们捧腹笑道「倘若您不是丹枫大人的孩子,我们又怎么会称呼您为小殿下呢?」

我憋得满脸通红「可、可是你们时常讨论的故事里,一起生活的基本都不是父亲和母亲,反而是母亲和景元叔叔在一起的那本聊的最多!」

「哎呀哎呀,仙舟人不看《凤求凤》就像欢愉星神失去了乐子。而且,小殿下,您要知道——」

侍女们捏着我的脸颊,笑得更大声了。

「磕官配,」她们说,「没品。」

我大受震撼,恼羞成怒,当即携零花钱口袋去各大仙舟书摊七进七出,把包括但不限于《星月良缘》、《霸道龙尊驭百冶》、《闪婚小狼狗:他对月亮蓄谋已久》、《娇娇龙尊带球跑》等等等以龙尊饮月和百冶应星作为创作原型的同人小说一网打尽。

那堆书里有说厕纸都是高攀的裹脚布、也有文采斐然泼天狗血的佳作,但都有个共性,那就是和真实的他俩没什么关系。

虽然同意气相投的友人畅谈时事,讥讽某些尸位素餐、思想老朽的仙舟上层时夫妻俩妙语连珠,辛辣讽刺信口捏来,但他们独处时推杯换盏、烹茶对弈,气氛却都是静谧的——常常是丹枫递出一个眼神,下一秒父亲就已做出应有的行动,我小时候常常怀疑他们是在通过某种特殊密码交流,长大一点才发现,无非是情到深处,无需多言,默契罢了。

侍女们闲聊之际提过,我出生之前龙尊的头风之症就已颇为严重,发作起来入夜后周遭有丁点噪音都彻夜难眠,此时唯有百冶大人兢兢业业整夜充当睡眠人偶,被熟悉且钟爱的气息包裹,饮月君才得以艰难入眠。

我出生之后,大抵是生育总会让母体元气大伤的缘故,父亲这座睡眠人偶也不再顶用,百冶工匠将家里的所有家具依次替换,又额外添置了助眠的沉香炉——所有俱是本人手作,每天早上还会用从星际商人高价买来的具有安神定心之效的木梳状奇物为母亲梳头,但皆是收效甚微。

有一天晚上我起夜如厕,经过庭院里的长廊时看见丹枫赤脚坐在十年前父亲为他所栽的那棵枫树侧枝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寝衣,红妆尽卸的眼睛亮得吓人,像守护宝藏的龙、又像等待狩猎的猫,正沉默地盯着他和父亲的卧室所在的方向,表情和眼神都让人感到万分地陌生。

母亲依旧很美,但比起他自己,那天的丹枫更像是鳞渊境里的那尊雕像。

他自然是发现了我,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点点头。如此,这件事就算做我们的秘密了。

*

同一年,有一阵子云上五骁合作推进的一个项目中,仙舟工造司和持明族的意见相左——实际就是大老板们达不成一致,考虑到老板们可负距离接触的关系,公事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私事,导致有一阵子,即便在龙尊私邸,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有些夹枪带棒。

……星小姐,你说互捅刀子的那种会出人命的「吵架」,不不不您不需要使用肢体语言复述,对于自己的父母当下的扭曲关系我自己就是很有ac数的。虽然很遗憾他们现在是那样了,但现在的刃先生尚且打不过丹恒先生,而七百年的百冶工匠,论个人武力上,对于罗浮龙尊而言大概也就是一盘菜,所以他俩是不打架的,甚至也鲜少吵架——肢体暴力是大青龙暴打小白狼胜之不武,语言暴力两人倒是都伶牙俐齿不分伯仲,只是恶语伤人、聒噪耗脑又令头风易犯。

其中奥妙归其本质,用咯噔娇妻语录形容一下,那就是「倘若他真的难过,他会心疼」。

不过那一回母亲真是恼了父亲,动了真气,处理完族内政务后他在书桌上铺开几本医书,改良起一个止血的经方,父亲给他研墨,母亲不用。父亲端来新蒸的点心,母亲不吃。父亲低下头同他说话,母亲目不斜视地盯着医书,只当没听见。

父亲唤「饮月。」

母亲不答。

他又唤「…龙尊大人。」

医书被翻到了下一页,母亲神色如故,不动如山。

父亲深吸了口气,面上浮起极不显著的一层薄红,声音压得极低。

「……丹枫哥。」

母亲偏过头,神色肃静一如往常,冷淡的视线落在父亲的眼睛上,四目相对间,他们脸渐渐挨得近了,吐息便交融为一体。

他说话的声音尾调发冷,但眼眶里镶的一双龙瞳之中,却分明攒了点冽滟水汽。

「你究竟想干什么,应星?」

父亲默不作声地抢去了母亲一半的椅子,肩并肩挨紧他坐下,然后伸手扳过母亲肩膀,凑过去吻他,下一秒父亲把母亲那头长发别到胸前,翻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书本落地时砰訇一阵乱响,父亲娴熟地把母亲按到在书桌上,埋在他老婆领口好一阵狂暴地乱吸,直到母亲抱怨着「痒」伸手去推那颗毛绒绒的白色脑袋,父亲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想干——」他余光瞥见了扒窗看得聚精会神的我,把少儿不宜的虎狼之词咽了回去,换了个全年龄的说法,「让龙尊大人消气。」

话音刚落,他长腿一迈,罔顾我的抗议,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丢回奶婆子和侍女们的怀里,然后绛青色的窗帘也压了下来,当天晚上他们都没上桌吃饭,第二天奔赴各自的工作之前,容光焕发的百冶大人和龙尊大人又如胶似漆了。

……应儿。大抵是脚下的空间已经不够脚趾扣了,丹恒冷不丁地打断白发持明对父母闺房秘事绘声绘色的描述,脸上发烧,已经不敢同三月七和开拓者对上眼神的小青龙压抑言语中的羞恼之意,他说,之后这些事情,能略讲还是略讲吧。

丹应儿瞧见丹恒红得快滴血的耳尖,大概猜到母亲回想起了窗帘被拉起来之后龙尊如何被百冶添油加蒜大炒特炒直至消气的过程,很有眼力见地没再薅龙胡子,点头应了声“是”。

我是短生种,自小又贪吃贪玩贪睡,发育得比寻常短生种更快,接近七岁时,某天母亲看着已经和两百岁的持明差不多身量的我,意识到我的人生轨迹相比他的要按十倍速的加速键之后,尝试为我开蒙。

然后一场旷日持久互相折磨的拉锯战就拉开了序幕。

因为显而易见,和话本子《娇娇龙尊带球跑》里的那个天生龙相,三岁熟读百书,五岁出口成章,八岁驭水行诗的那个球不一样,我是个笨比。

就和抓周时忽视了父亲精心设计的机关文玩与母亲撰写百年的论文医书,而是把白珩姨路上随手摘的凤仙和石蒜揉成一团吞吃入腹的恶兆预示的一样。父母把我送去镜流姨那里练剑,三天之后,剑首大人表情凝重,同龙尊和百治交代了肺腑之言——她可以把顽石雕成美玉,但前提是这石头里本身要是块玉料,而我这块石头里空空如也,压根就不是那块料。

把被退货的我领回家后,他们又做了各种尝试,最终在学习冶炼锻造之术三个月后还解不开九连环、顺带还拆坏了父亲三个珍藏版金人,练习持明族的驭水术五个月还唤不出半滴水珠,给了百冶大人和龙尊大人前所未有的笨比震撼。

虽然百冶大人十七岁就在仙舟朱明三个大跳级并拥有三个学士学位,和母亲结婚后还在职读了两个博士学位,父亲身为卷死了无数长生种的精英中的精英,实际上也不能理解笨比这种生物,但他对我这张和母亲很像的脸宽容度极高,所以很快就痛苦地接受了我没有继承父母聪明大脑的事实。

但我长得不像父亲,所以在母亲那此路不通。

身为一条被龙师们鸡了百代鸡出来的996循环打工龙,罗浮龙尊饮月君千百年来完成了无数自身不情愿与原先不可能之事,因此母亲坚信高压环境使人成长,没有鸡不出来的娃,于是把龙尊幼时龙师们「教导」持明少主用的一套原样复制到我身上。

自那以后,我的世界就和戒尺、罚抄与罚站一刻也不能分离。

那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总有一天把书房里的《龙尊内经》、《持明杂病论》、《持明人解与系解》、《持明内科学》、《持明外科学》、《持明病理学》、《不孕不育持明繁殖学》等等堆在一起囫囵烧了烤红薯,以解它们使母爱如山体滑坡之恨。

他们要么在战场上讨伐丰饶,要么双双神秘失踪,数日不归,而父亲不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他几乎不再笑,也几乎不再给我爱。

有一回我因为贪玩忘了温书,把腓肠肌和比目鱼肌第三次混淆、背不出三叉神经是哪三支,方歌颠来倒去还是在背「麻黄汤中用桂枝」后,母亲终于忍无可忍,祭出多年前龙师在他身上用过的戒鞭,打完孩子就罚我去院子里吹风,那几年仙舟被一颗白矮星捕获进了它的轨道,气温骤降十度,龙尊私邸里帮厨的仙舟人厨子看足了权贵八卦,一边意满离地感慨原来天下的家长辅导孩子功课崩溃的时候都没什么两样,一边悄悄塞给我一个汤婆子,直到晚上父亲从工造司下班把我拎回去之前,我好悬才没被冻成冰雕。

虽然在母亲面前我是没了舌的鹌鹑唯唯诺诺,但在父亲面前尚可恃宠而骄大放厥词,于是我一边哭得打嗝(也许是撑得)问他我娘是不是完全不爱我,我就是你们在蜜月旅行路过贝洛伯格在垃圾桶里捡的,一边夸夸炫饭就着热浮羊奶狂吃十个翡翠烧卖。

已经从龙尊的人美胸大帅气小狼狗进化成愈老与愈醇一杯陈酒的父亲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个暴栗。

「应儿,」父亲揉着我的头发说,「他只是希望你能早点长大,独当一面,希望你多年之后回忆过往,能对自己一路走来的每一日负责,他太累了,有时手段直接了点,但绝不是讨厌你,所以你不要怨他。」

其实为人狂狷不羁、对自身认可之人以外的芸芸众生都缺乏耐心的百冶大人能好声好气地对儿子说以上一段实属不易,但愈发叛逆的青少年情绪上头时油盐不进,钻起牛角尖来无穷无尽。

青春期的我就像是藏在橱柜里的自闭鸡掰猫——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倘若被全然忽视,又会焦虑痛苦地掉毛。虽然我知道只要自己大声向母亲讨要抚摸和拥抱就能得到,但又拧巴地认定倘若如果不是他主动给我的,那我宁愿不要。

十五岁那年云上五骁为平疏忽之乱一同远征,没人管束之后,就像是触底反弹的弹簧,我彻底放飞自我,整天和一群仙舟贵胄和化外民情人所出的短生种子嗣混迹一处,每日在各大娱乐场所一掷千金,尽情玩乐,唯有一事令人不解:每当我怨念颇深提起母亲对我的棍棒教育后,这群仙舟纨绔反而会向我投以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后笑骂:家中大人不把我们这类短生子嗣当猫儿狗儿养着的已属少见,应小郎,你且知足罢!

我年少无知,不明白话中深意,只当他们是M属性大爆发。

不过因为年龄所限,除了和一群富贵闲人打叶子牌吹水,去擦边场所我也无事可做,手里被特殊照顾一杯热浮羊奶外,大部分情况下,我也只是坐在各个桃色气息浓重的酒馆茶楼的会客室里看医书,而衣着轻薄的狐人舞女、仙舟歌姬在我痛苦复习《持明神经外科学》无限循环十二条脑神经口诀“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叉六外展,七面八听九舌咽、迷副舌下神经全”时小手总是不太安分,总是要逗弄狸奴似的捏我的脸,摸我的头,于是某位短生种玩伴辛辣锐评:别人是去逛窑子瓢人,而我是被窑子瓢。

当时护卫我的一名持明龙侍对我这类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荒唐行径万分不解,毕竟龙尊私邸尚书房的环境自然是胜过此类销金窟百倍,他规劝我的时候,凤鸣阁里的花魁娘子灵犀正在台上反弹琵琶,浅吟低唱,我记不得她的脸,只记得她有乌黑的发,青色的眼,是位胸怀慷慨,富有母性的漂亮长生种,拥抱很温暖也很廉价——只要我用继承自母亲的漂亮脸蛋甜甜地唤一声「灵犀姐姐」就可以,而不需要我用压根从未拥有过的优秀与才能去换。

十六岁生辰那年灵犀说她可以为我唱一首歌,我哼了记忆中的调子,长生种女性听完以后摇头婉拒,那是持明族哄孩子用的歌,她说,我们仙舟人的声带和持明族是不一样的,而持明族古语的音,她发不了,然后灵犀向我露出了一个非常友善的微笑,轻声说:

「百年前,龙尊大人救过我的命。」

而后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我往外轻轻一推。

「孩子,回家去吧。这首歌,不该是我唱的,而你,不应当让你的父母,让仙舟的英雄、我们的英雄失望。」

被看穿幼稚本质那刻我难堪得无以复加,转身跳窗而逃,夺路狂奔,直到跑到四下无人的小巷抱膝蹲下,没出息的眼泪扑簌而落,不知过了多久有只手落在我肩膀上,它的主人唤了我一声「姑娘」,我循声抬头,正想说二三持明脏话,骂一骂这个男女不分的瞎子,就见一名医者打扮的少年背着行囊,柱子似的杵在我眼前,而他身后黄纸漫天,数队麻布白衣之人抬棺而过,妇孺哀声戚戚,哭嚎声不绝于耳。

我为此景所震,一时失语。

「持明族的医书不轻易外借,十分金贵,小心别再丢了。」他把那本蓝色封皮的《持明神经外科学》塞回我手里,「冒昧一问,姑娘何故如此伤心?我看你手中未有讣告,可是家中亲友亦在战场?」

我自然是不可能对一陌生人将心中那点矫情心事和盘托出,又颇感这搭讪方式拙劣冒犯且低情商,于是我将青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压得更低,不答反问。

「多谢。自北向南二十里乃星槎海,自南向北三十里才为丹鼎司,郎中何故向南?」

我的声音踩烂了仙舟少年蠢蠢欲动的一颗恋心,显然,和我的父母不一样,不是男酮的医者少年在恍惚片刻后,再开口时油腻普信的求偶气息一扫而空。

「原来是位公子,是我眼拙。上月整营的医官都命丧丰饶令使之手,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丰饶民不死不灭,但我们的战士伤重死、缺医少药亦死,虽龙尊大人一手持明医术妙手回春,但饮月君纵有枯骨生肉之能,也无法以一人救万人。」

「我医术鄙薄,但也想略尽绵薄之力。此行正是要去投军,去做云骑一医官。」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豪情万丈,而我听得此言,也不由起身,却见罗浮仙舟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然百姓门前不挂白幡者,十中不存其一。

沉默半晌,我又问:

「这是赋岁月以价值之事吗?」

「是。」

我握紧拳头。

「郎中此去……令慈会为你而骄傲吗?」

「自然。」

「家母乃罗浮大医,我虽愚笨,但也有幸得授十载。」我说,「可否同郎中一路?」

彼时父母所经历的战场残酷只不过是没有实感的英雄故事。然而当我行走在那些满是血污的病榻之间,由于物资传输的速度跟不上丰饶民发动自杀式突袭的速度,止痛针和止血针吃紧,有时我握着痛得哭泣的腿被压成一摊的云骑的手说「你很坚强,你会撑下去的」,然后只给他拔智齿用量的麻醉剂,在简陋的环境给他截肢。有时弥留之际的年轻云骑回光返照,很小声地问我他们是不是要死了,我去给他们摸了脉,确是脉绝之象,实话说不出口,因此我总是骗他们,说「不会,你们都能回家的」。但第二天……最多到第四天,他们总会死的。

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骗子。

第一次急救失败,看心电图一点点降成毫无波澜的视线时我又哭又吐,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只是吐,第五次开始就不再吐了,这样的生活到我死也就过了一年,而母亲身为万世一系的龙尊,这样的生活他独自一人忍受了千年还是万年?我不知道,也不敢想。

我第一次死亡之前的一周,母亲下了死命令,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通知我一周之内不卷铺盖回家就要亲自来捞人,龙尊大人积威甚重,而且这一回的语气严厉得超乎往日任何一次,我没敢忤逆,当即递了辞呈,只打算把最后一周的工作干好收尾,给此行画上一个句号。

战场的经历打磨了少年戾气,再过一个月就满十八岁的我真没打算和父母置气搭上小命,而且按照持明的风俗——孩子要成人之后再起正名,我此前的小名非常潦草,大抵是父母都是实用主义者的缘故,反正总归是要换的,便也没认真取。

「丹应儿」,读起来虽也有几分动听,但实际就是“丹枫和应星的儿子"这种简单粗暴到令人流泪的含义。

因为我很想知道父亲和母亲想给我的真名。那或许寄托了父母对我真实的愿望,或许也寄存父母对子嗣的爱,可以作为崭新的路标,指引我的前路。

所以既然战事渐歇,我本就是打算在十八岁生辰之前回去的。

但很倒霉,上班的最后一天,伤兵营所在的军舰被混进来的奸细埋了微型氢弹,把满营的重伤云骑和医官炸死了八成。

其中就包括我。

不过死亡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没有感受到太多痛—

我要听的是真实的情况。丹恒有些急切地再次打断他,皱起眉否认道,你的指甲里全是星舰地面的高分子材料,肺泡进入了很多烟尘,完全不符合当场死亡的病理症状。

您别生气。应儿的手搅进裙摆里,他还是不想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瞄了母亲一眼,试图垂死挣扎,我只是精简了一下……只是,丹恒先生,一定要详细说吗?

一定。

好、好吧。

其实第一波爆炸没有把我带走。但是榻上那么多没有移动能力的病人,「为医者,须绝驰骛利名之心,专博施救援之志」*,这是母亲把书房里那一堆和七岁的我一般高的医书推到我面前时说的第一句话,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我应做的……我就一直工作到了下一轮炸弹在脚边爆炸。

其实真的不痛。

我很快就没感觉了,只是持明族的血统起了点作用,才没有立刻死掉,就是很渴,失血过多让我说了很多丢人的话,和之前我撒谎欺骗的那些云骑一样,同事们不给我喝水,也骗我,哎呀,倘若不是那小子手里抱的不是我那一只特征显眼的手,我差点就信了。

你最后和那位医官说的一句话他没有听清,丹恒冷不丁地发问,是什么?

您总是对自己最残忍。白发持明梗住,苦笑两声,您这点在蜕生前后倒是一点没变。

是什么?

……把我拼好看点。

应儿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带走。

不要让父亲和母亲看了太难过。

没什么,只是当时见识浅,后来镜流姨魔阴身发作把父亲切成臊子的时候,她刀工太好,切了太多块,拼起来可麻烦太多啦。

烧卖啊,开拓者边擦眼泪边说,我二舅还是个年仅七百五十岁的孩子,讲地狱笑话可不兴先拿你爹开涮。

第一次死亡后,我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随着那具短生种尸体被冻于冷库,一半成为被执念束缚的幽灵腾于半空,在仿佛永远不会散去、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中彷徨徘徊。

极偶尔的,从白雾中能传来一些属于现世的声音。

我先是听见夏夜蝉鸣声声,而后是整夜的翻书声,间或参杂两句父母之间简明扼要的讨论,直到晨鸡报晓,父亲的声音随着一声告别后远去,一位脚步沉重的龙师来意不善,他道:

丹枫大人又是何苦?小殿下和百冶大人俱非持明,而短生种人生短暂,就是寿终正寝,不过百年尔尔,倘若因那狐人女子和小殿下之死伤心欲绝,伤了根本,乃至再度陷入龙狂,岂不是舍本逐末?

龙师话音刚落,茶具破裂之声在空气中猝然炸裂。

那便按照族中规矩弑君,我觉得甚好,卿以为如何?

您是不朽的龙裔,轮回千世,不朽不灭。臣等每次不过都是迎回重归稚态的龙尊饮月,把此举说是弑君,是丹枫大人言重了…再者说,给族内延续血脉之事,您也需要我们一同承担……此番大业,道阻且长,您且消气罢。

下一秒,白雾再度涌入了耳蜗,人世间的声音渐远,我因此没能听见母亲的回话。

有一次我听见他俩在某个实验室里记录几组实验数据,父亲提到实验组里有少数动物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母亲只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淡语气说,丹鼎司准备这批实验动物的人提过,这种动物本来就有同类相食的习性。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稍许有点兴奋与雀跃。

你看,就算我把它们炸得和应儿一样碎,或者和白珩一样只留一缕毛发几滴血,它们还是变成卵,然后破壳,死而复生……那这就只能说明现在的实验成功了,所以应星,下一步的实验设计你已经写好了,对吧?

我活着的时候从没有听过母亲的哭声。一次也没有——啊床榻之间被父亲炒哭不算,然而我和白珩姨在一周之内接连死掉之后,他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san值极速清零,大有往负数发展的趋势,独自一人办公他能一个星期不说一句话,在和父亲独处时,又时常毫无缘由地崩溃后啜泣,说些我听不太懂但颇为惊悚的话,父亲不擅安慰,只会无所适从地将那几句话反复且虔诚地说与母亲听。

无论我们如今所做之事成败与否,我们是功在千秋,还是万劫不复,我都会和你一同承担。

和最初约好的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救你的,饮月。

等他们把我有些凄惨的尸体再加工成一枚母亲腹中的持明卵,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可以复活非血亲的宏大事业里,我作为阿飘的世界再度归于沉寂,化作原初之刻温暖而潮湿的黑暗。

我再度拥有意识,即是作为一名持明二度出生在幽囚狱之中。

一双血迹斑斑的手从身后捂住我的眼睛,从指缝里我能看见一根表面凹凸不平、血肉模糊的肉条,而景元叔提灯站在牢狱之外,昏暗灯光下那张俊脸的表情凝重,他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中金色晦暗不明,面上表情令人感到十分陌生,和往日他同父亲斗嘴时的飞扬神态没有丝毫相似。

「跟着景元走。」母亲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用砂纸磨过他的声带那般沙哑,「不准回头。」

被景元叔牵着手走在幽囚狱那条逼仄而阴暗的通道时,我隐隐约约听见了歌声。

是那首持明族哄孩子用的歌。

站在幽囚狱的入口处,我说了二次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是丹枫的尾巴吗?」

景元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应儿。」他只说,「你母亲有几句话托我转告你。」

「“这世间有许多风景,这次,你要慢慢地一一看过,享受完人间的快乐,再到亡者应到的地方去。今后要走的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都要记住—”」

「“——前路漫漫,终有归处。”」

之后我被无缝衔接给朱明仙舟的持明龙尊,更名易姓,在怀炎将军膝下被托管了二三十年,怀炎看我看得极紧,基本不让我接触生人——尤其从罗浮移民来的持明。

每每看我的脸超过十秒,怀炎总要长吁短叹,很是一番痛心疾首地老生常谈: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朱明的长生种里越漂亮的越会骗人,在朱明的时候从没让小姑娘的情书在他眼前出现,却不知道漂亮的持明罗浮也有……」

这话听到第5678遍的时候,听闻魔芋爽病入膏肓的镜流姨劫走了幽囚狱中的父亲,我收拾行囊,离开了朱明,在某处荒星发现了被切得七零八落的父……好吧,现在得叫他刃先生。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已被丰饶诅咒,不死不灭,对拼图刃先生这件事也没有干出经验,又哭得几乎眼瞎,花了整整一天才勉强把他拼个囫囵,真当我思索该怎么把刃先生打包起来然后冲回罗浮仙舟向母亲的卵嚎丧:娘,你老公去了!然后把刃先生的骨灰撒进离母亲最近的古海水里以尽孝心时,眼前发生了惊悚的一幕:曾经组成我父亲的那些肉块好像每一片都具有生命,无数猩红的触须从断口处伸出、交联,像编织一朵毛线花一样,连接肉与肉、骨与骨之间的缺口,当他胸口那本来将心肺洞穿的伤口化作一圈肉眼几不可见的红痕,「人有五名,代价有三个」——死而复生的刃先生吼着这句话醒来了。

然后我就倒了大霉。

小时候我和母亲相似的面孔是对父特攻的万能药,应星从来没舍得打过我,五十年时光荏苒,如今从一米八逆生长回一米五的我被手持支离剑,口中喋喋不休着“饮月,我们的果报何时来临,我们欠下的债如何偿还!”的刃先生追杀了十八里路。

好在第十九里的时候,我哭爹喊娘的声音终于让被刷机格式化过的刃先生唤醒了一些死去的记忆,魔芋爽症状有所减轻,认识到眼前武力值低下到令人发指的我和母亲除了外貌没有一毛钱相似,「你不是饮月。」他撂下此言,不再多语,提剑扬长而去。

虽然方才的危情十八里已经让我清楚地认识到刃先生把自己是我生理学父亲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本来和母亲被罗浮人胜赞为「星月良缘」的健全关系也扭了起来,但是对于前不久刚刚丧母的我而言,即便刃先生不能完全和父亲等同,除了他的身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何处可去。于是我不假思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维持着他魔阴发作把我和母亲混淆时让他难以轻易杀子的距离,过了大概两三百年游离在宇宙各个星球居无定所的日子。

有一回机缘巧合之下,我们获得了一个能长期抑制刃先生魔阴身的一次性奇物。

然后死去的父爱开始攻击我。

某日,从某位从朱明仙舟远道而来的行商口中得知:仙舟罗浮身犯十逆的持明龙尊蜕鳞转生的那枚持明卵已经破壳,新生的饮月君名曰「丹恒」,仙舟上层正为他的罪孽与归属争论不休。

获得这个消息的第二天,留下满屋子自残后的血、一个和数百年前的百冶工匠为独子打造的样式基本相同,但做工粗糙许多的长命锁,与其下压着的、正面上书八个大字「但行己路,莫问前程」的纸条后,刃先生不告而别。

现在想来,从知晓丹恒先生的存在伊始,母亲那双青色龙瞳再度清晰地浮现在父亲眼前的刹那,那承担不了过于浓烈的爱欲与悔恨、祝福与诅咒的可怜奇物就猝然长逝,而刃先生的魔阴身已然是要大犯特犯。在满脑子都在阴暗爬行着「我老婆这一次必定是要被我杀了才再度出生的吧嘻嘻嘻嘻嘻」这样的美丽精神状态下,他能按捺住「烧卖你安心地去吧我很快送你娘下来见你」的魔芋爽患者健康的、积极的想法,没有大吼「人代五三」先一刀让我原地蜕生,再去当丹恒先生的专属女鬼,着实是父爱如山崩地裂,令人感动流泪。

虽然刃先生和丹恒先生之间的恩怨纠葛是你们的事,我无权干涉,这点我倒是很清楚。但双亲抚养我长大,又给我二次生命,作为父母已仁至义尽,我着实亏欠你们太多,又不能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从此天长地远,我和爹妈一刀两断。

所以那个瞬间我只觉得自己彻底沦为了孤儿,而宇宙的任何一处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母亲死前对我说,「长路漫漫,终有归处」——可是可以回去的家在哪里?我不知道。

在那之后我独自旅行了两百年,走得很慢,看了宇宙风景万象。

我曾见过暴雨亘古不歇的泽国,见过春色永不凋零的花城,也见过铁雨倾盆而下,打着钨伞的原住民吐纳硫磺味的空气嬉笑怒骂。我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风景,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直到旅行的終途,在驶向罗浮仙舟的飞船上,我遭遇了一队杀人劫财的星盗,简陋的逃生艇没有导航也没有星图,而我对交通工具的驾驶水平仅限于五百年被白珩姨带着在星槎上飙车时吐得脱水,于是和逃生艇两个半斤八两的东西一头扎进了一个被银黑色的庭院包裹,没有生命,唯有无数一模一样似猫非猫的粉白色动物尸横遍野的行星之中,我很荣幸地再次身受重伤,即将一命呜呼——而身为人工持明的我,事实上也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蜕生,就算能,和被龙尊传承禁锢不得解脱的母亲不一样,蜕生后的我也不再是我了。

「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作为交换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代价是996没有人身保险为平行宇宙某个因为无止境的单相思绝望而死死掉大概百亿年的星神打工到死顺带一提工作第一年的死亡率是90%。」

在大概还剩下五分钟生命的我面前,其中一只脏兮兮的粉毛孽畜夹着嗓子,发表了以上那般传销发言。

很可疑,但我快死了,所以无所谓。

「想要活下去,再见父亲和母亲一面。」

我许下了这样的愿望。

当然,996打工10个月后,第一次工伤致死后,我就发现母亲为防菜狗小孩再度作死颇有先见之明地上了二道保险:我只要在身体损伤度50%以下的情况下咽气,都能以模拟蜕生的机制原地结卵——而且刃先生也大致想起了这事,只是觉得没必要和我说,所以他新打的长命锁里内附一整套生命体征检测系统,给命运的奴隶打工和追杀丹恒先生期间,只要魔芋爽症状不是没救了拔管吧,他都会捞他家好大儿模拟蜕生后的蛋一把。

开拓者幽幽开口:这就是“魔法少女学习部一年一班的烧卖同学,刚刚被你妈捅出一身血的你爸烧了一锅你最爱的星月翡翠烧卖,跋山涉水突破星空来孵你啦”……了吗?

应儿满意点头:啊对对对。

开拓者:……无意义的愿望换了一个高压高危还不能辞职的工作……好亏……这还不如许愿有翻不完的垃圾桶……

三月七:……少惦记你那垃圾桶吧星。

也不完全是,白发持明一边给自己的白色双麻花辫绑上了红色的缎带完成工作扮相的最后一道程序,一边说,星小姐,高压工作肯定有它与之匹配的报酬,比如说——

「魔女的诅咒。」

毕竟随心所欲诅咒别人真的超爽的!

开拓者:不是什么年代了还在玩魔法少女等于魔女的烂梗——做这么没品的魔法少女,烧卖你不怕灵○宝石全黑掉吗?!所以说丹恒老师你家烧卖果然是加入了很刑的邪教,你快对他使用东亚家长特供的EmotionalDamage发动直接攻击让他清醒一点啊口牙!

应儿:没关系,诅咒一次,通宵两周,灵○宝石光洁如初——

所以,和作为「丹恒」的我初次见面时,黑发持明按住他痛到已经开始呃逆酸水的胃,轻叹了口气,平静且笃定道,你诅咒了我什么呢,应儿?

8.

从噩梦醒来,现实仍是噩梦。

疲惫不堪的丹恒睁开眼睛,从小憩的角落离开,绕过这个星球无处不在的毒花,来到洞穴尽头的一个水被染成浅红色的池塘之前,少年思索片刻,最终咬了咬牙,把不久被他杀死的男人的尸体拖了出来。

不过一个小时,男人的胸口就重新有了轻微的起伏。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这个星球漫山遍野都是一种花粉可以唤醒爬行动物狩猎本能、放大哺乳动物阴暗情绪的致幻紫罗兰。放眼望去,紫白色的花海无穷无尽,只要戴上净化空气的防毒面具,就能欣赏到鲜花之城的烂漫风景,本来是这个星系最富盛名的观光星球。

丹恒的面具已经在不久前同男人的打斗中失去了基本功能,早已被他弃之不用,花粉中的神经毒素逐渐发挥着功效,让少年越发感到一阵眩晕与恍惚。

两个小时后,他需要去完成「公司」派给他的紧急任务——这关乎被故乡放逐的持明少年下一个月的生计,男人无穷无尽的追杀实在让他倦得厉害,也烦得厉害,于是被毒花的香气熏得大脑昏沉的少年开始打量起脚下的那个男人,开始思考这回该怎么处理对方才能让自己能安静、顺利且不引发多余伤亡地完成工作。

然而对方的脸——仿佛就是陷入深眠一般深沉文静的端正面孔映入眼帘的刹那,持明少年脑中所出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疯子像睡着一般死了的时候还挺顺眼。

平心而论男人的长相相当符合丹恒的个人审美。初次见到刃的时候,在被他的健康笑容和人代五三的jumpscare吓出应激反应之前,他就短暂地被这张脸惊艳过,现在大脑又不甚清明,所以现在被漂亮双马尾宇宙女鬼的男色晃到眼睛了也不算太过离谱,绝不能说明他是男酮。

切断手筋脚筋吗?

——创面太小,以刃的自愈能力,这种伤口最多能使他丧失行动能力半小时。

瞳孔震颤的青绿色眼睛移向了属于男人的那把破碎的剑。

那就干脆连四肢一起切断,再把它们丢到肢体与躯壳无法连接,必须主体再生出新生肢体的远处,至少能让他丧失行动能力6个小时以上,足够丹恒完成任务,再找个安静——没有刃——有柔软的被褥和温暖的阳光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至少8小时。

在此之前,由于男人的穷追不舍,丹恒已经大概有一周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真的、真的……很需要睡眠。

但这是不对的。秉性正直的男孩才用那把黑红色的剑把男人左腿的肌腱砍断了一半,现在还算半个死者的刃甚至都没怎么流血,恐惧与巨大的负罪感已经将丹恒的胃揉成了一团,几乎下一秒就要把今天的早餐吐出来,就算这个人是他的仇人,杀戮以外的不必要的折磨与暴力都是错误的。

游龙臂鞲忽然烫得几乎能灼烧肌肤,丹恒松开了手,男人的剑晃当一声掉在地上。

没关系,你可以对■■做任何事。

不管做什么,都不算犯错。

他答应过你的。

彷徨于生与死的罅隙之间的男人发出了痛苦的呓语:

“——饮…”

他答应过我的。

宛如附骨之蛆般悄然响起的幻听和现实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在丹恒耳畔同时响起。

又要开始了。强迫自己忽视幻听的丹恒想,很快这个男人又要表情狰狞地嘶吼些凶恶的诅咒,要他偿还前世的债与罪,对他发动无休无止的追杀。

真是受够了。

丹恒复又握紧了击云,眸光冰冷地注视着刃。

只要这个男人再度睁开眼,就立刻捅穿他的心脏,然后乘坐最近的一艘星舰离开,恰巧能赶上这次任务。

他下定了决心。

“…饮…月。”

第一次,丹恒没从刃嘴里吐出的这两个字里读出恨不得把他抽筋拔骨的杀意。

“……我…会…救…你…的。”

那毫无由来的话在被前庭蜗神经传输进丹恒大脑的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和疼痛像是一把铁钩一样搅动着脑部的所有中枢与神经,想要否认当下无法认知的一切的他只觉头痛欲裂,天地俱暗,很快就看不见所有东西,也听不见所有声音,完全失去了意识。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回归了持明本相,满身都是属于男人的泥泞血液。

除了双手。男人的身体被他的击云分割得支离破碎,鲜血染红了周遭所有的紫罗兰,他的头颅和上半身依旧完整,没有任何伤痕,除了极低的体温以外,嘴唇还有几分柔软,以及——

——他正在吻刃。

察觉到这个惊悚事实的刹那,丹恒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猝然跳起,和眼前大概率是自己制造的尸体拉开了距离,对现状感到异常困惑和恐惧的他扶墙吐了个混天黑暗。

拥有和丹恒极为相似的面容的持明少女就是在此刻出现的。

她动作极为熟练,从收集内脏到捡尸把刃拼好,再到用羊肠线简单缝上那些尸块打包进一个行李箱只用了不到十分钟,而且整个过程都非常安静,除了偶尔抹抹眼泪以外,毫无征兆突兀出现的白发持明没说任何一句话。

拉着还在淅淅沥沥淌血的行李箱走过丹恒身边的时候,白发持明忽然停驻脚步,那双不知为何令他感到异常熟悉的紫色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而后她拎起裙摆,向丹恒行了一个礼。

“丹恒先生,贵安。”她的声音要比寻常少女低很多,“就在刚刚,我诅咒了你和刃先生。”

“按照流程,我需要告知您解开诅咒的条件。”

她向丹恒伸出了两根手指。

“解开魔女诅咒的方法有两种。”

“其一,「视魔女的心情而定」。其二是——”

持明少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马王子爱的亲吻。」”

9.

应儿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忸怩道:

“那个、那个时候嘛,你们关系太紧张了,哪有小孩子愿意看自己的爹娘变成物理掏心掏肺的关系呀……”

丹恒不留情面地打断他:“你今年725岁,年龄已经超过持明族寿命的中位数了。”

丹恒:“都是什么?”

应儿:“……用交○和强吻的方式和好。假如一次不行,男主角把女主角关进小黑屋狠狠交○再经历一些波折也就he了……所以……”

“我觉得你们狠狠交○一番也可能和好。”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就诅咒丹恒先生每个月不和刃先生○○就会有三天发○期。诅咒了刃先生只要呆在丹恒先生方圆50米内十分钟以上就会欲火焚身。”

说完,白发持明自觉掏出了多年前痛揍过自己的戒鞭,大义凛然地举到了丹恒面前。

“嚯。”开拓者豁然开朗,“怪不得丹恒老师每个月总有几天气场特别微妙。”

丹恒把鞭子一推。

这几天经历了太多事情,别说打孩子,连骂孩子都没有兴致的黑发持明深深叹了口气。

“重要的是解决问题。”丹恒说,“刃那边你自己解释,我这边的诅咒你现在就解开,我不会生你的气。”

“可是……”应儿的声音更心虚了,“我也解不开这两个诅咒。”

顶着能唤醒七百年前挨打记忆的冰冷视线,应儿干巴巴地解释道:

“解开诅咒的第一个方法:「视魔女的心情而定」……确实指的是下咒的魔女的心情没错,但事实上,无论是过去,现在,和将来……”

“我对自家父母能够狠狠交尾这件事一直都喜闻乐见。”

说完,他很无赖地摆出了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同时油盐不进地闭上了眼。

然而白发持明等来不是戒鞭或责问,而是一个拥抱。

丹恒没有再提起任何有关那个诅咒的事情。

他只是像715年的那个秋日的午后一样,把那个孩子拥入了怀中,然后轻轻拍起了他的后背。

“讲了这么久,你一定是累了。”丹恒说,“先休息一会吧,应儿。”

在家里的好大儿坦白从宽之后,刃的反应远比开拓者最无趣的构想还要平淡——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反应,面对应儿诸多虎狼之词,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不怎么意外,对于这个桃色诅咒是否能解开也并不在意,在应儿回去收拾行李之后,他和丹恒除了偶尔眼神撞在一起后,视线短暂停留在对方身上数秒后又触电一般分开、周遭似有若无游离着旁人无法插入的奇异磁场以外,连最简单的交流都不存在于他们之间,两人只是站在车厢两侧,望着车窗,一言不发。

然而等白发持明拖着他的粉色行李箱重新出现在观景车厢后的第五秒。

黑发无名客的手伸向了蓝发星核猎手的衣领,把他的头猛地下拽。

第十秒。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唇周的肌肤,放大的青色眼睛恍如无垠的翡翠色海洋,嘴唇上传来柔软而甜蜜的触感。

那是一个吻。

第十五秒。

在丹恒完成了这个一触即分的吻之前,刃单手垫住丹恒的后脑,把他压到车窗上,以更熟练、更富侵略性的姿态完成了这个吻。

“星小姐,你知道解开魔女诅咒的方法其二是什么吗?”

应儿后退两步,在开拓者所在的听墙角圣地一旁蹲下,对着灰发少女的方向心满意足地自问自答。

“是白马王子爱的亲吻。”

end.

2.「为医者,须绝驰骛利名之心,专博施救援之志」——宋·张杲

THE END
1.微博正文刚刚有人说给猫狗绝育,因果太大,造恶业,恶缘,你们可以不信,但是绝对是真的,你们给动物做绝育是不是回来都恨得要死?自己养过心里有数。众生是无二无别,给猫狗绝育割鸡鸡,和给人绝育割鸡鸡有啥区别?包括那些宠物医院,你们带去给他们做绝育手术,你们有因果,他们更有因果,会很惨,你们以后肯定会知道,但要到死...https://m.weibo.cn/status/N17EY5aIR
2.古今杀猫虐猫者的果报十六则第一个故事是我给流浪狗HD001和007做绝育的时候,医生讲给我的。听得我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001的主人是江桥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阿姨,家中一猫一狗。因为儿子结婚五六年了,打算要小孩,她就将猫狗抛弃,其实在乡下还是可以找到人送养的。老阿姨把猫狗放在司机的小面包车上,因为司机是她的房客,正准备从江桥搬到黄渡,她...http://text.xuefo.net/show1.asp?id=544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