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被Lof锁了半年,看样子是不会再放出来了。重发之后大家那些用心的留言都没有了,真的非常遗憾TwT不管怎么说,Breddy是美好的,祝大家看文愉快~
TwosetViolinRPS
CP:Eddy/Brett
简介:关于爱的漫长探索。半生如走马,他们从来不会经历分别。
1.
高中毕业那年,一个夏日晚上他们喝得醉醺醺的。Eddy把他推到阳台上,吻了他的嘴唇。
凌晨时分,南半球群星璀璨。
Brett一直记得那个吻。记了很多很多年。
2.
球鞋,游戏机,喝了一半的汽水。午后,天光从老式窗帘后面透过来,阁楼里像是上世纪。...
球鞋,游戏机,喝了一半的汽水。午后,天光从老式窗帘后面透过来,阁楼里像是上世纪。
两个男孩趴在一起看星球大战。他们已经看过一百次了,Eddy闭着眼都能说出下一句台词。每当他俩无所事事又想找借口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一起看这个。
他们很安静,仿佛怕惊醒这样的一个复古夏日。地上堆着桃子味的弹珠汽水和游戏光盘,尘埃漂浮在窗帘边缘的日光中,穿着短裤和长袜子的男孩趴在床垫上。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一辈子都这么好。”
Eddy侧过脑袋来看着Brett。
Brett也侧过脑袋来看他。
“会吧。”他说,“我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不这样。”
Eddy认真地想了想,“我也想不出。”
“那就一辈子都这么好。”
“Brett,”Eddy的眼睛亮晶晶的,“等我们长大了,一起住吧。”
Brett点点头,伸过手来跟他拉钩。
Eddy满意地翻了个身,压到电视遥控器,荧幕上达斯·维德的邪恶独白戛然而止。
他看着天花板,咬着棒棒糖的小棍子,“那我们什么时候长大呀——”
很久很久以后,Brett意识到,也许自己那时候就爱他了。
世上再也找不到像Eddy这样好的人了。
他会为了不惊醒靠在他肩头睡着的Brett而维持同一个姿势,几个小时也不动一下;为了让Brett吃到他最喜欢的Gelato,在烈日下一路狂奔,气喘而快活地把一大盒雪糕塞进他手里;他趴在沙发上给Brett被琴弦磨红的指尖吹气,认认真真,专心致志;他记得Brett煎蛋喜欢吃单面还是双面,记得Brett路过橱窗时曾多看了什么几眼,然后找个蹩脚的节日把悄悄买好的礼物塞给他(“植树节快乐!”);他活泼,细腻而温柔,能从琴弓最小的颤抖中听出Brett层层包裹的情绪,然后放下手中的一切向他走来,一次又一次。
不爱上Eddy真的很难。
他爱Eddy——当然。他从未像爱Eddy这样爱过任何人。
3.
理所应当地,Eddy这样的男孩从来都不缺人喜欢。
他们长大了。Eddy线条高挑,阳光风趣,愈发令人无法招架。他开始学会看着Eddy低头去吻怀里的姑娘,看着他眨着眼睛说俏皮话。他那么有趣,光芒就像太阳永不枯竭;每天见她的时候,口袋里都揣着一百种新的方式来逗她笑。
女孩子很漂亮,Eddy快乐得就像小鸟。他们十指相扣走在街上,布里斯班阳光灿烂。盛夏,鲜花如涌泉。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像Eddy这样情感丰富,心思细腻的人,全情投入地去爱一个人会是怎样。
他现在知道了。比他想象过一万次的模样还要好。
Brett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他也喜欢女孩,他只是更喜欢Eddy。
只是有时候,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填补胸口的裂隙。
Eddy陪女朋友去欧洲玩,美其名曰为他们的第一个巡演探探路。Brett当然点头说好。
他本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骤然松懈的缘故,Eddy前脚刚走,他就病了。
他身体一向不如Eddy那样好,从小两人一起皮,受凉感冒的都是他。然而Eddy小时候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以照顾朋友的名义整日待在Brett家里,钻到Brett被窝里暖他,并肩躺在床上聊天,趴在软垫子上看漫画。要是Brett烧退了,他们还能打一会儿游戏,不过要安静,不能被大人发现。
他头疼得厉害,冷得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发烧了。在高热的晕眩中,他却莫名想起小时候,穿白袜子的小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跑来摸他的额头,然后给他的额头吹气降温。
真安静,Brett在半醒间昏沉地想。自从他遇见Eddy,身边什么时候这样安静过。
Eddy改签机票,提前了两天从欧洲回来,一下飞机直奔Brett家。他脖子上还套着U型枕,戴着棒球帽,哗啦哗啦地拖着两个大箱子坐到Brett床前。
Brett苍白得不得了。
他烧得昏昏沉沉,连Eddy进门的时候都没有醒。Eddy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手。
他的手那么凉。
Eddy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把Brett的手指拢在掌心。
Brett一睁眼看见自己的手被Eddy握着,一瞬间没明白过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Eddy因为这轻微的挣动醒了。
“你不是应该在欧洲吗?”
Eddy打了个哈欠,“咳,还不是因为你。”
Brett愣了一下,“人家女孩子不生气?”
“生气我也得来啊。”Eddy咧嘴一笑,“你看看你,我才几天不在,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何止是几天不在呢,他心想。然而面上只是懒洋洋地笑,“这点事就能把你骗回来,那以后我天天装病。”
他病了些时日,嗓子全哑了。这笑声听上去有一丝勉强。
“即使是装的我也来。”Eddy难得没有笑,他柔和地摸了摸Brett的发尾,“再睡一会儿。”
他摘下棒球帽,丢下脖子上的旅行靠枕,“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Brett翻了个身,“你根本就不会做饭,别炸了我的厨房。”
Eddy抗议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我明明在进步了!”
Brett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闭着眼睛笑。
我爱他,他心想。我这一生要竭尽所能待他好,让他笑,让他平安。
夏日结束的时候,Eddy决定要搬出去跟女朋友住了。
Brett愣了愣,说当然好,还帮他一起收拾东西。他们若无其事地说笑着清点行李,一同把房间里留有Eddy痕迹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箱子里,合上盖子,拉上拉链,装进车里运走。
Brett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清醒,清醒到不会因为这样注定要发生的事情难受。但他依然真切地感到透不过气来。
他看着Eddy的衣柜,空荡荡地挂着最后几件衣服。
“留几件衣服在这儿吧。”他背对着Eddy说,语气轻松,像是决心要说服自己,“搞得好像你再也不来了似的。”
Eddy愣了愣,连声说好。
Brett一直背对着Eddy,没看见他眼里被一次次压下的遗憾,以及那数次挣扎。
“Brett——”Eddy临走的时候踌躇了很久,还是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什么都不会变。”
Eddy直白地望着他的眼睛,里面有许多他一生也未曾能说出的话。他希望Brett明白。Brett怎能不明白。
他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当然。”
车开走了,他回到公寓里。傍晚的阳光照在他们养的植物上,枝叶舒展,绿意盎然,在空荡荡的厅里孤独而醒目。它叫西贝柳斯,名字是Eddy取的。他们还说好要再养一棵叫巴赫。但那没来得及发生。
“西贝柳斯,”他对植物说,“现在就剩我们俩啦。”
日暮时分,阳光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与此同时,Eddy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色和橙色的车尾灯映在他脸上。
要他向前,不回头。
太难了。
Brett很少见Eddy了。
他们长大了。Brett这么对自己说。
其实他知道,Eddy也爱他。Eddy在最甜蜜的热恋中也不曾冷落过他,最忙的时候也不曾忽略过他的感受。他搬家那天下午的眼神多么复杂而忧虑,眼睛里全是歉意,那歉意几乎令Brett感到无措。
Eddy待他的好从13岁到如今都没有变过,他们之间的一切清透坦荡,历久弥坚,在这世间闪闪发光。
Brett觉得自己宁愿从此躲开,也不能亲手毁了它。
白色的月亮挂在外面,屋里蒙着一层深蓝。Brett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他想起几年前,高中毕业的夏日派对,露台上那个醉醺醺的吻。
他不明白——那是友谊,是情//欲,还是爱?
他不知道Eddy是怎么找到他的。但从小到大,Eddy总能找到他。
Eddy站在他面前。Brett只想赶紧绕过去,他喝多了,怕自己说错话。但Eddy笃定地拦在他身前,Brett不得不抬头。
“我们从来不这样。”
“我们长大了。”Brett喝了一口酒。
“大人至少会沟通。”Eddy夺过他的酒杯,“我们能不赌气吗?”
Brett像是想要苦笑,最终只是望向别处,“赌气?你要是有一秒钟曾替我想过,都不会这么说。”
这话里深刻的悲哀令两人都愣了片刻。Brett仿佛自知失言,叹了口气,“我们长大了,Eddy。拜托,通情达理一点吧。”
“长大?”Eddy一下子眼睛都红了,“到现在,你还用这个搪塞我?”
Brett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他需要在自己失控前离开。然而Eddy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到墙上的力气大得吓人,然后近乎粗鲁地吻了他。
这个吻太深了。饱含欲//望,饱含纠葛不清的爱和急切的挽留,滚烫如一个新鲜冒血的伤口。酒精混着Eddy的气息铺天盖地,令人无法抵抗。
“你想要的是这个吗?”Eddy喘息着,眼里的冲动渐渐被悲哀取代,“如果是,我给你。什么都可以给你。”
Brett僵在原地,攥紧拳头才不至于浑身发抖。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他不要这个吻。
他从未感到如此彻底地被揭穿,被挟持,以至于动弹不得。任谁都能把手伸进他的胸膛,把他压在箱底那皱巴巴的心掏出来撕开,露出他那多年来沉默的,柔软的,覆水难收的爱。
一个吻,如此轻易地击溃他努力保护的一切,把他们之间难以描摹的默契杀死,残骸放进画框里,定义为情//欲。
他不要这个吻。
“放开。”他低声说,“放开。”
他推开Eddy,离开房间。
他低着头在冷风里走,无助和悔恨渗进他冰凉的心口。那疼得如此厉害,几乎令他弯下腰去。
他们一连好几天没说话。
深秋像潮水不断冲刷着城市,他们在孤岛之间遥遥相望。
一个冷飕飕的,月光稀薄的晚上,有人敲门。Brett穿着绒毛外套和拖鞋走到门口,门一开,Eddy毛茸茸的脑袋埋到他肩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ddy温热的体温从领口传来,熟悉得令Brett心头打颤。那一瞬间他有一万句话同时涌上脑海,但深秋的风从门廊穿过来,他看着Eddy单薄的衬衣,一张口就只剩下,“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Eddy没吭声。
Brett放他进来,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又去烧了水,冲了一壶Eddy喜欢的柚子茶。
Eddy很安静,双手捧着杯子一口口地啜。等杯子快见底了,他才开口。
“我离开你没法活。”
短暂的沉默。
Brett低声说,“我也没法活。”
他的声音遁入清冷的空气里。那是他最坦诚的内心剖白。
Eddy注视着他,眼里分分明明的是无可辩驳的爱,是挣扎,是藏于深处的软弱、冲动和悔恨。
所有该说的话都在眼睛里。他们知道,彼此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不能原谅,没有什么不能弥合,没有任何无法解读,无法释怀的伤害。他们没有一刻曾离开过彼此的心口。
“你想喝珍珠奶茶吗?”Eddy说。
“想得要命。”
“走?”
“走。”
他们在深夜的街道里穿行,像儿时那样自然地把对方的手揣在自己兜里暖着。白月轻盈地落在他们身上,就像多年前,两个男孩的一场秘密冒险。
又过了半年,Eddy跟女朋友分了手,大半夜提着酒瓶来找他。
他开了门。他们借着薄薄的月光,在公寓沙发上沉默地一杯接着一杯。Eddy累极了,又伤透了心,很快就枕在他肩头睡了过去。他看着Eddy眼睛下长期欠眠的青黑,怎么也舍不得弄醒他。于是就这么任他靠着,一动不动地在沙发上坐了一宿。
再后来,Eddy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但依然三天两头往Brett那儿跑。今天我们吵架了;今天我们和好了;她妈妈好像不喜欢我;她说她喜欢你教我做的巧克力蛋糕;她坚持要我陪她一起去日本,我这次可能不能跟你去了。
“没关系。”Brett坦然地说。
他已经学会如何应对这些了。他看着Eddy生命中的人来了又走,曾经一次次撕裂他的痛感如今温和得几乎要感觉不到。他依然爱Eddy。他的爱从皮肤底下往更深处潜去,潜到无人能伤害的地方;那就像累世经年无法剥离的根系,跟他的心脏和灵魂长成一体。
他开始意识到,爱一个人不是为了得到他。
4.
第十四年,他们依旧亲密无间。
他们一起演出,在人群和灯光的簇拥下相拥大笑。他们走过一个个国度,在大桥上,在都市中央,在连绵不绝的山脊下并肩而行;他们在漆黑的夜色中飞过浩瀚大洋,在两万米高的云层上方看见熹微的日出。
Brett在一旁睡得安稳,Eddy看着金色的光照亮他的眉骨和鼻梁,心口被暖和的水流填满。
他们点不同口味的奶茶,然后换着喝,这样两个味道都能尝到。在甜品店他们像小男孩一样两眼放光地看着琳琅诱人的冰雪圣代。Brett嘴上沾了一点巧克力,Eddy无比自然地用指尖去点他的嘴角。
他们在著名景点前面拍了很多蠢兮兮的游客照,装作火影忍者在雪地里疯跑,把雪球往对方领子里塞,笑得站也站不稳,最后滚成一团跌进厚软的积雪里。Brett鼻尖微红,仰着头,笑得喘不过气。天寒地冻,他们的吐息变成交缠的白雾。Eddy捉住他的手腕,有一瞬间冲动地想要吻他。
他们背着双肩包逛街,老老实实地在博物馆门口排队。Brett埋头研究展馆路线,Eddy凑过去看,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像小朋友一样。
他们还在慕尼黑的街头迷过一次路。雨夜,街灯晶莹地落在地上的水光里。Eddy的伞下意识地朝他那边倾过大半。灯下的雨是金色的长丝,沥沥地落在他的左肩。
Brett只顾着看手机地图,没发现Eddy多专注地看着他。
而在所有,所有旅程的尽头,穹顶的一束光落在舞台正中。他们在这束光下天衣无缝地合奏,乐声悠扬,万物静谧,世间多温柔。
他们朝观众席深深鞠躬,在喝彩和鲜花中相视而笑。他们心灵相通,亲密无间,并肩走在阳光底下,快乐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只是绝口不提那个吻,绝口不提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切。就这样,在春日的冰河上跳舞,小心翼翼,却真心相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爱他,他们只是望着彼此悄悄地想。我这一生要竭尽自己一切所能待他好,让他笑,让他平安。
最后一场巡演结束的那晚,他们开了一场派对,喝得昏天暗地。
离他们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了。那么那么多的时光奔腾而过,他们又发现自己回到这样的一个夏日夜晚,南半球群星璀璨,一如当年。
他们喝得太醉了,醉得让所有秘密昭然若揭。他们多么理智啊,因为爱,因为害怕打碎他们之间的友谊,硬生生地沉默了那么多年。
“Brett——”Eddy醉醺醺地朝他叫道,“你记着——”
他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却笑得开怀,遥遥向Brett举起酒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手颤得太厉害,把杯里的酒都洒出来大半。城市的光呼啸而过,映得他眼中的水光闪闪发亮。
Brett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烧穿了,铅水嘶嘶地熔成滚烫的泪,滴得满地都是。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我记着。”
记着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所有开怀大笑,亲密无间的过往,记着那些友谊和爱情之间模糊不清的界限;记着所有的泪,所有的挣扎、悔恨和沉默的妥协。
Eddy柔和地,伤心地注视着他,看上去筋疲力竭,心口藏了多年欲盖弥彰的爱意又露出马脚。Brett的心脏柔软地作痛,蜷成一团。
Eddy爱他。Eddy也爱了他很多很多年。
午后阁楼里的桃子汽水和星球大战,昆士兰青年交响乐团,悉尼歌剧院,露台上莽撞的吻。
“一辈子都要这样好。”
“我们什么时候长大呀——”
“什么都可以给你。”
“Brett,你记着——”
Eddy红着眼睛,将杯中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
多少憾事,如今随着月下的大江奔涌入海。
很多年以前,布里斯班的午后阁楼里,一个男孩握住另一个男孩的手。
“一辈子都要这么好。”
一辈子。多真挚,多郑重。
半生如走马,他们从来没有经历分别。
【END】
概要:如果八年前来到朝歌的是伯邑考。作为八百质子中唯一一个“长子”,殷寿对他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本章字数:6475
伯邑考搭弓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儿。
他在殷郊的哭声、白狐的哀叫声中身形微僵,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
这么停滞了好一会儿,青年的心脏终于重新恢复跳动。其间缘由,却是看到了已经趴在王妃身上的白狐。
殷郊已经将母亲从殷启手中抢了过来,姜文焕则冲上前将殷启制住,眼里正是滔天怒火。
殷启则是面色惨白,单是看他神情,也能从中读出绝望的意思。却又不曾完全放弃,于是在姜文焕的钳制下拼命扭头,去向被一堆箭矢淹没、俨然成了一颗刺球的申公豹求助。
一片混乱之中,很少有人留意到白狐正在...
一片混乱之中,很少有人留意到白狐正在凑近王妃伤口的动作,除了伯邑考。
他视线紧紧锁在上面,清晰记得:先前出征冀州,自己曾重伤垂死。可一夜之间,他不单醒了过来,伤口也恢复如初。
甚至不光是他,就连主帅胸膛、掌心的新伤也痊愈了。两者相加,足以看出白狐的能力。只要有心去救王妃,王妃定然……
“你这畜生!”听到母亲身上动静的殷郊暴怒,睁开泪水模糊的眼睛,一把将白狐挥走!
白狐落在地上,同样暴怒。一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沉沉响动。
这一幕落在殷郊眼里,非但没让青年觉得威胁,反倒更让他看清楚白狐嘴边的血迹。若非记挂着要抱紧母亲,此时此刻,他兴许已经提剑去杀那狐妖。
“母亲待你不薄!”殷郊斥道,“你却……你却在她刚刚——刚刚……的时候,就要毁她身子!”
讲后面半句话时,他几次哽咽。依然难以相信,不过是眨眼工夫,母亲怎么就没了?
殷郊甚至记得那温热鲜血喷溅到脸上的感觉。可他这次回宫,分明是要救母亲离开啊!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正是又悲又怒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殷郊猛地回头看去,同时更加抱紧了怀中已经面容青白的母亲。还是伯邑考的面容映入他眼帘,他才有了一刻放松。
“大哥。”殷郊还是带着浓浓哭腔,“母亲她、她……”
我以后再也没有母亲了。
这个认知,让殷郊的世界在一日之间天翻地覆。好在落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依然是稳的,温和而坚定,就像是平日的大哥。
他凑到殷郊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殷郊瞳仁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去看伯邑考。不敢相信,却又愿意去相信:“大哥,你、你是说真的?”
“千真万确。”伯邑考笃定开口,“后面我坐马车、留崇城,都是不愿意让你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看出端倪。白狐有如此能力,一旦暴露,自然要引来无数觊觎。只是今日状况着实危急,妲己又是真心爱重王妃。前面那般动作,怕是非但不是要伤她,而是要救她一命。”
殷郊听清楚这些,嘴唇都在哆嗦,脸上懊恼之色更重。
他绝不会怀疑大哥。可这么一说,却是自己误会了狐狸的意思,只当妖孽要伤害母亲。若是妲己因此被自己激怒,以至于弃母亲于不顾……光是这么一想,殷郊就浑身都要哆嗦。
他哀求地去看白狐原先所在的位置,也是这一眼,青年察觉了新的变故。
先前缠着白狐的黑烟,竟在诸人不知不觉时又冒出来了!顺着黑烟去看,申公豹纵是已经被质子们万箭齐发射成筛子,却依然打着精神,口中念念有词,要捉去白狐!
殷郊这会儿已经知道此人不怀好意。相对的,被恶人觊觎、一心想要捉去的狐妖,怕是的的确确身怀宝术!
殷郊身体抬起,欲要上前为狐妖助阵。可这一动作,母亲自然从他怀中滑落。
青年身形微顿,又是心焦,又是痛苦。好在这时候,一人提剑从他身边越过。
正是伯邑考!
殷郊屏住呼吸,见兄长与申公豹交战至一处。
他的大哥不仅仅箭术超群,剑法同样精湛无比。整个质子旅中,唯独他能在父亲手中坚持最多的时候。
可光是“不相上下”,又远远不够!
殷郊看得忧心,姜文焕更是心急。眼看不远处其他质子兄弟都担负着控制王家侍卫的任务,唯独他身边是殷启这个两股战战、看起来近乎晕倒的废物,青年略一咬牙,抽出绊马绳便将殷启困住。紧接着,他同样加入战局!
同时被两个青年围困,申公豹终是没有心力去操控白狐,黑烟对其的控制渐松。
白狐抓住机会,直接从中挣脱,再次奔向姜王妃。这一次,殷郊近乎是迫不及待地靠过去迎接,叫道:“你当真能救母亲?”
白狐无法口吐人言,申公豹却是高叫一声:“不可!”
话音落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一辆从他的拂尘之中迸出,闪电一般飞驰而去,正要落于白狐之身!
他修行千年,见多识广,可像白狐这样修为精纯的妖物依然难得。只要能将其擒住、以身为补,自己的修为自然会更胜一筹!
为这个,申公豹先寻寿王,又来朝歌。他用尽心神,终于博得了商王的信任。半是利用殷启对弟弟久已有之的妒忌憎恶,半是利用人间君王对“长生”的本能渴望,重重谋布,终于有了今日局面!
若是白狐要救一个寻常伤重之人,申公豹未必如此不顾一切。可它要救的,是一个已经失去气息的死人!真让它还魂成功,原先的千年修为怕是剩不下一重。若是如此,自己这些时候岂不是白忙活?他又要上哪里去,才能找到一个同样就能让自己境界攀升的宝物?——所以,不可!
申公豹宁愿这会儿直接将白狐斩杀,以其尸身炼丹进补!
他满心凶恶,用出了自己最大的底牌、最后的招数。伯邑考与姜文焕剑术再高,也毕竟不修仙术,无力阻挡。殷郊恨不得以身来替白狐,只要它救下母亲,奈何里离得太远,只能像是前面看父亲被饕餮踩落于地、看母亲撞剑而死一样,看白狐被黑烟击中……
嗯?
龙德殿前,一前一后,两声惨叫传出。
第一声叫喊,来自在白狐扭身避开攻击之时,恰好暴露出身体的殷启。
第二声叫喊,来自误杀殷启之后,直接教白日惊雷劈中的申公豹。
所有人都愣住。
殷寿率领一众质子回到王宫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伯邑考心情复杂,给他大致禀过前面发生的一切:申公豹身死,白狐救下姜王妃……“为妲己考虑,殷郊和文焕那会儿一直把王妃挡着。除了他们两个和我,如今还没人知道王妃又活了。”
最后一句话,是用极低的声音说的。为听到,原本坐在马上、身形长巨的殷寿有意下俯,好让伯邑考凑在自己耳边讲话。
“我知道了。”
等到青年最后的话音落下,殷寿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往龙德殿前走去。
擒着王家侍卫们的质子们纷纷让开,为他们的主帅让出一条道路。
如此走了数步,殷寿又停下脚步,叫:“伯邑考。”
青年原先立在原地,听到这话,他眼神微动,抬脚往前,跟在殷寿身后,一起去看殿前的景象。
——说是“景象”,其实也就是两具尸体。都已经不太成人形了,散发着难言的焦糊味。
看着俨然已经是一个“箭球”的申公豹,饶是殷寿,面皮都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会儿终于侧头,朝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青年看了一眼。
伯邑考觉得,自己似乎从主帅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无奈与促狭。
果真,殷寿的下一句话就向他证明了这一点。男人问伯邑考:“此人胸口的箭,是你干的?”
伯邑考抿一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是。”
殷寿眼里多了一些笑意,说:“不错。”
这句话后,他又转头去看殷启。
自己的兄长,自幼便得父王疼宠。分明是亲生的兄弟,可殷启能留在朝歌锦衣玉食,日后更是有王位等待他去继承。自己呢?年纪小小,便到了营中摔打。不过十几岁,便多了一身伤痛。
“王兄。”
殷寿轻轻地、嘲讽地叫了一声。动静极小,唯有伯邑考能够听到。
这之后,殷寿再也没有发出更多声响。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殷启的尸身,静静地……享受。
如今你死了,是被自己信赖推崇的妖人误杀。死之前,你还埋杀刚刚赢过一场战争的英雄,还亲手割开东伯侯之女的喉咙。
天命在我。
殷寿猛地回身,朝诸质子宣布:“殷启残暴,勾结奸人,构陷忠良!今日他为奸人所杀,死得其所!”
诸多质子在下方应和:“殷启残暴,死得其所!”
殷寿又叹:“只是再往后,我殷商之国祚命脉,又要如何延续……”
伯邑考听到这里,目光轻抬,对上殷寿的眼睛。
一瞬间,他心脏狂跳,指尖都开始微微战栗。
“主帅,”青年双膝落地,嗓音平和坚决,声音分明不大,却能清晰落在在场所有人耳中,“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您登基!”
说罢,伯邑考俯身行礼。
他身后,诸多质子同样跪下,口中接道:“请主帅登基!”
青年们的嗓音就交叠一处,若山呼,似海啸,让原先的王家侍卫们浑身颤抖,慢慢地,同样俯身,颤颤巍巍地一起念:“请寿王登基!”
如此浪潮一样的动静当中,伯邑考注视着身前地面。不期然的,脑海里又冒出了从前的念头。
当时他刚刚从崇城离开,路上惊闻先王驾崩的消息。忧心主帅震怒,于是一路驾马返回。到了寿王府,却见主帅气度平和。就算刚刚被新王斥责过,也并未表现出多少在乎。
两人说起新王,主帅也只说,殷启不会对他出手,只因他背靠质子营。
那会儿伯邑考想,这倒是说得过去,可主帅呢?
他的野心,他的抱负,又要往何处去?
青年听着背后所有声响,思绪仿若陷入悠扬篪声当中,久久不能回神。
也是这时候,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让他上身抬起。
伯邑考随之直身,又一次对上殷寿的眼睛。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到青年能看清楚那双眼睛里的一切情绪。有对权力的热切,有对看到兄长尸身的痛快,还有对身前青年的喜爱。
“伯邑考,”殷寿大约是叫了他一声,声音很低,语气里是十足的亲昵,“你很好。”
说完这句,他才用正常音量讲话。是对伯邑考,也是对所有质子、所有王家侍卫、包括所有宫人,道:“小子殷寿,从无称王之心,只是国不可一日无主。我乃先王仅存子嗣,不敢不继承王位,延续殷商命脉——”
伯邑考听着这一切、看着这一切,想:“主帅的野心,主帅的抱负,终究是实现了。”
姜王妃是在登基大典之前离开朝歌的。
她活过来的消息,到底没被第六个人知道。以姜王妃的话来说,就是:“我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殷启亲手杀死,再要活来,有多少人会多想?”
殷郊、姜文焕一同到城外送行。听到母亲的话,殷郊面上仍有难掩的难过,说:“可是母亲,自此以后,我们一家……”
听着这话,姜王妃抚摸怀中白狐的动作微妙地一顿。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不远处牵马的青年身上扫过,再看向儿子的时候,目光依然平和,说:“你的兄长、弟弟们离家八年,父母却依然是他们的父母。只是除此之外,又多了许多兄弟。”
殷郊抿一抿唇,低声道:“我知道。”
纵然母亲离去了,她也依然是记挂他的母亲。至于自己,留在朝歌,身边有父亲教导,又无数兄弟为伴。大抵,也不是会孤单的。
只是依然牵挂。而他眼中的恋恋不舍,被姜王妃看了个分明。她轻轻叹气,抬手去抚摸儿子的面颊,用极轻的声音又说:“殷启杀我,你们父子不尊他血脉便是理所应当。自此以后,你父亲是商王,你是太子……遇事遇人,都要多想想。若是实在有不明白的地方,先与文焕商量。”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声音更低一些。
“你父亲日后定有许多事务要忙,若非要事,莫要常打扰他。实在着急了,不妨去问问你兄长。”
殷郊眨一眨眼,笑了:“是,父亲历来最喜爱大哥的。”
姜王妃听着他不妒只喜的声音,更加觉得微妙。只是在这之余,又有些安心。
她有更多话没有说出来:你与你父亲年岁相差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今日,你父亲尚不警惕你。来日,一切却都难以预计。
只希望勿要走到那一天。只希望即便到了那一天,你父亲身边依然有能让他听进去话的人。
“好了。”姜王妃说,“换你们去牵马吧,叫你们兄长来,我也有话与他说。”
殷郊和姜文焕便照做,伯邑考来到王妃身前。
两人对视,目光里都是一模一样的透彻明白。甚至不用王妃开口,伯邑考主动提到:“我会看顾殷郊。”
王妃便笑了,说:“我自然放心。这些年,郊儿总有触怒他父亲的时候,还好有你。这时候,也是你来送我。”
伯邑考平静地说:“大王事务繁忙。”
王妃还是笑道:“若是送你,他定然愿意出城五里、十里。”又有些感叹,“我当初来朝歌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离开的一天。”
伯邑考细细看她,片刻之后跟着笑了,脸颊酒窝若隐若现。
他说:“恭喜王妃得偿所愿。”
姜王妃道:“这该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吧?”低头看怀里的狐狸,“你与她关系也极亲近,她听到你吹篪便欢喜。如今虽然成了这样,但你……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伯邑考一顿,倒是真没想到,王妃看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若说“送别”,其实有殷郊和姜文焕就够了。他们一个是王妃的儿子,一个是王妃的亲外甥,唯独自己……
他低下头,没有触碰狐狸,只看着对方的眼睛。
片刻后,狐狸仿佛有所犹豫,却还是微微点头。
伯邑考双眸闭上片刻,再睁开时,里面还是一片清明。
“多谢。”他说,“我已经……知道了。”
狐妖历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她知道殷寿带质子们从朝歌离开时,自己不用跟出去,同样知道此时此刻,伯邑考想知道什么答案。
姜王妃看着眼前一切,并不疑问,只笑了笑:“那我便走了。”
伯邑考心思收拢,道:“我再叫殷郊与文焕来。”
姜王妃:“也好。”不过,这次两个青年过来时,她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们片刻,便抱着狐狸离去。
并非东行回家,而是往西。
除了前面说的那些之外,这趟离开朝歌,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
儿子和外甥都说了,妲己救她的时候,身后的狐尾一根一根地消散。姜王妃心想,这或许就是她再也没有附身人体、终日只是一只神色恹恹的狐狸的原因。
传闻昆仑之上有仙人修行,不知他们可否帮一帮妲己。
三个青年再回朝歌的时候,天色已经来到昏时。
除了殷郊之外,其他质子都被安排了王宫巡逻的任务,伯邑考也是其一。
他负责的地方,是商王的寝宫。
具体的工作,是为殷寿整理衣袍。
殷寿正在试穿明日大典时的礼服。整身衣服都带着繁重的织金纹绣,可即便是这样灿烂耀眼的金都没压下胸口饕餮的威严。双袖之上则是玄鸟图腾,更添一重威仪隆重。
即将登基的君王垂眼,去看自己身前专心调整各种佩饰位置的青年,眼里始终是愉悦的笑意。直到伯邑考抬头,认真端详片刻商王如今的模样,与他讲:“大王英武无比。”
殷寿眼中笑意更重,微微侧头,去看一旁的宫人。
宫人会意,竟又端出一个托盘,上面同样是织金礼服。
伯邑考看在眼里,微微一怔,转眼意识到什么:“大王——我明日是您身边的护卫。”
殷寿淡淡说:“穿上。”
伯邑考喉结滚动,不曾动作。
不光是因衣服而犹豫。回王宫到现在,他始终在想此前自己问过狐妖的事情。
“其实大王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对吗?”
殷启要做的、殷启想做的。申公豹固然是一切灾祸的源头,可是若没有殷寿“莫要任用妖人”的劝诫,殷启当真会那么信任那妖人吗?
正回忆时,青年听到身前男人开口,说:“你几次三番立有大功,冀州以身救我不算,单说前些日子,也是你悍勇无比,救我于饕餮之足、拿下妖人申公豹……如此功劳,自要有赏。”
换句话讲,让伯邑考在新王登基这种重要时候同样一身华服,并不是因为他爱重这个青年,只是因为他公平公正,赏罚分明。
在这样话音之中,伯邑考一点点回神。
他知道,这是殷寿在以他为例,鼓励更多质子、更多臣子日后奋勇无前、为殷商立功。更知道,藏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的,又是怎样的心意浓浓。
此前的思绪仍在脑海,只是忽而淡下许多。
更早前的事情被从记忆里翻出。狐妖说起她能杀去殷启时,殷寿也曾心动。可最后有的,却是今日之结果。
伯邑考往前一步,却并非去拿盘上的华服。他更接近殷寿了,直到深深将自己埋入君王怀中。
他听到了君王沉沉的笑,感受到了扣在自己腰上的手,“伯邑考,”殷寿悠悠地说,“我仿佛有些分不清楚,是更想听你叫‘主帅’,叫‘大王’,还是……”
目光扫过身侧的宫人们,为了怀中青年考量,还是没把那句“我的名字”说出来。也无妨,伯邑考会懂。
就像从前一样。这青年始终是那么清楚而明白,又始终站在他身后。
“今天晚上,”他道,“你便好好地都叫给我听一遍,如何?”
伯邑考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出笑意,回答:“是,大王。”
又用唯有他们两个人能看到的微小动作,嘴唇动一动,叫:“殷寿。”
转眼第二日天明,龙德殿前碧空万里。
新王在前,太子在他身后,因功劳极大而破例享有殊荣的西伯侯之子则在太子身侧。
三人俱是一身华服,伯邑考与殷郊、与所有质子大臣一同听殷寿开口。依然是他在殷启死时说过一遍的话,只是又加了一句:“有劳王叔,敬问国运。”
话音落下,繁乐渐起。龟甲在火焰烧灼之中裂开粗细不同的纹路,大司命比干凝神去看,脸上渐露喜色。
“大王!”他抬头回话:“龙旂十乘,大糦是承,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此乃大吉之兆!”
话音落下,所有人一同高呼:“幸哉大商!”“幸哉大商!”“幸哉大商!”
来年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迎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望着身前数步的君王,伯邑考心中这样想。
口中同样念道:“幸哉大商!”
Fin.
写!完!啦!
①“小子殷寿从无称王之心……延续殷商命脉”“有劳王叔,敬问国运。”电影台词。之前也提到过,我感觉把原作台词在完全不同的场景下说出来是个挺带感的事儿。
②“龙旂十乘……百禄是何。”其实本来很想搞点真·龟甲灼卜时候的台词的,结果查了一下没查到,那就还是有请《商颂·玄鸟》上场吧。
③全文以殷寿的话为开始,以伯邑考的话为结束,我又kdl!(等)
④完结了总要有一点感言——
7月底进电影院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不但嗑到了,还写出来了近几年里唯一一篇完结的同人连载。虽然字数不多吧,加上后续番外也只有十万出头的样子(不加番外就是9w+吧没仔细算),但毕竟结局了,amazing。
想到“如果来到朝歌的是哥哥”是在某个周末刚睡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就给朋友发了wx说脑洞。后来就是每天拉着她叨叨叨叨,接下来剧情要怎么写我cp真好嗑路演他们有互动哎我想坑你劝劝我……包括我俩出去吃饭的时候我都在一直叨叨叨叨叨。最绝妙的是朋友没看电影,也就是说永远不会拆/逆/梦我cp,属于洁癖人的福音……谢谢这位不透露姓名的朋友。
总之写完啦!其实刚看完电影那两天完全没想过这对cp也会有HE,从《摘星阁旧事》就能看出来我那会儿想到的最好结局就是殷寿自焚而死、伯邑考回到西岐。但是,同人的意义就是无限的可能性啊。我还是找到了那个能让他们(在我的逻辑下)HE的“如果”。
真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接下来的打算就是等待画手出图+写写番外(感觉应该不用写殷寿番外了,but会先有一个《登基之夜》)。不过正文完结但番外坑了的可能性也有,大家还是不要抱太多期待……主要我对自己很没信心ToT
彪子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哥曰:“我孰与西岐姬发美?”其哥曰:“君美甚,吾弟何能及公也!”
西岐姬发,武王之尊,先商太子之夫,朝歌之美丽者也。
彪子自信,而复问其子曰:“吾孰与姬发美?”子曰:“叔父何能及父也?”
旦日,东南二伯候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吾与姬发孰美?”二伯侯曰:“汝有疾否?”再问,复曰:“姬发不若君之美也!”
明日,姬发来,孰视之,自以为超然;窥镜而自视,又过之远甚。
暮寝而思之,曰:“吾哥之美我者,私我也;子之美我者,爱我也;客之美我者,盖名副其实也。”
于是入朝见武王,曰:“臣诚知远比殿下美。臣之哥私臣,臣之子爱臣,臣之客欲公道于臣,皆以...
于是入朝见武王,曰:“臣诚知远比殿下美。臣之哥私臣,臣之子爱臣,臣之客欲公道于臣,皆以美于殿下。今周地方千里,百二十城,侍臣左右莫不私王,后宫太子莫不爱王,四境之内莫不敬服于王:由此观之,世无公道甚矣。”
王曰:“滚。”
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彪子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彪子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彪子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仍络绎不绝。
郊、顺、焕、孝闻之,皆嘲于彪。独武王之兄多慰之。此所谓杀人诛心也。
(翻译题)请仔细阅读以上文段,将全文翻译成现代汉语。
*题文无关
*年龄操作,相差14岁的老夫少妻
*很封建很娇妻,恶所有人我享的一碗剧毒饭
1993年7月28日,杨玏自三藩市返港,一落地,就被等候已久的狐朋狗友们押进林肯车。
路上诸位七嘴八舌,只有一个意思,今夜不醉不归——杨玏不醉,全员不归。
杨玏连连讨饶:“不是吧大佬,我明早八点要去董事会报道,你们想我死,也至少让我死得漂亮。”
狐朋大惊:“不是讲后天?”
狗友大恨:“杨生不……”
“喂,说话注意点,当我面讲我老豆坏话?”
“Sorry,sorry。”
在座诸位都是家里有商业大厦的old......
大半安排撤下,但人都到齐,不聚不行,于是天色大暗时,林肯打着灯驶入灯红酒绿的兰桂坊。
杨玏这些年辗转欧美,看过霓虹灯光无数,昳丽迷离,摄人心魄,真要比,香港夜景亦不过如此,但人之所以是人,便是有主观能动。
他爱香港,香港便是最美。
就连此刻的兰桂坊都叫他感慨,想起十五六岁,后生仔们相约逃学来见世面,在一片醉生梦死的享乐迷雾中误入小道,被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吓得四散而逃。第二日被学校告到家长面前,都受一顿训,前惊加后怕,个个赌咒发誓,再不去第二回。
可惜起誓不灵,如今十多年过去,乖乖仔们一一长大,倒成了兰桂坊常客。
杨玏不是,他是在乖仔中都要排No.1的人物,在校时学习,长大后工作,三十一年只为杨生的一句肯定前行。十六岁那次兰桂坊探险,已是他一生之耻,激励他越发努力。于是他二十几岁成为杨生的左膀右臂,如今再过不到十二小时,他就要正式取代老豆,成为杨氏一把手。
是同辈人中的第一个。
杨生应当是满意他的,几年前就开始为他的上位铺路,派他同内地接洽,又把海外一切生意都交给他,楼、地、股权,大半已经转到杨玏名下。
车子停好,一众人勾肩搭背往楼上走。
“……我老豆讲杨生同杨太搬去深水湾,山顶都留给你?有没有搞错啊,又无人同你争,戏做到这么足?”某个圣保罗同窗凑过来问。
港人,从太平山到深水埗,都信奉多子多福的道理,尤其是富豪。大佬家姐,细佬妹仔,狐朋狗友们大多兄弟姊妹一箩筐,为个继承权打得不可开交,只杨玏一个独生子,从出生起就是onehundredpercent的继承人。
所以杨玏上位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有人想到,杨生会放权放得这么彻底,连太平山顶的杨家老宅都不愿多待,生怕旁人生出一丁点想法。
“我也没想到,但他讲深水湾环境更好,方便打高尔夫,还不用天天见我,”杨玏面上全是无奈,“他是老豆我是仔,我敢说什么?”
圣保罗同窗还想再说两句,他们已经进了包厢。
“好啦好啦,不讲其他,今日难得,大家玩得尽兴!”
与其说是为了迎接杨玏返港办的party,倒不如说是一群成年人难得的放松时光,杨玏这个原主人公反倒成了陪衬,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抿着酒精饮料。
酒过三巡,包厢门再次打开,抹着艳红唇彩的妈妈桑扭着身体,像母鸡带崽一样领进来一群男孩女孩,清纯成熟,应有尽有。
杨玏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低着头开始思考该用什么样的理由逃走。
“请问我可否坐在这里?”
身前有阴影投下,杨玏想说我不必人陪,一抬头,直直撞进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
眼眸主人是个穿着白T卫裤的男仔,花样年华,一副以handsome为底beautiful作笔描绘出的好样貌。
“杨生!”妈妈桑摇曳而来,推着男仔在杨玏身边坐下,“这是Terry,大陆来的,北方人,一定同杨生有共同话题!”
杨家世纪初自北京迁来香港,几十年过去,对故园始终情深似海。家中佣人用的是从北京带来的旧仆后代,家宴餐桌上多是北方菜色,杨生但凡得闲,山顶别墅总是梅兰芳专场。几年前杨玏奉父命前往北京参加会谈,负责接待他的工作人员想来几句白话拉近距离,没想到杨玏开口就是京腔,同胡同里长大的北京小爷一般无二。
杨玏想要开口推拒,看Terry两眼汪汪,胆怯祈求,终未开口。妈妈桑眼见有戏,拍拍Terry肩膀,叫他好好表现。
表现什么呢?
两人分明坐在一处,手臂肌肤相贴,却是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杨玏先开口,用国语问:“你是哪里人?”妈妈桑讲Terry是北方人,杨玏却不太敢信,香港以北都是北方。
Terry像是没想到杨玏国语会说得这么好,脸上的惊讶一览无余。
他也用国语回答:“吉林人。”
这下换杨玏震惊,竟然是真的北方,可Terry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跑这么远来香港。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
Terry面露郁色,但还是乖乖回答,他来港来得不算清白,父母早逝,他从小被二舅养大。十三岁辍学,二舅带他来香港谋发展,从深圳到港岛,趴在货轮底仓,一动不动躲过边防。可惜今日上岸,明日二舅就在兰桂坊被一辆积架碾过。妈妈桑是好人,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打杂做事换一口饭,如今觉得他年纪足够,才第一次让他上场。
“……你看他们都有化妆穿新衣,我不用,妈妈让我怎么舒服怎么来,说总有人会喜欢。”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像是在问杨玏,你喜不喜欢?
杨玏不知如何回应,也许是体内酒精作祟大脑短路,也许是头顶灯光正好迷幻心智,也许是杨太多年教导终有成效,总之,他突然想做件善事。
他问Terry:“你叫什么名字?”
Terry拿过他的手,食指一笔一划落在宽阔掌心。
“侯雯元”,杨玏将这三字放在齿尖来回咀嚼,“点解是个女仔名字?”
Terry感觉冒犯,却不好发作,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肯放。下一秒,杨玏凑近,烟草味混着淡淡薄荷酒气,像泰山压顶,又像迷雾笼罩,逼得Terry不自觉躬身,脊柱弯出一道美丽弧线。
他抬起头,看见杨玏在笑,两颊酒窝都盛着霓虹。
“侯雯元,你要不要跟我走?”
港城这几日最大的新闻就是杨氏的权力更迭,有小报从一周前就开始播报杨玏行程——昨日交接伦敦事务,今日见过纽约经理,明日前往三藩会议。5、4、3、2、1,像跨年最后10秒倒数。等一切归零,新的一年到来,新的风云骤起。
等到七月廿八今日一早,封面便是大大的“HOT”标——太子爷杨玏今日返港,众大佬急call大波靓妹。
小报到底是小报,三两句写完business,其后就是大段大段“花边”,连杨玏多年前曾养过一只叫士多啤梨的德国牧羊犬都要拿出来分析。
兰桂坊向来三教九流齐聚,消息四通八达,从雪厂街到九龙城寨,总能说上一两句,说杨玏难得,相貌靓,能力强,连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待人亲和,tips给得尤其大方。
侯雯元坐在角落,听过就忘,不敢想有朝一日,他会坐在杨玏的平治后座,看窗外场景变化,出花园道,过马己仙峡道,再缓缓驶入山顶道。
二舅被积架碾过已经四年半,侯雯元踏出兰桂坊地界的次数屈指可数,对香港的认识,大半来自同宿舍阿飞顺手扔给他的港岛地图。人人都告诉他,太平山顶是香港贵中之贵,想住那里,要钱包贵,更要命贵。
他趴在小小单人床上,吃力辨别繁体汉字,用劣质的黑色马克笔描出从兰桂坊到太平山的路线,日日摩挲。
十五岁时他立下目标,三十五岁之前,总要登一回太平山,看白加道的地里到底埋的是金银财宝还是人类耻骨,如今他十七岁,坐在可抵一间屋的平治里直达山顶。
南下的那个深夜,绿皮火车上,二舅说什么来着?
世事无常。
杨玏曾祖父是最早在太平山顶置地的那批富豪之一,当时便作出决定,要仿京城祖宅,建一栋传世之楼,教人一听一看,就知道是杨家地界。从此杨家代代掌权人坐镇此间,俯瞰全岛。杨玏生于此长于斯,将楼与父亲画上等号,从未想过契约上的业主栏会出现他的名字。
平治在门前停定,司机Marcus同侯雯元一左一右扶杨玏进门。拐角亮一盏小灯,头发花白的妈姐围着披肩走出,她是杨家旧时管家的女儿,也是杨玏幼时保姆。
“玏儿?”
“诶,瑛姑。”
“我当您今儿不回了呢,我都睡了。喝酒了?”
杨玏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Marcus不住山顶,还要赶回去哄女仔睡觉,急匆匆离开,留下侯雯元独立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瑛姑端着醒酒汤从厨房出来,路过侯雯元时眼皮掀起,冰凉凉视线好似软体动物在赤裸肌肤上爬坡。
醒酒汤温温热,入口正好,杨玏半碗饮下,理智回归七七八八。
他一壁抿着剩下半碗,一壁嘱托瑛姑,给侯雯元理个房间出来,找几身从前买来但是他没穿过的衣服,最后小小声撒娇,让瑛姑不要告诉杨生杨太。
瑛姑接过空碗,像调侃又像提醒:“现如今这家里您说了算,我哪儿敢啊?”
杨玏笑笑不接话,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看天花板。
侯雯元也偷偷看一眼,只觉得很新很好,比兰桂坊的不知道漂亮多少,但不明白杨玏为什么会这么感兴趣。
明日的董事会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而出,杨玏终于站起,同侯雯元说:“我明早有要紧事,今日太晚,你先好好睡一觉,想一想。”
“想什么?”
“想你将来要做什么。”
翌日一早,杨玏奔赴董事会,在杨生的带领下拜叔伯,见下属,像一个陀螺,从早八点转到午十二点,又转到晚二十四时。
家中拐角小灯依然明亮,只是等他的人从瑛姑换成了侯雯元。昨日的白T卫裤已经脱下,眼下瘦瘦高高的prettyboy穿着衬衫西裤,一眼看去,像位品学兼优的圣保罗学子。
杨玏心中还想着白日里杨生的嘱托,饮过醒酒汤就自顾自松了领带上楼,转身要关卧室门时才惊觉,侯雯元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有事要讲?”
侯雯元乖巧点头。
杨玏卧室装修简单,基本满足睡眠需要,落地窗前面对面摆着两张装饰用的沙发,窗外,近处是半山,远处是维港。
“你想说什么?”卧室主人揉揉眉心,努力压下困意。
侯雯元没有回答,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有些干裂的唇落在男人嘴角。
杨玏大惊失色,十六岁时那个穿着渔网袜抚上他胸口的妖艳男人都没让他失态至此。
Terry以为自己被嫌弃,慌忙解释:“我没有和其他人……我就是看他们……”
真是天大的误会。
杨玏抬手制止侯雯元的话,示意他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转身走进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又待了好几分钟,静等理智回笼。
然后才回到卧室,在侯雯元对面坐下。
沙发很大,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十七岁男仔在其中蜷缩成一团,整张脸埋在两手之间。
杨玏喉咙发痒,轻咳两声。
“你为什么要亲我?”
侯雯元抬起头,湿漉漉一片。
“你昨晚问我,将来要做什么……”
“你就想做这个?”
侯雯元一脸茫然:“可你把我带回来……”不做这个做什么?
杨玏生气,也怜惜,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和特首聊天都不曾这样纠结措辞。
很久以后,他终于开口。
“第一,我不玩未成年人。你要是想和我睡觉,那sorry,我只能明日就叫Marcus送你回兰桂坊。
“第二,侯雯元,你当我冤大头发善心也可以,当我想做人性实验也可以。你碰到我,我们就是有缘。我觉得你心思纯净,不应当在兰桂坊浪费自己。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什么梦想,有没有想过要怎么达成自己的梦想。
“如果你有,如果我能帮,我可以拉你一把。”
侯雯元愣愣听完,两只眼睛一眨不眨,任由泪珠一颗颗往下落。
他小小声讲:“我……我想读书……”
然后他看见杨玏笑起来,和昨晚在兰桂坊问要不要跟他走时一样的笑容。
这次他们头顶没有迷离灯光,侯雯元得以看得更加清晰。
好多人讲杨玏生得端正,眉如山,眼如湖,文质彬彬比肩港大教授。侯雯元想他们说得好对,特别是杨玏笑起来,尤其好看。
像清风又似明月,近在眼前,远隔千里。
5.
侯雯元说:“我想读书。”
6.
回归将近,香港上上下下都在震动,越往上,震得越加激烈。
杨玏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时时怀疑杨生是不是早有预料,故意让他顶班,自己去躲清闲。
又是一日深夜到家,他走进门,看见拐角小灯下,侯雯元趴在桌上,咬着笔杆愁眉苦脸。
自从那天侯雯元同他说想要读书,杨玏便为他请来了许多家庭教师,从数理到文学,艺术到英语。内地课程与香港相差甚远,侯雯元年纪又大,去学校都不知道该报几年级。反正杨玏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如先让他在家里将落下的课程补上。
“怎么是你在等我?瑛姑呢?”
听到声音,侯雯元抬起头,他比刚来时要胖上一些,两颊都生出了肉,眉眼间少了许多郁气。
“啊,你回来了。”他站起身,踢踏着拖鞋走进厨房,为杨玏端来醒酒汤,“瑛姑外甥女生了,她去看看,过几天回。”
“这么快?不是说要下下周?”
侯雯元如今已是瑛姑心腹,全心全力助瑛姑“照顾”杨玏。
杨玏连连点头,转移话题:“你在写什么?”
侯雯元有些赧然:“……文学课作业。”
不等侯雯元回答,杨玏已经打起了哈欠。
“将来出书,可一定要送我十套签名版。”他揉揉年轻人毛茸茸的脑袋,向楼上走去,“晚安,你记得早点睡。”
楼下又只剩下一盏小灯。
侯雯元回到桌前坐下,下巴搁在桌上,盯着essay发呆。
他并不想做什么文学家,他只是……有些故事想写。
他想写耶稣同孔子会面,写达芬奇与李太白共饮,写爱因斯坦遇上释迦牟尼,一见钟情,两心相许,从此白头不分离。
7.
日忙夜忙,杨玏终于在平安夜前夕,成功将自己忙病,被动开始享受假期。
瑛姑一边照顾一边数落,说他打小就不爱惜身体,从三岁时偷吃东西吃到积食,念到二十八岁他独自在剑桥郡,一日三餐都能忘,硬生生熬出胃病。
侯雯元在旁边给瑛姑打下手,与她一应一合,最后总结陈词,说杨玏的罪状简直“罄竹难书”。
他这几天正在学成语。
瑛姑有些犹豫,她一生未婚,亲缘也淡薄,如今世上最亲近之人,只剩下杨玏和外甥女。
杨玏说:“我真没事儿,烧都退了,您就放心去。”又把下巴往侯雯元方向一扬,“再说了,我这儿不是还有这个管家仔在?”
瑛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儿”,杨玏和侯雯元送她到门口,一路目送车子彻底失去踪影,这才转身回房间。
短短几十阶楼梯,侯雯元嘴巴张张合合,一副有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杨玏问:“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我是管家仔?”侯雯元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不解。
杨玏笑到咳嗽:“……因为瑛姑是管家婆,你现在和她一派,不就是管家公?可你年纪又太小,所以只能做管家仔。”
侯雯元依旧皱着眉:“我不想做你的管家仔……”
“Sorry,”杨玏郑重道歉:“是我冒犯。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再这样说。”
侯雯元摇摇头,说:“不是不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8.
耶诞日当天,家中依然只有杨玏和侯雯元。
本来杨玏也不应该在家,而是在外面忙着参加各类party,但谢天谢地,如今他还是病人。
至于侯雯元,他今天放假,有许多作业要写,忙忙碌碌一整天,到晚上时,终于只剩下文学课一门。
Mrs.Lee给他留的作业是写一篇有关于《滑铁卢桥》的观后感想,他诚邀杨玏与他一起观影。
可惜杨玏早就看过此片,还不止一遍,实在有些兴致缺缺,坐在一旁翻看Marcus送来的工作文件。
他看得入神,一直到肩颈酸痛难耐,才终于抬起头来,发现侯雯元正跪坐在他的身侧,直直地盯着他。
“怎么……”
杨玏刚一开口,侯雯元就揪着他的衣领贴了上来。
实在惭愧,被吻住的那一刻,杨玏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侯雯元的嘴唇不再干裂了。
年轻人的动作生涩而莽撞,不一会儿,侯雯元就气喘吁吁地退了回去,连赤裸在外的脚踝都泛着红。
杨玏一瞬间福至心灵,想起了侯雯元未说完的那句“只是”。
“侯雯元,原来你是想做我的老婆仔……”
被点破心思的侯雯元红得更加彻底,手指紧紧攥着杨玏的睡衣下摆。
“是,”他说,“所以我可不可以?”
他浑身上下写满“羞涩”二字,但不退不避,明亮双眼直勾勾与杨玏对视。
最后是杨玏败下阵来,他伸出手,轻轻盖住那双燃着火苗的眼睛。
“等你十八。”
9.
侯雯元睁开眼时,杨玏已经站起身向书房走去。
他急忙问:“什么意思?是十八岁就可以和你在一起?还是十八岁以后再说这个事情?”
杨玏回答他:“快点写作业。”
10.
1994年2月9日,除夕,杨玏陪父母吃完年夜饭,从深水湾赶回太平山顶。
瑛姑被外甥女接去过节,如今家里只有侯雯元一个人,这样的日子,他总不想留他一个人。
他行动太过明显,杨生杨太似有所觉,但他们没有问,杨玏也不打算主动说。
拐角小灯一如既往,但侯雯元却不在那里。杨玏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最后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侯雯元就在那里,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看窗外维港夜景。
“阿元。”杨玏轻轻喊。
侯雯元转过身,看杨玏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好奇怪,明明是杨玏在走过来,可他却问:“杨玏,我可不可以去你身边?”
杨玏在他身边站定。
“欢迎。”
11.
5月6日这一天对侯雯元来说,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天出生,但这一天有什么不同,十七年里他从未想过,直到1993年耶诞节。
从此他开始一天天盼,一日日想,期望1994年5月6日早日降临。
当晚侯雯元顶着瑛姑揶揄的目光,跟在杨玏身后进了房间。
他不是第一次来,却从未如此紧张,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摆,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那张超大的双人床。
杨玏看不下去,笑着叫他到窗边坐下。
两张沙发间的小桌上,摆着一份文件。
杨玏将文件推向侯雯元,示意他打开看看。
“阿元,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事先说开比较好。
“我大你十四岁,不管我和你的关系,是谁开始主动,吃亏的总归是你。
“眼下你喜欢我,可能只是一种依赖心理,因为我将你从兰桂坊带出来,还让你有机会读书。我不确定这样的喜欢会持续多久,我与你的关系会持续多久。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你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保障。”
侯雯元张开嘴,想说我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才想和你在一起,想说我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赖,想说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说不出口,只是沉默。
杨玏没有催促。
很久很久之后,侯雯元说:“杨玏,Mrs.Lee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杨玏认真倾听。
“她说她教过一个学生,学生父亲是个十足十的playboy,总爱勾搭年轻女仔,只要十八岁,玩过几年就开始嫌弃那些女仔,觉得她们年纪大了,不漂亮了,腻了。你是这样的人吗?”
侯雯元想得好好,他想按照杨玏的性格,一定会否认,到时他再反问,说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杨玏一定会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可杨玏的回答是:“我不敢保证。”
侯雯元几近错愕地抬起头,对上杨玏看透一切的眼睛,那里面有喜欢,有包容,有怜悯,还有无比漫长的十四年时光。
“雯元,”杨玏说,“这是给你的保障,也是给我的。”
“我不确定你会喜欢我多久,就像我也不确定我会喜欢你多久。我可以对你说一万句爱你到永远,但是雯元,这都算不上一种口头承诺。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喜欢你,你能不至于没有地方可以去。”
12.
侯雯元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13.
那晚侯雯元哭到抽搐。
他死死抱着杨玏的肩膀,像是要把这个恶劣的,坏到没边的家伙永远钉在自己的身体里。
但最后他只是哭着一遍遍重复我爱你,也祈求你爱我。
如果可以,请多一点,请久一点。
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含着杨玏的左手无名指不肯放,在第三指节末端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14.
1996年,随着被拍到次数越来越多,港媒开始大肆报道杨玏和侯雯元的恋情。从纸媒到电视电台,全是二人身影。
人们大肆议论,说二人关系不正当,说侯雯元卖尻上位,说杨玏玩弄男仔,说杨氏要变天,说杨生被气到住院吸氧。
杨玏看到的时候正在深水湾别墅,和老豆一起在游泳池边晒太阳,看士多啤梨五世游泳。
杨生问:“你是认真的吗?”
杨玏思考片刻,说:“爸,我只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不是WorldWarⅢ,也不是地球爆炸。”
杨生看了他一会儿,说:“也对。”
16.
一周后,港媒终于堵住了神出鬼没的杨生。
“杨生杨生,你怎么看杨玏恋情?”
“用眼看。”
“杨生,杨氏近日股价动荡,你有无想法?”
“我退休啦,你别问我。”
“杨生,听说你前几日到医院吸氧?”
“真的假的?我没听说啊。”
“杨生,如今杨玏这样,你会管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十六岁就没老豆管,照样走到今天,杨玏今年两个十六岁都多,你还要我管他?我这些年白教白养。”
“杨生……”
“好啦好啦,你们可否不要再叫我杨生?我总以为我秘书Jackie在催我签文件。”
“……”
“今日我当选高尔夫协会主席,不如以后你们叫我Chair杨?”
17.
1997年6月30日,Chair杨携夫人回太平山顶的杨宅小住。
一家四口用完晚餐,围坐在阳台,一边饮茶谈天,一边眺望维港。
0时2分7秒,绚烂烟花在维港上空绽放。
Chair杨同夫人年纪渐大,坚持到此刻实属不易,两个人看了一会儿,便手挽手回房间去了,一边走一边讨论今年过年要回北京祭祖。
杨玏和侯雯元依旧坐在那里,士多啤梨五世趴在他们脚边。
刚刚他们聊起日后去内地旅游的事情,侯雯元此刻兴趣不减,叽叽喳喳说要去北京看升旗,去杭州看西湖,去重庆看瀑布,去四川看熊猫……
杨玏说:“我想我们应当结婚。”
好像一瞬间失去所有感官,侯雯元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几秒,也可能几分钟以后,他才又找回自己。
他把玩着杨玏的左手,在无名指第三指节根部来回摩挲。
“你问得好迟啊,杨玏。”
没了
一句话无责任番外——
“AlexanderYang出生于世纪之交。”
一发完。半史向,全文悲情基调,纯属玻璃渣里找糖,我觉得感情线是HE,就怕你们不这么觉得。
年少时惊鸿一瞥,他便搭上了一辈子。
天圣五年,韩琦进士及第,正当弱冠之年,又相貌俊朗,一时风头无两,本该是春风得意之境。可上了大殿,瞧见那主位上高高在上的官家,韩琦心便凉透了,藏在心底念了这么些年的少年,竟是他的君,是天下人的官家。
不可言说的贪念被强封住,韩琦时常在大殿上垂着头听赵祯训话,将他一字一句都牢牢刻在心底,唯有这时候才敢放任压抑的情思,敢奢望那份无望的回应。待下了朝会,被私下召见时,他又退回至臣子的本分,只尽心尽力辅佐他的官家。
可欲望压制久了,总会有失控的时候。...
可欲望压制久了,总会有失控的时候。
韩琦就这么静静看着,陪着喝了几杯后微醺的脑子大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被蛊惑般慢慢凑近赵祯,颤抖的唇瓣贴上那露在臂弯外的脸颊。灼热又柔软,韩琦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触即分,心跳如擂鼓。
赵祯动了动,偏过头换了个姿势,沙哑的嗓音响起来,“稚圭,回去吧。”
他醒着。
后来韩琦曾不止一次地想起那夜酒楼中,若是自己不曾莽撞,若是赵祯不曾回应,或许日子久了,他也能忘了这份妄念。可赵祯默许了,默许了他试探的靠近,默许了之后那个缠绵的亲吻……他就将整颗心捧到他的官家面前,任由他接着或是摔碎。
可君臣之间,便是有情,又能如何?
官家是大宋的官家。
韩琦是要做天下百姓的韩琦的。
不久后郭皇后被废,朝中举荐中宫人选,赵祯心力交瘁,韩琦陪着他用膳,也见他食欲大减,整个人日渐消瘦。韩琦想劝他,却又存着那点子私心没有开口,可日子久了他也晓得,大宋终究需要一位国母。
“官家,定一个吧,定一个…你瞧着还算喜欢的……”韩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心口突突地痛着,赵祯看着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似的笑了笑,“我喜欢…我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后来宫中传言官家瞧上了一位身份低贱的陈姓女子,原本各自结党的官员顿时拧成了一股绳,一致推荐曹氏入主中宫。韩琦眼看着赵祯含着讽刺的笑,在册后诏书上印下国玺,定下了这第二位妻子。
大婚当夜,赵祯借口国事繁忙未曾去曹皇后宫中,却将韩琦暗召入宫。原先不过是对饮,可喝多了韩琦却发觉不对,他身子逐渐热了起来,一簇火苗从下腹烧起来。赵祯做得如此明显,自然不怕他知晓,只闷头拉着他上了塌,摆出一排软膏。
赵祯伸手去解韩琦的衣带,他没有反抗,无论是官家还是赵祯,他都不会反抗,一个是他的君,一个是他的爱。今日赵祯大婚,却同自己圆房,韩琦觉得自己像是在砒霜中尝到了甜味,即便就此了断他也甘之如饴。可他未曾想过,二人衣衫褪尽后,赵祯却抱着他仰躺下来,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信我,唯有这副身子,后头还算干净,若你愿意要,便拿去吧……”
是啊,他们终究是要各自娶妻生子的,他原以为今日过后便要断了这孽缘,可赵祯告诉他,要他信他。天下至尊的官家愿意雌伏人下,他韩琦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明明爱上这样可望而不可即之人,却真被他抓住了。
那夜红烛帐暖,他们也曾荒唐一夜。
后宫妃嫔一个接一个的添,韩琦也娶妻大婚,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只有他们知道,在立妃娶妻的前夜,他们是如何在熄了烛火后昏暗的寝殿内抵死缠绵,像是只有从彼此身上汲取了力量,才能去完成第二日的大事。
二十八岁这年,俞氏诞下赵祯长子,然出生即逝,未待他瞧上一眼便没了。赵祯大受打击,不言不语绝食三日,右司谏韩琦拼死闯殿,抱着他大哭一场,才叫他缓过神来。
次年,韩琦长子出生,赵祯赐下无数赏赐,连夜召他入宫,痴缠至天明,却未发一言。
三十岁这年,苗氏诞下赵祯次子。
三十二岁这年,朱氏诞下赵祯三子。
三十四岁这年,赵祯次子、三子接连夭折。
就连韩琦都不知道,赵祯有多渴望有一个儿子,等他稍微长大些懂事了,可以和韩琦一同教导他,让他像自己当初信任晏殊一般信任韩琦,让韩琦成为他心目中的第二位父亲。
然而此后,赵祯再无儿子。
嘉祐三年,韩琦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成为宰相。嘉祐六年又进职刑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封爵仪国公。
自韩琦拜相,便同赵祯提起立储之事,年纪大了却想使性子的赵祯拖延着,偏要韩琦日日进宫哄他吃药,折腾好几年才同意立堂兄赵允让之子赵宗实为皇太子,赐名赵曙。
立了太子,赵祯便逐渐放权,加上身体越来越差,只好在寝殿养着,偶尔看看劄子,拖着韩琦陪他说话,从梁家院子初见说到酒楼定情,说着说着便睡着了。韩琦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才背过身拭去溢出眼角的泪。
嘉祐八年三月,赵祯病逝,赵曙即位。
赵祯遗旨,钦点韩琦出任山陵使,掌其丧葬之事。赵曙又加封韩琦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平章事,进封卫国公。
韩琦违逆规矩,亲手替赵祯梳洗,换上天子服,为他合棺披锦,葬于永昭陵。
朝野皆道韩相简在帝心,得先帝临终托孤,辅佐新帝保大宋江山社稷。可韩琦知道,赵祯只是给了他一个撑下去的理由,临走前又将他活活拖在这世上。
韩琦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赵祯握着他的手,对他满是歉意地笑着说“稚圭,你要替我守住大宋的江山。”韩琦知道,他就像章献皇后那般,被所爱之人生生困住。
官家终究是大宋的官家。
韩琦也只可做天下百姓的韩琦。
韩琦做到了,上至调解赵曙与曹太后矛盾,下至顺应赵曙之意追封其生父为皇考,大多朝臣都无法理解,可他知道,赵祯不想要这个儿子,所以他也不要。
内及立储,外达边事,赵曙在位的四年里,所有作为都充斥着韩琦的身影。他存着私心,若是功绩超群,或许待他死后,赵曙可着他配享仁宗庙庭,至少,他们的牌位可以摆在一起。
可惜治平四年,赵曙却早早病逝,韩琦再任山陵使,却再不愿亲手做任何一件事。而后赵顼即位,韩琦却遭弹劾,说他自嘉祐以来专权跋扈。赵顼虽处置罢免了诬告之人,韩琦却累了,坚持自请外放,这个满是回忆的京城他待不下去了。
后来朝中偶有大事发生,因赵顼敬重他,也会有人请他出山,韩琦躲在大名府鲜少出声,只关键时候会上书京中助赵顼决策。
就这么过了五年多,韩琦画了一幅又一幅赵祯的画像,亦是从梁家院子的惊鸿一瞥到酒楼定情时他吻过的模样,甚至还有大婚那夜动情之态,最后是赵祯身着天子服阖目躺在棺中的样子。他画一幅,烧一幅,不知是在祭奠,还是怕人瞧见。他就这么画着,烧着,直到再也提不起笔。
熙宁八年,韩琦于相州溘然长逝,赵顼在禁苑为他恸哭举哀,又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且追赠韩琦尚书令,配享英宗赵曙庙庭。
终究,他们连牌位都摆不到一起。
*部分参考《翦商》的人祭说,看个乐呵,请不要纠结剧情设定
崇应彪惊醒是在黄河东岸。
日头毒辣,怒浪声如虎啸,带着沙砾的河水迸溅到他脸上。崇应彪猛地弹起,先摸脖颈,再探左眼,竟全都完好无损,他仰起头,双眼可以直视日光而毫无痛觉。
甲胄和佩剑都齐齐整整地挂在他身上,还是北伯侯的形制,崇应彪迷茫了片刻,在黄河旁跪下来,企图从水中照一照自己——河水浑浊,全无半分人影。
好。崇应彪明白过来。我已经死了。现在这个玩意儿,不知道该叫魂魄还是恶鬼。
终于死了。他对此甚至感到快慰。
早在一切发生之前,死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遥远恐怖的事。殷商重人祭,每一座屋舍的地基下都有人牲,和他一......
早在一切发生之前,死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遥远恐怖的事。殷商重人祭,每一座屋舍的地基下都有人牲,和他一处的少年们都对死亡司空见惯,每个人都做过死的执行者。
行祭礼时,人牲被反绑双手跪伏于地,他们挥起剑,干脆利落地砍掉人牲的头颅,血泼剌剌溅出去很远,身首异处的人牲在泥泞里抽搐几下,然后再也不动,躯干和头颅被丢进祭坑,几铲土下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来质子旅随殷寿出征,战场真刀实枪,死便不再是他们独握的权柄,而是人人平等的命运。用殷寿的话来说:战争就是杀了对方,或者让对方杀了你。仅此而已。
但崇应彪看不起质子旅里的任何人。这群天真无知的贵胄,杀过的人都温驯无力如羔羊,哪里来的资格谈论什么你死我活?只不过是养在宅院里的狗,吃过几只主人放过血的野雉,就以为自己也能撕开虎豹的喉咙。
他们都不像他,他们都不如他。鄂顺还在南疆雨林采果的时候,姜文焕还在东海浅滩拾贝的时候,姬发还在西岐田间奔跑的时候,殷郊还在姜氏膝头鼓琴的时候……他崇应彪就已经和死直面对峙过。他们怎会知道北崇没有炭火的冬夜足以将人冻毙,饿红眼的野狼龇出獠牙时嘴里会淌下腥臭的涎液?不过是一群养废了的膏粱,幼稚,没出息,软骨头。
八百质子,再算上后来的太子,是他们没资格和他争。
崇应彪拔出腰上的佩剑,举到眼前晃了晃,那东西不是实体,但犹有日照下熠熠流转的金光。剑上篆刻北崇的虎纹图腾,并不是鬼侯剑。
殷郊的鬼侯剑还是被姬发拿走了。他以为自己会愤怒,却发现胸中对那把剑疯狂渴求的欲望已经荡然无存,也许这就是死的作用,他还没来得及和任何人了断恩仇,爱恨却已然烟消云散。
崇应彪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追到黄河岸边,怎么和姬发缠斗,怎么落水又挣扎上岸。但他记得这场鏖战最后是姬发先精神崩溃,可姬发的手仍然是不会抖的,他割开崇应彪的喉咙,像毁灭任何一个恨之入骨的敌人一样狠厉,却又哭得像失去任何一个视若珍宝的朋友一样痛楚。
姬发落下的眼泪,脖颈里喷出的鲜血,黄河冰冷的水,组成了他死亡的全部注脚。这场死全无气概,荒诞渺小,在全然崩坏的朝歌面前不值一提。崇应彪把剑收回鞘中,决定对生前的一切都不再追究——黄河水湍浪急,他此刻只想沿着河水走,去下游找一找自己的尸骨。
之前他从没来过黄河沿岸,更遑论这样一步一步地行走,对面就是西岐,崇应彪活着的时候从未涉足,如今身死,也并不打算过去看看。
西岐只能让他想到麦田,大片土地,建筑简朴寒酸,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能养出了那个人。
他从不知道姬发还有个哥哥,更想不到那兄长和姬发全然不同,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全然不同。温如玉,皎如月,身手却好得吓人,用那截弓弦勒在他脸上的时候,崇应彪竟无力反制。伯邑考和姬发叙过话,夜里居然找到他的营帐来,送了一管伤药,崇应彪早忘了颊侧有伤,却在接过药膏时莫名地脸上发热。
伯邑考叮嘱他药的用法,然后便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崇应彪攥着那药膏,心中犹疑不定:天下还有这样行事的人?他莫不是个傻子?
等到伯邑考的死讯传来,崇应彪才对此下了定论:他的确是个傻子。
朝歌城里天翻地覆,没了一个西伯侯世子,不过是海啸中又起一朵细浪,没什么人真的在意。崇应彪本来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频繁梦见伯邑考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那双眼初见时狠盯着他,却并未把他放在眼中,送药时鲜少直视他,却真切地看见了他所受的伤。
崇应彪醒来后心静如水,只觉得过去一切都是无趣,思绪一飘到伯邑考身上,那双眼却又在他脑海里忽闪起来。
他有些气闷,又为这气闷感到不解,他知道仇恨、嫉妒、狂妄、自卑都是什么味道,此刻却尝不明白这种从未有过的酸涩。
===
鬼的脚程与生人无异,好处是不觉疲乏,崇应彪从日照当空走到暮色开始四合,夕阳缀在天幕一角,像烧红的一丸碳,长河落日是很美的景致,他左右无事可做,便驻足欣赏起来。
火烧云颜色赤烈,如一滴血落在布匹上洇开。崇应彪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他活着的时候对这些嗤之以鼻,质子们有时赏月观星,听雪追云,他嫌矫情从不参与,若让他们知道此时他在这里一个人看落日,怕少不得要嘲笑挖苦一番。
就好像谁真的会来揶揄他似的,崇应彪背转过身,回到路上继续行走。也许他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离生活过的地方越来越远,一直走向荒原广阔的空寂。
直到他在河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峨冠长袍,面目温俊,姿态随意地席地而坐,身边簇着几只兔子,手里有一把草秆,正在编一匹未成形的小马。
是伯邑考。
质子们曾经激烈地讨论过一个问题:如果在战场上你杀一个敌军,也被他杀,双双变作了鬼,相见岂不尴尬?还要不要接着打下去?
这问题愚蠢透顶,崇应彪听完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质子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辩到最后,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共识:人死之后今生便算告结,恩仇一笔勾销,彼此都只算陌路,所以你们已经不是敌人,不必再打,各去轮回投胎便可。
这答案实属偷懒,因为谁也不想死了还要接着打仗,人都没了,多少就消停点吧。但崇应彪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他看得出姬发和殷郊也是。
若有未竟之志,身殒亦不可阻挠,生生死死不止不休,也是应当。
崇应彪并未作声,而是蹑手蹑脚地接近,在离伯邑考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西岐世子尸骨无存,但魂魄形态完整,还是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样子,草秆在他手指间上下翻飞,马头和马颈已经有了形状,只差一副完整的身体和腿脚。伯邑考编得聚精会神,全然没发觉身边凑过来了一个同类。
等了许久,伯邑考始终目不转睛,崇应彪将长剑拔出几分,又狠狠压回鞘中,不存在的金属碰撞出很重的一声响。
伯邑考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他,站起身行了一礼:“北伯侯。”
崇应彪知道他下一句会问什么,抢先一步答道:“被你弟弟杀的。”
伯邑考注视着他,却缓缓说:“如果人本就有死志,即使假借他人之手,也算自杀。”
崇应彪只当他在为姬发脱罪,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凭什么说我有死志?”
“魂魄并不以身死之时为态,而是以心死之时为态,我当时入朝歌,抱必死的决心,进城的第一天其实就已经死了。”伯邑考说,又打量崇应彪一圈,“北伯侯若为姬发所杀,魂魄大概不会是这副模样。”
“好个必死的决心。”崇应彪嗤笑,“大圣人,殷寿把你的肉拿去给西伯侯吃了,你知不知道?你不来,姬昌也不会死,你来了,他倒得吃儿子的肉。你们西岐的孝顺,原来是这么个孝法。”
他看见伯邑考的表情立即变得悲伤,悻悻地住了口。伯邑考转过身去,朝向黄河对岸,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脊背仍挺直,肩上却仿佛压有万钧的沉重。
“我知道。”伯邑考轻声说,“所以我至今不敢过河……我是替父领罪,但愧为人子,也愧为人兄。”
崇应彪不解:“你连命都不要了,还愧什么?”
“死并非最艰难的事情。”伯邑考说,“如今的时局,留下的人才要受最大的苦。让姬发来承担这一切……我无法心安。”
崇应彪被这简直闪着圣光的一句话砸得哑口无言,只觉得牙根发苦,不禁对姬发又生出几分妒意。伯邑考萧瑟地站在河边,崇应彪抱着胳膊看了他半晌,开口道:“你满脑子大仁大爱,最简单的规矩却不懂。”
伯邑考一怔:“什么?”
“我身为北伯侯,而你只是西伯侯世子,那日在营房动手伤人,是以下犯上。”崇应彪故意冷声说。
“那么北伯侯是要治我的罪?”
崇应彪微微俯下身,把伯邑考手里那只编了一半的草秆小马抢了过来,嫌恶道:“好丑。”
又说:“给我编一个,罪就免了。”
伯邑考讶然地看着他,终于慢慢笑了起来。
大公子近乡情怯,只肯在对岸遥望西岐,崇应彪觉得自己是个孤魂野鬼,没半点回北崇的想法。两个人生前全无交集,死后误打误撞碰到一处,倒也算有些邪怪的缘分。
魂魄没有维系身体机能的必要,不需进食,不需休息,但即使心性沉稳如伯邑考,也说做鬼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离世更早,从朝歌一路走到黄河岸边,已经走得烦不胜烦,自己琢磨出了些解闷的法子,编草秆逗野兔算一个,看日出也算一个。崇应彪对这两件事都没兴趣,但很乐意霸占伯邑考的成果,把那些草编的小玩意儿穿成一串挂在腰上,后来一串都挂不下,得左右各占一边。
伯邑考也问过崇应彪:“北伯侯在这里,是要找姬发么?”
崇应彪很坦诚:“我只是无处可去。”
伯邑考说:“落叶归根,总还是要回家。”
崇应彪笑出了声:“你不知道我父亲怎么死的?”
伯邑考的确不知道,当时传到西岐的消息只是四大伯侯谋逆,东南北伯侯都被处死,西伯侯拘禁。他在朝歌向姬发问起细节,姬发轻描淡写地带过。
崇应彪便把那日龙德殿上的经过讲了一遍:结巴鄂顺竟真敢去砍殷寿,姜文焕磨磨叽叽,全靠他老子才能活,姬发这混账居然最后才跳出来说话,早干什么去了……伯邑考听得沉默,似惊骇于殷寿的残忍。崇应彪讲完,又自暴自弃地懊恼起来,给一个替父而死的人讲他弑父的经过,天知道伯邑考会怎么想他。
伯邑考却问:“对你而言,殷寿是不是比老伯侯更像父亲?”
崇应彪皱眉:“你什么意思。”
如果对父者的定义停留在生恩,崇侯虎已经仁至义尽。崇应彪诞生于世,贵为一方伯侯之子,不是奴隶,不是贫民,已是难得的好命。但崇侯虎所做的一切也就停留在此,除了一个寓意并不美好的名字,一个入朝歌为质的指派,他可以说没有给过儿子任何东西。
说殷寿像父亲则更为荒唐。质子旅中不乏有人真心敬爱向往他,但崇应彪从来没有。殷寿就是朝歌这座城化作人形的模样,富丽堂皇,鲜血淋漓,被他掌握的人往往以为自己能成为殿上光鲜的玉雕金箔,其实只会是地基下深埋的烂肉枯骨。苏全孝已经是最好的例子,他不配做他们的兄弟,他太蠢了——而殷郊甚至都不必提起。
“我是说。”伯邑考解释,“殷寿待你比老伯侯更好。”
崇应彪大笑出声,旋即表情又变得冰冷。
“什么叫好,情分?关爱?这些拿来骗傻子的东西?”崇应彪说,“我杀崇侯虎,是因为杀了他就可以从殷寿那里得到权力,和这两个人本身都毫不相干,我根本不在乎——”
“让姬发杀了你也是为了权力?”伯邑考柔声打断他。
他们本来一同坐在一棵古槐树下,崇应彪听到这里脸色发青,一把从地上站起,转身就走。他闷头猛走了半晌,又停下来,转身对身后不疾不徐却缀得很紧的伯邑考怒目而视。
“大公子是否管得太多。”崇应彪说,“我不是你弟弟,你没资格说教。”
“你不是在找你的身体么。”伯邑考却转开话题,“我们做个交换,我帮你找回尸身,你就听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崇应彪从上到下打量他一圈,怀疑道:“你怎么找?”
伯邑考变戏法一样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把蓍草。
“学艺不精,比我父亲差些。”伯邑考微笑,“但寻物应当是够用的。”
崇应彪无语凝噎,伯邑考将那把蓍草夹在指间,竟真煞有介事地卜算起来。
“这倒无妨。”伯邑考很乐观,“能收殓几节骨头也是好的。”
大公子身遭醢刑,死状之凄惨在世间也算绝无仅有,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几分残酷的幽默。崇应彪并未作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伯邑考算出他们应当向西南方向寻找,四野一望无际,他的方向感是在西岐横平竖直的城池里长出来的,眼下根本派不上用,崇应彪见他难得一见地面露迷茫,忍住笑意,抬手向远方一指:“是那边。”
“你如何得知?”伯邑考虚心求教。
“看星星。”崇应彪面露得色,“我天生就会。”
夜色无垠,星河如璀璨灯火,伯邑考仰起头,中天一颗极亮的星像钉在穹幕之上,崇应彪就是靠它来指认经纬。
“北极星。”崇应彪说,“这星星救过我的命。”
“当时大雪封山,人本来不该进去,我一时侥幸,觉得那路我早已走熟,就沿一条小道上了山,结果被一只老狼紧追不舍,我躲在树上足有两日,那狼终于走了,我从树上下来,但积雪早把脚印盖了,找不到出山的路。”崇应彪说,“那天又阴又冷,我如果走不出去,会活活冻死,天上的星星几乎都被云挡着,只有北极星可以看见。”
“为什么要进山?”伯邑考问。
崇应彪看他一眼:“我哥哥说我的狗跑进去了。”
“那狗……”
“不知道。”崇应彪说,“还是崽子,大概被狼吃了。”
伯邑考一时无言,便只是和崇应彪一起望着远处的银河。
“说起来。”崇应彪一甩披风,示意伯邑考跟着他走,“你们西岐务农,要看天时,难道你不懂推演星象?”
伯邑考说:“我若说我不信那些,你信不信?”
崇应彪低头瞟了一眼他手里还握着的那把蓍草,意思不言自明。
“还是不太一样。”伯邑考说,“看天时,是看风晴云雨,为的是作物能够顺利长成,但我不信人的命数全由天定,更不相信用人行祭就能上达天听。”
他声音低沉柔和,说出的话却大逆不道。
人祭是殷商数百年的传统,天经地义,被王室奉为圭臬,崇应彪自认狂妄,对这历来的铁律也不曾起过不敬之心。伯邑考质疑人祭,简直无异于理直气壮地宣称:父母不需儿女赡养,他们老了,就该丢到山崖下去。
他甚至表情平静,语调和缓,就像全然不知自己这番言论是什么性质,崇应彪愕然:“你认真的?”
伯邑考说:“人祭若真的有用,我怎么会在这儿呢?”
西岐并非只是务农,黍麦种不出一方伯侯的位置,相当漫长的岁月里,他们都在为商王捕猎用作人牲的羌人。
姬昌年轻的时候,手里的斧也不只用来割麦,而是实打实地染透了血。
后来姬昌老去,弟弟们年纪尚幼,伯邑考身为长子,自然而然地要接过父亲手中的责任。伯邑考资质过人,骑射皆精,武艺也超群,他在很多事上都是天才,猎俘这方面也并不例外。
十人,三十人,五十人,七十人。世子出手的时候,捕猎人牲这件事简单得仅仅是达成数字。
但每次猎俘回家,伯邑考总要做上几天的噩梦。
他会梦见田埂上一列列用绳子绑缚的人牲队伍,那些羌人麻木地行走,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变成羊的横瞳,继而他们头上生角,身上长出毛皮,完全变成直立行走的羊,那些羊满眼血泪,冲向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他和雪龙驹,把他们一人一马都撕得粉碎。
他们说,你会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报应。
伯邑考从噩梦中惊醒,睡在他身边的幼弟姬旦察觉,贴过来搂住他的脖子。伯邑考轻轻拍打着姬旦的后背,姬旦说,哥哥,你睡得不好,你怎么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满头冷汗,这问题不该向姬旦这么小的孩子去说,但伯邑考还是忍不住要问出口:人祭,真的有意义吗?
天亮后他跪在父亲面前,把这个沉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父亲,人祭,真的有意义吗?
姬昌知道疑窦已经在他长子的心中萌发,这怀疑一旦开始生长,就像石罅中的种子一样,总有一天会崩裂整个石头。伯邑考在叩问殷商几百年来王柱的地基,他为此惊惶不已,却在惊惶中愈发抓住一把注定开启未来的钥匙。
西伯侯将他的长子拥进怀中,姬昌擅长推演,而此时不必预言也能看清他的孩子们正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姬家这代人第一个从漫长的昏昧里睁开双眼,但最先觉醒文明的人,势必最先承受痛苦。
孩子。姬昌用残破的声音说,你是对的。
伯邑考从他膝前抬起头,看见父亲眼里落下滚热的泪水。
那一天,姬旦也得到了他毕生最重要的一堂课:人祭,是殷商最庞大、最黑暗的骗局。
“没有人活该为了这样荒谬的理由去死。贵族如此,奴隶也是一样。”伯邑考说,眼中涌起磅礴的悲伤,“我一生捕杀人牲千百,最后死于献祭,身受刀劈千百,这是赎罪。”
崇应彪已经被彻底震住了,伯邑考这套理论完全超出他的思维体系之外,造成彻底的崩塌和混乱——是商王索要人牲,你怪罪到自己身上做什么?人祭真的是滥杀?那殷商王朝数百年,所有被献祭给上天先祖的人,都是白白死去?我们从小就亲自行祭,难道全都不是荣耀,只是罪孽?
他自认绝非善类,也没少恃强凌弱,杀人对他来说不是会引起波动的事,冀州一战他手刃五十敌军而不曾眨眼。但在战场上杀人是军功,他可以为此倨傲,行祭时杀死无力反抗的人牲,若真的没有意义,就彻底变成了他鄙夷耻笑的行为。
“……不是赎罪。”半晌,崇应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不是你的罪。”
伯邑考没有回答。反思并不是毫无代价的事,他既然要醒,要这天下一起醒,自己搭建起的良心就只能忍受疼痛。
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兄长,同时也是最严厉的兄长,他把最爱的两个弟弟领上一条极尽艰难的道路,未来的世界应当如何破,如何立,他们需要付出一生来求索。
“我死之前,姬发反了。”崇应彪说,“这些话你和他讲过吗?”
“还没来得及。”伯邑考叹道,“他受殷寿影响太深,许多思想恐怕一时难改……但即使他心力不足,姬旦也总会完成。”
崇应彪听出伯邑考话音里的笃定和信任,忍不住说:“你弟弟还是小孩,这么复杂的事,你就敢保证他能做到?”
“……这些事本来应当我来做。”伯邑考说。
崇应彪一股无名火起:“你要替姬昌死,要替姬发造反,还要干这干那,几辈子才够用?”
伯邑考却认真思考起来:“真的有转世轮回么?”
“鬼知道。”崇应彪说,说完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鬼,只好把嘴闭上。
伯邑考忽然道:“眼下到处都在死人,我们却从没见过其他的魂魄,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们都已经去投胎了?”崇应彪说,“那我们怎么还在这儿?”
这问题又诡异,又惨,又着实很好笑,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心中涌起千头万绪。
“是不是需要……入土为安。”伯邑考说。
这是一个站不住脚的猜测,却也是此时可能性最大的猜测。
崇应彪声音有些嘶哑:“那你……”
即使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也算是有一处埋骨之地,但伯邑考被粉身碎骨又制成肉饼,可以说连一个器官都拼凑不全,更遑论其他。伯邑考提出这个猜想,等于为自己敲定了命运:孤魂野鬼,不入轮回,一种彻底的孤独。
崇应彪换了个语调:“那我和你一样啊。”
伯邑考转头看他一眼,忽然拉起他的手,迈开步子几乎是奔跑起来,崇应彪被他拽得险些拌个踉跄,简直搞不清这大公子又在发什么疯。
“要找。”伯邑考说。
“什么?”
“只剩骨头也要找。”伯邑考说,“你才多大年纪……你该有新的生命。”
崇应彪无话可说。魂魄的皮肤没有温度,伯邑考牵着他的手却有力道,他一生从未有过这样坚定而温柔的触碰,若这是对死的补偿,他可以再死千千万万次。
管他的。崇应彪想,然后又什么都不再想,任凭伯邑考牵着他,任凭他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终于在一处浅滩有所收获:被水草缠住的一把肋骨。
其实非常奇妙,肋骨长在身上的时候人并不会察觉,但当看到那淡色的骨殖,崇应彪只觉得心里生发出一种极为强烈的情感:这是我的骨头。
他已经没有躯体,但当碰到那把肋骨的时候,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胸腹传来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活着把骨头从他身上摘下一样。
崇应彪倒抽了口气,一点也不敢再碰,伯邑考帮他将骨头收拢起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肋骨上有断裂过的痕迹,崇应彪解释:“那次我从悬崖掉下去,中间被一棵大树拦住,人差点摔成两截,但捡回一条命。姜文焕当时跟我说,这种大难都能活,命实在是太硬了。”
伯邑考听得眉头紧皱:“什么时候的事?”
“忘了,前两年吧。但很值得,因为我把敌军将领的脑袋带回来了。”崇应彪得意地说。
后来找到腿骨,崇应彪便说他练骑马,战马性情太烈,磨掉他双腿内侧一层皮肉,那些日子几乎路都不能走,却还要演习急行军。
找到肱骨,崇应彪便说他其实也很擅射箭,不在姬发之下,姬发叛逃出城之前射瞎了他的左眼,什么稀烂准头。
找到锁骨,崇应彪便说母亲还在世时用小兽的牙给他做过一个吊坠,他一直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后来有一次渡河作战,他和敌军从船上打到水里,再上岸的时候吊坠就不见了。
这是寻找和拼凑骨骼的过程,伯邑考却觉得这青年将人生也在他面前拼凑了一遍,许多细节,许多苦厄。崇应彪讲这些的时候神情很复杂,字斟句酌地试探,一面组织语言,一面悄悄地观察他,可以说是谨小慎微。
伯邑考心如明镜,如何看不出这表面暴戾的青年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童年受尽欺凌漠视,还未长出成熟的心智,又被丢到朝歌,等于从一群野兽走向一班魔鬼。姬发年纪太轻,脾气又烈,和他只有针锋相对,崇应彪短短十几二十年的生命历程里,最温暖的颜色怕不是自己这个一闪而过的外人。
殷商如今的制度太乱了,重贸易,重兵戈,重祭祀,却缺乏合理的教育礼法,所以父子相争,手足相残,人人杀伐厮斗……其实也不奇怪,连人命都不当一回事,还能有什么道德可言。
崇应彪注意到伯邑考心事重重,便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他身旁,之前伯邑考将那些草编都拆了,给他把骨头系在一起,拿起来像拎着造型诡异的武器。崇应彪把寻到的骨头数了一遍,见伯邑考眉头越皱越深,想转移他的注意,便说:“我不准备接着找了。”
“什么……为什么?”
“白费工夫。”崇应彪说,“能找着这些已经不错了,剩下的不是沉到河底,也该流到海里去了,你难道还要把东海翻过来?”
伯邑考摇摇头,但是笑了:“我想做的事,和把东海翻过来有什么区别?”
他见崇应彪目光沉沉地凝视着自己,就伸出手去,抚了抚青年的后颈。
“如果不想找了……就把它们埋起来吧。”伯邑考说,“下辈子去一个好地方。”
“那你呢。”崇应彪没什么情绪地问。
“找个时机,过河,回西岐。”
仿佛已经过了千百年,伯邑考才这样回答。
平心而论,他还没有酝酿足回家的勇气。面对死他并不畏惧,但想到父亲的泪水,弟弟们将要负起的责任,他却发现自己未敢直面。他离去太早,死者对生者的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年轻,英勇,聪慧,仁爱,但这一切在无能为力的前提下都变得可恨。这是没有两全的死局,注定在此后成为他长久的折磨。
也许他的确会被彻底排除在轮回之外,没有下一世新的生命可言,对人间的一切记忆与认知定格在此,他会目送熟悉的人离去,这目送会逐渐多到不可计数。
尽管如此,他也终究会回去——回去看父亲如何衰老,姬发如何向东挥戈,姬旦如何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还有西岐一望无际的作物,如何一季一季地发芽,生长,结实。
崇应彪说:“好。”
他拎着手里的骨头,慢慢站起身来,动作迟缓,仿佛躯体经过重新组装。他低头看着伯邑考,问:“当时你说,帮我找到尸身,然后我就听你说一句话,你还记得那句话么?”
伯邑考仰头看着他:“你要听?”
“不。”崇应彪却拒绝,“我永远都不想听。”
他又深深看了伯邑考一眼,握紧手中拴着骨头的草绳,转身向远处走去,姿态无比决绝。伯邑考下意识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他应该开始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告别,就像当时所有人只能接受他的诀别。
崇应彪坐过的地方还有些东西,伯邑考拿起来看,是最开始那只他编了一半的草秆小马。
不知道为什么,那只马一直就没有编完。
夕阳渐沉,长河落日是很美的景致。伯邑考立在河边,他望着远处的土地,像能望穿那土地过去与未来所有的命运。
命运里他在序章的角落,面目模糊,生涯晦暗,不过是海啸中一朵细浪。他的马留给父亲和弟弟,篪落到殷寿的手上,带着无数珍奇去了朝歌,归来则是两手空空。
四野寂静,身后却忽然传来长剑撞进剑鞘的声响。
伯邑考霍然转身,崇应彪一手按着剑柄,另一手背在身后,向他笑了笑。
崇应彪的脸色非常差,看上去就像又死过了一回。
“怎么回事?”伯邑考下意识去摸他的脸,“骨头呢?”
“砸烂烧掉了。”崇应彪说,眼中的笑意更大了些。
伯邑考知道那些骨头仍然能牵动他的痛觉,震惊得说不出话,崇应彪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递到伯邑考面前:“只留下一截。”
他手心里躺着一支乐器。
一支人骨做的篪。
“你的篪殷寿用过,已经脏了,不要了。”崇应彪说,把那支篪塞进伯邑考的手里,“以后用这个。”
即便是在摘星楼上,伯邑考的头脑也没有这么一片空白过,骨白的篪被打磨得光滑,钻孔的大小也恰到好处,但制作的工艺越是细致,他就越不敢去想那倒底是什么样的过程。
“你为什么……”
“我想跟你走。”崇应彪坚定地说,“回西岐,以后打回朝歌,或者去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就像当年他困在深山,积雪冰冷,夜空阴云密布,周围是无尽的深邃恐怖的黑暗,只有北极星亮在天中,陪伴着他,又为他照明。
没有选择,也不需要选择,那就是且永远是唯一的方向。
他们之间淌过长久的静默,久得能够模糊生与死、人与神之间的界限。
此时王朝崩毁,一切轰烈都才揭开了一个边角,他们已宣告退场,留在世上的只有注视的眼睛,而黄河奔涌,对岸的故乡唤声沉沉,早离去的人,也该早些归来。
伯邑考又一次牵起他的手,向渡口的方向走去,崇应彪提步跟上。
不必再有犹豫,游子羁魂将要渡河。
无论浪急浪缓,风紧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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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汇总纯手打,如有误欢迎指正)
【9/29】Day1
04:00...
【10.1】Day3
【9/30】Day2
历史向背景,姬发没有去做质子。
西伯姬昌去往殷都后,久未得归,周原的联盟国们聚集岐山,他们中间有人提出了一个方法。
一
宗祠外几处人影攒动,三两宫人叩首后匆匆退去。殿内烛火通明,定睛一看,只有二人长跪堂前。拜在前一些的开口道,发儿,你先回去。
被唤作发的少年不答,仍然静默跪立。
年长者叹气,又唤,发儿。
哥哥是打算在这跪一夜,我陪您。
少年的声音倔强冷硬。空气僵持一阵,最终是年长者服了软。他说道,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少年闻言总算起身,说道,我在殿外等哥哥。
待到脚步声走远,殿内的青年面朝灵位,再次重重顿首下去。
诸位先祖,你们在听吗。...
诸位先祖,你们在听吗。
邑不孝,恐是最后一次侍奉了。
上帝既命,鸣凤于周。命之不易,无遏尔躬。
腰间的玉玦垂下,敲于石面,清脆玎玲,徐徐方尽。父亲苍老而坚韧的声音在无声处回响。烛焰燎过香坛,显得他背影有点单薄。
先祖,这世上真有天命吗?
木主以沉默作答,月光从棂下流入,滑过他冰凉的手掌。青年抬头,灵木前仍摆着刚祭祀完毕的簋簠,皿中有日前他带着姬发割下的新麦,那是周原生生不息的灵魂。
他粲然一笑。若真有天命降世,就请您,保佑父亲……
还有他。
前额再次叩上冰冷的地面,殿内呼啸风声过,灵台前的烛火跳跃不止,簌簌燃烧似在作答。
二
月光将帷帐的影子拉得极长,窗棂遮住账内未被照亮的偏暗一隅,反而藏住了其后交缠的人影。
伯邑考的脸隐在姬发落下的阴影里……
……*(略)
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眼眶已被泪水湿润得模糊。发儿……他喃喃念着胞弟的名字,感受着身上人的崩溃和用力,像明白任何言语都是徒劳,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身上那个同样在发抖的人。
姬发从未如今夜这般沉默,周身笼在令人倍感压迫的低沉气压里,一言不发抱着他的兄长闷声入。可他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压抑着的恐慌,和紧绷着的只差一击便要崩断的弦。
啪,啪。
两颗眼泪掉在伯邑考光洁的腹部,碎裂,溅开。因那泪珠又沉、又重,迸裂的声音竟沉闷如心跳,滚烫到令他感到似乎被灼伤。他听到有什么也与此一同裂开了。
发儿……他轻声喊,声音沙哑得不堪入耳。
姬发把头埋进兄长颈间,伯邑考承受着他的无助和愤怒,将他粗重破碎的息和身体下不安的躁动统统纳入身体。身体深处在叫嚣着痛楚,肝扉也痛到仿佛裂开。只是在天明前,好像任何安慰或哄骗都如此苍白,伯邑考望着姬发的发顶,抬手抹开他额间被打湿的发丝。
那手被姬发捉住,贴在嘴边啄,姬发像是稍稍找回些神智,又仍像着了魔一般惶惶怔怔的。的震动愈烈,他重重叹出一口发后的粗,倒在兄长怀里,搂着身下震*颤着的人。
哥哥,渴不渴?
伯邑考眼神还迷蒙着,还是勉力抬起眼皮,湿润地看他。不渴。
喝一口吧,姬发支起身子,从案上拿过陶碗,你今天出了太多水。
伯邑考没否认,顺从地任由姬发将他搀扶起来。碗沿贴住唇边时一只手制住了他的动作,齿关没张开。伯邑考推了他一把。
姬发抬头,看到兄长正平静地看着他,叫他:姬发。
他心头一颤,很快垂下目去。那只挥镞执矛的手重重抖了一下,随即扣住伯邑考的后脑,拇指用力按住他的下颌骨,温润的陶石强硬地撬开了兄长的嘴。
啪,陶碗碎裂一地。两只灰雀从梁上惊得扑走。
伯邑考并没喝下那碗中的水,只是被呛住,结结实实咳了一会儿。水顺着脖颈淌进两人紧贴的皮肤里,更多洒在床上,湿了被褥。姬发终于还是不忍心,慌忙把他搂在怀里安抚,轻轻蹭着对方唇角,幼犬似的撒娇,哥哥。
发儿,伯邑考仍是那副温柔的样子,姬发今夜却觉得兄长格外残忍。
你明白的,无论你如何阻拦,我都会去殷都。
哥哥……姬发痛苦地摇着头。他明白,他不可能拦住兄长,使出这等难以见人的手段是他慌不择路之举。若他还有选择,又怎么可能趁兄长与他温存之时……即使兄长真让他得手被他阻滞几日,只要醒来,就一定会立刻踏上那条路。
除非……
除非他真的能,永远困住哥哥的手脚。
不要做到那一步,发儿。
伯邑考的声音唤醒了出神的他。姬发像只丧家之犬一样看着兄长。他突然觉得自己裸露的心肝在兄长的注视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芒种之前,父亲被绣着玄鸟纹样的车驾接走,名为庆功礼待,这一去便再也未归。各个方国部族聚首在姬昌的七角殿内,小辈中只有伯邑考以子代父听议。
伯邑考出来后没回答他的任何话,只是问他,想不想出去跑马。那天他和哥哥策着雪驹绕出西关,在蟾岭坡边幕天席地放纵了一夜。
他那时已经大致知道要面对什么,也知道,那只会是伯邑考自己提出的。不为何,他只是太了解他。
但他高估了自己消化和掩饰情绪的能力,也低估了伯邑考对他的熟悉。
半夜溜出宫墙酗酒,破晓时再醉醺醺地回来,出门时想着晚上怕吵醒他,今夜不去他那宿了,几坛玉浆之后又浑噩地钻去了伯邑考的榻。醒来之际,已是一身清爽,伯邑考淡淡竹香的外袍叠在几边。
伯邑考从门外走进来,笑着问,怎么了,眼看我要走,都不肯和我一起睡了。
姬发摇摇头,他居然没法回应这装作风平浪静的玩笑。半天只扯出个苦笑来。
发儿,伯邑考搂住他,温柔地说,一切都会结束的。
他抬头,掉进了伯邑考一汪平静的眼里。
柔软、温和、坚韧如周原的土地。
一如此刻。
三
姬发,你知道的,只有我去,才能免周邦灾祸。
他的眼神永远如此。和父亲一样,瘦削的脊柱能撑起所有的痛苦和灾难,当面对他们时却只有温和从容。
可,免去的灾祸是这一回的灾祸,换得的安宁也只是片刻的安宁,他们谁也没有点明。姬发再次狂乱地吻上他,他和哥哥交换着呼吸和痛楚,好像这样能分走方寸笼罩在哥哥身上的死亡阴霾。
西伯的威信愈来愈高了,商王已经明白这一点,周人也明白这一点。脚跟不稳的联盟需要下一个继承人,商王当然也需要这个新生邦国的年轻少主,这只翮羽未丰的凤鸟。
你不该去的,无论如何,你都不行。
无论是为了我们,还是……我。
姬发嗫嚅着,却没有说出后半句。
你是长子,周族需要你。他咬着牙,把几欲泣干的血咽回肚里。
不,发儿。伯邑考摇着头。
周族需要父亲。
所以,只能是我。
在被献给商王时,“长子”才有意义。
姬发彻底哭出声,狠狠咬在伯邑考下唇上。他明白,他当然明白。可让他亲自把伯邑考送入商王的祭坛吗?救回父亲只是一场精卫填海的豪赌,他只能求伯邑考把这个机会让给自己。
可是伯邑考不会的,从他从殿门内走出来,笑着去牵马时他就知道,从年幼时伯邑考背着他,一步一步淌过涝后的灌渠,不让他的脚沾到过膝的泥潭时他就知道。
伯邑考只会挡在他面前,护在他身后,他就像周原的土地,沉默地托举他们,然后在朝阳升起前,和明月一道沉入地母的子宫里去。
眼泪在唇齿厮磨间融成一片,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水,正如他和兄长,血脉、肉体、生命,他和兄长的一切早都交融缠绕,从出生开始就再也分不开了——直到死亡。可死亡居然来得如此早啊,他想着。明明小时候,他以为死亡是离自己和哥哥很远很远的事。
伯邑考湿漉的()仍然()地()着他,一如兄长永远给予他的温柔抚摸。姬发突然像被这温存刺中腹心,疼得弯下腰来。
哥哥……求你,就当是不要抛下我……
让我代你去,让我代你去……
哥哥,我以后再也不问你要任何东西了,你就答应我最后一回,好不好?
他无法自抑地流着泪,又用潮的轻柔蹭弄兄长的唇,不带情意味的,只是稚笨的撒娇,是他自小向宠爱他的兄长讨要奖赏和提出无理要求时使的惯用招数。一句哥哥,好不好,百试百灵,从未失效。姬发用这一招在伯邑考这里得到过一切他想要的,也包括伯邑考自己。
除了这一次。无论他怎么乖巧地讨好,或是撒泼般地耍赖,伯邑考只是用爱怜但坚定的沉默拒绝着他。
姬发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恐慌笼罩。他感到伯邑考的身体在他手中疯狂地流逝,握得越紧便流逝越快,那具洁净温润的身体直直地下坠,落入不可窥一物的深渊,他发疯般用力地攥紧他,和兄长一起费飞速地下沉,可最后伯邑考还是在他手中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直至剩余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发儿……
伯邑考皱紧眉头,姬发握着他的力度像要刺他的身体,后腰细的皮肤已经被少年有力的指节刺破,冒出晶莹的血水来。
的动作更加恶劣暴躁,姬发全凭着一腔委屈的怒火在伯邑考身体里翻搅,像是要将他被拒绝的,阻拦兄长去饲虎的意志统统强硬地施加给身下的人。
伯邑考沉默地受着,他没有叫停。他早该叫停的,明天一早,他便要拜别所有宗族亲人和部族首领,带上周邦的厚礼去往阴冷的都城。周原到殷都长路颠簸,父亲又在羑中受难,他作为罪臣之子免不了在路上多吃苦头。可为什么纵容呢,伯邑考在心中苦笑。
应该问如何才能要他不纵容呢。
这是他最偏爱的弟弟,永远意气风发跟在他身后,对他憨甜笑着,在其他人面前神气倨傲的小英雄,此刻像一个快要碎掉的布偶,失魂落魄得快要倒在他身上。如果世间真有神灵,伯邑考想虔诚求问,血脉至亲是否真能共感共情,为何他看着此时失控的、发狂的弟弟,对方的痛楚仿佛反置其身,也同样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只能一遍遍地抚摸姬发的眉头,安抚他绷紧的脊背,在浓烈的情欲颠簸中认真地想,我们姬发,真的长大了。
像一头精壮漂亮的猎豹,他想。也许是日日相见,这日既日的细微变化不曾如此直观,弟弟早已在他身边长成了强壮的大人。
伯邑考没察觉到自己在笑。姬发抬起头困惑地看向兄长,委屈更甚。脸颊被伯邑考用双手捧住,姬发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珍重、留恋、爱惜,千金沉重,如有实感,像是要把自己的每一寸都牢牢刻进心里,令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伯邑考神色郑重,一双眼中不知含有多少情绪,深深望进他的眼中,声音却愈发深沉威严。发儿,我不在时,你就是周氏的长子。
哥哥相信你,一定会守好我们的家,对吗?
姬发突然像失去了浑身力气,倒进伯邑考怀里,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声。
他的哭声隔着胸膛震颤着伯邑考的心脏,让他也痛得无法呼吸,可他还是温柔却郑重地说道,姬发,回答哥哥。
他抬起头,对上兄长的眼神,很久很久。
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
但是伯邑考笑了,将他拉向自己,胸膛紧密相贴,他听着弟弟擂鼓般的心跳,恍惚间仿佛听到金色大地上的马蹄和战鼓,在烟燎之间飘向破晓的东方。伯邑考濡湿了眼,不再去想那是什么。
四
第二天伯邑考醒转,身边的被褥空荡,榻边不见人影,也不见姬发的佩剑。他的外袍被整齐地叠好在床尾。
伯邑考在城关受了各位族长和叔伯的大礼,几个幼弟拽着他的衣摆,哭成了小泪人。伯邑考一个一个将他们搂在怀中,吻他们的额头。
上车驾之后,他最后一次看向关门。
仍然不见姬发。
他只好放下帷帐。也好。
车驾踏踏踩过田间泥地。伯邑考摸着腰间,挂玉玦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笑了,许是老天也不想要他这么残忍地道别。当然了,姬发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又或是,天命佑他仍有相见之机。
伯邑考闭上眼。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铮铮靠近。
哥哥!
身后传来少年人洪亮有力的嗓音。他掀开帘帐。姬发在后面追赶着车驾,烈日太盛,但他还是看清了姬发在金色芒焰中晃动的眉眼。
以为要与他不辞而别的弟弟追上马车,对他朗声喊道:哥哥早日归来!我等你回家!
伯邑考陷入无名的慌乱,他看着姬发在麦浪中摇曳破碎的身影,风吹得狠戾,模糊了他的双眼,竟是连理智也一并模糊了。往常他可以替姬发挡下所有伤痛,可如今他自己居然成了姬发此生最难捱过的凌迟。他突然无助至战栗起来。
还好,还好玦丢了。
就算了吧,就这一回,哪怕是假的。
哪怕是疼痛,也让它晚点再来吧。也许不翼而飞的玉玦就是天命给他的启示。
伯邑考探出窗帷,用高亮的声音回喊道:
好,等哥哥回家!
随后他摆摆手,无声地说,回去吧。
仿佛那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短暂别离。
姬发后来常常想着,他和兄长确实连短暂的别离都没有过。从小到大,学书农耕,武训骑射,他几乎都是粘着伯邑考的衣摆学会的。
所以他从未理解过和伯邑考分别是什么样子。
五
姬旦踏入庭中,玄袍赤冠的武王正一个人对着一颗老树愣神。侍从说,王对着空气说了半天话了。
姬旦点点头,他已见习惯了,宫内的侍从也见习惯了,所有人都秘而不宣地明白,周原已逝的先世子是王的沉疴痼疾。
姬发回头看见了他,对他喃喃起来。姬旦知道,姬发也许并不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我最近梦见他的次数又多了,年轻又年老的武王叹息着。他总说,他就要回来了,快了,让我再等等。姬发说着说着,又把头转回去,对着那团空气。
他从来不骗我,他从小就惯着我,答应我的事,从没有食言过。
旦,你见过哥哥的尸骨吗?我们都没有见过他的尸骨,你怎知他真的死了。
他突然又激动起来,走过来拉住姬旦的手腕高声问。
我哥哥呢,我哥哥的尸首在哪儿?为什么不在镐京?
姬旦只是平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王,看他疯疯癫癫质问几声后又回头自顾自喃喃起来。“我哥哥”,他一贯如此,仿佛哥哥只是他一人的哥哥,伯邑考,周族昔日的世子,所有人仰佩的温润贤德的储君,仿佛只是他一人的私有。
王,大哥的骨殖,从来就没出过殷都,您忘了吗。
他甚至……没有留下骨殖。姬旦死死咬住牙,听见心里那个声音说。
姬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好一会儿。随后才像突然记起了一些事情,表情变得恐惧震悚起来。他摇着头,手中的剑尖无力地垂到地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继续自言自语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旁人无法进入的梦魇。
姬旦忍住腹中呕意,那段噩梦一般的回忆裹挟着血腥恶臭的气味涌到他喉间,他忍住作呕的冲动,正色看着眼前不知是痴傻,还是充作痴傻的二哥。
他听到姬发在问:
旦,他留下的玉环为什么会缺一口?
这个问题,姬旦已经听了百余遍,也回答了百余遍了。
王,那是玦。
玦本身,就是有缺口的。
他看着眼前这位他们新生王朝的年轻君主,听罢他平静的一句话后,在原地趔趄两下,像被刺中正心的野兽,发出一声痛楚到不忍卒听的嚎叫,然后像被击落的雁一般跌落下去。
众人慌忙去扶,在周王身边围成一团。姬旦听着,他的二哥梦呓一般泣血的声音。
小侍者慌张地问姬旦,王在说什么?
姬旦冷静地答,他在叫哥哥。
院中传出声声嘶吼般的吟泣。
六
姬发看着窗外的树,被雪落成了银白。那树冠远看像是一座沉默的银白的碑,连一点枝丫也看不见了。那是一颗年轻的树,比武王还要年轻。
沉默了一天的武王突然出声。
……他没有骗我。
他手里握着那枚被把玩抚摸得无比光滑绵润的玉玦。
原来他那时也觉得,是要回来见我的。
后来姬旦回想起那天,对已步入成熟的成王说,我在你父亲脸上看到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笑容。
恍惚中他看到大哥还在的日子,他们几个小孩摇摇晃晃跟在大哥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麦浪里起伏。二哥去拽大哥的衣摆,随后被大哥抱起来,宠溺地戳他鼻尖,笑他,你看看弟弟们都多大了,只有你还要人抱呢。
二哥挂在大哥的脖子上咯咯笑,我不要别人抱,我只要哥哥抱呀。那欢畅恣意的笑容重叠在武王面无血色的脸上,姬旦才注意到,姬发已经闭上了眼,嘴角还噙着笑意。
他手中扔握着那枚玉玦。原来是武王终于找到了归途,寻着兄长辞别的马蹄声寻他去了。
玉玦方寸缺口,他飘零了几近半生,如今终于悟到了其中线索。
凡人肉身一世,不过弹指挥间,生离死别亦有尽头。
死亡便是他与兄长重逢之乡。
玦,环之不周也。
周天子姬发,崩于克殷三年。
「别后经年恍一梦,岐山月下终相逢」
“岐山拜月”无差中秋联文活动即将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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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9】
【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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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Estrella
相约中秋,在西岐团圆,共赴佳节赏明月
敬请期待!
雨在黎明的时候停了,院子里枣树掉了一地的叶子,湿哒哒地嵌在淤泥里。
史强打开门窗,凉气扑面而来。
汪淼指挥他从冰箱里拿出冻着的馅儿饼,隔水蒸了当早饭。
“昨天进院的时候,拐角那家的奶奶做的,”汪淼往外指了指,“她一个人住,每天推着一个小竹车,里面放着她那只吉娃娃,进进出出的。有一次病了,也是自己推着车准备去医院,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后来我打车带她去的。从那以后,她就开始给我送的吃的。有时候我回来的晚,她就开着厨房的灯等着我,既照亮了那个拐角的路,还可以看见我回来。”
史强洗漱完也坐过来,他尝了一口,称赞说:“味道不错!”
“你知道吗,我看见她,老会想起奶奶。”汪淼低头拨弄着碗里的...
“你知道吗,我看见她,老会想起奶奶。”汪淼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馅儿饼,幽幽地说。
史强胡噜了一把他的头发,“等你伤口好了,我们可以去看奶奶。她啊,那时候老说:淼淼跟我真投缘,”史强学着奶奶的口吻说:“哎,要真是我们家的人就好了!”
史强笑着一拍大腿,“她是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啊!得,现在好了,可算如愿了,我得去告诉她:您的淼淼啊,如今跟您真是一家人了。”
“史强,”汪淼依旧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告诉你件事儿。”
“嗯?”
汪淼抬头说道:“我干过一件傻事,你别笑话我啊。大概是我大学快毕业那年,清明,我去奶奶墓地待了一天。但只看见你爸去了,没见到你。”汪淼不好意思地撅了撅嘴,“是不是挺傻的?当时也不知道脑子怎么就抽抽了,开着车就去了。”
史强怔了怔,旋即握住汪淼的手,“你不傻,是我不好。”
“心疼了?”汪淼促狭地歪头看他。
“嗯,”史强揉捏着汪淼的指关节,“最早每年都是清明去,但也是分开去。后来有一次遇到了,我跟我爸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再后来,我跟我妈就会错开清明,提前去看奶奶。”
“对了!”汪淼突然敛起笑意,“那天,你爸……你爸现在的夫人,来找过我。”
“什么现在的夫人……”史强嘟哝了一句,“这称呼怎么怪怪的?”
“哎呀,别打岔,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啊,那个女人?”汪淼轻拍他的胳膊,“好像有事,但当时门诊特别忙,等我下班出来她已经走了。”
“你俩能见过几面,她为什么要找你啊?”
“我不知道啊,理论上,她基本没掺和过你跟你爸的关系。那么,来医院找医生,无外乎是求医问药,或者想托人办事。是不是她病了啊?”
“病了挂号看医生啊,你又不是他们家私人医生!”史强不满地说,“别想了,真要有急事,我觉得她还得来。”
“你不是要去找你爸吗?问问。”
“我不问!关我什么事儿!”史强瞪眼说道。
汪淼笑了,“好,好,不问!别瞪了,出抬头纹了!”
吃完早饭出门,猛然走进屋外凉爽的空气里,汪淼打了个寒颤。史强拉住他,“拿件薄外套。而且,你们医院空调也打得挺低的。”
“衣柜左边门打开,随便拿一件吧。”汪淼站在门口说。
史强回屋拿衣服,汪淼踩着院子里的落叶,看着泥水从叶子下面挤出来……落回去……
“史强!找到外套了吗?”汪淼扯着嗓子问道,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踩。
“你应该找块砖来踩啊,”史强站在檐下,调侃说,“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这样恶作剧吗?”
汪淼无奈地耸耸肩,“可惜,全院儿的路都浇了水泥。”
史强晃晃手里的那件白色,袖子上镶着蓝色条纹的运动外套,“这件衣服你还留着呢?”
汪淼微微出神,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史强走过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拉住他的手,朝院外走去。
汪淼换完药,坚持自己走回家,让史强赶紧回去办事。他难得的在工作日上午沿着医院门口的马路往家溜达。
汪淼双手插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侧过脸低头嗅了嗅衣服上樟脑丸的味道,思绪又飘回了记忆深处。
这件运动外套是在体院门口的小商店里买的。有一天,汪淼来找史强,半路下起了雨。史强那天有晚课,没能来接他,汪淼下了车冲进店里,身上已经湿了大半。虽然是初秋,但下过雨又潮又冷,他就买了件外套穿上了。
小店里主要卖运动器材,顺带着有一些多了一个字母,或者多了一个钩子的仿运动品牌衣服。汪淼平时很少穿这样的运动服,所以就着史强的尺寸买了。
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料子是真不透气,防风又防水。所以,后来,这件外套就两个人混着穿,哪里需要搬哪里。
史强最后一次去汪淼学校找他,穿着去的,就没带走。
共同的朋友里,大部分人都说,“不可能啊,我打一个试试”,然后才发现,他们的确也跟史强失去了联系。
想起,史强的同学里,有一个留校当辅导员的,汪淼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外套套上,就跑了出去,打车去了体院。那个同学翻了翻同学录,又在班级群里问了一圈,朝他摇头。
汪淼又去找了林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他局促又纠结。林英也朝他摇头,“汪淼,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脸色也很不好,要不要坐下来歇一会儿?”
汪淼轻声道谢,转身走了。
“嗯。你们还有什么共同的工作关系吗?”
“没了,他去的是媒体,我们这个专业出来的,要么去了总局的各个下属机构,要么去当教练,要么跟这个专业完全没关系了。像他这样,去了媒体的,几乎没有。”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越叹了口气,“汪淼,你现在在哪儿呢?”
“你们学校。”
“你还好吗?要不要……”
“不用。”
“好,谢谢。”
“先回家吧,”苏越说,“汪淼,你比我了解大史,你……”
“嗯,我没瞎想,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快去吧。”
门铃按过好多遍,很明显家里没人。
邻居出来扔垃圾,看了他一眼,就又回去了。
汪淼有些脱力,他靠着门缓缓坐下。
一会儿之后,邻居打开门,探出头来问:“你找大史?”
汪淼立刻站了起来,点点头。
“他去外地上学了呀。”邻居说。
“那,阿姨呢,他妈妈呢?”
“听说跟着一块儿去了,”邻居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谢谢!”
汪淼坐上了公交车,在北京的暮色里摇晃着回到了学校。
他沿着学校的林荫道走了一遍又一遍,双手插进外套兜里的时候,摸到了半盒烟。
昏黄的路灯下,汪淼看着手里的半盒中南海,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烟盒里放着一个小巧的打火机,这是史强的习惯。因为他说,一旦分开放,总有一个会找不到。
“总有一个找不到……这次不会了,因为,你一起丢掉了!”汪淼回头朝校外走,最终坐在围墙边的花坛台子上,点了一根烟。
很呛,烟进入喉咙和食道的时候,火辣辣的,但汪淼无师自通地吞了下去。他笑了起来,想起小说里,电视剧里,说什么呛出眼泪来……他想,大抵还是情绪在作怪。
表格汇总到最后,汪淼意识到了一件事请。
于是,很多个,史强欲言又止的瞬间,史强的情绪晦暗不明的时刻,就这样被汪淼忽略过去了……他没想过,可能并没有“以后”。
甚至,他忽略掉的,还有他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跳加速的时刻。
有一次他跟着史强他们出去聚会,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有人问史强有没有喜欢的人。那会儿都是毛头小子,一个个春心萌动正当时,自然而然地指向别人的问题也都是对照着来的。史强坚定地摇头。那位同学不信,又问:白月光朱砂痣什么的总该有吧。史强放下酒杯,喊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汪淼当时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想到,他俩从七八岁就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人生几乎是重叠在一起的。真要有,他不会迟钝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可那天活动结束后,他还是觉得心里惴惴的,有些不安。他想,如果没有,史强为什么没有当场否认呢。于是,他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的白月光?”
史强将他让到马路牙子内侧,缓了缓才说:“我有没有的,你还不知道。”
汪淼就没再吱声。于是,这个片段很快就揭过了。
后来再细想,当时史强坐在汪淼对面,那个问题被抛出之后,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似的一口喝掉了大半杯的啤酒,放下杯子岔开问题的时候,深深凝视了汪淼一眼。
汪淼抓住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线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人和事。
于是,这个表格的名字变成了“关于史强的一切”,存在他移动硬盘的最深处。
寒假的时候,他跟爸妈报了备,买了张去陵城的车票。
原来,一颗种子破土而出,所需的力量和勇气是如此的庞大。在他尚且沉睡的时候,史强以一己之力撑开过一条裂缝,让太阳透进来过。
陵城风景秀丽,“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汪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来了能做什么。他不是会让浪漫主义上头的人,他来,只是为他心里的一点执念划上一个句号。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理解并尊重史强的选择,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
至于那些后知后觉萌芽而出的情愫,真假都无所谓。因为,史强注定是他汪淼人生里最重要和最特别的一个人。朋友、兄弟,抑或只存在于猜测和推论中的爱情意义上的喜欢的人,都好,都可以,都是。
再次回到学校,汪淼把史强的那件外套洗干净,挂在了衣柜的深处;那半包烟早就抽完了,他偶尔也会买一包,但一包能抽很久。他还跑了好几家超市才买到之前经常买的那个味道的口喷。
生活重归正规,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的陪伴就有什么不同。因为,陪伴是暂时的,责任义务和担当是一辈子的必修课。
只是偶尔在半夜关上电脑的时候,汪淼会看着那个表格发一会儿呆,然后再做一个关于重逢的梦……
梦做多了,就不太能和现实区分开。宁城重逢的那个夜晚,他跟李瑶出来吃宵夜,本来要去马路对面的面馆,结果他稍微撇了一眼那家餐馆,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汪淼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重逢的时刻,他也梦到过……他拉住李瑶,说:“这家看看吧,吃了好几天的面条,有点腻了。”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进去,像每一个梦境里一样。但,直到他站在史强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喊出他的名字,他知道了,这真的不是梦……因为在梦里,史强从未回过头……
傍晚,史强带着打包好的饭菜回来。
汪淼正对着电脑修改论文。他合上电脑,帮忙去拿碗筷,顺手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体育频道,让屋里多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史强洗手出来,看了眼电视,突然问:“你知道林英现在在哪儿吗?”
汪淼疑惑地看他,“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你可能平时不看电视,她现在是体育频道篮球专项的出镜记者,老能在电视上看到。”史强指了指电视机说。
“苏越呢?”汪淼坐下捧着碗问,“他俩……”
“别说,他俩还真有交集,”史强说,“苏越从篮管中心去了篮协下属的联赛公司。不过,也就是工作交集而已。”
“林英真的挺优秀的,”汪淼说。
“是,感情嘛,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并不会要死要活。他俩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林英,后来体院篮球社的社长,除了英语还精通法语,我跟你说,提起来都倍儿有面子!”
“虽然没有要死要活,但我还是想要那朵花儿,”汪淼眨着眼,慢吞吞地把情话当家常在说。饶是史强这样混不吝的人,面对面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都有点面红耳热。
史强捏了捏他的耳垂,“汪淼,你也变了……什么时候变成的直球选手?”
“因为,我是天生的理性主义者,”汪淼想了想,说,“除开事物的表象,我更愿意通过符合逻辑的判断评估推理来获得结论,指导行为。所以,曾经我理解并接受你的选择,去一个完全颠覆曾经生活的未来所需要的勇气,要远远大于留下来面对眼前问题所需的勇气。毕竟,问题就算没有最优解,也总是指向明确的;而你当时去的那个未来,什么也没有,凭借的只有一腔孤勇。史强,说实话,如果咱俩没有再遇见,可能过些年我也就会有不一样的生活,或许因为没法将就所以一个人自由自在,也有可能遇上合适的人,有个伴儿。但,既然又遇到了,我想,我就得勇敢一点,这样,才对得起你当年的一腔孤勇。”
史强探身亲了亲汪淼的脸颊:“你不用解释这些,这些年我还想明白一件事,人吧,不需要自证所想所行的合理性。当下的选择做了,就是合理的。就像院儿里那枣树,你非说,太阳照着,雨水滋润着,你为什么不结果子啊,这不合理啊!但,怎么长,结不结果子,跟风来不来,雨下不下,没关系!它自己能存在,就是合理的。所以,要说后悔吗?不,我不后悔。重来多少次,甭管合理不合理,当年都还是这样的选择。真要说现在的心情,更多的是感恩。感恩还能有一个机会把那时候做过的梦续上,单就这点,我就比很多人要幸运了。毕竟,小时候陪奶奶看戏,戏文里总说,旧梦难圆。”
汪淼笑了,“想起苏越评价你,别看平时嘻嘻哈哈,怎么都好说,其实主意特别正,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不惜代价地去做。我是在读博那年在医院遇到苏越的,他当时陪他爸爸来看病,结束之后,我请他吃了个饭。”
那天汪淼去医院找汪铭轩,刚进医院大门就跟苏越撞了个面对面。此前的几年间,他们倒是互有联系方式,但也仅限于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一串数字。
等苏越陪父亲看完病,并且将人送上车之后,汪淼带着他就近找了个饭馆。
不可避免地,席间会聊到史强。
苏越深深叹气,“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本来找了个传媒系的师兄能联系上他去的那家媒体,结果他跳槽了……”
汪淼点完菜,收起菜单,心平气和地问:“你呢?最近怎么样?”
苏越点开手机相册送到汪淼面前,“刚拍完婚纱照,准备结婚了!”
那会儿还不是智能手机,小小的屏幕里婚纱照像素不高,但看得出女孩的娇小可爱。
“恭喜!婚礼什么时候,我得随个份子。”
汪淼轻笑摇头,“苏越,你知道的吧,我喜欢史强,”汪淼低头搅动面前柠檬水里的吸管,看着柠檬片在塑料透明杯子里上下浮沉,“可惜,明白的有点晚。”
苏越没料到汪淼会这么直白,愣住了。
汪淼抬头看着对面人惊愕的表情,笑着说:“这么惊讶干嘛,我总觉得你一直是洞察一切的那个人。这话,我也只能跟你说说,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告诉。有时候吧,觉得也没什么……谁还没有个暗恋对象。但有时候,又会觉得憋得慌,胸口有一股气,不上不下。吐不出来,又憋不死,就还挺痛苦的。”汪淼看向窗外,自嘲地说道,“就又觉得自己挺矫情的,都多大了,还为了爱情伤春悲秋的。”
“你跟大史说过吗?”苏越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但我觉得,就算我当时就明白过味儿来,跟他说了,他也未必会接受。”汪淼说,“我爸是医生,我妈是教师,我的家庭算是同龄人里非常民主,亲子关系非常融洽的那种了。有一阵儿,我实在难受,几乎忍不住想跟他们坦白,想有人能分担我心里的压力。但我也还是没敢。不是害怕不被接受,而是,觉得不能把这样的困扰带给父母。推己及人,史强更是吧。”
“汪淼,作为大史的兄弟,作为你所说的,洞察一切的那个人,我负责任的对你说,大史的确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苏越说:“虽然这事儿吧,他没跟我提过多少,但我能看出的他的焦虑,纠结,不安,甚至是害怕。也是,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在他的位置上,可能还没他冷静。发现自己的取向是男,还喜欢上自己的发小……”
“他告诉过你,他也喜欢我吗?”汪淼镇定地抓住了苏越话中的漏洞。
苏越哀嚎一声,捂住了嘴。“我靠,大意了,答应了大史啥也不说的。”
“没事儿,说吧,反正都这样了,”汪淼给他夹了一筷子鸭肉,“尝尝他们家的老鸭煲,挺香的。”
苏越边笑,边指着汪淼说道:“弟弟啊,你可真是……得,这就是我这个普通人跟你们稳定、抗干扰、高效、逻辑性强的学霸的差距,我也不难受了。我知道的真的不多,可是,汪淼,你想怎么做呢?”
“不让他以前付出过的白费掉,知道,记住,也就只能这样吧,”汪淼说:“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如何,决定权永远在他。”
苏越举起杯子,轻轻跟汪淼的碰了碰,“我敬你们!”
史强听完这段儿,乐不可支,“别说,苏越能憋这么久,我已经很佩服了。我跟你说,他这人特别粗线条,当然了更仗义。哎,对了,他婚礼你去了吗?”
汪淼说:“没,但份子钱给了。”
史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那得找个机会收回来!他收了咱们两份啊!”
汪淼笑他,“你们这塑料兄弟。”
“不过,看在他要养一对龙凤胎的份儿上,算了!”史强大手一挥,“你知道吗,他媳妇不是外企高管吗,生完孩子如果不回去上班,熬的资历可能就没了。于是,苏越辞职回家跟他妈一块儿带孩子,他媳妇儿重返职场。一直到后来孩子上幼儿园了,他才重新出来找工作。”
“也不错,”汪淼点评说,“对了,亮子呢?我搬走之后就几乎跟他没联系了。那天听你说……”
“嗯,挺倒霉的,刚有了孩子,查出了胃癌。好在手术效果不错,切掉了一半儿吧,”史强唏嘘说道,“不过身子骨基本被拖垮了,为了治病工作也丢了。跟前妻分了手,现在还是一个人。过阵子,约他出来聚聚。”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前院的奶奶来敲门,说刚听说汪淼受伤的事情,炖了只鸡给他补补。
奶奶家靠南墙的屋顶一直有点漏雨,汪淼不放心,让史强去看看。史强出门买了一些塑料布之类的材料,说趁着大雨下来之前,简单遮挡一下。
奶奶拉着汪淼的手站在檐下,仰头看着梯子上的史强。屋檐再往上,是一棵古槐,在细雨蒙蒙中,不住地有槐花簌簌地往下掉,掉进门口的小水洼里,还会发出轻微“啪嗒”的声响。粗粝的水泥地面上,早就铺了一层槐花,花香混杂在雨水浸润尘土的腥气里,氤氲在窄窄的巷道中。这是独属于小时候,北京胡同生活的味道。
汪淼又抬头去看灰暗的天,他想,十岁时候,跟史强一块儿住胡同,淋雨,互相扶持着进进出出;三十多岁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住胡同,淋雨,彼此相爱;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古树下雨声淅沥,汪淼像是做了一场旧梦。梦醒时,瑰丽或衰颓尽皆褪去,只有身边人带着经年沉淀的温热拥抱住了他。
今年北京的夏天多雨,天气也不似往年那么热,倒是对汪淼的伤口愈合有利。过了一个月,后背上结的痂也脱落了,只留下一道浅肉色的疤痕。
汪淼晚上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脑浏览祛疤的产品。史强凑过来说,“经验之谈,几乎没有特别有效的,我之前打球不是割伤过小腿嘛,我妈给我买了好几种,你看!”他侧过小腿给汪淼看,“并没有消失。”
汪淼放下电脑,苦着脸摸了摸肩头,“是不是很难看,很狰狞?”
“没有!”史强拉过他的手去,“再说了,穿上衣服也看不见,没事儿啊。”
“可是……”汪淼嗫嚅,“可是,你会看见啊……”
史强眼睛一转,笑着将人搂进怀里,悄悄咬着他的耳朵说:“我跟你说,特性感,加分项!”
汪淼抬手去打他,“又胡说八道!”
“真的,”史强故意压着嗓子说:“每次你背对我,我都忍不住想亲一亲。”
“啊,”汪淼爬起来,指着他,“不要说这么变态的话!”
“这就变态了?”史强挑眉,“还有更……”
更变态的话是没法说了,因为小汪大夫以吻封缄。
闹过之后,史强收敛神色,说:“汪淼同学,跟你商量两个事情。”
“准了,”汪淼拆开一袋薯片坐好,好整以暇地看他。
“第一呢,我准备辞职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苏越在联赛下面的赛事公司吗,他们打算自己做一个数据库,他拉我一起。然后,我自己那个自媒体专栏目前也基本做起来了,主要内容也就是数据分析,相互都用得上。而且,纸媒的生存空间已经一再被挤压,的确很困难了。”
“听着很不错啊,”汪淼点点头。
汪淼抿嘴笑着抬眼看他,“你怎么不问问我介不介意?你要同居的人是我啊!”
史强佯装大惊失色,“什么?你不愿意?我还以为你也跟我一样,根本不想分开呢……太伤心了……”
“行了,行了,别演了,”汪淼拍拍手,去拉史强,“都好,只要在一起,住哪儿都行。”
商量的结果是,史强先搬到汪淼的小屋来。
汪淼帮着把他的衣服从包里拿出来,放进衣柜。收到最后,从最底下掏出一个非常沉的布口袋。
汪淼掂量了一下,“这是什么?你存的硬币啊?”
史强接过袋子去,朝汪淼招招手,“来看!”
史强把口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部倒在了茶几上。
一茶几的冰箱贴!
“咱们之前一起逛博物馆什么的,都会一块儿买冰箱贴,有时候是买一样的,有时候是不同款的。后来,我自己去,也没改掉这个习惯,每次都买两个。”史强随手拿起一个,“这个就是之前在宁城博物馆买的。”
汪淼站起来,拉着他去书房,打开书桌最下面一个抽屉,“怎么办?很有可能,好多款,咱们有四个一模一样的了!”
史强蹲下去,亲亲汪淼的耳朵,“将来,咱们要是换住处,就弄个那种整面墙的白板,带磁性的那种,把这些都贴上去!那得多壮观啊!”
夏天的尾巴,史强带着汪淼跟苏越他们几个回体院约了一场球。他们中午先聚了餐,下午打球。因为大部分人都有了家庭,晚上还是都需要早点回家的。
苏越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喊道:“不行了,人到中年,这体力嗷嗷往下掉。”
小七坐在一边,捏着他的胳膊说,“不能啊,我怎么觉得你还壮了呢?”
“知道为什么吗?”苏越翻身侧躺着,朝小七眨眨眼,“我每天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孩子抱着,从奶娃娃一直抱到现在马上要上小学了,我这胳膊上啊,全是肌肉!”
“真没想到,咱们几个里面,你这线条最粗的人竟然成了最称职的爸爸!”小七啧啧称赞。
“没办法,老婆孩子一朝我笑,我立马就化了!”苏越越秀越来劲,他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哎,大史和汪淼呢?”
“说四处转转,一会儿要是散了还没回来,就下次再见了。”边上的人解释说。
“嘿,”苏越笑了起来,“这热恋的小情侣可真是黏糊!走了走了,咱也散了吧。我得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小七背起包,“下次再约啊,咱还是应该多打球啊,保持好身材,才不会被老婆嫌弃。”
苏越痛心疾首地附和,“没错,我老婆前不久还问我,怎么腹肌都没了,是不是接下来就是啤酒肚了!”
汪淼和史强围着体院走了一圈,怀了怀旧。再回到篮球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汪淼拉着史强走到最里面一块球场的篮球架下,跟他面对面站着。
“怎么了?”
汪淼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当时不敢,现在可以了。”
史强一下子攥紧了他的手,四下里望了望,确认没人经过,才贴过去吻汪淼。
汪淼跟他唇贴着唇,笑道:“怕什么?你们学校的篮球场本来就是恋爱圣地啊。”
“主要咱俩今天这身儿实在不像学生,”史强揽住他的腰。
“我怎么不像学生了?”汪淼不满地说。
“你像,你像,我不像啊。”
“那就是,老师和学生?”
史强对上汪淼的大眼睛,“小汪大夫,你可以啊,很会啊。”
汪淼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不好意思地将头抵在史强肩上。
史强的吻先是在他肩上流连了一会儿,旋即捏着汪淼的下巴,专心地亲他。
这个吻接得浑身冒火,史强捏着汪淼的手腕,“走走走,回家!”
……(此处有辆摇摇车,阅读方式见置顶)
日常的生活平静又温馨,史强辞职之后暂时居家办公来过渡。
他每天早上跟着前院的奶奶,俩人一块推着吉娃娃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史强还去了趟建材市场,帮奶奶把屋顶修了,把厨房老旧的水管都换了一遍。傍晚他会骑着共享单车去医院接小汪大夫下班,一起步行回家。周末他俩偶尔会去双方父母家拜访一下。
最搞笑的是汪淼的母亲顾老师,她听说史强搬过去之后,立马把汪淼的备用钥匙还给了他。
“我就不留着了,不太好,尊重你俩的隐私。”
汪淼笑着靠在妈妈肩头,“不用这样吧,顾老师,万一哪天我俩都忘记带钥匙呢。”
顾静蓉想了想,也对!
这一晚,汪淼回来的晚,到家的时候接近凌晨,史强已经睡着了。
他洗了澡回到卧室躺下,史强翻身把他抱住,“这么晚,要吃点再睡吗?”
“我回来之前吃过了,”汪淼看着屋顶,顿了顿,“史强,今天你爸……就那阿姨来找我了。说,你爸膀胱癌。”
“嗯?”史强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汪淼。
汪淼把手搭在史强身上,轻轻摩挲着说:“嗯,她说看了几家医院,都建议全切,然后终生带尿袋。你爸不同意。的确,全切虽然是最好的根治办法,但之后的生活质量会很受影响。很多人都不能接受。”
“然后呢?”
“她请求我,说想让我爸看一看片子。”
“找你爸?那让她去挂号啊!找你干嘛?”
“我爸现在很少出门诊了,号少,特别特别难挂。她的意思是,之前有个大夫说,可以用内窥镜进去电切,但你爸的情况比较严重,里面几乎已经长满了,手术难度有点大,那个大夫觉得自己做不好。我爸不是这个方向的专家嘛,她就想,看看我爸能不能做。”
史强半天没说话,也躺着没动。
汪淼翻身面对着他,说:“明天你去你爸那看一眼吧,具体了解一下情况。我去问问我爸。”
“你爸……”
“我爸最近正好在休假,不会耽误他的工作,放心吧。”
史强再度陷入了沉默。
“史强,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我知道你心里也纠结,”汪淼轻声说,“但他毕竟是你爸爸,我这么做,只是不想你将来心里有负担。咱们做到仁至义尽,别的,就不管了。”
第二天,史强回家还是不可避免地跟他爸爸吵了一架。老头子到老都倔得很,责怪妻子为什么去找汪淼。
“够了!”史强吼道,“你这大半辈子,怪你怪他,就是没怪过你自己!怎么,你就从来没有错吗!跟我妈的事情,奶奶的事情,过去了,我妈劝我,奶奶走之前也劝我,不要想了,算了。好,那就算了,我也不想跟自己过不去。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阿姨为了你到处找专家求人,就是为了你日后所谓的生活质量!你还怪她!真的,你自私透顶!不乐意是吧,那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治怎么治,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大史,大史,”阿姨拉住史强,“你别跟他治气,他也是最近天天跑医院被折腾得狠了,才脾气暴躁的。”
回到家,整个晚上,史强的气压都很低。
洗漱躺下之后,汪淼贴过来,悄悄问:“做吗?”
……(车尾气+剧情,见置顶。)
尾声
“虽然科技感满满吧,我还是觉得以前的红色好看,”史强捏着下巴仔细端详,企图找到一些旧日的影子。
门左侧的墙上有一块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蓝溪”两个字。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会员邀请制,还真不是有钱就能进的,”汪淼说:“跟里面的装潢比,估计这大门算朴素的。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蹲在这个门枕石上。”
史强走过去摸了摸大门右侧的石狮子,“当时这位置居高临下,看着你下车走过来,想,这个小孩儿怎么这么好看。然后,这个好看的小孩儿就给了我一颗大白兔奶糖。”
“好吃吗?”汪淼在他身后问。
“其实,我一开始舍不得吃,后来……”史强转过身去,一只超大号的大白兔奶糖被递到了他眼前;往上看,拿着奶糖的小孩儿已经长成了白杨一样板正的大人。
“送你的!”汪淼笑着说,“不用舍不得,管够!”
史强哈哈大笑起来,“这也太大个了。”
“其实就是个盒子,做成了糖的样子,真正的奶糖在里面呢,你打开看看,据说好几个口味。”
史强拆开外面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糖盒。糖盒里除了熟悉的奶糖,还有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史强抬眼看汪淼,朝他挑眉,“这是什么口味的?”
汪淼笑而不语。
丝绒盒子被拿出来,史强把奶糖盒子盖好,放在一边的台阶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丝绒盒子,两枚白金戒指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史强低头看着手里的戒指,久久不语。汪淼歪着头去看他,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史强抹了一把脸,笑道:“喜欢!可你的动作也太快了,我昨天刚去看好了款式,正准备今晚偷偷量你的指围呢。”
汪淼剥了一块糖给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一个人默默地走了那么久。现在换我来吧。我走快一点,你等等我,让我把你那些,隐藏在无望里的等待都弥补上。”
史强将汪淼拉进怀里,与他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奶糖味儿的吻。
永远的朋友,还是一生的爱人,只要是你,就算不得无望。
戒指是简洁大方的素圈,上面镶嵌了一颗小小的圆形钻石。互相戴上之后,十指紧扣,汪淼说:“礼成!你可以继续亲吻你的爱人!”
史强回头看了看会所的大门,“不会一会儿里面突然出来人吧?”
“不会,我查过了,他们家今天歇业。”
“小汪大夫,果然严谨!”
史强扣住他的后脖颈与他唇齿相缠。曾经,他们无数次在这里同进同出,今天,他们在这里互许各自人生的未来。时移世易,但花影胡同是他们永远的精神家园。
突然,胡同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史强紧紧抱了一下怀里的人,立刻就松开了。汪淼后退一步,背倚着墙壁。
来人一身黑色的运动装,走到“蓝溪”门口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歇业,”他打量着门口的这两个人。
“啊,哦,”史强说:“没有,没有,我们就是觉得这个胡同挺好看的,就进来逛逛。”
那人也微笑着点头,“是,这一片的胡同基本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他刷脸打开了12号的大门,朝史强汪淼微微躬身,转身走了进去。趁着这个空隙,两人瞄了一眼门里是什么样子。
大门关上了,汪淼拉着史强的胳膊,红着脸往外走。
“哎,那里面可真是一点儿以前的影子都没有了。”史强感叹道。
“不重要,人都还在就好。”
史强用手背替汪淼擦去了额角的汗,“这是吓得,还是真热啊。怕啥啊,就是看见了又怎么样,接吻而已嘛。”
汪淼抬头看天,“是热!毕竟快入伏了。”
俩人说着话往外走,史强说:“一会儿晚饭想吃点什么?”
“嗯……炸酱面吧。”
“你刚求婚成功哎,不吃个大餐庆祝一下嘛,我请啊。”
“真的想吃炸酱面。”
“也行,我带你去一家,各种佐料,那叫一个丰富。”
“可是,炸酱面还是家里做的好吃。”
“也对,没问题,咱们先去买菜,然后回家做!”
“让我试试炒酱……”
“上回是不是说甜面酱吃完了……”
“还想喝酸梅汤……”
“早上就做了……在冰箱……”
出了花影胡同,路边隔离带上大片的月季开得正盛,几树木槿在微风里摇摇晃晃。夕阳西下,戴着大号耳机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身上的白T被风吹得鼓起来。穿着跨栏背心的大爷们围在一处下棋,一边思考着棋局,一边还要拽住活泼好动,想要飞檐走壁的小孙子。中国书店里,亮起了灯,孩子们在外面跑得满头大汗,一头扎进店里,吹着空调翻看漫画。
地安门路口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史强牵起汪淼的手往马路另一侧走。就如同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天一样,他们紧紧挨在一起。
“我跟你说,昨天我被蚊子咬了!开始有蚊子了!”史强说。
“夏天了嘛,”汪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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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白上,有个姑娘留言说,一提到北京胡同就感觉恋爱了一样。红白不能发图,虽然不知道她来不来这里,但还是贴两张北京的胡同吧。第一张是我想象中的花影胡同12号大门的样子,很多年一直是这样,近些年重新油漆过。大门进去里面是很窄的过道,两侧是住户。第二张是随手拍的一个小胡同,也没有什么古色古香的建筑,就是平平常常的样子,是生活的样子。
写到流眼泪……属于夏天的平行时空完整了,正文就在这里完结吧。还有一些琐碎的恋爱日常,看是不是单独写个番外。
完结章拖得有点久了,主要因为能力有限,脱离开警察和物理学家的身份之后,对于人物性格的把握就失去了锚点,很不自信。所以写写删删了很多次。其实每写完一个故事,都会回过头去审视一下,有没有ooc,是不是够得上及格线,配不配得上我们sw,有没有哪怕一点点进步。每收获一点喜爱与肯定,都诚惶诚恐,心怀感激。
接下来除了番外,还要还同居30题里那辆车(如果实在写不出来就当我没说……)。当时立了个小旗子,说要写完整的四季的故事,可是北京秋天短,属于秋天的故事还没有头绪(也不是借口!),争取完成吧!经常开玩笑说,怎么一直在发大史淼淼疯。但,既然发了他俩的疯,那就愿长久吧。下个故事见!
一个给乱云的表白: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因为发视频的动态不方便发大段的文字,所以打算单独开一篇动态,表达一下我对乱云的喜爱,可能有些语无伦次,大家见谅。
那首先来说说,为什么会选择这首歌来作为乱云剪辑的一个主题BGM,一方面是我觉得歌词特别衬他俩,还有就是这首歌的意境是有些义无反顾,甚至还带着一点禁忌背德的味道的,特别符合我对奇辉的一部分想象。
那一瞬间,女主是震惊、讶异、非常触动的...
那一瞬间,女主是震惊、讶异、非常触动的。因为正是在前不久,她与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一起出门时,她的鞋带碰巧也松了,但是她的丈夫却只轻飘飘提醒一句:你的鞋带开啦!
然后也不顾她还在弯腰系鞋带,就以急着上班为由,自顾自进了电梯。
而眼前这个她不过是认识了几天的男人,竟然会顶着大雨跪在地上给她系鞋带。所以,在这一时刻,她对他彻底动心了。
暴雨,动心,禁忌,这几个关键词其实就让我想到了乱云的一个名场面,那就是逢洪水险情时宋运辉来找李川奇。
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的亲人都在乎的是他有没有坚守在岗位,有没有守住大堤时,只有这个人真心实意地关心着他这个人好不好。
他替他送来干净的衣服,任凭劳累的他依在他肩膀睡了一夜,他问他讨要打火机,却也是想着他:要给指甲钳消毒啊,你脚上的泡要赶紧挑掉!
这怎么能让人不爱他?这怎么能不动心呢?
原文是这样写的,说是李川奇“头一回体验到被人这么知冷知热地心疼着是什么滋味。”
知冷知热的心疼着,这短短的描述真的是非常贴切,其实回看一下前文就知道,李川奇所处的成长环境、原生家庭可以用冷峻来形容,哪怕别家都在其乐融融过年时,他也依旧要绷着一根弦来应付家里人和父亲;他的婚姻名存实亡,和许多处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一样,更多的是利益交换,毫无真心可言。
纵然天灾面前,大局为重,李川奇也并不脆弱,更不是那种只顾私欲的人,但奈何人心都是肉长的,在恶劣的环境下连续工作了几天,对身体对精神都是一种摧残,谁不渴望能汲取一些温暖呢?
而就在那个时候,小辉恰如其分,命中注定一般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李川奇缠绵地握着他的手,说:“可是你来了,真好。”
真勇敢啊,我的小辉,真痴情,我的小辉,难得把脆弱展示的李川奇,握着他手剖白心意李川奇,车外面是洪水和乱世,车里面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温存世界。
虽然在此之前,两个人早已有了并不浅的交往,但那也许更多的是受原始的欲//望所驱使,可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在这一场灾难面前,在此时此刻,那就是真情流露,是情不自禁,更是俩人感情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尤其是在前期剧情的铺垫和情感走向下,这段情节,这份感情越发显得弥足珍贵,已是深深刻入我DNA的程度,每每重读都能带给我眼泪,带给我不一样的感动,所以在搞视频时,我决心一定要把它尽量还原到送给乱云的视频里。
另外多嘴一句,在剪辑时,本身是想原封不动按“可是你来了,真好”这个顺序剪的,但是音乐节奏所致,加上东哥用气声说台词时的发声技巧,我最后试下来还是可是,真好,你来了在视频里更顺,所以就按那个顺序搞了,原文台词我没有记错的哈!!!
单独夸夸完这段情节,想再从角色塑造上赞美下乱云的精妙独特之处。
我们到现在还在搞西皮,我们搞这个西皮的所有一切都起源于楼诚,缘于靳东和王凯。
于是有人说楼诚是楼诚,楼诚衍生是楼诚衍生,其实我并不非常赞同这种说法,纵然明诚是明诚,宋运辉是宋运辉,明楼是明楼,李川奇是李川奇,没错,他们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但他们也有微妙的联系,有一个逃不开的共性,那就是都由靳东和王凯这两个优秀的演员饰演。
而沈太写的奇辉就是如此,非常的真,非常的贴脸,是被鲜明地打上靳东和王凯标签的,他不再是剧里平面的人物,也不再是单纯的拉郎衍生,而是只属于靳东的李川奇,也是只属于王凯的宋运辉。
在看文的时候,我是真实感受到人物在活起来,甚至两位演员的神情、小动作、说话的语气台词都复现在我面前。我一直都很喜欢,也很佩服看到有作者在写文时,没有停留在仅仅写角色这个层次上,而是糅合了演员个人魅力、个人属性来对角色精雕细琢。
李川奇市//长的身份决定了他是个很难写好的角色,而且原剧可供参考的信息量也不大。但演员本人演得很有味道,我感觉到演员在演李川奇时有一种很松弛很收拢的状态,没太多表情上的变化,总是温和地笑着,但是也正因如此,反而给人一种猜不透,隔着面具的压迫感。他经常笑得风度翩翩,温柔绅士,但他可是能当上市//长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手段,怎么可能真的温柔?
其实只要看后续有几个关键情节,都是能感受李川奇身上那种与常人有壁的独特气场的,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觉悟,与人说话间都涵着隐隐的刀锋和试探。纵然他心底有几丝温柔,也可能全都交付给了小辉吧。
说完李川奇,我再来说说小辉,小辉真的是我继明诚之后,非常非常喜爱的一个凯脸角色,就不说穿粗麻布蓝工装都漂亮纤长的身段了吧,金丝眼镜一戴,真的气质一绝啊!!!
我觉得宋运辉在此文里被完善刻画地特别好,原剧三条线并行,自然有无法顾及的地方,而乱云关于小辉的事业线看得我特别爽,也特别为他心疼,包括沈太赋予的几个小细节也十分生动:大学时摆弄试剂被强酸强碱伤过的手、工厂出事时唯一一个逆着人流往前跑的人、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化工厂等等,都言简意赅的刻画出了宋厂长的形象。
除此之外,我还觉得小辉在此文里,是拥有着一些非常美好的女凝的,纵然他本身是个偏冷淡的人,但他心中也有着无限的柔情(像春水一般荡漾,啊突然唱起来了不好意思),我一直觉得小辉是个痴情但并不轻易表露的人,心中有十分,面上大概只表露一二分,行动也更多是润物细无声的,用现在很流行的某种定义描述是,我觉得小辉是个比较偏i的人,虽然工作时看起来e,但其实内核还是偏i。
想比起来,比较e的李川奇很能说情话,也许对别人,李川奇的逢场作戏能力是心中有二分可以说出七分,但是对小辉,他心中已有十分,嘴上也会情意绵绵说出八九分,行动也表现了八九分,那偏i的小辉就更内化一些。他心中有十分,也许嘴上不常说,即使说出来似乎也只有三四分,但是他其实行动起来,恰有十分。
这个十分第一次体现在哪里呢?那其实就是乱云的第二个名场面了,也就是做油事件。
做油事件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生死考验,让我非常感动也非常难受的是,在几乎没有提前通过气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都有着共同的默契:保住对方,撇清和对方的所有关系。
李川奇被带走时想的是不能回头往楼上看,他不可以牵连到小辉一丝一毫;宋运辉主动自投罗网时,一个字都没说到李川奇身上。哪怕他身体上正遭受着很多生理上不痛,却在精神上几乎生不如死的折磨,甚至这件事后来还间接导致了他家里发生了那么难以承受的事情。
其实说到这里我也很想夸一夸乱云做油之后,一直持续到这场变故算是画上一个句号,再次开了一次车的情节,这里不说具体哪章,是因为我不太希望有没看过的读者如果看到我这篇告白,出于好奇专门去看那一章,因为我觉得缺乏一些人物前期的心境,和情节的发展做背景的车,比起你一口气看下来,了解到他们是怎么在一起,怎么互相解决问题,怎么化解冲突,又是怎么达成和解的,趣味会少很多。
铁窗+变故+车,这一段剧情用了二十余章的量来讲,我是真的会很佩服作者的勇气和把控力,用如此大的跨度,把一件事引发的一系列情感变化,讲述的如此工整和节奏巧妙。
在这一段人物塑造和情节处理中,我真的有感受到沈太呈现出了两个角色真实的多面性,以及他们各自所具备的情感内核,通过文字的艺术把这份情感传达给了我,我接受到了这份信号,并且特别与之共情。
还有小辉他自己,有些细节描写,完全能脑补出他的模样,无论是他腼腆的样子,柔情的样子,因家里的缘故伤神自闭把自己裹起来时的样子,但是依旧勇敢、无悔地爱李川奇的样子,在黑暗里睁开眼看李川奇英挺的轮廓时的样子,都让我刻骨铭心,揪心不已,甚至可以说光是现在打字回想起来,都会让我有流泪的冲动。
当然我最想夸赞的,就是在这段关键情节后的车,在这里说到了车,我就想再重点表白下乱云整体的车。
虽然作者开玩笑给自己的微博昵称取了个拉郎网×,也有很多姐妹提起沈太的文会说肉香,飙车飙得很爽等等。
乱云有很多车,但是我觉得这些形容都不够概括乱云的车所具备的优点,我其实并不希望有人将乱云的车只是看作搞簧,我也丝毫不觉得乱云里的车是舞凰,一定要比喻,我想把乱云里的每一场车,每一场交锋,都比喻成同人里的sejie。
即,每一场车都是不可或缺的,我们都说文学创作的情节铺垫,永远都是为了角色去服务的,那乱云的车其实就是在为当下的人物服务,它是水到渠成的,是必不可少的。
我一直觉得奇辉是继楼诚本体之后,一个非常非常有爽点的西皮,不会有任何一个衍生有这样的爽点和x张力。
年代背景、背德、看似是高位者的单方面掌控,但是其实是双向的拿捏等等,乱云把人物的这些性格精髓和开车所必要的那种味道,写的妙到飞起,简直是在我的xp跳舞。
奇辉俩个人的情感在每一次上船里递进,从几乎不走心,到走心更多,再到后期的彻底走心,他们前所未有的亲密,就像那句歌词里说的,Youaretheone,tohaveandloveandshame。
在危机四伏的乱世里,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只有与之相贴的这个人,也就足够了。
那么看乱云,我就没有感到困惑。
乱云的车,我感受到的是真实的美,是两个演员,也是两个角色之间的×张力,没有一处是闲笔,所有的车都是爱的表征,是人之常情,是正常的需求和情感交流,它是合理的,是不可缺失的,也是在波云诡谲的时代里,独属于奇辉俩人的温存与亲密,是足以让人动容和流泪的。当然沈太写剧情和写车的水平很高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四个字总结就是,切切实实地让我体会到了“爱欲情思”的意义。
最后,我还是想输出一些我的表达欲,乱云的全文,我其实去年八九月份才刚刚追平,那个时候所留给我的震撼也好,感动也好,兴奋也好,意犹未尽也好,都是非常强烈鲜明的,他们驱使着我有许多的表达欲想说出来,更驱使着我想要做出一个具象的,能动的视频献给太太,所以我大概去年九十月份开始就有想准备这个视频的冲动,但奈何三次元比较现充,然后我也一直在考虑究竟用什么歌曲,以及搜集哪些素材,因此只能说是在幻想和慢慢准备中。时至今日它终于有了成品,能正式送给太太感觉特别开心,也希望太太能够喜欢。
歌曲选择上之前说过了,是觉得歌词特别贴合他们,“Neveragain,I'llfindsomeoneelse,Pleasebemine'tiltheend。”对于他们双方来说,确实是再也不会遇见像对方那样好的人了,他们也不会像爱对方一样去爱任何人了,他们是彼此的半身,是彼此的灵魂伴侣,会携手走过余生所有的路。这是一首可能听起来有些忧伤的歌曲,我之前一直觉得乱云应该找节奏强烈的,更大气恢宏的类商战bgm,但有流泪的冲动、感受到隐痛也确实是我看乱云时的一部分感受,所以还是最终选了这首歌。
乱云飞渡,是个非常精彩绝伦,非常大气磅礴,非常波澜壮阔,非常跌宕起伏的一个官//场故事,但同时,它也是一个非常缠绵悱恻,凄美动人,哀而不伤的双强爱情故事,所以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觉得乱云一路看下来,它一定是个会让人想流泪的故事,哪怕作者其实并没有刻意虐,也没有为了让故事更有冲突而有意去煽情的地方,但这个眼泪确实是收不住的,所有疼痛和甜蜜都无比真实,如果有人不流泪,我个人觉得他大概没有读懂乱云的内核。
忘记哪个姑娘给乱云的评价了,说乱云总是哄得她泪流满面,确实如此,我好喜欢哄这个字,十分贴切,因为我在看乱云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被乱云治愈,为乱云流泪,因乱云和解我所有的意难平,因为乱云让我感觉到我嗑的特别真实,嗑这对CP特别快乐。
看到乱云真的很幸运,还没看乱云的也很幸运,因为还有那么多那么好的内容可以看啊!!!乱云真的官//场文学天花板!!!
一、导语
转眼又是一年,我们的联文也如约而至,各位盆友久等了!
2015年8月31日,《伪装者》的开播带我们经历一段波澜诡谲的抗战岁月,我们遇到楼诚,又与无数对衍生CP相遇,更是感悟到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经历过轰轰烈烈与细水长流。八年转瞬而过,我们的爱意不减,楼诚的精神永在。
百年时光荏苒,中国的青年人,依然是最好的青年人,大到保家卫国,小到过好自己的人生,中国青年从不畏惧艰难,也从不吝惜爱......
百年时光荏苒,中国的青年人,依然是最好的青年人,大到保家卫国,小到过好自己的人生,中国青年从不畏惧艰难,也从不吝惜爱意,更从不放弃希望。
《中国青年》,还有什么比这个主题更合适呢?
二、联文细则
1、主题:中国青年
本次联文对象为楼诚及楼诚衍生CP,可接受一定的联动,但应以楼诚及楼诚衍生为主。
创作是自由的,但也请爱国守法、尊重CP。
2、形式:本次联文不限形式,写文、绘画、书法、剪辑、手工等等等等,单篇、连载均可,连载中作品加tag“《伪装者》八周年纪念联文”即可参与!
4、专属tag:《伪装者》八周年纪念联文
三、参与方式
1、在联文期间产出并+专属tag即可。
3、麻烦各位太太在发布时@胭脂雪冷,仅做统计目录使用。
话不多说,联文开始,各位读者作者盆友玩的开心~~
***穿越梗,无科幻元素,无逻辑,硬穿。十八岁的史强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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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强洗完澡出来,汪淼已经用整条夏凉被把自己裹成了个瑞士卷似的,睡得很香。他单膝跪在床边,轻轻地将人剥了出来,重新把被子盖好。躺下准备关灯的这一刻,史强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想起几天前汪淼好像跟他说过,卧室的这挂钟出了点问题。
纯白的圆盘石英钟中间镶嵌着一个万年历,每天夜里十二点...
纯白的圆盘石英钟中间镶嵌着一个万年历,每天夜里十二点,日期就会自动翻过。因为汪淼睡眠浅,买的时候选了又选,这款是最静音的。但上周有一天,汪淼提了一次,说半夜被日历翻动的“咔哒”声给惊醒了,怀疑是不是万年历的机械结构出了问题。
秒针匀速丝滑地一圈圈转着,就在“咔哒”这一声响起的时候,史强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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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五点的清晨,天光已经大亮。客厅里南北窗户被打开,清新凉爽的微风穿堂而过。窗外杨树枝叶繁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灵动的影子。
餐桌顶上那盏灯亮着,史强背靠桌子坐,双手局促地交握在身前,有一种怪异的、误入舞台中央的恐慌感。汪淼则坐在沙发上,使劲儿揉着太阳穴。疼痛从后脖颈一直蔓延到眉心,让他整个人都被昏沉的感觉给攫住了,无法思考,更不想动弹。但他看向好像随时站起来就要走掉的史强,只能认命地起身去倒水,拿了止疼片过来吞下。
“你生病了?”史强突然出声。
汪淼没搭话,又大口地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史强讪讪地看他,等了一会,说:“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下次再谈吧,我还是先走了。”他迅猛地站起来,朝大门口去。
汪淼的脑子“嗡”的一下,好似被人扒开了,不安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他烦躁地把水杯“啪”地重重放在茶几上,喝道:“站住!”
史强已经走到大门口的身影顿了顿,听话地站住了,并且缓缓回过身来,惴惴地看着汪淼。
这张熟悉的脸上出现了名为抗拒的陌生表情,汪淼眼眶发热。他埋下头去捂住眼睛,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没有,我没生病,只是头有点疼。你先坐下,让我再想想。”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要走也得吃了早饭再走!”汪淼不看他,往厨房去,“你先坐,我去做早饭。”
汪淼想,再这样面面相觑,他可能就要抓狂了。他与史强在一起的这些年,习惯了彼此独立却也相互依赖。但老天却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将他置于无法独立,却也无可依赖的境地。
关上厨房的门,汪淼深深呼出一口气。他从冰箱里拿了包子出来隔水蒸上,拔掉高压锅的插头,把小米粥盛出来晾凉;整个人卸了力地靠着灶台发呆。
3
史强这周刚结束了一个跨省追捕的大案,获得了几日难得的假期。本来想着,可以给汪淼当当司机,再当当家庭煮夫,周末一起过个生日;但没想到汪教授也偷偷请了假陪他。
昨晚,他不要脸地软硬兼施,闹了汪淼很久。其间,说了一堆荤话,什么今儿过了十二点就又老一岁了,可是还没听汪教授叫过“哥”之类的。饶是汪淼脾气好,平日床笫之间也老惯着他,可实在是被折腾地过了头,没忍住给了他一脚。本来精神奕奕地跪在床边给汪教授吹头发的史强,顷刻间一屁股就坐在了地板上。
他哈哈大笑,爬起来贱兮兮地捉住汪淼的脚踝,夸赞道:最近健身挺有成效,这么剧烈运动了一晚上,踹人还是这么的有劲儿。不过,嘴上的便宜占完,他还是很贴心地去把窗帘拉严实了,想着明早一定要让汪淼睡到自然醒。
史强俯身向已经迷糊着要睡过去的汪教授讨了个吻。他从嘴唇亲到脖子,再向锁骨进发的时候,被挣扎着醒过来的汪教授一把捂住了嘴。“我太困了,让我睡觉!”
他亲了亲汪淼的手心,轻声说:“淼淼,晚安。”
4
实在是太累了!汪淼的脑子明显停摆,否则他不会察觉不到异常。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史强半夜下班,或者凌晨出门的次数数不胜数,早已经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睡下和不惊动他就起床。
背后的热源消失了好一会儿,汪淼把夏凉被往上拉了拉,将自己整个裹住,又嘟哝着说:“史强,你上个厕所这么久吗?把空调调高一点吧,有点冷。”
还是一室安静。
汪淼的意识终于回笼,他不满地翻了个身,正要开口,却看见史强坐在床那侧的地板上,呆呆地看着他。
他赶紧撑起身,往那边靠了靠,问:“怎么滚下去了?摔着了吗?”
史强盯着他,眉头拧成一团,半天,问出一句:“你是谁?”
汪淼一口气没上来,又翻身躺下,“别开玩笑了,我真的太困了。”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史强又厉声问道。
汪淼强忍着浑身酸痛掀了被子下床,戴上眼镜绕到史强面前,“你什么……”
这个人是史强没错啊,自己的男朋友,认识好多年的那种,交换过戒指的那种,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细胞都开始互相模仿的那种。可现在坐在地板上这个人,好像又不是史强。汪淼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蹲下身与地板上的人面对面靠近了再看。
发型不对,史强平时看似对自己的外貌着装毫不在意,但实际上,你要是让他剃板寸,根本不可能!脸更瘦一些,衬得颧骨很高,明显要比现在的史强年轻太多。声音……汪淼回忆了一下,略微尖锐一些,脆脆的。
眼神就更不对劲了!
严肃、警惕,还有一点点的恐惧。
史强怎么会把这三种情绪投射到汪淼的身上?
汪淼站起来去拉地上的人,“先起来!”
面对汪淼伸过来的手,这个史强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自己站了起来。
“你认识我?”他又问:“你到底是谁?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汪淼没拉到人,皱着眉好奇地去摸他的板寸。史强瞪他一眼,脑袋往后仰躲了过去。
“我何止是认识你!”汪淼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思考了一下家里进贼的可能性,但很快就排除掉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年轻时候史强的翻版,哪儿来这么巧的事情。他接着问:“你不是史强吗?你不认识我?”
“我是史强,但我肯定不认识你。而且昨晚我明明是睡在宿舍的……”
“哪儿的宿舍?”
“……清河!”史强保持警惕地看着汪淼,语焉不详地只说了个地名。
汪淼脑子里那点抓不住的东西逐渐清晰了起来,史强当年当兵就是在清河。他试探地又问:“你多大岁数了?”
“18!这个月马上就19了!”
“哈?”汪淼摘下眼镜决定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你到底是谁?”史强跟上一步,捏住汪淼的胳膊。
汪淼忍痛攥住他的手腕,“你松手,胳膊快被你捏断了。你先等我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史强穿着不属于“自己”的睡衣,站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手足无措。他想不通,怎么一觉睡醒,会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且……而且怀里还抱着个人……还是个男人!史强又蹲了下去,烦躁地直挠头。
汪淼头脑风暴完,出来拿外穿的衣服给十八岁的史强,“这是……你先凑合换上,咱们需要聊一聊。”
他还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十八岁的史强。
汪教授是搞物理的,怎么可能会相信有穿越这回事!
他听史强讲过很多当兵时候的往事,但毕竟两个人认识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那之前的史强,对汪淼而言,只存在于不多的几张照片里:是一个单薄的影子,是虚无的一个概念,是一种想象。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见到相遇之前的,如此年轻的恋人。这种感觉,荒诞又奇妙。
史强趁着汪淼拿衣服,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高高瘦瘦的,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着浅灰色的系扣睡衣。刚去卫生间应该简单收拾过了,睡得支楞八翘的头发已经梳整齐,刘海乖顺地垂着,看不太出实际年龄。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他又伸手去拉汪淼,但想起刚刚自己不小心把人捏疼了,手在空中拐了个弯,去拉了汪淼的睡衣。
要不说是年轻人呢,上手就是没轻没重。他这一拉,把汪淼本就穿得不严实的睡衣给拉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小半个肩头来。
“你……”
汪淼莫名其妙地看他,又低头看自己的肩。好嘛,汪淼红着脸把衣服拉好,心想,这还不都是你咬的!
史强颤巍巍地指着他的肩,问:“谁把你弄伤的?怎么……”
汪淼把从衣柜里拿出来的T恤和长裤扔给他,不慌不忙地抬眼,“你啊,家暴。”
史强手一抖,衣服差点掉地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汪淼,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别瞎说啊,我可什么也不知道!我都,我都不认识你!”
“爱人……”史强迷茫地把这个词来回念了两遍,然后惊恐地看向汪淼,“不可能!你,你胡说!而且,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汪淼扑哧就笑了,甭管眼前的这个局面有多荒谬吧,十几岁的史强做出这样青涩的表情,莫名地……挺有意思。
汪教授的心情好像也没那么差了,他转身拿了自己的衣服去外面换,并且贴心地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史强迅速地换好衣服,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房间里陈设很简洁,米色的墙纸在床头灯橙黄的光线里显得特别的柔和与温馨。床很软,不像部队的……史强脑子里又出现了刚刚醒来时候的画面,他不但搂着这个男人,还……还……还把腿也搁在人家身上!!!史强“腾”地跳起来后退两步,离床更远了一点。他随即想起汪淼肩上的那些痕迹,再没有经验,也知道了是怎么弄上去的……
完蛋了!
难道自己跟人一夜那啥了!!
可那人却说他俩结婚了?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事儿要是闹到部队去,是不是得把牢底坐穿了啊!!!!
史强慌忙拉开房间门,甚至不敢看汪淼一眼,迅速地找到大门所在。他快步往外走,“对不起,我先走了,擅自离开驻地,会被处分的!”
他梗着脖子说完就去拉门,满脑子都是,立刻、马上回去找常伟思报备!不对,是负荆请罪!
睡眠不足,汪淼站在餐桌边正头疼,一下子给气笑了,他说:“你着什么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哪儿也别想去!”
5
汪淼简明扼要地、去掉了外人不宜桥段地,给常伟思讲述了事件的经过。
老常听完,陷入了沉思。他想了半天,问:“小汪啊,你不会真的相信什么灵魂啊,穿越吧?带他去医院查查吧,别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前几天的行动,听说他跟人动过手,虽说脑袋没受伤吧,保不齐有什么内在隐患呢。”
汪淼直接忽略了他的第一个问题,作为中科院院士,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的疑惑,“是,一会等医院上班了,我带他去做个全身的检查。可是,他总不至于半夜偷偷去理了发,还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重回三十年前的状态吧?我看过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常伟思又沉默了,“这好事儿怎么没轮到我呢,他小子是要重新活一遍吗?”
这回换汪淼沉默了,他觉得史强这个老领导,现在好歹也是进了中央的人,进出都有警卫的那种,怎么年纪越大思维越跳越呢!
“那个,还要麻烦您亲自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暂时他不用回去,就这半小时,已经好几次企图夺门而逃了。”
“还有,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十八岁的史强是什么样子的?”汪淼又问。
“那时候的大史啊……”
“没事!”门那边史强坚定地回答。
“是碰到什么东西了吗?需要我进来看看吗?”
汪淼进去卫生间的时候,史强正站在面盆台前怀疑人生。
浴室柜的门大开着,内侧贴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有一回汪淼进来刷牙,史强正在刮胡子,他非要顶着满脸的泡沫去亲汪淼,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照片上两个人史强都认识,但他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汪淼忍住笑意说,“我就说你是我爱人嘛,这不很正常?”
史强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烦躁地爆了粗口:”卧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所以,我不能让你走,你走了我找谁要人去!我不管你是谁,你的身体是我爱人的,要走你脱了这层皮囊再走!”
史强再度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他,“啧”了一声,“你当这是拍鬼故事啊,还脱了皮囊!”
史强咬了咬牙,闷哼一声,说:“知道了!”
汪淼看看自己的手,疑惑地嘀咕:“我也没使劲啊!”
6
汪淼去厨房拿碗筷,常伟思已经三言两语把史强给安抚住了。说,汪教授是他的好朋友,可以代为照顾史强,等他开完会,会来接他。
史强欲言又止,想跟常伟思说,他好像犯了生活作风上的错误。但转念一想,这也太荒谬了,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汪淼的头疼好些了,他喝完一碗粥,就坐在史强对面看他吃饭。
史强因为常年作息不规律,再加上吃饭为了速度快老是狼吞虎咽,所以肠胃很不好。汪淼总会提醒他,细嚼慢咽,细嚼慢咽。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史强倒是蛮听话的样子,不用人叮嘱,一口一口地咬着包子,鼓着腮帮子使劲嚼。这要是现在的史强,一个包子最多两口就吃完了。
谁也不能轻易地就成为了谁,是一次次的刑事治安警情,是盯梢途中一个个的突发状况,让他不得不养成这样的吃饭习惯。刑侦一把手,警队的战神,没人知道他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
史强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他,咽下嘴里的东西,问:“你叫汪淼?”
汪淼点头。
汪淼哑然,好家伙,果然是当刑警的好苗子!
“他都快退休了,肯定跟年轻的时候没法比,”汪淼说,“老常是想安抚你。我们都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接受现实。”
“这有什么好不好接受的,”史强低头咕哝了一句,“虽然我也觉得穿越这事儿实在是扯,但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汪淼看着他的发顶,心里软成一片。可还有一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和自豪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话儿,客卧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汪淼突然记起,昨夜,两个人刚滚上床,喵喵就来挠门,给吃的喝的都不行,就是要进卧室。最后,史强捏着它的后脖颈,把它和它的饭盆水盆、猫砂盆和猫窝都挪进了客卧。
汪淼一打开客卧的门,喵喵就冲出来,只留下一道残影。大橘是灵活的胖子,离弦的箭似的,直奔着史强而去,两步就上了他的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史强吓了一跳,举起双手,胆战心惊地看着猫,不知道该怎么办。
汪淼笑了:“没事儿,你摸摸它,它可喜欢你了。”
“这是,我养的猫?哦,不是,是三十年后的我养的猫?”史强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喵喵身上,轻轻摩挲着,喵喵发出了舒服的胡噜声。
“是我们养的猫!”汪淼收拾碗筷,突然扭头问他,“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史晓强!”
“!!!”史强震惊,“史晓强?这什么怪异的名字!猫难道不是都叫什么咪咪、小白、小黑、小花之类的吗?”
“对啊,你平时老是儿子儿子地叫它。”汪淼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快步进了厨房。等他再转身,史强已经把喵喵抱了起来,一人一猫正在大眼瞪小眼。
虽然大橘粘人,但因为汪淼一直秉承科学喂养的原则,从来不惯着它,所以它对史强和汪淼是亲疏有别的。喵喵的饭量实在大,汪淼怕它太胖了影响健康,因此每天吃多少都是定量给。但是!喵喵有另一个溺爱它的父亲!史强经常偷摸趁着汪淼不在家给加餐,什么罐头、猫条、小饼干、小鱼干什么的,轮番投喂。导致,喵喵跟史强尤其地亲;也导致,大橘的体重一路飙升,汪淼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样,当时史强不顾汪淼反对,要给大橘取名叫“汪喵”的仇,汪教授今儿先给报了!
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汪……教授,”史强犹豫了一下,不确认该怎么称呼汪淼。
“汪淼,”汪淼看他换鞋,“或者,你平时也会叫哥。”
“???”史强觉得,今天这个诡异的早上,自己不是正在震惊,就是在准备震惊的路上,“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比你大吧?”
“对,”汪淼一本正经地说,“但你说,这么称呼比较有,情趣!而且,现在你的确比我小,叫声哥,不亏吧。”
“我没有,不是我,我没说过!”史强埋头换鞋,否认三连。
跟史强在一起十年了,汪淼自认修炼的不错。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日常撩,他肯定不是史强的对手。可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看着史强穿好鞋,直起身的时候,满脸通红,再也憋不出一句话,汪淼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但他又感叹,原来十八岁的史强这么可爱!从脖子一路红到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也太单纯了吧!这要是搁在平时,汪淼这么作一下,史强老早就撩回来了,而且会是加倍地攻击!
7
一直到医院,史强都没再说话,当然更不可能开口叫“哥”。毕竟,无论多大岁数,胜负欲是一样的。
医生开完检查的单子,汪淼想了想问,能不能加测一个骨龄。
全部检查完出来,已经日上三竿。北京7月的日头足,明晃晃地晒着,叫人睁不开眼。汪淼捏着检查报告,眯着眼睛,边走边看。
还真是十七八岁的骨龄啊!
史强默默地走到他的外侧,用身体替他挡住阳光,将汪淼手中的报告罩进自己的影子里。汪淼抬头朝他笑了笑,继续看。走了几步,史强又抬手拦了他一下,不满地说:“看路,这儿有个坑,就不能上车再看吗?”
汪淼虚虚在他背上扶了一下,史强浑身一僵,忍住了没将人甩开。
汪淼调侃说:“呵,平时恨不得总黏在一块儿,这会儿要跟我划清界限?”
“不是!”
“那是什么?”
史强憋了半天,“我又不是你平时那个史强!”
“那你把平时那个史强还给我!”汪淼朝他摊开手。
“我倒是想呢!”史强气呼呼地去拉车门,拽了两下没拽动。
“是我的车吗,你就拽!”汪淼站着没动。
史强瞪大眼睛左看右看,又跑到车前看了看车牌号,笃定地说,“是!我记了你的车牌号,而且早上我们就是停在这个车位的。我记了车位号!当时还想,这一排有两辆车跟你的一模一样,但那两辆车里,一辆挡风玻璃下面有个玩偶,一辆右前脸有新鲜的剐蹭痕迹。”
汪淼在心里默默地给未来的警队之星竖了大拇指,按了遥控器开锁。史强得意地甩了甩并不存在的刘海,拉开车门上了车。
看着规规矩矩坐在副驾上,哪怕被安全带勒着,腰杆依然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的史强,汪淼的心突然就怦怦跳起来。他背了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将自己想要去亲亲他的罪恶念头给收了起来。
突然,一个更加罪恶的念头出现在了汪教授的脑海里:如果史强真的从十八岁重新来过,那自己还能跟他在一起吗?在一起的话,算不算出轨呢?
你看看,就说建国后不许成精吧,一旦发生这样的灵异事件,就会牵扯伦理问题,的确会导致社会关系混乱!汪教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要不我给你拍段视频吧,回头给那个史强看看!”汪淼一边逗他,一边掏出手机,佯装要拍。
史强抬手去拦,汪淼就躲着他的手去找角度,你躲我闪中,汪淼大意了。
平时两个人偶尔打闹,汪淼并不会太吃亏,他身高在那,又都是男人。而且,史强也不会把擒拿的手段用在他身上。但是,史强知道汪淼胳膊内侧有块痒痒肉,只要点一下,汪教授就会束手就擒,比什么“葵花点穴手”都好使。史强也怕自己没轻没重弄疼了汪淼,一般都是一只手松松地将他的两个手腕握住,另一只手去轻轻挠他。
这个史强竟然也使出了同一招,成功将他治住了。
汪淼摘下眼镜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你怎么也会这一招!”
史强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他烦躁地把手放回腿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汪淼系上安全带,把车开出去,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问:“快中午了,想吃点什么?”
史强看着窗外,悄悄拈了拈手指,又握紧了拳头。心里想着,都是男人,汪淼的皮肤可真好,白净光滑。他又想起早上刚醒过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在汪淼的腰上……史强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汪淼……
他仰头长出一口气,心里愤恨地嚎叫:说好的都是男人的呢,啊!!!住脑!!!
汪淼可不知道他那些小心思,奇怪地扭头看他,又问了一遍:“想吃点什么?”
史强目视前方,“我都可以。”
汪淼说:“那咱们先去趟超市,买菜,回家给你做生日大餐。四十八岁的你,不怎么愿意在外面吃饭。”
“因为四十来岁了,更注重身体健康,少吃重油重盐的东西,”汪淼把车停在家附近的超市门口,“不过呢,放心,你还在长身体,我会注意营养均衡的。”
“我已经成年了,还长什么身体!”史强嘀咕着去推购物车。
汪淼把史强的手机给了他,以防走散了方便联系。趁着汪淼去挑菜,史强把手机拿在手里犹豫了半天,怀着一种不道德的心情,偷窥似的打开了通讯录。
排在第一个的是“淼淼”,第二个是“爸爸”,第三个是“妈妈”,史强点开号码看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汪淼的爸妈。也是,哪怕是在十八岁的那一年,自己的爸妈也已经去世多年了,更别说现在。
史强心里冒出一串数字,他迅速地在拨号键盘上输入了进去,但却对着那个绿色的通话按键,下不去手。
汪淼提着选好的水果和蔬菜过来,史强正趴在购物车的扶手上发呆。
史强摇摇头,推着车跟着他往收银台走。
上了车,汪淼看着耷拉着眉眼的年轻人,又问:“怎么蔫儿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要烦躁了。”
汪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是我自己犯蠢!”史强抬头看他,抿着嘴唇挤出笑意,“但就是想着,试一试,万一呢。”
“你转业的那一年他们相继去世的,”汪淼发动了车,冷气逐渐驱散了车内蒸腾的热浪,“你当时在老家备考,全程陪伴了他们最后的日子。你跟我说,也算,没留遗憾。”
史强低头,忍住泪意。
“咱俩在一块儿之后,回去扫过墓,”汪淼接着说,“他们跟你爸妈安葬在同一个陵园。”
史强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他有点迷茫,“我要是留在这里回不去,是不是就不能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汪淼将手覆在史强手背上,“如果一切守恒的话,也许四十八岁的史强会替你去做的。”
“要是我俩换不回来了,你怎么办?”史强眼睛红红的,但问得特认真。
“有什么怎么办的?换不回来不就是我赚了,你现在可是小鲜肉!”
“!!!”史强气呼呼地把头扭向了窗外。
“怎么?不乐意啊?”汪淼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接着逗他,“反正你早晚要遇上我,提前一点也不是不行吧?”
半天,史强没出声,汪淼在心里比了个V。
“我……”史强犹豫地问,“我是天生就喜欢男人吗?”
汪淼刚刚被满足的胜负欲一下子就没了,他头疼地想,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什么要提这个事情?他可不是一个会给十八岁的年轻人科普性取向的人啊!
“这个,我说不清,但我知道,你喜欢我。”
“不是我不理他,我工作的时候不带手机,所以不能及时回复,”汪淼无奈地笑道,“他出外勤的时候,我都知道,所以一般也就不会给他发消息。”
“我未来真的当警察了?”
“不是给你看了家里衣柜里的警服了吗,”汪淼说,“从小想当警察啊?”
“就是觉得警服挺帅的。”
“是,但当警察也挺辛苦的。”
“辛苦我不怕,”史强满不在乎。
下了车,史强主动背上购物袋往楼上走。看着这个还略有些瘦弱的背影,汪淼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史强,不仅仅还未经历爷爷奶奶的去世,他也还未经历从缉毒警到刑警生涯的淬炼。他没有失去过战友,没有目睹过女孩被炸得血肉横飞;更没有体验过在刑侦总队这些年吃过的苦,挨过的罚,受过的罪……
汪淼遇到史强的时候,他已经独自一人趟过了这一切,甚至还能将过往的伤口扒开,当作案例劝慰汪淼。汪淼有心疼、有不舍,但无能为力。
可当十八岁的史强就站在面前,对未来的遭遇、对未来认识了又会失去的人、对那些可能差点就将他吞没的深渊一无所知的时候,汪淼的心里激荡起来。他想要伸手去拉住他,让他在岁月还未加诸给他如此多伤口的时光里,让他在明亮又赤诚的鲜活里,多待一会儿。
回到家,汪淼要进厨房被史强拦了下来。
史强指了指他的眼睛,“眼袋快掉地上了,中午我简单做点,吃完你睡一觉吧。”
“你可以吗?”
“我小学毕业就能自己做饭了,”史强说着钻进厨房,已经打开了冰箱,“有西红柿,那吃西红柿鸡蛋拌面好不好?我刚看小区门口有卖切面的,我下去买点。”
汪淼又有点恍惚,好像自己的史强回来了一样。他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人,“你带钱了吗?”
史强朝他晃了晃手机,“你教过我手机支付了,这顿就让他请吧。”
汪淼提议,“要不,咱俩趁机去刷点值钱的东西?反正钱花了,他回来也没地儿喊冤去。”
史强看着他,咧嘴笑了。
史强出门后,汪淼去冲了个澡,天气太热,出门一趟一身汗。等他收拾妥当从卫生间出来,午饭已经摆上了桌。
切面过了凉水,西红柿鸡蛋卤也已经晾凉了,史强指着一盘菜说:“我看冰箱里还有半根莴笋,就跟胡萝卜和黄瓜一起切了丝,凉拌了一下。”
平时史强也会做饭,但他的风格跟汪淼完全不一样。汪淼心静,也愿意用做饭来解压,因此更注重营养搭配和摆盘样式。史强的长处是简单麻利,他下厨,总是能高效地吃上饭。这样,俩人也算是互补。汪淼有空就研究一些菜式,他要是工作忙,史强至少能保证不让他俩饿肚子。
史强把卤浇在面条上,拌均匀,又摆上几颗白灼过的小青菜,才把碗放到汪淼面前。
汪淼吃了一口,抬头就碰上史强殷切的目光。他自己也不着急吃,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的另一边,看着汪淼。
汪淼提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史强是乐于表达的人,“淼淼加油”,“淼淼棒棒的”之类的话,他每天都要说上个几遍。汪淼很受用。他出生在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亲子关系上,自己的父母已经算是平等开明的了。但中国式的家长,总是吝啬于对孩子的夸奖。这样的爱过于不动声色。可其实没什么比来自自己所爱的人的肯定,更能抚慰人心的了。虽然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史强的赤诚与直白会让汪淼体会到工作之外的成就感。
而汪淼少言但行动力强,史强有时候求表扬,他会直接回他一个亲吻,或者拥抱。但显然,眼下这个情况,这两种表达方式都不合适。
汪淼搜肠刮肚,思考怎么夸奖才不会显得太尴尬。他先类比了自己平时是怎么对待学生的,来去来也就是“好”“不错”“非常好”。工作上他向来严谨,对学生要求严格,能被汪总称赞一句“非常好”,已经是极大的肯定了。
他又想起楼下的李老师。每次李老师带着自己的闺女在楼下打羽毛球,都能听见她不断地夸奖孩子:宝贝儿好厉害!宝贝儿你可以的!汪淼默默算了一下,眼下他跟史强地年龄差,基本上跟带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但,宝贝儿就算了吧!
汪淼清了清嗓子,说:“很好吃!天气热没什么胃口,凉拌面挺好的。凉菜……”汪淼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咸淡适中,清脆爽口。”
史强闻言笑弯了眼,这才端起碗,自己也埋头吃起来。
汪淼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笑着说:“手艺不错!”
吃完饭,史强把汪淼赶进了卧室,让他睡觉,自己去厨房善后。
沉沉的一觉睡了两个小时,汪淼头晕脑胀地起来倒水喝。家里静悄悄的,他放下水杯有一瞬的怀疑:早上的经历怕不是午睡时候的一个梦吧。
他扭头看见餐桌上放着一个绿色的玻璃饮料瓶,那是上午在超市的时候史强要买的。他说没喝过这个口味的汽水,就买了一瓶回来尝尝。但其实,汪淼和现在的史强都是不怎么喝饮料的。
大意了……要是他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跑回清河了可怎么办。
“你在哪儿呢?”
“我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看见对面公园有步道,就过来活动活动,跑跑步。”史强好像停了下来,“这就回去。”
“不是,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会中暑吧?”
“没事儿,有树荫。”
史强浑身湿透了的回到家,汪淼打开衣柜拿换洗衣服给他。
干净的浴巾在柜子最上面一格,汪淼踮起脚,一手搭在史强肩上微微发力撑住,另一只手去拿。耳边,史强的呼吸陡然重了一下。
汪淼转身把浴巾和衣服递给他,看见史强额角出了一层薄亮亮的细密汗珠。
“怎么了?又出了一头的汗?”
史强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擦了擦,“热呗。”
“不对,”汪淼皱眉,“你进屋之后洗过脸,汗都擦干净了。屋里开着空调,不至于的。”他说着,又伸手在史强的肩上使劲压了压。
史强咬紧后槽牙,努力地稳住脸上的神色。
汪淼不跟他客气,直接把他T恤的领子扒拉开。
史强的肩部有巴掌宽的一道瘀伤痕迹,蜿蜒着没入后衣领里。瘀痕呈深紫色,肩头有暴露的伤口,结的痂被蹭掉之后,还有点出血。
汪淼把史强手里的衣服和浴巾拿回来搁在一边,板着脸对他说,“把上衣脱了。”
“别紧张,没事儿……”
“有没有事儿,你先把衣服脱了让我看一眼。”汪淼朝他逼近一步,“你不脱,我就上手了。”
“脱,脱!”史强抬手就把T恤给脱掉,他紧紧攥住衣服,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肩,红着脸说:“小意思,过两天就好了。”
汪淼把他翻了个个儿,果然,整个后背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汪淼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医药箱,“你这伤口不能碰水,我帮你用碘伏消消毒,贴个防水贴再洗澡。”
史强顺从地侧着身在沙发上坐下,任由汪淼用棉签在他肩上涂碘伏。药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很凉,辅一碰到皮肤,史强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疼?”汪淼停下了动作。
史强笑着摇头,“不疼。”
汪淼又低头去处理伤口:“怎么弄的?打架了?”
“没有!”史强着急申诉,转身就要解释,被汪淼一把按住。
“先别动,没涂完呢。”
“哦,哦,”史强摸了摸鼻子,解释说,“来这之前,刚从抗洪前线下来。我们驻地边儿上有个村子被淹了,进出只能靠人趟。肩上这伤,大概是扛东西的时候弄破的。我们几个用盆运孩子来着,那盆边缘有点锋利。本来已经结痂了,不知道怎么弄的,又破了。”
汪淼手上一顿,想了一下,说:“你把购物袋背在肩上的时候蹭破的,那个袋子里是瓜果,很沉。”
“很沉吗?还行吧。”
“什么材质的盆?”
“再想想!”汪淼取出大小不一的防水贴,对比着伤口挑了一张。
“塑料的!”史强一拍大腿,“因为后来,那盆不堪重负,裂了!塑料的,没事儿!”
汪淼处理完伤口,埋头收拾医药箱,“你去洗澡吧,洗完出来把防水贴去掉,我再给你上药。”他拿出一个小绿瓶子,“这个一会儿抹在后背的瘀伤上,可以镇痛。”
史强蹲下来帮着收垃圾,看着琳琅满目的医药箱,说:“嚯,东西好齐全,赶上我们医务室了。”他随手翻了翻,纱布敷料、双氧水酒精、止血散瘀的药,甚至连止血钳都有。而且,这些都有使用的痕迹,不像是买来有备无患的。
“都是给史警官准备的,一线的工作磕磕碰碰受点伤很难免,”汪淼说,“他自己又老大大咧咧的,有一次这儿,”汪淼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侧腹部,“挨了一刀,伤口没好利索呢,就又抓捕去了。完事儿晚上回到家才发现,伤口裂开了。后来我就准备了这个医药箱,最起码简单的伤口可以及时处理一下。”
史强站着没动,他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人,刚才的一通忙碌让他也出了汗,刘海有一缕湿哒哒地贴在额角。史强微微抬了抬手,又放了回去,他问:“警察的家属,是不是也挺辛苦的。”
“嗯?”汪淼抬头看他。
“你上午跟我说,当警察挺辛苦的。当警察的家属,也不容易吧?”
汪淼推了推眼镜,“还行吧。心脏好就行,别的也是小意思。我考了急救员证,有备无患。”汪淼说着站起身,把手搭在史强受伤的右肩上,使劲儿按了下去。
史强眉头微皱,忍痛的表情稍纵即逝。
“疼吗?”汪淼问。
史强摇头。
汪淼缓缓地又使了点儿劲。
史强咬了咬牙,紧锁起眉头往后躲。
汪淼把手拿开,看着松柏一样立在眼前的年轻人,说:“能忍痛是本事,但别对所有人都逞强。疼,就说。”
史强眨了眨眼,躲开了汪淼的视线,“真的没事儿!我特能忍!”他迅速转移话题,“我跟你说,我专门练过。我听人说,能吃辣的人忍耐力更好,就偷偷把炊事班门口挂着的一大串红辣椒就着水给吃了。结果,那嘴唇肿得跟香肠似的,还被罚了去帮炊事班打扫了一个月的厨房。”
汪淼扶额,朝他挥了挥手,“快去洗澡吧,小心伤口。我去做饭。”
趁着汪淼做饭,史强在客厅里转悠。他将桌子上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看得出来,汪淼很会拍照,花花草草都拍的很好看。
放下老照片,史强拿起另外一张全家福。汪淼的爸妈坐在椅子上,他与汪淼站在后排,照片底部印着一行字“老汪七十岁留念”。照片里的史强,眉目舒展,一只手轻轻搭在老汪的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揽着汪淼的后腰。史强又想起手机通讯录里写着的“爸爸”“妈妈”,原来,后来的自己又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桌子的边缘还有一张人像,照片里俩个人都穿着深色的西装,肩挨着肩,头靠着头,亲密地笑在一处。汪淼一手拿着束金灿灿的郁金香,一手与史强十指紧扣。
史强放下相框,转身去看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电视机旁的木头架子上,有刻着史强名字的奖章和奖杯。紧挨着奖杯的是一个“中国十大杰出青年”的奖牌,“汪淼”两个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电视机下摆着游戏机,沙发上有收了还未叠起来的干净衣服,茶几上摊开两本期刊,沙发后面的书桌上堆着几摞书、散着一些纸张,餐桌上有一绿一蓝两个同款的马克杯……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的样子,这是史强未来的家的样子。
汪淼做好饭,正好蛋糕也送来了。
史强拦住不让他拆,说,这是四十八岁史强的生日蛋糕,不是自己的。
汪淼笑着给他点上蜡烛,“我替他,为你过生日。快来许愿!”
关上灯,史强透过跳动的烛火去看对面的人。汪淼开心地看看蛋糕,又看向他,轻声哼着“祝你生日快乐”。金色的光线从小小的烛芯出发,四散着辐射出一个温柔又梦幻的海洋,而汪淼的眼睛如掉入这海里的星星,波光流转里像宝石一样闪亮。
十八岁的史强闭上眼睛:未来很好,没有别的心愿了!
晚上,汪淼把史强安顿在客卧,喵喵跟着进来,熟练地蹦上床,在枕边找好位置躺下。史强也很熟练地撸了撸大橘,问:“它真的叫‘史晓强’?”
“要不然呢?”汪淼睁大眼睛看他。
“没有,就是觉得,好傻,”十八岁的史强莫名地在心里鄙视了一把几十年后的自己。“而且,我今天尝试叫它,它也不理我。”
汪淼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咬紧下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可能它对你的声音不太熟悉,是吧,喵……史晓强?”
大橘伸了个懒腰,张大嘴打呵欠,慢悠悠地看着汪淼叫了一声:“喵~~~”
史强躺下,汪淼把空调遥控器放在床头柜上,关了大灯,叮嘱说:“觉得温度不合适就自己调。”
黑暗里,史强翻身看着他问:“等我睡醒了,还会在这儿吗?”
“我也不知道。”
“今天,就像做梦一样。也许,就是一场梦吧。要不,根本没法解释。”
“嗯,”汪淼说:“你会顺顺利利地服完兵役,当警察,一干好多年,立功受表彰。然后还会组建美满的家庭,有几个生死之交,开开心心地一起到老。”
“我……以后也会来到这儿吧?”史强想,我也应该有我的汪淼吧。
“你愿意的话,会的。快睡吧,晚安。”
汪淼关上房间门之前,回过头说,“史强,我很感谢你。”
感谢你走过暗夜成为了这样好的一个人,感谢你一路辛苦坚定地走到我的身边,感谢你选择人间烟火与我共度余生。
门外过道里的灯光将汪淼变成一个剪影。史强将这个影子记在心里:“我也是。晚安,汪淼。”
汪淼回到房间,看了看双人床空着的那一侧,又看向墙上的挂钟,快12点了。
他留了史强那侧的夜灯,躺下睡着了。
凌晨一点,史强口干舌燥地醒过来。床头的夜灯亮着,他郁闷地轻轻放开怀里的人,起来喝水。怎么就睡过去了,还想着检查一下卧室的挂钟呢。
等他蹑手蹑脚回到卧室,刚准备躺下,背对着他的汪淼把夏凉被往上拉了拉,把自己整个裹住,含含糊糊地说:“史强,你上个厕所这么久吗?把空调调高一点吧,有点冷。”
“哎,来了来了,”史强轻声应着,躺下之后将人搂了过来,“这样就不冷了。”
“这样会热!”汪淼翻身面对他,抗议道。
史强扣住他的手,说:“那我把空调再调低一点!”
“太不环保了!”汪淼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察看手掌上的口子,问:“还疼吗?”
休假前的那个追捕行动里,史强的手被划伤了。
史强脸一苦,“还有点。又疼又痒。”
汪淼莞尔:“那怎么办呢?”
“你亲一下就好了。”
汪淼从善如流地在他的伤口上亲了一下,“结痂了,你别闲着没事去抠啊。”
俩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汪淼突然想起来说:“我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变回十八岁了!”
“嗯?十八岁?”
“对,还挺可爱的,说话会脸红,被我逗还会气鼓鼓。不过那时候好像已经很厉害了。”
“什么很厉害?”
“成为一名优秀刑警的潜质已经显现了。”
史强默默回忆了一下,笑道:“那还真是梦,我那会儿可傻了,刚到部队吧,人缘儿一般,脾气吧还有点小古怪,除了训练还是训练,特别没意思的一个人。”
“不是!”汪淼否认,“挺乖的一个小孩,聪明有担当……”
“汪教授,你对我的滤镜可真的太厚了。得亏我是后来才遇到你的,这要是咱俩十八岁的时候相亲,你根本不可能看上我。哦,不行,我十八的时候,你还没成年。”
“这话说的,你不是从十八岁过来的吗?干嘛要这么说自己?”汪淼问:“几点了?”
“这两天好像又好了,我也没再听见。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睡眠质量变好了。”
“天亮了我把它跟客厅那个对换一下。”
汪淼用胳膊撑起脑袋看他,眯着眼睛笑,“史强,生日快乐!”
史强凑上去亲他,“快乐,每年都很快乐!今年咱俩能一整天都在一起,更快乐!”
“我想明早去买菜,中午要去爸妈那吃饭,我怕你在那儿又喝多了,耽误我晚上做饭。”汪淼黏黏糊糊地跟史强接完吻,蛄蛹进他的怀里,“但我到现在,腰还是很酸!”
史强嘿嘿笑着去给他揉腰,“放心,有我!你列单子,我去买,你就在超市外面那个咖啡馆等我。”
“反正中午你不许多喝,也快五十的人了,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吧。咱们吃完饭就回,蛋糕约了下午送过来。”室温逐渐的宜人,史强揉捏的力度适中,汪淼舒服地又要睡过去了。
“我怎么就五十了!”史强强烈抗议,“年龄可不能四舍五入。”
汪淼闭着眼睛笑,“怕什么,我这不是陪着你嘛?”
史强点点头,“也对!”
他撩起汪淼的刘海,从额头开始细细密密地亲吻他。耳朵、嘴唇、下巴、脖子……吻到锁骨的时候,汪教授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史强抬头,对上汪淼笑出的两弯月牙。“我太困了,让我睡觉。”
史强亲亲他的眼睛:“你睡你的,我亲我的。”
“那我还怎么……”汪淼的尾音被唇齿交缠给吞没了。
史强很耐心地舔舐过他的牙齿和舌尖,又缠绵地轻咬他的唇瓣,耍赖道:“你刚说了要陪着我的。”
汪淼垂眼看他一本正经,想着,四十八岁的史强也一样的可爱。
“你说话要算数!”
汪淼好笑地贴过去续上这个吻,“算数!”
岁月还长,他们无需争分夺秒,不负良宵就好。
客厅里,开着窗。夏夜的风带着滚烫的热意吹开纱帘的一角。月光偷跑进来,落在餐桌上。一只绿色的玻璃瓶折射着细碎的光。
无论十八岁、四十八岁,抑或六十八、七十八、八十八;不管过去了三十年、五十年,抑或是百年、千年、万年,在每一个平行时空下,他们都是并肩进退的战友,也是呼吸交缠的爱人。职业使命和凡俗生活,荣誉丰碑和爱的荣光,人类未来和前世今生,他们都会拥有。
无尽的未来里,他们平安顺遂,只会相遇,不经别离。
【占tag致歉】
在上海cp29即将于5月来临之际,几个在上海的朋友在某天夜里突然热血澎湃地决定申请一个楼诚摊位。
产生这样的念头主要有以下原因:
1.今年刚好楼诚八周年了,感觉八这个数字很吉利;
2.去年的七周年庆楼诚影视的活动鸽了,如果今年也鸽了的话我们可以说我们用线下活动代替了;
3.感觉每一年的申请难度都在变大,今年先试试再说。
所以!我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用过cpp的人也在这个神奇的平台上组建了社团,发布了制品,申请了今年的摊位……
如果最后能够申请成功的话,我们计划通过以下方式来经营我们的摊位:
1.通过抢劫画手来获得部分图的著作权,制作明信片、胶带、手提袋、杯子等...
4.由费米亲自订制横幅,我提供楼诚棉花娃娃,确保现场宣传氛围到位;
5.目前计划是5月3号出摊
如果有朋友愿意支持的话
要做的就是:加入我们社团+将尽可能多的制品加入心愿单,增加我们申请成功的几率。
因为还没有确定摊位,最终要做的商品还没确定,所以暂且画了一些不算太大的饼来参加申请,这些不是我们确定要做的东西!但能够保证的就是最终商品一定会比这些多,具体要做的内容和数量我们会在后期统计。
如果还有谁申请成功过摊位也可以把经验传授给我们这些互联网冲浪经验不太丰富的中年cp粉,感谢!
【好春光】2023年楼诚春晚
新的一年,我们在一起。
除夕夜与你不见不散!
练字活动出来了,感动(字丑跑开
【恶搞脑洞】陈总监总令我想起诚秘书(一)
RT,N刷沙漠之光总会有很多浮想联翩,哈哈哈哈,不要当真,更不要追究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