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邂逅小松鼠,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母亲带着我去杭州舅公家做客。小松鼠,被舅公养在了一只稍大一点的铁笼里。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小松鼠,我不免有点惊喜而紧张,可不知为何小松鼠似乎一点也不怕生——我想它可能是把自己当作了主人。它时而机警专注地看着我,时而又迅捷地上蹿下跳,尽情地向我展示着它的才情。
其时,我虽然感佩于舅公所做出的抉择——但对于这只松鼠被放归以后的情形还是深表忧虑:它现在在哪里呢?它遇到新的同类群体了吗?
再次见到小松鼠,已是十年以后的事了。当时,我正在绍兴市上虞县白马湖畔享誉“北南开,南春晖”的春晖中学就读。每每早晨沿着湖畔诵读,抑或晚餐后走出校门沿象山山麓“名人故居”一侧的小路散步,我时常能够与单个活动或三三两两在一起玩耍的小松鼠偶遇。
这些小松鼠颇为警觉,只要看见我走近它,它就会沿着古树直蹿而上,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当我灰心丧气、左顾右盼时,冷不防它又躲在树顶上发出“吱吱”的尖叫声,似乎在回应——“我就在上面,你来找呀!”
如果说,当年在这所远离城区的名校读书,显得格外清寂孤僻的话,那么,倒是这些小松鼠的出现,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意趣。
春晖中学地处乡野,与湖山为伴,出现小松鼠也在情理之中。上海美专毕业、为刘海粟大师学生的外祖父,当年就在春晖中学旁帮助胡愈之先生编辑《上虞声》。他告诉我,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见到最多的野生动物,也就是小松鼠了,“小松鼠给人的印象总是活泼、机敏与乖巧。听闻附近村民有捕杀野猪的,却从未听到有人捉拿小松鼠的。”
每当说起小松鼠,外祖父总是抑制不住心头之爱。“有一次,我偶然路过夏丏尊先生的‘平屋’,透过半掩着的黑漆木门,发现一只小松鼠正在搜索着什么,见我突然出现在门口,它便夹着尾巴匆匆溜走了。或许是小松鼠碰撞到了什么而发出声响,夏丏尊先生赶紧从屋子里出来查看”,“夏先生,没事,刚才是一只小松鼠在你家玩耍,看到我就……”外祖父赶紧解释。“哦哦,小松鼠是我家常客,或许在它眼里你才是陌生人,所以……哈哈哈。”夏丏尊先生一番颇为幽默的话语,逗笑了停留在“平屋”门口的外祖父。
当年,夏丏尊夫妇很是好客,常常邀请隔壁的朱自清、丰子恺和学校其他老师到家里吃饭,那些掉落的花生、南瓜籽、葵花籽等家常坚果,或许就是小松鼠最好的食物。
至于我,没有想到的是,与小松鼠阔别近40年,又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内陆续发现了它们。有一次,一棵大樟树上的一个洞穴内也出现了小松鼠的身影。树洞无疑是小松鼠最佳的栖居之所——既能遮风挡雨,又可防止天敌的侵扰。
然而,前年初冬一天傍晚突发的状况,颠覆了我原来的想象和判断。一只大鸟闯进了小松鼠的巢穴里。尽管我没有亲眼看到它们之间的鏖战,但那只大鸟仓惶飞离的情景,地上隐约留下的一些血迹,从巢穴内扯出的小松鼠准备过冬食用的些许坚硬的种子、昆虫的幼虫,以及洞穴内干枯的树叶、草根、枝条和棉絮状的杂物,当可还原刚才搏斗时的激烈程度。
最后的胜者当然还是小松鼠,毕竟它才是这巢穴的主人。于是,当我再一次在巢穴门口看到它时,其从容不迫而昂首张望的受伤脸上分明透闪着“舍我其谁”的王者气度。
自此以后,只要经过小松鼠的巢穴,我都会抬头投以敬畏的一瞥。或许是因为相遇的几率高了,每次看见我它似乎并不急于溜走,即便是稍稍跑出几步还是会回头与我对视几秒。这可爱的萌态,就像一股暖流直沁我心——是啊,“人类在心灵的深处珍惜自己的生命,也热爱自然的生命”。
就像捷克布拉格之于白鸽、日本奈良之于鹿、加拿大彻奇尔镇之于北极熊等,这些城市“新居民”理应被公正地对待——毕竟,它们有权利与人类和平共存于城市中。更何况,它们不仅在生态系统中发挥着作用,也为城市生活增添了许多生动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