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起初,他只是找他租了一支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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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买不到爱的永恒,那就租下这份情,租金是我的一生。”——《Rent》
1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那支正在砂金指尖转动的钢笔忽然突兀地滚落到了桌面上,两秒后被它的主人不动声色地捡起。
他抬头朝门口望去,恰好撞上来者的视线,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又很快各自移开。
不过人类总会犯错的,优秀员工偶尔的疏忽在不造成直观经济损失的情况下无伤大雅,所以参会人员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就宽容地收回目光,回归正题。
正在汇报的那位职员,恰好又是技术研发部的成员,更是不敢对刚进来的博识学会同僚有任何意见,推了推眼镜继续滔滔不绝。
拉帝奥的视线在会议室扫过一圈,迈开脚步。砂金没有盯着他看,余光却瞥见对方慢慢朝自己走来,不由得收敛了坐姿稍稍坐直。脚步声愈来愈近,停在了他右手边,随后耳侧响起了拉开椅子的声音。
这是这间会议室目前唯一的空位,没有多余的选择。砂金表示理解,只轻微蹙眉,在被任何人注意到之前很快恢复平常,原本有规律敲击地面的皮鞋鞋跟却停了下来,像红灯前的急刹,有点尴尬地顿在原地。
汇报人员仍在喋喋不休,以砂金以往的作风,此刻大概正悠闲地回着通讯终端里的消息,一边从对方冗长的发言里选择性地提取对自己有用的那几条信息,并有条不紊地记下。
他皱着眉,摸遍自己全身的口袋,打火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他更加不顺心。这个摸索的动作似乎可以遮掩、稀释他的一部分情绪,砂金的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又坐回原来的姿势,心不在焉。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汇报人员合上自己的讲稿,“那么这一次的任务也要辛苦二位继续合作了,砂金总监,还有——拉帝奥教授。”
砂金能感觉到旁边人的身形僵硬了片刻,似乎还留下了一声几不可闻地冷哼,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他朝汇报的那位同事友善地点头微笑,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有权限安排合作事宜,多半是上面的意思,改不了。也怪他自己,之前三番五次主动去找拉帝奥合作,收获颇丰,这下公司似乎习以为常,按照惯性思维让他俩继续合作了。
但可惜的是……这次有点不巧。
砂金暗叹一声,随着会议结束的人群走出会议室,却在要和拉帝奥分道扬镳的时候回头喊住了对方。
“打扰一下,亲爱的拉帝奥教授——方便借用下打火机吗?我忘记带了。”砂金问道。他的语气尽可能保持轻松,像是随口一问。
拉帝奥背对着他,在原地停了几秒没动作,正当砂金以为自己又在自讨没趣,对方不会借给他时,拉帝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转身扔给了他,随后便匆匆离开,没有多看他半眼。
……啧。不过就是分手了而已,至于吗。
砂金眯起眼,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打火机握在他手里,这会儿他却并不急着点烟。
他烟瘾不重,很多时候点燃了也不抽,只是夹在指缝,余光里那道缓缓上升的烟雾会使他平静不少。
他的拇指指腹摩挲过打火机的金属外壳,用“廉价”一词去形容它似乎过于刻薄,但确实也不值几个钱,和他平时用的牌子差太远,像是实验室统一购入的那种实验用打火机。
冷硬、简约、板正,但可以被正常使用——他手中的打火机就像拉帝奥这个人一样,表面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会与任何人产生感情纠葛,但无人知晓的是,在过去无数个深夜,他也会被自己的指尖点燃,跃出克制却情难自抑的火焰。
砂金把打火机收回口袋,朝着反方向离去。
2
砂金抽烟并不频繁,更多时候他会将此当成无聊时的消遣,或者某种十分便利的社交工具。
比如这次。
砂金总监站在实验室门口,低头时尚且有些不耐烦,再抬头时,却偶然在这张索然无味的餐桌上遇见了他的菜。
维里塔斯正抱着一堆厚度可观的书从他面前走过,除了对方英俊的侧脸,砂金甚至还能近距离观赏到对方流畅的手臂肌肉线条,比公司盈利最好的那只股票曲线还要优美。
紫发青年瞥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如看一块路边的石头,尽管这块石头着实光鲜亮丽,还直勾勾朝他抛了个媚眼。他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不太好招惹,但这反而更激起了砂金的斗志。说是见色起意也好,说是不甘示弱也罢,总之,有些人见一面就足以成为自己的目标。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整理好自己的外表,微微低下头,冲对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他的惯用伎俩,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能牢记于心。随后砂金上前几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脸为难地试着向对方借用打火机,脸上真诚的表情让人丝毫看不出此人半分钟前刚亲手把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
“可以,”维里塔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但实验室禁烟。请去基地外面抽。”
“多谢了,教授。”砂金接过对方递来的打火机,故意造成肢体接触,对方缩回手的动作干脆利落,让他不免有些遗憾。
打火机无非就是个借口,砂金将它揣进兜里,心情颇佳地在基地外面晃悠了一阵,回来的路上摸了一支笔、半张纸条,用最风骚的字迹留下了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
他把纸条贴着打火机,一同攥在手心,然后将它们塞进了拉帝奥胸前的口袋里,凑在对方耳边,再次道谢∶“感谢您的帮助,拉帝奥教授。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请联系我。”
他故意咬字暧昧,能感觉到拉帝奥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这使他心情更愉悦。
尽管拉帝奥并未如他所愿添加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但无所谓,砂金会哼着小曲打开工作群聊添加来自博识学会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有时候当同事就是这么方便,也难怪办公室恋情总是展开得迅速。毫无疑问的是,那张贴着打火机的纸条就是二人感情纠葛的潦草开端。
这个该死的茨冈尼亚窃贼,狡猾地接住牛顿的苹果,与亚当夏娃的那个互换。或者说,他本人就如同砸中拉帝奥的苹果里的一条虫子,啃食理性,带来充斥谬误的情感——哪怕这份情感是厌恶,也足以摧毁拉帝奥追求的那份纯粹。
托星际和平公司的福,他俩合作的次数不少。在合作之初,由于秉持的观念不同,二人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矛盾重重。
金发孔雀如他所料正坐在柜台边,向他人展示如何用匹诺康尼研发的新款电子烟吐出爱心型的烟圈。由于加入了特殊材料,烟圈甚至可以在空中变换形状,砂金高超的吐烟圈技术讨得了女伴的欢心,就连隔壁桌的客人们也频频侧目,悄悄围观这个英俊青年的有趣表演。
不解风情之人很快穿过了人群找到他——砂金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拉帝奥,挑了挑眉,嘴唇微张,
爱心型的烟圈往人家脸上飘,被教授嫌恶地拿书脊劈成两半,惨兮兮地烟消云散。
“你又迟到了。”拉帝奥压着火气向他陈述这个客观事实。
“如果你不能保证守时,那恕我直言,你我之间的合作无法推进下去。我会向公司申请解除合作关系。”
“停——这有什么影响,教授?我可没有耽误正事,已经把你要的资料全部发给你了。拜托,别这么死板,某些议程并不是非要面对面商谈的……”砂金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说辞,笑眯眯地和他商量。
“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想来见我?”
慢悠悠飘出的语句骤然一转,砂金的视线变得锐利,近乎要将他脑海里的想法彻底看穿。
拉帝奥抿唇不语。
在这样的场合下,多一秒的沉默都会将暧昧翻倍。混色的灯光将每个人切成色块,糅合在舞池中那片跃动的海。砂金见对方明显不愿回答,大笑着让调酒师为拉帝奥端上一杯酒,自己则随手邀请了舞伴走进那阵炫目的灯光。
混乱之中,不知是哪位女士的口红不幸在无意间掉落到地面,被忘情的人潮推搡着碾碎了。砂金的皮鞋从上面踩过,他端着香槟,忽然转身又踩在了坐在沙发上的拉帝奥教授的肩膀上,在白色衬衫上留下一个暗红色的鞋印。比起普通的唇印,更像是一个更为恶劣的吻。
他太懂怎样叫人生气。
这种放纵的行为无疑激怒了拉帝奥,他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始作俑者的脚踝,近一步把他推到了沙发里。拉帝奥素来有洁癖,坚信唯有纯粹方能接近真理,身体上的不洁也会导致思维混乱——比方说现在。他的怒火来势汹汹,甚至无法细究到底从何而来。
坦白说,博识学会的学者也各有各的脾气,并非每个人都能准时出席学术会议。但在不耽误学术进展的情况下,拉帝奥也不想被严苛的教条束缚,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这次导致他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一次简单的失约?是因为他的合作伙伴踩脏了他的肩膀?还是说……
“你的个人爱好及私生活作风我无权过问,但我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是个很难保持清醒的赌徒、醉鬼,这会严重影响我们完成任务的效率。听清楚了吗?”
最后几个字问得有些咬牙切齿,说完话拉帝奥松开手,任由对方坠回沙发里,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砂金就着摔下的姿势,索性躺在沙发上。他松了松领带,酒吧的灯光迷离刺眼,他闭目仰躺在沙发上,脑海中满是拉帝奥方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以及对方宛如翻涌着岩浆的金红色瞳孔。
……真是糟糕。
3
“要两间房,谢谢。”
没等前台开口询问,拉帝奥走在砂金前面,率先提出要两间房,不给砂金发言的机会。
砂金无辜地眨眨眼,冲前台小姐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拿走了服务台上剩下的那张房卡。拉帝奥已经在等电梯了,他才慢悠悠拖着行李箱过去,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伸手阻拦,在门弹开后顺利挤了进去。
拉帝奥连分给他半边电梯都显得有点不情愿。砂金也懒得自讨没趣,对着反光的电梯壁拨弄一下发型,嗯,很完美。到楼层后,两人迅速各回各的房间。
砂金把手垫在脑后枕着,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和天花板对视。
确实有些不适应。潜意识里某种习惯还在作祟,短期内改不过来。
之前不是这样的。
……唉。砂金翻了个身,想起他们第三次合作出任务。那天他走在拉帝奥前面,手指关节在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轻叩,在工作人员面前转头和后面人商量∶“预算有限,不如就要一间房吧。喂,拉帝奥,你没意见吧?”
实话说,放眼整个星际和平公司,很难找到比这更蹩脚的借口了,可笑程度堪比“克里珀不造城墙改行造矛”。如果连p45级别的高管外出办公都无法拥有独立的酒店房间,那么公司恐怕离倒闭也不远了。
其实有那么多理由可以用,以砂金的脑子和口才,合理的借口信手拈来,可他偏要选最蹩脚的那个,似乎在试探拉帝奥的底线。看吧——我亲爱的维里塔斯,你是会选择配合我呢,还是要像批评学生那样,毫不犹豫地反驳我愚蠢、幼稚的借口?
拉帝奥跟在他身后,眼睛仿佛长在了书本上,对周遭的一切无动于衷。但沉默亦是种回答,这意味着他默许了砂金的任性提议。
反正就算是两间房,面前这个难缠的家伙也总能想办法在半夜闯入他的房间,这根本没什么区别。
砂金心情颇好地接过唯一的那张房卡,他有恃无恐,仗着拉帝奥的纵容,总会成为那个赢家。金发孔雀尾羽翘得老高,十分骚包地摘下墨镜,回头冲教授眨眨眼∶“走吧,亲爱的——提前说好,我先用浴室。”
可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知道拉帝奥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可能在边泡澡边看他那破书,也有可能还在回复学生的邮件。而自己此刻躺在豪华总统套房的床上,空虚,寂寞,像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
啧啧,真是难熬。
他又翻了个身,忍不住坐起来,给拉帝奥发个短信。
“嘿,等这次的任务搞定,明晚去公司楼下喝一杯吗?”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尽量看起来像个心血来潮的随口提议,想象着拉帝奥收到后的反应,心情愉快地摁下了发送键。
等等。
这个加载速度看起来不太对。
……糟了!
不小心群发了!
砂金呆滞了两秒钟,坐立难安,汗流浃背。完蛋了完蛋了,存护星神在上,他许久没干这么蠢的事了,真是昏了头。
撤回可以,但同时撤回这么多条消息恐怕做不到,他只能匆匆撤回几条重要客户和几位招惹不起的顶头上司的。
这下事情变得又精彩、又令人绝望了,设想一下,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明晚特意打扮好前来赴约,原本以为是二人世界,结果发现其实自己背着他办了个大型聚会——哈哈,真是幽默呢,朋友。
他俩之间的关系也别说升温了,不直接跌破冰点就算不错,保不准拉帝奥半夜来索他的命呢。
砂金两眼一闭,向后倒在床上装死,听着手机提示音嘀嗒响个不停,决定短暂逃避五分钟人生。
五分钟后他认命地爬起来,被迫开始扮演一场莫名其妙聚会的主办方。唉,他自找的,怪不了任何人。
他打开手机,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几乎所有收到消息的人都回复他说可以来,只有少数几个人表示自己有既定的行程安排,只能遗憾下次再约。
好消息是,全列表唯独拉帝奥没有回复。
……好吧,后一个消息也不算好。
但有时候负负得正,起码他不用担心又一次激怒拉帝奥了。他就当自掏腰包破费承办一场普通的公司聚会,作为管理层笼络一下人心。
但考虑到此人有喝醉后胡闹的前科,他决定站在合作伙伴立场,勉为其难搀扶一把某个醉鬼。
结果他站在酒吧门口,发现里面人满为患,他的前男友正高举着香槟,十分陶醉地站在人群正中。
拉帝奥“啪”地把门关上。
……呵呵,果然如此。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期待的?这个该死的赌徒、醉鬼,开屏的花孔雀,死性不改。他就不该对他产生一丁点心软,说不定对方发这条短信给他都是为了看他笑话!
砂金忽然转头看向门口,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异样。酒吧里过于嘈杂,他方才听到的关门声或许只是错觉。他收回目光,举着手中的香槟,接住过于刺眼、让人头晕目眩的灯光。
在吧台边随意落座,砂金打开和拉帝奥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自己发出的最后一条,迟迟等不到下文。
他们尚未分手的时候,拉帝奥一定会回复他的每一条消息,哪怕只是简单地嘲讽两句。但砂金熟悉他的为人,已经会熟练地在脑海中自动翻译那些夹带关心的嘲讽。
现在,对方像个没有回音的山谷,让他心里空落落的。真理医生并不像世人猜测那样,是个“学术上的天才,感情上的木头”,恰恰相反——
维里塔斯·拉帝奥对待爱情也曾有过纯粹又炽热的倾诉欲,只是那时的他没敢伸手去接。
4
砂金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拉帝奥已经不在床的另一侧了。
他睡眼惺忪地去找对方的身影,教授正坐在套房自带的办公桌旁,压低了声音,在和什么人通话,语气听起来满是怒火。由于昨夜体力消耗过大,砂金还有些困倦,索性闭眼再眯了会儿,听到断断续续的碎片语句,像是“论文”“低级错误”“重写”“受力分析”这些。
听起来貌似是和某个倒霉的学生在通话。砂金往被子里缩了缩,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他想,幸好自己不是拉帝奥的学生,否则他那张俊脸在无数公式和理论的摧残下,在自己心里会逐渐变得面目可憎。
困意消散不少,他索性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懒得穿拖鞋,赤着脚往拉帝奥身后走去。
拉帝奥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眉头却仍然紧锁,甚至都快气笑了:“生不生气并不是我说了算,这取决于对面的大脑是否正常运转。任何一个碳基生物都不会分析错如此简单的受力问题——恕我直言,他的这篇论文值得载入史册,颂词我都想好了:以一己之力将真理大学改建为真理幼儿园。”
砂金的笑容淡了点,从身后搂着他的脖子,把玩拉帝奥头上的金色发饰,语气平稳却又有点冷∶“亲爱的,不要这样轻易地把我开除碳基生物籍……我会伤心的。”
拉帝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自从他们第一次合作时,他无意中知晓了砂金的身世,那之后他已经尽力在与砂金的相处中避而不谈对方的过去,可过往的遭遇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落下,在两人之间劈开一道可悲的鸿沟。
这鸿沟无关地位,无关财富,无关知识,仅仅只是出身;可偏偏唯独出身,没人能够改变。
平心而论,砂金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里,遭受过许多比这严重得多的羞辱。他早已过了会放在心上的年纪,此时也完全可以选择不去提醒这句。没人比茨冈尼亚人更会察言观色,而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可以选择不打破拉帝奥专注地生闷气,也不必让对方愧疚地面对自己,可是他想要。
他想要这么做。
他享受拉帝奥的这份愧疚,尽管造成这一切的分明是该死的命运,而不是眼前这位好心的教授。
诚然,他一向欣赏并喜爱着拉帝奥的无私与热忱,但同时也会在某些时刻,难以控制地有些嫉妒对方的顺风顺水。对方如澄澈的明镜,映出站在镜前的自己满身脏污。就像是一条在河底被污泥与水草缠绕住的鱼,当这条鱼拼尽全力、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挣脱开枷锁,跃出水面,才发现有的生灵生来就可以在蓝天下自由地飞翔。
故意说出些让对方愧疚的话,也算一种微妙的报复。或者,再往前追溯,他在酒吧里将红色的鞋印踩在拉帝奥白色衬衫上时,难道心里没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吗?就像往纯白的石膏头上泼洒脏灰色的颜料,或是将圣父拉下神坛——噢,幸好拉帝奥不会读心术,否则他听见自己的这种类比,一定又要生气了。
我不是被命运选择的人,是我自己救了我自己。但是,我亲爱的拉帝奥教授,你这样顺风顺水的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的善良?
拉帝奥读不懂完整的砂金,只知道对方搂着他的脖子,却好像和他隔着整片银河。年轻的教授怔在原地,心脏像玻璃水杯里的冰块一样晃动。
“拉帝奥。”
砂金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像情人呓语,却字字诛心:“你总说我是个该死的赌徒。可如果不靠豪赌,我这样的奴隶怎样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没错,我相信即使我不赌,你依旧会可怜我这样的人,你总是这样好心。可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和我滚上//床。”
他没法再说下去了,因为拉帝奥站起身,低头瞥见他光着的脚,上前一步将他横抱起来,放回床上。
那杯装了冰块的水被匆匆放在了一旁,甚至因为主人的急切而洒出一部分,留在木桌上宛如泪痕。
安慰和吻一起落到了他的额头上,舒服得让砂金眯起双眼,想起初次在庇尔波因特见到的春天。
5
拉帝奥似乎寻找到了新的乐趣,喜欢拿指腹去蹭他脖子上的的商品编码。教授惯于书写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砂金觉得有些痒,会缩着脖子往后躲,再被拉帝奥像抓小猫那样提着领子提回来。
干嘛那么在意?拉帝奥,你真是救世主,是圣父。砂金会像这样和他开玩笑,拉帝奥绝对会回以一个饱满的白眼。可他没意识自己确实正在做这样的事,将知识流通给宇宙间的所有生物,将爱流通给流浪在星系间的茨冈尼亚人。
甚至有些过了头。
导火索是一封无意间被发现的、未送出的情书草稿。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坏东西,可对于砂金来说太过沉重。
某次公司休假,拉帝奥因为博识学会的研究任务,大清早便出了门。砂金难得睡到中午,穿着睡袍揉着眼睛起身,吃掉了拉帝奥留在餐桌上的三明治,然后泡了杯咖啡倚在门边,欣赏对方的书桌。
干净、整洁、条理分明,甚至连灰尘都没能落下,可见主人有些洁癖,很在意书房的打理。可就在这干净的房间内,垃圾桶里的一张纸显得格格不入。垃圾桶内很空,没有其他东西,那张书信纸看上去挺贵,被人随意揉了几次,没有完全揉成团,就匆匆扔掉。
砂金犹豫几秒,还是好奇地走过去,把那张纸扯了出来,轻易就能压平整。拉帝奥的字迹隽秀,他总是很欣赏,可这回他看着看着却笑不出来了——那是一封给他的情书。或者说,更接近于表白信。
里面装着拉帝奥的思考与自我剖白,如同洁白的信纸那样无暇,装着对方最滚烫的真心,任何一个收到这封信的人都会感到幸福。
可在那一刻,砂金如同捧着烫手山芋,烫得他眼眶发热,本能反应是想转身逃跑。
拉帝奥会对他产生愧疚、怜爱等想法,这都是自己预料之中的结果,甚至在他们的相处中,也不乏自己人为地加以引导。但拉帝奥显然认真过了头,甚至对他产生了寻常情人间的爱欲。这下砂金开始慌了,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管茨冈尼亚人的学前教育里是否有关于“爱”的理论,他都的的确确没有学习过这门课程。
他学了成千上万种和人虚与委蛇的方法,但没有人教过他怎么面对一颗纯粹的真心。
那天他惴惴不安地走出了拉帝奥的公寓,胸腔里宛如坠着一块石头,沉闷地夺走肺部的空气。
他例行审核了几个员工的报表,发现注意力难以集中,于是索性去自己名下的几家赌场逛了一圈,就当是调节情绪。
在他赢了今天的第十三局时,砂金终于觉得心情好转,呼吸也轻快不少。他走去赌场外,点了根烟,没怎么抽,和下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砂金抬眼望去,几个安保人员押着一个正挣扎的中年男人出来,男人哀嚎着求饶,却还是被扔出了赌场。他狼狈地在地上爬行,重重地磕头,乞求他们放他进去,讨来的只有一顿更猛烈的毒打。
砂金静静地看着,抽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旁边汇报的下属低声向他解释,又是一个偿还不起债务的赌徒。他原本出自好心,脑子也还算聪明,给妻子赚治病的钱,结果最后越赌越大,输得干干净净,还欠了他们不少债。
下属说,没剁掉他的手指已经是种仁慈,还能让对方有机会去做些体力活挣钱。
砂金没说话,这种事每天都会在赌场发生,他早就习以为常。他摁灭了烟头,余光里见某个眼熟的合作商正迎面走来,于是适时露出带着惊喜的笑。
“真巧,在这里遇见您,”砂金朝这个合作过好几次的伙伴伸手,“威尔斯先生怎么有空到这来?
“来办点事。”对方明显不愿多谈,砂金也识趣地没问。
“对了,砂金先生,忘了说,这次希望我们依旧合作愉快。我已经决定将X—LK边星的几块商业贸易区全权委托给公司,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们了。”威尔斯先生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他虽身着昂贵的衣物,砂金离近了,却能看见他憔悴的双眼,还有未刮的胡茬。
这事钻石倒是提前联络过他,砂金知道威尔斯先生的独女不幸罹患失熵症,目前已经入住技术研发部专属的医疗院,每天用着各星系间最先进的药物维持着她脆弱的生命体征。
砂金立刻恰到好处地安慰了几句,随后和对方告别,目送着对方又走进了赌场。
他盯着赌场的招牌,心绪起伏。
他、她、他们,这些赌场里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押下筹码进行赌注?为自己、为亲人、为爱人,或者只是为了狂欢?
赌如同毒液,渗透了砂金的一生。从前或许为了谋生,而不知何时开始,那种嘲弄命运的把戏使他上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这份赌的快感吞噬了一半。
他总说会让对面无权拒绝,可实际上,他自己分明也无权拒绝。
他在这个不安的日子里,想起一只自己曾经养过的小狗。说是养未免有些夸大其词,其实他们只是蜷缩在一起经历了几十个夜晚的天寒地冻。小狗身上很暖和,至少对于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而言,像是冬日里难得的火炉。他们互相取暖,在街上觅食,从街头走到街尾,偶尔也会在雪地里奔跑。
后来呢?他记得它死了,因为偷别人的面包。他想要去护住它,却被人死死摁住,辱骂和拳打脚踢落在了那具躯体上,它最后也只留下一声呜咽。小砂金浑身发抖,把它带回他们常去的破旧仓库,躺在它尚且没有冷透的怀里蜷缩起来,慢慢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会消失,因为他们无关紧要。而那些残留的血迹却像火,让他目睹了一场可悲的燃烧。
他再也没养过任何动物,朝不保夕的人是难以给另一个生灵承诺的。这种承诺不同于合作伙伴,利益关系在某种层面反倒让人轻松。
或许也是那时养成的恶习,对于没那么喜欢、只是感兴趣的东西,他不吝啬于用近乎浮夸地表演去讨好、去接近。但对于真正很喜欢的东西,却表现出不甚在意的模样——他不敢去在意。
“对了,拉帝奥,那个女孩的病情如何了?”砂金随口问道。他知道拉帝奥所在的博识学会和公司的技术研发部关系密切,对方应当知晓那个失熵症女孩的事。
“实话说,不怎么乐观。哪怕是以目前最顶尖的技术水平,也无法逆转失熵症带来的伤害。何况,她个人的求生意志并不强烈。”
总有些事是人类无能为力的,不是吗?这些不可控因素来势汹汹,是高高在上的命运随意开出的玩笑。
砂金痛恨着反复无常的命运,却又想要与之对弈,将生命也作为筹码押上赌桌。
他当然乐意义无反顾地孤注一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不怕输。他看向自己通讯终端相册里拉帝奥的侧脸,在心中质问自己,当“感情”这枚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筹码被放上台面,他还能无所顾忌地进行豪赌吗?
拉帝奥热衷于“庸人自扰”,可他不喜欢。赌徒总是期望更高的胜算。
他终于暗自下定决心,自己理当亲手处理掉那些目前尚且可控的不定因素。很简单的道理,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拉帝奥还没有送出那封信、将一切都挑明,那他们之间就从未有过任何关系,结束得也方便,仅仅只需要掐灭一簇晃动不定的火苗。
6
“所以,为什么不邀请那位教授来陪你跳舞?明眼人都知道你俩有一腿。”
托帕朝拉帝奥的方向扬扬下巴,转头问面前的砂金。
“他不会乐意的。你看,那家伙到现在还在处理学生的邮件呢。”
砂金看起来有点苦恼,但很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甜蜜而又蛊惑性:“但你不肯相信我是真心想请你跳一支舞吗,托帕小姐?你可是我最信任的后辈,更何况你今天是如此耀眼。”
“我很愿意相信,假如我们之间没那么熟悉的话。”托帕微笑着,但还是把手递给了他。砂金绅士地牵着她,两个人走进舞池,很快便成为了人群的视觉中心。
星际和平公司会进行例行的季度性考核,而考核后的庆功晚会也是必备流程,在宴会上犒赏员工、增进公司凝聚力,引领人们发自内心地歌颂琥珀王的伟大。
轻快的乐曲响起,砂金和托帕都是在进公司后系统地学过交际舞的人,跳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也算默契。
砂金在人群中寻找拉帝奥的身影,见对方穿着西装坐得笔挺,目光正默默追寻着他们两人,视线还和自己意外撞上了。
砂金朝他笑,又收回目光。尽管他很想和维里塔斯隔着人群调情,但尊重舞伴是种必要的社交礼仪。
“恕我直言,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真的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健康也是一种宝贵的资产。”由于隔得近,砂金能看见女孩眼底淡淡的青黑,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但如果连精致的妆容也不能完全遮盖住——那八成又是因为哪个项目而通宵了。她总是很拼命,像个工作狂,砂金本人并不太认可这样的工作理念,但心里也挺佩服这位后辈。
“不劳费心,我的体检指标一切正常,健康得很。而且今天,我确实也给账账放假了。”托帕冲他眨眨眼,优雅地踮起脚尖转过圈,心情也不自觉地被场内的气氛同化,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尽管她的这位舞伴有些聒噪。
一曲舞毕,砂金动作十分浮夸地在托帕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愿以偿地看见人群中的拉帝奥皱了皱眉,嘴唇紧抿,面色不虞。
当然,他这样做的代价是被托帕微笑着用高跟鞋“不小心”踩了一脚——嘶,还挺痛的。
砂金看见拉帝奥起身了。他能感觉到对方正穿过人群朝他走来,于是他向着露台的方向走去。人影憧憧如海浪,拉帝奥在寻找那一尾金色的游鱼,对方狡猾、灵活、令人恼火,他却想要在这个夜晚向对方诉说真心。
拉帝奥走到露台的栏杆边时,砂金正在欣赏夜景。
庇尔波因特的夜景很美。
夜风穿过砂金的衣领,站在高处往下看,高楼林立,灯火不绝。似乎将这座繁华的城市拦腰斩断,就能流出金子做的海,海浪填满庇尔波因特的每一条街,赋予了这个星球金色的血液,裹挟着人们往更远的星系流动,也将他送上更高、更受人尊敬的位置。
拉帝奥开始了早已在脑海中编排好的动作,但似乎不可避免地稍显犹豫。
砂金用余光观察着他,室内的乐曲即将进入最高潮,拉帝奥的手也已经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那里藏着一封信,和那天他在拉帝奥书房见到的信纸如出一辙。砂金知道对方的手指会抚平信纸上的褶皱,他在这些事上总是如此细心且严谨,容不得任何玷污。
可惜他将要打破这浪漫的一切。
三、二……一。
小提琴的音调一转,骤然变得高昂而缠绵,将会场里的宾客们带入秋日的热恋。那是段很耳熟的旋律,砂金心想,上一次他听见这支舞曲是在拉帝奥实验室不远处那条街上的某家餐厅,彼时他们正忙里偷闲地在计划表的行程间隙里进行一场烛光晚餐。
隔着暧昧的烛光,砂金的皮鞋蹭上了拉帝奥的小腿,向他发出邀请∶“我想……今夜就不必回家了吧,教授。”
拉帝奥不置可否,却向前伸手拿过了属于砂金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明天是休息日,我没有工作安排。”
拉帝奥坦然接受了这份邀请,朝他举了举手中的空酒杯示意,盯着砂金的眼睛回答他。烛光映在他金红的瞳孔里,如同烈火灼穿了砂金的灵魂,让他的血液安静地沸腾。
回忆正如蛛网拉扯着他,砂金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盯着眼前的夜景,似乎在坚定自己的心意。他注定离不开这片金色的海,他不能,也不愿意。
拉帝奥已经要将那封信拿出来了,现在是最后通牒。学者即将打开那个潘多拉的魔盒,在此之前的最后一秒,砂金终于轻声开口。
“我想我们该结束这种关系了,”砂金抬头看着夜空说,“拉帝奥,我厌倦了这一切,你知道的,我这样的混蛋赌徒,往往需要新鲜感。”
乐曲进入最高昂的部分,拉帝奥的手却顿住了。他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或者说,压根没有任何举动——他只是短暂地僵在了原地。他知道理由绝不会是一句轻飘飘的“新鲜感”这么简单,可他在心里斟酌着改变砂金决定的成功率,发现几乎为零。
商人总要比学者狠心。
砂金能感受到那股无措,像某天早晨在酒店的双人床上,他比拉帝奥醒得早,于是见到了对方醒来的那个瞬间。
略微涣散的金红色眼瞳带着些迷茫,少了些平日凌厉的攻击性,很快涣散的视线便有了焦点,聚焦到自己的脸上;然后往下移,便能看见脖颈处略带暗色的痕迹。
刚刚苏醒的教授会本能地被过于直白的痕迹烫到,匆匆移开目光,而砂金就会凑过去轻声笑他,亲爱的维里塔斯,你这是在逃避吗?天呐,教授,敢做不敢当可不是你的作风。
对方或许会色厉内荏地喊一声“闭嘴吧”,随后他会落入一个带着恼羞成怒的怀抱,再收获一句无奈又缱绻的“早安”。
现在对方也如大梦初醒的那个瞬间一样迷茫、无措,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
砂金忽然觉得被这份无措传染,有点难过,说不上来,就好像对着自己亲手打碎的花瓶喃喃自语道∶“嗯,幸好我已经不喜欢这个花瓶了。”
拉帝奥那天没有回答他,砂金能感觉到对方心中的怒意,可对方离去的背影分明仓促而低落。
解决了一桩麻烦,他很高兴,甚至想要往酒杯里添点酒——开玩笑的。实际上,砂金久违地感受到那种笑容几乎快撑不住的感觉。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游刃有余,可他不敢多看拉帝奥的表情,哪怕只一眼。
7
酒杯轻碰酒杯,手肘贴着手肘。吧台边的温度稍高,砂金解开了领口,状若无意地拉进了和身侧男人的距离。
这是他今晚在酒吧里遇见的新朋友,他走进来时恰好看见对方正在敲打键盘回复邮件,手边堆着两本书,尽管对方是黑发,背影却和自己的前男友十分相似,令人产生一瞬的恍惚。
砂金着魔似的走到他旁边,对方远比拉帝奥上道得多,上下打量了他两秒,立刻收起无聊的工作,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先生来一杯马丁尼。”
“或许玛格丽特更合适,”砂金装模作样哀叹一声,又朝对方露出笑容,“不过,谢谢你的马丁尼。”
男人绅士地朝着身侧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
酒是打开喉咙的最佳钥匙,在这样的氛围下,喝两口酒,似乎哑巴都能侃侃而谈。男人试探性地问了几句,毕竟砂金已经用玛格丽特暗示了他,他当然会借着这个话头聊起对方的前任。
砂金苦恼地扶住自己的额头,语气浮夸。
身旁的男人忍俊不禁,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哦,我想,他一定是个很好的老师——但未必是个合格的恋人。”
砂金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来由地有点心虚,但依旧顺着对方的话点点头。不合格的恋人究竟是谁,他发现自己心里有点没底。
“我去趟洗手间。”二人相谈甚欢,几杯酒下肚,男人向砂金请示道,砂金点点头。男人起身离开。
砂金又向调酒师要了一杯,他不常喝醉,清醒的头脑是商人最大的筹码之一。但今晚气氛正好,也没有工作上的事,很适合发展一段新的感情。
以此来忘掉某些……驻足在他脑海里的身影。
男人从洗手间回来,头脑还算清醒,但似乎也有些醉了,身形有些不稳。他坐回椅子上,特意扶住了电脑,怕摔下去损失几十万信用点,但也因此忽视了手边的其他东西——那两本书本就在吧台边缘摇摇欲坠,被他的手肘一推,就往下掉。
砂金看见了这一幕,下意识地去提醒对方:“喂,你书掉地上了,拉帝奥……”
气氛忽然僵住。
意识到自己喊出了谁的名字后,砂金忽然觉得脊背发热,酒醒了一大半。男人愣愣地看着他,很快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容,表示理解。可砂金心里明白,今夜暧昧的气氛算是彻底搞砸了,难以续杯。
原本温暖的酒吧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砂金心中无端生出一股烦躁,维持着风度站起来,主动为今晚的酒水买单,随后踉跄着离开了酒吧。
被冷风一吹,剩下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砂金把外套挂在小臂上,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他的头脑空白,或者说倔着不愿去思考,他只是觉得酒吧里太热了,想出来吹吹风,或许再抽根烟。
是的,抽根烟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沿着盏盏路灯散步,身影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像踏过钢琴键盘。可一旦停止思考,意味着习惯与记忆会支配他的大脑,于是在砂金终于因为感到不对劲而停下脚步时,他抬头,只见到一栋熟悉的公寓楼。
……该死。不知不觉散步到了拉帝奥家楼下。
他忽然有些泄气似的停住,疲惫感顺着脊背涌上脑袋。他点了支烟,望向拉帝奥公寓的窗台,那里还亮着灯,他猜对方是在书写教案或者是论文,当然,或许已经在泡澡,和那些看起来很蠢的塑料鸭子谈哲学与理想。
他站在原地抽完了一整支烟,把烟头丢进垃圾桶,离开了。
在他走后的半分钟,拉帝奥忽然似有所感般地推开窗。他看向某个方向,但可惜的是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谁也没有来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垃圾桶站在寒风中。
……谁也不会来。拉帝奥告诫自己。
他关上窗,五分钟后,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砂金想起来,自己曾开玩笑般地嘲笑过拉帝奥的石膏头,说他就像石头一样不解风情,自己时常觉得像在和石头接吻。
教授翻着书说,彼此彼此。但我认为比起我,你更像一块石头。
砂金没有回答,吹风机鼓动的声音在房间里嗡嗡作响。石心十人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是一种难言的诅咒,至少对于他而言更是种禁锢。
他并非东陵玉,而是裂缝密布的碎石堆,维里塔斯是穿过他的那阵风,没留下什么痕迹,却在每一个下雨的夜晚,让他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8
他又一次梦到拉帝奥。
自他们分手后,砂金总是频繁梦到他,在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这次的梦是再寻常不过的宴会场景,只是每个来往宾客的脸上都蒙着雾气,和冷金色灯光又融在一起,谁都看不清。有些客人衣衫褴褛,有些穿得光鲜亮丽,有些裹着棉袄,还有些穿着公司制服,好像他人生里的过客们齐聚在这个狭小的宴会厅。
砂金坐在原地,直视着前方,就这么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音乐停止的那一刻,戴着石膏头的拉帝奥走过来,在人群中只有他那样清晰。他牵起砂金的手,一言不发地带走他,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抵达一座门扉。
拉帝奥似乎在低声询问他,但他听不清对方的话,只愣愣地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巴。
醒来后,庇尔波因特下起了小雨,落在窗户上,安静又吵闹。
砂金带上伞,按照计划表行程外出。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本以为是场很快就会停的小雨,没想到越下越大,砂金不想弄湿皮鞋,于是发信息喊司机过来,自己走入旁边的小酒馆暂且先避下雨。
柜台旁的服务生在擦拭酒杯,对他开门的声音置若罔闻。门口的两个客人似乎在聊天,砂金一瞥,杯子里的液体却并不太像酒,反而更像混合调制的饮料。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砂金叹气,转身,见威尔斯先生正彬彬有礼地朝他挥了挥手。
“这么巧,砂金总监,又见面了。这家酒馆小了点,远远配不上您的身价,我们不妨换个地方聊聊?”威尔斯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但这分明和绑架无异。只是不知道对方这次究竟有何目的,砂金脑海中迅速回忆了近期生意上的往来,确信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位先生,摸不准这次的情况,只能静观其变。
他被带到了威尔斯先生在郊区的私人豪宅,保镖尽职地站在门外,只剩他们俩走进了地下室。
砂金悄悄低头,通讯设备早已没有了信号。他随身携带的其他物品在进门的时候也被收走,包括砂金石,只给他留了一副墨镜,一支打火机。
“坐吧。”
砂金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威尔斯先生的手指关节在桌面上扣了十二次,砂金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我女儿去世了,在昨天凌晨。”威尔斯先生的语气里没有悲痛,似乎只是平淡地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请您节哀。”砂金面露遗憾,安慰道。
“她的母亲也是因为失熵症离开我的,就在十二年前。”威尔斯点了根烟,继续说道。
“那时候技术水平有限,我知道。可这次我明明已经把她交给你们了,我的爱丽丝却依旧离开了我,”威尔斯的头忽然往前凑了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砂金,问他,“为什么?”
“我很想为您解答,但战略投资部并不擅长医学与生物学,这问题有些为难我了。”面对那阵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砂金面色不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对峙了半分钟后,威尔斯忽然一笑,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砂金松了口气,他方才在灯光下注意到,威尔斯的神态看起来比之前憔悴的模样好太多,显得年轻且精神焕发。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对方刚死了女儿,砂金心想,有个词叫“回光返照”,处于这种状态的赌徒,必定比平日疯狂得多。
“砂金先生,你知道吗?我曾经一贫如洗,为了我的妻子能够不挨饿受冻,一步一步咬紧牙关向上爬,我在星际间穿梭来去,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财富。可是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甚至兑现不了对她的最后一个承诺: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无论哪次合作,跟你聊天总是很愉快。所以,最后陪我赌一场吧,财富于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就由你统统拿去。但如果赢的是我——那刚好,我们就可以在路上继续这场愉快的聊天。”
怎么“继续”,砂金不用问也知道,意思是去地狱继续。
并不是排场隆重的才叫豪赌,就像赌场里某些情绪激动甚至癫狂的赌徒,抓着钱币和筹码浮夸地往赌桌上撒,可其实呢?这些人一辈子都赢不了他半天的收入。有时候,往往是这样闲聊般轻描淡写的一段话,就揭开了一场鲜为人知的豪赌。
“当然,你也完全有选择拒绝的权利,现在朝我开枪,然后走出这扇门。不会有人拦住你,我保证。但我们合作过这么多次,你应该知道我手里究竟有多少筹码——即使我死了,我依旧不介意按照原定的计划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威尔斯先生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在烟雾后显得模糊不清。
砂金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斟酌他的邀请是否值得接受。但实际上根本无需思考——在这个星球上,不,甚至放眼整片星系,就没有比他更狂热的赌徒了。
对方选对了人。筹码越多,他越兴奋。对方拱手送出巨大的利益,就算没有任何威胁存在,他也必定会选择接受,决不踏出这扇门半步。
“说吧,怎么赌?”砂金摘下一侧的手套,漫不经心地问。
“爽快。最简单的骰子游戏,不需要任何技巧。赌注是三枪。一枪小腿,一枪腰侧,一枪……心脏。”威尔斯先生笑着说,把简单的协议书递给砂金,走个流程。
“可以。”砂金点点头。
“入场费就免了,如何?”砂金快速浏览了协议,一边签署,一边还有心情朝他挑眉开个玩笑。
“哈哈……当然,当然。”威尔斯先生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很是欣赏地看着砂金。
签完协议后,威尔斯先生摁下了桌边的某个按钮,保镖端着几个托盘进门,在砂金左手边放了把枪,又给两个人备好骰子与骰盅。
砂金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冷硬的金属物品。他摩挲手里的打火机,那种冰冷光滑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些,甚至觉得像在摸拉帝奥的石膏头。他居然在这样令人紧张的时刻真心有点想笑,真是荒谬。
第一局游戏开始,两个人摇起了骰盅。在揭晓答案前,砂金的眼皮莫名一跳,砂金石不在他身边,让他觉得有点不妙。
果不其然,他输了第一局。今日运势不佳,这件事应该从他出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否则他也不会临时决定去酒馆避雨,再触发连锁反应,被人“请”到这里来。
威尔斯先生举起枪,说了句“失礼了”。一声枪响后,子弹穿过了砂金的右小腿,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出了一身冷汗。
“继续吧。”砂金擦掉头上的汗,勉强开口。他必须速战速决,拖太久会造成失血过多,对自己非常不利。
威尔斯先生并不为难他,立刻开始了第二局。
“对了,总监。我听说,您和博识学会那位教授……”在骰子摇晃的背景音里,威尔斯先生状若无意地提起话题。
“哦?您也听说了,哈,真让人不好意思。先生,我承认确实对他念念不忘,毕竟他‘那方面’技术很好。”砂金立刻接上他的话头,表情似乎很是意犹未尽。
假的,拉帝奥的技术比起学术来说差太多了,但砂金习惯了睁眼说瞎话,他眨眨眼,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但他比起我手上的那几枚筹码,还是差了点。”
“这样啊。看来是我误会了,”威尔斯先生低下头,“哦,不过,我刚才好像忘了说是哪位教授。”
……该死。砂金笑容不变,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
骰子静止在了骰盅里,砂金先一步揭开。
“我赢了,砂金先生。”他再次举起枪。
第二枪留有余地,仁慈地擦着砂金的左腰而过。砂金闷哼一声,已经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真正致命的第三局游戏。
后来回想起来,第三局游戏不比前两局慢,却因为赌注更重,似乎被逼仄的氛围拉得无限长,久到砂金的掌心都开始出汗。
威尔斯先生率先停下,主动亮出了骰子。一个很大的数字,他挺满意,好整以暇地等着对面揭晓答案。
“……是。我很在乎他。”砂金忽然抬头,盯着对方。
那一刻,世界变得无比的安静,砂金听见骰子落地静止的声音,仿若一切尘埃落定。
现在对方知道他的软肋了。可是,知道了又怎样?
他闭眼复又睁开,唇角牵起一个张扬的笑,踉跄着撑住桌面起身,掀开骰盅,揭晓最终答案:“先生,你输了。”
枪响之后,只剩最后的赢家。
9
但有时赢了,并不意味着彻底安全了。
砂金抬起手臂,用最后一颗子弹打碎了房间里的信号屏蔽器,然后迅速在通讯终端上敲打几下,终于因乏力而跪倒在地上。
现在他只能祈祷自己刚发出的求救信号能尽快送达公司,早点把自己接回医疗室,他可不想在医疗舱内躺个十天半月,那可真是亏了笔大的。
他躺在地板上,心里清楚没伤到要害,但身体里的力气似乎被抽干净,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商人重契约,即便门外有十几个保镖,他也不担心他们会对自己动手,尽管自己刚刚才一枪崩了他们的老板。
但赌约上只说不会对他动手,没说要保证他的性命安全——换句话说,他今天在这儿就算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也没人会在意,因为没有违反协议内容。真是不让人占一丁点便宜,可恶的吝啬鬼。
砂金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眼前的幻觉一阵接着一阵,他要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昏厥,却总在昏迷边缘被拉回来,似乎在等待着彻底安全的那一刻。
虽然目前是个动弹不得的伤员,但只要一想起这次的赌约让他平白无故赚了多少,砂金就心情好得哼起了歌,断断续续地,甚至因为呼吸不畅而咳嗽起来,牵扯到了伤口。
他听到门被推开,脚步声匆匆响起,离自己越来越近,然而他已经没力气转头去看了。救援的人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在陷入昏迷之前,他看见一双金红色的漂亮瞳孔,带着说不清的愤懑与急切,垫在他后脑的手似乎还有些颤抖,但很快又恢复平稳,就好像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实在太困了,于是只好放任自己安心地沉入黑暗。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被人抱出房间,也勉强算是完成了赌约里的“活着走出房间”吧?拜托,这点宽容度总该有。
砂金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里满是飞舞的白,他发现自己身处故乡的冰天雪地。茨冈尼亚位于三大星系交界地带的无主星区,长期处于多颗恒星星风以及游离天体作用下,星球表面的气候恶劣得令人发指。
他的视线变得很矮,这让他有些不习惯。砂金低下头,看见自己冻得发红的双脚,以及脚腕上的枷锁。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前方有个隐隐约约的背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奋力在冰天雪地内追赶着被人们押送离去的母亲。
可是这次,母亲不像之前千百次梦见的那样消失在茫茫大雪中,而是停下来站在原地,那双和他同样漂亮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反叫他有些手足无措,搓着破烂的衣角,在离母亲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在这份沉默中慢慢长高,视线也逐渐和母亲齐平,最后甚至能微微低头看向她。他觉得心口很烫,开始尝试着开口,尽管刚开始有些生涩,可他还是坚持讲下去。
他说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在星际和平公司当上总监了,意料之中。你总爱夸我聪明,我也如你们所愿交到了不少“朋友”。现在我已经升职到p45啦,很快搞定了手里的项目,又能继续升。对了,妈妈,这件大衣花了我两千万信用点,怎么样,你也觉得很好看,对吧?
母亲始终温柔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后来他也说不下去了,就那样隔着大雪与母亲对视。
母亲衣衫褴褛,容颜未变,他如今光鲜亮丽,伤痕累累。
他从梦境里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别人怀里。
雨滴仍在尽职尽责敲打玻璃。他低头,发现伤口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处理,血也算止住了。
“没事了,继续睡吧。”拉帝奥见他醒了,合上书,语气尽可能保持平稳,又似乎像是松了口气。
砂金刚从美梦中醒来,怀疑自己又进入一个新的美梦。但他稍稍一动,牵扯到了腰部的伤口,这下能确定不是梦了,当然,也不敢再乱动弹了。
“……救我可没有什么好处啊,拉帝奥。”他动是不敢动,嘴倒是闲不下来。
“一件事有没有价值,取决于我个人的想法,不劳费心。”拉帝奥见他还能开口说话,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死不了,也就放心地继续看书了。
他并非天降神兵,直接心灵感应传送去了砂金那里,而是打火机里原本就装有定位装置。
拉帝奥记得那个阴沉的男人,他的女儿患有失熵症,在技术研发部最先进的医疗舱内接受治疗,可近期还是不幸离世。男人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妻子,这次连女儿都失去,这让拉帝奥在为他感到可惜的同时,也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留意。失去一切的人总是很容易走上极端,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那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是陷入了危险,还是又一次在戏弄自己?亡命赌徒间的博弈总是极限,这次那个该死的家伙还能赢吗?说起“该死”……假如他赶去现场,推开门,见到的是砂金冰冷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他深呼吸,使自己尽可能恢复平静,并且直视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绝不想失去这个人。拉帝奥教授忽然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对待感情没必要像对待学术那样苛刻。
他现在赶过去,说不定又要被某个聒噪的家伙嘲笑多管闲事——可尽管他们现在已经分手了,甚至不能算是在一起过,一直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依旧还是去了。
他做这些,也只是为了在余生中,偶尔能看到砂金隔着会议桌冲他懒懒一笑;或是在公司的走廊上意外相遇,对方搂着新的情人,故意恶劣地和他撞一下肩膀,然后擦身而过。
这些他都不会在意。
砂金于他而言是最难解的一道题,他渴求答案,到了最后,却又不再关心那个答案。
他关心的只是这个人。
他只是不想这个人,就此悄无声息地退出他的生命。
“我没指望你这个蠢货每次都能赢。百分百的胜率对人类来说,在没有作弊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拉帝奥忍不住开口,向怀里这个问题学生开启熟悉的授课模式。
“实话说,我并不想指点他人的处事方式,这很冒昧,毕竟每个人生长的环境不同。但你有时也可以选择信任……那些值得信任的人。”语气停顿了片刻,拉帝奥继续讲下去。
“人类在日常生活中会和他人之间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像蜘蛛织网,以便某天意外坠落时,能被这张网接住。你总说自己在交朋友,可你从来没信任过这张蛛网。”
“不信任蛛网是种错吗?教授,太信任蛛网这样一触即破的脆弱东西,才是一种过错。”砂金忍不住反驳。
“可我如今在这里。”
拉帝奥的语气不容置喙:“而你这个混蛋,现在正躺在我怀里,不是吗?”
砂金沉默了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努力把头抬起来些,这会儿倒是懂得故意和对方保持距离了∶“拉帝奥,我记得你有洁癖?……哎呀,真不巧,弄脏了你的外套。不过,这次我可不会道歉。”
这是你自找的,他心想。
拉帝奥没说话。大约半分钟后,砂金感觉有人搂住了他的脑袋,重新摁回对方的胸膛,动作轻柔又坚定,自然地仿佛把心脏重新摁回肋骨之下。
轻如鸟羽,却郑重翻过他人生的一页。
砂金听着对方的心跳声,尽管有存护的庇佑,失血过多也还是会难以控制地进入虚弱状态。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浮浮沉沉,直到此刻,他的伤口才后知后觉地痛起来,几乎让他战栗。
“教授,你那聪明的大脑不是很会计算吗,为什么没早点来?我说不定也能少受点罪。”砂金在迷糊中质问他,像埋怨又像撒娇,对救命恩人这么说话,多少是有些不识好歹。
可拉帝奥能听懂他话里的意味。
他其实想问,拉帝奥,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现在也算不迟。”拉帝奥回答他。有些东西永远不迟,比如真理。还有……
他没有再说下去,怀中的温度已然替他作答。
学者总是试图去分析,去尝试理解或者学习爱;而那个可恶的赌徒,他过早地学会了人情世故,总在不动声色地模仿爱。
可是爱无法被模仿或是被学习,爱仅仅只是客观产生。他们所能做的,唯有体验它,然后决定拒绝或坦然接受。
但没关系。如果爱的重量会让彼此感到不安,他们可以站在门扉前,抛却掉那些海誓山盟,需要的仅仅只是份协议,彼此心照不宣地假装在租借一份爱情。
雨中求雨,也有庸人作伴。
10
次日醒来,砂金发现自己并不在医疗舱内。救援来得及时,又因为有琥珀王的庇佑,砂金看了眼伤口,比起在路上时似乎又重新处理过一轮,技术研发部从来不缺先进的药物,枪伤可不是什么大事。
他尝试着坐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发现只是伤口还在作痛,其余并无大碍。
这里是拉帝奥家,他知道。他翻身下床,下意识去找拉帝奥,见对方正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一本轻薄的书盖在教授的脸上。
砂金轻轻把书揭开,盯着他的脸发呆。说真的,他夸赞拉帝奥英俊从来都是发自真心,对方的五官堪称艺术品,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当他闭上双眼,甚至可以直接运送去艺术博物馆收费展出——而此刻,自己是唯一的那个游客。
不知不觉间,砂金越凑越近,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他着魔似的伸出手,指尖差点就要碰到对方眼尾的红色眼影。
拉帝奥忽然睁开眼。
砂金吓了一跳,差点心虚地转身就跑,勉强被自己的理智摁住。明明他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但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依旧跳得很快,不甘示弱地保持着这个即将接吻的姿势,忽然伸手抽走了对方身下垫着的那件属于自己的外套,随后迅速起身,拉远了距离。
拉帝奥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很快又松开,目睹着砂金不自在地穿戴整齐。对方的动作看起来有几分慌乱,不似之前那般游刃有余,拉帝奥不自觉露出点笑意。
“这次多谢你了,教授。我积压了两天的工作没有及时处理,先回公司一趟,下次见。”砂金站在门边,对他说。
之后的三四天,他都没有见到对方。
直到某天他在实验室,刚打印完并整理好新课题的研究报告,在和同事分析数据,一个视频通话突然打了进来。
拉帝奥礼貌地说了声抱歉,同事很体贴地表示没关系,于是他接受了邀请。
屏幕那头,砂金正坐在办公室转着笔,看起来有些无聊。见到拉帝奥,他双眼一亮,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砂金清清嗓子夸他∶“拉帝奥,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但我还是要说——嘿,教授,你穿白大褂可真帅。”
拉帝奥没说话,低着头拨弄了一下实验报告,但肉眼可见地心情变好了。
“不过说真的,你旁边那位哥们看起来更帅,”砂金舔舔嘴唇,看起来有些好奇,“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拉帝奥:“……挂了。”
砂金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笑容顷刻间垮掉,随后屏幕一黑,显示“通讯已中断”。
这家伙居然真的迅速挂了视频通话!天呐,维里塔斯现在怎么越来越不禁逗了。砂金坐在办公室里,努力憋笑,但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乐了老半天,都牵扯到伤口了,直到下属进来汇报工作,才恢复正经。
在公司的下一次例行会议结束后,砂金请拉帝奥来自己的办公室一趟。
他打开抽屉,将借来的打火机放在桌面上,推还给拉帝奥:“多谢了,这下物归原主。”
拉帝奥忍了又忍,见对方特意把自己叫来,真的只是归还打火机,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不抽烟,你知道的。那么,请你猜猜看,究竟出于什么理由,我会随身携带打火机?我的这位蠢货前男友。”拉帝奥故意加重咬字,没好气地问他。
“噢……我猜是用来点酒精灯的?”砂金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回答他。
拉帝奥懒得搭理,对方八成又要开始装傻充愣,他有点泄气,伸手利落地拿走桌上的打火机。
拉帝奥握着打火机,皱眉道∶“你不会自己去买吗?”
砂金轻声说:“我说的不是打火机。”
随后室内就没有任何声音了,只有两个人隐约交错的呼吸。
拉帝奥没有回答。
年轻的教授合上手中的书,用书本覆盖住对方的眼睛,随后俯下身。砂金能感受到一阵柔软的湿意,由于动作有些急切,牙齿磕到嘴唇,渗出轻微的血腥味。
他明白,那是拉帝奥向他索取的,爱的报偿。
—END—
好像没人画过,我速摸
我的二舅,和一块驴肉火烧,私奔了。
怎么说呢,光是讲出上面这句话,我就感觉自己如在梦中。
但我猜,即使是饿昏过去的纯血保定儿女的思乡梦境中,也不会出现如此狂野的场景。这太荒诞了,荒诞到不可能是梦境,只能是现实。
所以,我和我的兄弟,仍然在这狗屎一般的荒诞现实中艰难跋涉。我们正在罗浮街头,奋力追赶二舅与二舅的驴肉火烧,誓要拆散这对跨越了性别、年龄和物种的旷世畸恋。
“那位星核猎手,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们不能放任这样一个危险分子在罗浮街头游荡。所以,必须追上他。”
丹恒一边拉着我狂奔,一边试图向我解释,严肃阐述他加入这场街头马拉松的参赛动机。
这场...
这场激情街头马拉松的参赛选手,一个是丰饶体质,一个是持明血统,只有我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可怜新生儿,体能真跟不上这俩挂逼。此刻,我跑得像头驴,喘得像条狗,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付他们男铜的弯弯绕绕,只能发出崩溃的呐喊:
“好了好了,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了——他超爱,你也超爱,可以了吧!”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黄昏的罗浮街头洋溢着安谧与祥和。可是,三个势如奔驴的男人疾驰而过,急促的脚步声击碎了这片宁静,留下街道两旁一路惊掉的下巴。
刃怀抱一块驴肉火烧,在前面风驰电掣,遥遥领先。我和丹恒,在后面流星赶月,奋起直追。
白驴过隙之际,我听到路边的围观群众们正在议论纷纷:
“这几个小伙子这是在干嘛呀?翻拍《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追车名场面吗?不像演的!”
我一边狂奔,一边不禁默然审视自己。紧紧跟着一块驴肉火烧,我和丹恒穷追不舍百折不回的执着身影,确实好像两个被甩的悲情岳云鹏。
他喊:驴肉,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我喊:火烧,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我咬紧牙关,继续迎风奔跑,冰冷的晚风在我脸上狠狠地拍。我差点像岳云鹏那样泪流满面。他流的是失恋的泪水,我流的是屈辱的泪水——老子堂堂一个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男,未满周岁,就在人民群众眼中,沦为了一块驴肉火烧的舔狗。
我的生涯一片后悔,我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要说我二舅的脚力,那可真不是盖的。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抱着那块驴肉火烧,一路火花带闪电,狂奔出了我们的视线范围。
在丹恒整理的智库里,我曾读到过,有些落后文明的淳朴当地群众,第一次见到会跑的汽车,都认为是在引擎盖下藏了两头拉车的驴。现在,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我二舅脚踩的那双黑色足力健老人鞋,如此动力澎湃,想必鞋底下也藏了两头拉车的驴。还是时速最高可达七十公里的波斯野驴。
言归正传。现在,一晃眼的功夫,我二舅,这个拥有熊的力量、豹的速度、鹰的眼睛的奇迹真男人,脚踩两头波斯野驴,摆脱了我们的追赶,消失在了茫茫的罗浮市井之间。
我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膝盖,勉强站定,疯狂喘息。丹恒看起来还能再追,但良心未泯,还是停下来等小伙伴调整呼吸。
我努力喘过气来,哆嗦着绝望发问:
“怎么办?我二舅跟一块驴肉火烧私奔了!我拿什么跟我妈交代?”
丹恒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
“没关系,我能感觉到他的位置。”
我大受震撼: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靠仙舟男铜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丹恒举起手臂,向我展示那只珊瑚金与兽革制成的腕甲。即使是我等土鳖,也能看出此物材质非凡,工艺绝伦,不知要刷多少次过客套的遗器本,才能掉落一个。
丹恒淡淡讲述,面色不变,耳根却可疑地微微发红:
“这件游龙臂鞲,本有一对。成双之物间会遥相感应,我所持的护腕虽仅有一只,指尖碰下却隐隐能感受到另一只的温度。借此,可以捕捉到与另一只护腕若有似无的联系:它的位置,它的主人。而当年,它的主人,叫作应星。”
啊这。兄弟,我听闻外星有类似的运动定位随身装置,名为“小米手环”。依我看来,这套男铜手环小巧别致,另一个主人又名“应星”,不如就管它叫【小星星手环】吧。
但我不敢将这个提议真的讲出。万一我二舅他老人家听说了,可能改天就给外甥打一副【大猩猩手铐】,全使用仙舟猩猩掉的材料。
“……”
丹恒完全不理会我的沉默。他闭上眼睛,手按臂鞲,全力感受了片刻。可能是在捕捉仙舟男铜之间的心灵感应。
他睁开眼睛,语气非常笃定:
“我知道他在哪里。”
“在哪里?”
“罗浮流云渡星槎码头第三公交站台。”
“啊?”
我恍然想起,二舅来赴会的时候,似乎就是坐的星槎公交。
时过多年,他身为“应星”的驾照,估计早就吊销了。现在,他是通缉犯,又上了岁数,不太可能再去考新的星槎驾照。按照罗浮交通法规,没有驾照,就不能自己开星槎。看来我妈真的没有忽悠我:其实,二舅魔阴身不发作的时候,还是非常遵纪守法的一位本分青年——呃,本分老年。平日出入,都规规矩矩坐公交,还刷的是老年卡。
不过,二舅抱着一块驴肉火烧,招摇过市,搭乘公交,是想去哪里呢?
我琢磨不出答案,只能跟着丹恒,匆匆赶到了流云渡的公交站台。
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星槎码头人来人往。最新一趟开往鳞渊境的公交,挤满乘客,有坐有立,马上就要发车了。
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正站在售票窗口买票。
售票阿姨十分慈祥,看他面容英俊,还挺喜欢,和蔼地说:
“哎呀,小伙子,你来得巧啊!这趟人多,只剩下一张站票和一张坐票了。再晚一点,恐怕就只能站着搭公交了。”
刃没有什么开心的反应,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站票和坐票,我都要了。”
“咦?小伙子,你这不只有一个人搭车吗?”
刃面不改色,指着怀中的驴肉火烧,声音没有起伏:
“他当然也要买票。我可没听说过,持明族在仙舟罗浮享有免票乘车的特权。”
显然,售票阿姨心中有很多小问号,但不敢多言——毕竟,精神病人谁不怕。她战战兢兢地递出了两张车票。一张坐票,一张站票。
刃拿着两张票,怀抱驴肉火烧,昂然登上了公交星槎。
在满车乘客震惊的目光之中,他轻轻将昏睡的饮月君(驴肉火烧)放下,安置在了唯一空出的那个宝贵座位上。动作轻缓,神态温柔,好像担心惊动了饮月君(驴肉火烧)的睡眠。
然后,自己站起来,拉着车顶的吊环扶手,守在了座位旁边。
不光车上的乘客,连车门之外的我和丹恒都看傻了。
“他、他、他给驴肉火烧买了一张坐票!他自己是站票!”
太感人了。我举袖拭泪,哽咽着说:
“丹恒老师,他好爱你。”
“我不是……”
丹恒否认到一半,突然沉默,说不下去了。
我可以理解我兄弟的感受。今生今世,他为自己的身份发出了无数次抗辩。没想到,如今在“老子不是饮月君”之外,居然还要加上一句“也不是驴肉火烧”。
他抬眼时,已经下定决心,再次宣布:
“我们追上去。”
啊?我呆住了。
这个提议,有一种不顾兄弟死活的美。
刚才,明明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刃(和驴肉火烧)已经把最后的站票和坐票都买走了,车上一个位置都不剩了。
如果,我们还想搭这趟公交,就只能买挂票——挂在车门外面的票。但罗浮星槎又不是印度火车,没有出售外壁挂票的光荣传统。就算我们豁得出命来买挂票,售票阿姨也多半不会卖给我,而是当即拨打丹鼎司急救热线,让他们赶快前来收容在逃精神病患。估计,阿姨还会感叹一声:神经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原来,神经病是会传染的吗?
得了神经病,一个传染俩!
问我怎么办?再去传染俩!
看起来,丹恒已经被刃传染,还打算再接再厉,将无辜的小伙伴也拖进精神病院,共襄盛举。
幸好,丹恒没有疯得这么彻底。
他抬手,一键切换饮月形态,龙角峥嵘,龙尾流光。再召唤出一个悬浮空中的莲台,庄严清美,不染尘埃。
“我开莲台带你。”
于是,丹恒开着莲台带着我,追着公交星槎,来到了鳞渊境。
期间的过程,我实在不愿回想。总之,持明龙尊的莲台,颜值是远远溢出的,空间是远远不够的。这么一个小小莲台,要驮起两个手长脚长的大好青年,真是很难为人家。如果以共享单车作比,那就是:丹恒在后头玩命蹬车,而我坐在前头的车筐里,缩成一团,颠得死去活来。法律禁止家长把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放在共享单车的车筐里,果然是有原因的。十二岁以上的也别放。
一边是颠,一边是挤,我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差点吐在龙尊的漂亮莲台上。真的,我感觉自己快要嘎在这里了。可如果我因此嗝屁,到了阴间,都不好意思跟十王司讲自己的死因——未满周岁,英年早逝,死于一块驴肉火烧引发的血案。
此番前来罗浮,我本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二舅和兄弟之间的纠纷,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自己被他俩的纠纷一劳永逸地解决。真是造化弄人。我仿佛那碗曹操撤回的盖饭,被命运反反复复暴扣在餐桌上,已经不成饭形,筷子都夹不起来。
如此艰难曲折地赶到鳞渊境,我们一眼看见的场景是:
我的二舅,和一块驴肉火烧,殉情了。
他站在那座龙尊雕像的下方,怀抱着饮月君(驴肉火烧),面对着浩渺水天,露出一个奇异而释然的笑容。
他侧过头,对怀中的饮月君(驴肉火烧)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拔出支离剑,一剑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刃倒下了。
胸口还紧紧抱着饮月君(驴肉火烧)。
草。我也快要倒下了。
开拓星神在上,我妈给我捏了一双眼睛,真不是为了让我见证人类和驴肉火烧殉情的血腥场景。请二舅无条件归还我一对未经污染的眼球。
丹恒完全顾不上扶我,按落莲台,便极速向刃奔去。
他冲到刃的血泊之中,呆呆望着死去的宿敌,清秀面孔流露出罕见的迷茫与无措。
我跌跌撞撞地跟上来,站在二舅和饮月君(驴肉火烧)这对怨侣的尸体面前,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哭灵,还是先拍照。看丹恒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决定还是先安慰我的小伙伴:
“放心,我二舅死不了的。”
这话听起来,简直哄堂大孝,没心没肺。但我只是陈述事实:二舅此人,天赋异禀,乃是不死之身。他闲着没事时,尚且拿割腕上吊当作生活情趣,就算把自己细细切做臊子,也能全须全尾地长回来。
现在,如果我大喊一声:
“二舅,来,给他整个活!”
没准下一秒,二舅的尸体就会从地上跳起来,先走一个漂亮潇洒的后空翻,再往不孝外甥脸上甩俩清脆有力的大逼斗。
尽管听到我的开解,丹恒的面色依然沉重。
我转念一想,可能我对他俩的关系存在误解:刃追杀丹恒这么多次,让丹恒老师睡觉也在做女鬼噩梦,正常人都会巴不得老天爷赶紧把这厮收走。宿敌死了,丹恒没有当场放两挂鞭炮,吹几声唢呐,跳一曲《californiagirl》,已经算是宽容大度,涵养厚重。
而后,丹恒抬手,开始在自己的衣兜里摸索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找东西。突然,我反应过来——没活,可以咬打火机!可能是为了确保宿敌没活,丹恒急着想咬打火机,正在找呢。
我连忙贴心地说:
“丹恒老师,如果你需要打火机,我可以现在叫一个同城闪送。”
丹恒朝我投来迷惑的目光。
我正准备向他示范怎么咬打火机,刃就活了。
我收回想象中的打火机,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
刃从地上缓缓坐起。
他胸口的贯穿剑伤,正在遽急地自我修复,可以清晰地看见血肉的粘连收缩。应该是很疼的。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随着他的动作,那块驴肉火烧自他过分宽广的胸怀滚落,洒了满地的焖子、卤汁和驴板肠。
刃低头看着那块驴肉火烧,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好像是:活猛了,看见我老婆变驴肉火烧了。不行,得重启一次。
我知道,我这位二舅为人彪悍,言出必行。我生怕他当真再给自己一刀,重新死上一回,急忙扑过去按住,大喊道:
“二舅,冷静一点!你的饮月君没死,那真的只是一块驴肉火烧!”
刃呆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丹恒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从衣兜里抽出手,缓缓递到刃的面前——那是一支愈合喷剂。我们无名客冒险中的常备药物,能以泡沬状的凝胶迅速包覆伤口,具备镇痛之功。
“虽然你能自行愈合,但还是用些药吧。毕竟又不是不会痛。”
他淡淡地说。
刃没有接。他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丹恒:
“……饮月,你……没有死?”
丹恒回以平静的注视:
“是的。你失望了?”
刃笑了一声。像是漠然,又像是释然。
刃站起身来。
他伸手,将丹恒揽在怀里,低下头去……轻轻咬了一口。
我看傻了。二舅为何要咬丹恒?要生吃了他?难道说,言灵的作用尚未消退,他将驴肉火烧看作了丹恒,将丹恒看作了驴肉火烧?
我的小姨,银狼女士,在打游戏时,经常跟对面祖安互喷,屡屡吼出“我生吃你妈!”的豪言壮语,却从未付诸实践。如果她有幸能看到二舅的这番身体力行,不知是否会感到自愧弗如。
即将被吃的丹恒居然没有反抗。他抬起脸来,也咬了一口……刃的嘴唇。
好吧,我终于明白了。
我默默退远,将整座鳞渊境留给他们肆意发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离开的时候,还顺便抱走了那块命运多舛的驴肉火烧。毕竟,在这个充满男铜的冰冷世界上,只有这块莫名其妙被绑架、被折磨、被抛弃的驴肉火烧,能够理解我的感受。
而你,驴肉火烧,我的朋友,才是真正的英雄。
END
彩蛋——如果,二舅一直保持言灵状态,抱着他的驴肉火烧回到了星核猎手基地……
小浣熊大战景元元
小青龙二人论,有背景板一句话枫景,不会开始也没有未来的少部分恒景,分量很少不打tag大家自行避雷
今天的晚餐在金人巷解决,李素裳推荐了一家曜青风味小馆,夫妻店,非常正宗。
穹说好的正好带带咱金人巷的GDP,跟着机巧鸟七拐八拐到了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巷子,里面人声鼎沸,导航目的地的小饭馆有个院子,老板的娃在院子里玩泥巴。
出生三个月的星核精还不知道美味都藏在街坊老巷的道理,自从来了仙舟他们开支由神策府包圆,吃的住的都是最体面上档次的,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老板见他是天外客,力荐招牌菜说不好吃不要钱,非要给他上个豆腐开开眼。
一楼坐满了人,穹准备去二楼,突然在人...
一楼坐满了人,穹准备去二楼,突然在人群里撇到一个高挑又熟悉的影子——
那人也注意到了他,拿起手上的折扇对穹点了点,对他眨眨眼。
“不要说话”
可能世界上真的有会说话的眼睛,穹感觉自己读懂了。景元戴了个口罩遮住半张脸,说实话效果很有限,那个泪痣跟防伪标签似的,身边一直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不过罗浮人可能有种别样的默契,没有一个人真的叫出他身份。
“因为今天穿的私服还带了口罩,叫将军的话,我就不能休息了。”景元坐到了他的对面,取下口罩露出整张脸,很自来熟地对着穹笑,“很有眼光嘛,只有上了年纪的老饕才找得到这里。”
“将军伤好得怎么样了。”穹先客气了一句,“之前就听说将军会在街上闲逛,还以为是边逛边被围起来观察。”
“罗浮人看了我几百年早习以为常了。”景元摆摆手,转而熟稔地给他介绍起这家小馆的特色,“我猜老板给你推荐的麻婆豆腐,豆腐鲜嫩爽滑、佐料麻辣鲜香,很有滋味。”
说话间,老板把一红通通的东西摆到他们面前,上菜很快。
“曜青菜讲究个大火猛灶,和罗浮不太一样,试试吧。”虽然不是罗浮本地菜,但景元依然是游刃有余的主人家作派,亲手拿了勺子递给穹。
穹也不客气,雪白豆腐火红辣椒和翠绿葱花的搭配看起来就很有食欲,一勺下去是醍醐灌顶的辣,辣椒猛烈的刺激后便是花椒霸道的麻,半个舌头都没味觉了,那柔滑的豆腐不需怎么嚼,划过麻木的舌头,后知后觉动嘴的时候,牙齿咬到了新鲜的牛肉粒,香浓酥嫩,口感和味觉一样丰富。
只此一口穹额间就滴出了汗,抬头看见景元在柜台自助贩卖机那里买水,老板神出鬼没地窜出来,嗖地又递上一盘麻婆豆腐,小声说送给将军的,然后噔噔噔下楼去了。
景元拿着两瓶水回来时,就看见自己的位置上也多了盘麻婆牛肉豆腐。
他把冰柠水丢给穹,自己拿的是浮羊奶,他们仙舟羊奶包装很巧妙,扯开瓶口后里面就会咕噜咕噜自动加热。
穹看他有点无奈的样子,又看看面前这盘红油麻辣的豆腐,有点悟了。
“将军不吃吗?”他很耿直地劝了劝,“虽然有些辣,但是辣过头味道是真不错。”
“行,来都来了。”景元面色自若地把牛肉豆腐和饭混在一起搅了搅,挖了一大勺油汪汪红艳艳的辣油肉粒混合物,“不吃便是浪费了。”
穹就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一勺接一勺。
将军真是身先士卒。
来都来了这句话他曾用来诓过列车组各位——这个诓还是杨叔和丹恒给分析的,穹进仙舟见他第一眼脑子就麻麻的哈特就软软的,三月七问他怎么看,半天憋了个“长得不错”,被骗了也只会哗啦啦替人数钱,诓什么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后来这位长非常不错的将军有事他也真上,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样子看得穹那出生三个月的小心脏dokidoki——人类是慕强的,将军挥刀的姿势很帅、十层砸下去也帅,平时温温柔柔的、说话又好听,我硬核球棒侠来罗浮就为了看景元脸色!
而且他现在脸色真的好好看啊。
一口油辣红亮的豆腐下去,景元尽可能保持面色如常,但眼周腮上已经泛起了红,如果皮肤不这么白说不定就让他演过去了,还有通红的耳朵尖昭示着他并不是那么若无其事。
穹盯着他眼睛,这人平时懒懒散散地耷着眼,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此时却被辣得微微睁大,威严温和的金瞳变得圆滚滚的,水润得多眨一下就像要敛下泪珠来。
被辣哭了。
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在心底无声尖叫。
我把罗浮将军辣哭了!
他好像真的哭了啊啊啊啊啊啊
景元不愧大将之风,临危不乱地飞速抽了张纸巾,摁自己脸上闭上眼,穹只看见他喉结滚动把食物强咽下去,然后拧开手边的浮羊奶想喝。
“等等等等那个很烫!”
意识到已经捅娄子把人辣哭了、不忍再造成二次伤害的穹眼疾手快扶住景元的手,强行把他握着的浮羊奶抽走,塞了一杯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刚才嗦了几口的金桔柠檬冰茶,吸管都被咬扁了,景元动作很明显迟疑了一下,穹看着那根被自己咬得奇形怪状的吸管也沉默了,利索地把吸管一抽盖子一揭,摁着景元的头:“喝!”
景元:“……”从善如流地喝掉大半杯。
穹把那盘麻婆豆腐往自己方向扯了扯不给他吃了,又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擦脸:“好点了吗。”
景元被他用撸猫一样的手法从额头顺到下巴,恍惚了一瞬想上次有这种体验还是八百年前他祖奶奶给在刚散学回家的他洗脸。
“丹恒说,辣不是味觉,和烫一样都是痛觉。”年轻人还认真地给他解释,“羊奶很烫,喝下去会更难受。”
“受教了……老板的厨艺精进不少,就是有些消受不来。”景元点点头,他嗓子都被辣哑了一个度,显得更虚了。
穹把手上这个蛮有分量的奶瓶在手上抛了抛,翻过来看时发现瓶底商标是一只伸懒腰的大白猫,像棉花糖一样又软又蓬,虽然是简笔画,但尽心尽力地标出了金色的猫眼和尾巴上系的红绸,旁边响当当的几个大字“将军从小喝到大”。
景元见他笑莫名其妙笑起来,露出有点头疼的神情:“是很喜欢喝这个,但青镞为这种营销手段颇为恼怒地辟谣过,结果是他们自觉隐蔽地画瓶底去了,好像不带上我便不够正宗。“
“那岂不是每家竞品的包装还不一样。“穹乐不可支,指甲摁在上面轻轻一揭,“这个是贴纸可以撕下来收藏,噢还有鸣火商会的logo,狐人就是这般会做生意,回头写进智库里。”
景元看着他指尖的猫猫贴纸笑着摇摇头:“不要什么都往智库里录啊。”
“承蒙抬爱,我这般无趣的老人可写不了这么精彩的档案。”景元失笑,似是无意地提点了另一个人,“智库是丹恒负责的么?”
“对,将军怎么看出来的。”
“行文遣字很眼熟,副词和标点的用法和丹枫几乎一致,对常年和案牍打交道的人来说不难发现。”景元顿了顿,露出个温和的笑,“可以和我多讲讲他在列车上的事吗?”
景元不谜语人,这本来是穹很喜欢的一点,罗浮将军更喜欢用让人睁着眼往里面跳的阳谋,他所求的会明明白白讲出来,就像现在。
他想知道是丹恒的事。
穹低头摸索手机,说将军等等我给你找三月发的照片,景元果然对此很感兴趣,拖着小板凳凑近了一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雅利洛大部分合照有三个人出镜,穹从刚落地就被追捕开始讲,一路到决战可可利亚,还有冰天雪地上那个古老的造物引擎,不过星铁主线的剧情产量、在穹还没有学会西衍先生添油加醋艺术渲染那一套的情况下,就够讲了十分钟。
手指一滑,便是列车之前开拓的星球,三月和丹恒一起去的,小三月拿相机,所以大部分是丹恒和背景星球的照片。穹说自己没有去过不知道怎么讲便打算收起玉兆,却换了将军笑吟吟地说,我见过,我给你讲。
他果真去过,景元说他不坐镇罗浮时会带着云骑军远狩丰饶孽物,正巧在这颗星球停留过。穹便负责一张一张地翻,景元对着丹恒的照片娓娓道来星球上的风俗文化,还能根据照片推测出他们旅途一路遭遇,穹听得将信将疑,景元却很自信,说你可以回去和同伴核对。
其实也没有这么好奇......
“将军很关心丹恒。”
景元点点头,目光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我和丹枫关系不错,虽然缘至末路,也想稍微关照他的后人——这照片上的花很有意思,会捕猎小体型的果蝇飞蛾,在仙舟是味药材。”
穹没听什么他说什么能吃小飞虫的东西:“有多不错呢。”
景元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放到穹身上,对这个问题略加思索,却也并不为难地答了:“对我来说,他还蛮特殊。”
穹还想接着不识趣地问怎么个特殊法,不过景元看了天色,说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得趁彦卿下值前躺回去。
“被发现会怎样。”穹觉得如果就让景元这么走了,总感觉今天会有点委屈、也有可能想和他再多待一会儿,便跟着站了起来。
“会挨骂。”景元看着这个喜欢寻根刨底的年轻人那亮晶晶的眼睛,他身后暮色降临的金人巷点上了暖黄的灯,和穹瞳孔的颜色一模一样。
景元回望进去,对开拓者眨了眨眼,笑得不怀好意:“到时候就说是你带我吃的。”
穹睁大眼,接着景元拍拍他肩膀:“人证物证俱在,老板也知道我和你一桌,开拓者盛情难却,景某只是散步路过便被掳来吃了顿麻婆豆腐。”
“明明是将军自己说来都来了,物证又是什么?.”
景元一边下楼,一边笑吟吟地侧头扬声对老板道:“劳驾掌柜的开小票,开拓者请客。”
“好嘞——”
两人一唱一和,其实景元走后老板说什么都不收钱,说你们是拯救仙舟的大英雄,还和将军有说有笑——噢说起将军,景元将军喜欢吃咱家的豆腐吗,这是我荆妻天不见亮就起来磨的,要是知道将军吃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穹没好意思说景元被辣得眼泪汪汪,他衷心对老板说了不起,我第一次见将军那么...不一样的表情,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的。
掌柜的高兴得不得了,拉着人聊个没完没了,正当穹编到“说时迟那时快,一口牛肉下肚,只见将军大赞......”很快他家在门口玩泥巴的小孩兴冲冲跑进来,说将军和他说话了还送了风车给他,风车呜呜呜地转,底下挂着个小糖包。
“哎呀,这怎么使得。”
糖包一打开里面果然是几粒巡镝,掌柜的一拍腿,穹却不见他有多懊悔,捧着那个糖包笑得见牙不见眼,想必是要当传家宝的:“将军定然算到我不会收钱,哎,这叫人多不好意思......”
穹见这丝绸包装眼熟,是门口那家卖豆儿黄糖的,多半景元把糖吃了,借着包装把钱送回来,可能放风机会的确不多,不然怎会馋成这样。
告辞老板时金人巷的夜市已经热热闹闹地支起来,炒菜馆大火浓烟锅气十足,小吃摊琳琅满目灯红酒绿,穹不急着睡,脑子也还清醒,在金人巷转来转去,又去在景元去过的那家糖铺排队,老板是个窈窕的狐人女子,看见他也笑,轻言曼语地说小郎君方才我看见你和将军在一起,他还夸你真是妙人,似是喜欢得很。
也不知是真是假,罗浮上是人是狗都能扯他家将军的旗子,老板娘讲完就利索地推了个999巡镝的中秋礼盒出来:“将军爱吃这个。”
穹看着面前这个十五斤重的大糖盒,心想今天就是帝弓司命来了景元也吃不了这么多,出生三月但已具备防骗意识的穹只要了份豆儿黄,老板娘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给他称了装好,软语讲客官下次再来。
趁着夜风,穹提着金人巷大包小包的小吃回列车,发消息让小伙伴准备饮料等他回去开吃,这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彦卿消息提示来了。
!总不能真是来问罪的,真被抓住了啊
穹一边想堂堂罗浮将军不可能这般给人黑锅,又一边忍不住脑补到景元用他最擅长的歪头杀的姿势配上讨巧的笑,猫猫不知道噢.jpg的样子。
——居然很合适。
彦卿:老师今日玩得开心吗?金人巷百端待兴,彦卿听说诸位义举,代云骑军谢过星穹列车
看起来景元没招,穹有点心虚,匆匆回了个还不错,顺手关怀了一句还没休息吗
不出其然,彦卿下一条消息就来了
彦卿:没呢,正想问老师今日在金人巷瞧见将军了吗
彦卿:他晚间时候突然胃疼,服了止疼药才歇下,下午指定偷溜去玩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彦卿:明明伤还没好,四处却紧着他坐镇,好不容易挪出个休息日,又自己跑出去了
像关不住的猫主子,无论神策府的门关得有多严都能变成液体从缝里溜出去。
穹觉得还不如景元坏心眼地笑着让他背锅,总比回去难受好,他急急打字问
穹:疼得厉害吗?他不能吃什么?
彦卿:将军的心思有谁猜得准,如果不是脸色太难看,他疼不疼自然不会显露于形色,至于饮食偏好,他常年随军征战什么都不挑,但养病期间是不让他乱来的
彦卿:烦请老师日后碰到他把人劝回来,我继续守夜了
疼到景元都表情管理失败被捉住端倪的程度......
穹的心就像麻婆豆腐上泼的那勺热油,被滚烫辣油滋得瓦拉瓦拉响——哪怕本来是景元自作主张要吃,怪不得别人,胃疼对仙舟人来说不痛不痒,睡一觉便能恢复好,只有神策府的人大惊小怪当回事。
他拿出手机
穹:将军,歇息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没有回消息。
想必强行被摁在床上躺下了,说不定还被没收了玉兆。
其实自己也早就注意到他吃不了,虽然景元将军装得有模有样,但吃了第一口就小声吸气摆明了这人是猫舌头。
至于为什么没阻止,大概是他泛红的眼眶和有点破防的狼狈样子
有点
太可爱了。
Tbc
弄点上难度的风味,之前相方是云五之一景元会主动去贴,来个没有前世buff直面罗浮现任将军元的,思来想去只有清奇又坦诚的穹宝能攻略下来,主打一个乱刀砍死老师傅,第一次约会就把人辣出胃病直接上手撸脸,景元是该没见过这样的
出生三个月打难度最大副本的穹:谁都好你们不要的前世能不能给我一个(小浣熊大哭.jpg
拉郎造谣避雷拉黑#不炼铜手动修改年龄#
《少时春眠》正文篇,2w+,清水
——
彦卿在罗浮上快活地活了十六年,师傅景元溺爱他溺爱得不像话,不单是长命锁,连红绳手链都备得一应俱全。
将军,有个长命锁还不够,怎么还有这个红绳啊?彦卿头一回戴这些古物时嫌丑,尤在拨弄,想要偷着解下来放在抽屉里锁好。
景元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语重心长道,这是护你的姻缘,好的兆头,祈福使的,你莫折腾了。
彦卿哪肯依这糊涂说法,撇着嘴,...
彦卿哪肯依这糊涂说法,撇着嘴,拎起脖上挂着的长命锁,银制的,挂着三串铃铛,一晃就叮当叮当的响。
将军,你用这说法糊弄我三回了,长命锁从小戴到大习惯了也罢,为何还要绑个无用的红绳在手腕上啊?护姻缘护姻缘,一根小小的红绳能护住什么姻缘啊。
景元从不在嘴上与他论长短,失笑摇头,彦卿便知这红绳是拿不下了。景元年纪也大了,待他如待亲子,他自己未有结婚生子,这些仙舟老一辈人的习惯只能一股脑使在彦卿身上。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直观感受到景元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仙舟长生种年岁不显,他小时候好奇过景元的真实年龄,那会子景元抱着他同符玄下棋,他非要抢过景元的棋子抢着下,景元也纵他,好好的必胜局被毁的彻底,符玄轻易抓住了空子吃下景元一颗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连连摇头:“将军,你未免太宠这孩子了。以他的天分,将来是要做剑首的,前任剑首英明神武,后世可见,这一任却如此溺爱,未免不成样子。”
她平时喂彦卿糖喂的最多,这会训起景元来倒气焰嚣张了。彦卿跳下地来,叉起腰:“将来我长到将军这么大了,自然就厉害了,还能比前任剑首更厉害呢。”
符玄扑哧一下笑出来,粉发笑得乱颤:“小糊涂虫,你知道你家将军多大了?竟比我开阵算卦时还要笃定,我看啊,不如我这太卜司交给你来带吧。”
彼时年纪还小的彦卿眨巴眨巴眼,好学而问,抓着景元的一片衣角,好声好气地问:“将军,您多大了啊?”
景元垂下眼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我都五百多岁了,彦卿,五百年太久,你若要做剑首,要记着只争朝夕啊。”
天哪,五百年!那时的彦卿自己也才八岁不到,还是会闹着要景元抱着好从高处看棋局的年纪,小彦卿傻在了原地,呆呆地扒拉着手指头,一个八年,两个八年,他要追上将军,要过不知多少个八年才行!
彦卿蔫了,一个人吧嗒吧嗒地跑去练剑。
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只争朝夕!他本就是天纵奇才,再多加磨练,定能赶在好多个八年之前追上将军,拿下剑首之位。
景元和符玄谁都没有多在意这次逗弄彦卿的笑话,彦卿古灵精怪,他们二人看着这孩子长大,趣事一抓一大把,只是一次用几百岁来吓唬小孩的把戏罢了,不值一提,彦卿却牢牢记在心里。五百岁,三百岁,一百岁,于长生种而言看似平常,却实在是一种天大的沟壑。他与将军差了五百多岁呢!真是太可怕了,景元看起来却还像他的父亲,说是父亲也不恰当,景元实在年轻,哥哥也是当得的。
一眨眼的功夫,第一个八年就过去了,彦卿的天资毫不逊于昔日的镜流,一出剑便是锋芒毕露,景元常常摇头,彦卿,这样不行,你要懂得收敛锋芒才是,你这样冲动莽撞,离真正的剑首差的还远。
彦卿天大的不服气,却不会对最尊敬的景元师傅顶嘴,只能闷头听着,左耳进右耳出,景元溺爱他久了,拿他也没有法子,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最后只能一摇头:“罢,罢,你去吧,我也忙得很,你这不识好歹的兔崽子,早晚吃了亏才能懂得这个道理。”
彦卿硬邦邦地道了一句谢将军教诲,梗着脖子就走,景元在一堆公务卷轴后摇头再摇头,还是叹口气,埋头处理事务去了。
结果一低头,又是曜青大红的喜报:出征,大捷。
他头痛更甚。
彦卿这边终于从景元手底下溜了出去,见着了外面的光景,心里气闷不再,先去买了两串糖葫芦吃。
哼哼,将军只能苦忍着案牍劳形,而他却能在外面享乐,还有什么可生闷气的?在街边杵着舔完了一根糖葫芦,彦卿把另外一串包好了藏进袖里,一溜烟跑去流云渡看货运星槎。
这是他除了练剑之外为数不多的小爱好之一,景元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喜欢扒在栏杆边盯着货运星槎来来回回地忙碌,一看就是大半天,且从来不厌倦。只有彦卿自己知道盯着这些小东西多有意思,而且练剑之后身心疲倦,看星槎根本不用费脑子,也是一种另类的放松。
这次也是如此。
他趴在栏杆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小小的星槎来来去去,流云渡的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操纵罗盘的工作人员分布在各个角落,彦卿溜到一个高处坐下,隐匿气息,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如此放空了好久,约摸是一个小时左右,彦卿忽然察觉到一抹不寻常的气息:是魔阴身!
流云渡有魔阴身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呃,至少在现在不是,但这次的魔阴身气息不同以往,似乎是正在对行人攻击……流云渡近期莫名奇妙拒绝了很多来客,现在星槎海几近全面封锁,只差一道律令的事。虽然这个档口有行人是很奇怪,但彦卿绝不能坐视不管,立刻凝神屏息,几个纵跃就来到了事发处。
是一个黑头发的男人被围住了,他看着身材结实,好像会武,手中却没有武器,彦卿来不及多思考,高声道:“退到我身后!”便跳到男人身前,雪亮的剑锋下一秒就“锃”一声出鞘直攻,杀气凛然。
那个男人安静地退到一边,看着彦卿三两下解决了这几个围堵的魔阴身,神色并无波动。
彦卿收剑入鞘时偷偷瞥向那个被他救下来的男人,嘴角小小的翘起来一点弧度,他在等着这个男人像以前那些被他救的路人一样感恩戴德一番——什么“多谢少侠”“少侠好厉害的身手”“您真是太强了”之类的,咳咳,才不是虚荣呢,这世道,好听的话谁会不爱听呢?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他等了两三秒,这个男人还是安静地待在角落,没有和他道谢的意思。
……
什么嘛!
彦卿顿时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但还是走过去两步,先抓重点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魔阴身中有一种擅种丹毀丹伤害人身的伎俩,他方才救人心切,出手得太急,没有注意到旁边男人是否被种丹。
男人的瞳孔是妖冶的血红色,一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才像是开了机,补上一句:“谢谢你,少侠。我名为刃。”
嗯,还挺上道的嘛,就是名字有点奇怪。彦卿低落的小心情恢复了一些。
既然没有受伤,那就要开始审一审了。彦卿摸了摸后脑,回忆着自己不熟悉的审查流程,先问道:“星槎海现在已经不怎么接待外来的人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只有你一个人来?”
问及此,男人神色茫然,彦卿有些怀疑起来,悄悄后退两步,按住剑柄。
“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可就要押你到天舶司找驭空姐……驭空大人了。”
男人摇摇头,突然道:“又来了。”
话音未落,彦卿也察觉身后的魔阴身气息,不由得咬咬牙:“真是烦人,有完没完!”他还在审人呢!
这次的魔阴身数目众多,彦卿打的正火热,忽然余光瞥到一处不对劲,侧过头,只见那个刃不知怎么的竟然被魔阴身围堵地掉出了栏杆外,角度问题,他没能看清楚刃到底是掉下去的还是跳下去躲避的,来不及多思考,踩着剑气冲过去在半空中抓住了刃的后衣领,把他捞了上来。
彦卿吼道:“不要给我添乱啊!我还没太熟悉御剑,更没带人御剑过,掉下去了就一起死吧!”他稚嫩的少年声音在空中有些失真,刃安分地被他抓着手臂,好像真的听凭摆布了。
说什么来什么,彦卿这张嘴今天估计是开过了光,才飞出去一小段,不知怎的,他竟觉得体内的气紊乱了起来,从前一直乖巧安分的剑居然也跟着不听使唤了,他和刃脚下一空,在半空中无着无落,理所当然地“同生共死”,掉了下去。
剑嘛,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人的,彦卿,剑在你手,便是为你斥敌的神兵,剑首,则是为了守护仙舟子民的利刃,你懂得吗?成为剑首,五百年太久了,彦卿,你要记着只争朝夕啊。
恍恍惚惚地,彦卿记起了八岁时景元的教导,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回了刚挣脱他的手的刃,顺势抱住了他的腰,用体内最后一缕还听他操控的气,寻到了一块落脚的地方。摔下去的时候自然是彦卿后背着地,刃不胖,但肌肉很结实,况且也是个成年人,压了他一下,压得他几乎要变成一块小肉饼了。
行侠仗义真的好难,可不可以不做啊,将军。彦卿被压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在心里欲哭无泪。
等到他们俩悻悻地拖着一身摔伤爬起来,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彦卿就更欲哭无泪了。
这是哪颗星球啊,冰天雪地的,好冷啊!彦卿又低头捣鼓了一会儿玉兆,意料之中地没有信号,联系不到将军。
刃在一边站着,木头桩子似的,彦卿真是恨死这个拖他后腿的身份不明的男人了——要不是为了救他,他怎么会闯下这么大的祸,连家都回不去了?但转念一想,刃什么也没做错,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想到上节景元教他御剑的课那走神的几分钟,彦卿心里委屈得要命,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出来。
“喂,刃,是这个名字吧……那个,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刃从待机状态中解除,冷漠地看向他,眼珠里没什么感情,仿佛是某种早已在仙舟灭绝的冷血动物独有的,彦卿背后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片刻后,刃收回目光:“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先找到人问路,你想冻死在这吗?”
……又转移话题了,这个男人!
这次绝对不能让他这么轻松地糊弄过去!
彦卿拔出剑,剑锋对准了刃的小腹,冷冷道:“若你不肯说,我就在这里了断了你。前路难行,卧榻之侧,不容毒蛇猛禽酣睡。”
仅仅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他就败了?
彦卿不敢相信,眼前却因缺氧渐渐模糊,刃的声音缥缈得好像是从天外来的:“剑首……你还不配。”
这六个字平白激起了彦卿的怒火:我不配,还有谁配?我从小就是为了做剑首被培养的,十六年来从未放弃过的执念,怎能轻易被一个不明来历的恶人否决?
他现在多少也想明白了,方才他真心的两次相救,不过是打乱了刃逃跑的计划,现在到了将军鞭长莫及的其他地方,他就要变脸动手了。
真心待人,屡次相救,却只能落得这个身死异乡、无人收尸的结局,彦卿从骨子里不服。
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打开刃的胳膊,刃嗤笑一声,扼得更紧。就在这紧要关头,彦卿手腕一翻,一道雪亮的锋芒直奔他右眼而去,刃对这个在他看来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满是大意,没料到他还有后手,立刻撤手倒退三步。
彦卿捂着脖子拼命吸了两大口气,脚下一踢,方才掉在雪里的剑又回到了手里,此时,刃也看清了刚才险些要了他一只眼睛的武器……
那是一根糖葫芦。
分明是再滑稽不过的情景,刃却笑起来,连道三声“好”,沉声道:“来,接我三招,我便全须全尾地留你的命,少接一招,我卸你一条胳膊,若你一招都接不下来,我便挖了你的眼睛,再把你捆着送回罗浮,权当是给景元一份见面大礼!”
话音未落,他便抬手向彦卿攻来。
彦卿心底大骇,他自幼习武,都是景元温言教导,每每出征,也有人随行助阵,何曾与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对手以命相搏过。但此时不接,便是要被断去两手、挖掉眼珠,身体上受苦事小,刃扬言要把那么狼狈的他送到景元那,他却一点也忍受不了——景元与他亦师亦父,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他却被人早早地毁了前途,景元的心会有多痛?
人身将死,该割肉还父,剔骨还母,却不能这么被人作践!若是当真技弱至此,他一定会一刀断绝性命,绝不给刃半分欺辱他的机会。
彦卿深吸一口气,提剑格挡。
刃说到做到,说是要他的命,就绝不含糊,一招袭来,明明是肉做的拳头,打在剑身上却传来一股巨力,彦卿虎口发麻,已被震得破口溢血,嘴角也淌下来一缕血丝。他鲜少用“守”式,常用“攻”式,景元曾要他攻守兼备,他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才深知“守”的好处,却已经晚了。
心下悲凉,彦卿眼里要喷出火星,接连倒退了七步,心下默念景元教他的剑诀,才勉强稳住身形。
挡住了!
来不及欣喜,刃收势回跳,凌空又是一脚踹了过来。
好狠的力道。
这一脚踢到了彦卿的小腹,痛得他差点跌倒在地,刃却没有住手的意思,屈手成爪,从右斜方抓了下来。
若是这一招挡不住,丢的就不只是一只胳膊了,还一定会被毁容。
彦卿本想勉力站起来,他自小就是根倔骨头,闯了祸挨景元的打也要站着挨,从不肯跪着挨,此时却不得不狼狈不堪地缩下去,半跪着撑住马步稳住下盘,横剑挡下刃的进攻。
心下难免生出些屈辱,他的少年身量本就不大,刃在青年中又是较为强壮的一档,两相对比起来,他毫无疑问是弱势的那一方。
好不甘心……却只能甘心。
刃的第二招他也挡下了,至此总算保住了一只手,一双眼睛。
至于第三招……
“喂!前面的两个!你们在干什么!”
一队铁甲卫兵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刃没有再出招,而是把他从雪地里拉了起来,彦卿几乎有点恍惚了,他的手还在发麻颤抖,微微气喘,刃握了一下他冻得冰冷的手把他推了过去,炽热的温度捏得他清醒了过来,彦卿忙收起闪烁着莹润的蓝的剑,行礼道:“我们是来自仙舟的行商,因一些意外失足落到了贵地,敢问能否在此借住几日,待我们联系上仙舟便立刻返回。”
刃就贴在彦卿的背后,似乎在暗示着,他如果敢说错一句话就马上把在场的人全都杀了。
呃,也只是猜测,因为刃这家伙又待机了,方才的杀气好像从未存在过,安静纯良地不像话。
那几个卫兵停在原地,领头的英俊男人打量着他们两个,不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武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若是你们所言非虚,那么贝洛伯格非常欢迎你们,但你们要先随我去面见大守护者。”
贝洛伯格,是这个城市的名字。彦卿没有学过这些知识,但前几天他听到符玄与景元聊天提到过这个名词,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过,才能惊动这两位的讨论。
大守护者是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军人,她的气质淡漠,却有意对他们表示出了接纳:“你们好,仙舟的来客,对吗?”
刃依旧在他身边保持沉默,彦卿翻了翻身上的鸡零狗碎,翻出仙舟的身份证明,由之前那个领头的英俊男人转交上去,大守护者接过来,仔细检查一番,没有发现异常,态度明显更亲和了一些:“非常抱歉,彦卿先生,在城外我们的银鬃铁卫对你们做出了不礼貌的质问。我代表崭新的贝洛伯格欢迎你们,如在贝洛伯格有任何需要,可以尽管向我们寻求帮助,贝洛伯格的人民善良淳朴,相信你们一定会在这里游玩地非常愉快。”
彦卿非常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官腔,只能喏喏应是。刃则对外宣称是他的朋友,因为路上坎坷,弄丢了身份证明。
原来,之前那个打断了他和刃过招的年轻铁卫是个大官,他叫杰帕德,彦卿隐约感觉到他非常强大,他带着两个人到了一家旅馆,看起来非常气派,并客气地“请”他们两个入住到最好的房间里。
这个请有三层意思,一层是杰帕德的言行非常客气;另一层是彦卿和刃没有贝洛伯格的货币,穷得叮当响,是贝洛伯格的领导层请客才能住得起旅馆;至于第三层嘛……
彦卿感觉他和刃被看守了起来。
刃这个家伙,刚才对他喊打喊杀的样子那么凶,对上贝洛伯格的人又哑巴了,真是窝里横的东西。
这里人来人往的,也不怕刃又对他的小命有所图谋,彦卿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换了衣服,躺在旅馆的大床上发困。
刃……是真的想杀他吗?彦卿昏沉的头脑里盘旋着这个问题。
刚才气血上头,又来不及思考,才会被刃那套话吓着,细细想来,起初刃并没有对他抱有杀意,甚至还提出先找个避难所恢复体力,似乎是他二话不说就拔剑的鲁莽行径惹恼了他才被掐了脖子。可如果刃真的想杀他,掐脖子这个办法可真是最慢的了,他可以直接掏了自己的心窝,或是用自己的剑一招毙命,至于最后那接的两招,看似杀意沸腾,也都在自己的能力之内……
想着想着,彦卿就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他却是在冰天雪地里醒来的。
周围的一切模糊不清,彦卿提着剑,满心茫然地四处张望。
忽然,暗处一阵杀机涌现,彦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回身格挡。
来人是刃。彦卿心中大骇,那场苦战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一击不中,刃又退回了黑暗中,只留彦卿一个人拿着剑慌张地站在原位。这是幻觉吗?是梦吗?刃鬼魅一般的身影再次在视野里出现,向他扑了过来。
一挽剑花,彦卿有再多不解也只能在这凌厉的接连进攻下暂时忘却,专心地对付起不知疲倦的刃来。
第十二招时,彦卿落败。
刃居高临下地压着他,紧紧地扼着他的咽喉,彦卿努力地去抓一边的剑,眼前由于缺氧越来越黑。
“我说过,剑首,你还不配。”
“啊!”彦卿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都是冷汗,他神经质地去摸自己的脖子,完好的、没有被什么东西掐住,又去摸旁边的剑,也好好的放着。他这才松了口气,胸膛随着剧烈的喘息一起一伏。
是梦……是梦啊……
怎么会有那么真实的梦……
彦卿抹了把头上的汗,发觉嘴里发干,便慢吞吞地磨蹭下床,去桌子上找水喝。
他下了床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就坐在他想去的桌子边上,吓得大叫一声,本能地格挡着,刃正握着一本书看,听到他的叫声抬起头,不屑地嗤笑一声——这是他对彦卿发出的第二声嘲笑了!
“醒了?在梦里死的滋味怎么样?”刃的声音有些古怪,说是阴阳怪气,似乎还有点暗搓搓的兴奋……
彦卿对刚才的梦已经严重ptsd了,大怒道:“果然是你搞的鬼!刃!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个人是变态吗!装柔弱要他搭救就算了,扬言要杀人虐尸也不给个痛快,现在居然跑到梦里以掐死他为乐!
真是不可原谅!
刃一摊手:“是你自己技不如人,与我有何干系,你若是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被我砍瓜切菜似的干掉了。”说完他还摸着下巴回味一般咂咂嘴,点评道:“脖子还挺软的。”
彦卿怒!
“你杀了我就算了,竟还这么羞辱于我,我——”
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是客房服务:“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为了防止贝洛伯格的人对他们起疑,这下他连大吼大叫发泄怒气的资格都没了。
但客房服务还是带来了点好消息,对于彦卿的玉兆损坏、无法联络仙舟寻求帮助的噩耗,大守护者布洛妮娅提出在行政区的机械屋有一位修理方面的天才,也许可以请她试试。就算她不行,贝洛伯格方也可以尝试着通过刚刚与星际和平公司接轨的宇宙网传递消息,不过这个宇宙网还没有安装好,大概要半年多才能尝试联络仙舟。
彦卿按捺下了跟刃清算一切的欲望,先行动身去修理自己的玉兆。其实他现在对这个阴晴不定的鬼一样的男人多少也有点小怂,如果打起来,他估计一眨眼小命就没了……
机械屋的女主人希露瓦似乎是个摇滚狂魔,彦卿到的时候她正戴着耳机在弹电吉他,很新的乐器,估计才到手没多久,见有奇装异服的客人来了忙打招呼:“嗨,我是希露瓦,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在贝洛伯格度过了并不愉快的一晚,来回的路上,彦卿观察了一番贝洛伯格行政区的建筑物,这里的科技发展水平相对仙舟落后了好多,理所当然地,他也没有对“玉兆修好”这件事抱有多大的期望,神情低落地掏出自己的玉兆递给希露瓦。
半个月?
半个月!
这岂不是代表着,只要半个月,他就能联系到将军,让将军派人来接他了吗!
彦卿心底狂喜,他还是少年心性,藏不住心思,高兴地跺了两下脚,连声道:“姐姐好厉害的技艺,比起我们仙舟的工造司也不差什么了,谢谢姐姐,姐姐当真是个大好人!”
虽然不懂工造司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希露瓦常年对着冰雕木头似的杰帕德一点姐姐瘾也没过到,反而经常被古板固执的弟弟唠唠叨叨,这会有个这么俊俏的小孩子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嘴巴忒甜,心里也乐开了花,摸了摸彦卿的头:“小弟弟,你这嘴巴是吃了什么糖,怎么这么甜呐?”
彦卿嘿嘿一笑。
他打小就会应付符玄了,哪能嘴巴不甜呢。
刃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出来,彦卿离开歌德大旅馆,也没有追究这个男人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打算做什么,他现在对这个飘忽不定的男人非常警惕。要是刃非要跟着他,他可能反而会害怕……虽然非常没有骨气,但刃在短短半天(连带着那个梦)已经要杀了他三次了。
足足三次,饶是成年人也会毛骨悚然,何况是还小的彦卿。
出了希露瓦的机械屋,彦卿兜里多了一大把小零嘴。都是靠嘴甜换来的,昨夜的梦魇被抛却脑后,彦卿喜滋滋地剥了一颗糖往外走,刚出门就看到正前方摆着一大块冰雕的广场上有几个人头攒动,隐隐的还有小孩子的哭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彦卿砸吧砸吧巧克力味的糖球,一溜烟跑过去看热闹。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一个小男孩摔倒了,腿上擦破一块皮,正在哭呢,旁边站着一个不停给他吹着小破皮的伤口,说着“痛痛飞痛痛飞”的黄头发小女孩,还有一个紫色长发的少女,拿着一卷纱布,伤脑筋地左右比划。
那少女往左比划,小孩哭着道:“不行,希儿姐姐,太丑了!”
被叫做希儿的少女咬着牙,换了个方向,那小孩哭声震天:“不行,不行,希儿姐姐你包的蝴蝶结太丑了,我要娜塔莎阿姨给我包扎,呜呜呜……”
“你差不多得了!罗斯特,我还要回地火去清理裂界怪物呢,你自己跟虎克玩去!”希儿三下五除二给他绑了腿,罗斯特没有了反抗的机会,委屈得又要呜呜哭,彦卿趁机给他塞了一块希露瓦刚给他的糖,罗斯特泪朦朦的大眼睛在彦卿的脸上提溜转了两圈,软声道:“谢谢大姐姐。”
……突然后悔给他这块糖了。
彦卿微笑着辩解道:“是大哥哥哦,小朋友,你姐姐还有事要做,不要再哭啦,要乖乖的吃糖哦。”
希儿瞄着他逗小孩的老成模样,主动搭话:“你就是布洛妮娅说的那个从仙舟来的小孩?还挺会做事的嘛。”
看起来她和大守护者还挺熟,彦卿比她矮了半个头,仰脸笑呵呵地道:“对,我们的飞船出了故障,我和我朋友被甩到了这个星球来,不过机械屋的希露瓦姐姐说可以帮我们修好通讯设备,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贝洛伯格真好啊,空气好清新,姐姐,你刚才说要清理怪物,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啊?”
希儿信任布洛妮娅,连带着也信任了一半布洛妮娅开口留下的外来者,见他嘴巴甜会说话,心里更亲近了一层,掂了掂自己的镰刀:“他们都在行政区外面呢,你们来的路上没遇到算你们运气好。看你手里拿着武器,身手如何?”
彦卿故作谦虚:“也就一般般吧。”
希儿一挑眉头,没信:“你想跟我一起来?”
彦卿忙不迭点头:“对,姐姐,自从我和我朋友来到这,都是吃大守护者的、用大守护者的,好歹我也是有手有脚的男人,怎么能吃白饭呢,要是能帮上你们就太好了。”最好是有报酬,这样他才有零花钱买零嘴吃啊,以前在仙舟景元宠他,小零食这种零碎东西从来没短过他一口,现在不能在仙舟狐假虎威了,他就要自食其力。
希儿的风格显然相当雷厉风行,走到一边摆弄了一会手机,就对他一招手:“小孩,跟我走。”
彦卿对这个做事利落的女孩心生好感,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她,边小尾巴似的跟着人边小声反驳道:“我不是小孩了,我都十六岁了。”
希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十六了个头还这么小,在家里吃不饱饭?那我叫你什么,小彦卿怎么样?”她是有意调侃,彦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精心养的小孩,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无一不是精心挑选过的好东西,怎么会吃不饱饭呢。
彦卿闹了个大红脸,他也希望自己能快点长,长到将军那么高最好,但长生种就是生长的稍微缓慢一点,他也没有办法呀!总不能跟这个希儿直接大大咧咧说我是长生不老的东西吧,那按目前来看希儿的风格他估计会被当做神经病抓起来的。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着,彦卿几乎都要忘了来贝洛伯格的路上刃给他的压迫感了,两人到了通往下层区的列车前,彦卿已经从希儿嘴里打听出了“地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还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城市分为地上地下两个大块,但想来下层区肯定比不上行政区这么富饶安定了,不然也不会需要地火和银鬃铁卫合力管理。
刃这家伙一路上给他的挫折太多了,彦卿现在对他最谙熟于心的战斗跃跃欲试,不就是几个裂界怪物吗?他肯定能搞定!
但彦卿忘了,自己这张嘴最近是开了光了,说什么应什么。
前面的列车门徐徐打开,希儿先他一步跨进去,前往下层区的人不多,彦卿和她中间被一个提着箱子的中年人插了队,不得不落后一步,就这一错息的功夫,他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握住一拽,那个人拉着他的胳膊上了车。
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彦卿刚脱离负面情绪的心,他的脸色倏地变白:是刃,他怎么又阴魂不散地跟上来了!
似乎早知道彦卿会不乐意他跟着,刃斜眼瞥他,掀开薄薄的嘴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你也不想被贝洛伯格的人看出我们俩有问题吧?”
希儿是很强大,杰帕德也是,那位大守护者更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能力,但若刃突然发难,作为两个被视为异类的仙舟人,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他们恐怕不会贸然插手两人的矛盾,退一万步,哪怕他们无条件地帮助彦卿,刃这家伙的实力这么强,恐怕彦卿也坚持不到他们出手。
赤裸裸的威胁啊!
他只能撑着笑容,被刃抓着手腕带到希儿面前,对因为突然多出一个人迷惑不解的希儿解释道:“我的朋友担心我的安危,想要随行……他也会武,很强的,肯定能帮上忙!”彦卿真心委屈极了,刃又在盘算着什么呀,是不是打算在下层区把他灭口?可没有了他,刃该怎么离开这个冰雪星球啊?不对,刃背后的背景估计也不是好背景,他肯定有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啊彦卿,吾命休矣!他可怜巴巴地偷偷瞄了一眼刃,却悚然惊觉刃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触,刃一挑眉头,用眼神无声问:怎么了?
彦卿苦巴巴地扁着嘴移开目光。
刃刚才那个眼神,明明就是对他说:你死定了!
怎么办啊!
希儿看了看他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诡异地崩坏了一下,低咳一声:“嗯,都行,赶紧找个空座位坐吧,车费我来付。”
本来希儿姐姐旁边的靠车窗的座位是给他留的,还有一盘涂着果酱的面包,也是希儿姐姐听他说肚子饿了跟乘务员要来的,都怪刃,现在他只能委屈巴巴地被刃和车窗夹在中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刃一直在望着他这一侧的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幽深不见底。
趁着列车发动,有轰隆轰隆的引擎声,彦卿忙凑到刃耳边问:“你又要杀我!”
刃正在思考事情,被他问得一懵,皱着眉头想了想,一脸苦大仇深地也凑到彦卿耳边,两个人小孩子似的咬着耳朵:“对,我要杀你了,你要小心点,别让我抓到你的弱点,不然我就把你的血放干,送一具干尸给景元。”
彦卿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刃说完这两句话,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两声笑,诡谲瘆人,彦卿脸又白了,缩到车窗那边,心里叫苦不迭,只想着赶快停车躲到希儿身边去。虽然希儿不一定能打过刃,但希儿这么仗义的人,一定会保护他的!他们二人合力,没准刃就不敢杀了呢?
在贝洛伯格,神经病杀人也犯法吧!
五六分钟的功夫,列车就带着他们从阳光明媚的行政区来到了阴暗不见天日的下层区。
磐岩镇,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彦卿刚才在车上想象过没有阳光的地下会是什么情景,但他实在没办法把人和印象中的老鼠联系在一起,因此对下层区的设想极差,但落了地他才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入耳一片人声喧沸,建筑高大、公路盘根错节,赫然是规模宏大的地下城市。
哇……
除了没有阳光,这里甚至比行政区还要有人情味一点嘛!
希儿在远处招呼他们,彦卿这才发现他拉着刃的手站在车门前看了好久的风景,都忘了本来的任务,刃也不提醒他,光游魂似的跟在他旁边,时不时四处张望一下。
刃看来也没来过这里。
彦卿一把撒开手,一溜烟跑到了希儿身侧,刃慢悠悠地跟上来,也不在意自己被甩下了,沉默地杵在彦卿身后。希儿这次的目的地是一个叫铆钉镇的地方,据她所说,以前也有人帮她去铆钉镇找过物资,这次她独身一人本来打算浅尝辄止,看看能不能找到机械零件,但有了彦卿和刃随行,她也信心倍增,打算在计划里加入寻找固体净水这一条。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彦卿在希儿左侧,刃就在他的左后方;彦卿跑到希儿的右侧,刃又平移到彦卿右后方。就像是贴身保护着一样,希儿本来听布洛妮娅的叮嘱的意思是这个少年大概没有问题,反而是叫刃的没有身份的青年恐怕另有身份,现在也被两人诡异的互动弄蒙了:难道是小情侣吵架了?
说到小情侣,彦卿也太小了点,虽然两个人年龄相仿,但彦卿个子矮,说话做事又一派小孩子气,再看看刃,三十岁估计也是摸得到边沿的,未免也太……也太……
算了,尊重祝福仙舟自由恋爱,从女同做起。
来的路上嘻嘻哈哈也就算了,到了铆钉镇,希儿的神色严峻起来,彦卿自然能察觉到这小镇荒无人烟背后隐藏的恐怖气息,跟着收敛了玩笑,刃……刃一直是那副苦瓜脸。
彦卿真怀疑这人是不是面瘫,除了冷冰冰的抿着嘴就做不出别的了。
裂界怪物和彦卿熟悉的魔阴身不同,但也不是没有猎杀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贝洛伯格的怪物似乎比仙舟要弱一点,他用剑时内息顺畅调和,就像突破了某种境界,打的酣畅淋漓。
刃明显不想真心帮助两人,只是在一边帮忙收拾几个漏网之鱼,简称摸鱼。
待一行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了物资点,希儿抹了把汗,对彦卿竖起大拇指:“小彦卿,你还不错嘛!”
彦卿也是一头的汗,嘿嘿笑着用衣袖擦:“姐姐谬赞,彦卿练剑十余载,若是不能为人分忧,剑拿在手里又有何意义,能帮上贝洛伯格一点小忙已是万分荣幸了。”
希儿笑呵呵地揉了一把他的小辫,收起武器,去搬物资了。
刃一点力都没出,揣着兜,走到彦卿身边,彦卿正高兴地喝着水,在心里盘算着剑技的漏洞,就听他冷冰冰地道:“自大其事,自尚其功。傲世轻物,过刚必折。”
这鄙薄轻慢的批评让彦卿的脸皮“腾”一下爆红,他咬着下唇,不服气地瞪着刃,刃也毫不内疚地回瞪他:“你别着急瞪我,我只好奇一件事,景元是怎么教小孩的?”
“若你再这么轻浮傲慢下去,剑首之位,绝不会是你的。”
【罢,罢,你去吧,我也忙得很,你这不识好歹的兔崽子,早晚吃了亏才能懂得这个道理】
临离开仙舟前景元说的话突兀地从脑里冒出来,和刃的鄙夷搅和在一起,从头到脚泼了彦卿一瓢冰凉的水。
是啊,将军和刃说的都没错。
是他自己不争气,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就翘起尾巴。像他现在这样不端正不恭敬的态度,怎么能成为剑首呢?
彦卿垂下头,蔫了。刃去帮希儿搬了一箱净水,彦卿在背后看到他挽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肌肉,他又伸出自己的胳膊看,是有一层肌肉,但还没练到时候,不足以成为“力量”的代言词。
其实方才的战斗也是,他会觉得轻松,并不是因为贝洛伯格的怪物好处理,而是他自己变强了。
是刃,给了他十六年来从未体验过的生死压迫感,让他突破了一层境界。
刃和景元一样,强大、神秘,但景元是他的师傅,也是他半个父亲,他对景元不恭敬,景元不过一笑置之,可能还会加倍的宠溺他;但刃不会,刃和他是陌生人,所以他那天莽撞地拔剑威胁,惹怒了他,才换来了教训。
在他骄傲是提醒、困顿时相助,刃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他多加照顾?
彦卿眼眶发热,低下头抹了一把,不知是汗是泪,洇在了衣袖上,他埋着头去帮忙了,路过刃时低声道:“谢谢你,今晚可以再来找我吗?”
刃意外地顿住脚,两人抱着箱子对视一会,彦卿不再那么恐惧他了,仰着脸,坚定地道:“仙舟罗浮云骑骁卫彦卿,特请前辈赐教。”
意气风发的剑士少年、众星捧月的天才骁卫、罗浮将军百般宠爱的彦卿……遇到了第一柄困住他的剑鞘,这个神秘的男人刃。
或许于真正的宝剑而言,另一把宝剑的压制磨炼,也是别样的剑鞘。
他们帮了希儿一个大忙,希儿让彦卿明天继续来,他们趁热打铁,把那些平时需要小心探查的地区都打扫干净点,彦卿自然一口应下,也不管刃想不想来。大守护者布洛妮娅听说后特意让人给他们送来了丰厚的报酬,附带一些贝洛伯格时髦的小玩意给彦卿当做礼物。
按今天早上出门时彦卿的兴奋劲,估计这些礼物能增色不少,但彦卿回房洗完澡就神色肃穆地躺上了床,那些小礼物完全是看也没看。刃答应他赐教,那今夜的厮杀一定会更紧迫,虽然在梦中死去对身体没有任何损伤,但彦卿还是喉头发紧,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长命锁。
将军……
他记起那个总是温柔地宠着他的师傅,眼角不禁有些湿润了。相信我,将军,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合格的剑首。彦卿沉入睡梦中。
十六招,彦卿落败。
刃依然是掐晕了他。
噫,这种事好可怕。
接下来的一周,彦卿的生活变得相当规律:起床、洗漱、吃早饭、跟希儿去铆钉镇、回到磐岩镇解决午餐、跟希儿去铆钉镇、回到旅店吃晚餐、睡觉。
刃在白天的状态完全就是一个套着人皮的木桩,他很少说话——显然不是因为他性格冷漠,晚上在梦里和彦卿打的时候嘴巴烦的要命,热衷于用他的低音炮嘲讽羞辱威慑——每天跟在他身后,既有保护,也有指点,像是彦卿的影子。
在第七天晚上,彦卿强打着精神在梦里准备迎战时,刃却没有发起攻击,而是坐下来,对彦卿简洁道:“今天休息,你很累了。”
休息?怎么能休息?他昨天刚提升到能挡下刃的三十招,正是战意十足的时候,刃怎么今天要休息了?彦卿急切地跑到刃身前,把剑扔到一边,抓着他的肩摇晃:“我不累,我还能继续练,昨夜我刚领悟到一招新的剑意,白天用的还不娴熟,你快来帮我参透它!”
刃抓住他的手腕,使了个巧劲,把彦卿按坐到地上,彦卿不依,以手成刀,要逼刃起火气跟他打一顿——刃喜怒无常,最烦弱者咋咋呼呼的不知天高地厚地挑战他,贝洛伯格城外那一掐就是这么来的。
两人在梦境里这么姿势诡异地纠缠着拥抱了一会,刃松开了彦卿,少年挪坐到他身边,泄气地一歪头,梳着小辫的脑袋枕在了刃的肩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刃。”他语调懒懒地问道,刃还握着他一只手,两人谁都没有先松开,谁都忘了要松开。
半晌,刃道:“景元曾经的老朋友,来看望他。”
“唔?将军的朋友啊。那你怎么在仙舟上畏首畏尾的?”
“说了是曾经的老朋友。”
“那就是说,你们现在绝交啰?将军人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和他绝交啊。”
刃没有回答他,彦卿习惯了刃的沉默,靠在他的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抱着刃的腰,像很小的时候抱着景元,那时候景元托抱小小的他,轻轻掂着,还会给他哼一首走调的歌。刃没有来抱他,更没有给他哼歌,只是沉默地坐着任由他倚靠。
“……往事罢了。”他自言自语。
劳累了整整一周,终于睡了个长足的好觉,彦卿浑身都懒洋洋的——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今天他答应了希儿会去更深入一点的地方,彦卿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洗漱穿戴妥当。
三日后身陷囹圄的彦卿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一定会穿越回这天早上一枕头捂死强撑着的自己。
这次的裂界怪物果然强大了很多,彦卿和希儿合力才将它击败。希儿还好,彦卿却觉得头昏脑涨,身上奇异,没有跟希儿打招呼的力气,先一屁就地坐下捂着头喘气。
这几天,因为他使剑招时常用一技“剑如燕跃”,希儿就改叫他小燕子了,见他疲惫,希儿起先没有在意,只是调侃了两句小燕子也会累,便从背包里取出能量饮料递给彦卿,自己起身去打扫战场,刃则在刚才就去前方探路,把怪物留给他们俩处理了。
可直到她挑挑拣拣地收好了材料,彦卿也没从地上站起来,反而更难受似的,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能量饮料放在一边,拧开了但没有喝。
希儿觉察出一些不对劲,快步来到彦卿身侧,拍了拍他:“小燕子,小燕子?你怎么样?”
彦卿低声道:“不太好……希儿姐姐,帮我找到刃……我的‘气’乱了。”
“气”又是什么?希儿不懂,但她深知这个仙舟少年的能力与她大不相同,独有一套功法,不敢怠慢,忙去找刃。
所谓“气”,也就是修仙的剑士体内的灵力,冥想时自丹田起有序运转过四肢躯干各个脉络,再收拢回丹田,在这个过程中汲取外界的灵气,被称为一个大周天,彦卿体内的“气”乱了章法,是非常危险的。也许是这些天他太着急,修炼最忌讳的就是急功近利,极易走火入魔,提前堕为魔阴身,这“气”的紊乱,就是走火入魔的第一步。
模模糊糊,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彦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它,抓住了还不够,紧紧地抱在怀里,哭着求道:“将军,将军救我,彦卿错了、彦卿不敢了,彦卿以后都听话,您救救我,彦卿还不想废掉一身修为,彦卿想要做剑首!”
走火入魔,轻则毀去修为,重则直接堕魔,彦卿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哪边更让他恐惧了,成为剑首是他的执念,若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修为毀去,怕是还不如直接堕魔被斩来得好。
“冷静下来,别给我哭。”与将军迥然不同的沙哑嗓音在耳边响起,彦卿意识模糊间记不起来这声音属于谁,但下意识地听话收声,他抱在怀里的那只手臂没有抽走,那个人用另一只手胡乱抹过他的脸,擦掉了那些冰凉的眼泪,随后,彦卿觉得身上一轻,他被抱了起来。
“你死不了,更不会被废掉修为,我说到做到,你的眼泪就留着几百年后给你的将军哭丧吧。”
彦卿在迷蒙中感到体内有另一股来路不明的赤红的气在试探着想要进来,他大惊,忙使劲浑身解数挡住了命脉,坚决不放它进来。
“让我进去!”
耳边阴森森的声音有些焦急,彦卿接收到了这句话,大脑却反应不过来,仍是把守着修炼之人最最重要的命门。如此一来,那股“气”左右冲突了一阵,始终穿不透彦卿紊乱的“气”把手的关隘,恼得那股“气”在命门绕了好几圈。
过了不知多久,彦卿感到衣领一松,似乎有人在解他的衣服。
那人将他抱起来,让他跨坐在那人的腿上,彦卿的头抵在一处宽阔的胸膛上,耳畔回响着咚咚的心跳声,两人紧贴在一起,彦卿能感到这具躯体呼吸间蕴藏的爆发性的力量。
与之相对的噩耗是彦卿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气”彻底乱了,离走火入魔只有一线之隔。难受,好难受,他在昏迷中淌下一滴眼泪,晕开在枕着的那处肩上。
“你要命吗?”那个声音冷冷地问。
“我……不想死。”彦卿呢喃着道。
修为没了,还可以重新闭关,易筋洗髓,从头开始,若是命没了,遑论剑首,便是将军也再见不到了。
“好,你不要后悔。”
(放不了,番外2见)
彦卿小时候翻过一本书,专门研讲双修的好处,但无图多字,且多隐语,小彦卿看的很吃力,便捧着去找景元求教,景元接过来一看,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头:“彦卿,双修的术法不能轻易修炼的,要等到你变成大人了才行。”
大人?大人是多大?小彦卿好奇地眨着眼,景元看到他那一眼能望得到底的澄澈双眸,一阵头痛,但他不打算回避这个不算性教育的性教育,温柔地解释道:“双修之法,的确多有裨益,但需要等到彦卿长大了,有了情投意合的人才能尝试。不光要情投意合,还要生死相依,交付生命。男女双修,也叫性命双修,要夫妻同体同心,此生不离,否则将会双双走火入魔,若有背叛,不得往生。”
若有背叛,不得往生。
等他浑身酸软地从一片狼藉的床上醒来,体内的“气”已经归于平稳,不但平稳,还因为这次稀里糊涂的双修更进一层。
刃不在屋子里。
彦卿心里没着没落的慌乱,忍着身上的不适穿戴整齐,出了旅馆的门来到走廊上,属于刃的那间房间开着一半门,他恍恍惚惚地推开另外那半扇门走进去,见刃正抱着手臂靠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彦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放心了什么——刃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了不成吗?他摇摇头,驱散脑里的奇思妙想,刃已经看到了他,抬头与他对视,彦卿局促地抓着门把手,苍白的脸上多了缕红晕:“多谢……前辈相救。”
刃淡淡地摇摇头:“你死了,我没法和景元交代。”
仅此而已么?
彦卿还欲再说什么,却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静默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一阵玉兆的震动声。
彦卿眼睁睁地看着刃坦然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玉兆——一个完好无损的、功能齐全的玉兆,然后当着他的面接通了通讯。
“喂,卡芙卡。”
“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你在城外等我。”
刃边和玉兆对面的人交谈,边用那双深不见底的赤瞳注视着彦卿,两人对视,明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彦卿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刃的眼看到刃的心,只能在他的眼里看到无措的自己。
等等……
等一下!
刃挂断通讯,垂下眼从彦卿身边走过,彦卿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刃的胳膊,两步跨到刃的身前张开双臂,挡住了房门,不光如此,他还推了一把刃,推在他的胸膛上,把刃推得一个趔趄。
他方才从险些走火入魔的险境里逃离,心情一激动,不由得剧烈地喘起气来。
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刃道:“让开。”
彦卿眼眶发热,他咬着下唇,眼里酝酿出一层薄薄的水光,却还是坚持挡在门口,他属于少年的身躯在刃面前根本挡不住什么,就像之前的双修,刃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他的所有。
他毕竟才活了十六年,刃和景元是朋友,阅历相仿、年岁相当,他们差了五百多岁。五百年啊,是数不清多少个八年拼凑成的,不仅在长生种与短生种之间是一道天壑,长生种与长生种亦是,彦卿哀求一般仰脸看着刃,小声道:“你先别走。”
那刃什么时候能走呢?彦卿也不知道。他总要回到仙舟的,回到将军身边,继续做他的云骑骁卫,那刃呢?刃到底是什么人?刃显然不可能跟他回去的,刃哪怕现在不走,过一天、两天,彦卿的玉兆被修复了,可以和将军报备了,刃也要走的。
彦卿其实都能想明白,但他就是不想让刃走,他的心震如擂鼓,只想着不要让刃走,他想要和刃待在一起。
这是和将军、和符玄他们待在一起从没有过的感觉。
刃长久地注视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彦卿真的要哭出来了,他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刃还是没有走。
彦卿抽噎了一下,上前一步,死死抱住了刃,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但刃没抱他。
刃陪了彦卿两天。
彦卿这一大病别说是希儿被他吓到,连他自己都不敢像之前那么不要命地白天晚上都抱着剑用功。据说希儿被大守护者叫去训斥了一顿,骂她是叫人帮忙险些把人用死了,又差遣医生来看望彦卿,礼节做的很到位。
其实彦卿心里门清咧,是大守护者心疼希儿在下层区跟怪物不眠不休地抢物资了。
刃和彦卿的话很少,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可聊的,刃无意暴露身份,很多话也就不能对彦卿说,彦卿则是自觉没什么可说的。他对着刃能够说什么呢?他能对景元絮絮叨叨的说上一整天招猫逗狗的趣事,外加东家的八卦西家的长短,但对刃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更不知道怎么说。
当言语无法表达内心的想法,那便只能靠肉体。
他和刃这两天至少有四分之三是在床上度过的。
缠绵的亲吻、激烈的碰撞,刃搂着他的腰深深地喘息时,彦卿会用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没头没脑的诉说。
他告诉刃,景元在头发里养了一只鸟;符玄一直想要让将军退位让贤;他每月的零花钱都要用来买剑,经常不够花去和将军再要;他很爱吃糖葫芦,刃还欠他一串……
还有最重要的,也是他重复最多遍的。
我喜欢你,刃。
每一次重复,他都埋在刃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后背,颤抖得不能自已,刃能听到的,每次他说完这句话,刃的动作就会更大更激烈,弄得彦卿又是泪又是汗,比酷暑里练剑还累。
可惜刃从来不会回应。
两天后,彦卿收到了希露瓦托希儿带来的已经修复好了的玉兆,刃也在清晨消失无踪。
他们都该回去了。
仙舟派来接他的飞船不止是私人乘坐的这一艘,后面还跟着一串小尾巴,附带将军本人的亲笔书信,大意为星际内各部和平共处,多谢贝洛伯格对幼子的照料,互通往来的见面礼不值一提云云,由青镞转交。
对正百废待兴的贝洛伯格而言,仙舟名为“交流”实为资助的谢礼毫无疑问解了燃眉之急,希露瓦跟彦卿加了好友,看起来她对聊天功能掌握的还算娴熟,让彦卿回到了仙舟也别忘了和她聊天——她是真的很喜欢彦卿这个嘴巴甜的小弟弟。
回到仙舟之后,景元并没有多问他这些天去了哪,只是早早地放下文书等在流云渡,彦卿一下飞船,景元就迎了上来。
时隔多日,再见到景元,彦卿的心里像打破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胀得他眼眶发热,小跑着扑到了景元怀里。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是我失算了,让他钻了空子,害得你这段日子颠沛流离,好孩子。”景元抚摸着他的后脑,向来四平八稳的声线有些微的颤抖,彦卿摇摇头。怎么能怪将军呢?将军待他那么好,是他自己不谨慎,才被刃带到了贝洛伯格那个异乡之地折腾。
回来的路上青镞已经都和他解释了,刃的原意大概只是恶意地跟景元挑衅一下,或者本来就要去那颗星球做一些事情,顺便带着彦卿过去了,没想到彦卿的玉兆会坏,无奈之下选择留下保护他——所以刃才会说,如果彦卿死了,他没法和景元交代。
其实刃是背了个大大的黑锅,当时是彦卿傻傻的不知道这个人身份有异,想要保护刃,才被带到了贝洛伯格,不过这没必要多说,反正刃已经认了这口黑锅。相应的,彦卿也并没有告诉景元,自己和刃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一是刃已经走了,没有必要多生事端;二则是他怕景元打断他的腿……
总之,彦卿以为,这段故事就会到此为止了,就像以前读过的江湖大侠小说那样,主角都会有一段露水情缘,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分道扬镳。他本可以只把这段时光当做露水情缘的。彦卿是那样纯洁的少年心性,甚至在心里还隐隐期待着能跟刃再见,等他成为真正的剑首、掌握实权之后,他会找到刃,到那时候再堂堂正正地比试一番。
可惜还没等到彦卿成为真正的剑首,这一天就到来了。
景元叫彦卿过去时他刚练完一套剑法,出了点汗,怪热的,听了通传也没多想,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脸就过去了。
黑暗的大堂里,只有景元一个人站在高处的阶梯上,背对着他,彦卿快步过去,行了一礼,景元回过身,见他有些气喘,一指身侧一把椅子,示意彦卿坐着休息休息。
坐了一会儿,景元还是那副沉思着盘算什么的表情,彦卿不解他带自己来的原因,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断将军的思考,从门那边就传来一阵粗锁链碰撞摇晃的清脆声响和人的脚步声,这脚步四平八稳,隐约有些熟悉,彦卿挺直了脊背,眯起眼看向声源。两名装备齐全的云骑军带着一个低着头的层层束缚的男人走上前来,彦卿越看中间那个人越眼熟,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不等景元吩咐,他就跳下了椅子。
恰好此时景元沉声唤道:“彦卿。”
彦卿这才被叫回了魂,努力压制住心里滋生蔓长的恐慌:“是,将军。”
“待会儿,你看清楚这个人。”
彦卿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随着他慢慢抬起的头,溢出的恐慌终于落到实处,反而生出一种不真实的安定。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景元慢悠悠地道。
刃彻底抬起头,自下而上地与景元对视着,没有分给旁边的彦卿一个眼神:“记得。人有五名,代价有三个,景元,你不是其中之一。”
他与之前分别时冷静的状态完全是天差地别,眼中的炽热和嘴角病态的弧度都在昭示着身上的危险,景元周身的气势也沉重起来,彦卿下意识屏住呼吸,他站在景元身侧,什么也没有说,只有一双鹿似的眼紧盯着刃。
他属于少年人脆弱的不解、委屈、思念、愤怒,他属于少年太稚嫩渺小的爱,落在刃的眼里,原来都会被那熊熊的火烧成灰烬。
刃被关押地并不严密,这出乎了彦卿的意料。他以为景元召见刃时那么大动干戈地就差把他捆成粽子是为了防住他,现在他趁着夜深潜入真正关押刃的地牢,却发现这里僻静且普通,只有两人一队的云骑军每隔半个时辰在地牢门口巡逻一趟,一点了不起的地方都没有。
彦卿悄悄潜入了地牢。
刃在最里面的一间,门不出意料地上了锁,彦卿盯着那锁看了看,一咬牙,用属于他的权限卡解开了锁。
房里很黑,彦卿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他满腹的怒气和质问按捺不住,一开门就冲了进去,压低声音吼道:“刃!”
一簇小小的光亮在房间深处闪烁起来,是刃,靠在墙边,按下了小小的床头灯的开关,他高大的身影只被这抹光照亮了三分之一,深邃的五官更是大半笼罩在阴影下,他歪了歪头,毫不讶异:“你来的不是时候。”
“我刚才在梦里寻仇呢,你乱了我的好事。”
他的语调有些不同寻常,透着异样的兴奋和阴戾,刃这个人有病,彦卿多少知道一点,但他现在哪里还忍受得了绕来绕去地猜谜题,三步并两步冲到刃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带着澎湃的怒意低吼道:“你骗我!你不是说你是将军的老朋友吗!你不是说你来仙舟是为了看望他的吗!你这个五百多岁的老骗子!”
他吼了一通,还不解气,又扬起手给了刃一拳,打得刃的脸歪去一边,他自己的手骨也隐隐作痛。刃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一沉,反手一提彦卿的衣领,彦卿正在气头上,二话不说扯回了自己的衣领,反手又是一拳。
刚才那一拳打出了刃的火气,第二拳却诡异地让他的发怒中道崩阻,刃沉默地摸着两边的脸,左摸摸,右摸摸,最后居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小兔崽子,你还打的挺对称。”
彦卿头皮一阵发麻:这人就是个神经病!
彦卿气的心如擂鼓,刃挨了两拳却还像没事人一样,他心底禁不住涌出悲意,眼眶一热,泪珠簌簌地滚落了下来,他拽过刃的衣领,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脸上还带着泪,含含糊糊的沾到互相倾轧的唇齿间,咸得发苦。一吻毕,退开两步,恶狠狠地瞪着刃,可惜凶狠有余,狠辣不足,倒像个小河豚。
说话啊
快说话啊,说你没有骗我,这就是个误会,很快将军就会把你放了,你不是什么星核猎手,只是仙舟一个平民,等到出去了就能继续和我在一起……你快说啊。
刃依然沉默着,他用大拇指揩过彦卿柔软的下唇,凑近些许,第一次在双修以外由他主动亲吻了彦卿。
两人跌跌撞撞地到了床上,彦卿淌着泪,跨在刃身上解开了他的衣服扣子,边解边仇恨地诅咒道:“刃,你不得往生。”
刃对他的诅咒不屑一顾,抚过他的肩,撩下一层外衣:“那就不得往生。”
护姻缘护姻缘,一根小小的红绳能护住什么姻缘?
彦卿站在望火台高处,看到刃跟随卡芙卡跳下太卜司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拆下了手腕上的红绳。
你不得往生。
——END——
你不得往生
(恶魔低语)
(又名《人渣反派自救系统2.0》)
#原装沈清秋——沈九重生向
#一个不一样的冰哥养成模式
#《狂傲仙魔途》原班人马,这次争取一个都不死
#系统君是个吉祥物
#cpall九,主九视角
#人物归秀秀,ooc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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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系统空间
沈九在一片漆黑的系统空间中睁开了眼睛。
在清静峰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空中飘着的游魂。...
在清静峰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空中飘着的游魂。
变成游魂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人占了他的身体。
占了自己的身体也就算了,居然还对自己收入门下后冷落虐待的那个小畜生处处照顾……最后居然还被那个小畜生给睡了!?
怎么能用他的身体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
而且……《春山恨》《冰秋吟》这又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贴心小棉袄牌的洛冰河?
能和自己和平相处的柳清歌?
温柔和蔼好脾气一直在给别人挡刀的好好先生“沈清秋”?
还有向天打飞机和绝世黄瓜?是谁?又是从哪儿来的?
系统又是什么?
难道他是被哪里来的邪祟夺舍了吗?
可为什么他不但没有魂飞魄散还以游魂状态看完了他们的故事?
明明最后的最后看到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他的意识都已经渐渐消散了,又是谁把他唤醒拉到了这个地方……
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沈九觉得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他记得,他看到岳清源了……
沈九哼了一声,狠狠的捏住手中的折扇。
没有认出那个人不是他也就算了,还为了那个人差点儿连命都不要了!?
作为游魂状态时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岳清源面色苍白神情恍惚,血迹不停的从嘴角滴落下来。
他是在对“沈清秋”说话,可沈九知道,这番话其实是岳清源想要对他说的。
“玄肃即是我的性命,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每一次拔出玄肃,消耗的,都是我的寿元。”
“我十五岁拜入穹顶峰,心有所系,急于求成。追求人剑合一境界不成,反倒落得如此下场。与所求背道而驰,遗下大恨,懊悔终生。”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明明是为了更快的回去…明明是想立刻去接你的……可反而坏了事。你没说错,我毕竟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只是,原来真的,人世不怜,教你我生生错过了啊……”
这就是岳清源一直欠他的那个解释,欠他的那个承诺。
呵…岳清源啊岳清源……
我曾给了你全部的信任,可是我没有等到你。
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的我就是一缕游魂。
我还能再回去吗?还能再见到你吗……
算了,你好好活着就好了,连我的份一起。
他就这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那个世界,看着另一个“沈清秋”用他的身体傻傻的当老好人,又被其他人默默保护着,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那是属于他们的大团圆…不是他沈九的。
他眼里只有那个身着玄端,孤单的站在穹顶峰石阶上的身影。
“师弟。苍穹山永远是你在外漂泊累了之后,转身可以随时回来的地方。”
那双温润的眸子明明充满了关切与留恋,却还是放手让那个“沈清秋”去了另一个人身边。
只可惜,那个“沈清秋”不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沈九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其实他从没想过他对岳清源有着这么深的感情。
可是只要想一想,也许今生再也看不到那个人……
心里竟忽然一痛。
就在他坐着发愣理清混乱的思绪时。一个娇俏的女声电子提示音(请参考洛天依)突兀的从虚空中响起。
【滴尊敬的宿主大人,欢迎您来到系统空间ヾ()】
“你是谁?”
【我是可爱的系统君,宿主大人】
“系统?有什么用?”
【这个嘛…说来话长。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改变悲惨未来的,你信不信?()】
“嗯?悲惨未来?”
听了这句话,沈九脸上一直勉强维持着的平静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嗯,你未来可惨了,简直是人间惨剧…众叛亲离、万夫所指、在意的人死于非命、被自己的徒弟报复凌虐好久最后凄惨的死在地牢里啊。(’-’*)】
如果有一个人突然跟你说,你以后会死的很凄惨,但他可以帮你,你会不会信?
鬼才信!
怕不是骗子。
沈清秋从不认为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于是眼睛眯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不信我就让你看看证据嘛!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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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阵头痛,眼前的空间也开始变得扭曲。
待他终于能睁开眼,他发现这次自己不是以游魂状态在看那些情景了。
而是没有实体的漂浮在空中,以一个固定的视角看这些情景。
只能看,不能动。
面前是一个小孩,被放在木盆里,在结满薄冰的洛川顺流飘下。那孩子应该是被冻了很久,就连哭声都不是很响亮,发出低弱的呜咽。
沈九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看着那小孩子马上就要冻死在这数九寒天的河面上,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可是没办法,他又救不了那孩子。
“给我看他作甚?让我看他怎么冻死吗?”
【宿主大人,这孩子可是与你纠缠了一辈子的人呢。你耐心点往下看嘛…(’-’*)】
一个渔夫将那小孩救下,抱回了家。一个看起来像是渔夫妻子的人见他抱回来一个孩子很是惊讶。渔夫便解释道:
“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是被那个狠心的父母抛弃的,我要是不救他他就要冻死了。看着怪可怜的。”
“咱们就先养着他吧,等他大一点再给他找个人家。”
“他是我在洛川河上捞起来的,不如就给他取名叫他洛冰河吧。”
洛冰河……那个小畜生?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沈九眼皮狠狠一抽,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是说他有这世界上最疼爱他的母亲吗?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他和我一样,也是孤儿…
就在他愣神之际,场景突然一换。
洛冰河已经长大了一点,不再是个抱在怀里的奶娃娃,大概已经有三四岁的样子了。那渔夫家里又生了好几个孩子,实在养不起他,便准备把他带到城里找个人家收留。
数九寒天,世道又不太平,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谁肯要?都怕养不活…
渔夫在城里转来转去没有找到人肯要他,狠了狠心,便把怀里抱着的孩子放到了一家人家的后门口。
像是知道自己又要被丢下,小小的孩子都还不太会走路,可还是伸出一只冻的通红的手紧紧的攥着那渔夫的裤角,水汪汪的眼里蓄着一包泪。嘴里喃喃的重复着一个字。
“别…”
别不要我。
可那人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理会在后面踉踉跄跄追出了几步又趴倒在地上的小小孩童。
看着狼狈的摔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沈九心里居然难得的升起了一些恻隐之心。
他也曾被抛弃过,他也曾经流浪过。
这样的洛冰河,很像曾经的他。
画面一转,洛冰河已经有四五岁了。每天流落街头,食不果腹。那些小乞丐们都各自抱团,就他一个势单力孤,年纪又小所以总是被欺负。
这次洛冰河被打的格外的惨。头破血流,满脸青紫,小包子一样的脸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脚也受伤了,走的一瘸一拐。最终还是倒在了一个人家的侧门边,倚着墙根,再也挪不动脚步。
这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
他虽也在人牙子手里待过,也在街头乞讨过……可是那时候,他有岳七一直在身边护着他。
自己小时候,过的总还是比洛冰河要强一些的。
想到这儿,沈九心里隐隐有些高兴,就连之前一直对洛冰河莫名的厌恶都消散了一些。
他看着洛冰河被一个洗衣服的妇人带回了家。
那妇人虽然没什么钱,但却是个好人。她膝下无子,于是便收养了小洛冰河。看着那妇人温柔爱怜的摸着洛冰河的头,而小洛冰河捧着一碗米粥,笑着笑着却哭了。沈九默默的想着,这应该就是那位“世界上最疼爱他的母亲了吧”。
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母子二人地位低下,生活困苦,在豪门中受尽欺辱。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更是把洛冰河当成消遣的玩具,没事儿就要欺负打骂。而洛冰河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往往就默默受着什么也不说。嘴里只是念着:“娘,我没事,你别担心。”
可上天就像偏偏不让他们好过一样,好景不长,那妇人病了。
为了给洛冰河求一个据说能保佑长命百岁开了光的玉观音,被人骗光了所有的积蓄。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他看着那个小孩子,为了满足母亲临终前想吃口肉粥的心愿,挨过了府上公子哥的殴打,最后却还是没能赶得上。
那个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任由那肉粥摔在地上摔的粉碎,他哭的撕心累肺,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也是…世界上最爱洛冰河的那个人死了,他当然要哭。
画面又一转,沈九看到了自己把洛冰河收入门下的那一幕。
柳清歌说他是个好苗子,岳清源也对他投去重视的目光。
他在最合适的年龄进了苍穹山,他满脸幸福的对自己说他着有全世界最好的最爱他的母亲……
他承认,他曾经十分嫉妒洛冰河。
从他收他入门那天起,他就故意奚落他折磨他。
太幸运了,他觉得洛冰河实在太幸运了。
凭什么自己遇到的是秋剪罗那个人渣?凭什么自己的资质被耽误了?凭什么他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岳七,可那人却没来找他?
他嫉妒,他也恨!他承认他就是小心眼,就偏偏见不得别人过的比他好!
于是他看着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的小少年,冷冷一笑。那一杯七分热的茶连杯带盖儿的浇在了洛冰河的头上,浇灭了少年眼里的崇敬和欣喜。
虽然他知道这样对洛冰河并不公平,也知道这样做很过分……可是他高兴。
洛冰河过的越不顺心,他就越开心。
他给他假的心法,他冷落他打骂他,他看着他被同门欺负却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当然,沈九也偶尔会心软一次,免了对洛冰河的一顿打骂,但那维持不了多久。
看着洛冰河眼里微弱的一点希冀一次又一次的熄灭,是他生活中难得的消遣。
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能和他一起在淖泥里沉沦。
直到仙盟大会,洛冰河为了抵御黑月蟒犀解开了魔族血脉的封印。
彼时,沈清秋和众人为了除掉被放进来的魔物进入了结界。
他和洛冰河站在无间深渊前,身后是前来救援的各仙门众人。
看着洛冰河那双惊慌无措却还隐隐蕴着些一丝微薄希冀的眼。
他承认,他曾有过那么一瞬不忍。
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发现他教出来的弟子居然是个魔族,他必须得清理门户,他丢不起那个人。
于是他恶狠狠的丢下一句:
“像你这样的杂种,死了才是最好的。”
然后,一掌将洛冰河打下了无间深渊。
其实,他本可以出剑的,不过也无所谓了,你我师徒情分,就在此刻了结。
如果你能回来,就尽管来报复我吧。
小畜生。
tbc.
是梦。丹恒睁开眼时,他看见『自己』在与自己对视,青色的角,碧色的眼,犹如镜面,丹恒伸手触上限界,荡漾开圈圈水纹,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水中。一股柔软的力度推着他的手指,将他挤回水下,水纹凝固复原了——自己好像是被禁锢在这个世界了?
丹恒看向对面的长发男子,对他的来意还不明确,只见他伸手一揽,刃落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什么情况?丹恒有些不悦地皱着眉,他又推了推水面,纹丝不动的界限让他有些焦躁,对面的人搂着刃,他们接了一个吻,丹恒烦躁的拨水让镜面一片模糊,他不得不停下了控水的手,看着那两人的纠缠。
刃还穿着...
刃还穿着睡衣,双眼紧闭,与他睡前所见的姿态一模一样,在长发男子的亲吻下,他苏醒得很慢,对面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那是他的前世,饮月君·丹枫。
“丹枫……”他念出这个名字时,静默的听觉突然恢复了,丹枫并不惊讶,他说:“呀?这么快就发现我了?”
凹works/480八4883
W.71二07八0
·ooc8k+速打
·我流芙蓉恋爱脑
·被俘和一些拉扯
00.
我愿接受这爱烈火焚身。
01.
广陵入冬,气温比往年寒凉,阿蝉来找你时,你正在炭盆旁暖手,桌案边堆着许多还未看完的文书,“楼主,人醒了,一息尚存。”
你听着她的话不为所动,玉手青葱被火焰映照的格外白皙,你不紧不慢的将手套戴上,又抬手拿下屏风上挂着的狐氅披风。
阿蝉未言语,只待你穿戴好后随你一同离开,屋门被打开,寒风簌簌吹进屋内,今儿的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等到了晚上,估计是要下好一场雪。
你拢了拢...
你拢了拢披风步入风里,半月前你设计擒了他,想从他口中探听里八华的消息。
可无论谁人审他,他都只字不言,你知道,他在等你。
绣衣楼有处不为外人所知的暗牢,如今傅融便被关在那里,那儿原先都没怎么用上过,直到楼内出了卧底才重新启用。
这两年,绣衣楼内上下大换血,里里外外处理了不少的叛徒,你并不怕背叛,唯独无法坦然接受卧底是那个最亲近之人。
等到了暗牢入口,你吩咐阿蝉在此等候,准备只身前往时阿蝉唤住了你,“楼主,他会死吗?”
从前,在她看来确实是无辜者生,背叛者死,可如今那个人是傅副官,她深知他于你的意义,如今猜不透你的心思。
“我要他生,谁敢叫他死?”你的眸子微眯,眸色冷冽看不清旁的情绪,阿蝉应声是没有再说话。
暗牢内常年照不进阳光,冬日也格外森冷,里面整日里都燃着烛火照明,下属见你来迎到你面前,领你去关押傅融的牢房里。
“傅……关于里八华,他什么都不肯说。”下属小心看着你的神色,你望向里面手臂给铁链吊起,垂头跪在那里的傅融。
摆摆手让人退下,打开牢门走近他,里面的人耳尖微动,声音哑着,“你……还是来了,殿下。”
“……”你步至他面前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抬起,对上了那双此刻含笑的紫色瞳仁。
擒他时他受了不小的伤,故而你也没有在对他用刑,就这样一直耗着他,“傅融,你一点都没变,”你的视线在他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嗤笑一声,“全身上下,嘴最硬。”
他勾唇笑笑,对你的话不置可否,你嗤笑一声指腹摩挲过他的唇畔,将他唇角的血迹轻轻抹去,收了手。
“想好了吗?同我说说里八华的事。”
牢内烛火昏暗,却也将你的脸照得一阴一阳,一面眸中含笑,一面眼神如刀,似想将他凌迟。
傅融将这些都尽收眼底,而后低头浅浅笑了,薄唇轻启,“殿下,我愿归顺。”
你们久久对视着,任由双方视线在空气中纠缠对峙,他这话意味不明你也并未轻信,居高临下看着他道:
“我不要你归顺,我要你心甘情愿的臣服。”
傅融身份暴露离开绣衣楼后,这是你与他见的第二面,记得拿下他的那夜风很大,雨下的细密,他被重兵围剿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发冠被打下,发丝随意的在风里飘扬,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透过兵刃和人群独独望向你,神色未明。
回去后你怎样都睡不着,反复回味着他当时看你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你品出了他眼神中让你觉得变了的东西。
野心。
02.
你蓦地不寒而栗,乱世之下,人人都有野心,都有欲望,你从前从未想过这样的词会出现在傅融身上。
那样的眼神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被你擒住,更像是明知是圈套还是来了。
如今的他你看不透,这人身上添了些许贵气,而那双依旧似鹰一般凌厉的眸,盯人看时像是在盯着猎物。
他像是匍匐暗处的兽,只待时机合适就能轻松的将猎物的喉管咬断,拆吞入腹。
“好啊,”你看他嘴角扯出抹浅淡的笑,语气不自觉的放轻,“我臣服于你,不论是作为傅融还是里八华的家主。”
你略带几分玩味地瞧着他,眸光闪动,有那么一刻你是有动摇的,“傅融,你如今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你的手尚还抚在他的脸旁,他轻轻贴近了些你的手掌,感受你掌心的温度,目光却依旧直视着你,带着散不开的眷恋。
“我对殿下,从来都是真心的。”
“过去,现在,将来。”
乱世之下的真心,你从来不信,但对于傅融,你确有恻隐之心,相信他过去岁月里的那些舍生入死,不掺杂算计之心。
“你的家族,你所背负的责任,你的荣华,你甘愿舍去?傅融,留下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作为司马懿,我本就是一无所有。哪怕名字身份是假,但作为傅融,我此生所拥有过的温暖和美好,都是在绣衣楼里,在殿下身边。”
傅融的神色如常,言语恳切,却带着几分哽咽,“那些是真的,是我不愿舍去的,失去那些我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殿下……我并无结束乱世的野心,中你圈套被你擒住,是知你不会叫我死。撑到今日,只为见你一面,而我最大的野心,就是想赌自己能留在你身边。”
他的眼角有泪淌下,温热的泪滑落在你的掌心里,你只觉心脏某处被揪了一般的疼,引来阵阵酸楚。
你看着他,忽觉是自己想错了,那晚的眼神分明藏着一丝庆幸和贪恋。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紧盯猎物的兽,他是只算计着你心思,企图得见一眼,求你怜悯的幼犬。
傅融双手被束缚,稍稍一动便是沉重的铁链声响,然后便是一句温柔的别哭。
哭?
你后知后觉去摸自己的脸,泪痕尚在,眼角湿润,刚才的铁链声,是因他想给你擦眼泪吗?
“我给你这个赌赢的机会,傅融。”
他青丝凌乱,你将他碎发别入耳后,身子前倾,贴近他耳边,“别让我失望。”
等你叫来下属,将他手腕上镣铐打开,他便一下没了力气,整个人往你身上倒,下属想帮你把他拉走,却被你制止,吩咐道:
“去叫医师。”
傅融靠着你的肩,任由你身上的檀木香将他包裹,“谢殿下怜悯……”
他话说完,人便虚弱的昏死在你怀中,怀里的人呼吸声沉重,衣衫被划破,血迹洇散开的久了,变成暗红色。
细长、骨节分明,他的皮肤很白,能看到手背下的青筋,很好看。
他的手被你大上许多,你取下手套牵过他的手握着垂眸看他,你并不知自己今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只知傅融一直陷在深深的挣扎和痛苦中。
他若最后想在你这儿求个痛快,你也未尝不可以成全他。
03.
夜已深,天空开始飘雪,属于广陵的第一场初雪就这样来了,你站在廊下赏雪,阿蝉这时候也端着刚熬好的汤药来,“楼主,药好了。”
“给我吧,你去休息。”阿蝉闻言未将那汤药给你,你看向她,目光问询,她踌躇着开口:
“楼主,真的要留下他吗?可……”
“阿蝉,”你出声打断她的话,“你觉得傅融这样的人最珍视什么?最不愿舍去什么?”
她默了片刻道:“楼主和银子,但那是从前,现在的他,蝉不知。”
阿婵并不木讷,若说从前的傅融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这两样,而楼主在他心里一定排在银子前面,这个绣衣楼上下谁都看得出来。
但那是从前,傅融离开后成了里八华的家主,那是与绣衣楼全然相悖的对立面,而这两年谁知人心是如何的变化。
他是留在绣衣楼了,可他不是楼里的副官,亦不是里八华家主的话。
那他又是谁?又能是谁?
雪飘的愈发大了,你从阿婵手上接过药,嘴上说着傅融该醒了,又站在门口没动。
“阿蝉,若有人说愿意臣服于你,绝不背叛,偏偏这人是曾与你最亲近之人,你信他还是不信?”
阿蝉听着你的话,视线挪向屋内,压低了嗓音回道:“楼主信他,婵便愿信。”
人的情感很复杂,在一些事上人会心软、会心生怜悯、会怀揣一丝侥幸,谁能说这样的情感是好还是坏。
往往都是内心挣扎着逼自己做个决定,而有时在一件事上犹豫不决,便是内心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是与自己的一场博弈。
“留下来的他就是傅融,只是傅融。”
你也只是乱世中的寻常人,你亦不能免俗从而劝说自己对傅融真的能做到无心无情,你与他之间也并非情谊全无。
你还想再信他一次,信他在暗牢里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他傅融的真心。
屋内烛火通明,床榻旁还燃着炭火很是暖和,你脱下狐氅随意搁在屏风上,彼时傅融还未醒。
他身上的伤口都已包扎好,衣服也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头发随意散着。
你在床边坐下,见他眉头紧蹙,额上还渗着冷汗,想来是在做噩梦。
又看眼桌上的药,再凉下去就白熬那么久了,想着,你俯身靠近了傅融一点唤他。
傅融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黑暗也窥不见路的尽头,他走了很久,直到他听到了那一声声熟悉的呼唤,那是谁?
傅融,傅融。
那是他的广陵王在叫他。
傅融醒了,入目便是你平静的脸和曾经住的屋子,他还愣着没反应过来,你的声音就响了。
“虚弱成这样,力气还这么大,赶紧松手。”
他低头看去,自己正握着你的手腕,默默抽回手,你起身拿了药碗放他手里,“喝。”
药凉的温度正好,傅融一饮而尽,你又把打湿的凉帕子拧干给他,“你有些发烧,方才发了汗,拿着擦擦脸。”
傅融着听你的话依依照做,你背对着他,坐在桌边自顾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等你好了以后,便留在楼内给我做厨子,至于厨房采买的活儿也是你的,有异议么?”
今时不同往日,他傅融的待遇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你听着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话。
“没有。”
“薪水也比你做副官时少上许多,干不干?”
“多少都干。”
“成交。”
你心道他倒是爽快,“你若肯说出关于里八华的情报,我就信你,还可以考虑给你涨工钱。”你放了茶杯起身往床边走。
他目光追随着你,看着你弯下腰,面面相觑,鼻尖距离之近只放得下一根手指。
傅融看着你近在咫尺的眉眼,喉结无意识的上下滚动,声音暗哑,“那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勾唇笑笑,说了声好啊,随即退开坐在床榻的另一边,傅融看向窗外,你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便道:“广陵难得下一场初雪,想看?”
他有些犹豫,“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把自己的大氅给他叫他披上,行至窗台边把窗户打开了一半。
吹来的风登时就把屋内烛火吹灭了几盏,他看你靠在窗台边上看雪,略有些失神。
“殿下,还记得那时许的愿望么?”
你当然记得,那时你说来年广陵若降下初雪,希望有人可以陪着一起看。
“傅融,你希望我说什么?”你面向他,风雪从你身后吹进屋内,你与他的目光交汇。
傅融披着你满是檀木香的大氅,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而你依旧望着他。
“记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那时我想一起看初雪的人,是你。”
“傅融。”
兜兜转转,初雪降时,身边是曾经所愿之人。
04.
你趴在书案上,回想着初雪那夜,你告诉了他关于那年生辰愿望,他并不知道的一个秘密。
当时你说完,没有等他有所回应,关上窗户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你站在屋外准备离开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他是在高兴么,因为那个愿望与他有关。
“傅融,我饿了,做饭去。”
你抛开那些胡思乱想,从一堆杂乱的公文中探出脑袋喊人,语气疲惫,临近年关绣衣楼内的事情也格外的多些。
“好。你已经看一下午了,休息会儿吧。”他说完,身影便消失在被晚霞照亮的院门口。
自从傅融身上的伤养好后,整日听你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他倒是从来也不恼。
每次都是去厨房做了端给你,你有时说菜做的没什么花样,还会自己去学做些新菜给你。
待在小院里看书练剑、又或是里外打扫卫生、逗飞云玩,总之就是待在你能看见他的地方。
你不会找不到他,只要在绣衣楼里喊一声傅融,他就会出现,根本用不着你派人盯着他。
他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你的每一句傅融,都能得到他的回应。
如今傅融仍爱穿那身紫色的常服,不用出生入死,整日都守在这一方天地,便已不再以冠束着高马尾,青丝散着在脑后系着条紫色发带。
晨光熹微,又或是暮色四合时,你也会看着现在这样温和的他发呆。
想着若不是乱世,他只是个寻常人会是怎样的,守着家中一亩三分地,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娶妻生子,养一只小狗,安乐的过完一生。
还真是奢望。
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干脆闭上眼睛,心中念着傅融啊傅融,细想想他这一生,都在为他人做棋子,被家族命运摆弄。
哪怕到了绣衣楼成为傅融,他也没有一刻属于过自己,一边眷恋着自己得到的温暖,一边害怕着身份暴露拥有的所有都会付诸一炬。
陷在这样的痛苦和挣扎中,悲哀又无可奈何。
傅融做好吃的端着回来,发现你已经在书案上睡着了,他看眼刚做好的红豆小米糕和甜汤,热的不吃可惜了。
“吃点东西再睡吧,嗯?”他将东西放下,走到你旁边蹲下小声叫你,“殿下?”
“有点困……”你迷糊的应声,强撑起精神坐起来,米糕和甜汤还冒着热气,你凑近闻闻,香得很,“那我吃点。”
你有些嗜甜,惯爱买糖和小零食,不过傅融总是嘴上说着吃多了对牙不好,每次又拿你没办法的掏钱买给你。
自从他掌管你的伙食之后,他会给你做甜的吃食零嘴,只是没外面卖的那么甜,你爱吃就不再外面买了。
你嘴里还嚼着米糕,囫囵的叫了声傅融,刚想答应,嘴里便被你塞了一块米糕,“吃吧,你应该也饿了。”
傅融有些愣着,被你耸了下才反应过来,在你低头喝汤的瞬间,微不可查的笑了。
你吃饱便去门槛上坐着,靠着门框静静看今日的晚霞,身后有声音,你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叫他做自己身边。
他犹豫片刻放了托盘在你旁边坐下,你撑着下巴并未瞧他,“傅融,你如今,是不是有点太小心翼翼了?我有点不习惯。”
傅融沉默了会儿,你想着再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这事儿的时候,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一回头,就见他有些踌躇和欲言又止,但又很快下定了决心开口,“我是怕你不自在,能留下,我已知足,不敢奢求与你如从前一般相处……”
他的话骤然停住,只因你把脸凑到他的面前,他忘了要躲只顾着傻傻盯着你看。
“过两日有公务需要出差,除夕那天不一定能回来,你会等我吗?”
“会。”
“嗯?”
“我现在可以抱你吗?”
傅融目光凝视着你,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压抑着自己对你的一些情感,不敢靠你太近,又不想离你太远,就在这样的反复挣扎中直到如今。
他仍怕你对他心有隔阂,哪怕暗牢所言皆是出自肺腑之言,也忧虑你们之间那一道跨不过去的沟壑。
而听到你说这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跳不受控的在胸腔振动,人无法违背爱人的本能,只要你愿意靠近那么一步,于他而言便是交付所有也甘愿。
“好。”
是久违的拥抱,是离开绣衣楼的那两年,夜夜在梦里徘徊不散的拥抱。
梦中那片刻的拥有,根本无法填补内心的空缺,他消受不了醒来后的无边孤寂。
所以在知晓你意图抓他时,会选择孤身前往,他或是个会考虑结果,分析利弊的人。
但唯独在你,在这情之一字上,他做不到清醒冷静的看待,至少他知道自己若不去这一遭,来日相见,怕是你死我活。
他犹疑在半空中停留的手,终于搭上了你的腰,双臂收紧将你牢牢抱住,贪恋着这怀抱的温暖。
人若一生只活那么几个瞬间,那么他余生而活,不过是为了这一个久违的拥抱罢了。
“殿下,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信你,真的。一开始说好的,你给情报,我给你涨工钱,工钱也涨了,我还能不信你?”
傅融没有说话,只是又将你抱紧了些,脸埋进颈窝,以一种极为眷恋的姿势与你相拥。
你闻着他身上的朱栾香,抚着他柔顺的发,拍他的背轻轻安慰,“傅融,回到司马家的那两年,你过得还好吗?”
你们身份虽对立,但他却未曾做过伤你性命之事,你听他说作为司马懿时才是一无所有,想起他说过,不是什么家都值得想的话。
你有些心疼他得到的爱太少,心疼他很多时候都没有人可以并肩而立。
“都过去了,再不好,现在也都好过了。”
你听到傅融的一声叹息,然后便感受到脖颈一处沾上些湿润的东西。
“留在这里吧,留在我身边。”
“嗯。”
05.
广陵的除夕夜很热闹,不论是街上还是绣衣楼内,都是难得欢腾的景色,傅融未去和鸢使他们一道过除夕,只是一个人去你府中的院子里等着你回来。
今日早上的时候,他还用心纸君问起你何时回到广陵,你同他说怕是赶不回去,叫他别等。
但他没听你的话,还是去做了些你爱吃的冷食和竹筒饭煨在锅里保温,等着你回来。
傅融等你等的无聊,便抓来飞云逗它玩,会揉揉飞云毛绒的脑袋问它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会得到他几声汪汪的回答。
今夜月色皎皎,长街上人人结伴同行,守岁等着新年到来。
你提着两坛路上带回来的好久,回自己的院子,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一人一狗说话的场面,没忍住笑出了声。
傅融循声看来,有些吃惊你的出现,至于已经飞云撒欢似的已经跑到你脚下转圈了。
“你不是……”
“我带了两坛好酒,若是今日不能与人同饮觉得可惜,这便赶回来了。”
你将酒提起展示给他看,笑意微漾,其实早上的时候,你就快到广陵了,只是故意没告诉傅融,想着就这样给他个惊喜也好。
“傅融,除夕安乐。”
“殿下同安。”
你们于月色下对望,祈愿着彼此余生安乐。
你带回来的那酒闻着清冽甘甜,喝猛了却容易喝醉,虽然傅融已经叫你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了,但也经不住你这么喝。
“我不是叫你别等我了吗?怎么还等着?”你趴在桌上晃着已经空了的酒壶,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傅融。
他握着青玉杯,将杯中酒尽数饮尽,“答应你的,要做到。”
你被那双精致的手晃的挪不开眼,便伸手牵过,光滑细腻,像玉似的,触手生凉,你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有些烫的脸颊上降温。
“凉。”
“无妨。”
这个姿势你们保持了好一会儿,直到你觉得自己脸热的已经把傅融的手捂暖了才松开。
“傅融,这样看你,才发觉你生的是有多好看。”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他背逆着月色的光面对着你,眉眼矜贵,镀着温柔月光平添几分清冷。
他眸光闪烁,俯身凑近你,声音压低却含着笑意,“殿下喜欢吗?”
你的目光在他的眉眼间流转片刻,点点头,借着酒劲你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你利落的起身,将屋门关上,把今夜一切热闹与月色隔绝在外。
你不由分说地牵上傅融往内室走,他还愣着神,人已经被你按在了床榻上。
“傅融,我提醒你一句,背叛者死,”你弯下腰,捏着他的下颚,强硬的让他与你对视。
“你若敢叛我,我绝不手软。”
他先是愣神,很快脸上便露出了笑来,他知你在说醉话,并未放在心上。
他温柔牵过你的手搁在掌心,指腹一下下摩挲着你的手腕,而后轻轻抬起放在唇边,吐息间的热气喷洒在你的皮肤上,引得浑身酥麻。
“我在神佛面前发过誓,此生若叛你,往后生生世世,不得好死,难求善终。”
他话毕,在你纤细柔软的手腕内侧落下一吻,说这话时,他看着你,脸上还挂着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在佛祖面前发了怎样的狠毒的誓言。
“我若背叛誓言,不必等诸天神佛对我降下惩罚,殿下自可将我命拿去,傅融无悔。”
你想,该是朱栾香吧。
“傅融,你可曾心悦过一个人?不顾生死,也要求一个和她在一起的机会。”
虽说醉意大过理智,但你也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待会儿要做什么,可还是想问问。
傅融看着你的醉态,却不认为你说这个是什么醉话,他又一次以一种格外坚定的语气告诉你答案:
“此时此刻,我仍心悦于她。是她悲悯,给我这个机会,信我怜我,让我留在她的身边。”
屋内熄了烛火,月光皎洁,还是透窗照进来,这会儿的广陵城尚还热闹着,烟花一直在天穹边绽放,绚烂无比发出巨大声响,而你却无心去赏。
你们彼此间呼吸交缠,芙蓉帐暖,床榻之上总有说不尽的缱绻旖旎和耳鬓厮磨。
你的衣衫半褪露着光滑的肩膀,青丝散乱,手撑在床榻上,低头看此刻的他,眸色清明,看样子好像醉的人只有你。
“傅融,若是违背在神明面前发的誓,是会被惩以天罚的,你也不怕下地狱。”
你喝的醉意朦胧,说话也稍显磕绊,傅融听着你说完,毫不在意的道了声没关系。
“我不会背弃誓言,所以不会下地狱。傅融此生只想忠诚于殿下一人,殿下一日叫我生,我便于世间多活一日。殿下若盼我死,傅融双手将刀献上,不悔。”
他这话说的虔诚,由不得你不信,你虽酒意上头,这话里几分真还是听得出来的。
你笑着,视线慢慢落在傅融的耳朵上,指尖描摹着他的耳廓形状,“你不喜有人碰你耳朵,是因为一碰就红有点丢脸吗?”
傅融没有制止你的手,喉结滚动说不是,是因为只有你碰耳朵才会红。
话音未落,你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你被傅融压在身下,手腕被他一只手握住,按在了头顶,动弹不得。
傅融手指灵活,解开你里衣的系带,衣衫退却,他埋在你的脖颈间亲吻,想在你身上的每一寸都留下他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栽了,栽的彻底。
从此以后他都自甘沉溺在这温柔乡里,无时无刻都在奢求着眼前这个人可以爱他。
纵然这是飞蛾扑火,他也愿意接受烈火焚身的下场,心甘情愿的在这爱里坦然赴死。
“殿下,你可愿,来爱我?”
“我要是说我愿,你要如何报答我?”
傅融停下看你良久,并未马上回答,他俯下身继续亲吻你的唇畔,他的动作的温柔,却分分寸寸的都侵蚀着你的意识。
那双修长匀称的手指绕着你的青丝,朱栾香将你整个人全部包裹其中。
在意识抽离身体的前一秒,你听到了他一声情难自控的闷哼和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傅融愿做殿下的不二之臣,誓死效忠。”
Fin.
造谣了一些月须二人的过去
我的是郭解那张,亲友的不一样耶,借过来修了。四个火属性的在一块啊,香香看起来好警惕,背后拿着一把剑
其实推文贴也不少了,奈何好文太多,鄙人就直接推作者啦!
哦想对所有太太嚎一句——出本吗???!!!
彩虹屁我就不吹了,这位太太的邪帝堪称一绝,《浮生一梦》还有邪瓶人没看过吗!快去看!
写日常,满满烟火气;写正剧,紧张又刺激;写船戏,奔驰法拉利。
热衷团宠瓶,铁三角的温馨日常,非常治愈。
初印象:ABO爱好者?现印象:资深喜剧编剧?F1车手?华尔街大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邪瓶有您了不起!
第一次接触观影体,初看还有点一头雾水,看懂后真叫人拍案叫绝。这文体太适合邪瓶了!
关键词“病瓶”,医学知识专业到让人以为作者本人是医学生。太太,别虐瓶了,虐我吧!
文风很美,让人看得心生欢喜~
性转瓶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一脚把我踹进了灵妹妹的温柔乡。原作向的连载《恒河沙数》非常好看!
《十年倒带》绝赞更新中~《震惊!》体的短篇也都超有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短篇选手,日常向,文笔绝佳文风舒服,甚至文画双修!
大长篇、不OOC、原著风,多坑并行,长短篇穿插,每篇质量都绝赞上乘,这不得来一句永远的神??
还有没看过《向深处去》的吗!快去看!!!
文画双修的神仙太太,画风和文风都超棒
日常向短篇很温馨细腻,架空向长篇也很好看~
强推太太的《亡》《逆行费洛蒙》《他俩在干什么集》,必看必看
日常向,有些意识流,剧情分析超强
很百变,雨村日常、滴滴叭叭、架空都信手拈来,非常哇塞,甚至打开了我GB的新世界大门……
粮不在多,篇篇精品,强推《吴小佛爷》《求》
作为一个ABO爱好者,太太的文我都超爱,行文不失欢脱搞笑,特别有趣,值得一看~
太太是邪瓶/瓶邪都写,有洁癖的小伙伴善用合集功能哟。太太的《关于……》系列特别棒,好看到哭!
————2021.2.23补充————
架空较多,日常向非常温馨,原著向也写得很棒,第三人称、论坛体等各色文体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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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很久(基本2个月以上)不更新邪瓶了,但是每篇都好看的神仙太太们,排名不分先后:
《求南岳》《怕热》《往下跳》《钓鱼与野营》……轻松的、诙谐幽默的小日常,治愈又温情
太太的文笔给我一种,很江湖气,很痛快的感觉,那篇《盗酒》让人品出一种洒脱来
【刀老师也是杂食,请洁癖的大家善用合集功能~!】
P.S.
貌似太太的好几篇都被吞了,《捕鼠》还在就不亏,脑洞绝了
太太是写瓶邪瓶的,邪瓶的架空为主,非常好看!可惜坑了,我们还能等到有生之年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也是一位日常向选手,每篇都很棒,都值得一看
呜呜,阿妈,留了多少坑啊呜呜呜,我等你回来,呜呜
这位神仙太太应该不用我多介绍了~
小短篇都可可爱爱很好看~
文风非常唯美,让人能够沉浸在她的文字里
————2021.8.26补充————
不是纯血统的邪瓶太太(啥),目前是黑瓶+邪瓶双tag选手,不介意的杂食朋友可以一看,太太的吴邪简直是吴邪本邪,内心吐槽完美还原!
邪瓶人可以没吃过猪肉,但是不可能没看过电池池的肉(嗯),这位小兄弟太杂食了,太!杂!食!了!各位请善用合集功能~
图文双修的nb太太,文都流露着惬意的日常气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分量也很足,可以大饱口福啦
文风非常细腻,仿佛散文,是艺术品。也是位杂食太太,邪瓶tag可能与其他tag共存,食用时注意选择~
量不在多,好吃就行,不催更是我最后的体谅……
————2021.9.28补充————
是回坑的长情太太!写文非常好看,新坑非常NICE,欢迎回家!
文风非常轻松明快,日常向十分温馨诙谐,仿佛午后小甜点~
太会写那种非常暧//昧的气氛了!日常温馨向十分打动人!文风非常文艺、舒展,像甜酒!
————2021.10.19补充————
太太回来填坑啦!《新月》非常好看,文风硬朗凛冽,行文逻辑up,人物塑造绝赞,强烈推荐!
————2022.4.29补充————
写小日常、小短剧非常温馨治愈,《四个吴邪一台戏》让人感伤、感慨、感动。
习惯用平淡如水的文字描摹他们的故事,看太太的文字能让心也平静下来。(太太也产客瓶,介意的小伙伴善用合集功能~)
一篇佛不渡我惊为天人,对吴邪内心的解读和刻画出神入化,阅读间体会他对张起灵浓烈的感情,非常震撼。
窗户纸文学看得人心尖痒痒,《空空》让人食指大动(注意是邪瓶前提的mob瓶文学,介意的小伙伴注意避雷~)
三叔更新地址:
※没有官方链接的内容只能用了一些非官方途径的链接,如果有官方版本我会更正
※肯定有疏漏,欢迎补充修正
(感觉这么多链接大概率会被吞……)
〓出书版〓
1.《盗墓笔记1-8》
2.《吴邪的私家笔记》(《吴邪的盗墓笔记》)
3.《藏海花1》
4.《沙海1-2》
〓连载版〓
1.《藏海花2》
2.《沙海3-4》
〓贺岁篇〓
〓短篇〓
《黑瞎子师傅》
《黑瞎子师傅-吴邪的孤岛生涯》
《王母鬼宴》
《办身份证》
〓段子〓
〓其他〓
麓空九年十一月八日晨镇西军大捷。
长公主苍时向得胜归来纵马游街的镇西军将军谢彦休★抛了朵花。
现pa
小小的日常,乖乖的小孩
(思考了一下多托雷的造型,感觉还是漫画的比较适合现代pa,是帅哥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