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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东海一战后还剩一口气的李小鱼杀回四顾门除了所有背叛者,却沦为江湖人人喊打的魔头,在多年漂泊追杀中日益心冷偏执

*恨天恨地谁都不信版李小鱼x剖心自证?热忱明媚方小宝,可能存在各种狗血ooc为虐而虐情节,注意避雷,36k+一发完结

之一

十年前,东海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传说那李相夷与笛飞声大战三天三夜后,双双坠入海中。世人本以为天下第一也难逃葬身鱼腹的命运,却不想翌年春,一道剑影先杀至金鸳盟,将容色倾城的角大圣女一剑捅了个对穿。又杀回四顾门,几位院主大惊失色,自东海一战后闭门不出的云院主跪在此人身前连连悔恨痛哭,但剑影只连问三个为什么,风摇影动,地上就多了一具尸体,两个重伤的人。...

十年前,东海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传说那李相夷与笛飞声大战三天三夜后,双双坠入海中。世人本以为天下第一也难逃葬身鱼腹的命运,却不想翌年春,一道剑影先杀至金鸳盟,将容色倾城的角大圣女一剑捅了个对穿。又杀回四顾门,几位院主大惊失色,自东海一战后闭门不出的云院主跪在此人身前连连悔恨痛哭,但剑影只连问三个为什么,风摇影动,地上就多了一具尸体,两个重伤的人。

天下第一为何要屠戮自己亲朋尚无人知,但他如此行径,当然是为江湖所不容。肖大侠继任后的四顾门飞出了一张张悬赏令,凡得李相夷项上人头者,除赏黄金万两外,更会被添为新万人册第一。

凡江湖儿女又有谁会不想惩奸除恶、扬名立万?武林自此一石激起千层浪,陷入了一场多年的追杀中。

人称,魔头李相夷。

多年后,天机山庄。

地上是被撕得粉碎的几张通缉令,一个马尾少年气得小脸都皱成了包子,但他连喊数声离儿无人应答,这才意识到娘恐怕不在庄中,天机山庄难得空无一人,眼前忽地一亮。

片刻后,一人背着包袱艰难地翻过墙头,他拳头攥得死紧:“可恶的肖小人,追杀了我师父十年,他又岂会是这种滥杀无辜之辈,我一定要替他正名!”

江湖,他来了!

之二

京城,七月流火。

夏日里雨势来得急,石街低凹处堆了不少水,树上蝉鸣不停,雨中的空气透着丝丝闷热,茶馆里江湖人士三三两两,正光着膀子在对时事指指点点。

十年风云变幻,江湖也出了不少新鲜事。比如最近风头正盛的单孤刀,正是李相夷当年本该死在金鸳盟手下的师兄。不知怎地活了下来,一手创立了万圣道,四处搜寻南胤秘宝讨当今圣上欢心,三月前,还因护驾有功被册为了国师。

大熙如今国泰民安,皇帝一直想把武林也收入麾下,又新得了这么一员猛将,没多久竟贴出告示,将在皇城下开一场武林大会,魁首还会得到一样宫中珍藏多年的奇宝。

“这古往今来可是非镇国安邦的大侠不可面圣......这不就等于是朝廷认证的未来的武林盟主?”

“不止,我还听说,用作奖励的江湖至宝是株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草,服下能凭空得数十年的内力。”

几人窃窃私语,茶馆的角落坐了一青衣人,闷热的天气,他却一身厚重的罩袍,半张脸笼在防青玉制的面具下,只有耳朵动了动。

眼见雨渐渐转小,话题也从武林大会转到了四顾门至今未拿下的万金悬赏令上,几人照例唾骂了几句李相夷。这人兜起脸刚打算离开,门口却跳出了一马尾少年。

“不,不许你们这么冤枉李相夷!”

少年衣衫褴褛,一双眼如黑曜石光华流转,脸颊都瘦得凹了进去,只有剑上还剩一块美玉,活脱脱一个落难公子哥。

刚那几人嗤笑道:“李相夷背信弃义、戕害同门的事人尽皆知,怎么还有人替他说话?”

少年哪儿听得这些,立刻冲上去就要替李相夷辩解,这人本一脸不屑,但眼珠子在少年没染上灰尘的瓷白颈项上转过一圈,忽地挪不动道了,一摸下巴:“此人定是这魔头的同党!我们先把他拿了!”

刚才还雨意凄清的茶馆顿时笼入一片剑影飞光。

少年剑势轻灵,本也算是有模有样,无奈刚下山就遭了迷魂阵被洗劫一空,全身上下仅剩的一枚玉坠还是因不小心落泥里沾了灰才逃过一劫。一路饿着肚子到了京城,终究是气力不济败下阵来。

他被剑压着跪在几人跟前,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为首一人淫邪一笑,伸手去抬他下巴,耳畔风声蓦地一凛,一枚石子破空而来,手腕已被打了个对穿。

他痛呼一声,捂住伤处面露惊恐,但风吹帘动,茶馆里却哪里有人?还待犹豫,另一只手也被打了个对穿。

几人也是老江湖了,这就知道是碰到硬茬了,怪叫几声,立刻作鸟兽散。

数丈之外,青衣人身形隐入雨幕之中。

他本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但一路疾驰到城外,身后却始终有个尾巴,少年追得气喘吁吁,一张脸煞白,还不肯停下。

“你,你等等我!”

眼见他脚步变慢,少年面露惊喜,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忽地纵身朝他扑来,青衣人眉目瞬间转冷,腰间蓝光出鞘,径直劈向他胸膛,至半才觉不对——少年并未用内力,竟像是只想抓住他衣角留下他,就算是半成功力的一剑,也足以废了他了。

他手腕翻飞,软剑在最后一刻擦着少年肩颈划过,留下一道长长血痕,少年却恍若未觉,沾着血痕的手指在他衣角轻轻一印,如蝶飞落他眼角。

“果然......是你。”

青玉面具应声碎裂,其下一双熟悉的凤目微微上挑,眉眼是积了千年的霜雪凛冽,他居高临下看向他,如一张回忆里织出千百滋味的网,兜头罩下来。

方多病眼中蓄起一泊怀念:“李相夷......师父。”

李相夷冷冷道:“方多病。”

天机山庄的独门轻功,剑穗上又是十年也难出一枚的美玉寒生烟,方才在茶馆中他就已认出来人身份。

但十年前的短短赠剑缘分到如今已不足再织出更深的牵扯,“师父”又该是何其重于千金的二字?他一挥袖将人拂开,并不打算多作停留。

“别跟着我。”

方多病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追,雨意晕开他肩上一片粉红:“为、为什么,我找了你这么久,你方才还救了我!”

“我救你,只是不想你们争斗引来更多人。而且,你或许误会了什么。”李相夷一顿,声音忽有一种凌厉的残忍:“当日李相夷三剑连出,四顾门众人皆在,连后院劈柴的小厮都可以作证,这万金悬赏令,从未冤枉他。佛彼白三位院主,确实是我杀得。”

此言一出,林间一时只有雨噼里啪啦坠下,无措打出一朵朵小水花之声。

剑神也曾是惊鸿照影来的不世奇才,这十年来有想借他人头扬名立万者,也不乏曾仰慕他,坚信他是被泼了脏水之辈。

但人之追月,却恰因月遥不可视。这些人或从四顾门得到确切证据的,或被他亲手将梦打碎,无一不唾骂自己曾瞎了眼,这李相夷根本配不上他们的信任。

再有纠缠者,则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他只当少年与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却只听得脆生生的一声:“我知道了。那我可以跟着你了吗?”

他错愕回首,身后,雨作丝絮翻飞,方多病一双眼如海纳百川,林中微澜闪烁,仿佛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只要他是李相夷,只要他还在。

方多病竟是道:“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们,你也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何况你也说了,当日四顾门众人皆在,你却未因灭口把他们屠戮殆尽。所以我信李相夷绝非江湖传闻滥杀无辜的魔头,下一次若有人口出恶言,我仍要替他说话。”

婆娑步有一瞬的迟滞,方多病眼睛一亮,正要追上去,余光衣袖翻飞,身体却顿时僵在原地——

竟又有一枚石子击中了他的穴位!

这人竟还是要走!

但天下第一点的穴又怎是那么好解的?唇角抿出血线,他眼前一片昏黑一片白,气血翻涌几乎令他昏厥,却也只能目送那道青影在雨中越发朦胧。方多病急中生智道:“我能帮你混进武林大会!”

满林风声凝了一凝,青影又掠了回来,刎颈再次出鞘,一抹杀气不加掩饰地透出。

李相夷眉头微皱:“你怎么知道?”

方多病眨了眨眼:“你鞋尖湿透,身上却没沾多少雨,证明雨停前曾在城中疾驰过。茶馆前都是石砖,你靴后跟却沾了几粒黄沙,全京城也只有皇宫前的告示墙下,才用黄沙铺了一层隔绝带。”

刎颈松了一松,方多病又道:“我还知道,你想混入武林大会,恐怕和单孤刀有关。”

但这三字简直是触了雷区,方多病只觉呼吸一窒,眼前天旋地转,已被大力掼到树上,后背摩擦着粗糙磨砺的树干,软剑将颈项压出一道血线。李相夷再未留情,剑神的威压如天幕沉沉压下来,他几乎瞬间就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李相夷的眼神利得像把刀:“我从未提过此人。”

方多病的脸色又白了三分,仍不慌不忙:“这有什么难猜的?十年前江湖正邪大战因他而起,他却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爪牙。连我都知李相夷定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为师兄却从未替师弟说过半句话,能是什么好人?”

少年本该最世事天真的年纪,却三言两语道破了人心诡变。

方多病又道:“我还听说这单孤刀其实与南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一直在暗地里收集南胤至宝业火痋,四枚罗摩天冰已得其三,还有一枚就在这皇宫之中。若被他得逞,只怕整个京城顷刻间都会沦为死地。偏偏如今圣上信赖他,连皇宫布防都交给了他,恐怕也唯有赢得武林大会魁首,才有面见天颜,向其秉明一切的机会。”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后,刎颈仍未收回:“你为什么要帮我?”

还能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当我师父,我找了你十年,我只盼你平安。

但眼见他是不会信了,方多病眼珠转了一转,忽道:“你没听方才那几人说吗?魁首的奖品可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凭空添数十年内力的神草,恰好能补我先天不足。”

他晃出一截伶仃腕子,大有你不信可以来探之意,李相夷皱着眉移开视线,又听他道:“如今京城鱼龙混杂,不乏四顾门中人,你一个人要隐藏身份并不容易。但你若同我一起......江湖传闻李门主的扬州慢绝世无双,习者日行千里,我若能赢下武林大会,帮你见圣上也不成难事。你瞧我这根基其实也不是很差,是不是,师父?”

他刻意咬重了“师父”二字,李相夷道:“江湖也传闻,天机堂窥天心法奇妙无穷,功至深处,还能探知五行八卦,推演明日之事。你又何须练我的扬州慢?”

方多病给了他一个“你也说是江湖传闻”的眼神,叹了口气道:“这窥天心法可不好练,在我们天机堂中也是传说。”

他眼神微微一凝:“何况天道有常,明日之事早成定数。得其果,却不能破其因,这窥天,也只是平添痛苦罢了。”

李相夷转过身,只留下几字深刻入斑驳的树影中:“若我发现你骗我,我定杀了你。”

方多病大喜,知道他这就是同意了,也顾不上自己惨白如纸的脸色,立刻一瘸一拐就跟了上去。

“师父,等等我!”

“别叫我师父。”

“那......相夷?”方多病顿了一下脸上竟不知为何飞上一片羞赧,他立刻顺杆爬:“那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唤你相夷。”

他连唤数声,没有回应也不见挫败,舌尖轻轻抵住上颚时,像久别重逢的两字在唇齿间依偎缠绵,吻出滚烫情意。

之三

两人一路回到城中。夏日里密密一场骤雨,却浇不灭江湖人士对武林大会的心向往之。落日山庄前,人早早排起了长龙,尾巴拐过三个街角。

方多病捂着尚未止血的肩膀排了三个时辰,却在听说还要五两报名费时瞪大了眼。他看看李相夷,又看看空空如也的腰间,最后只好含泪把寒生烟坠着的玉络子当了一个。

很多少年侠客讲究的一个独行江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成群结队的角逐武林共主的还没见过几个,其中一人视线还滴溜溜绕着另一个转,管事也不由对两人有些好奇。

“他呀,他是我的......”

有意压低了最后几个字,方多病眼神神秘,嘴角却忍不住得意地飞起。管事瞧了这人纤瘦的腰肢,面具后一截纤秀下巴,脖颈是出窑后没冷尽的瓷白,顿时恍然大悟——要不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就是讲究,出门在外,还要带个男宠!

他大笔一挥,登记册上“方多病”三字跃然而上。

可惜方大少爷虽是天机堂独子,在江湖上到底是无名无姓,一番折腾,最好的厢房被几个名门大派的弟子一抢而光,只被分了最偏的院子。

灼灼夕阳,霞光成绮。

傍晚空气中湿意混着青草芬芳的厚重,老管事是个好人,怕他们迷路要送他们回住处。方多病与他扯了些家常,眼见七拐八绕,最远处几乎和京郊的群山连为一片。也忍不住好奇:“管家,你说这圣上明明是想对武林立威,却为何不把武林大会设在宫墙前?这山庄也未免太偏远了些。”

老管事叹道:“还不是三月前的那一场大火?这太后大寿本是件喜事,却险些把长乐宫和御花园都给烧没了......未免损了太后长乐无极的福分,如今宫中正紧急修缮。”

他脸上隐有愁意,方多病不解,老管事又道:“这修宫殿可不是小事,皇城里用的都是花纲岩,这石头质脆、难运输,还要防着贪财之人用色形相似的替换。若要得急,那就只有大兴土木走水路运,但截流改道又怎么是小事?这城郊的百姓都指着护城河过活,弄个不好,水源就要干涸了。”

他絮絮叨叨了一些,提及他大儿子就被拉去运花纲岩了,这活儿也可讲究,石头不能沾油不能沾水,外面抹了泥,推车外还包了防风的油纸。二儿子在不远处种地,平日里浇水施肥的水都从护城河里挑。他眉间愁绪不展。但毕竟只是这山庄的一个末等管事,月例尚且拿不了多少,又如何能左右主子们的决定?

方多病听得心里不是滋味。熙成帝已算明君,京城仍能这般模样,若让单孤刀继位,这世道又何尝有清明一日?

历朝历代,都免不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相夷站在他身后几步处,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老管事说完就去帮二人洒扫屋子了。方多病从院里提水进屋,又帮他从柜子里抱出几床棉被,管事的本不欲让客人帮忙,但小少爷一双眼亮晶晶的,盛满了江湖义气和从不将人以门第而分的热忱温柔,他边叠床,边向他打听武林大会的事,得知比武分成三关,比掌法和暗器,因为朝廷可能会插手,所以最后一关要等过几日才会公布。

床铺很快被叠得暖洋洋,屋内防风的帷幔被放下,挡住快入秋的寒意,等老管事捶着腰离开,方多病才草草包了肩上伤口,像一阵风吹落李相夷跟前,这就是要他履行教他武功的承诺了。

李相夷若有若无睨了眼他右肩:“相夷太剑,难学难精,初学者习之,事倍功半。”

方多病一拍胸口:“若怕苦怕累,怎么当李相夷的徒弟?”

——若怕苦怕累,又怎么会练成百招基础剑式,一步一脚印,走到你面前?

前庭人声繁杂,两人就一路往僻静处走,此时一道斜阳徐徐铺开,风悠悠推着暮云飘向山外,也鲜少有人知道,山庄其实恰因后山瀑布处这水中夕阳得名。

流水声潺潺,深山一时寂静无人,李相夷停在瀑布前,袍袖广大,风吹得他衣角猎猎,整个人如翱翔山涧的一只孤鸿。

“是要在这里练......”

方多病一句话未说完,他忽地纵身朝瀑布跃去,像一滴墨隐入山水,平地却同时升起一道剑光,四周杀意如暴雪骤来,寒芒山呼海崩,天地间凭空被斩开一道泾渭分明,无尽寒风就从这道豁口倾泻而出,是这般寂寥,这般苦无他求。

但这一式到了尽头,剑影却又蓦地一顿,虚虚实实中一道掌风凌厉推出,寂寥又变作了吸饱了水的惆怅,万顷波涛汹涌,山海如混沌初开,墨点穿梭,终于落回崖上时,四海潮平如雾蒙蒙隐去的一场雨,水音回荡出极空灵之音。

崖边本乱石丛生,也被震出无数痕迹,斑驳如生了锈。

李相夷脸有一瞬苍白:“你可看出什么?”

方多病却是早早扑了过去,见他无事,这才松了口气。小公子拍拍衣角站起身,二指搓了搓下巴,道:“你第一招斩的是天,变剑为掌时,劈向崖边被乱石断截的流水,威力却不输。天下武学本不必拘泥于形,若能克敌制胜,用剑与用掌又有何区别?”

李相夷眼神一动,方多病接着道:“这两招若在平地上用,未必有如今水截石断,风唳山哀的威力。茶馆争斗时你看出我内力不足,亦是想告诉我借势二字。”

李相夷终于重新打量了几眼方多病,他心存试探之意,这几招一般人只觉剑出如云,眼花缭乱。他道:“还有呢?”

“还有......”

方多病的眼神却忽地有点复杂。

小公子衣袂翻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落枝,整个人随风声朝前扑去,这一招有了三分形,却不见的秋风扫落叶的萧瑟肃杀。只如倦鸟归林,游鱼入海,停下时,几乎撞上李相夷的鼻尖。

崖边的风吹得他发尾凌乱,那么近的距离,李相夷几乎能看见他鼻尖的汗珠,面色却不见红润通透,竟像一时痛极。方多病十指蜷了蜷,忽地抚向他的眉心,至半,又像怕他会介意般,顿在了空中。

“还有——”方多病的声音蓦地转轻,他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眉毛,不应该皱起来?”

一双总顾盼如春水有几分傻气的杏眼,此刻怜惜却如雨欲下,像是也不喜他的剑意,不喜曾在扬州城顶万人空巷,顷刻间舞尽桃花、流水、红颜白骨、肆意人生的剑神,剑意也有决绝黯淡、同世事不死不休的一天。

李相夷也有片刻怔忡,方多病托起他的手腕,如在承诺,又如在恳求:“我答应过会帮你揭穿单孤刀,就一定会阻止他、拿到武林大会魁首。所以,别皱着眉了好吗?”

掌心如羽毛扫过,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油纸细细包好的糖。

小公子一路遭了洗劫,最饿时连着十几日吃不上一顿饱饭,这一包糖竟像放在贴身口袋里,只有一角体温暖化开一点糖渍。

而直到月上中天,望着少年融在夜风里、仍不怕苦不怕累描摹他剑招的身影,李相夷才后知后觉摸了摸唇角,意识到,这是梨膏糖——还是混了杏仁陈皮,李相夷最喜欢的,扬州何园边上那家德生堂的梨膏糖。

十年前的味道。

方大少爷一诺千金。说要拿到武林大会魁首,那就要拿魁首。

他初时在李相夷手下走不过三招,眼前人甚至都不用剑,二指一点一拨,小公子就趴到了泥里。输多了,是人都有脾气,方多病却连脸都未曾红过,一遍遍摔倒,他会一次次又站起来。他出招时有剑尖向下三分的毛病,一次改不了,就再练上百次千次。肩上的伤裂了,草草上了药又会提着剑跑回来。

他每日卯时起,子时歇,手臂肿到提不起剑时,也未提过只言片语累。

三招、五招、半个月后,满崖风摇水起,小公子身形过处,梨花随他而动,终于险险走过了十招。

方多病欢呼一声,一伸手就去抱他的腰,一双杏眼满怀期待地飞向李相夷,如一只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小狗。李相夷侧身闪过,但冷硬的话竟也变得难出口:“对付山庄中那些人,可以。若要成为绝世高手,还要十年。”

方大少爷并不服气,可惜的是和剑法比,他的内功进展确实慢得很。肩上一道血痕又过了半个月才愈合,李相夷曾探过他的脉,白日里练的扬州慢竟会到夜间流失大半。

但扬州慢易学难精,常人习之,半月本也可成普通内功三月之功。方多病竟像是练过其他独门内功,体内真气四散逸去,与扬州慢相冲。

“这个呀。”方多病叹口气:“先天顽疾,经脉有异常人。”

李相夷并不信:“你既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又练会了百招基础剑式,说明旧疾应当不如你说的那么严重。”

方多病又道:“那就是这几日练剑累了。梦里都是你嫌我天资愚笨,要丢下我,吓得我一村村、一店店地找,就那么几个时辰歇息,都用来踏千山万水了。”

这话倒也不全然是假,落日山庄最偏远的院子巴掌大小地方,门挨着门,李相夷有时夜里辗转反侧,还能听见一墙之隔少年时常梦魇。

那听不清明的几个字莫名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掠至窗外,方多病却恰好惊醒,他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跌跌撞撞扑过来,快碰到他衣角时才猛然回过神。

他衣衫凌乱,长发披着,眼中惊惶未褪尽,只窥见散开的领口一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一截腕子上满是掌法劈过石头、练习过度的青紫痕迹,如璞玉在月下莹润出淡淡光泽。

李相夷视线一暗:“你梦见了什么?”

方多病眼神微微一凝,却忽问:“你信有前世今生吗?”

“你尚不信你们天机山庄的独门心法,却信这种虚无缥缈之说?”

“命定姻缘,三生石上旧精魂,信又有何不好?”

李相夷的笑里有点嘲讽:“这世上亲会变成仇,爱不过是令人觉得疲累不堪之物。命定姻缘,又怎知不是命定孽缘?”

这句话极冷淡,他眼里藏着浓到化不开的冷意和暗沉,忽又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方多病却难得未反驳,他看他半晌,探出身子将窗关上,屋内晃晃悠悠燃出一豆烛火,渐生渐浓,也像路尽头支起的一盏灯,把疏离的月光断在方寸之外。

“给你说半个故事吧。”

他的眼神有一点遥远:“其实我从七岁开始,就会反复梦到一个人。”

“后来呢,起效了?”

“若是有效,我娘也不会威胁那些道士方丈要把他们的地收回来盖猪圈了。”方多病笑着摇了摇头,眼前是何晓惠叉着腰大骂这些江湖术士骗子,底下方丈道士们跪了一地,心中叫苦不迭却还要连连赔笑的画面。

但他笑到了一半,笑意又一点点淡下去:“后来那个人的背影越来越清晰,他一身浆洗到发白的布衣,慢吞吞穿过嘈杂拥挤的闹市,拎回鱼和辣椒,还有一块喂狗的肋排。我小的时候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爱走?屋前的灶火冷了,炉子上还有没烧尽的药渣,他明明也很舍不得,连炖鱼裂了口子的瓦罐都细细摩挲过一遍,手里的剑谱放下又拿起,却还是将做完的鱼和剑谱放在桌上,牵马走了。”

“我追上去,会跑的楼又变成了咸涩的海风,我死死抱着他的腰,想这一次终于可以不再分离。但一回身的功夫,又被他点了穴,他乘着小船飘向大海,海水一圈一圈,都是他吐出的黑血,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既不想走,又为什么要走?”

“因为他以为,离开是他最后能为我做的事。”

李相夷冷哼一声:“手足不勤,伤在三经。口吐黑血,毒入肺腑,可能早死在哪个角落了。”

“也曾有人这么说过。”方多病的声音有几分缥缈:“我在普渡寺外等过三个季节,方丈却道他眉低压眼,命门无光,天生福薄之相,不过三十之寿。”

“可我不死心,我找呀找,去过很高很高的山,出过很远很远的海,也曾对着朔风举杯,饮尽了他在楼前埋下的最后一坛酒。”

“那你找到他了?”

方多病晃了晃食指,眼中隐约有一点泪光:“找这个词呢,往往是因为找不到。”

李相夷莫名有一些不爽,讲的话也不好听:“终究分别,当初不如不遇。”

“不。”方多病却很坚定:“即使终究分别,我也不后悔相遇。”

又不是白日里热忱明媚的少年了,是温柔锐利的灵魂在无数次失去中描摹过不悔二字:“因为如果连我都那么想,那么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李相夷的心重重一跳:“那为何是半个故事?”

“因为——”方多病叹了口气,指了指天色:“要说完整个,明天还起不起来练武了?”

他指尖气劲弹出,烛火忽地灭了,夜再次无声从四面八方压来。八月的京城其实已有了秋的味道,空气中寒意星星点点,门一开一合,少年的身形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剑神却还久久伫立在原地,眼神晦暗难明。

之四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几贴安神药。

两人身上没钱,这几贴药被包的乱七八糟,夜藤、合欢还混了后山河边的泥屑和露水,隐约也是什么久病成医却连药都买不起的大夫趁着一大早采来。

方多病笑嘻嘻地收起,这日里挥出去的气劲也轻快几分。下山时,瞧见山庄女眷提着做月饼的莲蓉糯米粉欢声笑语地经过,他甚至厚着脸皮问李相夷要不要中秋一起去城中看看。

山野流萤如水洗过,小剑神轻轻浅浅的一眼,方多病却是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有了动力,进步更是神速。比掌法那日艳阳高照,风淡云轻,擂鼓敲了三下,方多病掌出如云,一路也如砍瓜切菜,一个时辰之内连将十七人劈下了擂台。

武林大会群英荟萃,但也混了不少杂鱼:“爷爷我定要当上这武林盟主,立不世奇功,喝最烈的酒,征服最美的美人!”

被他一掌掀翻了三个跟头。

“我定要重整四顾门,把那作恶多端的李相夷抓回来,替天下武林除恶!”

方多病冷哼一声,攻势猛劲,开场就一掌擦过来人嘴巴,把他打了个鼻青眼肿,说三天三夜吃不下饭都是客气的。

许是相夷太剑精妙难言,一路走来,竟也没被多少人看出破绽,甚至打败了不少万人榜上的高手。擂台下围观群众纷纷窃窃私语,议论这横空出世的少年从何而来。

而随着最后一人平飞栽入人群,竹制护栏摧枯拉朽被撞坏,如死般的寂静后,擂台下忽地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

“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连庄主都称赏不已,但耳边人群的议论声如隔了一层纱雾,方多病一双眼睛急切地飞过乌压压的人头,神色熠熠飞扬,四处寻觅。

余光里一角衣袖在风中扬起又坠落。很远很远的一株梨树上,李相夷负手而立。他今日未曾束发,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散在脑后,只松松挽了个发髻,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动,意态风流。

隔着茫茫人群,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凡月之夜,花之晨,游人往来,纷错如织。

方多病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厉害,从落日山庄出来后兴奋了一路,一会念叨果然没有辜负他十年前对师父许下的诺言,一会念叨不知娘怎么了,往年中秋都在家和她做豆沙月饼,今年估计被他离家出走的事气得不轻。

一路从烟火长明走到了更深夜阑,歌姬柔情蜜语的曲子被留在了身后,闹市卖艺的喷出一个个比圆桌还大的火圈。

土地庙前摊贩三两聚集,卖玉坠的、捏糖人的,蒸腾出一阵白烟,点心皮纯白暄软,肉馅油光水滑,随热气一路冒到鼻尖。

“相夷,吃豆腐花吗?”

方多病是看看这个想买,看看那个也想吃,无奈实在是囊中羞涩,最后只能被三文钱一碗的招牌吸引住视线。

但他兴奋地回头招呼,却见李相夷定定站在河边,眉眼结成一层霜雪,面容冷淡凌厉。

这人这些时日不如之前冷情,掌法比试前三日,他不眠不休地练,唇色惨白如冬湖上的碎冰,一句倔强的我还能坚持话音未落,就眼前一黑往前栽去。再醒来却在自己的屋内,被角掖在他颈边,像什么人温腻结了剑茧的指尖。

但李相夷今日又像变了回去,此刻身影倒在水中,如一柄太冷太厉的剑在月下斜指向天。方多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了一对乞丐兄弟。

一盏破破烂烂的灯,没有笔,哥哥就蘸着河旁淤泥一笔一划写下。闭目祈祷了一会,虔诚推水而去,这几张破纸糊成的灯在满池月宫、鱼龙花灯中醒目异常,从方多病的角度只瞧见“岁岁年年人团圆”几字。

弟弟尚不懂祈愿有时也恰是因人力所难及,只吵着闹着要吃月饼,哥哥哄着背起来,手里半拉馒头撕成月饼的形状,他分不到多少馒头屑吃,隔了老远方多病都能听见他肚子在叫。唇边却是知足温柔的笑意,仿佛弟弟好,他就好。

方多病想了想,去拍眼前人肩膀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忽地快步跑开。

片刻后,悠扬笛声同水波一起荡开来。

今日新登上万人榜的江湖才俊正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不知从哪儿的街头巷尾捡了根破旧竹笛,音孔与音孔之间缝隙大得可以塞下半根手指。

疏星映天,放灯的人三三两两散去,四下本一时静了。只有流萤落在树梢上、落在河里,远处寺庙模糊的钟鼓声响。

这笛声却如一缕风,穿过街市和河面的光色明灭,又带来热闹与人声,回忆被一只无形的手拂去,少年额发被风吹乱,十指认真飞过笛孔,唇角带笑,眼中一星带水,莫名叫人心平气和。

一曲终,李相夷回过神来。他抬了眼皮,慢慢道:“听说你从小在国子监长大,怎么还会吹这些市井之曲?”

方多病笑吟吟道:“人间喧嚣,山河万象。其实高山流水是好曲,但这市井俗音,又何尝不是好曲?”

他道:“我幼年时老方每有年节来不及赶回来,天机山总是冷冰冰的。我娘就带着我一起去山下施粥,听锣鼓吹打着走向城外,四处都是鞭炮和烟火声,就像在人群里同千百人一起笑,心里也暖和了。”

李相夷眼神一动,方多病声音转轻,又道:“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信是你杀了佛彼白三位院主?”

刚刚舒展的眉宇又拧起来,李相夷声音冷了几分:“因为我是李相夷,我该是这正道武林的脊梁,又怎么会做滥杀无辜、戕害同门的事?”

方多病道:“因为,假如连你都不得不对同门出手,那么一定发生了极为忿忿与不公之事。你的心里一定很苦很恨,李相夷,又怎么能这么活着?”

李相夷蓦然抬头。

没有满腔信任错付,也没有失望混着心灰意冷。

三步之外,那双近乎带着泪意的眼,推着水纹一圈圈往外,方多病几乎小心翼翼地托起他手腕,又深又重的心疼——

世事逼迫太甚,这也早不是当年红绸舞剑名震江南的一双手。他曾握过最粗糙的铁锹,最饿时胃和五脏六腑像被刀搅在一起劈砍,他咬牙饮下一口口凉水,胃又胀得他几欲作呕。海边捡来的小舢板容不下一人侧卧,他把自己团成了小小一团,潮声都要听不见的黑夜,木刺像根根倒竖的铁钉扎进五指。被武林正道追杀最紧的时候,他的手下亦连饮过六十三人的鲜血。

这双手沾满了十年的鲜血和恨,沉重陌生有时自己都不忍再看,现在却被另一双手捧在掌心。

方多病只道:“相夷,这些年,你辛苦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少年发间杏花清冽的香气,这一字字也如一捧捧不惧他宿命苦痛气息火焰,落在漫山遍野,要烧尽他胸间块垒。

极致的寒冷后手腕都因惊人的热意抖得厉害,他指尖颤动,挣了一下,却被抓得更紧。

“其实我还有一样......咕噜!”

方多病如同想起了什么,眼神四下飘忽了一瞬,他也有点犹豫,手伸向怀里,刚要开口,肚子却叫了一声。

这一声如寂静夜里的鸡鸣,不算响亮,却十分刺耳,大少爷脸颊立刻蒸腾出一片红云,手立刻改变方向着急去捂,肚子却不给面子地又叫了一声,又一声。

眼里多了点笑意,李相夷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两人从中午起都没吃东西。他顺势抽回手,在人额上一敲,还:“吃饭吧。”

一碗豆腐花,又是一碗豆腐花。

少年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但还是细心先洒了一点桂花糖浆,又加了两勺白糖,把碗先推给了他。

他自己对着剩不多紫菜和葱花的豆花一顿风卷残云,碗都空了,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见对面的人还慢条斯理地在喝汤,方多病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脸颊,和老板搭了几句话。

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黝黑的脸上豆大汗珠,他一踩灶台,火焰“嘶”地蹿起来,锅里的豆浆沸腾翻滚出白烟。

见有人夸他也来劲了,舀出一碗,卤水点过,豆腐晃悠悠凝固了,他又洒了一勺蛋皮紫菜少许辣椒油,一拍胸膛:“那当然,我这王记可是祖传的手艺。黄豆必须是隔夜磨的,打豆浆的水是我每天清晨去护城河里提的,这京郊十里,谁不夸我的豆腐花做的正宗!”

方多病边吃边不解:“护城河吗?可这护城河,不是因为朝廷要运花岗岩,截流改道了?”

“本来是这样。但不知是谁想了法子,又说要从山上引水下来!”

方多病“哦”了一声,他熟知机关运转,却有些不赞同:“可从京郊山上引水,须得探知地脉,劈山开路,不是更耗费人力物力了?这耗时之久,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呀!”

“不用劈山开路,是条现成的瀑布。就在京郊群山前,最近江湖人来来去去的那个叫什么......对对,落日山庄!”

方多病一怔,瀑布下水流湍急,乱石不多,确实是可用的水源。庄里最近白日里也常有响动,原来是在忙这个。

他心里莫名有点疑云,但又很快被分散,听老板感叹起了武林刀光剑影,谁小时候的梦还不是当个仗剑天涯的侠客:“也不知这武林大会最后会花落谁家,听说今日技压群雄的少侠还不满二十,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方多病心想还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暗自得意,面前吃豆腐花的人忽地轻咳一声。

李相夷抬了抬眼皮,不知是不是他错觉,那双眼中竟也有一点作为师父的笑意:“这才过了一关,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方多病杏眼一瞪,小声道:“这叫什么话!下一回是比暗器,就那几个不会动的靶子,本少爷闭着眼都能打中。”

他拍了拍腰间百宝囊,这倒真没说大话,论机关的功夫江湖天机山庄称第二,都无人敢称第一。其铁器之精妙,已到了武林中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李相夷“哦”了一声:“怎么,这就想走捷径了?”

方多病十分不服气:“怎么叫捷径?本来就没说不能用机关,只是他们无机关可用而已。”他笑嘻嘻凑上来:“这要是赢了,第三试是不是就不用比了?”

李相夷眼神一动,勺子一顿,豆花在碗里泛出莹润光泽,道:“对了,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满脸得意的小狗立刻又焉了,好半天才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送你一样东西。”

一只泥捏的小狗。

褪去的红云不知何时又飞上了脸颊,他的脸竟比夏日里的风还热上几分。方多病十指揪住衣角,小声道:“本来赢了之后就想给你的,下午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指尖红彤彤的,隐约是被泥里碎屑扎伤的痕迹。李相夷想起练剑时他曾无意间提过落日崖边泥块,有几分形似云隐山门的守山石狮,只是狮子少了威风凛凛的毛发,没有丛林之王的不怒而威,反倒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狗。方多病当时没说什么,此后几日却总神神秘秘,房里的灯至夜深才晃晃悠悠熄灭。

小狗一双眼无辜又稚嫩,尾巴一段翘起,竟是得了主人三分神韵。泥捏的身体晕开一块,像被什么人握在潮湿温暖的掌心犹豫许久。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方多病轻声道:“家已经很远很远,但你若愿意,或许也可以不是一个人。”

屋前月下,花间马上,或许也是冒出了嫩芽的萝卜田前。

对酒不必独酌,对月有人相和,冬日大雪无穷无尽飞来时,被窝里或还有另一人的体温相偎取暖。

碗里的豆花被他搅成了豆腐渣,李相夷眼神晦暗不明,一句话顿了几次:“我和你说过的。我不入江湖,也不想养狗。”

但尾音竟被夜风吹出了几分不确定,今夜一直想拉开的距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沓厚厚的纸只剩未穿透的最后一层。有那么一刻,也想要穿过桌子去握住对面温暖潮湿的手,乌鸦鸦的睫羽涮过他掌心,泪珠如细雪堆枝,垂下长长泪痕。

方多病微微一笑:“我知道。”

一向热情的人却并未再进一步,他喟叹一声,只在他已成豆腐糊的碗里又舀了一勺桂花,道:“但我还是觉得,有一天这些事情做完,有一个生命还能陪你去看看江湖,看看红尘,也是很好的。”

之五

素锻掐银丝的长衫描出极细的腰肢,长发散在脑后,紫色飘带轻轻被风吹动,衣角金线勾得凤凰栩栩如生,头上一顶朱雀冠转出流光四溢的霞色生晕。

天机山庄小公子久违的贵气上身,如这寂静院子里一颗明珠熠熠生辉,他蹦蹦跳跳出了院子,风吹落庭前。

他忽地凑到李相夷面前:“好看吗?这管事送来的衣服还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也打扮一下同我一起去?”

他本只是开个玩笑,毕竟如今落日山庄除了江湖人士,还混入了不少引瀑布水下山的劳工,方多病有时睡着,都能听见一车车花岗岩被推着碾过土地的响声。没想到李相夷只略一犹豫,就跟了上来。

天子的恩威并施,无非是啖以重利,再以威诱之。武林大会的声势比朝廷想得还要浩大,未至半,宫内甚至遣了昭翎公主来犒劳众侠士。

当朝唯一的储君身着华美宫服,如春景熙熙里的一枝娇花,只是表情总显得有几分郑重木讷。流水般的赏赐从她手下端出,她十分持重地端坐接受众人的行礼。方多病也混在三三两两的侠客里磕头谢了恩,告退时被李相夷一带,慢了一步,恰撞上缓步而出的公主。

方尚书尚未辞官时,他也曾入学国子监,与公主也曾打过几个照面。昭翎随意问了几句方家近况,方多病只道家中一切安好,他娘喜欢四处买宅子,他爹为了从中阻拦也是手段百出,时常鸡飞狗跳。

提及宫中情况,公主却是叹太后因宫中大火得了热惊风,休养了数月未曾见人,憔悴的连常服都不合身了。

“那皇上可还安好?”

公主打量了两眼李相夷,给了方多病个“你现在品位怎么如此”的眼神,摇头道:“父皇自己也病了。这些日子头疼脑热的,为了不扫我们兴勉强出席了中秋宫宴,连对月赏花也没有去。”

方多病宽慰了几句。恰四下无人,他顺势提到了朝中如今对圣上用人的非议,公主千金之躯,又是圣上唯一的女儿,这或许是个提醒她单孤刀狼子野心的好机会。

谁想一句话没说完,拐角忽地转出一个侍女。“器重国师”四字被打断在喉咙里,这侍女惊呼一声,脚一崴。许是今日庄中繁忙被催得紧了,一托盘的茶水竟迎面扑来,眼见公主就要变成落汤鸡,方多病左手一带一拉,五指如鹰隼展翅,利爪一勾,五杯茶杯又稳稳托回了盘中。

但话题被一场闹剧打断,却似接不上的弦,再也绕不回去。等到宴席匆匆散去,方多病才捶着练剑不觉、陪聊一会就十分酸软的臂膀,有空问李相夷:“你今日是为何要同我一起来?”

两人往院外走去。李相夷今日为了掩人耳目被扮成一身藕粉色衣裙,头上一支珠钗晃动,软了腰肢倚在他身后,少侠们间歇有鄙夷之色投来,都被方多病狠狠瞪回去。

“江湖曾有传闻,单孤刀有一儿子遗落民间。他被封为国师后,皇上有意招此人为婿,此次武林大会,本也是他崭露头角的踏脚石。”

方多病瞪大了眼:“所以你之前站那么远看擂台上的一举一动,今日跟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可疑的驸马?”

他有些难以置信,掰着手指挨个给他数:“你看那青城的张少侠,连剑都拿不稳。那武当的什么虚子,脸上的麻子跟筛子似的,这要是驸马我都有点同情公主了......那四顾门的,听说是肖小人的亲戚,第一回合上台没三招就被打了个大马趴。”

一通排除。李相夷手指动了动,许久,他眼中多了一点复杂,好像有千万句话想问,最终却是道:“方多病。如果我不是我,从未被江湖通缉,你可还会在茶馆里遇见我?”

可惜少年正蹲在地上,他恨不得把刚赐的奖赏能看出花来,边翻来覆去边唉声叹气,这皇上也不赐个几两银子御赐之物又不能卖两人晚上这下真连豆腐花都要吃不起了,闻言迷茫地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

方多病吵着闹着不想吃豆腐花,两人到了瀑布下流,小剑神剑掠飞光,这招甚至不曾动内力,几条草鱼就扑腾着尾巴摔晕在了石头上。

附近堆满了装了花岗岩的推车,两人提着鱼走远了些,林间很快冒起袅袅炊烟。

小剑神手艺不怎么样,把鱼的苦胆弄破了,鳞片没有刮干净,火呲溜呲溜烤的时候,鱼眼珠子还冲着方多病转了两下,差点没给小少爷吓得跳起来。

好在鱼肉鲜嫩滑弹,别有一番风味,方多病很快吃得嘴角冒油。

“你不吃吗?”

李相夷手里只有几个附近采的果子,看外形就是又酸又涩,他却像是吃腻了这除了烤就只能煮的鱼,眼神有些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方多病也不客气,他连进三条,打了个饱嗝。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他靠在树上,眼皮也忍不住打起架来。

半睡半醒间耳边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梦魇里是无穷无尽的宫墙。红色从视线这头衍生到那一头,像永远没有拐角。他拼命地想逃出这个牢笼,脚被靴子磨得皮开肉绽,不觉皮肤也变得黝黑干皱,褪不下的霜雪飞上两鬓。

他十分害怕,四顾门已经不在了,连阿飞都退出江湖了,如果连他都死了,谁还会找、还会记得他呢?

腰间却忽地被一带,墙角盛开的梅花里伸出一只手,他被拢进一个胸膛,若有若无的清冽梅香通过鼻尖浸透了五脏六腑,莫名觉得安心。

一根手指好奇描摹过他的眉眼,鼻尖,睡着时仍嘟囔不许人离开的嘴唇,他像是被惊人的柔软和水润惊了一惊,手指触电般弹开。片刻,又小心翼翼落回去,沿着下颚线停在颈项喉结,像雪原里错落起伏的小小山丘。

湿的。

苦涩的。

被眼泪浸泡晕开的一小片海洋。

“睡吧。”

抚过喉结的手一松,方多病咕哝了一声,耳边雨落在泥里,打出一朵朵小水花,他双臂环着来人颈项,鼻尖蹭了蹭,整个人向上攀进这个冰冷单薄的怀抱。

但事实证明,乐极就会生悲。

翌日方大少爷难得神清气爽地醒来,林间下了一整夜雨,蝉鸣有气无力地嘶哑着,他四周被雨打出一圈痕迹,衣衫却是和湿润空气格格不入的干燥温暖。

他急匆匆赶到比武大会,胸有成竹地掂量了一下手中暗器——这种不会移动的靶子,天机山庄有自己特制的机关,薄薄一个磁石引,小如蝇头,贴在暗器后,暗器就如同长了眼睛一样。

但飞镖凌厉笔直地飞出,尾巴上的机关却毫无反应。

方多病又试了试,机关却像完全不听他指挥。隐隐约约想起昨夜,他腰间百宝囊一直蹭在树下水塘,估计不知不觉被水浸了个透。

他最后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喜提庄主的一句“少年剑客,手头功夫差一点也不是需要自责的事”。但夸下的大话没能做到,方大少爷期期艾艾回到小院时,十指直把衣角绞成了麻花,也不敢说还想吃烤鱼了。

灯色明煌,长风流萤,人群依然川流不息。

两人磨磨蹭蹭往土地庙走,豆花摊老板已经认识两人了,只是太阳刚刚落山,恰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只来得及招呼了一声,很快,又端上了一甜一咸两碗豆腐花。

方多病将附送的桂花推过去一点,李相夷刚抬头,他马上低下头去,把小碟里的榨菜、辣油、葱花和香油一起倒进去,装作在吃饭。

他只敢借着余光偷偷瞥吃饭的人,察觉到有一丁点视线横来,他马上挺直了背脊,转过头去假装看老板做豆腐。

配菜混合的咸香在空气里爆开来。豆腐其实吃的就是一个烫口,但做豆腐却不能操之过急,老板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留心灶里的温度,这京郊大都是柴火灶,鼓风踏板一踩,火就蹿起来,做糕点还可以,做豆腐却容易过热变成一锅渣。

这人一多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几个客人等久了嫌他店大欺客,直言道不就是把豆浆盛出来卤水点一点的功夫,谁又不会?自己伸了手来端锅边的碗,又舀了一勺边上的水,谁知吃了一口却连连皱眉吐了出来。

老板哈哈大笑,从炉灶下又端出一个形似的碗,解释道:“卤水哪能点那么多?那只是防豆渣过多的白醋,都是透明无色,看着相似罢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给人重新盛了几碗,又从灶后翻出一包风干的虾子,撒在白花花的豆花上,给客人赔了罪。

方多病看着他一边仍控制着扔进灶里的柴火,灶下噼里啪啦爆出小火花,一掂一落勺,半个摊位都是豆香气,心中也感叹当真是功夫活。

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柳梢,回去的路上,李相夷与他并肩而行。

月光泠泠洒下,他今日脸上甚至未带仿青玉的面具,白衣上松垮系着一根红腰带,侧目望来时,如天上的谪仙乘着一轮月飘摇人间。

方多病一路上偷瞄了他无数眼,边脸红边紧张揪住衣角,正想怎么再解释一下白日之事。却听李相夷忽道:“小时候,我也总盼着月圆。”

“什么?”

“师父师娘分家后,我和师兄不常见面。但师娘每逢十五会下山,师兄就带上一壶酒,在小厨房炒两个菜,偷偷溜到云居阁来看我。我们肩挨着肩,分吃一盘芹菜百合时,他就看着我笑,说只愿见我这么平平安安长大,可以岁岁年年团圆,就再无所求了。”

“我心中感动,更下定决心一定要用手中剑回护苍生,此生也不会让师兄受一点伤害。”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从前的事,方多病不由放慢了脚步。

“但我练剑越勤奋,师兄看我的眼神就越不对。”嘲讽的笑里竟有无尽苍凉:“终于有一次,他又输给了我。我说以后我成为天下第一,我建立四顾门,他当我的二门主,我们兄弟二人,其实又何分高下?他却骂我眼中只有自己,摔碎酒杯走了。我捡起碎片,于是那月亮,也在小小的酒杯里碎掉了。”

方多病应了一声:“后来,他就离开了吗?”

李相夷意味深长:“不,他翌日来找我道歉,我只当他酒后失言。这李相夷年轻时可笑得很,从不懂人心易变,其实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千金一诺,金石不改的爱?”

方多病想说有的,只是你没有遇到那个人。但这些,也从来不是你的错。

但月光总是冷的,谪仙也是冷的,剑光飘摇而来时,里头藏了不想掩饰的失望。

眼前人缓缓转身,寒意如水帘倾泻无孔不入,方多病呼吸一窒,见他眉宇如盘根错节的虬枝,像嘲讽,又像是感叹,他早上过一次当,又怎么还会被这种拙劣谎言所迷惑?

他一字一顿道:“方多病,你到底是谁?”

之六

天地间一时狂风大作,檐下灯笼裂了口子,风哗啦啦倒灌进来。方多病沉默了半晌:“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万圣道式微时,曾盘踞西南丛林,林中多毒蛇猛兽,因而门下弟子都练过一套专门对付野兽的小擒拿手。左手五指如鹰啸长空,恰与当日你救公主的招式十分相似。”

李相夷道:“你曾提及单孤刀在收集南胤罗摩天冰,母痋就在宫中,但一个养在深宅十余年未曾下山的少爷,又怎会熟知这些就连我都查了多年才得到的线索?山贼或许认不出寒生烟是什么,又怎么会放着百年天山玄铁锤炼的尔雅剑不取,任你一路跑到了京城?方多病,你的伪装从不高明。”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相夷,你那么聪明,又怎么没想过有时最不可能的答案,才是最后的答案——武林大会混入的单孤刀的人,把握背后阴谋的关键线索,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

方多病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乎要化在风里:“多年前,单孤刀曾与天机山庄何晓兰有一段旧情。何晓兰诞下一名幼子后溘然长逝,这个孩子一直被养在天机山庄,又因幼时体弱,被他爹取名,多病。而这个人......就是万圣道的少主。”

字字锥心。

好像是如此轻的一句话,落下时却又如千斤重锤把夜击得粉碎。

眼前光影缭乱,还是那些因梦魇辗转反侧的夜晚,少年望向他犹疑复杂的眼神,他探长了身体,却又在见到屋内整齐的被褥和没被打翻的乱七八糟的茶水时松了口气,他知道他身负碧茶之毒。

他知道他喜欢的梨膏糖里要混杏仁和陈皮,梨膏和罗汉果一起熬煮。一碗甜豆花上来,他会抢着先端到自己面前,笑嘻嘻洒上几勺桂花。

但他和方多病不过一面之缘,就算再怎么从话本传记里熟读他的过往,又怎会知晓这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除非,有一个从小与他极亲近之人,一个和他一起长大之人,曾把这一切告诉过方多病。

却原来蛛丝马迹,早根种在过往的点点滴滴中。但小剑神不过一搓手指的功夫任是怎样复杂的犯案手法都瞒不过他的眼,却为何这月余,又不知道了呢?

“所以,武林大会也是假的?”

方多病摇了摇头:“单孤刀一心夺权,是不会拿朝廷声望开玩笑的。与其说是假的,倒不如说是一个局。”

李相夷略一思忖立刻反应过来:“他已经找到业火母痋了。”

三月前,皇宫大火。

但其实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单孤刀救驾,只知大火后皇上突然转了性子,奉他为宫中上宾,还提出要聚天下英豪,共召武林大会。

脑中线索如珠串起,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也浮上水面。

李相夷沉声道:“那四个工匠在工部是以何营生?”

“御花园修缮。”

“那是否被烧得面目全非,连最好的仵作也判断不出死因?”

方多病顿了一下:“不错。”

“原来如此。”李相夷冷冷下结论:“御花园之下,就是极乐塔所在。单孤刀顺藤摸瓜找到了业火母痋,却在撤离时被这四个工匠目击,他杀了他们,再放了一把火,就是在——太后寿诞那日!”

他三言两语道破事情玄机:“公主曾提及太后寿诞后得了热惊风,不能受风,三月未见,她又是怎么知晓太后常服不合身一事的?宫中也不可能在一个刚死过人的地方办中秋宫宴,这些事与其说是公主自我矛盾,不如说是有一个人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编成谎话挪到了公主身上。”

“再加上一提及单孤刀,她前后态度不一,与南胤古籍中,被子痋操控者,会因母痋宿主而起应激反应相同。”

方多病不置可否:“那照你这么说,皇宫在三月前就落入单孤刀之手。他为何不直接改朝换代,自立为皇?”

“即使单孤刀能操控整宫上下,却仍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当今圣上素有声望,他为国师仍引起朝野非议。若强行篡位,江湖不服之义士也会很多。”李相夷道:“到时,他的皇位又怎么坐得稳?这自古以来的小人,也大多是怕死之人。”

“所以,也才有了武林大会——选武林盟主是假,可这确实是一个将高手们都引在一起的由头。”

灯下明暗交杂,人声渐歇,落日山庄的影子不知不觉已近眼前。屋内烛火微光,庭院中的梨树在月色下摇曳,察觉到熟人气息,如落雪一样不要命地往两人身上扑,把方多病的影子一点点拖进黑暗。

一刹那,狂风又起,星子暗沉。方多病终于道:“不错,你一直猜武林大会没那么简单,其实为何不能是单孤刀既想害你,也想毁掉中原武林?李相夷绝不会对谋朝篡位者坐视不理,而天下熙熙,武林会为利而来者也不在少数。这本是一石二鸟之计。”

那你呢,你也想害我吗?

剑神也曾是敢爱敢恨之人,刎颈也曾化作对所有背叛之人的索命利刃,如今心中却是潮水翻涌,天幕一线,这数十年的江湖漂泊、亲友离散,最后只变作方多病耳后探来的一束月色——八月十五,灯色辉煌,天被白光覆盖,少年托着他的手腕,却只问他这十年是不是很辛苦,眼中的水光像雨落在了他心里。

假如连这样一个人都无法相信,那什么才是真?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李相夷怒极反笑,他道:“林中初见时我说过,你若敢骗我,我会杀了你。”

身后梨树轰然巨震,剑光却只擦着方多病颈项飞过,白影如飞光掠雪,发丝散乱飞舞。方多病晃了晃,刎颈还未来得及横至颈边,人已经软倒。

李相夷既未推开他,也未伸手扶他。少年倚在他肩上,却似真的怕了,眼中光色闪烁,唇色咬得发白,竟是勉强又支起了身体,如此危急关头,方多病道:“你若现在杀我,也无法接近单孤刀,倒不如等三日后——今日庄主已昭告天下,皇上龙体不适,最后的武林大会国师会替他亲临。到时你我见机行事,或能在天下众人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剑未动。方多病闭了闭眼,又多了三分恳切与正色:“相夷,有许多事,我现在无法一一告知。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承诺,从未有假。”

血腥气扑在他胸前,和少年身上暖玉的清香混成一团,疲惫感似也如浸了水的牛皮一层层渗透了剑——

却为何连手腕都那么重,竟挪动不了半分?

铮然一声,刎颈归剑入鞘。

李相夷道:“方多病,我最后信你一次。但你若骗我,你我都走不出这落日山庄。”

长空下悲风呜咽,剑神足尖一点,终于往墙外飘去,他手中一物如轻飘飘的灰飞回,意识到是什么,方多病忙往前爬了一步,伸长了手要去接。

可惜泥捏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在飞来时尾巴就断成了几节,火舌无情舔舐过,很快连身体也成了焦黑一片。

之七

天下英豪,齐聚一堂。

武林大会的名头一传十,十传百,假如说初时还有武林人士犹豫是否要为朝廷鹰犬,那么后来声势浩大,连本不想参与的各大派也不得不心动这能借朝廷之名号令武林的机会。

其中就有这些年风头仍盛的四顾门,传说那紫袍宣天肖大侠受邀来观最后一战,高傲得如一只不会开屏的孔雀,他一身锦衣,剑上丁零当啷挂满了装饰,看门的小厮不过问了句他和乔女侠感情怎么样,他的脸就一下冷了。

落日山庄特地将后山瀑布旁空地开辟出来,上位是国师,其下坐着各大派受邀来的掌门。

只是连过两关的武林高手本就寥寥无几,尚未至中午,决战已近白热化。

竹影纷乱,流水潺潺,一白衣少年持剑轻灵朝对面和尚攻去。

和尚万人榜这几年赫赫有名的无戒魔僧,听说此人本是西北一座寺院的受戒僧,因受斋戒时开了荤腥被罚跪在雨里,就发疯屠了一整座寺院。他本以寺中古钟为武器,一双手力大无穷,就是换上了剑,仍有劈山移海之功。

但少年并不与他硬碰硬,他剑走偏锋,恰如冬日最轻灵的流水浮冰,顺着敌方最薄弱的空门而去。

和尚横身刺来,他就刁钻攻他后背死角,和尚凌空如山岳压下,他就削他握着剑的手腕。少年内力并不占上风,但剑光却如一张织得很密的网,剑在网中挣扎,一时半刻也难破网而去。

几十招之后,两人手腕都被震得发麻。

少年足尖轻点,一剑刺向和尚肩膀,和尚趁机一掌凌空拍向他腰间,他手上功夫了得,这一掌至半途竟换了角度,空气中一阵脆响,他左手突然暴长,凌厉抓向他咽喉要害。

少年横剑回防,但他并非大开大合的路数,这一剑稍微慢了半分,不自觉就往边缘偏去。

剑之一道,最论先机。眼见少年落了下风,和尚顿时如虬龙缠身,攻势在狭小空间却越发猛劲,少年步步后退,一时之间竟有些左支右绌。

但他虽不敌,和尚一时之间却也无法拿下他。无孔不入的剑气也笼罩了瀑布边的大树,流水与刚抽枝的嫩芽均被震得凌厉起来!

终于,少年一剑横至半途疲软无力,右手腕微微错开,露了个破绽,和尚早已无耐心,眼前一亮,忙抓住机会高高跃起,怒吼一声,毕生内力灌注手腕,剑尖如巨蟒在空中张开了口子,狠狠朝少年咽喉咬去。

这是当下万人榜第一的一剑,这是一双能徒手劈开高山的手!

但这千钧一发之际,被逼到无路可退的人却足尖轻轻一点,他像等这机会许久,整个人凭空矮了半截,二指借着和尚手腕一拍,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飘出。

没人见到他足下是怎么挪动的,但少年确以四两拨千斤之态,落在了和尚斜后方,轻得像一缕风。

“好!”

竹林边已有掌门称赞了声,单孤刀坐在上桌,兀自喝了口茶,并不出声。

下位几人面面相觑,只有肖紫衿见这剑法轻功甚至这不急不躁的模样都有几分故人风采,神色阴晴不定。

但武林大会至此,赢了这局等于是赢了武林盟主和江湖至宝,又有谁肯轻易认输?和尚怒吼一声,竟凭空将剑又提了三分,要再用一力降了这十惠,谁知又恰在此时,林边凭空多了一阵妖风,空气中水汽弥漫。

落日瀑布恰在京郊山脉处,上下落差极大,风吹叶起,水汽被凭空一激,竟如海浪扑在擂台边的人眼里。

眼前如雾蒙尘什么也看不清,无戒魔僧终于知道方多病为何方才要边战边退拖延至此处,却已经晚了。

身后,方多病手中寒光闪动,明明是极轻盈的一剑,却又如万钧斩开,风霜悲雨自三丈外就扑面而来!

避无可避,已无处可避!

无戒魔僧中剑!凌空飞出!

胜负已分,但方多病这一剑却并未收势,血线飞溅,他足尖掠出数丈,整个人已随日光飘摇向擂台另一侧。

国师亲临,今日落日山庄内防卫极其严密,除了各派掌门,另一边站的都是决战高手带进来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人,其中混着一个极为平常之人。

一个布衣素服,普普通通,只虚遮了面纱的白衣人。

四目相对。

这一瞬李相夷有太多的路可退,今时今日,他甚至能一剑杀了他——可剑是有剑意的,顶尖高手,甚至能从一个人的剑意中判断他的人生过往。

方多病方才想赢,也不得不赢,他对无戒魔僧出剑看似轻飘,实则坚定不可回旋。但这一剑却是春风化雨,是叶落归根,他在恳求他不要躲,恳求他配合他,这一剑不曾有丝毫杀气,他剑尖微微向下,甚至将修长颈项最致命的弱点留给他。

流光一瞬,李相夷负手而立,整个人如一座巍峨不动的山。

面纱迎风飘落,尔雅横在颈上,也露出一张江湖人极为熟悉、风华绝代的容颜。

满座皆惊!

“李相夷!”

各派掌门对视一眼,没人想到这江湖销声匿迹多年的大魔头会在这里出现,肖紫衿却率先坐不住,他猛地起身,茶几上茶碗碎了一地。

场上只有两个人面不改色,庄主今日一直恭敬站在单孤刀身后,单孤刀却是慢悠悠起身,走上台来。

“师弟,多年不见,没想到你我都还活着。”

李相夷瞥了一眼颈边的尔雅剑,语意不明:“为了抓我,你可真是费尽心机。”

单孤刀深沉一笑:“师兄为你费的心机还少吗?当年在四顾门,不也是师弟你一声令下,师兄和弟子甘为你马前卒?”

李相夷淡淡道:“所以你就联合角丽谯促使彼丘给我下毒。”

“你出卖四顾门给朝廷不成,就借假死挑起我与金鸳盟的争斗,自己化作藏在江湖背后的一只手,这些年我这魔头之名,也少不了师兄的推波助澜吧?”他嘲讽一笑:“可惜你没有想到,这十年的江湖追杀,我的扬州慢却不退反进,碧茶之毒并未能要我性命,反而阴差阳错,剩了几成功力下来。”

此言一出,单孤刀脸色一沉,在场所有人脸色也是一变。

要知道朝廷如今虽想将江湖置于掌下,但当年背叛同门勾结朝廷却是不折不扣的死罪。何况听起来,这单孤刀还曾与金鸳盟圣女里外串通。

今日在场,除了武林各大派掌门,还有几名朝廷要员,闻言纷纷坐直了身体,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单孤刀如何辩解。

但后者笑了笑:“当年在云隐山上,师父就说我心念杂乱,剑之一道,其实不必用力过猛,做人也是。却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改不了这个毛病。”

他叹了口气:“当年如果不做那么多多余的事,也许师弟你早就种种萝卜、晒晒渔网,在哪个贫瘠落后的小渔村、又或是海鸥都不会路过的海上毒发身亡了。”

他竟是直接承认了!

随即语调一转,却是阴狠起来:“你说,师父要是还活着,十年未见,我们三人是不是还坐一起好好庆贺一番?可惜他当年去东海救你心切,他这一身功力,也只能便宜我了!”

李相夷猛地抬起头。

这些年他四处调查,也曾回过云隐山,见过老旧木盒里斑驳种下的恨意,隐隐约约猜到了师父当年的死并不简单,但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红的像被血染,恨声道:“单孤刀,你竟连养大我们的人都不肯放过,你真的很卑鄙!”

但他全身现下十二处要穴被封,刚一动,就被尔雅压了回去,铁器割开脖颈,艳红的泪倒流回剑尖。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尔雅剑微微上移,横在凤池大穴上,冰凉顿时浸透五脏六腑,沸腾的血液冷下来。方多病同时错身,阻开了两人视线。

单孤刀本就是小人得志,爱的就是他这种模样,他“哈哈”一笑,想用脚去勾眼前人的下巴,但至一半,却是方多病先痛呼了一声。

他怯懦道:“爹......我这算赢下武林大会了吗?”见单孤刀不耐点头,他忙道:“那可不可以......先把奖赏给我?”

单孤刀最烦他这种没用的样子,道:“急什么,我答应的事,什么时候短了你的?”

但见方多病满脸渴求,一双眼黑到发亮,还是挥了挥手,庄主拿来一只雕木盒子,上面挂着最精巧的锁匠都要一时片刻才能打开的千机锁。

方多病像是得到了什么找了几生几世的宝物,接过时连指尖都在颤抖,小心翼翼掂了掂,轻吐出口气,方极珍惜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

单孤刀冷哼道:“怎么?不打开看看?要不是你从小没用,哪里用得着这种奇珍异草?”

他心里不屑有这么个儿子,被这么一打断,也没了羞辱李相夷的心情,他鄙夷地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天色和台下错愕众人,忽地意味深长一笑。

众人中只有一个敢仗义执言道:“国师,你若真如李门主所言欺师灭祖、戕害同门,我等定要面呈圣上。”

“皇上?”单孤刀冷笑道:“我都忘了,我还承诺过带诸位见皇上。那么时候差不多了,随我上路吧。”

他话中语意不明,联想到他方才对搅动江湖风云一事竟不加掩饰,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有几人站起身来:“你想做什么?”

连肖紫衿也不由捏紧了椅把手。只见单孤刀仰天大笑:“皇上,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他话音刚落,一支信烟应声而炸,空中爆开一朵极不详的烟云。

但风卷流云,水声潺潺,几只鸟儿停在山涧之中,却只有静谧流淌而出。

又等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单孤刀终于察觉不对,一回身,方多病眨眨眼:“爹,你是在等万圣道门人将山下的火药引爆吗?”

片刻前怯懦却又像换了张嘴脸,他晃了晃手中剑,眼中竟有三分无辜:“可就那么几个人,怎么守得住漫山遍野的燧石呢?现下落日山庄中,只有我们几人活人。”

单孤刀勃然色变,心中却忽觉有什么不对。

方多病手上晃的是什么,剑?

可方多病的剑不是该横在李相夷脖子上吗?

他心猛地一跳,余光里,一角白衣凌乱飞舞又落下,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觉手足发僵,寒芒如山呼海啸,方多病错身,身后一个双目猩红的煞神。

七步之外,他身负漆木山毕生内力,尚能暂避锋芒。

七步之内,天下第一快剑,无人能比剑神更快。

之八

三日前,落日山庄偏院。

月没参横,流云四散,刎颈在颈边映着冷冷蓝光,两人对视良久,都明白三日后,武林大会,单孤刀不会让一只鸟儿飞出落日山庄。

皇宫既已在三月前落入单孤刀之手,他当然不会为了什么太后的长乐无极修御花园和长乐宫,以民劳役,截流改道,其实和在花岗位岩外封上黑泥包上油纸一样,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只是因为他运的根本不是花岗岩,而是形似的燧石。花岗岩质硬,是建宫殿的好材料,燧石却质脆,温度稍高就会爆炸,几车的威力足以媲美最烈性的火药。

就如同他看到老板在未凝固的豆浆上洒水,会自然而然想到那是点豆腐的卤水,却其实一直是调味的白醋,掩盖在傍晚昏沉的灯火里,混淆了人们视线。

难道方多病两次引他去豆腐摊,也有暗示这一层的意思吗?

但现下落日山庄漫山遍野都是燧石,若要破此局,可能也只有借助方多病万圣道少主的身份早些上山,拦不下万圣道之人。单孤刀自负多疑,朝中反对他的声浪一波又一波,三日后未必会许多人手同去,两人见机行事,或许也是个在武林同道前揭穿他真面目的机会。

而如今,天空黑白交际的一瞬间,单孤刀只瞧得一双手缓缓扬起。

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剑柄,却不见剑身,刎颈幽蓝的光如海潮难平,卷起一场满是杀气的月光雨,四周的风像无穷无尽的潮水翻涌起来,不知何时又变作了浅浅的一道细线,朝眼前人切去——

不知何时扑上来的庄主被白光切成数份,又鲜血狂喷着倒飞了出去。

更可怕的是,这剑光中隐隐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方多病不知何时也握紧尔雅从右侧刺了过来,他腾空跃起,但这一剑却像是不为留,不为杀,剑势作清风,只求伴明月而生。

明月沉西海一式本已到尽头,此时又像凭空被一双手从海底捞了起来,月色飘飘摇摇,终究没有拒绝望月人的怀抱。单孤刀虽不知他这便宜儿子为何要背叛他,但他到底对方多病的实力是有数的,他足尖一点,一招枯木成林往身后劈去,赫然是想以他为突破点。白光却也似早料到,剑尖一挑,单孤刀手腕剧痛,剑脱手而去,咽喉处已闻得剑意的冰凉!

他还待挣扎,但剑中蕴含的杀意劈头盖脸将他浇得密不透风,也像半生的恨与不平凝成实质的风,这一剑真正落下时,亦是透过他在问道问苍生,问这天意为何总难两全?

剑与影,天与地,一瞬间也什么也分不清了。

怎么办?是往左闪,还是往右闪?还是劫持方多病,不,不,李相夷根本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单孤刀骇然色变,一瞬间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

青草,林雀,云,他像一只帷幕拉起后匆忙谢幕的戏台人偶,一头仓惶撞在树干上,身体却还不甘地兀自跑了几步。

他脸上最后定格的不甘扭曲,还有一丝让人不安的阴毒。李相夷伫立许久,才晃了晃,喷出一大口鲜血,脖颈上黑色纹路疯长,如赤链蛇群如影随形,方多病出指如飞,忙稳住他胸前几个大穴。

他自己脸色也白得吓人,强撑着挡在李相夷身前,向台上错愕的众人解释了前因后果。

林中风声猎猎,林雀好奇地探出了耳朵,眼见这一圈人这几句话之下面色各异,诧异、后怕、各怀鬼胎,武林当真是千姿百态。

一幕大戏缓缓拉开帷幕,死一般的寂静后,肖紫衿却是先开口了:“你的意思是说,武林大会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单孤刀想把我们通通炸死,再嫁祸到李相夷头上,然后自己以南胤后裔的身份登基?但你刚刚喊他爹,你也是万圣道中人吗?”

“我只是假意加入换取他的信任,单孤刀十八年前弃我娘亲而去,十年前又做出欺师灭祖、为害江湖之事,就算是我生身父亲,我又怎会与之为伍?”

肖紫衿冷哼一声:“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一个弑父之人,李相夷又是江湖人人皆知的魔头,又怎能凭这么几句话,就断定你们无辜?”

他方才一直不作声,恰是因单孤刀若坐实当年勾结朝廷金鸳盟之罪,那他作为现任四顾门门主绝不无辜,但如今正主已死,讲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但如此荒唐之言,竟还有人附和道:“武林中人,是非清白,还要百川院定夺!”

方多病扫了一眼,恰是几个依附四顾门的小门派,他冷笑一声:“那你们想如何?”

几人对视一眼,一人道:“如今单孤刀已死,宫中被子痋操纵之人想来当不足为惧,朝廷的事,就交给朝廷处理。至于你们,当随肖门主回百川院,由律法定夺。”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放过李相夷了,方多病攥紧拳头,指骨泛白。另一人眼珠一转,接着道:“不过这武林大会既是一个局,这魁首和奖赏当然算不得数。方少侠手中的江湖至宝,是否也该交还给我们处置?”

他对这株神草垂涎已久,话说完却忽觉有什么不对,几步之外,肃杀之气如千百柄刀齐发,方多病眼神如在看一个死人。他只觉手足发凉,脊背颤抖,毫不怀疑他若还敢打这神草主意,这就是他在这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杀意忽地又是一轻,李相夷按住方多病的手腕,他面如金纸,起身时连指尖都不稳,但腰杆仍是不屈的梅枝。视线扫过众人,扫过李相夷曾拼死守护过的武林、人心,最后才落在曾策马并肩的兄弟身上道:“紫衿,看来今天我们之间,很难善了了。”

“你杀彼丘,重伤同门之时,怎么没想过有一天要善了?”

肖紫衿冷哼一声,心中醋海翻波,却还是那些乔婉娩三番五次拒绝他、李相夷持着门主令号令武林的意气风发,哪里肯真放他们离去?他一手按在剑上,正要再冠冕堂皇说几句,脚底忽地晃了一下。

他有些困惑地握住剑柄,整个人却都开始晃起来,不止是他,青草,白云,溪水,天摇地动。

轰!

地平线外一朵火云轰然炸开,一团浓烈的黑烟如利箭冲上云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灼热的气浪排山倒海迎面扑来,地面也颤栗裂出一道道豁口。

落日山庄陡然变作无数碎片,乌檐白墙,小桥流水,这座京郊著名的宅子顷刻间沉沦进熊熊大火,金黄色的夕阳被按进浓烟里,白云害怕逃去了山外,天地如末日般被舔舐成诡异的黑红。

而方多病甚至早在风吹草动前就把李相夷扑到在地,无数石峦崩裂,少年纤瘦的脊背猛地一僵,李相夷怔了片刻,想推开他,却被压得更紧。

方多病的眼神极度震惊,也有一点他看不懂的悲伤和复杂,他伏在他颈间,咬牙道:“爆炸了。”

台上那些养尊处优的剑客尚在惊慌失措,他拉起他:“走!”

之九

两人对落日山庄后山地形都极为熟悉,很快把这片林子甩在了身后,一路上溪水被烤干露出嶙峋的碎石,岸边的石头也如热铁红起来,一座一座山头在身后坍塌、崩裂,土地的裂纹如吐着蛇信的赤链蛇如影随形,下山的路被一一截断。

更糟的是落日瀑布也被爆炸激得水脉不稳,形成了一个个小漩涡,再有一时片刻,即使山头不被烈火烧塌,恐怕也会被流水冲成一堆废墟。

两人行至崖边,方多病忽地抱着李相夷的腰,想也不想跳了下去。

失重,坠落,天地旋转。

瀑布上下水差几十米,对当日武功全盛的李相夷来说尚要用三分力,到了如今,无疑是悬崖绝境。

被火焰烤得炽热的水汽扑入眼中,眼前竟还是单孤刀那张因利欲扭曲的脸,这世上最坚韧的甲终于被世上最利的剑所穿透,他癫狂大笑,一双手却死死抓着他腰带,烈焰地狱自单孤刀身后熊熊升起,他眼中复杂沉痛,终究没推开他。

云隐山前,河流也曾如一条摇晃的金黄色玉带,太阳垂落其上,水上像有金子一般滚动,他听见师父拿着酒壶摇头晃脑,劝他这人间有剑客稳重持重,有剑客洒脱快意,有剑客远赴边关戎马,就有剑客潇洒山水之间,这一世烂漫之处何其多,其实又何必执着?

小剑神并不服气:那为何只有高处的剑客才能被看见?

漆木山哈哈大笑:因为世人大都追名逐利,急功近色,但总有一天,那些会变得不重要——老人慈眉善目,噙着笑摸了摸他的头,在爱你的人眼里,你不必是天下第一,不必完美无瑕,你甚至可以是一个农夫,是医术不怎么样的江湖游医,是一只孤鸿守心而翔,当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追你而来时,胜过千万人。

他猛地睁开眼。

水面染成了澄澈的金黄色,茫茫水波,却只有他一人的喘息声。他心重重一跳,忙沉入水底搜寻,指尖的颤抖越来越急,才终于在乱石嶙峋里找到了沉下去的方多病。

方多病水性不好,已经呛进了好几口,他背后晕开一缕嫣红,却是从崖边摔进池底乱石堆时,少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牢牢锁在怀中,一双腿死死压住他的腿,直到翻滚停下。李相夷并不犹豫,贴上他的唇渡过去好几口气。

少年面色惨白,唇在反复蹂躏下才生出一丝血色,总含着笑追逐着他的一双眼倦极合上了,睫毛根根分明横着,如一朵轻飘飘的云横在他指尖。

李相夷呼吸一窒,抓了几下才抓到他手腕,谁知这一探之下,心头一震,眼前竟是陡然一黑。

方多病脉象杂乱不堪,竟似被内力反噬受了重伤。

可是怎么可能?

在哪里?是在哪里受了伤?

那招明月沉西海吗?不可能,他所有的剑锋和剑气明明都避开了他向单孤刀而去。他和无戒魔僧的比试他也一直看着,难道是那天在偏院受了暗伤?不,不,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方多病不闪,那一剑也只会劈向院中梨树。

他只觉心头一寸寸生出的血肉又被一柄利刃刀刀削去,但李相夷最痛恨的背叛和谎言,在此时却又变得不重要。他咬牙催动,痛意如荆棘在经脉疯涨,空空如也的气海竟生生又榨出了些许扬州慢。

方多病的体内如同四下漏风的空屋,那一点内力根本沉不下去。李相夷仍不死心,脖颈青筋暴起,寒气由内而发,片刻前强压下的碧茶之毒眨眼又要卷土重来。体内连互护住心脉的内力也没有,这次若再毒发,恐有性命之忧,他却不管不顾,一掌扣在方多病的腰间,二指贴着扶突穴灌入内力,唇贴着唇,要将肺间最后的气息渡去。

“相夷?咳,咳咳......”

水面照出一双交叠的人影,发丝纠缠,如两条鱼在干涸的池塘把口中最后的湿气献给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方多病呛出两口水,悠悠醒转。他瞳孔尚未聚焦,手指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摸过眼前人的眉眼、唇角,最后停在黑纹如跗骨之蛆爬满的颈项,他面色一变,连忙摸向怀中,指尖一拨一扣,无数能工巧匠也难在一时半刻内打开的千机锁就坠入河中。

这株被无数江湖人垂涎的神草就这么被重伤之人捧在掌心:“你碧茶毒发了,快把忘川花吃了!”

李相夷没有动。

方多病以为他还在怀疑他,他眼神一凝,垂下的嘴角都有了苦涩味道:“这是真的,没有阴谋。”他晃了晃,像在恳求:“落日山庄中你曾说过那是你最后一次信我,如果真的有最后一次......我希望是这一次。”

但腰肢却被往前一带,李相夷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深深望进他的眼底:“我吃了,你的心疾怎么办?”

你那些费尽心机、掩人耳目,却难道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吗?

方多病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一池水色,他把花递到他唇边,他像是等了许久,又像是不想再等,只道:“你知道的,相夷。”他的声音轻如瀑布下的一缕烟:“忘川花只有你吃了,我的心疾才能好。”

方多病将他绑在背上,拭去唇角鲜血,手足并用地朝前游去。落日山庄在顶上被炸成了碎片,下游的水受了爆炸的影响,热流奔腾,风浪汹涌,河谷荡起浩然巨波,四处都是被截断掀起的乱石堆,想顺流寻到出路已是不可能。

两人顺着暗流到了瀑布与山脉连接处的缝隙,方多病在其中一块石头上敲了三下,又是一拉一推,一条通道赫然眼前。

单孤刀是绝无可能置身险地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但方多病竟也有这地道的图纸,背着李相夷转过幽暗冗长的甬道,两人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他走得很稳,越过脚底下坑坑洼洼的岩石,步子一晃不晃,即使他明明身负重伤,片刻前还差点醒不来。

李相夷也有一瞬恍惚,好像也在哪里,也曾有一个人背着他拾阶而上,瘦削的肩头如一方小小码头,他伏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所有不安和愁思被推去重重海潮外,心只是七层船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敲下一个人的名字。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方多病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李相夷这才发现底下原本松软的泥土不知不觉变得湿润,鼻尖刺鼻的土腥气,举目只有一片黑暗,甚至看不到石壁上深浅不一的石柱痕迹。

山洞中回荡着两人粗重的喘息声,犹疑渐生,窒息感在黑暗里压得方多病喘不过气来,他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相夷也有几分迟疑:“好像......有水的声音?”

但这个通道是斜穿落日山而出的,单孤刀为了使其更牢固,还曾命人将岩石与岩石间较大的缝隙填起,按理说都不至于反潮,又是哪里来的流水?

方多病心中一动,不安如水中晕开的墨渍,却没抓住那点一闪而过的头绪。他抿紧了唇,背着李相夷加快脚步。

但越往里走,岩壁间的水雾反而越重,流水哗啦啦之声如回荡在耳,原本听话的机关也渐渐叛逆,他明明按照图纸上的左三右四拉动锁链,石门却开的越来越不情愿。在最后一道门前推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李相夷,双手用力到指骨泛白,石门才不甘地呻吟一声,极缓慢缓慢地抬起一道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见到洞内场景,两人却同时心间巨震,眼前一黑。

水不知何时漫过了脚脖子,一点微光泄入,水面上飘着沉沉浮浮的黑泥,不少还黏在了本该被桐油浸透光亮如新的机关缝隙里,筛下块块光斑。

但如今却如一块静默矗立的巨石,巨石足有千斤重,连结的锁链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他灌入所剩不多的内力,牙关咬得死紧,脖子青筋暴起,一张清俊的面容扭曲变形,仍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

少年脸上惊诧如惊雷劈下,他咳出一口血,还要再试,用力到发白的指骨却一滑,一脚跌进了水里。

李相夷一手撑在腰间托了他一把,同时被水里的黑泥吸引住了视线,他蹲下身,二指捻了捻:“是磁泥。”

方多病神情空白:“磁泥?”

李相夷道:“虽名为泥,却是一种燃点很低的磁石,和花岗岩还有燧石一样,都是西南特产。”他沉默了一瞬,散落的线索再次如珠串起:“你还记得,包在燧石外的那些油纸和黑泥吗?”

眼前转过一车车密不透风的石头,老管事抱怨花岗岩精细又难运之言犹在耳边,方多病心重重跳了一下,指尖剧烈颤抖起来:“什么意思,那些不只是为了遮掩花岗岩和燧石的区别吗?”

“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一层泥足够,又为何要再多此一举包上油纸?”李相夷摇了摇头,心中也明白过来:“磁泥为了盖住其下以假乱真的燧石,而油纸真正的目的,恐怕是盖住磁泥。”

“你是说,单孤刀一开始就做了两重准备?”

李相夷并不说话,直到方多病急得扑过来捏紧了他的肩膀,他闭了闭眼,几个字也如同耗费了他全部力气:“谋朝篡位,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能将反对之人一起斩尽杀绝,当然最好。但若情形生变,这遇热会升温的泥亦是一种天然引线,秋日林中干燥温暖,与油纸摩擦生火,山中瞬间火光冲天。所以就算你杀光了山上的万圣道教众,燧石仍然爆炸了。”

难怪同这漫山遍野的石头相比,看守之人却显得如此不起眼。而这人死之前,眼中还有他们看不懂的复杂阴毒。

原来不是单孤刀刚愎自大、目空一切,是他早想好了,若无法将李相夷和反对他的武林众人赶杀殆尽,那落日山庄连只飞鸟都不会飞出一只。

而武林大会第二关他的机关莫名失效,却也不是因为前一天泡了雨,而是受了后山铺天盖地磁石的影响。

方多病眼前一黑,这一瞬心中转过千百念头,最后却如坠入海底的石头,沉沉坠了下去——

落日瀑布依托在护城河之上,若只是山头被毁,或许只是瀑布水流激荡,若真是整座山脉被夷为平地,其下水流必定会激发两处漩涡的威势,河水倒灌,天地崩裂,但这条通道,却好巧不巧在护城河下流的必经之处。

所以越接近出口,水流之声反而越大,而水势失衡的那一刻,磁泥也如甩不尽的墨汁四散飞射,粘入机关缝隙,失效了。

阴险毒辣之人不会放过任何有二心者,即使背叛之人是他的儿子。

那会怎么样?

他们......会怎么样?

身后退路早就被截断,眼前的石门有千斤之重,没有成为落日后山的一朵烟云,却要永远沉寂于阴暗腐臭的山洞。喜欢游山玩水、楼里莲花清的剑客再也看不见春日碧云,回廊边悠悠的风来回飘荡,尸身会被和潮湿黏腻的藤蔓融为一体,手被泡的扭曲肿大,再也握不了剑。

“不,不!”方多病蓦地跳起来,身受重伤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又撑着身体回去了几步查看情况。身后,流水不知何时漫上来,已经盖过了石壁,将缝隙里的藤蔓都无声浸透,再有一时三刻就要漫过膝弯,然后就是脖子,头顶。

他又撑在石壁上,手指摸索过一块块石壁,可直到指尖被岩壁里的碎屑磨砺得血肉模糊一片,也未找到隐藏的机关。

李相夷心中也是剧痛,耳边如有风哀啸的声音此起彼伏,少年绝望疯狂的背影竟如同在哪里见过,早麻木无觉的心头此刻又如同生出了新的血肉,他强撑着想起身去拦他,却被什么绊了一下。

“小宝,过来一下!”

这一声乳名一出,两个人也是一怔。方多病匆匆回身,却见李相夷手上竟不知从哪儿翻出了另一节锁链,虽浸了水,但瞧着却未被磁泥腐蚀透。

原来他方才如此用力,门未推动,连结门的机关石后却掉出了另一节锁链。

方多病顺着摸索了几下,很快明白了过来:“我知道了!”

“单孤刀在山中别开蹊径,这些工匠害怕自己得知了位高权重之人的秘密,就如以前给帝王造陵墓的人一样被灭口,就在隐秘处给自己藏了条的退路。”

但这递到面前的生机却未让少年有几分喜色:“但这节锁链那么短,这批工人起码有十几人之众,光凭我们两个,可能还是推不动。”

李相夷道:“锁链连的是机关石,两者一起发力,石门才会开启。我们现在或许推不动,但若等水漫满整个山洞,机关石受了水的推力,那就不一定了。”

“但山洞漫满大水,我们也会淹死。”

“所以,机会只有一瞬间。”他不动声色地把方多病往外推了一些,想把锁链接过:“我来开机关,等门开了,你就先出去。”

方多病却是死死拽着那根锁链,像是拽着他的救命稻草,他甚至把锁链托得高了点,想离水里的磁泥远一些。

少年眼中的光细微却坚持:“不,你休想,你现在内力尽失,力气没我大,我来开。”

萤火幽微,一缕光恰从头顶泄露,方多病整个人如荒芜沙漠里开出的一朵寂静的花,知道了有了救他的法子,疯狂执着的灵魂又平静下来。

像唯他平安,唯他所愿。

李相夷心像是被极刺又极柔的羽毛刮了一下,他意识到了什么,方多病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腰一下被握住了,整个人被拽进沉静不容抗拒的气息里。

李相夷卡着他的下巴,却是极轻柔的力量:“为什么?”

李相夷闭了闭眼,终于问出口:“为什么,那么想我活下去?”

方多病笑了笑,轻声道:“因为,你是李相夷。”

心间琴弦轰然拨动,争鸣出极震撼悲鸣之声,局中人拨云见月,温热的气息喷在彼此的呼吸间。一刹那,也是暗红尘霎时雪亮,绿春光一片冰凉。

他终于说出早就藏在心底,却不愿承认,不愿想到的那个答案:“京郊林边,真的只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吗?”

“你早就见过我,是不是?”他连嘴唇都在颤抖:“窥天心法,对吗?”

之十

死是什么?

天之骄子的少年跌落谷底,过了十年颠沛流离被江湖同道追杀的日子,失望在一声声对李相夷的怨言中积成厚厚的灰,是地里怎样也冒不出头的萝卜叶,是毒发到连牙齿都结霜却连一床棉被也没有,对着苍天、对着早离开的师父一声声祈求,却飘飘荡荡无一人回应的长夜。

后来却是一双眼睛,一滴眼泪。方多病会用仰角望他,像望着一剪苍白的、随时会落下的月亮。他有意无意地站在他身前,所有刺骨寒风、苦、恨就被挡在那方并不宽厚的肩膀后,也像茫茫风雪中燃起的一捧明火,拖住不断下坠的灵魂,冷到麻木的血管生出了涓涓热流。

在山顶再一次直面单孤刀惊人的恨意、昔日同僚的心怀鬼胎,往事也本该随着失落疲惫一层层压下。但尔雅不要命地护在他身前,少年脊背被炸得血肉模糊还一步不肯让,不知何时死亡的回响也被推去了重重山外,那些李相夷在心底生根发芽了十年的恨和不平,被新长出的血肉压下土壤,这一刻,竟也变得不再重要。

他想起方多病怎样也练不成的扬州慢,他伸来的手永远是三九严寒的彻骨冰冷,他熟知他的每一个小习惯,总能在他过去伤口狰狞裂开时出声抚平——

他又为何会觉得这一切是单孤刀的处心积虑?恨他的人根本无法用这爱意描摹出这点点滴滴,却原来是在一次次窥见天机里的相遇失去,他痛他比他更痛,他舒展眉头,他就开心得好像全天下的花雨一起落下。

这数月的过往如丝线无声缠来,狭长锋利的眼也闪过浓墨重彩的苦涩。李相夷道:“你梦里那个寿止三十的人就是我,对不对?”

他惨淡一笑:“原本今日,我该在落日山顶和单孤刀同归于尽的。”

外面是铺天盖地卷来的水,两人却如两只伤痕累累折断翅膀的鸟依偎在一起,肩靠着肩,手臂倚着手臂。

方多病伏在他怀里,感觉腰上的手几欲把他揉进骨血里。良久道:“你想听完,那剩下半个故事吗?”

一滴泪怆然而下。

“少侠终究没有找到离开的人,可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个结局——有时是云雾缭绕的云居阁,他几乎威胁加恳求关河梦试遍了所有法子,师娘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初春的晨雾薄薄一层,他望着窗外很淡很淡的笑,想再摸一摸他的头,手却垂下了。”

“有时,他们被朝廷围困在破旧的小渔村,冰冷的箭簇像冷雨落下。”

他的脸色苍白如冬湖上的碎冰:“少侠还曾经拿自己换过忘川花,他成了重重宫墙里一只飞不出的鸟儿,可三成解毒的概率却终究是太低太低了,在哪一个结局里,游医都没有活过三十岁。”

原来他早已失去过他千万次,原来他也曾无数次地跌倒,无数次再站起来,过去的梦像沙砾深陷入指尖,脸上早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可追月的人又是那样顽固,那样执着,每一次离别的背影变成他眼里的一个小点,下一次就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所以,我在很小很小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就决定——我要救他,不计代价地救他。”

“可是,”李相夷道:“小宝,这只是梦,只是你的梦啊!”

“即使是梦里,失去他也是我唯一无法接受之事。”

忽地,他脸色一变,急急推了李相夷一把:“快走!”

身后,水不知何时漫到了两人的胸膛,岩壁里的藤蔓都漂到了水上,机关石被水流冲得漱漱发绿。方多病双手用力把锁链压下,石门并没有动,他身体微微一震,拼尽全力嘶吼一声,脑边青筋淡淡纹路,所剩不多的内力全从双手倒灌而入,用力之大,身边的水流都卷出了一个个小小漩涡。

一个人是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也曾是一个连剑都握不紧的人,在落日山下因窥天心法反噬受了重伤连他的扬州慢都受不起,此时清俊的面容却因用力扭曲变形,如被命运的利爪扼住咽喉的野兽发出濒死咆哮,鲜血从唇角洇下,水面开出一朵朵苍白的花,千斤重的石门发出痛苦的声音,终于心不甘情不愿抬起了一条缝。

“走啊!”

但该往外游的人却仍紧紧拥着他,他眼中悲伤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双手自身后穿过帮他把锁链下压,整个人靠过来:“单孤刀已死,天下转危为安。李相夷这后半生若不能得喜欢的人相伴,与这洞里的一缕孤魂有什么区别?”

被“喜欢的人”四字狠狠一震,方多病牙齿都在发颤:“但你难道不知,这机关已被拉动,如今我一松手,石门就会永远落下。”

“那江湖游医既离开了你太多次。李相夷,又怎么会让你再失去他一次?”

两人面色都是勉强过度的青白,眉心山峦纠结起伏,竟谁也不肯退让。

也已够了。

方多病看他许久,终于道:“还记得林中初见时我曾和你说过,天机可窥,天道却有常吗?”

“其实天道何尝无情,每一次的改变,都会被纠正回原路——所以我潜入万圣道,却不知单孤刀在漫山火药后还留了后手。你杀了他,碧茶却发作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服了忘川花,洞中尚有这两难境地在等着。”

李相夷全身一震,方多病的声音很轻,有命途错落百转千回的无奈,仍如飞蛾扑火一往无悔,他也笑了:“但天道又何尝可笑?”

洞中水流如海潮汹涌,尾音被吹散了一些,两人逐渐站不稳,这一刻,方多病却忽地凑上前,那是极轻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滴泪顺着水流飞溅,李相夷脸上一凉。

他心中一惊,随即一痛!

不知什么大力击中了他的胸口,方多病两只手明明都牢牢握在铁链上,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水流同时疯狂朝外涌去,他整个人被推着朝那狭窄的缝隙而去。

一星落,一星起。

这世上也偏生有痴儿,就算受尽了爱意苦楚,相思煎熬,一次次窥见天机里的失去,被背叛的利刃架在脖颈——也甘愿做和参星永不相见的商星,拿自己的全部去填补一个后半注定空白的命格。假如爱真的注定要有天意,就让孤高冷淡的灵魂也留恋红尘的贪嗔痴妄,让命途多舛的美人剑客见到人间白头,就让他做为他扛起黑夜的人,在这九死无生中挣破一线天光,偏生不悔不怨、甘之如饴。

天道的可笑之处亦在于,从不明白人心的莫测,为爱之人甘愿沉沦牺牲的决意,即使最深奥玄妙的天机,又怎能堪破?

情之所至,逆天改命!

天地间仿佛也一时大亮,洞外的山川河流倒转着飞入眼底,平湖如镜,草长莺飞,李相夷口中鲜血狂喷,他怀里空荡荡,被冲出洞口的一瞬间足尖一点往回冲去,石门轰隆隆落下。

沉重的石门在两侧摩擦出火星,落下的一瞬间用不了蝴蝶扇一扇翅膀,却从此隔开了生与死两个世界。

“啊啊啊啊啊——”

李相夷目眦欲裂,他手在空中虚抓了两下,眼中被惊愕、呆滞、不可置信占满,落下时又变作了根本无法失去的一掌。虚空的气海竟有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但混了玄铁的千斤巨石却固执的如同沉默的大山,天下第一剑客的拼尽全力未曾能救回挚爱,天地间只是震了一震。

洞内,原本涌到脖子的水流随门开的一瞬涌出去了些,方多病暂时还能支撑,他喘了口气,泅到门边上,手指一寸一寸抚过潮湿泥泞的石壁,像隔着门,最后一次描摹过峰峦堆叠的眉宇。

然后,他缓缓靠在了门上:“落日山顶烟消云散,肖紫衿定也已葬身火海。这世上,从此再无魔头李相夷了。”

这几字透过石门微弱而出,却极其清晰。

李相夷愤怒地发现这人竟还在笑:“别说了!等我救你出来,你有一生可以说个够!”

他的心有如被无数扦插穿透,又生生挖出来盐腌、切片、晒干,痛到极点,胸膛竟生出空空如也的麻木。

一生,也真是美好的两个字。石壁上黑色的岩痕一丝一丝,天地隔着水面模糊摇晃。

方多病摇摇头:“你总以为,一切因你是李相夷而起。单孤刀因你的才华心生妒恨,四顾门众人因你站得太高,和你兄弟离心,同袍绝义。就连我,也是在知晓你是谁后处心积虑策划的一场相遇。其实不是的,相夷,不是的。”

“你是李相夷,你是李莲花,你是东海边的一粒沙,一根枯木,你从未遇到漆木山,至今仍是颠沛流离的一个小乞丐,我都会遇到你、爱你......我会救你。”

千万个世界,万千种可能。

羸弱椅上,连剑都握不起的幼童;笑对他所有愤怒怨怼,无数次被抛下,又无数次跌跌撞撞追上来的少年侠客;又是白马照春风,守着连李相夷也不记得的诺言,要替他扫尽天下不平的百川院刑探——却是在哪个时空,都会奋不顾身奔向他。

驹光过隙,斗转星移,为他而来。

唯愿他自在——

就连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也未有一字是替自己遗憾。

一门之隔,潮水却终于如挣脱命运束缚的野兽咆哮而来,扼上喉咙,很快吞没了这呜咽一般的低语,任凭李相夷如何哀求、愤怒,再没有丁点人声。

耳边轰鸣作响,天在晃,地也在转。世界定格成可笑的一幕黑白水墨戏,只有眼尾的猩红铺天盖地压下来,掐灭心头仅存一息。李相夷立在原地,再无除了冷之外的其他感觉。

为爱自伤之人溺于爱海,被推开之人从此困顿于苦海。

也是极轻的“咔嚓”一声。

他极慢极慢地低下头。

身后,巍峨高山,长林丰草拥来。积云散去,雀鸣落在山涧溪水又飞起,竹叶簌簌抖落,已是夏末了。

竟是一片好风光。

那也恰是方多病片刻前推他出洞的木匣,忘川花用来解了碧茶之毒,匣子此时本该空空如也,但一角开合,露出了半只小狗焦黑的右脚。

之十一

万山浮动雨来初。

这夏末骤然的一场雨,浇灭了江湖人士对武林大会的热情,天再亮起来的时候,宫中也传出了皇上和太后被业火子痋操纵已久,积弱难返的消息。

这江山,终究改朝换代。而这武林,也换了一番天地。

四顾门门主肖紫衿和单孤刀一起被炸死在了落日山顶,但曾去过武林大会中人,却有数人提出见过和李相夷形似之人。四顾门众人听到这消息本面面相觑,乔女侠沉默半晌,却从一堆死人的遗物里捡起了一个香囊,她一口咬定这是她曾送给李相夷的,捏着香囊往火盆里一扔,明黄的火焰噼里啪啦吞噬了一切。

于是满武林的悬赏告示也就和这香囊烧出的黑烟一样,被风一吹,飘摇而去。李相夷终究成了这世间回不来的一个名字,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又和这武林起起落落,爱恨痴缠一起被风吹遍了大江南北。

杭州城外的林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辆马车。

一人一身洗得泛白的布衣,广袖宽大,走路间衣角一抹莲花纹样若隐若现。溪边,水纹一圈圈推着渔舟唱晚而归,浣衣女哼着乡谣,见到他,笑着挥手打招呼:“李神医。”

走近了,浣衣女瞥见他身后的包袱,手中捶衣棒也沉重了几分,她有些低落:“你......要走了吗?”

这人驾着马车四处游历时,恰好碰到了昏倒在外的她娘亲,在村口一直住到了她好转,虽然早知会分离,却没想到那么快。

他道:“该走了。”

“是因为......你娘子吗?”

他怔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笑了笑:“我娘子,生性不喜静。这些年九州四海走了一大半,也该往更远的地方走走了。”

恰是江南三月好春光,两人说话间小路边几个少侠迎面而来,剑上玉佩丁零当啷地晃,这声响让他猛地抬头,十指一下收紧,怔了片刻,又别开眼去。

他兀自对着几人背影站了好一会,连步子都有了几分沉重虚浮的味道,最后才在浣衣女的几声呼唤里回过神。歉意一笑,将城中买回的鱼、香料、椒麻放回厨房,收起二楼,缰绳一拉,马车就晃晃悠悠朝远方驶去。

路有些不平,木制的门窗哗啦啦响动,楼中却并无人声。

该去哪里呢?

他想,其实早见过了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时也曾和雁一起南归,除了那人身边,好像也并没有更远的地方。

但还是要走下去,走下去。

他要他自在,那他就做这凡尘熙熙攘攘里最普通的一个人,穿过闹市人声如潮,拎回鲜香肥美的一条鱼,屋前种着小葱,行医攒起的银子被他藏在了米缸下。

也许也有一日,是他握着书卷坐在门前,雪也冷不了的炉上还文着一锅甜汤,楼停在长亭酒肆外,招牌上滚金边的狼眼已经脏污模糊,风扬起旗帜的一回头,树下还会有一人在等,阳光穿过树叶落满了发缝,涩暗的橙金,他抱剑而来,人却是比剑还要耀眼。

他兴致勃勃地邀请他共闯江湖,他会故意拉长了尾音,状似无意地低头思忖片刻,该是一辈子的事,不能答应得太快,也不能太慢。

但现下,他眼中悲伤和温柔却如落不完的雨,他侧头,只对楼内道:“这江湖变幻万千,世间的路那么多,既然你喜欢,我们就再去看看。”

风掠过,帘子被吹起,又缓缓飘落。

楼内,只有一只焦黑的泥捏小狗,小狗一双眼惟妙惟肖,半个身子却是被火熏过的烟黑。

也恰是他与他决裂那一晚被扔进了烛火里想化为灰烬,却被什么人不顾烧痛的捞出来,要陪他去看看江湖、看看红尘的一只小狗。

此刻脸上如悲似笑,如泣还诉,在风里晃了晃,看起来竟像点了点头。

马车很快去得远了。

没有跑路!是做了一本无料,入魔过两天更......

※接剧版40集结局,有剧透

※全是私设,1w字一发完HE

※天王老子来了李莲花也得给我活着

科学可能救不活李莲花,但玄学可以x

有没有人看不知道,但是我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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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自从那日东海一别,方多病便踏上了漫漫寻人路,他不信李莲花会死,当年的李相夷能活下来,如今的李莲花也一定会。

他带着莲花楼牵着狐狸精从灵山走到京城,走过每一寸他们曾并肩踏过的土地,遍寻未果。

最后他去了东海,那个他收到李相夷绝笔信的地方。

这回他没带狐狸精......

这回他没带狐狸精,就只自己骑马在东海周围转,脑海里一直在想象十年之前笛飞声和李相夷的东海一战,那时他还太小,故事全是听说,但他那时不信李相夷死了,如今自然不会信李莲花死了。

那时的李相夷能变成李莲花活下来,那李莲花说不准也会变成李莲蓬、李莲藕活下来。

方多病一边想,一边马儿带着他溜达到了一个小渔村。

小渔村里人家很少,数来总共也就十余户,而现在这十余户人家“倾巢而出”齐齐奔着一个地方去,这对一个小渔村而言实在是奇怪。

而方多病向来见不得奇怪的事情。

他拴好马,拉住一个老翁问道:“请问老丈,村子里出什么事了?”

老翁也不等方多病问完就想甩开他的手,可发现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就像绑了秤砣,沉重得很,怎么也甩不开,只得嚷道:“村里来了个神仙哩,本来刘舟子带回来个一身白衣的人大家还以为是鬼咧,结果人家就那么一挥手,刘家婆子多年肺病就好了嘞,而且那人模样还那么好看,这不是神仙是什么,你莫拉我,等会迟了,见不到神仙嘞。”

方多病怔怔地松了手,嘴里念叨着白衣、神仙,等被后面人撞了肩膀才醒过神。

他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果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莲花,真有你的!

等他赶到时,刘舟子家门口早跪了一圈人,说要拜神仙,怎么赶都赶不走。

最后刘家婆子出来,给了众人一人一杯水,说是神仙赐的,喝完便要速速离去,在家睡上一觉,不然恐有厄运缠身。

所有人都走了,门外就只剩了方多病一人,刘舟子家离海边不远,海风吹得他衣袂飘飘,倒也像个神仙。

不过马上就不像了。

毕竟应该没有哪路神仙似他这样一边骂人一边眼泪汪汪的。

也不算骂人,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小少爷哪会那些腌臜话,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说什么骗子,坏蛋。

到最后只剩了一句。

“李莲花,我想看看你。”

饶是如此,门内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没有办法,方多病只好用绝招。

李相夷的软肋不好说。

但李莲花的软肋,全天下都知道。

方多病一抹眼泪,怒气冲冲地伸手一指滔滔海浪:“李莲花!你再躲我,我就从这跳下去!”

别人或许不会,但方多病说跳就一定会跳。

李莲花深知这点,所以他只能出门。

“方小宝,你这又是何必,李相夷早已自绝于世,你寻他何用。”

“我又没找李相夷。”方多病抽抽鼻子,忍住眼泪,故作凶狠道,“本少爷找李莲花!”

“你既是神仙,那就请你大发慈悲告诉我……”方多病越忍泪越多,索性就不再忍,就这么噙着泪一步一步走过去,“李莲花还活着吗?”

02

李莲花自然还活着。

并且此刻正与方多病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当然,执手是方多病主动的,泪眼是方多病的,凝噎是方多病的,只有无语是李莲花的。

李相夷已经跟一切告别,只想找一处地方晒一晒太阳。

可他早该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李相夷怎么都告不了别。

这人也不需要李相夷的告别。

这世上寻李相夷的人很多,在寻李莲花的就只有一个。

李莲花想,是该跟方多病好好告别,作为李莲花。

不过李莲花无数次想开口,无数次被方多病的眼泪堵了回去,他从不知这小少爷如此能哭。

方多病也不想哭,他有好多话想跟李莲花说,可他就是忍不住,最后只能抓住对方的手,哽咽道:“你不许跑了,我就该把天机堂的四象玲珑锁拿来,咱俩一人锁一边,看你还能跑哪去。”

李莲花无奈,只能暂时放弃告别的念头,拍了拍方多病的手背安抚道:“那沐浴如厕你也同我一起?”

…………

“李莲花!”

哭倒是不哭了,不过好像更糟糕,李莲花摸摸鼻子想。

“啊,小宝啊,你一路走来,可曾听过这村子里海怪的故事?”

话题转的足够生硬。

但对面是方多病。

“海怪?”方多病一颗心全扑在找李莲花这件事上,哪有心思打听这些奇闻异事。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李莲花在转移话题呢。

不过既然现在人在他身边,那么听个故事又何妨。

李莲花感受到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小渔村本来不小,也有个几百户人家,你可知为何如今只剩了这十余户?”

“因为海怪?”

“这也是那位姓刘的船家同我讲的。”李莲花点头,“其实这海里淹死人不出奇,做了这海上买卖,就该知道有时性命全靠天意,可这地方却有怪事,每年三月初三仍未从海上回来的人最终都会只剩一颗人头从海上漂回来。”

方多病疑道:“那在三月三之前回来不就好了?”

李莲花道:“海上风云莫测,归期也不由自己,这里的人若是出海也都选在三月三之后,不过毕竟海怪传说吓人,也不敢保证这海怪会不会哪日心念一动换个日子,所以大部分人还是搬走了。”

方多病看向李莲花:“明日便是三月三了……”

李莲花了然问道:“想去看看?”

方多病点头:“嗯嗯嗯。”

李莲花道:“我这没几天好活的人也就罢了,你就不怕被海怪吃了?”

方多病一听就瞪他:“什么没几天好活,我倒是巴不得真有海怪,书上不都说吗,这精怪的肉吃了多有延年益寿之效,万一能治你的病呢。”

李莲花听了只笑笑,不再说话。

哪知第二日方多病真的不知从哪弄了只小船来。

李莲花惊道:“方小宝你真要去啊。”

方多病点头:“我又不像你成天骗人玩,说过的话当然是真的。”

其实方多病倒也不算一时兴起,只算是病急乱投医,自从知道李莲花中毒以来他就几乎把天机堂的医书都看了个遍,医书看完了他甚至看起了神鬼志怪。

那时说的精怪之肉多能延年益寿也不是玩笑话,他是真的研究过。

万一真有海怪呢,他总要试试。

方多病幼时身体不好,总看见他爹娘求神拜佛愿他平安康健,他那时不懂,觉得与其寄希望于神仙,倒不如多练一会剑来的实在。

他现在却懂了,也真的在京城最灵验的佛寺叩足了一百零八个响头,只为求一人长命百岁。

人有执念牵挂,方生诸天神佛。

03

方多病执意要去,李莲花只能陪他。

其实方多病本来也不是很想李莲花一起去,毕竟就对方现在这个身子骨,在船上颠簸两下指不定就散架了,但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把人找到,还是绑在身边为好。

船刚一入海,二人便觉出不对,明明没人划桨,这船便自己动了起来,似乎是在奔哪个方向而去。

方多病解下发带,将自己的手腕同李莲花的紧紧绑在一起,以防生变。

海浪声巨大,二人只有凑到对方耳边才能听到说话声音。

李莲花凑近道:“前面好似有一漩涡。”

方多病点头,握紧了李莲花的手。

不过转瞬,他们便进了这漩涡。

等他们再有意识,触目所见便皆是白茫茫一片,好像一片冰雪天地,可他们却不觉得冷,还没等他们细细打量,哗啦一声,有东西冲出水面的声音响起。

他二人寻声音一看,都不由惊讶。

从水中腾空而起的动物长得着实奇怪,说它是鸟可它明明有着腮和鳍,可说它是鱼又偏偏生了一对翅膀。

方多病道:“竟真有海怪?”

李莲花拍手称奇:“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那海怪听到动静便张着嘴飞过来,甚是吓人。

不过花方二人倒不是很害怕,只因这怪物实在是——

飞得太慢了。

“狐狸精都比它快。”李莲花如是说。

“而且它好像还看不见。”用轻功已然飞到另一处的方多病凑到李莲花耳旁小声说,“还是朝着刚才咱们站的方向去的。”

那就更不足为惧了。

方多病于是摩拳擦掌,准备伺机割它一块肉给李莲花炖汤。

却被李莲花制止,李莲花指指远处,这白色世界里唯一一处不白的地方。

“那好像是间房子,这里或许有人住。”

等二人到了那房子门口,那怪物才算飞到他们之前站的地方,此时正在缓慢移动,好像在找人。

这时,房子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子,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看到这女子的一瞬,二人皆不由惊呼一声。

倒不是因为女子容貌如何,是因为这女子实在是太白了,从头发到指甲尖无一处不雪白,看了让人凭空生出一阵寒意来。

怎么看怎么不像人啊,方多病腹诽道。

这女子开口说话,声音倒不似模样那么冷:“二位能不被鲲鹏所食,想必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不知入我北冥何意。”

又是北冥又是鲲鹏的,实在不能不让人想多。

“这…这当真是逍遥游中说的北冥?”

女子森然一笑:“当然不是,名字我自己随意取的。”

说着女子走近又对二人仔细打量一番,摇头道:“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一个愣头青,一个短命鬼,看来鲲鹏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女子靠近的一霎,李莲花下意识地拉着方多病后退一步。

接着就晕了过去。

方多病的手腕还跟人绑在一起,被带的一起倒了下去,他伸手按在人颈侧,呼了口气,还好,有呼吸。

接着他就抬头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你做了什么?!!”

女子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方多病一惊:“你看得出他中毒?你可有法子解?”

女子却不答。

方多病想站起来却舍不得解开手腕发带,便扶着李莲花一起站了起来。

“你快说!”

女子还是不回答,不过倒是说了句别的话。

“我叫沈易水,你可听过?”

这名字方多病当然听过,沈易水,百年前圣一教教主,臭名昭著的魔女,不过据记载圣一教一百年前就被正派联手剿灭,沈易水也从此不知所踪。

“可沈易水不是一百年前……”

沈易水笑道:“不错不错,我今天不多不少,正正好一百二十岁。”

方多病于是又看了看沈易水的脸,虽然这人的头发眉毛都是白的,可这张脸说是十七八的少女都行,哪里像一百二十岁的老人。

不过这里的一切都不同寻常,方多病瞧了眼远处仍在找人的鲲鹏想。

既然这里有长了翅膀会飞的大鱼,有一百二十岁却样貌还是少女的老人,那么这里肯定能解李莲花的毒!

方多病愈发坚定,他看向沈易水,语气倒是谦卑不少:“敢问前辈可有办法解毒?”

沈易水嗬嗬一笑道:“我确实有法子救他,但我为什么救他,这世上那么多人快死了,我凭什么独独救他?”

方多病一听,顿觉希望大增,他解开手腕发带,把李莲花轻放在地上。

接着冲沈易水深深一拜:“前辈若能相救,晚辈此生供您驱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易水却道:“我在这里又出不去,能让你做什么,不过我现在倒是好奇,你和此人是什么关系,他的性命于你便如此重要?”

方多病道:“他是我此生挚友,他的性命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

沈易水道:“那若是我要你一命换一命,你死了我才肯救他呢,你可答应?”

听到这一问,方多病倒是笑了笑:“自是答应,只愿前辈莫要出尔反尔,不知前辈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要我自行了断。”

沈易水倒是一惊:“哦?我瞧你这态度,倒不似对挚友,倒像对着情郎。”

这句话一出,刚才还笑着的方多病顿时语塞,不禁暗道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沈易水的这句话算是彻底戳中了他的隐秘心事。

要问方多病是何时对李莲花有了这般感情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从第一次见面这人把他迷晕他就觉得此人不同寻常,后来一次次并肩都在加深这份感情。甚至他发现李莲花就是李相夷的时候他对他生气其实跟那所谓的杀父之仇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因为他早把李莲花当做此生对他最特别的人,他把一颗真诚的心捧给对方,却发现对方或许不屑一顾。

04

有时候问题并不需要回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就如现在的方多病。

他没否认,那便是认了情郎二字。

沈易水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现在倒有兴趣救他了,男子相恋,不错不错,这世间不容之事,我总要助一助,傻小子,把你情郎背进来,我仔细瞧瞧他中的毒。”

沈易水查看过李莲花的情况,道:“这毒甚为霸道,若非这小子内力深厚,早十年就该没命了。”

方多病道:“前辈说的是。”

接着又把十年前李相夷如何中碧茶之毒,十年后的种种纠葛都讲了一遍。

方多病叹了口气:“本来靠着忘川花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忘川花也没了。”

说完又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沈易水:“前辈有何办法解毒?”

“小子。”沈易水看向方多病,也不回答,只是一指天池,“捞条鱼来吃。”

方多病不解:“啊?”

沈易水道:“你当这鱼是何俗物?在鲲鹏口下仍可繁衍的能是普通一条鱼?”

方多病恍然:“那这鱼可以解碧茶之毒了?”

沈易水微微一笑道:“当然不能。”

方多病脱口而出:“那我捞它做什么?”

沈易水道:“这鱼不能救他的命,却能提升你的功力,辅之谷里寒潭,一日可抵一月,你适才不说十年扬州慢可解他的毒吗,在此地修炼四个月,便抵你世间修行十年。只是这速成之法对经脉损害极大,修炼之时可是剜心蚀骨之痛,你能忍得?”

方多病不假思索道:“只要能救他,自然忍得。”

仔细想想方多病这法子觉得确实可行,只是又觉得四个月太久,便问道::“可是需要四个月……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沈易水道:“若你们愿永世不出北冥,我倒也有别的法子,你们可愿?”

方多病疑道:“此话何意?”

沈易水道:“北冥的事物只属北冥,出了北冥这条鱼也就只是普通一条鱼,我就算用北冥的东西压制住他的毒性,等出了这里,他照样毒发。”

方多病惊道:“那我在这里救了他,等出去……”

沈易水笑道:“扬州慢又不是北冥的事物,自是无妨,只是你出北冥之时,这十年功力自会化为乌有,不复存在。那时定又是一番重塑经脉之苦,你可受得?”

方多病放下心来:“当然受得。”

沈易水从怀里取出一香囊,递给方多病道:“那行,捞鱼去吧,你佩着这香囊,鲲鹏便不会攻击你。”

方多病看着躺在床上仍在昏迷的李莲花,不放心道:“可李莲花他……”

沈易水摆手:“他在这儿不会死,等得起你。”

等人彻底出去之后,沈易水低头一笑:“别装了,人都出去了。”

李莲花缓缓睁开眼:“前辈好眼力。”

初时他晕是真的晕过去了,只是他醒的时机不巧,正赶在沈易水问二人关系的当口,这时候清醒实在不妥,况且他也确实有那么几分想听答案,他便只能接着‘晕’。

也就如此知道了方多病的一腔爱意。

沈易水道:“开心吧,有个人这样爱你。”

李莲花只笑笑,却不说话。

开心自是有的,可他又难过。

李相夷与所有人都有了结局,可李莲花和方多病才刚开始便要结局。

他倒宁愿方多病没这么看重他。

李莲花明白自己心意自是比方多病早得多,从他习惯性的在莲花楼里唤方多病的名字时他就已经知道。

他接受了莲花楼有第二个主人。

也接受了李莲花心里住进来一个人。

“前辈。”李莲花突然出声,“这个办法真的有用吗?”

“呦。”沈易水挑眉道,“我听那傻小子讲的故事,还以为你不在乎自己生死呢。”

李莲花自嘲道:“哪有人真的不想活?”

更何况,他现在想陪一个人活下去。

05

等方多病捉完鱼回来,沈易水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剩李莲花自己盘膝坐在床上,他兴奋地过去:“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李莲花摇摇头,道:“感觉很好,这地方确实不同寻常,在这儿看东西都清晰很多。”

方多病笑道:“你知道吗,就咱们刚进来之时门口的那个女子,竟是百年前就消失不见的圣一教教主沈易水,她说她都一百二十岁了,可看起来那样年轻,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有法子救你!”

说着方多病实在忍不住扑在人怀里,声音都带了哭腔:“你有救了,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李相夷没那么容易死,李莲花也不会那么容易死。”

李莲花轻抚着对方头发,柔声道:“我都听到了,只是这法子你要吃不少苦。”

李莲花不想方多病吃这个苦,但他知道他拦不住,一如当初方多病拦不住他从莲花楼离开,如今他也拦不住方多病救他。

“我不怕吃苦,我少时体弱,为了能好起来那么多苦药金针都受过,早习惯了。”方多病从他怀里出来,自己擦擦眼泪,脸颊有些泛红,不由想到,李莲花说他都听到了是什么意思,“你…你刚才不是晕过去了?”

李莲花轻咳一声:“晕过去是晕过去,不过耳朵还好使,听得到。”

方多病一惊,什么叫听得到,这么说他刚才同沈易水的谈话这人都知道了?

关于情郎那一段他也听到了?

方多病不由得偷瞄了李莲花一眼,看人还是一派如常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知道了,但他也不好直接问。

“李莲花你看我抓了好多鱼!”

同样生硬的转移话题。

李莲花自然顺着他说:“我们小宝真厉害。”

鱼是方多病捉的,也是他亲自下锅炖的。

鱼很好吃,但吃完鱼之后的事情就不太美妙。

最起码对李莲花来说很不美妙。

沈易水一指屋后,对方多病道:“那里便是你练功的寒潭,你们的功法我不清楚,按平时修炼方法来即可,切记一周天运转完之前不可离开寒潭,否则前功尽弃。”

方多病点头称是,起身就要去。

李莲花抓住他手腕,轻声道:“小心。”

方多病冲他笑:“放心。”

李莲花看着方多病的背影却实在不放心,起身便要同去。

沈易水突然道:“你别去了,在寒潭里练功的模样实在不好看,他定不希望你看到,我知你不信我,也不放心,那小子也不算全然信我,不过因我说能救你,他只能信我。”

李莲花只能坐下,他看向沈易水,淡淡道:“还望前辈不要让他失望。”

活下去是李莲花不敢贪求之事,他更不想方多病再一次希望落空。

沈易水笑道:“我不重要,你不要让他失望才真,你在这儿等他吧,刚从寒潭出来冰冷万分,寒潭之水又不能用内力烘干,这里没有酒,你可热壶水给他。”

06

方多病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李莲花还未靠近便已感到一阵寒气,他忙过去拥住人,问道:“很痛吗?”

“不痛。”方多病脸色有些苍白,身体还在发抖,精神却还不错,“我现在觉得有劲儿极了,一个能打十个。”

李莲花微微放心,倒了杯热水喂过去:“来,暖暖身子。”

方多病有点不好意思,试图把杯子拿过来,小声道:“我自己喝就好……”

李莲花却不给,调笑道:“我是你情郎,应该的。”

方多病抬头大惊:“你果然听到了!!!”

李莲花一笑,拥得更紧了些:“我早说过我晕虽晕着,耳朵却还好使。”

“那你…那你……”方多病倒被李莲花这泰然态度搞得一愣,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何意思,“你怎么想的?”

李莲花低下头去,嘴唇几近贴在对方耳边,沉声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李莲花没说完,方多病却也懂了。

他们两个之间,话向来不必说得太过明白。

说不必多说,做却可以多做些。

方多病抿抿唇,轻微转了转头,便把自己侧脸送到了对方唇瓣。

等那温热触感划过脸畔,他才后知后觉开始害羞。

害羞之后,便是止不住的欣喜。

他戳戳李莲花的心口,小声道:“我之前看书的时候看到过苗疆有一种蛊虫,能让一对相爱之人同生共死,等出去我便去寻来,省得你老想把我扔下一个人等死。”

李莲花把人从自己怀里扶起来,笑道:“若那沈前辈所言非虚,这碧茶之毒可解,我又何必等死,若她骗了我们,只怕这里便是我俩葬身之处,你又到哪去寻那虚无缥缈的苗疆蛊虫。”

方多病也跟着笑起来:“也对,你说这沈易水到底骗没骗我们,她真的是一百二十岁的沈易水?”

李莲花摇头,饶是他再聪明也认不出一个已经消失了一百年的人,何况这里的一切早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不论怎么说,这地方确实不是寻常地界,我能感到我身上碧茶之毒仍在,可它却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了。”

方多病道:“怪不得你身上现在这么暖,从前都是冷冰冰的。”

说来也怪,自从方多病开始练功之后,沈易水便鲜少出现在他们眼前,偶尔出现也不过指点他们两句功法,就又消失不见。

又是一日从寒潭出来,方多病照旧窝在李莲花怀里取暖,本来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再说他们都已互通心意,有亲密之举也实属正常。

“莲花,你说这沈前辈一天天都去哪里了?”

李莲花道:“这种世外高人自是神秘,哪能让你我瞧得明白。”

方多病点头:“我听那传闻中的沈易水杀人如麻,饮血啖肉,人人得而诛之,可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脾气怪些,没感觉如此面目可憎啊。”

李莲花道:“人言可畏,既是传闻又怎能句句为真,不说久远,笛飞声不久前还是大魔头呢,你与他相识这么久,他可是真十恶不赦?”

方多病叹了口气:“其实又何必区分正派魔道,大家都是人罢了,正派里也有沽名钓誉之辈,魔道里也不乏赤胆忠心之人,和平共处多好。”

李莲花道:“所以我当年才与笛飞声签那盟约,只可惜后来……”

“你不是说李相夷都已自绝于世?”方多病伸手捧住李莲花的脸,忍着羞抬头蹭了蹭对方鼻尖,“那就不要去想李相夷的旧事了,现在活着的是李莲花。”

说罢又小声昵喃了句:“我的李莲花。”

李莲花在此处不受碧茶之毒的影响,五感极佳,又怎会听不到方多病的呢喃。

“你可以大声说,现在活着的是方小宝的李莲花。”

四个月后。

身怀十年扬州慢内力的方多病揣着万分忐忑。

他抱着李莲花的手臂,颤声道:“我真的能救你了吗?”

李莲花轻声安慰道:“当然,对自己有点信心,你可是李相夷此生唯一的徒弟。”

解毒过后,李莲花不多时便醒了过来。

但方多病却昏了过去。

李莲花急忙去把他的脉,脉象平稳有力,稍稍放下心。

一旁的沈易水道:“他并无大碍,只是救过你之后精力损耗过大再加上兴奋过度,睡一觉便好。”

李莲花点头,这才缓过神运转内息,不禁慨叹,这十年来,他已适应碧茶之毒在他体内,如今陡然消失,倒有新生之感。

“多谢前辈相救。”李莲花拱手道,这句谢倒是真心实意。

“谢我倒是不必,要谢便谢你情郎。”沈易水笑道,“你们在此好好休养,与外界连通之门只在每年三月初三才会开启,到时你们配了那香囊出去即可,鲲鹏不会阻你们。”

说完便又不见踪影。

余下的这八个月二人倒过得十分惬意,李莲花的碧茶之毒已解,方多病也就不用再日日去寒潭练功受苦。

卸下一切重担,自是事事顺心。

好在这世外之地,做对寻常爱侣。

07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转眼又是一年三月三。

沈易水丢了只小船在他们二人面前,正是他们来时乘的那只船。

“走吧。”

还没等二人拜别,沈易水又飘然远去。

方多病慨叹:“高人果真来去无踪。”

就像来时一样,二人刚乘上小船,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已进了漩涡,等再有意识,就已在海上了。

等回了寻常世间,方多病连忙去摸李莲花的脉,感到脉象平稳,内息通畅,才彻底放下了心。

碧茶之毒是真的解了。

李莲花的毒是解了,但方多病此时却不算好,他只觉自己经脉酸胀,疼痛非常,李莲花也没有办法,海上颠簸,只能紧紧抱着人,让人少受些颠簸之苦。

方多病此时缩在李莲花怀里,觉得自己还能忍一忍。

好在小船自有方向,载着他们一路回到来时渔村。

等双脚踏上土地之时,方多病终是没忍住,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小宝!”李莲花慌了神,用衣袖去擦他唇边血迹,“小宝,怎么样。”

方多病痛极,浑身都在抖,却还是努力扯扯嘴角,笑道:“没事儿,就是有点疼。”

说罢便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天已经黑了,身上盖了好几层棉被,他现在感觉身上已经没那么痛,不过内力确实少了些。

“感觉怎么样。”李莲花走过来扶起他,喂了他口水喝,“还冷不冷,刚才你一直喊着冷,身上凉的跟冰块一样。”

“不冷。”方多病乖巧地喝了口水,又摇摇头,“你放心,其实也没有很疼,再说看着你身体康健,我心里高兴,更没多痛了。”

“嘴硬。”

李莲花叹气,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方小宝呢,最起码他现在知道对方虽然痛,但不会伤及性命,那当初自己无药可救时,对方又是用什么心情照顾自己的。

方多病只笑,也不反驳,他当然知道李莲花这声叹息包含着什么,但那都已经过去,他又何必再提。

方多病想着岔开话题,便开始打量周围,这里装修精致,定不是那个小渔村,于是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附近镇上一间小屋。”李莲花知晓对方心意,自然也不再纠结往事,“那小渔村太过破旧,不利于你养病,这里方便一些。”

方多病疑惑:“你租的吗,哪来的钱?”

李莲花道:“这屋主是个生意人,几年前走商的时候路遇山贼,我碰巧遇到便救了他一命,这小屋算是报答。”

方多病撇嘴:“你可真是哪都有朋友。”

李莲花轻点人额头:“乱吃飞醋,这哪算得上朋友,再说也不是白住,等你身体好了还要靠方少爷取钱替我这个穷光蛋补上租金的呀。”

说完李莲花还像模像样地冲方多病做了个揖。

方多病抿嘴一笑:“好说好说。”

二人就这么住了下来,第二日方多病便修书一封给天机山庄报了平安,就这么突然消失一年,也不知他爹娘要如何担心。

一直到午饭时分都是好好的,方多病最爱的那口牛肉还没放到嘴里,经脉那熟悉的胀痛感便袭了上来。

这饭哪里还吃得下去。

李莲花过去抱住他,只觉他身上一阵阵的寒气往外冒。

方多病缩在李莲花怀里又冷又痛,难过得说不出话,不禁腹诽道:原来昨天那只算个‘开胃菜’,跟今天这痛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李莲花拿几床棉被裹住他,对方多病来说却也杯水车薪,这冷是从内而外的,之前助他练功的寒气如今一寸寸从他经脉,骨髓,血液中剥离,他每块骨头都好像浸在寒潭中,似乎马上就要把他冻成冰块。

看着人这么难受,李莲花却没办法,方多病现在正是经脉脆弱的时候,根本承受不起他的内力,他只能尽可能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他一边抱紧方多病,一边不禁想值得吗,为了他一个已经告别世间的人,受如此苦难,值得吗。

“值得。”

方多病连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伸手攀住李莲花的脖颈,努力发出声音。

“你能活着,什么都值得。”

李莲花终是没忍住落了滴泪在方多病脸上,又自己吻掉了这滴泪。

“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08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一个月,方多病身上不属于他的那部分内力才算散尽。

方多病这一个月在床上躺的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便要提剑出去活动筋骨。

李莲花也纵着他。

方多病在院子里舞剑,李莲花就靠在树上看他,潇洒灵逸,是他没见过的招式,只见方多病一个转身,挑眉看他,执剑相邀。

李莲花自解其意,随手折了根树枝,缠上对方剑尖。

二人明明不曾套招,但剑随心动,心意相通,剑意亦然。

李莲花笑问:“这招可取名字?”

方多病收剑看他,笑道:“没呢,你取一个可好?”

李莲花拈过对方发上一片枯叶,顺势牵住人手。

“那便唤它——逍遥游。”

从此执一人之手共终老,于天地之间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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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一点婚后日常,玩了一句神雕梗,与正文关系不大

最近看唐诡,磕上了风起东宫。想自割腿肉,不过还没具体想好怎么写,先来想个梗吧。

太子身在高位,小卢的尴尬身份,注定让他猜忌,但理性上让他想杀了小卢,感性上他却想留下小卢。因此在感性和理性的双重拉扯下。他贬小卢,派杀手刺杀小卢,但每次派的杀手武功都要比小卢差,因为怕小卢真死了,而且杀手身上都带有东宫的线索。他就是想明目张胆告诉小卢,自己想杀了小卢,看看小卢的想法。小卢每次都毫无怨言,他一边心底暗喜,但一边又控制不住继续猜忌,甚至希望小卢来怨自己,自己就能狠下心下手。但小卢偏偏对他忠心耿耿,他没有办法,只有继续煎熬,然而小卢被别人伤害,他又会心疼,心疼过后继续不痛不痒地刺杀。(每次杨内侍找的...

太子身在高位,小卢的尴尬身份,注定让他猜忌,但理性上让他想杀了小卢,感性上他却想留下小卢。因此在感性和理性的双重拉扯下。他贬小卢,派杀手刺杀小卢,但每次派的杀手武功都要比小卢差,因为怕小卢真死了,而且杀手身上都带有东宫的线索。他就是想明目张胆告诉小卢,自己想杀了小卢,看看小卢的想法。小卢每次都毫无怨言,他一边心底暗喜,但一边又控制不住继续猜忌,甚至希望小卢来怨自己,自己就能狠下心下手。但小卢偏偏对他忠心耿耿,他没有办法,只有继续煎熬,然而小卢被别人伤害,他又会心疼,心疼过后继续不痛不痒地刺杀。(每次杨内侍找的杀手他都得亲自过眼,确定不会对小卢造成伤害后才会同意派出去。)后面公主死了,小卢在那次战斗中还是偏向了太子,太子心里很高兴,想着最后再试探一次小卢,以后就让小卢留在长安,长长久久在一起,没想到小卢在一次次试探中早已心灰意冷,发现太子又在试探自己后没怎么抵抗,死在了这次刺杀中。李三恍然,他一直试图从试探中找寻真心,可真心经不得试探。

“姑娘莫怕,有俺齐天大圣在,谁敢欺负你!”

瞎画。大概我被推奇怪cp视频越来越多是有原因的,就,莫名上头就【。】

我流猴哥,喜欢原著的尖尖耳朵所以【】

六十二

“萧傥的好算盘。”

此时场上张衍先攻过一轮,萧傥虽以玄功抗过了幽阴重水,却也并未找到机会收回五灵白鲤梭。眼下攻守交换,两人看似不动,实则神通已经交锋。齐云天看着萧傥施展出九岳清音,略微凝神——这门神通说来他实在不陌生,当年与前任十大弟子首座交手时,这也曾是陈渊的看家神通。

张衍若有底气挑战萧傥,那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齐云天虽是这么想着,但还是不能完全安心,略微阖眼,稍稍放出些许气机不易察觉地感应了一番萧傥的九岳清音,竟觉察到其间蹊跷。

无怪乎只是施展一番九岳清音那萧傥便已面露疲色,那人竟是想以清音刺入张衍肺腑,暗中伤其根本。

齐云天睁开眼,看着萧傥自认平局,却不似范长青那...

齐云天睁开眼,看着萧傥自认平局,却不似范长青那般松了口气。他思忖一番,正要叫范长青去唤下场的张衍来第一峰,就听闻张衍竟又是一声响亮叫阵:“杜德,你可敢下得峰来,与我一战?”

范长青见齐云天难得有些忧色,赶忙道:“齐师兄,可是张师弟这叫阵有什么不妥吗?”

范长青眼见着杜德先派了座下封臻出场,想起一桩旧事。因着事关张衍,他觉得很有必要告知齐云天一番,于是声音放低了一些:“这封臻据说修为也就尔尔,但是他有个同族胞妹,还颇有资质,在琳琅洞天门下修行,很得秦真人喜欢。”

“哦?”齐云天面色如常,继续听着。

“那女修名唤封窈,听说,当然,小弟我也只是听说,听说她对张师弟,颇有几分爱慕之意。”范长青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八卦,一本正经地开口。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齐云天静默片刻,微笑道,“张师弟龙章凤姿,有人倾慕是理所应当之事。”

范长青点点头:“不过张师弟一心向道,怕是对这等事情从未想过要花什么心思,可怜那封师妹一腔芳心,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隐约预见当是平局告终,心下稍宽,想起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自己劳心。

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是子时,“花水月”中的真灵竟还迟迟未归。之前之所以叮嘱于她要子时前归来,便是顾虑到她曾被自己的紫霄神雷废了修为,元气大伤,哪怕沉睡调养二十余年,也还是虚弱,不可离开法宝太久。这些利害她本人也当知晓,断不会真像孩童贪玩误了时辰。

念及对方毕竟帮自己向几位洞天传了消息,齐云天思量再三,还是决意去寻一寻。

“范师弟,稍后今日大比结束,你……”

“齐师兄。”

齐云天正在与范长青嘱咐,忽觉一道凛然气机落于第一峰,抬头但见宁冲玄白衣飒爽而来,手上捧着一卷法书。

“宁师弟。”齐云天微微一笑,目光自那法书上一扫而过,“可是几位洞天真人有法旨降下?”

宁冲玄颔首:“正是。方才掌门传下谕令与几位洞天后,孟师伯便遣我来将此间消息呈与师兄知晓。”

齐云天眉头微动,双手接过法书展开,饶是他城府极深,也不由皱了皱眉。

——竟是命师徒一脉的关键弟子今日之后都再不出战。

宁冲玄奉命呈书而来,自然不知其间写的是什么,但观齐云天的神色,也知必是什么郑重之令,不敢大意,也不轻易询问。

片刻后齐云天便已有了计较,起身抬手一拂,法书在他手中化作几道光芒飞入云霄。他向着那几道光芒行礼开口:“弟子谨遵师命。”待得那些灵光隐没于霄汉间,他这才回身向着范长青与宁冲玄道,“烦劳两位师弟传话于师徒一脉各位洞天门下弟子,待得今日之比结束,便来聚沙堆洞府一叙。”

范长青与宁冲玄点头领命。

齐云天转头看了眼场上,此时张衍已斗败了那封臻,叫对方有苦说不出:“张师弟也是我辈的才俊,将他一并叫上,大家认识一番也好。”

“是。”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子时,齐云天摩挲着袖中那面棱花镜,最后还是向范、宁二人道:“为兄便先行一步,有劳二位师弟了。”

张衍看着一道流火青烟飞入场中,显露出杜德白衣冷面的模样,心中暗算时辰,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与区区一个萧傥斗至平局算得了什么,他今日便要叫那些洞天真人好好瞧瞧他张衍的身手。

这般想着,目光竟不自主越过杜德肩头,遥遥地看向第一峰。

只是他却并未得见某个青色的影子,第一峰上唯有范长青还在,身边伫立一人白衣烈烈,竟是之前被孙真人召去的宁冲玄。

对面杜德负手而立,言行冷淡:“张衍,你出手吧。”

虽然“花水月”已祭炼,但齐云天从未把这当做过是自己的法宝肆意使用——当年祭炼这件法宝,一则是为了摆脱那片小界的权宜之计,二则也是唏嘘那真灵的遭遇,权当随手相帮而已。何况那真灵脾气古怪,有时实在叫人难以应付。只不过这些年对方多在沉睡,醒来后也是修炼居多,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齐云天循着法宝指引,在十峰附近徘徊一圈,忽地镜面一闪,隐约可见一抹熟悉的红。

他将“花水月”祭起,让这件真器带领自己前去找寻,行过一片山流溪涧,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红衣黑发的身影。

女童就坐在水中,长发头发被打湿,像是片捞出来的乌黑水藻贴在身上,宽大的红裙浸在水里,乍一看如同晕出了一片浓艳血色。她目光似有些无神地注视着某一处,眼眶周围尽是胭脂色。

“前辈?”齐云天轻声开口。

女童并不理睬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此时月光凉凉地自云头洒落,山水被淋出一片明晃晃的颜色。齐云天没有贸然上前,手执棱花镜,礼貌地伫立于岸边,望着那个水里的身影。

“……真可怜啊。”

过了很久,女童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是与她面目不符合的苍老。

齐云天垂眉敛目地注视着她。

女童转头,漆黑的眼眸里不带一点光,空洞而凉薄:“你猜,我说得是谁?”

齐云天半跪下身,对上那空无一物的目光,不作声地叹了口气,递上“花水月”:“前辈气机稀薄,不可再逗留在外了。”

“是么,原来我还活着啊……”女童咯咯地笑了起来,借着月光看着自己那双细小苍白的手,“我都忘了。”

她这样一副半痴半傻的样子让齐云天困惑,却也不知从和问起。

女童扭头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却让人有些心里生寒。她踩着水站起身,却没有听话地回归镜子里,反而伸出已经有些稀薄透明的手,抚摸上那双温和凝定的眼睛:“这么多年了,你可曾因为记得而后悔过?你可曾因为他不记得怨怼过?”

齐云天感觉到眼前的凉意,眼睫扑朔了一下,话语却始终平静:“我为此心满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女童眨了眨眼睛,目光里渐渐有情绪醒了过来,不再如之前那么死寂荒芜。

“前辈已经找到那个人了是吗?”齐云天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再神经质,终于缓和开口。

“我不知道。”真灵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与苍白的月色,“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他和许多人在一起,也许是我认错了人。”

“总会找到的。”齐云天淡淡道。

女童倏尔一笑,却不知为何笑起来有种婉转凋谢的失魂落魄,她拎着裙摆轻巧地消失在棱花镜中,只留下齐云天一个人待在蜿蜒的溪流旁。

齐云天收起镜子,只觉得那冰凉的感觉还残留在眼前,连同着那沙哑的问句。

——你可曾后悔过?你可曾怨怼过?

TBC

五十六

十峰山乃是鸿烈陆洲一处奇景,相传这十峰本为一山,坐落于风水险恶之处,多亏祖师出手,为改其造化,便以大神通剖为十峰,围出一片玄奇之地,反倒生出“见龙在田”之相,成了门中大比之地。

大比前二十日乃是明气弟子之争,紧接着是玄光境之斗,比之后面关乎师徒与世家之局的化丹境之战,倒少了许多腥风血雨,不过些许暗涌,也多在一些长老辈间。

齐云天端坐于墨盘龙蟒锁厢车中,膝上摊着一卷范长青送来的文书——上面将明气玄光的比斗说得详尽,末了附了头名的名字。刘雁依……倒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齐云天合了文书略微一笑,转头看着远处海阔山遥之景。

望星台响钟,那便是召集参加大比的弟子前去闯关破阵,唯有突围而出者,...

望星台响钟,那便是召集参加大比的弟子前去闯关破阵,唯有突围而出者,才有一往十峰山的资格。齐云天支了额头,阖上眼,仿佛仍有些半睡半醒的倦意,一路穿云而过的凛冽劲风卷起他脚边逶迤的衣摆,上面的伏波水纹仿佛浪涌。大比毕竟是门中要事,他亦得正装出行,一身伏波玄清道衣宽大欲飞,腰间束着云纹织绣的丝绦,与如云大袖一并堪堪及地。玉冠束起些许碎发,余丝仍是披散在身后,总归是一副庄重端正的模样,不会教人挑出了差错。

他阖目小憩了片刻,蓄了些精神,遥遥地感觉到几缕傲然气机,不觉睁眼看向远处。

飘渺层云被水浪破开,十峰之上八道光华熠熠生辉。化丹境弟子自然不会有洞天法相那般磅礴之景,但丹煞外泄,门人齐聚,也能撑出一派赫然气势。

齐云天稍微换个姿势,目光落在第二峰上那片映日烟霞下。那瑰丽之景不似其他几峰那么张扬,却毫不输阵。看来他闭关的这些年,霍轩亦是精进不少。再过二十四年,三百六十年期限一到,自己自首座退下,世家怕也是准备要扶此人上位了。

齐云天刚要收回目光,却瞥见十峰包围间竟还有两道气势不输峰头的云驾,有一袭黑衣傲立其中,煞是好认。

心头略微一动。

隔了那样远,能看清的也不过一个挺拔的影子,却偏偏目光就追了上去。

齐云天听闻张衍曾去守名宫拜访过才洞天不过几十年的彭真人,便知先前借齐梦娇之口的提点起了作用。十大弟子之争,说白了不过洞天博弈,而那根基浅薄的彭真人便是能扶持于张衍的最好人选。

至于张衍身边伫立的是谁……宁冲玄修《云霄千夺剑经》,那凛然气势实在分明。

他撤了目光,略一抬手,便有千万天水南来,一道奔腾江流破开浩瀚烟云,直往北位第一峰去。

拉车的墨蛟自云头踏上这汹涌江流,齐云天垂眉敛目,不去看那十峰之景,也知众人目光俱在自己的车架之上。

自三百多年前他登上十大弟子首座之位起,每每大比,皆是他一人携两名执事童子而来,不带一个门人。他门下至今不过两个记名弟子,齐梦娇修为尔尔,自己也从不勉强她要有何造化;至于周宣,他一早便有言,若想于大比一争,那便自己去争,旁的弟子要如何闯关破阵,他便得吃一样的苦,过一样的关,不会因为师从玄水真宫门下便得半点优渥。

墨蛟拉车,一路踩水凌波,最后于第一峰稳稳落定。

在场之人皆是起身见礼,无论师徒世家,无论修为高低,俱是齐声开口:“吾等见过大师兄。”

齐云天行至山巅之前横出的那一截高崖,纵观在场诸人,目光扫过空落落的第三峰,心中一哂,面上仍是那副温和而不失威严的神容:“诸位师弟请起。”

他这厢发话,余光堪堪与云中抬头的张衍一错而过。

“见过齐真人。”此时在场皆寂,唯有一个女道童驾鹤而来,稚嫩的嗓音一字字说得分明,“钟师叔因需闭关参玄,正值紧要关头,此次大比恐不能至。”

此言一出,世家与师徒的几位门人脸色都有些许变动,倒也不是讶异,只是习以为常间多了点“不过如此”的意思。

齐云天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也知他们缄口不言不过是在等自己的意思。钟穆清,说来钟穆清与他一度还是同门,只是时随事移……也罢,与琳琅洞天的恩怨,倒也不急着在这一时片刻。

“钟师弟修行勤苦,此乃我门中幸事,此次大比,不来也罢。”齐云天不过一笑了之。

那女道童听罢,便道了声“多谢真人体谅”,转头驾鹤走了。余下几峰的弟子闻得此言,也都收敛了神色,不敢有半点异议。

十峰之上忽地又安静了下来,自他到场后,世家已不敢再轻易谈笑,连带着师徒一脉也肃然以对,便是那庄不凡,齐云天遥遥瞥了眼,仿佛也坐得笔直了些。

眼下还有弟子尚在破阵闯关,时候也早,齐云天便在两尾墨蛟盘出的法榻上端然而坐,自童子手中拿过一卷细绢帛书,在膝头铺展开来,漫不经心地看着。

“齐师侄一到,这里倒是安静不少。”

来人是一个面目不过六七岁模样的小小童子,却一脸老气横秋,道袍上一片瑞兽祥纹。

齐云天抬头不觉一笑,吩咐童子设榻:“荀真人如何来得这般早?”

荀长老毫不客气地坐下,往云端扫了一眼:“若不来早点,那些子小辈怕是要上天了。”

齐云天知他指的是谁,反而低声笑了:“小辈有凌云之志乃是好事,长老不是常这么说吗?”

“嘿,怕只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荀长老冷声道。

“张师弟当年三泊破阵大难不死,想来是必有后福的。”齐云天缓缓开口,情绪藏得极好,眼中只余一点刚刚好的笑意,“大比之上,刀剑无眼,不过有荀长老坐镇,想必众位师弟也不过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而已。”

荀长老如何听不出这话中含义:“这是自然,若有小子狂妄,我自当出手。”他说至此,又哼了一声,“似你当初那般的情形,这几百年倒也再未有过。横竖溟沧这么多年,也只有你一个齐云天敢一道紫霄神雷劈得十大弟子首座当场便去往生。”

齐云天听他说起往事,仍是笑得谦和端方:“真人这话便是在说我当年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了。”

荀长老打量了眼这个笑意安然的年轻人:“一转眼又是二十四年。听说你这些年断断续续地一直在闭关?似你如今三代辈独一个元婴,将来自有水到渠成之日,若是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这是自然。”齐云天知道他是好意,“我闭关,世家也能安心一些。世家安心,便不妄动,不动,我等才好静观其变。”

“是啊。”荀长老听罢,点点头,长叹一声,“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你这个位置,他们想要极了,却也怕极了。你当年那一番气势,震得他们足足三百多年不敢造次,只是不知三百六十年一到,局面又当如何变动。”

齐云天仍是淡淡的,看向远处:“江山代有才人出,将来造化不可估量者,自有人在。”

非常感谢留言(′`)亲亲小可爱~

太太文笔太好了吧!!!大师兄是什么绝世大温柔隐忍深情受!!!在我以为大师兄准备一直默默暗恋的时候,居然表白的那么痛快!!!从台阶跳下去抱住张衍的场景我鸡叫冲天!我的妈呀!神仙展开!太甜了!

然而,这样一开始就果断甜甜甜的恋爱注定因为一句“斩断了因果”走向玻璃渣遍地的后来大大大大大部分剧情(哦,持续到了结局ヾ(^。^*))。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师兄终于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因果那里,我哭爆(′;︵;`)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就因为一个天意如此,让平时稳如泰山的师兄瞬间崩溃。于是哪怕是在之后许许多多微小珍贵的糖里,都参杂着玻璃渣,不光是大师兄自欺欺人,像我一样的读者也掩耳盗铃,捡着来之不易的糖渣渣吃,其他的?先不管了!

就这样,他们之间的缘分到底怎么维系,大师兄身上得魔气怎么去除,他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为什么大师兄一直像是在交代后事,这些隐藏的伏笔,埋藏在糖里的炸弹,在结局的几十章里,瞬间爆炸,我们终于知道了,张衍也终于知道了,可是哪怕是在最后揭露真相的过程中,他们两个还是一直在错过,那句“于是连赴汤蹈火都是错过”我哭爆!

《仵作之死》真的封神,已经超过《黄梅杀》成为我喜欢的唐诡单元了(跟《灵魂摆渡》的《阳春面》单元并列)。巧的是,都有独孤遐叔这个大萌货(真的太软萌了,难怪会被同窗惦记[doge])。这个单元完成度比第一单元高多了,本格推理加社会派完美融合一气呵成,最后完成立意上的升华。虽然我从一开始就隐隐猜到真相(自杀),中间也猜到了说谎的人是谁,但随着剧情抽丝剥茧把每个角色和独孤羊的内心层层剥开,还是震撼得我泪流满面,剧本和演员都太赞了。

之所以一开始就猜到可能是自杀,是因为独孤羊去送独孤遐叔亡妻雕像这个剧情。我看到这个情节时觉得很别扭,谁会特意送一个跟自己老婆一摸一样的雕塑还请人家来家里看自己老婆啊?...

在独孤羊看来,春条对他的态度确实没有表现出太多爱,他以为春条已经不爱他了,想离开他。但也不能怪春条,她一个正常女人,特别还是唐朝的女人,希望老公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本来就很合理,而且她不愿生孩子也是因为不愿自己的后代都继续当仵作继续被人看不起。或许她因为报恩选择嫁入独孤家时太年轻无知,并没有考虑这么多现实问题。但春条内心其实是爱独孤羊的,她也理解独孤羊作为仵作的艰苦,但她内心不甘,她不想安于现状,这个现状不仅仅是穷,更是被世人看不起,让她看不到希望。而她那时也没有看到仵作这个职业对丈夫的意义。仵作这种为民伸冤的职业本应该得到世人尊重,却因为迷信被贬低,只能说这是一种社会悲剧。

但如果光是夫妻间的误会并不是死局。如果独孤羊没出意外活到把放妻书亲手交给春条的那一天,或许春条会更加理解他,他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消除误会,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然而,人性的恶让这对善良的夫妇再也等不到互通心意的那一天。那些人无论是想抢夺多面印,还是想霸占春条,其实都没有区别。多面印就像是春条的一个隐喻,是一个人人都觊觎的东西,却又是独孤羊最想保护的,想保护到他宁愿自己不要也要给她们安排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归宿。

所以这个故事并不是在讲忠贞不渝的爱情,而是社会局限性下小人物的挣扎和坚持。最后春条选择继承仵作事业就是一种升华,她不但终于理解了丈夫,也找到了真正的精神寄托,她和婆婆之间的关系也变成了师徒,摆脱了替亡夫养亲的传统妇德式结局,而变成了两代女性间的传承。顺便说一下,曹慧夫人演得真好,一出场就把我震撼了。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最先展现出来的却是仵作的责任感和业务能力,还有一个女性的坚强和傲骨,人设立得太赞了。对这个结局唯一不爽的地方就是,春条最后还要养个败家弟弟,想起来就晦气。要是我写我就把她弟弟写死算了。

最后关于独孤遐叔和春条,他们会在一起吗?我觉得在一起不在一起都没问题。独孤遐叔一开始还没走出对轻红的哀思,看到的春条全是轻红的影子,也因此犯了癔症。但到了最后,他看到了春条自己的品质,并不再是把她作为轻红的替身,在他眼里春条就是春条,是一个跟轻红完全不同的人,如果说他爱上春条,那一定是因为她的灵魂而不是样貌。有这个前提在,他们相互吸引才会是值得肯定的,而不是替身文学。而对春条来说,她做仵作,独孤遐叔肯定能理解支持,而且一个县令一个仵作也能并肩作战,挺好的。如果是两个同样拥有美好品质的人,在一起相互疗伤相互支持又有什么不好呢?所以如果他们在一起了我是会祝福他们的。当然留个开放结局也不错。

放妻书写得太感人了,放在这里为本单元剧评画上句号吧。

*一点无可风告、一点风起东宫、一点师徒

*7.2k字,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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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四年十月初六,是平常日子。湖州司户参军苏无名下值回府时,天色未黯,长街尽处铺一道霞光。苏无名无心赏景,埋头疾走,险些在自家门前,同薛环撞个满怀。

苏无名捻着胡子瞧着薛环,半笑不笑揶揄他:“我说薛环,要不我给你找个犁套上吧,我府前两道你徒脚犁出来的沟壑,瞧着尚不好种粮。”

薛环学他师父,从来平肩昂首意气飞扬,今日稀奇,蔫头搭脑好似一根竖条条刚遭霜的茄子,被苏无名打趣也不跳脚,苦着张脸瞟了苏无名一眼,又垂下头去,继续在苏府门前绕圈。...

薛环学他师父,从来平肩昂首意气飞扬,今日稀奇,蔫头搭脑好似一根竖条条刚遭霜的茄子,被苏无名打趣也不跳脚,苦着张脸瞟了苏无名一眼,又垂下头去,继续在苏府门前绕圈。

苏无名看他这副样子,多少有点兔死狐悲,凑两步上前,垫着脚去搭薛环的肩膀头子,安抚道:“唉,我说你——老老实实跟他道个歉的事情,他还能跟你怄多久的气?再说,你和他犟,他倔驴一头,你犟得过他?”

薛环仰天长叹,又瞧着苏参军,很诚恳问道:“那先生为何还不去找我师父道歉?”

苏无名:……

苏无名,甩袖,跺脚,也跟着仰天长叹。

若要说来,此事是薛环先动的手。

半月前薛环生辰,满了十八,大家都开心,卢凌风尤甚,苍白面孔上生出些经年不见的鲜活欢喜。苏无名主张,拿薛环生辰作由头,要开宴,说是要热闹热闹,当然这钱是卢凌风出,师父、师父,苏无名很严肃同卢凌风讲,你可算小薛环的半个爹了,这钱不算你头上算谁头上。

喜提好大儿一个的卢凌风兴致昂扬,全然不考虑小薛环出生那会儿他方十岁连毛都没长齐,痛痛快快掏了钱去办生辰宴,又支使着薛环去给湖州长史送帖子。薛环从“半个爹”开始就愈发黑沉的脸蛋子更黑两分,沉着脸盯了一眼苏无名,气哼哼去了。苏无名手拢袖子里老神在在,轻车熟路装死。

宴上唯湖州长史马蒙来迟,他公务最忙,没办法的事情,推开门时已打好了告罪的腹稿,又想着叫人空等半个时辰,这帮人也没拿自己当过外人,不晓得还能给自己剩下几口吃食,如是腹诽着一推门,人傻了一阵,退两步出去,瞧着是这间包厢没错,才又迟疑着踏足进来。

“这是……什么个章程?”马蒙小心翼翼问道。

他见苏无名黑着脸,费鸡师黑着脸,卢凌风也黑着脸,至于薛环本人——

薛环不在。

没人搭理马蒙。

马蒙点点自己鼻子,讲好笑吧,你们请我来赴生辰宴,小寿星呢?该不是给我庆生辰吧?话掉地上,好清脆一声响。马蒙尴尬,想了想,又把手中匣子往卢凌风面前递了递:“薛环不在,你代他收着?”

卢凌风冷着脸没讲话,眼睛冷冷瞧过来——讲真话,马蒙自去岁来湖州赴任到如今,就没见过卢凌风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实在有些适应不良,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是不是欠了他什么,忙不迭把匣子打开:“送薛环的,前两月得来一把好刀。”

刀是好刀,哪晓得不知触了卢凌风哪根没搭对的神经,人蹭一下站起来,站得又猛又急,踉跄晃了一步,马蒙吓一跳,忙不迭要去扶,被卢凌风一把甩开了,抬腿就走,头也不回。

马蒙:?

马蒙又指着自己鼻子,问苏无名:“我招他了?”

苏无名长叹一声,沉痛道:“你招他了。”

马蒙:“啊?”

苏无名大腿拍青:“你但凡早半个时辰到,都没这破事!”

半个时辰前这包厢里还其乐融融,四人围桌坐着,等马蒙时,说些有的没的的闲话,话头不知怎么扯到褚樱桃身上,说樱桃带着裴喜君游山玩水,却游到边关,误打误撞帮着朔方节度使探查到了敌情,建了好大一份功业。众人都是又喜又叹,正说着樱桃喜君二位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卢凌风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说徒儿,今日满了十八,日后,有什么打算?

薛环脸上笑意都没来得及褪,人已经怔住。

卢凌风想了想,开了身侧一直放着的匣子,讲:“送你。”

一把削金断玉的横刀,当年在寒州时候木林郎送他的,他从来珍视,如今要送与薛环。

薛环不接,一双眼沉沉瞧着卢凌风,费鸡师察觉出不对,悄悄扯薛环袖子:“接着呀,跟你师父客气?”

薛环一把把袖子扯回来,哑着嗓子道:“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卢凌风瞧出薛环不高兴,却一时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惹着好徒儿了,他这些年脾气实在好了太多,反而软了声音,哄小孩儿似的:“昔日你拜我为师时,说要习得武艺,建功立业,复祖上的荣光,如今你已——”

薛环硬邦邦顶了他一句:“你不是都帮我打算好了?”

卢凌风眉心一动,转脸瞪了苏无名一眼。这事情他就和苏无名说过,无非是讲薛环如今长成,自是要出去闯荡,寒州陆都督帐下是不错选择。苏无名又是使眼色又是摆手,拼老命示意自己绝不曾泄密。薛环看他两个眉来眼去,三丈火被浇至八丈高,又硬邦邦讲:“刀我不要,寒州我也不去。”

卢凌风多少年没被人这样顶撞过,更何况是从来乖巧机敏的薛环,一时连怎么生气都忘了,竟然还在哄人:“你若是想迟两年也无不可,都凭你——”

“迟两年也不去,我哪里都不去。”薛环“噌”一下起身,冷声回呛道:“你怎么还跟哄小孩似的哄我?”

卢凌风心口“突”的一跳,脸色未沉先白了三分,苏无名拍桌子的时候费英俊先跳起来,拿手指着薛环急眼:“小薛环!你想干什么!把你师父气出个好歹感情不是你来给他瞧病?”那边苏无名也冒火:“薛环,尊师重道四个字,尽给你吃了?”

薛环掉头就走。

卢凌风下意识想把薛环拽住,身起一半伸出手刚碰着薛环的衣袖,人忽然脱了力,颓然跌回座上,一时脸白如纸唇色褪尽,胸口兀自起伏不定,瞧着是连喘息都艰难。苏无名共费英俊哪里还顾得上薛环,一个忙着扶住人,一个忙不迭从卢凌风怀里摸药瓶,手忙脚乱伺候着人把药混着水吞了,苏费两个才意识到自己都急出一身汗。

偏吵架那两个,薛环已摔门去了,卢凌风一手撑着桌案,胸口仍起伏不定,一双眼沉沉盯着匣中刀刃,竟是一言不发。

苏无名哄人已是熟练工,立刻唱白脸:“薛环今遭过火,明日我定抓他来,按师门规矩处置——”苏无名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掉下个“师门规矩”,硬睁着眼睛说瞎话。

费鸡师立刻跟上,唱红脸:“我说你也别太生气,上月刚病一场,哪里遭得住——我两个替你收拾薛环便是。”

卢凌风抿着褪尽血色的唇,没说话。

薛环这事还没消停,苏无名又去招惹他,气得老费抄扫帚要打人。

本也是小事,湖州连绵了一个月的秋雨,近日终于放晴。秋雨缠绵,卢凌风旧伤也缠绵,浑身上下处处钝痛煎熬,除薛环生辰宴那一回,也是月余不曾出门。见天放晴,他自己又掂量着,觉得自己好了大半,人闲不住,跑去老费医馆里帮忙。

老费的医馆里忙碌是真,天气寒凉下来,病患日多,老费因大半精神都放在卢凌风身上,自觉无更多精力授徒,不想耽误了人,因此医馆里也就两个小徒弟跟着他忙活。前一日老费多提一句,药材闷得要发霉都来不及晒,今日正给人诊着脉,就瞧见卢凌风撩起门帘进来。

费英俊手不离脉,人空着急:“你来做什么?又哪里不舒服了?”

卢凌风苍白一张脸,全靠淡青色锦袍衬出一点气色,他慢悠悠过来,把手里提着的一小壶酒放在柜台边上,笑道:“我好得很,来给你帮忙。”

费英俊“嘶”了一声,指了指后院:“晒药?”

卢凌风笑着颔首。

费英俊从来心疼他,一双眼在卢凌风身上来来回回逡巡,心里头掂量了好几遭才松口:“……行吧,你自己注意着点儿啊,小心你那肩膀、还有你那肋下、还有、还有……”

”行了老费。”卢凌风笑笑,拍了拍老费的肩,随意摆摆手,人已径自到后院去了。

可怜老苏那头苦哈哈下了值,腰酸背痛往家走,推了门进去,那么大一个宅子,竟空无一人——薛环自前几日恼了他师父,一直在马蒙那儿蹭住,家也不回,老费多半是医馆忙碌,那,那卢凌风呢?苏无名一拍脑门,急匆匆往医馆去,他掀帘子掀得急,正撞上费英俊瞪他:“你慌什么?”

苏无名气没喘匀,一手叉着腰一手点着后院:“他在那儿呆多久了?”

费英俊一拍大腿,把他前面那病患吓一跳:“两个时辰,你快带他回去歇着——”

苏无名更急,气没捯匀人已冲进后院,正瞧见卢凌风双手拎一筐天门冬往晾晒台上倾,赶紧三步并两步过去给卢凌风搭把手。一筐天门冬倒尽,卢凌风闲闲拿药筢把这些枝枝叶叶铺开,有闲心笑苏无名:“家里走水了么,瞧你喘成这样。”

没听见苏无名跟他拌嘴,卢凌风才抬眼看人,瞧着苏无名犹如越熬越发黑的阿胶似的脸色,一时茫然起来:“怎的了?”

苏无名还在喘,也说不出话,竖两根指头给他。

卢凌风更迷茫,心念电转,于是诚恳道:“说了你之前从我这里诓走的两块银铤,不必还了。”

苏无名为此绝倒,好险没被气撅过去,两根指头并作一处,点一点他肩膀,又点一点他左肋下一寸——他虚虚点着,手指头都不敢碰到他衣料——气终于喘匀了:“你不疼了?”

卢凌风觉得好笑,苏无名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苏宅到医馆也就两条街,喘成这熊样,还把他当瓷做的护着,于是伸手攥着苏无名手腕子,把他那只指指点点的手按下去:“早不疼了,你就急这个?”

苏无名看他这不知死活的样子,硬按着脾气没跳脚,心道半个月前连床都下不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好在多年经验告诉他卢凌风这一款倔种只能顺毛捋,好言好语道:“行了,回家吧,剩下的我替老费晒完。”

卢凌风无所谓摆摆手:“瞧着你最近事务甚是清闲——正好搭把手,好让我早回家,饿了。”

苏无名咬牙再咬牙,忍气再忍气,心道行吧,两个人好歹动作也快些,闷不吭身去端药材。卢凌风斜了他一眼,见他这憋气样子,倒也没说什么——老苏又不是个什么难哄的人,比他那徒弟省心不知道多少倍。不过若是苏无名同薛环知晓卢凌风心中竟然是这么个想法,恐怕也真的要呕出一口血来。

书生干活是真没有卢凌风利索,这边卢凌风又晒开了三筐防葵,那边苏无名端个药箩差点闪着腰,被卢凌风毫不留情嘲笑,讲师兄,你要不还是歇歇吧。苏无名叉着腰心道本参军上值一天累个半死,下值还要给老费打黑工,还被卢凌风笑话,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肚子牢骚却在卢凌风弯腰去端药箩时骤然散尽,他只瞧见药箩从卢凌风指间滑脱,人一手按住肋下,躬着身体直不起腰,除却药箩坠地,没多发出一丝声响。

“卢凌风!”苏无名又气又急,人像只受惊的山羊,几步蹿将过去,一把撑住卢凌风手臂,扭头喊道,“老费——”

卢凌风轻咳两声,借他力气终于直起身子,不轻不重瞪他一眼:“何必烦扰老费?”

苏无名额上青筋直跳,他苦忍好久,终于是没忍住:“卢凌风,你知道他辛苦,何必还如此叫他烦忧?”

“好了。”卢凌风轻轻拂开苏无名的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三筐草药,“剩下那点,留给你了。”

然后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苏无名瞧着一后院的草药,长吁短叹。

薛环瞧着满星天的浮风,短叹长吁。

费鸡师揪自己的胡子,痛苦不堪。

“你俩不回家,我还想回呢?我累一天了,你俩饶过我老头子行不行?”费鸡师痛苦。

马蒙抱着刀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讲:“你们躲着他,不如叫扶摇住去我那里——”

薛环跳脚:“不可能!”

你在我这里蹭住可以,你师父就不行是吧?怪不得你师父给你撂脸子。马蒙腹诽。

马蒙又道:“这事情,我觉得是苏参军的不对。”

苏无名痛苦抱头:“是我不对。”

承认得太痛快,叫马蒙又没话讲。

费鸡师愁得开始揪眉毛,先骂薛环:“小薛环啊小薛环,你师父就是怕他耽误你你知道吧?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晓得怎么在心里头怪自己呢!那男儿自该建功立业,你总守在他身边,你叫他怎样想?是不是他身子不好,故而惹得你牵挂,这才迟迟不肯出去闯荡?喜君如今都是名满天下的画师了,你还守在他身边侍疾,你叫他好不好过?”

薛环一口气哽在喉头,发不出吞不下,把自己憋的要呕血:“不是这样——老费,你不明白!”

老费一脸错愕,点自己酒糟鼻,心道我老头子活了七十岁,我有什么不明白?可瞧着薛环跟他师父一脉相承的倔种样子,硬忍住,转而去骂苏无名:“还有你,还有你!别整天在他面前摆那破师兄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

苏无名大呼冤枉:“我怎么没好好说?我憋得有多难受你是不知道——我讲什么?我就讲‘你知道他辛苦,何必还如此叫他烦忧’,是重话吗?这是重话吗?我都没来得及说重话呢!”

马蒙听笑了,很不给面子,“扑哧”一声。

“马长史!”苏无名急眼。

马蒙笑道:“你自觉不是重话,怎么不敢回家?”

苏无名:“马长史你还是坐下来说话。”

苏无名:“站着说话不腰疼。”

马蒙没见过先天二年七月初六那一日卢凌风流过的血,因此并未那么惊惧。但显然无论是苏无名、费鸡师又或是薛环,都不太敢忘那一日。

初六时候,长安城里的血已淌了三天。

长安戒严,苏无名被困在卢凌风的私宅,不得而出。世人都道他是公主的人,在这样的时刻,卢凌风只有一件事要他做。

“别出门——活下去。”

——而在这样的时刻,他的确再多做不了什么。

书生。书生。苏无名长叹。

老费薛环樱桃喜君四个,皆与苏无名在一处。如今在这漫天血雨的长安城里,恐怕只有这一处宅院最安全。

——这是月前,天子新赐给卢凌风的。就在隆庆坊,旁边,是五王子宅。

而自初五那天,长安城里便开始落雨,正是多雨时节,朱雀街上新泼洒的血,很快便被冲尽,不多时新血飞溅,便尽数溶在血里。

卢凌风从墙上翻进自家宅院时,雨正缠缠绵绵的落着,苏无名正坐在廊下,枯枯守着这一场雨。

“卢凌风——”见他回来,苏无名疾疾冲进雨里,而雨势骤然磅礴,压得黑沉的夜愈发如铁,“你受伤没有——老费!”

卢凌风抓住他双手:“师兄,听我说。”

一双手冰冷,苏无名被他冻得一颤,众人急急跟着冲进雨幕之中,褚樱桃急道:“别站雨里呀——”

“陛下口谕,苏无名调任湖州司户参军——收拾行李,走!”

磅礴雨幕之中,卢凌风浑身湿尽,颤声道:“连夜——现在就走。”

苏无名立时明白过来,抓着卢凌风的手腕子便把人往廊下拽,卢凌风足下踉跄,被薛环搀住,便听老费惊道:“先处理伤口!”

卢凌风顺着苏无名的力道跌跌撞撞向前,撞入廊下,血便沿着他的衣摆滴落在地,很快牵连出一道血路出来。众人惊骇得肝胆欲裂,惊慌中定睛去瞧,原来从肋下剖出三寸长的血口,正长牙舞爪,如一头吞噬卢凌风血肉的怪兽。

苏无名只觉得冷——冷意从后脊攀到他颅定,他一把按住卢凌风:“先治伤!”

卢凌风艰难站定,反手攥住他手腕:“……我和你一起走。”他眸中已有凄哀之色,“还不懂吗,师兄?”

费鸡师已掏了药粉往他伤处抹,小老头急得满头是汗:“我不懂!我只晓得你再不躺下让我治伤,你就要死了!”

苏无名在惊惧之中颤颤出声:“……你呢?”

卢凌风轻轻摇头,却在苏无名目光逼迫之下不得不轻声道:“削官为民——师兄,”他顿了顿,忽然一笑,“我将那块碎骨送他。他送我自由身。”

苏无名浑身一颤,拽住卢凌风的腕子,厉声道:“走——”

费鸡师惊声叫道:“何至于如此匆忙,卢凌风他——”

“老费!”苏无名倏然回首,眸中沉沉暗色,“等不了。”

“——不可去赌,如渊圣心。”

从长安到湖州,一行六人,说是赴任,仓皇如奔逃。

出春明门,一路向东,过东都时卢凌风已开始呕血,路途颠簸,卢凌风身上大伤小伤根本无法愈合,而肋下那一处他亲手剖开的口子,正在初秋的雨水中,开始腐朽。

费鸡师讲,腐肉要剜掉——没有麻沸散,你且忍着。

卢凌风靠在马车壁上,垂眸看自己的血肉,他忽然一笑——他竟然一笑。

“腐肉,本就该剜掉。”他轻声道。

他知道这一块血肉早就开始腐朽,这腐朽来的太早,早到延和那一年的秋天,又或是更早,经年累月在他的躯体里不安地震颤,给他带来绵延如长安秋雨的钝痛。

剖去才痛快。

他为自己剖下了第一刀,显然,显然还不够——这已经是一处顽疾,从他八岁那一年便开始生根,在漫长岁月里枝枝蔓蔓生长,已如巨树撑满他肺腑,攀尽他血肉。

费英俊为清这一处腐肉,剐了十六刀。

“这样的伤,想要愈合,还需要很久很久。”颠簸的马车上,费英俊为他裹起鲜红的血肉。

卢凌风始终清醒着,他讲:“我知道。”

马蒙从苏府里出来时候,瞧见两个在门前犁地的人,没忍住,又开始笑。

苏无名叹气:“马长史,总笑话旁人,不是好习惯。”

马蒙耸耸肩,悠哉悠哉过来,诚恳道:“我观扶摇今日脸色,其实还好,瞧着并没有太生气。”

薛环立刻凑过来:“那——旧伤今日痛否,有没有吃药?”

马蒙瞧他这样子,忍不住讲:“你少气他两次,我看他旧伤也能少痛些。”

可怜薛环立刻像一条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似的,耳朵耷拉尾巴耷拉,眼眶都红。

马蒙看了又觉得不忍心,安抚道:“旧伤么——痛才正常,不痛才有些怪。”

他说真话。马蒙自己是武夫,这些年没少挨刀口子,因而最清楚。譬如他身上最轻一处伤口,当年在寒州剿灭太阴会时,无名指挨了一刀,半寸长,口子深,血当时流的吓人,费鸡师给他裹了伤药,半个月伤口愈合,到如今四五个年头过去,到秋冬时节,那小小一处伤疤周围,皮肤便开始一层层蜕起皮来。若是更长更深的伤口,又或是搓筋、断骨,更有漫长余痛。

马蒙拍拍薛环的肩:“你也习武,应该懂得。”

薛环沉默,苏无名也沉默。

许久,苏无名肺腑中翻涌出一口浊气来:“只是心中不忍罢了。”

马蒙笑笑,摆摆手:“这就和我没关系了,反正——我没招惹扶摇。”

说罢,大摇大摆走掉。

月升时候,坐在苏府门前托腮愁苦的一老一小,一人被轻踹了一脚。

薛环蹿起来:“师父!”眸中刚闪过一丝欣喜,立刻又惶惶然,垂着头咬着唇,拿脚蹭着地砖,不吭气了。

苏无名撑着老腰“哎呦哎呦”站起来,瞧着抱臂立于门前的卢凌风,先偷摸瞥一眼他脸色,才开始装相:“哎呦我说师弟呀,你师兄我可上年纪啦,哪里经得起你这一下——再说,尊师重道,大不敬啊师弟——是不是啊薛环!”他冲薛环使眼色,薛环不理他,他暗踹一脚,继续使眼色。

薛环蔫头搭脑,理都不理苏无名:“师父,我错了,我不该——”

却又说不出余下来的话。

苏无名立刻开始咳嗽:“咳、咳——那什么,老费说呢,他乐得给你操心,从未觉得烦扰……”

“行了。”卢凌风抱臂瞧着这两个,摇摇头,“回家吃饭。”又很无奈似的,点点薛环,“小的不省心,”再点点苏无名,“大的也不叫人省心——走了。”

言罢,转身回府。

苏无名共薛环两个,愣愣瞧着卢凌风潇洒背影,点点自己鼻子,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费解,真是倒反天罡,也不晓得最不叫人省心的是哪一个,却只得齐齐哀叹一声,忙不迭跟上了。

END

*主太子x小卢,捎一点无可风告

*搞一些战损小卢

*7k字,一发完

卢凌风左肋下一寸处,留了一片碎骨。

是极小的一块骨头,日后被卢凌风自己亲手剖出来时,发现不过半个小拇指尖大小。他晓得这碎骨是从何而来,那把属于魔王的陌刀从他左肋斜劈向上,刀尖在他的骨肋之间顿挫,于是血肉翻卷,筋骨崩裂。费鸡师讲这伤极险,他迟来半刻,卢凌风血就要流干。

说这话的时候费鸡师满脸苦大仇深,捏着胡子望着裹着伤药包着纱布还非得坐在书桌前写查案日志的卢凌风,深感自己上辈子真是欠了他的,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伤患,真是恨得牙痒,又怕触卢凌风的霉头,硬忍着脾气讲:“当时止血...

说这话的时候费鸡师满脸苦大仇深,捏着胡子望着裹着伤药包着纱布还非得坐在书桌前写查案日志的卢凌风,深感自己上辈子真是欠了他的,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伤患,真是恨得牙痒,又怕触卢凌风的霉头,硬忍着脾气讲:“当时止血要紧,没替你把那块骨头取出来,等你修养一阵,我再替你动刀子。”

卢凌风在鬼市淌尽半身血,面容与纱布共颜色,身上披了件素白的袍子,更衬他几分憔悴。伤中憔悴的大理寺少卿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淡淡应道:“再说吧。”

一再说就再了许久,日月悬在卢凌风头顶,仿佛对他格外苛责无情,好容易从他大理寺少卿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八日养伤时光倏忽而过,于是提枪、上马、探案,于是面见公主、叩拜新帝、逐出长安。

日日匆匆,费鸡师偶尔想起那一块碎骨,却叫不住奔忙的卢凌风。

是快到拾阳时候,费鸡师同卢凌风站在客栈外等裴喜君,忽而一拍大腿:“嗳,卢凌风,你那块骨头如何了?”

卢凌风眉心微动,面容之上却浮出片刻迷茫,好像需细细思量,才想得起那一块碎骨,转而面露恍然,却瞧见裴喜君正背着行囊出来,敷衍道:“本就无碍。”

他顿了顿,又讲:“不许同旁人提起。”

费鸡师瞧他形貌,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目光移到他左肋下一寸处,忽而龇牙咧嘴。

卢凌风瞪他:“做什么怪相?”

费鸡师面目都快狰狞:“是我牙疼——很疼。”

卢凌风没理他。

开膛破肚取骨的家伙事儿已经在火上过了三遍,费鸡师掐指一算,心道今夜便是取骨的良辰吉时,万事皆备,卢凌风却带回一个半死不活的苏无名,外搭上一个半活不死的褚樱桃。

还有个倒霉催的独孤。

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费鸡师再想起那块骨头,是给苏无名熬完最后一副药的时候,他倒是记得卢凌风的叮嘱,看苏无名龇牙咧嘴喝完苦药,反手拖着卢凌风到后院。

“嗳,我说正好,我给你把那块骨头——”

这次卢凌风倒不必想上许久,只低头理着袖口,叫费鸡师瞧不清他神色,但听他讲:“明日就要出发,不是好时候。”

费鸡师斜眼仔细端详卢凌风脸色,瞧他俊朗侧脸似乎又锋锐几分,日光一照,映得他面容愈发的白,心里不由得盘算是否要给这不要命的开上点补血的方子,手上更敏捷,冷不丁去探卢凌风的脉,却被前任中郎将一把甩开。

“我好得很。”他道。

费鸡师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卢家七郎从来如山如岳如海如渊,行走坐卧如常,不曾滞涩半分,若非费鸡师亲眼见过那一块嵌进筋脉骨肉之间的碎骨,几乎也要觉得卢凌风一切如常。

卢凌风定定瞧他脸色,忽然笑了一笑。他笑起来可爱,这时候才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天真样子,他拍拍费鸡师肩膀,温声道:“放心。我向来康健而力壮。”

“可、可……”费鸡师支吾两声,被他扶住肩膀转向,晕头晕脑间,忽然想到,已是许久未见卢凌风展颜。

“又要上路,带你去买些酒——走了老费。”卢凌风哄他。

苏无名意识到那一点不对,是过深县时候。

愈往山上走,积雪愈重。众人翻出冬衣,苏无名瞧着卢凌风的毛领子笑了两声,心道个小将军怎么裹得比他个书生还厚实,嘴里却忍不住犯贱:“到底是范阳卢氏,好生豪奢的狐裘。”

苏无名吃了个无趣,不恼,心中却想,小将军话真是愈发的少了。

遇见那没礼貌的老头,樱桃急眼,卢凌风也只不过撂下一两句话,苏无名心中愈发觉得空落,只好撺掇着众人去瞧那石碑,一回眸却见卢凌风分毫不曾上前,站在风雪中,萧萧肃肃,眼眸低垂。

小将军这是伤心了。苏无名心道。

来了两批刺客,乃是军中甲士,意欲取他卢凌风的性命——

小小一个云鼎县尉,竟与大唐最为权势滔天的两个人,有掰不清扯不断的纠葛,只是他小小一个县尉,到底又怎样妨碍他们掌天下权?

谁要杀他,他都伤心。

只他最伤心。

苏无名轻咳一声,又开始掰扯些有的没的,一路聒噪到摩家店前,其间少说斜眼偷看卢凌风二十次,只想在他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神情——怎的愈发苍白?苏无名茫然抬眼,窥漫天风雪,一时也有些错愕,当真……如此天寒么?

好在一眼瞧出摩家店有异,和费鸡师两个一唱一和,总算把卢凌风哄进店里。

还得是找点案子破,有案子,卢凌风还能回回神。

——才能瞧着,不似把魂魄,留在长安。

啐,长安有什么好?大坟场!苏无名唾弃。

柏木穿喉,诛了弗述,将军也力竭。

这边厢父女姐弟仇雠、爱欲贪欲妄念,样样七情上脸,苏无名看那边厢,小将军独一人站在旧浮屠前,仰首而沉默。

卢凌风看得很专注,甚至有些出神。

——苏无名跟着他,也有一瞬间的出神,六朝旧物,几经兴衰,江山万里,英雄美人都化骨。苏无名蓦然想起雪中对吟,那也是他为了逗他,原以为多少是一句“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哪晓得小将军张口便是“江山辽阔,居然有万里之势”,此乃袁彦伯离京哀叹,从小将军口中吟出,苏无名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怎的又勾起小将军的伤心事,忙不迭抬出恩师来转移话题,好在又出人命案……还得是破案,还得是破案。

骤变。

亮了刀子的凶徒直扑上前,卢凌风竟然半点没有察觉,苏无名肝胆俱裂,仓皇欲扑可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料想龙太暴起挡了刀子,不仅如此,卢凌风回枪,动作竟快不过挨了两刀的龙太。

卢凌风仓惶喊费鸡师救人,面色更苍白三分,苏无名一双眼惊疑不定,死死锁在卢凌风身上,但见他一手搂住龙太,左手按在肋下一寸处,深深按进肉里去。

最后还是姜威把龙太扛了上去,众人目光都落在龙太身上,未察觉卢凌风落后三步。苏无名佯装不知,踉跄跟上众人,倏忽回眸,正正瞧见卢凌风啐出了半口血。

唇角沾了一星,倒叫他面容不似方才惨淡,却很快,被他用衣袖抹去。

用的还是衣袖的内衬。

——惯犯。

苏无名心中闪过如此念头,惊惧非常。

龙太命悬一线,老费忙得脚抽后脑勺,好险跟阎王爷抢回龙太一条命。苏无名忍了又忍,见费鸡师终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忙凑过去,猛扯他一把:“给卢凌风瞧过没有?”

费鸡师水刚灌半碗,被个苏无名一扯,差点呛到归西:“咳咳咳……你真是要死啊!他就是力竭,回头给他炖两只鸡补补……”费鸡师连呛带咳,话说一半,一拍桌子,直直往起一站,“糟糕!”

费鸡师往外头撞,苏无名跟在后头跑,这架势惊了给龙太送被子的裴喜君,被子一丢忙不迭跟着一起往外冲,还没来得及开口,三个人一齐撞出大堂,正瞧见站在院中看雪的卢凌风。

天又落雪,玉絮纷纷,坠他发、肩、衣袖。

卢凌风回身,眉峰轻蹙:“慌乱什么?”

——还有他眼睫。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相顾无言,费鸡师暗中踹了苏无名一脚,叫他像个兔子似的往前一蹿。见卢凌风眉心痕又深两分,苏无名连忙打着哈哈开口。

“那个什么……龙太情况稳定下来了,我让老费来也给你瞧瞧,担心你刚跟弗述大战一场,别落下什么暗伤。”

卢凌风的表情和缓下来,负手而立:“我没事。”

苏无名拎着衣袍又上前两步,侧着脑袋伸着脖子去瞧卢凌风:“你没事?”他顿了顿,面上已有薄怒,又道一遍,“你没事?”

说着手便探出,直直伸向他左肋下一寸处。

卢凌风足下一让,侧身已避开了,冷着一张脸道:“那两个杀手,你搜过身没有?再磨蹭,就我去搜。”

苏无名一双常带三分狡黠的眼,此刻恨不得化作火炬将小将军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恨恨再欲开口,却被凑上来的费鸡师暗暗拽了一把。苏无名顿时心领神会,与老费眉来眼去两个来回,倏然转身:“我去搜!”于是痛快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而去,顺手拉了一把裴喜君,身后跟着个鬼鬼祟祟费鸡师。

卢凌风怎会看不出他三人的款曲,只是不理。

他自觉已无这份心力。

“哎呀,不是新受的伤!”费鸡师焦躁得在屋里直打转,“那是当时在鬼市受的旧伤!”

“那时候的伤还没好?你怎么给他看的伤?你不是讲给你八天就行?这都多少个八天了?”苏无名难得光火,一把拽住直打圈的费鸡师,脸上汗都快出来了,“你就让卢凌风挺着那道伤跟人动了那么多次手?”

“哎呀,不是,不是,你别拽我!”费鸡师也一肚子火,“那伤早好了!你是不是信不过我医术?”

裴喜君也着急:“鸡师公,你方才又说——”

费鸡师急得跳脚:“都别打岔!谁再打岔我给毒哑了!”

“伤是早好了,但当时给他治伤时候棘手,他肋骨折了两根,其间有一小块碎骨,正卡在筋脉骨缝之间,位置刁钻,要取极耗功夫,当时卢凌风那混小子根本等不起,他出血太多,再多等一刻都要丧命,我只能尽快给他缝合。本来打算等事情了了,有闲暇时刻,找机会给他取骨,哪晓得——唉!”费鸡师捶胸顿足,“我的一世英名啊!全给卢凌风嚯嚯完啦!”

苏无名攥着刚从那两个猎命郎君身上搜出来的文书,只觉遍体生寒。

彼时彼刻,谁也不会想到,卢凌风会再离长安。

如此匆匆,如此仓惶,如此凄哀,如离群孤雁,片刻不等得安歇。

——西去千里,何枝可依?

“那、那总不能就放那块碎骨头在他身上吧?”裴喜君又怕又痛,眼泪都快坠下。

“老费,若碎骨一直不取,是否会有大碍?”

“大碍……你得看什么叫大碍。”

“本就是他自己的骨头,所附着之处又在筋脉骨缝之间,不会伤到内脏,因此,确实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但因为恰恰在筋脉骨缝之间——”费鸡师一张老脸又紧巴巴皱在一处,猛一跺脚,“他——他疼啊。”

“日日疼痛、时时疼痛、刻刻疼痛。”

“行走时疼痛、坐卧时疼痛、更无一刻安眠。”

苏无名面色褪尽,裴喜君眼泪长流,费英俊唉声叹气,倒是将将赶来的储樱桃听了个尾巴,面露茫然之色。

“他……他疼吗?”

他……疼吗?

卢凌风长久凝视那一份文书,直到裴喜军君失言。

他没办法再装一个聋子,再装一个哑子。

在拾阳县时候,苏无名试探他,被他就此糊弄过去,苏无名是聪明人,自此再不提起。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东西已呈到了他的面前,他总不好,再糊弄一把。

——他总得承认这件事。

“……他想杀我,为何不直接降旨。”他只得背过身去,遮掩他的狼狈与凄惶,缓步跌撞出这风雪之中的摩家店,眼前万山层叠,山后重重复重重,正是他欲归依之路途。

卢凌风轻抬左手,按住左肋下一寸处,这动作他已做得熟练。

他按得很用力,以至于皮肉凹陷,只是背脊挺直,颈脖也不曾弯曲,从他身后看,仍是庭前芝兰,阶下玉树,好似从未被风雪摧折。

他不再遮掩。

苏无名眼瞧着他愈发频繁地按住左肋下一寸处,苏无名如今知晓了,那里有小将军的一块碎骨。

众人都瞧见,都知道,都不说。

看谁比谁更能忍、更能熬。

从千重渡波翻浪涌之中回来,卢凌风一刻不停又去审了犯人,言辞如刀你来我往不必动刀动枪少耗心力,那边厢提了人压入大牢,这边卢凌风侧身为自己倒一杯茶,手中一抖,茶杯倾翻,地上咕噜几转。

几双眼睛立刻粘上卢凌风后脊,但见他右手撑住桌案,左手已深深按进肋下皮肉里去。

裴喜君从来最心软,凄凄哀哀上前,顾不得礼数管不得男女之防,伸手握住他左腕,使了力气拉扯:“你……你这样按它,岂不是……岂不是更痛?”一边说着,一边已坠下泪来。

卢凌风稳住身形,缓缓抬眼,一时,眸中竟有迷茫之色。

他并没有看裴喜君,目光落在空茫之处,迟而又迟,钝而又钝,仿佛在咀嚼着他无法理解的言辞:“痛……?”

忽然,卢凌风苍白面孔之上,浮现出几分释然,他忽然轻笑,卢家七郎颜色好,如此这样,好似流风回雪。

——偏在此时、此刻、此地,竟叫众人纷纷一惊,胸口齐齐一窒。

“从未痛过。”他道。

09

苏无名请他喝酒。

卢凌风擦着枪,瞟了那壶酒一眼:“片刻之后就要提枪上马,哪有喝酒的雅兴。”

苏无名陪笑:“我知这时候紧急,只是此战凶险,生死未卜,有些话,总不能等死了,都憋在肚子里。”

卢凌风早看出他心思,连勾一勾唇角也懒得赠他,只道:“你以前从不讲这样的丧气话。”

苏无名摆手,拖声拖气:“嗳——生死无常。”

卢凌风被他气笑,下意识按了一按左肋,却被苏无名眼疾手快钳住了手腕,卢凌风终于肯正眼看一看自己这个好师兄,四目相视许久,久到落在旁人眼里,都要以为他们二人定情,卢凌风终于认输,抽回被苏无名钳住的手腕子,低头继续擦枪:“想我说什么?”

“……你恨吗?”

10

“恨什么?”卢凌风嗤笑了一声,“恨太阴会吗?谈不上,只是觉得他们讨厌。”

“……我说李三。”苏无名豁出去了,开始大逆不道,口放厥词。

卢凌风怔然片刻,不知是不是因为“李三”这个称呼,竟被苏无名逗笑,笑了一阵之后,才渐渐冷下面目来。

“我恨他什么?”卢凌风轻声反问。

“恨他要杀你。”

“你若是他,此时此刻,这般境地,你该不该杀我?”

苏无名悚然一惊:“你竟然还替他说话?!”

卢凌风失笑:“什么……你糊涂了,师兄。”

“他是天子。”

“他做他该做的事情。”

苏无名只觉肝胆俱裂:“你若当真如此想,又何必自苦?”他指尖都在抖,恨不得戳在卢凌风左肋下一寸的皮肉之上。

卢凌风泰然自若,继续擦自己的枪。

“不是自苦。”

“近来恍惚,多发梦,我图清醒。”

苏无名喉咙发紧:“梦见什么?”

卢凌风忽然一哂:“师兄,何必苦苦相逼。”

11

很久之后,李三郎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当时的卢凌风,半身都是血,刚从朱雀大街上杀了一遭来回,剿清了些仍要反扑的公主余党,手里长枪还在滴血,就这么匆匆赶到公主府里,正瞧见镇国长公主悬梁咽气那一刻。

李三站在三尺外,仰首看他的姑姑。听闻脚步声,垂下眼眸来,瞧着卢凌风。

见卢凌风一身的血,李三郎拧住眉心:“受伤了?”

卢凌风的目光从他的母亲身上抽离,怔怔然回望,许久,哑然道:“……不是说,留她一条性命。”

李三郎于是悲切,垂泪掩面:“姑姑……是自戕,朕是想拦,可惜来迟一步。”

繁花着锦权焰滔天的镇国长公主还在房梁上悬着,妆容艳艳,发丝都未凌乱,一个屋子里,容颜最狼狈憔悴的,乃是那个与她做了敌人的儿子。

李三郎与她的儿子相对而立,卢家小七长久凝视当今天子,忽而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在这还悬着长公主的屋子里显得极为吊诡,以至于自觉世上再无可惧之物的当今天子忽而心惊,却见提枪的小将军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眼眸,手中长枪倒转——

“你干什么?!”唯一能站在这屋子里的局外人陆仝爆喝一声,挡在天子身前。

天子却问:“你笑什么?”

“笑……此时此刻,你还留大将军在身边。”

“防谁?防我么?”卢凌风嘴角噙笑,手中咔哒一拧,三截亮银枪的枪尖已被他卸下,枪身坠在地上,发出“当郎”一声闷响。

天子拨开陆仝,声音却开始颤抖:“……我,从未防过你。”

卢凌风抬眼看他,好像在看,这一句,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12

卢凌风从来知晓李三郎说话时的真假。

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

他从八岁做临淄王的伴读,到如今,十六载倏忽而过,细细算来,他呆在李三郎身边,足有一十三年。

于是他知道,这是一句真话。

李三郎的的确确,从未防过他。

他怎样想,和他怎样做,是两回事情。

譬如他明知卢凌风的枪尖从不可能朝着他,身边也要守着一个陆仝。

再譬如他晓得卢凌风绝不会叛他,也要杀了他。

皇图霸业,从不赌人心。

13

“你……恨吗?”

卢凌风抬眼看他,面上又迷茫了一瞬:“……恨什么?”

“恨你吗?”

卢凌风好像终于听懂了这个问题,于是摇了摇头。

“你一直做的都对。你是该想着杀我。你也该杀我的母亲。”

“大唐自武后临朝到如今,已动荡飘摇三十载,如今终于可堪休。”

“昔日我做你伴读,你讲要江山稳固,再无为社稷枉死之人。我才下定决心追随你——到如今。”

“我父便是枉死。”

“……郭庄也是。”

李三郎细细俯身听着,直到郭庄这个名字出现,他才第一次发怔。

他并不记得郭庄是谁。

卢凌风看他迷茫,却没有解释的心情,只缓缓道:“终于到得今日,该死的都死了,该落在你手中的,也都在你手中,自此天无二日,江山永固,不再飘摇,你所作所为,从未有违与我的诺言。”

“所以……我恨你什么呢?”

卢凌风忽然面露恍然之色:“我晓得要恨你什么了。”

李三郎身形一晃,忽而紧紧攥住衣袖,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想逃。

——原来当今天子,仍有可惧之物。

一定要到此时、此刻、此地,李三郎才惊觉,自己是如此怕他,真的有恨。

14

“恨你辱我。”卢凌风轻轻扬了扬下巴。

卢凌风的目光倏忽飘远:“想要我死,你大可以和我直说,何必……我从来,事事都如你愿。”

“只是……你可曾有半分不舍?”

李三欲上前而踉跄后退,他不再装相、不再演戏——他如今再不必和谁去演,那的确累极。

“从来都不舍。”李三轻声道,“从来都不舍。”

“要杀你,是为李唐江山。”

“不舍得,是为与卢家小七的私情。”

李三郎的脊背颓然一塌,好像已被他刚得手的江山压垮。

15

卢凌风又笑了一笑,他五月初被召回长安时,人已瘦得好似一张纸,面色更白,像骨头里埋了雪。

忽然这样一笑,面容之上,竟绽出一二分艳色。

于是他倒转枪尖,抵住左肋下一寸,轻轻一剖——

他探二指进去——他太熟悉那个位置——夹住,拉扯,连着血与附着的碎肉,苍白而沾血的双指在空中轻轻划过,那一小块碎骨,咕噜噜,落在李三郎的身前。

那一块碎骨,是彼时彼刻,他从长安带着一路西行的七情六欲,是他的爱、他的哀、他的悔、他的怨、他一切的痛苦与悸动,他一切的不甘与踌躇,他一切的该恨与不想恨。

“送你吧。”他道。

*逍遥游人设

————

昆仑仙境

“什么!你说杨戬被围攻成重伤,而今性命垂危!何人敢伤我阐教弟子!这是欺我阐教无人了不成!”广成子气得拍岸而起,惊得众人俱是浑身一颤。

今日玉虚宫设宴,昆仑山弟子皆集于此地赴宴。怎料宴会举行至一半,便见哪吒急匆匆地跑进殿内。

太乙真人按捺住情绪,上前劝阻道,“广成师兄,你先别生气,还是先听哪吒说完事情经过再论吧。哪吒,...

太乙真人按捺住情绪,上前劝阻道,“广成师兄,你先别生气,还是先听哪吒说完事情经过再论吧。哪吒,你且接着说。”

哪吒早已被吓得半声不敢做,哆嗦着唇强迫自己继续道,“杨戬师兄为改天条,忍辱负重,隐瞒我们做出许多令人误会的事,于是我们便在昆仑山下打伤了师兄,幸亏后来东海四公主及时赶到道出了事情真相,我们才明白师兄的一番苦心。却不想王母娘娘将师兄的元神与乾坤钵相连,师兄一念动咒语便——”

“哪吒!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阐教门规是什么你都忘了吗?你竟然跟着别人在昆仑山下围攻你同门师兄!看来是为师平日里太宠着你了,竟这般无法无天!”

“师父,师父息怒,弟子知错,还请师父责罚!”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

黄龙真人虽为十二金仙中法力最弱的一人,可如今发生这般事,又怎能叫他平静。他出声打断太乙道,“哼!我看这天庭分明是不把我阐教看在眼里!”

“对!我们现在就上天庭!讨说法!”普贤真人也在一旁怒道。

“走!上天庭去!”

“等等。”元始天尊静默看着这群无视他的徒弟们道,“为师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玉鼎已于不久前,提着斩仙剑上天去了。”

“什么?师父您怎么不早说!”

元始天尊面无表情的望着众人淡淡开口道,“你们交谈甚欢,为师又怎么好打扰呢。”

“师父!我们哪有——”

元始天尊开口制止道,“行了,你们赶紧走吧,赶紧走,吵得为师头疼。”末了不顾众人反应,起身离了殿堂。

众人互相对望一眼便也向天庭而去。

天庭凌霄宝殿

玉鼎真人与昆仑十一仙先后到达天庭,而此时的天庭正于凌霄宝殿开早朝。

昆仑十二金仙各带法宝闯入宝殿,天庭众仙家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便见玉鼎真人手提斩仙剑上前一步,质问玉帝道,“杨戬在哪?”

他声色冷冽,面色无情,足以令在场所有人皆闻之一颤。

玉帝自然认得昆仑十二金仙,可以如此阵仗出现在他凌霄宝殿内,还真是前所未有。他结结巴巴的开口应道,“杨戬在……在真君神殿内。”

只是一瞬,玉鼎真人便消失在宝殿内。

此刻玉帝心中正是苦不堪言,昆仑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他自是一清二楚,可王母娘娘于新天条出世第二日便下了凡,现下便只有他一人来应对。

“不知诸位道长为何来此啊?”

赤精子冷笑一声道,“哼!玉帝,我们为何来此你难道不知道?王母呢,让她出来!”

“娘娘已于新天条出世第二日便下凡去了,诸位道长找她所为何事啊?”

“哼!好啊!好玉帝,好王母!你天庭为何伤我阐教三代首席弟子!”

“道长,这,此话从何说起啊?”

“玉帝,你少给我装糊涂!那王母将那乾坤钵与杨戬的元神相连,导致如今杨戬性命垂危,她如此伤我阐教弟子,是当我阐教无人了吗!”文殊广法天尊拿起遁龙柱指向玉帝。

玉帝被文殊广法天尊这一动作吓得不轻,连忙摆手解释道,“道长莫怒,道长莫怒,这,此事朕不知晓,若不是杨戬为了改天条,也不会……”

“难不成你想说是杨戬错了!”道行天尊又拿起降魔杵指向了玉帝。

玉帝乃及众仙家就差吓晕过去了。

玉帝是真的要哭了,可为了维护自己这三界之主的颜面,他还是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杨戬没错,杨戬没错,是朕和王母娘娘错了。”

“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杨戬我们要带回昆仑,那司法天神的职位你另寻他人吧!”

“啊?这……可这新天条。”这八百多年来可都是杨戬掌管天条啊,杨戬若是走了……玉帝面露难色。

“你天庭人才济济,想必不会连掌管司法的人都没有吧?”

“师兄说的对,难不成你还想让我阐教弟子在你这破天庭当苦力?”

“这……不敢,不敢,诸位道长若是想带杨戬回去,那便带回去吧,朕再另寻他人就是了,另寻他人就是了。”玉帝苦笑道。

“好,那哪吒贫道也一并带回了!”

太乙真人领了哪吒跟随诸位师兄弟赶往真君神殿,留下还没回过神的众仙家及暗松一口气的玉帝。

天庭真君神殿

玉鼎真人赶到真君神殿时,殿厅内站满了人,只是个个都在以泪洗面,不相言语。

杨婵看到玉鼎真人进来便弱弱唤了一句,“真人……”

“哮天犬,带我去找你主人。”

哮天犬揉了揉哭红的眼眶,颠颠的跑到了玉鼎真人身侧,带他往内室寻杨戬去了。

待玉鼎真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厅后,沉香压下喉中哽咽问道,“娘,这位道长是何人啊?”

杨婵望着玉鼎真人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道,“他是你舅舅的师父,阐教的十二金仙之一,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

哮天犬带着玉鼎真人走到杨戬内室后,便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虽担忧主人,可老君提醒过,主人现在身受重伤,不可留过多人扰了主人静养。

玉鼎真人走近床榻,入目便是重伤昏迷卧于榻上面色苍白的徒儿,此刻正在被太上老君疗伤。

“师伯……”玉鼎真人看着躺在床上安静的徒儿,心口疼痛难忍。

老君回头见到他这副模样,顿时怒意上涨,“现在知道心疼了?这八百多年来你就待在你那玉泉山一步也不出,一次也不来看戬儿,现在好了,他命都快没了,你知道来了?”

“师伯……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师伯,我想带戬儿回玉泉山。”

老君差点被这句话气背过气儿去,“现如今他这身子还能经得住你带他回玉泉山?养不到一个月你就是想带他出真君神殿都不行!”

“好,那这一个月便由我来照顾戬儿。”

“师兄/师弟,师伯。”哮天犬又领了昆仑众仙进了内室。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太上老君看到又来了这么多人,怒意更甚,“呦,今天这么热闹啊。”说完一个眼神也不给,调头继续做起了他的事。

众仙也很是识时务的没有再去对老君说话,只跟着玉鼎真人一同出了内室,悄声去问玉鼎,“师兄/师弟,杨戬怎么样?”

玉鼎真人已不如方才那般愁容,现下只是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平日里的冷意,“师伯说,他的伤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好,这一个月我来照顾他,你们都回去吧,别让师父着急。”

太乙真人却担心道,“师兄,真不用我们留下来帮你吗?”

“不用了,杨戬是我徒弟,我能照顾好他,你们都回去吧。”

“好,那我们便走了,师兄,师弟照顾好自己。”

玉鼎真人微微颔首,复又叫住了太乙师弟。

“师兄?”

“回去好好管教你那徒儿。”

太乙真人应到请师兄放心,便随着众人离开了。

在一月过半那日杨戬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正为自己掖被角的师父,他用极虚弱的声音低唤了一句,“师父……”

玉鼎真人在杨戬的呼唤声下转头望去,徒儿的脸色已比先前要红润许多,“戬儿,你醒啦,要喝水吗?”

杨戬缓缓摇头微微一笑,“不用了师父。”

玉鼎真人在床沿坐下,“你师伯祖回兜率宫取药了。”说着又为杨戬捋了捋额前碎发,“刚好你醒了,等他一来就趁热把药喝了。”

“好。”

话音方落,太上老君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缓步走了进来。

“师伯祖。”杨戬扭头去望。

眼见杨戬已醒,太上老君心中自是欣喜万分,“戬儿醒啦,刚好,来,把师伯祖熬的这碗药喝了。”

杨戬被玉鼎真人扶起上半身靠在了床背上,眼神话语中皆含愧意,“师父,师伯祖,这些日子劳累你们了。”

“说什么呢戬儿,你没有劳累师父,怪我这八百多年不曾来看过你一次,不知你过得竟这般苦。”

“不,师父,不是您的错。”

老君在一旁无语的直翻白眼,出声打断道,“你俩有什么话,等这药喝完在讲,别浪费了老道一上午的心血。”

玉鼎真人忙从老君手中接过药,抬手舀起一勺药要喂给杨戬,看见他一脸窘迫的神情,似是明白了什么,“怎么了,戬儿,可是怕这药太苦?”

杨戬皱了皱眉,“师父,还是我自己来吧。”

玉鼎真人按下了他欲抬起的手说道,“你尚且需要静养,还是为师来喂你吧。”说完一勺药就送到了他的嘴边,杨戬只好凑过去喝下了这一勺药。

待这一碗药见了底,老君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腕上,片刻便开口,“身体恢复得很好,但这伤势毕竟伤及元神,仍需静养,不可轻视,估计再过半个月,便可下床走动了。戬儿,这半个月,你给我安心躺在床上休息,别再瞎折腾了。”

“嗯,多谢师伯祖。”

太上老君对杨戬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玉鼎真人,“玉鼎,你看好他。”

“师伯放心。”

说完太上老君便转身回了兜率宫。

见师伯祖已走,杨戬问起了玉鼎真人,“师父,三妹他们呢?”

只见玉鼎真人面色一冷,怒声道,“哼,他们都在殿厅。”

杨戬自是了解玉鼎真人脾性,自己因何出了这么大事,想必师父已经知道了,“师父,不怪三妹他们,这一切都是我的抉择。”

玉鼎真人却是气得直接背过身去,“杨戬,就算你是为了造福三界,也不该不顾自己性命。等你痊愈,为师便带你回玉泉山。”

杨戬神色一变,“师父,那三妹他们……”

“他们少了你还活不了不成?”

“可天条……”

“哼,难道你还想跟天庭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待在一起?你走了,我就不信那玉帝不会再派人去管理!”玉鼎真人转身与杨戬对视,“戬儿,我且问你,这玉泉山你回不回去?”

“徒儿一切皆听师父安排。”

“好,待你伤好之后,便跟为师回玉泉山。”

几日后,杨戬带着哮天犬来到真君神殿殿厅同众人道别。

杨婵红着眼又流下了两行泪,上前抱住了杨戬,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来,“二哥,我舍不得你。”

杨戬抚了抚杨婵的背,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三妹,不要难过,二哥会回来看你的。”杨婵抬起了头,鼻子一抽一抽的。杨戬为她抹去了眼泪,双手搭上了她的肩,“别哭了三妹,都多大的人了,该叫沉香笑话了。”

“沉香,照顾好你娘。”杨戬转头望着沉香道。

沉香点了点头,目光坚定,“舅舅,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娘的。”

“二爷,如今你已不做司法天神了,这真君神殿还是搬回灌江口吧。”梅山老大忽然开口道。

“好,那就麻烦诸位兄弟了。”

梅山老六在一旁急得开口,“二爷,你可要常回灌江口来看我们啊。”

杨戬对着梅山兄弟颔首一笑道,“待我回玉泉山住一段时日,便回灌江口居住,杨戬还想与兄弟们整日狩猎饮酒呢。”

“四公主,八太子,你们回东海去吧。”

敖听心,敖春二人向杨戬简单行了一礼道,“真君保重。”

云端上,杨戬一身玄衣在风中轻摆,发饰别着的棕色卷发被吹至身后。

哮天犬忽然凑近杨戬讨好道,“主人,好久没回玉泉山了,不知道变样了没有。”

杨戬转头望向身侧的玉鼎真人,心念到,是啊,好久没回玉泉山了,也不知道如今何样。

end.

碎碎念:二哥在天庭受了那么多苦,阐教就是要来护护弟子嘛

梗概:这只人生二哥心理状态异常——表面很正常,会吐槽愤怒开心,但实际感情淡漠,极度厌世,一心想死,但他不想死得太随便,可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瑶姬被抓,二哥才定下计划……一心想死的二哥最后终于得偿所愿,会不会不那么虐了呢?

【避雷】

◎人物巨OOC,内容跟人生原剧情走,有部分原文描写,不过会加一点私设内容。

◎人二心里的第一位永远是自己怎么死,家人、兄弟朋友、暗恋的人通通排后面。

◎虽然如原著一样“暗恋”嫦娥,但本质上应该可以算无cp吧?

◎文笔很烂,剧情流水账,沙雕吐槽放飞风。不喜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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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杨戬对嫦...

杨戬对嫦娥的印象倒是不错。

不觉艰苦和丈夫一同下界,举手投足之间极尽柔和,温柔如月,似乎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在她身上,杨戬仿佛看到了自己无聊时曾幻想过的,理想中的「家人」的影子。

温柔坚强的母亲、可以共进退的妻子、懂事的妹妹、乖巧的女儿……所有要素都全了。

杨戬觉得后羿真的血赚。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后羿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妻子……平日里倒也相敬如宾,不过杨戬却敏锐地感知到,后羿对自己的妻子似乎有一丝埋怨,被他很好地掩藏起来了。

杨戬有点好奇,但也没有深究,说到底他们夫妻关系再怎么样都与他无关,虽然对嫦娥有几分好感,但他知道分寸,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就不要掺合了。

杨戬如此想着,举杯与后羿一碰。

自结拜后,杨戬有时会主动与后羿相约一道同游,不过与人同游只是偶尔,大多时候,杨戬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四处游历。

游历期间,小小的作死也是必不可少的调味剂,给本就惊险刺激的游历之旅增添了不少乐趣——当然,此乐非彼乐,只是杨·厌世青年·戬眼中觉得很有趣罢了,放在别人身上,只会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怕不是疯了。

乐悠悠晃了几百年,虽然杨戬不善结交,也无意专门去维系人情关系,但他还是与两只妖结下了深厚的缘份。

两妖都是被杨戬救下的,一位是只被他救下后就非要缠上来做他妹妹的蝶妖,还有一位是被自诩正义的修士追杀、被杨戬救下后就赖在他身边、奉他为主的黑色犬妖。

杨戬倒没觉得两妖烦人,兄弟朋友什么的,顺其自然就好,合眼缘就交,没眼缘就当陌路人,而刚巧,这两妖算是合杨戬眼缘。

小蝶嘛,养个乖巧的妹妹倒也不错,而哮天嘛,有一说一,狗子很好撸,手感很不错,养了不亏。

是以虽然多了个干妹妹,又多了只狗子,但杨戬生活还是如往常一般,动则惊险静则平淡,与以往并无多大区别。

若不是杨莲突然找过来,杨戬差点都快忘了这个亲妹妹的存在。

【26】

杨莲乘鹤而来的时候,正是转暖的时刻,白雪渐渐消融,自上看去,亦有种别样的美。昆仑山不似外界,因地势之故,还要冷上几分,若不是已修成道法,杨莲还不敢只着一身轻衫前来。

不多时,白鹤便翩然落下,发出一声长鸣。杨莲落了地,看着眼前这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犹豫地不敢向前。

“……二哥?”

杨戬在白鹤飞入昆仑的那一刻就感知到有人来了,他这些年交友不多,主动上昆仑找他的更是寥寥无几,来人是谁,杨戬心里已经有了数。听对方开口,杨戬划过一丝了然,他示意向来者龇牙的哮天退下,而后转身,对面前的女子轻轻一笑。

“三妹,你来了。”

“二哥!”

杨莲扑上去,泪水涟涟。

杨戬抱着她,安抚几句,然后伸手擦了杨莲脸上的泪,眼中满是欣喜。

“三妹长大了。”

杨戬这句感叹倒是真心实意的,他早已记不清距分开之时已有几百年的小妹妹的模样,但还依稀记得那是个糟心熊孩子,但眼前的女子……

丰仪清丽,绰约多姿,眉目之间却也不失天真,一看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无忧无虑的仙子。

和记忆里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不愧是女娲娘娘,把妹子教养得这么好,他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杨戬的亲缘观本就寡淡,又过了几百年,心底仅存的一丝微不足道的亲情也被彻底看淡,放下。如今见了杨莲,杨戬心中也升不起半分波澜,只是为了安稳走到最后而特意遵从着人设,做着[杨戬]应该做的事。

对几百年前的小杨戬来说,一直演一个老好人是非常麻烦的,但对现在的杨戬,却有点乐在其中了。

这个人设是他走向一直所期待的终局的关键,而且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得维持人设,有什么麻烦的。

如果有戏神这个职位,杨戬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兄妹俩说了会儿话后,杨戬从洞府中取出了两件饰物,一件是只香囊,另一件是枚精致的蝶形钗,是嫦娥和小蝶做的,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后,她们就做了这两样小姑娘喜欢的饰品,托他送给未曾见过面的小妹妹。

杨戬不会因为想给妹妹送东西就主动去女娲娘娘那里,便直接将香囊和钗子收入了洞府中,要不是杨莲来了,他还真忘了还有这两样东西。

杨莲很是开心,于是将离别前,兄长给她的金锁取了出来,伸手给自家二哥戴上:“这块金锁是你当年离去时留给我的,每次我想念你时,就会拿出来对它说话,求它保佑你平安……”

杨戬:“……”

杨莲后面的话,杨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在听到“保佑平安”四个字时杨戬就想立刻把金锁再送回去,他真的不需要这种保佑啊!

杨戬很想推脱,只可惜终究还是败于妹妹的眼泪和妹控人设,无奈只能收下。

杨戬一手捏着金锁,表情一时有些收不住,另一只按在杨莲肩上的手掌都有些微微颤抖。

杨戬:我真的谢谢你。

【27】

不过再怎么排斥,那也只是一块普通的金锁罢了,并不会真的有保佑谁的能力,杨戬努力无视它,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再度与杨莲聊了起来。

这一聊便聊了许久,直至残月西坠,天色欲晓,一声清脆的鹤唳震动九霄,才将二人唤回神。

白鹤在半空之中盘旋着,却始终不敢落下。

杨莲突然惊呼一声,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她急忙将师父告知她的话全盘托出,“……而且,还有一件事,师父她让二哥你尽快前往重华宫谒见于她!”

杨戬本来还在思索「五百年后的封神之战」,听到女娲娘娘突然点名要见他,杨戬不由一愣,该不会……是他的未来改变了吧?

这样一想,杨戬就忍不住焦急起来,他稳住自己的情绪,说:“娘娘既有此言,想来必有深意,现下我也无事,便去重华宫一趟吧。”

白鹤又催促几声,杨莲恋恋不舍地起身跟二哥告别,师父让她见了面后就回去闭关修行,过了下个关口才能和二哥常常见面,自己一定要更努力才行!

目送杨莲乘鹤离开,杨戬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许久,才说:“……真的长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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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世二对嫦娥就像粉了一个爱豆,还是佛系粉,爱豆很好,我看着就好,什么爱豆人设崩了?哦那我不粉了(在意,欣赏,但不含情爱)

这个时候的杨莲真的是个好妹妹,在兄妹分开的几百年里一直惦念着二哥,保佑二哥平安,见面之后想到母亲时会顾及二哥心情,怕二哥伤心……

在用宝莲灯伤了二哥却更在意花草之前,杨莲一直是个好妹妹,只可惜……

Summary:

当十年前意气风发众星捧月的李相夷穿到了十年后晒着太阳悠然等死的江湖游医李莲花身上。

历史注定无法改变,但是未来或许仍有选择。

Note:

一体双魂设定!OOC!是all花汤底!

看完大结局的各位睡了吗?

我睡不着,我开始激情魔改x

——

傲慢的李相夷说不管李莲花就是不管了,他看着李莲花耍着小聪明破那荒唐案,说实话,李相夷看出了玉城那四个人的不对劲,然而没想到最后的真相是那么荒诞不经。

李莲花看着忏悔的云娇、暗恨的蒲穆蓝、冷漠的宗政明珠和不可置信的玉红烛,略微带着些自嘲地感...

李莲花看着忏悔的云娇、暗恨的蒲穆蓝、冷漠的宗政明珠和不可置信的玉红烛,略微带着些自嘲地感叹道:“可怜那玉二小姐,所爱之人皆不爱她,人人都想杀她。”

话里好像有深意,只是李相夷并不能理解。

比起这个李莲花来,李相夷倒是相当欣赏方多病,认为他有侠肝义胆又能坚持公理匡扶正义,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莲花要一直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他明明友人遍天下,平素也愿意结识五湖四海的新朋友,十年就能让人变得全然陌生吗?

早在蒲穆蓝踩到陷阱之前,李莲花便偷偷传了匿名密信向监察司和百川院举报玉城的问题,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和方多病两个人在玉城的地盘查城主秘辛。

可他踩着点赶在增援到来要遇上之际便溜了,这很不正常。

「你在躲百川院的人?」李相夷问。

「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是对玉秋霜先前总去的后山感兴趣,兴许那里会有金鸳盟的线索。」李莲花毫不犹豫地否认,他用那石上的红泥让狐狸精寻找源头。

李相夷平生还从来没有躲过谁,看着李莲花避百川院如蛇蝎,倒是有几分新奇,四顾门散了还有百川院在,他知道却不去寻那些旧识,说没有隐情狐狸精都不信。

药魔的生死障打断了李相夷的思绪,这玉城还真同金鸳盟有关。

生死障触之便会使人中毒,而碧茶之毒霸道,它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让李莲花的身体百毒不侵了,李莲花简单的闭了个气意思了一下就进入了雾障。

隐藏其中的山崖在李莲花将及靠近时轰然炸响,一块巨石正正击中来不及闪避的李莲花,他只能动用内力将其击碎,同时被气浪远远震开,体内碧茶之毒少了压制,迅速反噬。

李莲花呕出鲜血,他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身体主人的意识模糊大大方便了李相夷。

金鸳盟的三位老相识出现在炸出的洞口前,向洞中行礼呼恭迎尊上,难不成里面的人是笛飞声?

听到尊上一词,李莲花情绪波动倏忽剧烈,连带着李相夷都看到了一段属于李莲花的回忆,黑云压城暴雨如注,还有汹涌的疯狗巨浪,李相夷看见李莲花在比斗中浑身是伤也不停执着追问笛飞声,“我师兄单孤刀的遗体在哪儿!”

师兄的遗体?

李相夷一下子想明白了李莲花此前话中的不通之处,难怪当初他已经同笛飞声定下要和平共处五年的盟约又莫名仓促开战,原来是金鸳盟抢了师兄的遗体。

只是不知师兄是如何身亡…

药魔扬手放出毒虫,李相夷以掌击地飞身而起,他足下轻点,挑起一粒碎石踢出直接将那尺长的剧毒蜈蚣从头贯穿。

那笛飞声从洞穴之中缓步而出,可巧抬眸便同顶着李莲花外表的李相夷对视了个正着。

笛飞声眉头轻挑,直接对药魔雪公和角丽谯下令,“去守着外面,不许让任何人靠近。”

“是。”三人不敢置喙领命退走。

“十年未见,”笛飞声似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般心情愉悦,“李相夷,别来无恙啊。”

“笛飞声。”受那回忆影响,李相夷对笛飞声印象已经大打折扣,他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李莲花认定是金鸳盟抢走师兄遗体那定然证据确凿,只此一事这便不可原谅。

“当年东海我赢了你半招,你坠海消失,还以为你就此殒命。”笛飞声高兴于自己的对手还活着,虽然样貌不同了,但是那个眼神丝毫未变,凭这个眼神他就能认出李相夷来,“看起来还是如十年前一样,当真是意外之喜。”

李相夷冷着脸抹掉唇边的血渍,“废话少说,我师兄的遗体在何处?”

“我不知道。”笛飞声毫无隐瞒,耿直道,“当年你一口咬定单孤刀为我金鸳盟三王所杀,甚至不惜撕毁盟约与金鸳盟开战,本座觉得时机太过蹊跷便命人调查此事,可惜,在结果出来之前你我东海一战导致金鸳盟教众离散我闭关十年养伤,如今本座也不知道你师兄的尸体在哪里了。”

太多的信息叫李相夷蹙眉,这个李莲花,怎么什么都不说清楚,弄得他现在云里雾里。听起来这个十年前四顾门与金鸳盟决战的问题很大啊,四顾门没了,连金鸳盟也分崩离析,这两败俱伤的局面很难说身后没有渔翁。

脱离了局内障眼迷雾,李相夷以旁观者的角度敏锐地察觉到了十年前那场大战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怕李莲花身在山中的记忆不可尽信。

他本就生性聪慧,若是入局不过关心则乱。

林中传来呼哨,是金鸳盟的示警信号,大约是百川院的人来了,功力尚未恢复的笛飞声不欲节外生枝亦懒得同其他人纠缠,道:“当年之事存有颇多疑点,我此番定会彻查,后会有期了。”

笛飞声言罢潇洒遁走,李相夷浑身一震,李莲花的体内气血翻涌,碧茶之毒一刻不停地想要挣脱扬州慢的钳制,疼痛拧着经脉四肢百骸皆寒凉无比,李相夷点住穴位运功压制。

他赫然发现在李莲花醒着时他便只能用着李莲花那不足一成的内力,但若李莲花彻底失去意识自己则会恢复全盛时约五成的内力。

目前虽然仍不足以逼出碧茶,但是减缓它的发作频次不成问题,假以时日这五成内力的扬州慢也不是没有将碧茶之毒完全清除的希望。

“李莲花!”方多病叫嚷着来找人了。

李相夷不会李莲花那花样百出的骗法,他本从不说谎,方多病也不是恶人,他干脆把昏迷未醒的李莲花推了出来。

于是当方多病找了一圈在草丛后捡到了一个失去意识的李莲花。方多病十分愧疚,把李莲花误认成是药魔,差点害李莲花受伤。

真是太险了,谁知道笛飞声藏身在此,李莲花还能活着,只能说是运气好。

李莲花晕得太早,没有听到笛飞声与李相夷的话,他的梦仍是十年前的那天,而梦境中的一切均呈现在李相夷眼中。

那笛飞声的船上都是金鸳盟教众,可漫长的梦境中李莲花却一直都是孤身奋战,那么四顾门的门人何在?李相夷不得解,他根本没有想过有人背叛的可能。

梦境乍碎,李莲花叫着笛飞声的名字惊醒,被守在床前的方多病听见。

也不知道到底是李莲花张口就来的瞎话还是方多病真就那般好骗,方多病倒是半点没有起疑,同李莲花道:“你醒迟了一步,四顾门的旧人肖紫衿同乔婉娩游历到此,听闻笛飞声重现都赶了过来,才刚离开,若早一点你也能见见他们。”

李莲花揉揉额头,棒读道:“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方小宝!”年轻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方多病脸色瞬间变了,他在屋内扫了几眼,飞快躲进屏风之后,同时小声嘱咐李莲花:“我小姨来抓我了,我先躲躲,你可千万别露馅。”

方家小姨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看到李莲花时神情一怔,耳朵悄悄红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找我们小宝,没想到屋中有人在。我是天机堂二堂主何晓凤,打扰先生了。”

“不碍事。”李莲花笑笑,“在下李莲花。”

“你就是那个有名的神医李莲花?”何晓凤夸张地晃了几下身子,“哎呀,神医,我找我那混蛋小外甥找得头好晕,你快帮我看看。”

“二堂主辛苦了,方才我见方公子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了。”李莲花忍俊不禁,他抬手随意指了个方向。

沉迷美色差点忘记自己此行目的的何晓凤立刻恢复了健康,也不头晕脑胀了,她笑嘻嘻地塞给李莲花几支信烟,“有事随时联系我啊,李神医。”

“可以呀,”方多病听到何晓凤远离,从屏风后探了个头出来,“这次谢谢你啦,我要报答你,不如咱们一起搭档行走江湖…”

“别,你真要报答我呢。”李莲花道,“这样吧,我饿了,你去给我找点吃的来就算报答我了。”

冲着这么一句话,方多病冒着被小姨发现抓回去的风险鬼鬼祟祟去厨房找吃的,喊饿的李莲花趁机转头就溜出了玉城。

「为什么要甩开方多病?」李相夷不解,「你若是我,想法应当与我一样。」

「李莲花和李相夷不一样。」李莲花驾驭着莲花楼在青葱林间悠悠前行,他凝视着碧蓝的天,路上相遇形状各异的无数云彩,又将朵朵白云抛之于身后。

「年轻的我实在太想当然了,也太贪婪了,那个时候我向众生索要的分明都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我要求我们的情谊长存,还要求他们的信念不灭,但这本就是不可能的。如今的李莲花已经认识到了这点,所以也就不再求了。」

—TBC—

OOC!是all花汤底,本章有水仙预警!

看似三人行,其实有四人x莲花后面的日常就是哄完这个哄那个,心力大交瘁(不是)

你拒绝自杀,我同意,

然而,疲惫的人啊,

你怎么办

——如果只有死亡能给你安宁?

是夜,高悬空中的清冷月亮犹如一只巨眼,冷漠地窥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悲欢离合。...

是夜,高悬空中的清冷月亮犹如一只巨眼,冷漠地窥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悲欢离合。

原本倚在墙边姿态放松的李莲花忽然神情冷肃,站直了身体,往牢门方向而去。

「慢着,你干什么去!」没走两步一个声音立刻在脑海中响起,语气有些急促,是真正的李莲花。

掌控着身体的正是十年前迷了路迷到十年后的李相夷,他微微侧首,「你不是打算查明真相?我替你去查。」

「你想越狱?不是我说,有你这么查的么?」那李莲花还能不知道李相夷的打算,他最是清楚自己当年自负的德行,光是想想十八岁的李相夷有多恃才傲物任性妄为就头疼,「再说了,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我可没有那么些内力供你挥霍。」

李相夷不甘心地磨了磨后槽牙,又不得不承认李莲花说的都是事实,就剩下的那点不足一成的内力,还要尽数用来压制碧茶之毒,真是一点富余都挤不出来。

由奢入俭难的李相夷实在想不通十年后的自己怎么会放任自己如此狼狈。

明明只需要闯出去找到线索再抓住凶手那么简单的事,现在还要屈居这牢房曲意逢迎,李相夷是不屑于什么人情世故的,他只觉得烦闷。

李莲花深谙李相夷性子急不经逗,现在事态未明不好另生事端须得顺毛捋,于是根本不接茬,「唉,是这个样子的,要不然都说狐狸精通人性呢。」

被混不吝的自己呛到的李相夷见不得李莲花的自甘堕落,索性丢开了这具弱不禁风身躯的掌控权,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懒得管你,我以后才不会活成你这样。」

「嗯嗯,有事我叫你啊。」李莲花立刻接管了身体。

这李相夷是两日前来的,那时李莲花正在给自己种的蔬菜浇水,他愁眉苦脸地从菜箱里拔出几棵枯黄萎靡的小青菜,想不明白平日也没有短了它们的水,还勤勤恳恳搬进搬出的让它们晒太阳,怎么就是一直活不到最后。

他的身体忽然失去了控制,手一松倾水的竹勺便掉落下来,砸在菜箱边沿发出沉闷响动,洒出来的水溅在了衣摆上。

“这是什么地方?”李莲花听到从自己的口中发出疑问,但是天地可鉴,他绝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夺舍也不事先调查挑一下目标的吗?李莲花这么想着,他尝试开口,「这位兄台,你怕是走错了路,若是寻人夺舍之流,在下的身体绝非良选。」

那个控制着李莲花身体的孤魂野鬼骤然厉喝:“什么人?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旋即李莲花察觉到体内的内力被引动,用的正是扬州慢的心法,分明除了自己,世上再无人会使扬州慢,李莲花沉默了。

那鬼只一运功便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问题,经脉破破烂烂不说内力也少得可怜,他同样意外,这就是他的身体,可是,“我的内力,怎会变成这样?”

「李相夷。」李莲花认出了亲手杀死的自己。

“你究竟是何人?”李相夷握紧拳,他已发现从未离身的少师剑不知所踪,刎颈倒是还环绕在臂上,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孱弱的身子让李相夷十分不安。

「我叫李莲花,」李莲花叹气,「这是我的身体。」

“不可能,你的身体,你怎会扬州慢?”李相夷张口便反驳,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你就是我?”

想到这节他更觉不可思议,李相夷替自己切了脉,越断眉头越紧锁,他虽是不通医术,却也能摸出这具身体内伤沉沉气海破裂,他李相夷什么时候会容忍自己沦落至此?

「冷静,千万冷静。」李莲花劝慰道,「别用我的身体生气啊,我还惜命呢。」

“惜命?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治病。”李相夷冷笑,他抬眸看向身处的荒山野岭,“你不治我来,怎么不见四顾门的人?”

「治了的治了的,那不是治不好吗,何苦再去费那劲儿。」李莲花忙解释。

“少说废话,四顾门的人现在何处?”李相夷总是一意孤行的,他不知道这个身体是如何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自己改名换姓不愿医治,他不在乎。

「四顾门早已解散,如今江湖中已经没有四顾门了。」李莲花轻轻回答,「也再没有李相夷了。」

「没看到狐狸精饿了呀?快去给它做饭。」李莲花催促道。

不想李相夷被四顾门已散的消息惊到将身体直接还给了李莲花。

李莲花无奈摇摇头回到莲花楼内将提前准备好给狐狸精的肉撕成条放在碗里端给迫不及待的狐狸精,自己又去收拾了水桶竹勺,然后坐在门口开始择菜。

「四顾门是怎么没的?你为何不管?」李相夷终于从四顾门的消亡中回过神来,看着李莲花悠悠闲闲忙碌着那些他从看不上眼的琐事。

还能是怎么没的?李莲花折断豆角,细致地择干净会影响口感的筋,“哪有那么多原因,你看我尚且自顾不暇,怎么还有精力管得了四顾门如何呢。”

哪料话音未落,李相夷便又与李莲花争夺起身体的控制权,李相夷似有些生气,怒道,「你不管我来管。」

“哎呀,小心菜,菜要洒了。”李莲花不太争得过年轻气盛的李相夷,很快便又出现了失去控制的感觉,他只顾着护住怀里菜篮子不要滚到地上,浪费了他花钱买的菜,李莲花心念电转问,“你到这里前已经和师兄决裂了吗?”

「你怎知…」李相夷条件反射告诉了李莲花答案。

见其中可能另有隐情,李相夷不再争抢,问道,「你是说此事与我师兄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与师兄有关,却也不尽然,”李莲花放好菜篮子后,拍着胸口碎碎念,“幸好幸好,这么多菜可花了我二钱呢,差点糟践了。”

连二钱银子都这般放在心上,李相夷不耐烦这婆婆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莲花看李相夷一时半会儿不会再闹着要找四顾门,便又把撂开的活计捡了回来,他一边带十年前的李相夷走马观花了解了一下几件他还未经历过的巨变,一边手中不停择菜做饭一气呵成。

共用着李莲花眼睛的李相夷注意到李莲花在炒菜时撒的整整三大撮盐,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由于自己厨艺还不如李莲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只是这么一点挫折,你就这般一蹶不振了?」李相夷很是不满,「区区碧茶之毒,怎能困得住相夷太剑。」

“没有一蹶不振,只不过是放下了而已。而且我有在追查当年之事,你不要着急,在我的身体里就得按我的方法来。”在讲述中选择性遗漏了兄弟离心、遭遇背叛、挚爱分别以及千夫所指等细节的李莲花平静地端出碗筷,“现在开饭吧。”

穷酸室友绑定了「花钱返现系统」,只要花钱,就会双倍返现。

但钱却是从我的口袋出去的。

我祈求她别再乱花钱了,她却理都不理。

带着凤凰男买表买西装消费了几十万。

我的卡都被刷爆了。

可她不知道,我早就绑定了「发疯干架系统。」

只要跟别人发疯干架,我就能获得返现。

百万打底。

别人越崩溃,返现越高。

其实,对于首富千金的我来说,钱不是重要的。

就是想时不时的扇她几巴掌。

1

开学寝室聚......

开学寝室聚会,我提议大家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一顿就行了。

大家都是学生,没必要非得去高级餐厅里。

但徐伊伊却一口否决了。

张牙舞爪的带着大家下楼。

「走,姐妹们,我请你们去吃顶级牛排。」

「楼下我刚租的玛莎拉蒂,先带大家溜两圈。」

两个室友高兴地跟着她往楼下跑。

我也只能收拾好东西,跟她们下去。

其实,我并不是舍不得那点钱,相反,我根本不在意。

毕竟我家是市里的首富,不差那点。

但她们不一样了,都是小地方考进这个学校的,虽然说学费便宜点。

可物价却比小县城高的多。

徐伊伊家里过的不算好,父母都是工人,把她供到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有钱,主动请我们去吃牛排。

这家店的一顿饭相当于我们学校一年的学费。

正当我准备下楼的时候,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短信。

「您的账号7459于18点59分消费3000元,余额剩余997000元。」

我诧异的看着手机上的短信,不明所以。

这一百万是我昨天晚上跟一个地铁流氓干架系统刚返现给我的。

我还没动过,怎么会突然消费3000块钱?

但没等我仔细想,徐伊伊的声音就从楼下喊了上来。

「沈铮铮,你干嘛呢,赶紧下来。」

语气里大多是骄傲,嗓门很大,别说我这是在4楼,估计14楼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简直就是一个囫囵的显眼包。

我匆匆下去,只见她们给我留了个副驾驶的位置。

我有些紧张的看着驾驶座的徐伊伊:「伊伊,你不是开学前没几天拿的本,你能开吗?这车挺贵的。」

徐伊伊不服气了,皱着眉,狠狠的按了几下喇叭。

「怎么就不能开了,你们有钱人能开,我就不能开了?」

「赶紧上车吧,沈大小姐,大家都等着你呢,伊伊驾照满分拿的,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对啊,对啊,还说什么想一个宿舍好好相处,其实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些乡下来的。」

后面坐着拍照的两个室友嘟囔了几句,眼见周围的同学越围越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坐到了副驾驶。

刚开学没几天,我不想惹事的。

而且这个学校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动不动就干架,就显得非常没素质了。

我就先跟大家磨合磨合,如果实在磨合不了,再说拿起棍子抡的事儿。

2

到餐厅的时候,我从车上下来,后面的两个人已经吐到了车里。

室友陈枫不好意思的说道:「伊伊,这玛莎拉蒂洗车应该挺贵的吧。」

林琴琴也擦了擦嘴边的污渍:「要不,咱们凑钱给你洗车吧。」

然后就斜着眼看了看我:「出息点,看人家沈铮铮怎么没事儿,你们就是做丫鬟的命,有福也享不起。」

我自问,从开学以来没惹过她吧。

说话怎么跟我这么不对付,阴阳怪气的。

就搀着两人上去了。

刚坐下没几分钟,我又收到了一个消费成功的短信。

「您的账号7459于19点35分消费2000元,余额剩余995000元。」

什么情况?

我急匆匆想去外面僻静点的地方找系统问个究竟。

却在卫生间门口停了下来。

我竖起耳朵,徐伊伊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统哥,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消费真能双倍返现啊。」

「什么?你让我悠着点花?开什么玩笑,这钱才是白捡来的,我不赶紧趁现在挣钱养男神,难不成要等你离开之后再挣啊。」

「哦,扣的是沈铮铮的钱啊,但貌似跟我没什么关系吧,再说她家那么有钱,给我花点怎么了?」

......

在门外的我倒是听了个清楚。

原来我的钱是被她给扣走了。

我压下脾气,打开了门。

徐伊伊慌张的咳嗽几声,站在镜子前洗手。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开口:「我都听到了。」

她从镜子里跟我对视,满脸不屑:「听到怎么了?难不成想让我还钱给你啊,我一没偷二没抢的,是不可能还给你的。」

我走近她,耐着性子摩擦自己的指尖:「没让你还,既然你知道钱是从我卡上出的了,就克制一点吧,免得有什么副作用。」

徐伊伊嘲笑道:「口出什么狂言呢,克制不了,你报警吧。」

她话落,我抬眸阴暗对上她的眼睛:「行,那报警吧。」

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我直接拽着她的头发一巴掌扇了过去。

把她按到镜子前,狠言问她:「你报警还是我来报?」

还报警?姐打小就是在警局里长大的。

她一副惊吓的样子,颤颤道:「你别这样,我,我会克制的,真的,铮铮,咱先去吃饭吧。」

看着她脸上的红印,我于心不忍,打开凉水给她冲了冲。

「以后有话咱俩好好说,都一个宿舍的,动手就太生分了,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去让服务员拿点冰袋,你敷几分钟再出去。」

徐伊伊乖巧的点了点头,在镜子前梳理自己的头发。

我就留下一包纸,走了出去。

脑中也逐渐响起系统奖励到账的声音。

「本次【干架】获得奖励金一百万元整,十分钟之内到账。」

3

大约五分钟后,徐伊伊脸色微红的走了出来。

旁边的陈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

「伊伊,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然后又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打趣道:「是不是遇到crush了?肖怅好像就在这家餐厅打工,怪不得你带我们来这里吃饭。」

原本尴尬的徐伊伊脸上又浮起一抹红晕。

「嗯,刚才外面偶遇了,肖怅真的很帅,还跟我打招呼了。」

为了缓解我和徐伊伊的关系,我也主动加入了她们的谈话。

「肖怅是谁啊?」

只不过开口就让氛围一下僵住了。

林琴琴阴阳道:「呵,像你们这种富家大小姐肯定是不会注意到靠领奖学金上学的穷人的。」

徐伊伊估计也是怕了我,解释了下:「肖怅是咱们学校的第二名,跟爷爷一起生活的,虽然家里穷,但他学习好,长的又帅,在高中的时候,就是校草了。」

我「哦」了一声,继续玩手里的刀叉。

原来是第二名啊?

可惜了,我是第一名。

不会注意到的不仅是他的穷,还有他排不上的名次。

她们继续聊天,我时不时的插上几句,以至于显的我不是那么的局外。

到结账的时候,我习惯性的拿出卡。

被徐伊伊一把抢先了。

「我来吧,都说了今天我来请,就不让沈大小姐破费了。」

看她那么积极的模样,我收回了卡。

我自然是知道她的把戏。

但大家都在,拆穿就不太好了。

也就几千块钱,就当是救助野猪了。

可是听到服务员报价的时候,我还是震惊了下的。

「女士您好,您一共消费三万八千五百元。」

显然徐伊伊和两个室友也是惊呆了。

但很快徐伊伊就佯装镇定了下来,躲避着我的眼神。

「刷吧。」

我看着桌子上的东西,顶多也就是个零头,八千多块钱,怎么就三万多了。

难不成这服务员算错了。

我拦下服务员要刷卡的手,礼貌问道:「姐姐,您好,您看是不是算错了,我经常来你们家吃,不可能这么贵的啊。」

服务员见我这么乖巧,也软着声音说道:「同学,是这样的,您这边是另外点了一瓶三万的红酒,所以才会贵一点哦。」

红酒?

我瞄了一圈:「姐姐,我没见有红酒啊?」

服务员笑了笑:「乖乖,刚才这位同学带着男朋友去前台已经领过了哦。」

她指着徐伊伊,徐伊伊则是不敢看我的样子,把卡递到了服务员面前。

我摩擦了下手掌,对着徐伊伊说道:「伊伊,你来一下卫生间。」

徐伊伊听到我的话,多少是有些抵触的。

递给服务员的手一直没放下来。

「铮铮,你先去,我回学校上。」

两个室友正忙着拍照,顾不上我们这边,也可能是想刻意躲开买单的这个环节,离我们有五米远。

我直接伸手拽过徐伊伊的手腕就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

徐伊伊的头被我抵在马桶盖上。

「徐伊伊,我是你妈吗?一件事非让我说第二遍?」

「让你白嫖就算了,你他爹的还带上男朋友,真以为我好欺负?」

徐伊伊在马桶上都要哭了,眼睛红通通的看着我。

「铮铮,我真的不知道那瓶酒三万块钱,我暗恋肖怅三年了,今天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我想纪念一下而已,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而且就算是双倍扣除,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小钱,但对我来说,是我爱情的敲门砖啊,你就当帮帮我行吗?」

她抽抽泣泣的在马桶上哭诉,我同情心又起来了。

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室友,只能自己宠了。

我没用多少花招,就只是简单的在她脸上扇了几巴掌就完事了。

免得扇的太狠,把她惹急了,明天我自己的脸又肿成猪头。

扇完后,我又拿出纸巾擦了擦她嘴角浸出来的鲜血。

唉,还挺可怜。

4

出来的时候,好在外面天黑,看不出脸上的巴掌印,我和徐伊伊手挽手的从餐厅出来,两个室友也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徐伊伊租的玛莎拉蒂停在了餐厅门口。

陈枫和林琴琴早就在车前拍了八百张照片了。

见我们出来,立马挥手。

「伊伊快过来,带我们去溜一圈再回学校。」

徐伊伊立马松开我,满脸欣喜的小跑着过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暗语。

就不能多装一会儿姐妹情深吗?

就该多扇几巴掌,泄泄火。

走到车旁边的时候,我开了开车门,却死活拉不开。

车窗这时摇了下来。

徐伊伊嚣张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铮铮啊,这里离学校走路一个小时就到了,你最近不是在控制饮食吗?给你个机会,你消消食儿。」

「宿舍见喽。」

「拜拜~」

然后,红色的玛莎拉蒂就从我眼前消失而过,停到了不远的路边。

接着肖怅就抱着一瓶红酒上了车。

隔着这么老远我都能看到肖怅眼里对车的那种占有欲。

瞬间我心里堵的就像是一团棉花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行啊,徐伊伊。

跟我玩人前犯贱,人后落泪是吧。

那就走着瞧喽。

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餐厅门口。

由于徐伊伊开车自带炫耀功能,在路上以50马力的速度狂奔。

我很快就追上了他们。

然后我对着玛莎拉蒂的车屁股就是狠狠一撞。

后座的两个室友看到是我,立马打开后面的车窗。

「沈铮铮,你疯了?不就是不让你坐车吗?有必要要人命吗?」

我大喊一声「对不起」,对着车屁股又是一撞。

林琴琴慌了。

「伊伊,快停车,沈铮铮疯了。」

「快停车,我不想死。」

紧接着,车就停在了路边。

徐伊伊被吓的在车里打颤。

我走过去,把她拽了出来,就上了我的卡宴。

我随意瞄了她一眼,她眼神恍惚的看着前面。

接着我贴心提醒道:「安全带。」

此时的徐伊伊尽管意识浑浊,但看到我正准备启动的样子,还是很快的扣上了安全带。

「沈铮铮,你要带我去哪?」

「你别这样,我害怕。」

「我求你了,我真怕了。」

我不理她的求饶,又打开车窗对着肖怅说道。

「肖同学也一起上来吧。」

肖怅还维持着被吓到的样子,手里紧紧护着那瓶三万的红酒。

没多说什么,只知道听从指挥,他直接打开车就坐到了后面。

肖怅坐定后,我直接加马,急速而行。

徐伊伊吓的尖叫。

后视镜里的肖怅依旧是捂着那瓶酒当做宝贝似的乖乖的坐在后面。

我鄙夷的暗骂了声:「垃圾。」

便绕着郊外的路又急速跑了十几分钟,徐伊伊已经快断了命了。

到大桥的时候,我停下了。

拽着她下车到了桥边上。

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

她清醒了。

我朝她怒吼。

「不是想跟你的crush过纪念日吗?」

「MD,现在就过。」

然后,肖怅颤颤巍巍的从车里下来。

「沈同学,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松开徐伊伊。

看着肖怅,语气稍显温和。

「没有哦,肖同学,是这样的,咱班的伊伊暗恋你很久了,我也是顺手帮个忙,让你们单独相处。」

「你别看伊伊长得不好看,但心地很善良哦,而且以后也会越来越有钱的,你跟我们伊伊在一起肯定会幸福。」

「学校见喽,拜拜~」

然后我夺过他怀里的酒,狠狠的往地上一摔。

就上了车,离开之前还贴心提醒他们。

「对了,这里离学校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哦,伊伊不是纯爱战士吗?喝完酒走回去应该也是没问题的是吧。」

没等他们回应,我开着车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里不禁又对徐伊伊泛起同情。

桥边晚上还挺冷的,不知道肖怅会不会脱外套给徐伊伊穿上。

但这种心理也就持续了几秒钟消失了。

后来,我开回到了刚才玛莎拉蒂的位置。

陈枫和林琴琴还在原地。

我把车子停下,走到她们身边。

一副天下最好室友的样子。

「这个点宿舍应该关门了,走吧,我请你们去做SPA,然后在附近五星级酒店将就一晚。」

「伊伊和她男神正共度春宵呢,就不带她了。」

林琴琴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我立马上前贴心问道。

「怎么啦?琴琴,是刚才被吓到了吗?有没有受伤啊?用去医院吗?」

她慌乱的摇头,没说什么。

一旁的陈枫倒是开口了。

「不用,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们穷人参与不了。」

我落寞的眼神的看向她。

陈枫的眼神迟疑了,问道。

「多少钱?」

我打开手机查了下。

「啊,要一百多呢。」

陈枫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小声道:「那你把我们送回去吧。」

「好嘞。」

5

第二天的时候,她们很早就起床去隔壁吐槽了。

为了让我们宿舍氛围好一些,我联系了我的圣罗兰销售,让她给我送了两个新款夏季包包过来。

我把包包一人一个放到各自床上。

等陈枫和林琴琴从隔壁说完我的坏话过来看见肯定很惊喜。

随后我打开手机,想看下下午都有哪个老师的课程。

这才发现了我手机上陆陆续续的消费短信。

「您的账号7459于10点45分消费20000元。」

「您的账号7459于10点分59消费40000元。」

「您的账号7459于11点25分消费150000元。」

「您的账号7459于12点45分消费130000元。」

仅仅两个小时不到,就被扣了三十多万。

还全部都是买的男士西装手表之类的东西。

这徐伊伊还真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了。

用我的钱去养男人。

我气的直接去卫生间接了一桶水,倒在了她铺上。

似乎又不解气,垃圾桶也给扔了上去。

正当我想下楼,去找徐伊伊扇巴掌的时候。

突然,徐伊伊就捂着脸从门外冲了进来。

巧的很,得来全不费工夫功夫,我拽着她的头发就往后扥。

她被猛地一扥,原本捂着脸的手也松开了。

然后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我。

不到一秒,就开始大哭。

我看到她的脸后,立马把她甩了出去。

好恶心。

◆团宠小花向,人均单箭头,又名《假死后我成了全江湖的白月光》(bushi

◆私设李莲花内力未失,为压制碧茶之毒平素不会轻易动用,所以依旧体弱。原著设定师兄已死,最美好的人就该留在最美好的年华和回忆里

◆OOC预警,自行避雷

◆以上

竹深萧杀寂,刃气冽如霜。

当先一人脚踩婆娑步,借力凌空翻跃而上,落地时足尖轻点地面向后撤离几尺,堪堪躲过身后那人骤然发难袭来的一掌。赫然是一名黑衣刀客紧随其后,面容端的是一派冷肃,誓要逼得这避战逃窜之人出手不可,竟是不依不饶又瞬间调转方向再度运起内力,刀仍在背上不曾出鞘...

当先一人脚踩婆娑步,借力凌空翻跃而上,落地时足尖轻点地面向后撤离几尺,堪堪躲过身后那人骤然发难袭来的一掌。赫然是一名黑衣刀客紧随其后,面容端的是一派冷肃,誓要逼得这避战逃窜之人出手不可,竟是不依不饶又瞬间调转方向再度运起内力,刀仍在背上不曾出鞘,强悍霸道的掌劲有如排山倒海般疾迫地劈头盖脸而来。

李莲花心知这般已然闪躲不及,索性抬手扺掌生生受了一招,因着惯力不受控制地连退十数步,胸府中血气翻涌,蓦然吐出一口血来。

一袭素净的白衣转眼染上点点猩色血迹,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那刀客见状立刻收了势,神色倒变得比先前更冷了几分,眉心重重一跳,低沉着嗓音道:“一别十年,为何你经脉空虚至此,竟只剩了一成内力?

“——李相夷!”

这三个字仿佛平地落雷霆,震得百鸟惊飞,就连林间树叶都随声响喧闹地颤动起来,天地间一时晦明变幻几何,沉默声震耳欲聋。锁置在过往多年的名字被人强行从识海深处拉离水面,如银瓶乍破时水浆轰然泄地,偏生这最轻易将他识破的人亦是最最难缠的一位,李莲花恍惚一瞬,一手抚在胸前平缓气息,抬眸静静地看着来者,却又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只叹出一口气:

“你中了我的明月沉西海,我不也中了你的悲风催八荒么?这受了点伤,多正常的事。”

他伸手拭去唇边残留的鲜血,垂眼瞥过白皙指节上那抹艳丽得几近有些刺眼的色彩,漫不经心哟了一声。

“只是笛盟主这下手也忒重,万一弄出人命可如何是好。”不等那刀客应答,白衣公子旋即又敷衍地冲对方拱了拱手,好似脚底抹了油,转身迈开腿就要跑,“我还急着赶回家做饭,先走一步,咱们就此别过。”

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度,扬起细碎的灰尘。这副自说自话的样子倒是颇为无赖,极有江湖神棍招摇撞骗的风范,与笛飞声记忆里那个骄傲自矜的少年没有半分相似。而他却像是陡然被什么钉死在了原地,只怔怔地看着眼前那道孱羸单薄的背影,从发尾到指尖,目光一寸寸描摹李莲花清瘦消减的轮廓,仿佛竭力想要从举手投足间拼凑出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四顾门主的影子。

李相夷生性张扬恣肆,喜着红衣,十五岁战胜血域天魔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手,十七岁创立四顾门,二十岁便问鼎武林盟主,平日吃穿用度样样都有下属打点,具是奢华上等的物件质料。而自称“李莲花”这人分明是个弱柳扶风、脾气温和的病秧子,一身粗布麻衣被浆洗得起了毛球,仅用木簪在脑后绾出一个简单的发髻,懒懒散散没个正形儿的模样,只怕连剑也握不住。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是万万划不上等号的。

可不该是这样的。

笛飞声隐隐听见有个声音在心底这样说道。

李相夷合该是那扬州城内最轻狂不可一世、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在众星捧月般的拥簇中永远活得潇洒明亮,有着世间最挺直最傲然的铮铮铁骨。

却断不该如此凡庸,一身病骨,满目沉疴。

“不许走!”

不过一息之间,笛飞声从纷杂的念头中抽身而出,大步流星上前牢牢攥住李莲花的手腕,顺势扣紧他的内关,以一种不容分说的强硬姿态截住白衣青年去路,冷声道,“现在就和我去找灵药!”

“诶诶诶——你干嘛呢!君子动口不动手不知道啊?”李莲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臂,奈何方才刚经历一番打斗,又受了伤,现下有心也无力,到底不能将堂堂金鸳盟盟主的桎梏撼动半分,只得挣扎作罢,转而心念一动,开始讲道理:

“若是补品灵药当真有用的话,你又何必用缩骨功入这一品坟寻找观音垂泪?没用的。”他一边观察着笛飞声的表情,循循善诱,“更何况,我现在就是一介普通的江湖游医,闲暇时便看书种花烧菜,本就用不上内力,不照样也过得挺好的么?没了一身的江湖琐事,倒是轻松自在些。”

……这样也算好么?

“我竟不知这十年你倒甘愿活得像条狗一样。”

莫名其妙挨了句骂,李莲花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好言好语悉数化作一声恼怒的“啧”,恶狠狠回嘴道:“你才是狗!”

“你想当废物,我便成全你。”笛飞声懒得理会他气急败坏的挣扎,“我现在就带你去百川院,让你的属下们都看看,正道武林第一人,四顾门门主李相夷究竟活成了什么德行。”

话毕,他一手架起李莲花就要施展轻功,病弱青年赶忙反手拽紧了这人衣袖,死拖着不肯挪动一步:“别别别!我有畏高症,待会儿若是头晕吐你身上了那多不好看。”

“……畏高?”黑衣刀客眉头一挑,几乎要被气笑了,“身负天下独绝的轻功婆娑步,各类迷踪步法之首,若你畏高,倒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不就是开个小玩笑而已,你这人怎生这般无趣。”李莲花一别嘴,丝毫不见被戳穿的尴尬,若无其事将头转向另一侧轻咳一声,“我是怕你飞得太高,到时内力一断,会摔得很惨的。”

“你什么意思?”

笛飞声唇角笑意缓缓顿住,一手暗自在身侧运起悲风白杨,掌心的内力却不如预想那般随心所欲地流转,反倒隐隐有凝滞之意。他目光骤暗,瞬间低头看向身侧之人,一双乌黑的眸子冷冷与李莲花对视:

“观音垂泪……你下毒?!”

“一品坟里的修罗草,南胤三大秘术之一。墓里那位南胤公主是百年尸身不腐,就是体内有修罗草的缘故。”白衣人漫不经心摸了摸鼻梁,趁机甩袖挣脱束缚后退几步,面露无辜地摊开双手,“但刚刚你破开棺椁之时呢,我也恰巧从她身上拿了一点草籽,思来想去就放在这个观音垂泪里面了。不过这玩意儿啊见血疯长,喏,现在不就把你的经脉封住了么?”

掌下蓦然一空,粗布长袖从虎口扫过,只有指尖还依稀留着残存的余温。能令小儿闻名止啼的武林第一大魔头一时竟有些怔怔然,尚不明白心中异样的失落感从何而来,权当是被唯一承认的命定对手以此等不入流小手段摆了一道的败兴。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沉声质问道。

李相夷行事向来磊落坦荡,直来直去,快意恩仇,眼里容不得半点腌臜污秽之事,从不屑于背地里中伤人,也决计不会使这样的盘算。

那李莲花呢?

李莲花又待如何?

东海一战后已有十载不见,泛旧的记忆如同一张秋色的宣纸,昔年故梦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被随光阴沉降的尘埃模糊了脸庞,旋即淹没在那夜滔天逆卷而起的茫茫巨浪中。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李莲花负手长身而立,竹叶缝隙间摇曳的阳光悉数落在那双清浅的眉眼里,片刻后才听见他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是去了趟玉城,偶然得知你并未身死的消息。好巧不巧,又在这朴锄山外的一品坟看到背着一把大刀的小孩儿正明目张胆地发着臭脾气——这么多年过去你秉性不改,倒教人好认得很。”

“你想用修罗草杀我?”笛飞声冷笑一声,背上长刀铮然出鞘,泠泠孤光映照着寒铁的双刃薄锋,不出眨眼之间稳稳落在李莲花左颈处,未偏分毫,“李相夷,你功夫不练,心计倒是更胜一层楼。”

“你瞧我如今这般模样,可有半分杀得了笛盟主的本事?自是你这把横刀更快一些,当场便能血溅三尺、要了我的命。”

李莲花微微笑着,一指搭在刀身之上稍加了些力度,想将这煞人的兵器推远几寸,发现却是纹丝不动。而似是被倾泻的凛然刀气所惊,他复又握拳凑到嘴边低低咳嗽起来,愈衬得唇上血迹殷红几分。

“我只不过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连自己的安危都不肯顾,倒还惦记着别的事。

笛飞声紧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无端有些恼怒:“你威胁我?”

“你我相识十数载,我当知你这人最不受的就是威胁。”李莲花一扯嘴角,“可倘若真让我死了,恐怕笛盟主这一辈子便都与至高武学无缘了。”

在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这个病弱年轻人渐渐收回了面上的笑意,周身温和尽数褪去,转而变得冷峻凌厉,像一柄尘封许久却依旧锋芒毕露的长剑,竟显现出一种金石相击般的凛冽,一字一顿:

“我要金鸳盟重查旧案,寻回我师兄单孤刀的遗骨。”

TBC.

出自沧月《鼎剑阁》系列《大漠荒颜》之中的《三叠》

题目《锦瑟》,取自李商隐《无题》“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取这个名字的初衷,是因为看莲花楼的过程中,突然让我很久违地想起十年前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听雪楼》系列,十年前第一次接触武侠和现在再次看武侠时那种一模一样的感觉。其中男主名字萧忆情,我心中至今不可被超越的白月光,出自同一首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同样的一身病骨,同样的满目沉疴

我只希望,至少在我笔下,李莲花能稍微过得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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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小夫妻双双“挂彩”

方多病怒斥李莲花见色忘猫

乔婉娩变成了一只猫。

还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从自己的卧房被转移到了一处陌生的野外。

流水淙淙,长林丰草,与江湖上绝大多数地方一样,平凡的不曾留下任何墨客的痕迹。唯一称得上有些辨识度的,便是那百米开外的一座木质小楼。

她花费一个多时辰最终接受了这个奇异到有些残忍的现实,打理起所有情绪,出于求生本能,驱使着还不大熟悉的四肢试探前行。

对李莲花而言,这是极普通的一天。

笛飞声一早就不见人影,方多病也被他支开去买了粮。

自己便拿个葫芦瓢在楼外给种的几盆小菜浇起了水,浇得细致...

自己便拿个葫芦瓢在楼外给种的几盆小菜浇起了水,浇得细致,有时还摸摸青翠的菜叶,似乎心情愉悦的很。突然叹了口气道:“这儿有只狐狸精,还碰巧了,喜欢吃猫,特别是霄飞练。而且我穷得很,你这找主人的眼光实在不行。”

乔婉娩原是记着莲花楼主名声在外,想先寻求一时庇护才寻过来扒拉了人的袍边。此时虽是猫身,但到底是人的心智,闻言便明白了其中的意味,羞地想要退却。

忽然听闻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着些煞气,情急之下反而加力踩着袍边便想往上爬,直把浅色的麻衣给挠了个花,还留了好些泥脚印。

李莲花被猫的动作吓退了半步,瓢里还剩的水也洒在了地上。

“呵,李相夷啊李相夷,你现在竟如此废物,被一只猫给欺负了去。”

乔婉娩听到李相夷三字,又惊又喜,一时泪水止不住地外涌。

李莲花看了看衣袍上的惨状,又见那罪猫一副泪眼汪汪,心中的火气硬是压了下去,反倒笑起来。

笑李莲花,也笑李相夷。忆起年少之时全身真力充盈澎湃,衣角发丝无不蕴力,岂有沾污的道理?当时年少轻狂,可真是铺张浪费。

“要不然我替你杀了它。”笛飞声嗤笑后说着便要动作。

“诶诶诶,不必不必。它既挠了我的衣服,便得留在我身边偿债。”李莲花直接把猫捞进自己怀里,指尖还点了点那猫鼻子逗趣。

笛飞声一脸无语,暗自吐槽,李相夷这十年武功没有长进,反倒是生出了满肚子泛滥的爱心。

乔婉娩此时被李莲花抱在胸前,直对上脸,多年压抑的思念之情一下迸发,便伸手想摸摸故人的面庞。却忘了自己还是猫身,于是一个猫爪就这么呼了上去……

方多病提粮回来以后,就盯着李莲花脸上的疤可劲儿瞅。伴着笛飞声主观性极强且干巴的几句解释,大概了解了经过,笑得半天合不拢嘴。

乔婉娩也反应过来自己办了坏事,有些尴尬。本不该再频繁出现在这苦主面前,但刚刚与相夷相认又舍不得离他太远,便默默跟在他身后一步处。等到晚饭时,就窝在他的脚边。

这一整天又是奇遇的惊怕又是重逢的盛喜,乔婉娩情绪起伏间都忘了进食,此时饭菜的香味飘散过来才感觉到已是饥肠辘辘,很不好意思地又去扒拉李莲花的袍边。

李莲花很无奈地放下筷子去抱猫。见它看看自己又望了望菜,哪还有什么不知?就把它放在桌沿,拨了些清淡的食物过去。

看猫舔食得认真,李莲花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厨艺。

结果转头再看:方多病皱着眉头生硬地咀嚼,挂着一副嫌弃但又努力压制的神情;笛飞声倒没什么情绪,一如既往板着张臭脸,但吃得飞快。

李莲花今天又是被气得额角抽搐。

方多病时下没有要赶的案子,跟着李莲花防不住被坑,笛飞声又不理他,正是无聊的时候,这只猫的出现可让他喜欢得要紧。

方多病本是天机堂少堂主,要什么东西没有?平日里遇上野猫野狗自是有些瞧不上眼,也就有时会去逗逗李莲花的狐狸精,但心底最爱的还是霄飞练。

特别这还是只鸳鸯眼的临清狮子猫,再加上曾经让李莲花吃瘪的光荣战绩,直戳方多病的心。

但是这猫不喜欢与他亲近,他只有几次硬抱才能抱到。较之对上李莲花时极尽热情的态度,如此双标令方多病气红了眼。但再一次把猫强抱进怀里的时候,气又顿时消了:猫有什么错,它不挠我,可见它爱我!

方多病抱着猫与李莲花吐槽道“这猫最近是不是喂得多了些?怎么重的这样快。”

李莲花啊了一声,缓缓道“但是它肚子一直咕咕叫。”

方多病没有什么养猫的经验,便也觉得应该是饿了,他们倒还没有穷到亏待一只猫的地步,而且现在它的体型看着也算健康,便没有再多过问。

乔婉娩来到莲花楼已有多日,方多病便提议给它取个名字,成天喵喵的唤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跑丢了太难找了。

继一堆大白、包子、毛球之类的名字后,乔婉娩已经无望于挣扎反抗了,不想再理这个起名废。

看李莲花坐在旁边饮着茶笑眼旁观,便跳到他腿上窝住。突然碰到一个东西,是自己以前给相夷绣的香囊,没想到这十年竟还伴在他身边。

李莲花察觉腿间不再闹腾有些疑惑,低头便看见猫爪正搭在那香囊上,一下子着急又生气,将猫拍飞到了地上,继而卸下香囊仔细检查。

方多病被吓得止了话,在他印象中还从未见过对方这般动怒。

但念及猫的动作也是无心,方多病又有些心疼,便把摔愣了的猫捞进自己怀里,尴尬开口想缓解下氛围,“李莲花,你如此珍视这香囊,可是你心上人所赠?啧,绵绵情意思相思。”

方多病忽然又咦了一声,将猫架到李莲花面前,骄傲道:“绵棉!对了对了。不如就唤它阿棉好了?你看它又白又软,可不正像是棉花”

“阿棉”、“阿娩”何其相似乃尔。

李莲花和乔婉娩听完都是一愣。

此时一人一猫又是极近地对望。

李莲花没有理由地又想起那天,他原本不想收留这只猫,只是在对上它的眼睛后一瞬间改变了想法。

当时只觉得很熟悉,现在想起来了,果真是熟悉,像极了阿娩。

往后一天,乔婉娩昏昏沉沉睡醒时发现自己又憩息在了最初来时的位置。

看着百米开外的莲花楼,乔婉娩第一反应:相夷是不是不要她了又将她抛在了身后。

茫然无措地支起身,才发现自己竟又变回了人形。

乔婉娩很开心。

变成猫以后,她找到了相夷,还能够陪在他身边,当然是感恩的。但她太贪婪了,她不知足,特别是看到他碧茶毒发痛苦难忍,她却困滞于猫身无能为力时。

能够恢复人形与相夷相认相伴,她很开心。

另一边,方多病发现猫不见后,在莲花楼里找了个遍,又急着冲出门去寻。李莲花一边笑他还是孩子心性,做事太过浮躁,一边自己也是焦急,相处了这么多天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推门便也想出去找,却直接对上了寻来的乔婉娩。

“相夷……”

“乔姑娘认错人了,我叫李莲花。”

乔婉娩在这些日的相处中大抵也清楚了李莲花隐藏身份背后的思量。

但这有什么区别呢李相夷是他,李莲花也是他,无论何时,何种变换,因为是他,所以乔婉娩在这。

乔婉娩急于相认,但发生的事情太过奇异,又不知从何说起,激动之下脱口道:

“猫咪肚子咕咕叫不一定是饿了,也可能是在撒娇。相夷别喂了,我这几日好撑……”

待到方多病耷拉着脑袋往回赶时,李莲花和乔婉娩已是将一切聊清。

二人皆是感念上天眷顾,令有情人终成眷属。情至深处,李莲花揽过落泪的乔婉娩拥入怀中。

方多病人未到声先至,非常着急地喊道“怎么办,我把方圆几里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阿棉!死莲花你居然还……”

“居然还在这泡我师娘!”

彩蛋:借猫献娩

—李相夷李莲花—

[图片]

这本就一个字,牛,这本小说不是唯一一个能把我虐哭的一本小说,但是里面写到的一些东西,我真的很喜欢,这本还有下面的一本《位面小书店》还有一本被晋江给锁了的文《直播学习强国》,这三本成为乐景三部曲大半夜看的我热泪盈眶而最后一本,我甚至都没敢看完,因为他描写的太过压抑,让我真实的感受到了在那个民国时期让人们喘不过来的封建,就是强推

姐妹们就是一句话给我去看

“自由是毒,是瘾,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鸦片,一旦沾染就再也戒不掉了”

“斧头劈开的天地间,到处是不愿做奴隶的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全北平城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朋友了,从那以后他就浑......

“这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全北平城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朋友了,从那以后他就浑身浴血长眠地底,我17岁的朋友永远留在了民国15年的秋天,我不知道他在扑向汹涌的枪火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面对那cao蛋的世道,他选择了如战士般奋起反抗,以后长夜漫漫,群星闪耀,皆不是他,皆不如他”

就这几句话给我干哭了(_)

这一本是世界一级三部曲中我最喜欢的一个,这个也是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相同类型的文,其他的都是搞数学的科研的,只有这本,他是搞一些机械的,如果大家有知道类似的,可以给我推荐推荐

这本还可以,文荒可入

我觉得这本不是很合我的胃口,所以没有看完,但是它是一本好书,你们喜欢这类型的,可以看一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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