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在老街上,被水果店供养着,每日迈着猫步巡视半条街。还有半条街隔着繁华的车道,猫没兴趣听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耳边,主动放弃了那边的领地。
这条街千禧年竣工,离一百岁还差七十来年,本称不上老街,但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它又矮又窄,早早地显出老态,猫擅自作主将它归为老街。街上的店铺不好独自时髦,一家挨着一家,灰扑扑的。唯一鲜亮的是街上的猫和狗,膘肥体壮。
猫的巡街从早上开始,它最先路过的是隔壁的宠物店。宠物店养的雪纳瑞白得耀眼,它从不会错失和任何动物对视的机会,眼睛对上眼睛后,布满白毛的脑袋随着猫的步伐从左扭到右,扭到一个螺旋的角度,它的身体往回一旋,整只身子终于摆正。它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猫不理它,它不愿意看狗自得的神情,也不喜欢圈在美丽的框框里……
再过去是卖五金和卖电器的,一家养鹦鹉,一家什么都没养。猫跳起来拍鹦鹉的笼子,可惜笼门紧关,鹦鹉斜它一眼,猫悻悻走掉。
早餐店香得不行,猫在店前当门神。街的尽头是一幢大家伙,能容纳很多人,此时他们匆忙的脚步正好路过。他们为早餐,也为猫停留。等餐的空隙,每个人嘴里喊几句颠三倒四的猫话,伸手在猫身上撸一把。有人想抱猫,猫不肯,再柔软的臂膀也迷惑不了拥有半条街的猫——就是没有人为猫买早餐,一个个,都白嫖猫柔顺的毛。
没有肉,猫是不可能如此神勇。于是猫去送水店,抢阿黄的粮。阿黄来老街没多久,见人就扑,它尤其喜欢咬裤脚。牛仔裤是它的最爱,西装裤次之,真丝的绝对不碰,仿佛知道赔不起。猫瞧不起它谄媚的样子,又不明白阿黄为什么不许人摸。人一伸手,阿黄就跳得老远。尾巴旋得越快,弹跳的距离越远。唯一能摸它的是猫——也不算摸,猫爪拍过去,阿黄呜呜地低头,让出食盘。
老街的左右都来人,口中吹着“嘬嘬嘬”,东张西望地唤阿黄。阿黄紧张地盯着食盘,生怕猫全都吃了,因此没给反应。它撅着夹一丝白毛的屁股,蛄蛹到食盘边。吹“嘬嘬嘬”的两个成年人尴尬对视,笑容一秒收起,他们很快错开眼神,各自赶路。老街漂浮的一点桂花香,被他们走路掀起来的风,带跑。
猫吃饱了。猫往前,裁缝店、成衣店都还没开门,它们有迟起的权力,灯光亮在前半夜。再前是一家会自动开门的便利店的残骸。便利店只存在了一个月便倒闭了,猫还没适应那句“欢迎光临”,它就变成一个黑洞,玻璃门不会因为猫过去就自动打开。但猫可以从后窗跳进去,猫知道里面有两个老鼠窝,是它的备用粮。
老街的尽头,就是那栋比老街最高的一棵栾树长得还要高的楼了。等猫巡视到这里,人类已然启动了这栋楼。就像猫启动了这条老街,猫路过的地方,万物的呼声起伏,为猫步配乐。
回到水果店,猫窝里长满了快递。它的窝搁在店门的最中央,由一个巨大的纸箱子和一块旧毛毯组成,这是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猫不在乎快递。反倒是水果店的主人拿着纸板写的标语出来,非要捍卫猫的领土:“此乃猫窝,不许放快递!!”后面坠的两个巨大感叹号,描成红色。
整整半条街都是我的。猫心想。它轻巧地进猫窝,盘头睡在感叹号下。这是人唯一能把猫抱在怀里的时刻,可所有人都在工作,无人抱猫……孙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