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尾,诗人,小说家。著有长篇小说《完美的七天》《相遇》,小说集《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等,曾获红岩文学奖,重庆文学奖等。
猫的消失
◎宋尾
“她不见了。”
“……什么?”
“我的猫!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回来。出去找了,监控室也查了,到处都没有。刚刚我又在小区走了一圈,地下车库也去看了,仍然没有。”
“哦。这很常见的,猫儿偶尔一晚不回家很正常。”
“不正常!她每晚都溜出去玩儿,但早上都会回家。现在,我看看,已经快凌晨了。”
“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是爱耍,但主要就只在我家院子附近玩儿。”
“……你可能不知道,猫的活动半径是三公里。只能说你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好在你可视范围之内。但你看不见的时候呢,你也不晓得它在哪儿吧。”
“她不会是走太远迷路了吧?”
“应该不会,猫找得到回家的路。前天我看微博上一个视频,有一家人,搬家时把猫儿落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它走了十几公里,一直找到了主人的新家。”
“像狗那样?”
“狗是用鼻子辨路,猫不是的,有点类似鸟类,它们有一种脑电波,就像地图那样。”
“好吧,我就是有点担心。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谢谢!”
“不存在。”
从晚饭后到现在,差不多接近五个小时,他挑出了值得挑的,足够制作一部具有特别纪念意义的相册。随后他萌生了一个冲动:写首诗,放在相册的扉页。这是他四个月来第一次想要写点什么东西。他冲动地打开电脑,慎重地写下标题,陷入冥想时,手机砰砰地敲了几下,终结了这种情绪。他本不想理睬,却莫名其妙就被这个发信息的人——以及所讲的事——吸引了,他还很讶异,毕竟,怎么说呢,他好像并不认识这个人。这样说似乎也不准确,也有可能是认识的,只是不知具体何人。他当然不会直接询问,这不是他的性格。这样问很瓜,瓜兮兮的。
他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很远的茶几上,合上电脑,躺到床上,揉着酸痛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事儿还真有点意思。她肯定是弄错人了,又或是发错消息了。
第二晚,他早早就上床了。虽然他清楚这毫无用处。每晚,睡眠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偶然事件,类似于摸彩一样,睡眠女神——这是他自己创造的一种形象——似乎放弃了他,不愿光顾他。即使现在他服了一片药,眼睛闭着,即使他把医生教的那些助眠法子全用上,脑子里仍是亮敞敞的,始终这么亮着,就像荒原上面竖立着一座巨大的探照灯,那些白炽的光足以覆盖广阔的沃野,也可以捕捉到任何活动的迹象。而他就是荒原上呆坐的一名看客,清清楚楚。
他越睡越清醒,甚至还发了一些汗。自己仅仅只是躺着,静止的身体是怎样流淌出汗汁的?那些汗水可不是虚构和想象的,它们一点点渗流出来。随着它们,药物的效能也一点点从自己的毛孔里挥发出去。他有点焦躁,就像是犯烟瘾的烟鬼,从黑暗中坐起来。接着,他犹豫了半分钟,还是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拿起了手机。
没有比旅行几天后回家更让人心安的了;
没有比旅行回家更让人低沉的了;
不可能有比这种转折更让人忧悒的了。
你幸运地结识了一个朋友,
那是车船的截止期,那是回家的日子,旅行结束了。
此后你要揣着一个明显的空洞
坐在记忆里,在你还算宽阔的阳台上:
视野里面,黄昏的鸟(它们大概有十余只)
啾然飞出稠密的树林,似乎它们的家
并不在我们认为的那必然的地方,
而是一种我们从未领略的神秘之所。
“怎么,你的猫回家了吗?”
几秒后,她回复道:
“今天早上我发现有猫儿进屋,我昨晚留的猫粮,被吃光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她。”
“应该就是啊。”
“希望是。我苦苦找了三天,原来她就在身边。这几天,白天都在疯狂找猫。监控室每日两次,小区超市、会所、灌木丛,凡流浪猫聚集的地方,每个可能的角落,都没放过。听绿化工说在花园见过她,沿着那附近仔细查找,在车库里远远看到她,使劲地大声叫唤她的名字,她停住了,我以为她要冲我跑过来,结果她犹豫一下又跑不见了。”
“只要还在小区就没事儿,肯定会回家的。”
“可是,我不确定是不是她,也可能看错了呢?也可能,进屋来的是别的野猫,以前也有野猫闯进来过,偷吃东西。”
“以前它有没有这样,外出几天才回来?”
“有过一次,那时小橘刚来我家不久,野得很。她没回家我也担心,但不像现在这么担心。”
“也许那时你还没有这种拥有的感觉……它叫小橘?”
“她是流浪猫,猫妈妈不知道是出事了还是怎么,我在路边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其实,我对养猫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我知道要是我不带她回家,她很可能就会死在那儿。到医院挂了两天水,后来又打疫苗、驱虫。到现在已经养了她五个月了。她一直很健康,很调皮,经常叼一些死鸟和耗子回来。”
“那是它对你的一种报恩。”
“是吗?怎么这么奇怪?”
“站在猫的逻辑上就好理解了,等于它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哦,对了,你可以写个寻猫启事——不一定有用,但也说不定有用。”
“写了!今天我在小区的各个群里都发了启事,邻居们都知道了。”
“那它跑不了的,是不是发情了?”
“啊,如果是这样就太糟糕了!她还这么小,就会发情吗?其实上周我就想着带她去做绝育,但我觉得现在做手术还稍微早了点。”
“你不是说经常有别的猫来你家?我觉得有这个可能。那些公猫,隔老远就能闻到母猫的气味。”
“嗯,今天我搜索了下,说猫的嗅觉是人的七倍。”
“你不用太担心,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但愿如此。”
她没再说话。
这一瞬他很想问她,你是谁呢?我们认识吗?但他没有。他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变暗,接着,陡然黑下去。就像目睹一座壮观的游乐园被强制关闭:所有霓虹和灯光瞬时熄灭,退回到自己的黑暗。
……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莽原》202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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