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躺在一棵茂密的橡树下,头很不舒服地枕在突起的树根上,黄豆一样大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淌。他的囚服裹在腰里,粘乎乎的。他在那儿躺了好几分钟,呼吸才逐渐正常。
监狱里有人告诉他,有一条铁路从这片沼泽的北面经过,尼克相信了这话。他从一开始就是向北跑的,但是,他没有找到铁路。
他叹了口气,知道现在的形势对自己很不利。监狱方面一定已经在各处设立了哨卡,只要一发现他,就会立刻逮捕起来。
他心力交瘁、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尼克突然醒了,他似乎出于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他警觉地睁开眼,发现附近站着一位女孩。
她很年轻,不超过十七岁,但是,她冷静地看着尼克,那样子非常老练。她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短衬衫,站在二十英尺之外,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和不安,很镇定地看着尼克。
尼克眨眨眼睛,舐舐嘴唇。
“你好像没有听他的话嘛,”他说,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你和逃犯在一起,他们不担心吗”
“我才不管他们担不担心呢,”女孩傲慢地说,“我和我爸爸吵翻了,让他担心好了。”
“你在生你爸爸的气”尼克问。
“这不管你的事。”女孩说。
“那倒是,”尼克点点头,然后慢慢地坐起来,勉强笑笑,“小姐,我这样子一定吓着你了吧”
“没有,”少女严肃地说,“你的样子并不吓人。如果你洗个澡,换件衣服,那就跟普通人一样了。”
“谢谢,”尼克说,心里考虑着想怎么让这姑娘帮帮他。
“你为什么不起来,找个地方躲一下”少女厉声问道。
“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尼克回答说,为了让她继续说话。
“我知道一个地方,”她说,她折下一枝野花,开始一瓣一瓣地扯下来。她并不看尼克,哼着歌,好像故意不理他。
尼克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秘密地方,”她得意地说,“一个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
两人都不说话了。尼克打量着这姑娘,不知道怎么做比较好,是拿她当人质呢,还是让她帮助他尼克相信她愿意帮助自己,否则她不会提到那个藏身之处。
“喂,”她终于开口问道,“你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地方”
“当然要啊,”尼克小心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哎,你说话的口气就像我爸爸一样,”她尖刻地说,“我一定要有理由吗我不能因为高兴而做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她昂首阔步地走上一条通往沼泽深处的小路,尼克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默默地走了十分钟。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她平静地问。
“我做了什么”
“你犯了什么罪,才被送进监狱的”少女问。
“哦,因为偷盗,”他说,他没有提到持枪抢劫、强奸等事,他不想让她害怕,最好让她同情自己,直到她没有利用价值为止。“你为什么和你爸爸吵架呢”他转换话题说。
“因为他是个最固执的人,”她说。
“他在什么事上固执呢”
“什么事上都固执!”她自以为是地说,“比如,镇上的服装店里有一条黄裙子,非常漂亮,售价五十元,我爸爸说太贵了,不愿给我买。”
“也许他没有钱,”尼克说。
“他有钱,”少女很肯定地说,“他是镇上的药剂师,唯一的药剂师。全镇医生的处方都由他来配,怎么会没有钱呢”
他们又走了大约两分钟,然后进入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曲曲折折,但越走越宽,不久,他就可以与女孩并肩走了。来到一块空地时,女孩走到空地中间,跪下,扒开一些松散的泥土,移走几块厚厚的青苔,露出了一道活门。
“这里过去是个藏赃物的地窖,”女孩告诉他,同时骄傲地补充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没有告诉过男朋友或女朋友”尼克狡猾地问,“连你爸爸妈妈也没有告诉过”
“当然没有,”她肯定地说,“从南北战争以来,除我之外,你可能是唯一知道的人。这儿以前可能是有钱人的避难所。”
她率先沿着一个长满青苔的木梯下去。……尼克走到女孩和木梯之间,“现在怎么办”
“你留在这儿,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觉得,你必须在这里住三、四天,一直到大家认为你已经逃走了。他们停止搜索后,你再趁机溜到铁路边,搭车离开。”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又来了,”她厌烦地说,“就像我爸爸一样,什么事都要有个理由!我不可以做我自己高兴做的事情吗”
尼克摇摇头:“现在的人不会随便帮助别人的,除非他们有理由。”
“好吧,随你的便,”女孩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我当然不会求你让我帮助你,如果你想走,那现在就走吧。”
说着,她向木梯走去。尼克立刻挡住她的去路。
“我没有理由相信你。”他说。
“天哪!”她气愤地叫起来,“我发现你在沼泽里,累得半死,好心带你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你却说你没有理由相信我!”
“你现在可以跑回镇上告发我。”尼克说。
“要告发你的话,你在河那边熟睡时,我就可以去告发了,”她提醒他说,“如果我不值得信任,我会这么费事地带你来这儿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尼克嘟嘟嚷嚷地说,“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的话。”
“你和我爸爸一样,”女孩气愤地说,转身对着墙,脸埋在臂弯里。“不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真想找个地方,死掉算了!”
说着,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尼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他简直希望自己没有遇见她。他知道,她是个有用的人质,但也可能是个很好的帮手,她说得对,她想出卖他,早就去报告了。
“好吧!”他突然说,“别哭了,我说那些话不是有心的。”
“你这个人,”她厉声指责道,“我帮了你忙,你别不相信我!”她哭得更伤心了。
“我是相信你的,瞧,”他说,离开木梯,让开道。“我这就让你走,就照你的意思去做,我们就照你的计划行事吧。别哭了。”
女孩抽泣了几声,站起来,问道:“你的话当真你不准备伤害我了”
“是的,我不伤害你,”他脑袋向木梯一摆,“去吧,上去吧!”
女孩急忙爬上木梯,到了地面。尼克从下面看着她抬起沉重的木门,准备盖上。
“顺便告诉你,”她对着下面地窖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那件裙子我爸爸不肯给我买的那件五十块钱的那件”
尼克抬着头,眯起眼睛说:“记得,怎么啦”
女孩露出一个微笑,这是尼克见过的最邪恶的微笑。
“啊,告诉你,”她急急忙忙地说,“警方悬赏五十元,给逮到逃犯的人。通风报信而逮到逃犯,只给二十五元。我想那条裙子都快想疯了。”
尼克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门砰地一声关上。他听到门栓插上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又成了囚犯……
(有删改)
钟声敲日夜
聂鑫森
年过花甲的惠敬儒,在今夜的梦中,又听见当、当、当的钟声了。
钟声来自他供职的晚洲小学,来自小学操坪边的一棵老樟树上,来自系在枝干上的一块两尺长半尺宽三寸厚的废铜和一柄连在一起的硬木棰上。这是钟吗?在这个偏僻的乡村小学里,这就是钟。上课,下课,用手一拉一放系在硬木棰上的长绳,以木棰击打废铜,就是好听的钟声。当学生放学回家了,老师在灯光下改完作业备好课,把劳累了一天的身子放到床上,风吹木棰与废钢击撞,细细碎碎的钟声,便一串一串落到枕头上。
老伴刘珍说:“在这里养老,神仙一样,好。”
惠敬儒说:“就是没有钟声,心里空空的。”
他们同龄,都是朱亭这一块地方的人,而且读师范中专时是同学。毕业时,他们分配到镇里工作,可惠敬儒立意要去晚洲小学当老师,刘珍则留在镇政府财会室当出纳。后来,他们喜结连理,家就安在镇子上。有了家的惠敬儒因交通不便,只有休息日才可以乘当地渔民的打渔船上岸回家。洲上也就几十户人家,这学校是专为他们的子女而设。老师最初是八个,校长一人。春去秋来,随着洲上农民都陆续到城里去打工,家也迁走了,学生越来越少。耐不住寂寞和清苦的老师,设法调走了。到惠敬儒当校长兼老师时,手下只有一个中年男老师了。
那块当作钟的废钢,被岁月敲薄了敲亮了,那柄硬木棰换了好几次了。钟声中,送走了一批一批小学毕业的孩子,到镇上去寄宿读初中。白天不上课时,惠敬儒总是准时去扯绳打钟,晚上在风送钟声中备课、读书,然后去做一个美丽的梦。他常想起唐代的杜甫,当年乘船经此所写的《次晚洲》诗,“参差云石稠,陂陀风涛壮……”,那时洲上当然没有钟声。但他读过《杜工部集》,另一首诗中有“钟声云外湿”一句,最让他心旌摇动。江心洲上水云萦绕,钟声也是湿润柔软的,落到心上一层层叠厚,如同结茧,于是莞尔而笑:此生没有白过。
刘珍开始以为丈夫是突然换了一个生活环境,不适应,过些日子就会安然无事。不料情况并不乐观,眼看着丈夫天天愁锁眉头,面色消瘦,这才着急起来。不就是没有钟声吗?叫儿子去买个铜钟挂起来,她来当打钟人。她悄悄跟儿子商量,儿子笑了,说:“要听钟声,容易,劳驾娘打钟算哪回事?我来办!”
儿子订购了一台落地式座钟。到货后,儿子把钟调试好,告诉他们,这钟从一点到七点,是敲一下到七下;从七点到十二点,一律都敲七下;每半个小时,敲一下。
窗外暮色四合,接着便是满城灯火。钟声忽然响了,当、当、当……清亮地敲了七下。
惠敬儒大声说:“和晚洲小学的钟声一个样!”
惠敬儒跑到窗前,推开窗户往下看。“是小学生,十几个哩,在石桌上伏着做作业。”
“附近有一所小学,这个社区的孩子放学了,自然要回家,你平日没留心。”
“他们怎么不回家去?”
“爹妈没下班,回去怪寂寞的,他们在一起做作业、复习功课,热闹。”
“那我下楼去,我可以去辅导他们,哪一门课我都教过!”
“这叫初心不改,我真服你了。”
“谢夫人夸奖。我还要叫儿子给我添置两块小黑板,一块挂在书房的墙上,一块提着到楼下去流动教学。晴天,我在露天教;雨天,让小孩子到我家来,书房比晚洲小学的教室宽敞。”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闪出门外。
莫斯科的天空
【苏联】格·古里亚
我们的下面是铁和混凝土。我们的上面是混凝土和铁。
这是战后莫斯科的一个建设工地。机器在隆隆作响,电焊的火花向四面喷射。起重机忽上忽下不停地转动着,递给建筑工人水泥、砖头、铁。我们正站在乘客电梯上。
“你们得等一下,一个姑娘说道,“同意吗?”
参观者们在第十九层楼上有什么事要做呢?当然要等着。
可是,她不希望别人误解她的话。“这个时候人们不常利用电梯,所以你们需要稍微等候一下。”姑娘解释说。
电梯上很洁净,一切都擦得亮光光的。可是这种洁净并不是很容易就做到的。四周尘土飞扬,使得她不得不经常加以清除。这个姑娘名字叫娜达莎·库兹涅佐娃,她坐在小长凳上。她从电梯角落的架板上取下了一本书看起来。
“娜达莎!”
姑娘探询地瞧着我们,一对蓝眼睛中隐约有倦意了。头上包着深色的头巾。头巾下面露出一绺黑发,头巾上也有水泥点子。娜达莎的年龄多大呢?最多恐怕不过十八岁。是的,地证实了我们的推断,她才十七岁。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我们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乐意参加工作,而不去念书。
娜达莎好像猜到了这一点。她说:“我父亲在这次战争中在波罗的海牺牲了……我母亲在机关工作……她除了我还有两个孩子,所以我得帮忙养活他……”
“你这是一本什么书?”
“这是一本代数。”
娜达莎把铁门砰然一声关上,我们就向上升了。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层……她答应把我们送到大学大厦的圆顶下面:“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莫斯科,一览无余。”
电梯把我们升得越来越高……我们又谈起了娜达莎的那本书。
“你在准备功课是不是?”
娜达莎转过头来瞧着我们说:“准备进这个正在建筑中的大学。我现在就在工地上的十年制学校里读书……瞧,已经到了。”
我们走上了平台,平台上堆满了钢架、生铁管、发出松脂气味的松木板……压缩机把空气压入管子时发出沉重的响声。
从这里,从大厦圆顶底下远望,可以看见整个莫斯科。列宁山位于莫斯科的最高处。一座正在建筑中的大学大厦在列宁山上耸立着。一朵一朵的云从我们站立的窗口飘过……在我们的上面,正准备着钢尖顶的根基;在我们的左下方和右下方正在建立巨大塑像的根基,再向下是塔楼,塔楼上将装置一座九米高的大钟。我们遥望克黑姆林宫的塔楼。离塔楼不远的地方,在斯摩枝斯克广场上,在高节尔尼却斯克河岸街上,在红场大门旁边,耸立着一些好像有了生命一样的巍峨的白石大厦。
一个钟头以后,我们又乘电梯下去。
“娜达莎,你有什么话要转给丹娘吗?”
娜达莎笑了:“问候她一声。”
“我们到哪里去找她呢?”
“你们不是要经过入口处的外室吗?”娜达莎解释说,“你们在那里就会看见她的。她在研磨大理后。”
铁门砰然一响,娜达莎又升向圆顶去了……大学总外厅将来要用美丽的大理石完全装饰起来。工人们在精心地研磨每一方石块。我们要寻找丹娘。在柱子后面的那一个可能就是她……可是那里有两个姑娘。哪一个是丹娘呢?我们走到离我们较近的那一个姑娘面前。
“请问你是不是叫丹娘?”
“不,我叫季娜。”
“我们想找到准备升大学的那个丹娘。”
季娜嗤嗤地笑了。她的前额上有汗珠,鼻子上有雀斑。
“这里准备升大学的人可多啦。喔,我好像认识她。”
季娜便问她的女伴,手指着前面也有一个姑娘在工作的地方:“她是不是叫丹娘?”外室里人很多,很嘈杂。这里正忙着加工工作。裱糊顶棚、墙檐,用砖头铺砌墙壁,研磨大理石,焊铁,搅拌混凝土……这位姑娘为了盖过嘈杂的声音,又大声重复说:“她是不是叫丹娘?”那姑娘否定地摇摇头。
“好吧,不麻烦你了,季娜。请告诉我们,你们今天第一课是什么?”
“文学。”季娜答道,“怎么?”
“这样看来,你是不认识丹娘的。她的第一课是代数……”
1180年的江湖
李晓东
远色入江湖,烟波古临川。
东方泛白,展光熹微,抚河洪水渐退,浑黄的河面上还漂浮着破木板、烂衣、莱叶等。
薄雾中,一只敞篷船正从文昌桥下的肖公庙码头出发,逆流而上,前往浒湾。船头端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束髻裹巾,面容安详,注视远方,若有所思。此人便是陆游,担任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到抚州任所才数月。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切记!”陆游望着河畔墙倒屋塌、泥沙遍地的村庄,大声说道。
“大人,那是。”坐在船尾的许崇德点头称是。
“崇德,毛源村病死的猪处理了吗?”
“已掩埋了。”
“邓坊村被水淹过的木板房处理了吗?”
“已拆除了。”
“崇德,我委派你搜集民间药方,进展如何?”
“搜集了不少。只是荆芥、败酱草、蒲公英、金银花、连翘等草药难找,数量不足。”
“你辛苦了。我会再想办法的。”陆游满意地笑道。
这是陆游第二次来江西做官了。他四十一岁时到南昌为官,因为力主抗金杀敌、北定中原,走到哪里,就把杀敌报国的诗词写到哪里,后来被朝中的主和派以“交接台鉴,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罢免了官职。从此,陆游在家乡山阴寂寞地度过了四个年头,便开始了西行万里的远游。直到去年,陆游五十五岁时,他再次同江西结缘,到抚州任职。
自赴任以来,陆游夙夜在公,不敢懈怠。他经常深入民间考察调研,或步行,或骑马,或乘船,了解百姓疾苦,还特意搜集民间药方,拟编成《陆氏续集验方》一书,以备急需之用。可不,今年刚入夏,抚州就发生洪灾,洪水过后,满目疮痍。.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抚河上的雾气淡了,不时有白色的水鸟拍着翅膀,掠过船头,向岸边飞去。
陆游回过头,朝许崇德说:“你还有什么治瘟疫的好药方吗?”
“没有。”
“前几天,我到浒湾书铺街校对书稿,发现几处纰漏。今天,我把新搜集到的一些药方添加进去。你再校对一下,如果没有讹误,就付梓,分发灾民!”
许崇德连连称许。
陆游又问:“灾民的粮食够吃吗?”
“眼下尚能勉强糊口,但维持不了几日。”
“我已上奏朝廷,尚无回诏,不能再等了。这样吧,你先打开常平义仓发放救济粮,服济灾民要紧。”
“陆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呀!”许崇德苦苦恳求着。
“别劝了。我意已决,一切后果我来承担!”陆游沉下脸说。
日上中天,雾气散尽,那只敞篷船渐渐消失在抚河的尽头。
日升日落,转眼数月。
又是一个起雾的早晨,太阳还未升起,文昌桥下的肖公庙码头边停泊着一只敞篷船,船头端坐着一位束发裹巾的男子,面容安详,目视远方。
忽然,那男子翻出一沓诗稿,朗声吟道:“江路迢迢马首东,临川一梦又成空。日高未泫晨霜白,风劲先消卵酒红。山市人经饥馑后,孤生身老道途中。著身稳处君知否,射的峰前卧钓篷。”
此人正是陆游,他还念念不忘灾区饥民呢。不错,他因开仓赈济灾民被朝廷以“擅权”罪名罢职还乡。好在洪灾过后没有流行任何瘟疫,百姓都能平安度日,这在抚州历史上很少见。这年为宋淳熙二年,即公元1180年,早已习惯宦海沉浮的陆游,又得萍踪东西、浪迹江湖了。
只是,他眼前的江湖很大,也很小。
(摘编自2020年第7期上半月《小小说月刊》)
牲畜林
卡尔维诺
在那扫荡的日子里,树林里像集市一般热闹非凡。山间小路以外的灌木丛和树林中,赶着母牛和小牛的人家,牵着山羊的老太婆和抱着大鹅的小姑娘比比皆是。
那天早晨,正在树林深处砍柴的农民朱阿听说德国鬼子进村了,担心他的奶牛“花大姐”,于是飞快地跑回了村子。村子里不时传来德国人的叫喊声和用拳头砸门的声音。
朱阿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开始溜进村去,偷偷来到了自家门口。“哞……”一个声音从牛棚里传出,是母牛“花大姐”。
朱阿正要进去时,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朱阿赶紧躲进门洞,看到一个长得农民模样的德国兵拿着一杆破枪。听到“花大姐”的叫声,德国兵迅速向牛棚走去。
朱阿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找到藏着的一杆老式双筒猎枪和子弹袋,平端着枪,悄悄地走到牛棚门口,看到德国兵正牵着“花大姐”往外走。
躲在墙后面的朱阿开始瞄准了。要知道,他是村子里最蹩脚的猎手,从来瞄不准,就连一只松鼠也没打到过。他本来就双手发抖,瞄不准,现在又如此激动,结果便可想而知了。他使劲瞄准,但颤抖的双手使枪口不停地在空中转动。他想对准德国人的胸膛,可是准星正对着的却是牛屁股。“天哪!如果我想打死德国兵,遇难的却是‘花大姐’,怎么办?”朱阿这样想,不敢贸然开枪。
德国兵想抄近路,走入了树林。没过多久,德国人就发现被“花大姐”带进了密林深处,他和母牛一起迷了路。
德国人心惊胆颤地打量着这浓密的树林,琢磨着如何才能走出去。忽听杨梅果树丛中一阵响动,跑出一头漂亮的粉红色小猪,他从未见过猪在树林子里跑来跑去。于是松开牵牛的绳子,就去追赶那头猪。“花大姐”一头钻进树林跑了。
德国人手忙脚乱地在抓猪,对朱阿来说,这正是开枪的好机会。就在朱阿准备抠动扳机时,两个小孩对他说:“朱阿,请你瞄准点。要是把我们的猪打死了,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朱阿手中的猎枪又抖动起来,为那两个可怜孩子的猪担心。
德国兔子怀里抱着那头吱吱乱叫、拼命挣扎的猪走着。突然,伴着猪的叫声,从山洞里跑出一只小羊。德国人放下猪,又去抓羊。他抓住那只羊,把它扛在肩上,向前走去。朱阿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正要抠动扳机,突然有一只手托起了他的枪。老牧羊人向朱阿祈求说:“朱阿,不要杀死我的小羊,你只打死他。你瞄准点。”朱阿简直给搞糊涂了,连扳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了。
德国兵在林子里转悠,对自己看到的东西感到惊奇:松树枝上站着一只开屏的火鸡。德国兵放开了山羊,开始爬树。他每向上爬一层,那只下巴垂肉鲜红的火鸡,就跳到更上一层的树枝上,一直保持着开屏的姿势。
朱阿悄悄来到树下,这时,一位胖姑娘来到他身边。“朱阿,”她说,“你听我说,如果你打死德国人,我就嫁给你。要是打死了我的火鸡,我就割断你的脖子。”听了这话,朱阿羞得满面通红,手中的猎枪又转动起来。
德国兵继续向上爬,脚下的树枝突然折断,他掉了下来。跌倒在地上之后,他看到小路上有只兔子,趴在地上不动。德国人一把抓住了它的耳朵,又上路了。
朱阿骑在一棵老橡树高高的树枝上,一直盯着提兔子的德国兵。这时有个小姑娘拉了拉他,说:“朱阿,别打死我的兔子,反正德国人已经把它拿走了。”
德国兵来到一个布满灰岩石、长满绿苔藓的地方,前面就是悬崖。一只母鸡正在地上觅食。德国人急忙去追鸡,兔子乘机溜走了。
这是一只光秃秃没剩几根毛的母鸡,再也不可能见到比它更老、更瘦的鸡了,它很快被德国兵抓住了。
朱阿埋伏在岩石的高处,用石头垒了个掩体。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开枪了,就算把那没毛的母鸡打死,也没什么关系。
正在这时,吉鲁米娜老太太走了过来,向他讲:“朱阿,德国人拿走了我的鸡,那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财产,这已经够使我伤心的了。要是你把鸡再打死,那我就更伤心了。”
听了老太太这番话,朱阿的手比以前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的责任太大了。尽管如此,他还是鼓足了勇气,扣动了扳机。
听到枪声,德国人看到手中的鸡没了尾巴。接着又一声,翅膀丢了一只。又是一枪,母鸡的毛全部剥光,除了还在不停地叫以外,简直可以直接送去烧烤。心惊胆颤的德国兵抓住鸡的脖子,手臂平伸出去,同自己身体保持一定距离。朱阿的第四枪恰好打在他手下面鸡脖子上,他手中只剩下了一个鸡头。他飞快地把鸡头扔掉,撒腿就跑,前面是个乱石崖,石崖边的树上趴着一只大猫。那只经常偷袭家畜的野猫,凶狠的向他扑来,人和野猫在厮打中一起滚下了石崖。
就这样,朱阿这个劣等射手,受到了像全村最伟大的游击队员和猎手一样的欢迎。人们给可怜的吉普米娜买了一窝小鸡仔。
材料一
晴朗的日子没有几天,天空又变得阴沉沉的,像随时要撒下雨雪。
孟嵋坐在教室里,准备上课。这节课是江昉先生的《楚辞》。这些日子因抗日战事和学生从军,人心波动不安,但教室里还是坐满了人。
江昉抱着一摞书走进教室,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国殇”两个大字。读完全诗,默然片刻,他开始讲,讲到“首身离兮心不惩”时,激昂起来:“人死了,可是其心不改,精神不死……最后一句‘魂魄毅兮为鬼雄’,这个‘毅’字很重要。”他起身到黑板前写字,只听“哧”的一声,长衫的下摆被椅上露出的钉子撕破了,现出里面的旧棉袍,有好几个破洞,棉絮从破洞里露出来。江昉毫不觉得,只管讲述,棉絮探着头陪伴他一直到下课。
江昉放下粉笔,几个同学围上去提问题。一会儿,人散去了。孟嵋早从老校工处拿来了针线,走上来说:“江伯伯,我来缝一下,不然走起路来不方便。”江昉看看嵋,有些惊异地说:“你真长大了。”遂脱下长衫放在教桌上,嵋把撕破处对好,飞针走线,针脚匀净细密,这是碧初特意教的,一时缝毕,将长衫递给江昉。
江昉走后,嵋也离开教室,恰遇庄无因来找她。又下雪了,下得很急,不像昆明的雪。两人转过几间教室,走进图书馆。他们在最里面的长桌前,对面坐了。无因取出一叠粗纸,开始笔谈。
“解析几何有问题么”嵋的下节课是解析几何。
“现在的问题不是解析几何,我有更重要的问题。”
无因脸上显出一个大问号。
“我在想,社会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最应该做什么我想去从军,像玮玮哥那样。”嵋在“从军”下面重重画了条横线。
“你从军能做什么我很难想象。”
急雪在窗外飞舞,敲打着薄薄的玻璃窗。窗隙中透进了冷风,有同学过去将窗关紧。这一切他们两人都不觉得。
“我做我能做的一切。”这是嵋的回答。无因写道:“我可以做些建议么”
“我知道你的建议,应该好好读书,可是现在更需要我们的地方是战场。”
无因看了不语。嵋又推过一张纸来,上写着:“我想去加一把力,打胜仗,好结束战争。我想,那也是我们的本分。”
“当然我也有这样的本分,不过我也有别的本分。你也有别的本分。”
嵋抬头望了无因一眼。继续低头看那张粗纸:
“你应该继续读书,你会有大作为的。你没有被征调,也不需要你做志愿者。”
两人相视无语。无因收起那些粗纸,他们走出图书馆。急雪已经过去,几点雪花缓缓飘落。
嵋去上解析几何,走过另一间教室时,正遇李之薇出来,两人遂一起走。“我正要去找你,”之薇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大决定。”
“我也有一个大决定。”嵋说。两人对望,都笑了。
晚饭后孟弗之才回来,嵋与合子端过一个炭盆,让他烤烤手脚。母亲吕碧初也走过来,坐在对面椅上。嵋、合子各自拿了小板凳偎在父母身旁。弗之下午去送过一批出发的学生,他说:“我站在那里,看着眼前那些年轻的脸,一个个都显得那样聪明活泼。我们不得不将他们送上战场,我们不得不如此。我难过的是,自己不能去。”
灯光昏暗,弗之长叹一声。这时嵋忽然大声说:“爹爹,娘,我要去从军。”
碧初猛然站起来,一手扶住嵋的肩。
“你”弗之说,“可你是女孩子!”
正上高二的弟弟合子委屈地说:“我已经去报过名了,可是说我们年纪太小了。”
嵋说:“我认真考虑过了,我要为胜利加一把力。”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弗之喃喃自语。
“我不必‘市鞍马’,也不是‘替爷征’——不过,也算是代爹爹完成一个心愿吧。”嵋说着,望了母亲一眼,不觉流下泪来。碧初也已泪光莹然,一大滴眼泪落在嵋的额上。弗之伸手拭去了这滴泪,又抚着嵋的头,手在微微颤抖,默然不语。燃烧的木炭由红转白,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晚,弗之夫妇很久不能入睡。就嵋的性格来讲,她做出什么事,他们都不会惊异。他们能给嵋什么只能是一副小小的行囊,装着她打胜仗的信心。
次日,嵋清早到李之薇家,“我已经准备好了。”嵋说,“很顺利。”“我这里可不顺利。”之薇向房门扫了一眼,低声说,“妈妈和我吵,她不准我去。”
中午时分,李涟回来了。“薇儿,”李涟定了定神,唤了一声,和女儿之薇一起走到院中,“我可以明白地说,我支持你从军,国难当头,谁都有责任。若是说不通,就只管去好了。”
又一天,之薇特地到父母的卧房仔细擦拭了摆在墙角的小供桌。回头见母亲面容憔悴、神情黯然,心上一酸,走过来想抱住母亲。但是她没有这个习惯,几次张口,只说:“如果家里真需要我,我就不去。”母亲金士珍摇头,并不看她,说:“小处需要你比不上大处,你去吧!”这是之薇没有想到的,她一歪身坐在母亲身边。母女依偎着,许久没有话。
三日后,嵋戴着母亲缝制的温暖的手套,告别了父母,和之薇一起到曲靖医士训练班报到去了。
(中学联盟节选自宗璞《西征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8月版)
材料二
接受美学诞生之前,通常只是从艺术品的立场出发,将创作看作艺术家审美经验的结晶过程,作品完成就意味着创作完成。而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这一完成并不说明创作已经终结,它只说明创作的第一阶段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读者或观众、听众的再创作。由于未被阅读的作品的价值包括审美价值仅仅是一种可能的存在,只有通过阅读,它才转化为现实的存在,因此对作品的接受具有艺术本体的意义,也就是说,接受者也是艺术创作的主体之一。
艺术文本即作品对于接受者来说具有什么意义呢接受美学的创始人、德国的伊瑟尔说艺术文本是一个“召唤结构”,因为文本有“空白”“空缺”“否定”三个要素。所谓“空白”是说它有一些东西没有表达出来,作者有意不写或不明写,要接受者用自己的生活经验与想象去补充;所谓“空缺”,是语言结构造成的各个图像间的空白,接受者在阅读文本时要把一个个句子表现的图像片断连接起来,整合成一个有机的图像系统;所谓“否定”指文本对接受者生活的现实具有否定的功能,它能引导接受者对现实进行反思和比判。由此可见,文本的召唤性需要接受者呼应和配合,完成艺术品的第二次创作。正如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含蓄与简洁,其有限的文字常常引发出读者脑海中的丰富意象。
接受者作为主体,他对文本的接受不是被动的。海德格尔提出“前理解”,即理解前的心理文化结构,这种结构影响着理解。理解不可能是文本意义的重现,而只能是文本与“前理解”的统一。这样,文本与接受就呈现出一种相互作用的关系:一方面文本在相当程度上规定了接受者理解的范围、方向,让理解朝它的本义靠拢;另一方面,文本不可能将接受者完全制约住、规范住,接受者必然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作品,于是不可避免地就会出现误读或创造,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解就是误读,创造也是误读,不要希望所有的接受者都持同样的理解,也不要希望所有的理解都与艺术家的本旨一致,那样并不意味着艺术作品的成功。
文本一经产生就成为历史,它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所反映的生活,都只能是过去的,而理解总是现在进行时。当我们接受历史上的艺术作品时,我们当然可以设身处地想象古人的生活,体验古人的思想感情,但我们毕竟是现代人,只能按照我们现在的心理文化结构去理解古人。当然,任何理解都只能是个体的理解,但个体毕竟是与群体相通的,所以个体的理解中也有普遍性。理解作为现实的行为具有通向实践的品格,艺术品正是通过理解走向现实,并在生活中发挥作用的,不是别的,正是理解擦亮了艺术品的生命之光。
(取材于陈望衡《艺术是什么》)
材料三
诺尔曼·格尔特茨比坐在海德公园的长凳上。这是三月初的一个傍晚。暮色苍茫,笼罩着大地,只有那微弱的月光和点点星星的亮光冲淡着昏暗的夜幕。马路和人行道都空落落的。然而,就在这样的夜色中仍有不少被人们遗忘的小人物在活动着。他们有的荡来荡去,无声无息;有的把自己点缀在长凳和木椅上,毫不显眼,在昏暗中,他们的身影已无法辨认清楚。
葛尔特茨比此时觉得眼前的景色与他的心情完全和谐。黄昏,在他看来,是失意者的时刻。经过奋斗仍不免遭到惨败的男男女女,在这日薄西山的时候纷纷出来活动,躲避着好奇者的寻根问底。
长凳另一端,就在他身旁,坐着一位老先生。从他的神态里,可以看出他正在和社会抗衡,但是他的气概已趋衰退。坐了一会儿,老人起身离去,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空出来的位子几乎立刻就被一个年轻人占据了。但是他面部的神情并不比那位老人开朗,嘴里还狠狠地骂了一声,好像是要强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使他称心如意。
“看来您心情不大好啊。”葛尔特茨比说道,心里他这番表演准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年轻人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非常坦然。但是葛尔特茨比反而因此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要是陷入我的困境,您的心情也好不了,”他回答说,“我干了一件有生以来最傻的事。”
“是吗?”葛尔特茨比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今天下午到的伦敦,本打算在伯塔刚尼安饭店落脚,”年轻人接着说道,“可是到了那儿我才发现,饭店已经被拆掉了,我只好去了另一家旅店。到了我的住处,就出去买香皂了——我讨厌旅店里的香皂,可自己又忘记准备了。我在街上溜达一会儿,在酒吧喝了杯酒,又逛了逛商店,然后转身回旅馆。就在这时候,忽然意识到,我根本没记住旅馆叫什么,更不知道它在哪条街上。这多么尴尬!我在伦敦又举目无亲。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先令。买了块香皂,喝了杯酒,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只怕要落得个流浪街头,无处栖身了。”
年轻人讲完这段故事后,出现了片刻沉寂。这种沉寂是意味深长。“您大概想,我讲的这段遭遇荒诞无稽吧。”年轻人随后委屈地说道。
“这事也并非不可能。”葛尔特茨比像法官审理案件似的说。
听完,年轻人精神为之一振,“我大概得到河堤上过夜了,除非能找到个够朋友的人,他能相信这是确有其事。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您并没有认为我这段遭遇过于荒唐。”
年轻人往这最后一句话里倾注了不少热情,就好像有意向葛尔特茨比表示,他基本上已经具备了够朋友的人的必要条件。
“然而,”葛尔特茨比慢吞吞地说,“这段故事里的破绽就在于您拿不出那块香皂来。”
年轻人连忙向前探身,在大衣口袋里忙乱地摸了起来。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准把它丢了。”他怒气冲冲地嘟囔了一声。
“一个下午就丢了家旅馆,又丢了块香皂,这只能说明您存心粗枝大叶。”葛尔特茨比接着说道,可是年轻人没等他话音落地就走了。他顺着小路溜掉了,头昂得高高的,表情高傲。
“说来怪可惜,”葛尔特茨比想道,“整个故事中只有出去买香皂有说服力,然而在这细节上露了马脚。
他要有一点先见之明,就应该事先准备下一块新的香皂。”
想到这里,葛尔特茨比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候,他惊讶地喊了一声。只见地上,在长凳边上,躺着一个崭新的椭圆形小纸包,除了是块香皂,还能是什么!准是那年轻人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从衣兜里掉出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葛尔特茨比立刻去寻找这位年轻人的踪影。就在他感到无望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人正站在马车道的路边上,神态犹豫地站着。当他听到葛尔特茨比呼喊他的时候,他带着几分敌意,好像准备自卫似的猛然转过身来。
“能证明您那段遭遇真实性的重要证据找到了,”葛尔特茨比说道,伸出手来把香皂递了过去。“您走后,我在地上发现的。我曾经对您不信任,您一定要原谅。您如不嫌弃,我可以借给您一枚二十先令的金币……”
年轻人连忙接过金币,放进兜里。
“幸好给你找着了。”年轻人感激地说道。声音还有点呜咽。他急忙跑开了。
“这孩子真可怜,差点哭出声来。这对我也是个教训,不能自作聪明,不能仅仅凭一时的情况就给一个人下判断。”
葛尔特茨比顺着原路往回走去。经过那条长凳时——他看到一位老先生在长凳下面和四周望来望去,捅来捅去。葛尔特茨比认出这就是刚才同他坐在一起的那位老人。
“对了,丢了一块香皂。”
二十年后
欧·亨利
瑟瑟的寒风夹杂着雨意,纽约的一条大道上,一位值勤的警察正威风凛凛地走着。他边走边一家家打量,还不时转过头,用警惕的目光向平静的大道两头远望。一阵冷飕飕的风向他迎面吹来。已近夜间10点,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了。
在一家小店铺的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男子。他的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烟。警察放慢了脚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向那个男子走了过去。
“这儿没有出什么事,警官先生。”看见警察向自己走来,那个男子很快地说,“我只是在这儿等一位朋友罢了。这是20年前定下的一个约会。你听了觉得稀奇,是吗?好吧,如果有兴致听的话,我来给你讲讲。大约20年前,这儿,这个店铺现在所占的地方,原来是一家餐馆……”
“那餐馆5年前就被拆除了。”警察接上去说。
男子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叼在嘴上的雪茄。借着火柴的亮光,警察发现这个男子脸色苍白,右眼角附近有一块小小的白色的伤疤,领带扣歪别着,上面镶着颗大钻石。
“这听起来倒挺有意思的。”警察说,“你们分手以后,你就没有收到过你那位朋友的信吗?”
说完,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巧玲珑的金表。表上的宝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九点五十七分了。”他说,“我们上一次是十点整在这儿的餐馆分手的。”
“你在西部混得不错吧?”警察问道。
“当然啰!吉米的光景要是能赶上我的一半就好了。啊,实在不容易啊!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得不东奔西跑……”
又是一阵冷飕飕的风穿街而过。接着,一片沉寂。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警察准备离开这里。
“我得走了,”他对那个男子说,“我希望你的朋友很快就会到来。假如他不准时赶来,你会离开这儿吗?”
“不会的。我起码要再等他半个小时。如果吉米他还活在人间,他到时候一定会来到这儿的。就说这些吧,再见,警官先生。”
“再见,先生。”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沿街走去,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空荡荡的。
这时,天下起了濛濛细雨,风也越刮越紧。男子又在这店铺的门前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光景,这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急匆匆地径直走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衣领向上翻着,盖住了耳朵。
“你是鲍勃吗?”来人问道。
“我已经设法获得了我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的变化不小啊,吉米。我原来根本没有想到你会长这么高的个子。”
“哦,你走了以后,我是长高了一点儿。”
“吉米,你在纽约混得不错吧?”
“一般,一般。我在市政府的一个部门里上班,坐办公室。来,鲍勃,咱们去转转,找个地方好好叙叙往事。”
突然间,那个从西部来的男子停住了脚步。
鲍勃接过便条。读着读着,他微微地颤抖起来。便条上写着:
鲍勃:刚才我准时赶到了我们的约会地点。当你划着火柴点烟时,我发现你正是那个芝加哥警方所通缉的人。不知怎么的,我不忍亲自逮捕你,只得找了个便衣警察来做这件事。
一小时的故事
【美国】凯特乔宾
知道马勒太太心脏有毛病,将她丈夫的死讯透露给她时,尽量婉转也相当费了一番心思。她姐姐约瑟芬吞吞吐吐告诉她时,遮遮掩掩,透露了一半真相。她丈夫的朋友理查也在她身旁。火车出事惨剧的消息传到时,他看见“死亡名单”中,布伦特利马勒的名字是第一个。
她不像许多女人获知同样的凶讯时,那样全身瘫痪无法接受这种事实。她顿时,突发性、毫无顾及地哭倒在姐姐的怀中。一阵伤恸过去后,她独自回到自己房中。不准任何人跟随。敞开的窗户前,她将身子沉进一张舒适、宽大的靠背椅中去,她的身躯感觉疲惫。她看见家门前广场上的树梢无不震颤着新春的声息,空气中嗅得到春雨的甜香,窗下街头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远处不知谁的歌声袅袅飘到她的耳际,无数的燕子在屋檐下呢喃。面对她窗户的西方天边,相遇又相叠的云层中这里、那里地绽出几块青空。
她一动也不动,偶尔一阵啜泣。她还年轻,脸容白皙、平静、带着压抑。但此刻她眼中的凝视却是无神的,盯伫在远处天边的一块青空上。有些什么在向她逼近,而她正怯怯地等待。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感觉得到,自天空中钻出,经由弥漫在空气中的声音、香味与色彩,向她逼近。此刻,她的胸口紊乱地上下起伏,开始认出了向她逼近且要占有她的是什么,她奋力地想用无力的意志将它击退。一个渺小、悄然的字眼自她微启的唇间溜了出来:“自由、自由,自由!”空洞的凝视与恐怖的神色也随着这个字眼自她眼中流失。她的双眸变得炯锐而明亮。她的脉搏加快,循流的血液温暖也松弛了她每一寸的肉体。她知道,在那悲愤的一刻过后,决然属于她自己的长远年华就要到来。她张开并伸出臂膀去迎接它们。
今后,她不会再为另外一个人活;她要为自己活,不会再有一种强烈的意志迫使她向那种盲目的坚守屈服。然而,她终归是爱过他——有的时候。多半的时候,她并不爱他。“自由!肉体与灵魂的解放!”她不停地悄声念祷。约瑟芬跪在紧闭的房门前,恳求她:“开门啊!我求你;把门开开——你这样会病倒的。看在老天的面上,开门吧。”
“走开。我没有病倒。”
的确没有;靠着敞开的窗户,她正痛饮长生不老的琼浆。她的幻想如脱缰之马,在未来的日子里狂奔。她吐出了一句明快的祷言:但愿人生长久。就在昨天当她想到人生可能长久时,她还打了个冷颤呢。她终于立起身来,在姐姐的强求下打开了房门。她的眼中透着炽热的凯旋光芒,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胜利女神的姿态。她的手环抱在姐姐的腰间,两人走下了楼梯。理查在下面等候她们。有人在用钥匙开启大门的弹簧锁。进来的是布伦特利马勒,略带旅途的倦容,手里却很从容地提着旅行袋与雨伞。他的旅程离火车出事地点遥不可及,他根本不知道会有车祸发生。约瑟芬刺耳地尖叫,理查飞快地要挡住他,不让他妻子看见他,马勒感到错愕。然而,理查动作已经太迟了。医生到来时,说她死于心脏病——乐极生悲的结果。
“我结婚以前,”米考伯太太带着双胞胎和其他人,领我上楼看房间,坐下来喘口气说,“跟我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当时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不得不招个房客来住。不过,既然米考伯先生有困难,所有个人情感上的好恶,也就只好让步了。”
我回答说:“你说得对,太太。”
“眼下米考伯先生的困难,几乎要把我们给压垮了,”米考伯太太说,“到底是否能渡过这些难关,我不知道。当我跟爸爸妈妈一起过日子时我真的不懂,我现在用的‘困难’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经验能让人懂得一切——正像爸爸时常说的那样。”
米考伯先生曾当过海军军官,这是米考伯太太告诉我的,还是出于我自己的想象,我已弄不清楚。我只知道,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他确实一度在海军里做过事。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相信。现在,他给各行各业的商家跑街招揽生意,不过恐怕赚不到多少钱,也许根本赚不到钱。
是因为我过早地自食其力,米考伯太太弄不清我的年龄呢,还是由于她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总得找个人谈谈,要是没有别的人可谈,哪怕跟双胞胎谈谈也好,这一点我一直不太清楚。不过她一开头就对我这么说了,以后在我跟她相处的所有日子里,她一直就是如此。
(节选自狄更斯《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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