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被关进了格尔木疗养院。格尔木疗养院尽管早已废弃,但霍玲化身的禁婆仍然被囚禁于此,只要用铁链将黑瞎子拴住,他就逃不出来。
黑瞎子被拷上枷锁。
五年里,解雨臣和吴邪总是劝张起灵等待。毕竟那是救黑瞎子唯一的办法。他们在疗养院所有房间都配备了充足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定期也会派解家的人去补充物资。铁链的长度足以黑瞎子在疗养院里活动,但离开不了。
黑瞎子五年前疯了,救他的唯一方法便是困住他,让他自己恢复神智——...
黑瞎子五年前疯了,救他的唯一方法便是困住他,让他自己恢复神智——这也是黑瞎子叮嘱过最后的方法。
五年后。
解家的手下汇报黑瞎子几乎不再有任何发疯的举动时,解雨臣便孤身前往格尔木去把黑瞎子接回来。
疗养院阴沉的气息亦如以往,铁器生锈产生浓郁的恶臭味弥漫,整座建筑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年久失修的铁门吱呀作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异常响亮。解雨臣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蜷缩在角落,一条黑色的锁链一头连接人影,一头延伸进黑暗。
“黑瞎子…”解雨臣干涩的喉咙吐出三个字,嗓音沙哑。
那团人影跟听不见似的,依旧蹲在那里。
昏暗的光线把墙角的人影圈住,光影打在他的两旁,却唯独没有照亮他。
解雨臣的心生疼,像被冰冷的湖水狠狠冲刷,此时说任何道歉的话都显得太苍白。
他缓缓靠近,黑瞎子只静静的抱紧双腿,楼上呼啸而过的风掺杂着诡异的嘶吼声,以及铁片滑落的动静。解雨臣强硬的拽起黑瞎子,握紧的人如同薄薄的一张纸,根本站不稳。解雨臣闭上眼不去看,行至大门,手下立马解开黑瞎子脚上的枷锁。
或许黑瞎子感受到烈日烧灼的错觉,他口齿不清的囔囔了什么。
解雨臣这才看过去,心却漏了半拍。
黑瞎子瘦削得不成样子,甚至身形佝偻,两侧凸起的肩峰角内扣,导致严重变形。蓬乱的长发达到锁骨位置,几乎遮住了黑瞎子的脸。病态白的肌肤从裸露的脖颈处便能看清青色的血管,没有丝毫红润的血丝,相反有些铁青色。那件送他进去时穿着的黑夹克早已不知所踪,他换上了解家准备的运动服,灰色的棉布在疗养院肮脏的地板上沾满污垢,一道道黑褐色的划痕遍布所有表面。皱皱巴巴的裤子也烂了,线头七零八落不少混着血痂绕成一团,斑斑驳驳。黑瞎子赤脚站在地上,不见往日叱诧风云的威风,生出了胆怯的感觉。
解雨臣窒息般后退半步,手下眼力见的扶稳他,另两名则用厚厚的毛巾裹住黑瞎子,将他送进车。
那个人影即使脱离铁链的束缚,仍然肌肉记忆般将右脚伸出,其余身子团缩,骨瘦如柴的脚还在微微痉挛。
“瞎子,我们回家。”解雨臣踉跄的上车,黑瞎子转头冲着他,略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他白皙的眼皮有些脏了,解雨臣连忙给他戴墨镜,但透过不太清晰的黑色,他看见黑瞎子只是愣了,没睁眼。
“快走…”他惶恐的嘱咐司机。
解雨臣一向雷厉风行,波澜不变,遇事处事不惊。唯独在此刻失策得不成样子,他的心理建设在见到黑瞎子的那一刻,便如同山崩地裂般崩溃宕机。
此刻说什么都太晚了…
是他们亲手将黑瞎子“葬送”…
飞回杭州大约是第二天了。
黑瞎子依旧不肯说话,但情况也有所好转。他认出解雨臣。他在飞机上没有暴饮暴食,只是简单喝了点水,无论解雨臣再怎么劝,他也不愿进食。
黑瞎子说他记忆模糊了,好多都不记得了。
解雨臣忍着泪,安慰他。
“不记得了也好!”
下了飞机,黑瞎子跟在解雨臣身后。停车库,吴邪他们早已等候多时。吴邪见到黑瞎子的一霎那,脸色煞白,手捧的鲜花也差点摔了。
“瞎子…”吴邪踌躇半晌却憋不出话。
黑瞎子目光看向张起灵,张起灵抿着嘴,神色晦暗。他的模样亦不曾改变,仍旧淡泊脱俗,反倒是黑瞎子被跌进无法摆脱的深渊。他早已是垂死挣扎在“烂泥”’中的死人,而张起灵是神明。
黑瞎子重重的咳嗽,消瘦的骨子几近折叠,露出背部突兀的肩胛骨。
张起灵记得黑瞎子曾经有一双漂亮的蝴蝶骨,现在愣生生被折断,黯然失色。
胖子搀扶黑瞎子,“我们先回吴山居。”吴邪懊恼的摔花,脆弱的花瓣如同黑瞎子的一生摧残。
解雨臣发现黑瞎子回来后总是莫名陷入一种沉思的状态,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看起来神色恍惚。
张起灵坐在黑瞎子右侧,他感受到身旁的人体温偏凉。
因为去时匆忙又着急回来,黑瞎子只在飞机上草草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洗了脸,但是整个人还是散发淡淡的恶臭。
似乎黑瞎子想到了这一点,他收拢了双臂,小心翼翼的与左右两侧的解雨臣和张起灵拉开距离。
“你还好吗?”张起灵问,他平静的面具就要被撕裂了。
“我没事。”黑瞎子轻声回复。
解雨臣扫过他们,望向窗外。白灼的天透亮,是个好日子。细来想去,一路他数次询问黑瞎子,换来几句含糊不清的回答,张起灵的问题是他说过数十次的话,黑瞎子回应了。
他对五年前黑瞎子发疯的病因有些了解,解家的调察应该有眉目了…
他蹙眉,五人相继无话。
吴山居被改成了书法铺子,吴邪有双临摹帖子的好手,尤其是瘦金体书法。王盟再也不是日日为扫雷发愁了,吴山居生意红火,虽然大部分都是书法打包邮寄,可他也忙得里外焦急。
吴邪他们回来时,他只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完全没有看见后面的黑瞎子。
在一圈人的保护下,黑瞎子走进了后院,这里改了装修,算是为黑瞎子单独腾出一间房。不大不小,陈设简单古朴,采光阴暗,里面只有一盏小小的,昏黄色的台灯。
“你们先准备着,我去做饭。”胖子怕说不好听的话,去厨房捣鼓晚饭。
吴邪深吸一口气,“瞎子,你就住在这里,小花在杭州买了套宅子,你要是不习惯,也可以去那里待待。”
“不用了。”
“我会照顾好他。”张起灵说。
吴邪和解雨臣点点头,退了出去。
房间内剩下张起灵和黑瞎子。
黑瞎子坐在床上,柔软舒适。他揉着干燥的头发,毫无光泽。他显得局促不安,仿佛是在无声的抵制和张起灵单独相处。
张起灵看见黑瞎子如同皮包骨的胳膊不经意间抖动,心里好疼。五年里黑瞎子不仅被囚禁于幽幽黑暗中,还与禁婆展开无时无刻的争斗。即使黑瞎子没有死,也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黑瞎子的疯,完全是他的过错!
“我要休息了…”黑瞎子说,泛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他宛如一只受伤的野猫,在舔舐伤口时不忘对外人露出被磨损后不够锋利的爪牙,警告外人的接触。
张起灵错愣的离开了。
张起灵想,他如果再待下去,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倚靠在黑瞎子的房门外,久久不愿离去,直到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解雨臣送了一盒青椒炒肉丝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了。那盒青椒炒肉丝只被吃了一点点,解雨臣无奈摇摇头。
“他说他吃不下了。”
张起灵强硬的接过盒子,再度进去。
推开门,黑瞎子一个人躺在床上,死死握紧腹部的衣服,张起灵抚上他冰凉的脸,问:“为什么不吃饭?”
“你出去。”
“他们不会进来。”
“瞎子!”张起灵失声道。
躺在床上的人极力避免张起灵的手,他想缩进被褥,张起灵攥住黑瞎子的衣领,黑瞎子坳不过张起灵,只好坐起来。他面对那盘热气腾腾的青椒炒肉丝,少见的表现出无食欲的样子。张起灵想起曾经与黑瞎子倒斗,这家伙最喜欢哼唱自创的“青椒肉丝之歌”。张起灵递去筷子,黑瞎子随意拨了拨肉丝,迟迟不下手。
张起灵心中莫名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黑瞎子终于夹起条肉丝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吐了。他作呕的吐着,吐出被胃酸包裹的残余青椒和几缕血丝。
黑瞎子脆弱的胃早已吸收不了熟食!
他咳得更卖力,如同要把胃咳出来。张起灵抚着他的背。呕吐物酸臭的味道充斥在房间内。
张起灵叫来解雨臣他们,黑瞎子被送往医院。
手术室猩红的灯光不停的闪烁,牵连门外四人的心。他们急切却无能为力。
胖子骂道是自己不够仔细,这点都忘了。黑瞎子五年里从未吃过熟食,恐怕就是筷子怎么使用都不熟稔。
直到手术结束,几人满头冷汗。医生交代病人要住院,先输营养液,不可进食,等情况好转再慢慢喝粥。
黑瞎子被推了出来,昏迷的人仿佛融进了病号服,单薄的身子根本支撑不起衣服,他脸色苍白,两颊凹陷。解雨臣知道食物和水不曾断过,是黑瞎子渐渐厌食,病了。
解雨臣包下了最好的单人间,让黑瞎子享受最好的医疗治疗和服务。
他昏迷了好久。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如果再不醒来,只能准备后事了。
仪器上的数字跳动缓慢
刺耳...
张起灵他们每日陪在病床旁,照顾黑瞎子。数日的营养液和点滴往里送,黑瞎子肉眼可见的更瘦了,脸严重脱相,几乎认不出他是黑瞎子。
每当例行检查时,因为衣服掀开从而裸//露的腹部总能狠狠扇张起灵一耳光。
黑瞎子太过于枯瘦,腹肌不太明显,腹部凹陷。那块皮子有些褶皱,遍布浅色的纹理,杂乱无章,难看极了。
宛如一条条丑陋的疤痕——妊娠纹。
接近小腹向下的位置,有一层薄薄的臃肉,消不掉。
张起灵知道——那是他们那个从未降临的孩子,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痕迹。
曾经他们有过一个孩子,是他们冲动犯下的错。
罪恶终究会报复他们…
在这个孩子七个月的时候,黑瞎子流产了。尽管他已经是一个成形的,血淋淋的男婴。但他还是毫不留情的离开了黑瞎子的肚子,变成一滩死气沉沉的血块。
后来。
黑瞎子疯了。
他被锁进格尔木疗养院。
整整五年。
孩子的意外离世张起灵归咎于自己不够贴心照顾。黑瞎子本来可以平安养胎到生产,偏偏命运捉弄人。仇家找上门,将黑瞎子推下五楼,不仅孩子没了,他也疯了。
那时候张起灵没有在身旁,但凡他还在,这种灭顶之灾就不会发生…
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们将为他们犯下的错承受惩罚…
幸在黑瞎子最后醒了。
他的神情更加恍惚了,面对外界刺激根本做不出及时的反应,有时他呆板的神色让吴邪他们都一致认为黑瞎子脑损伤了。
黑瞎子昏迷近十天。吴邪和胖子忙活吴山居的生意,解雨臣回到了北京,张起灵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黑瞎子。
似乎是张起灵和黑瞎子之间微妙的关系让吴邪犹豫,但好歹还是同意了。
黑瞎子愣神的情况次数越来越多,医生解释是记忆丧失的缘故,也建议不要唤醒他,容易造成夜间噩梦。张起灵便静静等待,直到黑瞎子可以行动。
第二次手术后,黑瞎子勉强能喝白粥了。
可惜他的双手拿不住汤匙,他的胳膊如同帕金森患者般会时不时颤抖,也是神经压迫所致。张起灵担负起喂食黑瞎子的任务。
起先黑瞎子很抗拒,但张起灵态度坚决,黑瞎子只得同意。
几天的熟食灌肚,黑瞎子稍稍脸色好了点,但终是无法恢复到从前。关押在疗养院对他产生的伤害不可逆转,就像肚子上永远抹不掉的妊娠纹和臃肉。那段痛苦且绝望的记忆在黑瞎子逃出疗养院的那一刻便消失于脑中,张起灵闭口不谈,也不愿黑瞎子多受折磨。
护士给他们送来轮椅,建议出去晒晒太阳,有利于病情康复。
张起灵婉言回绝了,但黑瞎子主动要求出去。
“阿灵,带我走走吧。”
第二次手术后,这是黑瞎子第一次说话。
张起灵心头一震。自孩子流掉后,黑瞎子便再未称呼他“阿灵”。他们在德国柏林的那一面太过于匆匆,广西重逢后,张起灵名为“阿坤”,可黑瞎子总觉得不好听,得知张起灵“真名”后,说不如“阿灵”好。从此往后,世界上除了白玛,又有一个人叫他乳名。
面对黑瞎子的请求,张起灵没有拒绝。
他轻轻抱起黑瞎子,怀里瘦削的人儿仿佛只有几斤,他一只手就能抱稳,透过消毒味的病服,张起灵的二长指摸出黑瞎子肋骨突出,肩胛骨咯得慌。
他的动作很轻,黑瞎子的腿浮肿,他明白这十分酸软无力,支撑不了一百多斤的骨子。张起灵祈求黑瞎子能尽快康复,不然他的双腿将会因为肌肉萎缩而废掉。
黑瞎子坐上轮椅,张起灵带他去公园转转。
穿过树林,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洒下来,轻柔而美好。张起灵还是怕黑瞎子受不了,给他带了一顶遮阳帽。
那副原来的墨镜有些挂不住了,削瘦导致的颧骨突显堪堪抵住墨镜,不让其从鼻梁滑落。但难免每走几步,张起灵就要停下为黑瞎子扶墨镜。
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坐在公椅上,似乎睡着了。
张起灵生出几丝惊恐,他连忙掉头,但他欲盖弥彰的做法却让黑瞎子看清了前方。张起灵意识到这一点,后悔将黑瞎子带出来。
“该回去了。”张起灵说。
黑瞎子沉默不语,低着头。
“走吧。”张起灵推动轮椅,黑瞎子好像比轮椅还轻,毫不费力。
黑瞎子只闷着,张起灵心里酸涩,却什么也问不了。
回去后黑瞎子食欲大减,虽然他没有提关于记忆复苏方面的话,但张起灵隐隐约约觉得黑瞎子想起了什么。
如果没有意外…
他们的孩子也五岁了…
解雨臣后来又回来了。吴邪说他推了很多工作,特意从国外邀请治疗胃病的专家,好在医院设备崭新完善,黑瞎子不用出国治疗。
就这样,黑瞎子又进行了第三次手术。
这次手术比前两次加上还要久。黑瞎子大出血,胃被切除一部分,已经溃烂了。医生力挽狂澜,算是保全了黑瞎子的命。黑瞎子出院后大概能回吴山居生活了。
出院当天,张起灵从医院一路推轮椅把黑瞎子送回吴山居。他选了最偏僻幽静的小路,虽绕远路,但这是张起灵能想到弥补黑瞎子最直接的方式。
疗养院关闭五年,又在医院躺了近两个月。
他回家时是春季,出院时是夏季,在秋季,张起灵只愿陪伴黑瞎子。
他错过太多人生的风景了。
依旧是白粥日复一日的吃,胖子不忍黑瞎子吃食如此寡味,有次在粥里掺加瘦肉,黑瞎子吃完便吐了,随后发烧,一连四天。再后来没人敢更换黑瞎子的食物,只可惜白粥没营养,几乎吊着黑瞎子的命。他既不会死,也不会再长肉。
有时黑瞎子会突然问张起灵,肚子奇怪的浅黄色和浅粉色的线条是什么,张起灵苦涩的吐不出一个字眼。
术后半个月,在张起灵和吴邪的保护下,他们架起黑瞎子,训练走路。黑瞎子腿部的肌肉萎缩的厉害,小腿皱皱巴巴,皮肤不再有弹性和光泽。黑瞎子很要逞强,执意腿不能废。约莫着两月后,他终于能独立行走。
他常常趔趄,幸好张起灵一直护在身边。
半年后,张起灵将黑瞎子带回福建雨村。吴山居日益红火,不适合黑瞎子养病,雨村高山流水,细水长流,更加怡人。
他在溪水旁修建了一座木屋,每日听溪水潺潺,猿啸鸟鸣,黑瞎子渐渐从封闭走出。
“我时常想起霍玲。”黑瞎子轻轻说,嗓音不温不火。
“你不会再回去了。”张起灵望向远处盛开的桔梗,花语为无望的爱。
他与黑瞎子之间,爱而不得。
村干部在过节时来给他们拍了照片。黑瞎子坐在石头上,张起灵站在后面。黑瞎子鲜少的笑了,照片里他笑得很高兴,嘴角是弯弯的,像个稚嫩又蹩脚的孩童,终于为毫无生气的照片增添几分真实。张起灵从十几张照片中选出黑瞎子笑得最甜的一张,挂在了门口,这样无论是路人,还是他们进出门,都可以看见。
岁月静好。
自那次拍照后,黑瞎子又变得缄默不语。他白天就坐在床上,乖乖的盖好被子,在想什么。晚上也不睡觉,呆愣着。他开始训练手部力量,短短两周便能使用筷子。其余的,就像回到了半年前——张起灵自认黑暗的,在医院里受尽折磨的时光。
张起灵对黑瞎子细致入微的照顾是他赎罪的忏悔。残留在躯体上数不尽的疤痕和淤青便是疗养院的治疗方式,禁婆是黑瞎子的主治医师…
快到初夏肘,黑瞎子问他:“我什么时候离开?”
“你不会再离开。”张起灵不假思索,他不明白黑瞎子这话的寓意。
“哑巴,我突然想起了…”
张起灵抚上他的眼,轻轻盖住,黑瞎子合上的眼皮连带着眼睫毛微微颤抖,在掌心痒痒的。
“我在。”
两个字。
黑瞎子沉默,他略显青涩的凑近张起灵,微凉的嘴唇擦过张起灵的脸庞,若有若无。他苍白的小脸儿泛起几丝红润,如同胆小却冒险偷吃禁果的少年。他表现出不符合他年纪的行为,张起灵没有为此波涛汹涌,反而担忧失忆所造成的一系列后果。
那只是黑瞎子记忆出现偏差的举止。
轻轻的吻后,黑瞎子陷入呆滞。
许久,他缓缓说道:“我好想死…”
张起灵抱紧他,仿佛在抱紧捧在手掌上的明珠,他的宝贝。
“别说了!”
雨村居住的两年里,黑瞎子有时似乎恢复了从前顽固不羁,嚣张跋扈的性子,但更多的是他整夜的失眠和胃口消退。
再后来,黑瞎子怀孕了。
那个孩子是张起灵的私心。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留下他和黑瞎子的孩子。
他和黑瞎子都太孤单了。
面对这个意外的孩子,黑瞎子尤其疼爱。他忘却了早夭的男婴,用尽全心全意对待肚子里正在孕育的生命——小小的,模糊的一小团。
黑瞎子呕吐更加厉害,他的喉咙几乎每天都在被胃酸狠狠侵蚀,火辣辣的,犹如滚烫的甜浆浇灌进咽喉,他的嗓子沙哑,再多的蜂蜜水也无法清润。食物进去不到几分钟又吐出来,黑瞎子再次被送进医院输营养液。
张起灵疼在心里,他渐渐犹豫这个孩子是否该存在。
怀孕快两个月时,黑瞎子开始掉发。有些枯黄的头发稀稀落落的掉,经常一夜过后,枕头上一大把。张起灵用炖盅给他堡芝麻糊,效果久久不见。黑瞎子打趣说以后又戴墨镜又戴帽子,保不准被当成精神病。
“再等等…”黑瞎子说。
因为他过于枯瘦,才二月有余的肚子就突起,妊娠纹被撑开一点,撕裂般疼痛。臃肉浮肿,生出黑斑。
每晚,张起灵都要给黑瞎子涂抹精油。如果他以前也知道这些,黑瞎子的腹部便不会有这些丑陋不堪的妊娠纹。
黑瞎子对这个孩子的渴望,远远超过张起灵的预想。
但…
偏偏麻绳专挑细处掐。
尚未满三个月的孩子因为母体营养不良,化为一块不大不小的血,在某个寂静的夜晚离开了。或许是他对人间不满,还来不及看一眼,就着急着离开了。医生把黑瞎子送进抢救室,张起灵只看见病床上昏迷的人全是血污,下//体的棉被鲜红一坨,触目惊心。
张起灵惶恐的跑过去,护士却拦住他。
“先生,我们很抱歉…”
“他…”张起灵僵硬的下颚动不了。
第二个孩子…
他和黑瞎子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术后黑瞎子失去了意识,在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管子,血袋输送,点滴无时无刻不在更换。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现在却落得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他眼下乌青,干燥的皮肤就像地底的粽子。张起灵拒绝了解雨臣他们的探望,黑瞎子一定不想自己糟糕的模样被他们看见,张起灵独自守护黑瞎子。他时常看着两年前的照片,笑容灿烂的背后,是黑瞎子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张起灵。
他觉得黑瞎子是不愿接受现实,才不肯醒来。
秋季。
窗外天空阴沉,朦朦胧胧,亦如八年前黑瞎子被关进格尔木疗养院的那一天。张起灵闷得慌,心里惴惴不安。
签署最后一张通知书,他知道——今天又是黑瞎子不肯苏醒的一天。
忽然。
病房传来一声巨响,护士大惊失色的跑出来。
张起灵拨开走廊上议论纷纷的人群,闯进重症监护室。
黑瞎子!
他看见黑瞎子站在窗边,低着头,好多管子都垂落。他发疯似的扣脸,大把大把头发混着肉糜子被扯落,鲜血染红他的脸,嘴里是沙哑的怪叫,小腹艳红一片。
“瞎子…”
黑瞎子抬头,仰起诡异而悲哀的笑容。
全文完。
7.19新增
推一些刃恒酱的k字+文,请刃恒人都来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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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
尘咪的文热度算高,同合集的文都值得推荐,绝不妥协系列很有意思,打麻将的风格相当欢乐,有星七要素,好看
作者:浓缩减糖拿铁
有三篇,是前世佚枫组,相当纯爱可爱死啦,好看
作者:感到饥饿
相当神的文,了结单篇1.2w字,有姊妹篇爱恨消长都建议米娜看看,相当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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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ooc,但是相当乐呵,后面快笑到..........................................
有ooc,但是相当乐呵,后面快笑到抽搐,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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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亦凉咪的文,我的心只留下一个字:痛
更多看合集,总之好看
作者:时下宴.
宴老师,清水是神,肉也是神,好看
作者:诶就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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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垃圾同类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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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真的特别特别美……好好看
作者:星海万徉
都相当好看,但是莫名热度不高,be和he均有,被老师拿捏了,看在你胃里以爱起誓的时候xp爆了
作者:冽某人(高考结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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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云五的一次讨论,有刃恒,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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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合集文均很好看,主打一个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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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eiyoujiaodepangxie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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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w+,很好看,特别特别会写
9k+,香,好看,卡密……
甜甜甜,刃酱他a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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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手养大了自己恨的人。"
又名:有一个叫刃的男人决定等会再死。全文4.9w+。
背景私设终局之战后,带幼崽的刃和蜕生后的恒。
星球信息来自位面球和连结绳文案,ooc归我
二编:其实这么完整的能过审我也没想到,然后一觉睡醒它不知为啥被ban啦(苦笑),我尽量补!
引子
一
丹恒是在终局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上午九点半被监护仪宣布死亡的。
终局是艾利欧下的定义,用来表示剧本的终章,命运的奴隶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让故事演绎到如期的结局,人与神共同献上一场盛大的谢幕。当然,不可避免的,相当一部分演员永......
终局是艾利欧下的定义,用来表示剧本的终章,命运的奴隶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让故事演绎到如期的结局,人与神共同献上一场盛大的谢幕。当然,不可避免的,相当一部分演员永远留在了舞台上,但命运的书页翻过去,今日又是崭新的一天,不是吗?
是的,但你承诺过我永恒的死亡。
穹找到基地来的时候,刃在艾利欧的办公室里,一向沉默的男人依旧沉默地抱着支离破碎的剑,而组织的首领坐在桌子后,从惯常的黑猫形态转变为人,但依旧藏在暗处,隔着阴影凝视着沉默的野兽。门外是热火朝天的战后重建,隔着一道门的室内却安静如长夜,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直到墙边的机器滴答一声,提示咖啡已磨好。
当然、当然。奴隶在端起杯子时姿态优雅如贵族,遥遥一抬手表示敬意。这是你加入星核猎手时我的承诺,我向来一诺千金——但在兑现之前,你不去和朋友们告个别吗?
刃的第一反应是回答,我没有朋友;但话都滑到嘴边了,还是咽回去,像咽进去一口刀片,把嗓子都剌伤了,再张嘴时声音都有些嘶哑,需要再咽一口唾沫润滑;他听见自己说不需要。
至于星核猎手,表面上是因为利益同流合污,私底下的关系倒意外的密切,彼此用同伴来称呼,隔三差五一起在剧本里角色扮演,买东西时也时不时地拖家带口。——能算作朋友吗?刃想了一下,没有想清楚;但他知道现在不应该去打扰。
最后一战结束后,是银狼把卡芙卡背回来的;一向优雅的女人难得狼狈,半边身子被毁灭的力量揉碎,全靠着六相冰把创面冻住才捡了条命,现在还在医疗舱昏迷不醒。银狼被巡猎破空的箭雨波及,折了条胳膊是小事,大的是她那碎成渣滓的操作仪,哪怕螺丝咕姆帮忙也很难复原了,连黑塔解禁了账号都没能让人开心起来。至于萨姆,那个颇为恶劣的铁皮人,都不得不按耐着性子投身基地的重建,用新接上的义眼审阅各种报表,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时还拖着铜丝和软管,实在是修补身体的材料临时短缺,要再等几天才能把腰上的洞填了。
告别并非是必要的事情,刃很认真地回答道。
星核猎手的人都知道,戏剧落幕的那天,无论剩下的人要去往何处,他们都要和队伍里沉默的男人说再见。银狼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于是当卡芙卡拖着装了刃的残肢的行李箱回来、血从拉链的缝隙里流出来洒了一地时,少女第一次放下了眼见着要赢的游戏;后来她也知道了,于是无论刃是站着回来还是躺着回来还是被人打包回来,她都可以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打招呼,“大叔,你回来啦?”一局胜利,她蹦跳着跟随血迹,隔着门缝往房间里塞医药箱,“还是用一下吧大叔,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结局之前别把自己弄这么惨啦!”
大家都知道这一天的到来,正式的告别只会伤感,拉拉扯扯的,所以就不需要了;这样哪怕知道我已经不在了,也能当做我去旅行,只是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无论是应星还是刃,都是文学素养堪堪的人,但刃在此时想到了曲终人散这四个字,可能是在罗浮时听多了持明时调,初见只记得那些忧伤婉约的唱腔,从耳畔绵绵地擦过,无意中却记住了唱曲人谢幕时的报词——一曲已毕,正当离散,诸位且慢走。
既然不需要告别,那葬礼也不需要操办了,早就听说仙舟人讲究丧仪,物件都得提前置备好,这回倒是简单。
艾利欧有些无奈地叹息,把刃的思绪勾回来,视线落到桌子上,咖啡杯里还隐隐有白烟飘出来,但远不如之前的热气腾腾。那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成吗?人都要走了,可不要有遗憾啊。
……遗憾的事情。
如果是应星,那确实有太多太多的未竟之事了,库房里堆积的图纸和残料,还没能习得的锻造技法,风流云散的友人与故交,遗憾的事情聚沙成塔,兜兜转转又回到短生种的宿命上。短暂如蜉蝣的一生,机会被捏在命运掌心,又从指缝里留出一线,给予时无比吝啬,偏偏还让人能看见,等到很多年过去再叹息。所以命运应该是阿哈的玩具吧,在宇宙里上演一场又一场满载着缺憾的戏剧,任由看客戏谑。
但他是刃。刃的遗憾,连刃本人来都要思索一下,有什么遗憾的呢?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在他渴求已久的死亡面前。于是刃选择摇头,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没有遗憾了;不能彻底死去曾经是他最大的遗憾,但现在死亡近在咫尺,他只想快点让这具腐烂的躯壳停止呼吸。
虽然还不是时候,但我祝你拥有真正、彻底的死亡。
艾利欧非常正式地说道,刃下意识地说了谢谢,又反应过来,艾利欧并没有告知死亡的方式。于是他盯着阴影里的人,一向古井无波的眼里能看见几乎实质的热切;但打断注意力的是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敲得极重,能听出来人的慌乱和焦急。刃叔!办公室门的隔音突然变得很差,刃听见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带着哭腔,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称呼。
“丹恒、丹恒他不太好,你能不能去看看?”
——死亡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刃已经渴求了太久太久,等待到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总能先一步让手腕撞上刀刃,用割腕这种求死的方式战斗;但刃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坐在丹恒的病床前,此时此刻,荒谬得像是迷路在沙漠的旅人放弃了绿洲。
明明把人饿到半死再端来饭菜是最好的拷问方式之一,可心底的那个小人死死闭上嘴,不肯吐出一个回答,只是驱使着身体在艾利欧的目送下离开基地,脚踩上星穹列车的地板。
丹恒快死了,刃见到人的第一眼就知道,甚至不需要去看环绕着病床的监护仪。他见过太多太多的死人了,所以他也见过很多濒死的人。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刃想了想,应该就是几天前的战争里,在星神级别的力量前,人命真的成为了蝼蚁,真空无法传递声音,但星舰穿越由机械的残骸组成的小行星带,隔着舷窗能看见沉默的爆炸,以及同样隔着舷窗的沉默的面容,它们的主人在人造的行星上永眠。
濒死的人身上有着共同的特征,衰弱的呼吸,减缓的心跳,灰白的脸,而这些现在都聚集在眼前的青年身上。丹恒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也绝不会和现在一样安静,安静地躺在雪白的被褥里,安静地让身上插满管子,创口在安静地出血,药物也安静地流进身体。
刃走进来时看见列车组的人都在,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负了伤,眼眶都是红红的,看见他来都不约而同地起身,沉默地挪了位置出来,然后离开,将病房的空间留给两个人。刃想起来丹恒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最后一战里为了保护残存的云骑,直面了纳努克的一击;毁灭的力量带来不可逆的损伤,更别提伤到了脏腑,哪怕丰饶亲至都难以治愈,最多只能暂时稳住伤势。
——丹恒真的要死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恼怒,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刃的意识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因为创口处沾染的毁灭总有一天无法遏制,他想起他们在战场上的告别,化身饮月形态的丹恒站在废墟之上,身形寂寥得像是悬崖上迎风的松柏。他们隔着运送伤员的人群,人来人往时路过喧嚣,但他们沉默地对视。丹恒掩饰得很好,哪怕腰部的衣衫已经浸透了血,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龙尊的姿态;但沉重的伤病会让人卸掉所有伪装。
——所以这是一场临终告别。明明他自己也准备好去死了,都没有准备与任何人告别,反而是一直以来追逐的仇人,不仅要先一步死去,还要让他来看最后一面。
丹恒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讨厌。但刃还是坐下来,很小心地勾住青年的指尖。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记忆短暂清明了瞬间,刃想起很早很早之前,他们也这么触碰彼此的手指,在月下推杯换盏的时候,酒杯是微凉的,但身体因为酒力而发烫。但现在丹恒的手指是冰凉的、苍白的,快要与床单融为一体,像雕琢好的透明的冰块。
刃听见虚弱的、破碎的、急促的喘息,也许是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所致,也许是伤口试图修复又再度撕裂的痛楚在影响,也有可能是感染导致的体温失衡作祟。气管插管在辅助呼吸的同时会影响说话,但刃听到了很低的声音,一个简短的音节,仿佛只是声带的轻微震动,敲敲地从唇齿的缝隙里擦过,又消失在制氧仪的嗡鸣里。
他没有听清楚丹恒在说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告别的话语,直到监护仪宣告生命体征消失,丹恒都没有睁开过眼睛,也没有再发出过除了呻吟以外的声音,连呻吟都是轻微的,被仪器运作的声音盖过去,除非离得很近,近到像是要亲吻的距离,才能听到那些细碎的示弱。
人在死后肌肉会收缩吗?刃眨了眨眼睛,感觉丹恒缩小了一圈,本就纤瘦的身形更加瘦弱,缩在雪白的床褥里,快要被茫茫的白色吞没。青年——刃咽了一下唾沫,或者说男孩吧,这一世的丹恒对他而言就是孩子——有着纤长的、乌黑的睫毛,像是黑色的蝴蝶的翅膀,刃第一次观察到。它们安静地覆在脸上,是蝴蝶的标本,不再颤动羽翼。
列车组的人冲进来,刃听见此起彼伏的哭泣,有些心烦,人总是要死的,被注视的死亡不觉得难堪吗?又有些羡慕,原来离去可以牵动这么多人的心,兴师动众。他悄悄地起身想要离开,这间房里已经满溢太多的悲伤,需要更多的空间来承载;他也应该回去找艾利欧了,因为他还不知道如何获得真正的死亡,又一位故人与他告别,这样让活着愈发难以忍受。
但有人再一次拉住了他。
刃有些不耐,转过来想要掰开握住他衣角的手,但抽身的动作在下一刻顿住,先摸出了响个不停的手机;男孩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而视线越过灰色的发顶,刃看见一颗长着鳞片的粉白色的卵,静静地卧在床上。丹恒是持明族,本来死了就会结卵蜕生的,这很正常,感伤只是白费功夫,也无法阻拦他的离去,最多感慨一下旧友的新生——
——如果没有看见那道几乎破开蛋壳的裂纹。如果没有听见手机里艾利欧的声音。
命运就是这么造化弄人。它再一次开了玩笑,又是一出全新的、荒诞的剧本。
“只有丹恒,才能给你带来真正的死亡。”
二
丹恒已经无法回到持明族的旧地等待孵化了。
“并非是有什么陈年旧怨,只因为古海已经被污染了,那里不再适合孵化。”
繁重的事务让女孩的脸上显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但面对朋友时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只可惜话语和现实一样苦涩,“留存的持明卵已经被全部转移,我们正在寻找新的家园。”但是新的家园在哪里呢?白露也很茫然。
三月七和穹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刃正守着监护仪。
丹恒过世的病房被临时改建成孵化室,因为他那刚刚蜕生的持明卵上的裂纹,透过缝隙能看见乳白色的蛋膜和里面的蛋液。瓦尔特来看过,说是毁灭力量的残留,星神的愤怒让死亡都不再是解脱,连持明族的轮回都无法完全消解。哪怕能孵化出来,也要度过很艰难的日子才能长大吧?镜片后的眼睛里藏着悲伤,真是苦难的孩子。
电极片小心地贴在蛋壳上,不敢贴得很紧,生怕一点点外力都会导致蛋壳的剥脱。正常的持明卵应该外壳坚硬厚实,如同它们表面生长的龙鳞,这样才能保证转生的安全,但丹恒的蛋壳薄得像鸡蛋,房间里的大灯照下来都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龙形——
是的,龙,小小的瘦长的一条,蜷曲在蛋液里。
卵黄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变成龙形的。化龙的本领是获得不朽认可的伟力,令每一个持明族人都羡慕无比,但在此时此刻,对于每一个守护着丹恒的人来说,都是雪上加霜的事情,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喂养龙,如果丹恒真的以龙形孵化出来。
姬子连夜从黑塔那边搬了资料,里面甚至有失落文明的古书,跟着瓦尔特一起研究那些豢龙的种族如何抚育幼崽,哪怕是仅有龙形的族类也被参考。智库也被征用,当然,自从丹恒变成了持明卵,智库就以一种过载的状态被每日查阅,如果它是实体的书,持明所属的纸页怕是早已被翻烂得彻底。
“持明族出生就是人,甚至不需要吃奶。丹恒虽然能化龙,但他之前也是人呀,要不准备一份奶?但奶也要选一下,牛奶,还是羊奶?要不要加点营养剂进去,光喝奶不行的吧?”三月七和穹凑在一起,对着茶几上满满当当的样品——这些是目前能找到的所有龙类生物的幼年食物,是星际和平公司的礼物——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呃,这是什么奶粉……”三月七拿起一袋颜色诡异的粉状样品,翻到后面看见了标签,眼睛瞬间瞪大了,“‘产自螺丝星,钢铁龙兽出生就开始服用的铁粉’,这是能吃的东西吗!再怎么说持明族也是人吧?”
“相较于讨论持明族是人还是爬行纲,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担心丹恒会不会乳糖不耐受。”穹露出近乎灵魂出窍的表情,而三月七的思维一向跳脱,“你是说要给丹恒再准备点肉吗?可是问题又来了,他吃生的还是吃熟的啊?会不会拉肚子,我听说幼崽拉肚子是要命的哎?”
列车车厢里的人正在为了生食还是熟食争论,隔着客房车厢和病房的门,刃沉默地盯着监护仪的电子屏。屏幕上显示的曲线色彩各异还歪歪扭扭,他也不大能看懂,只知道仪器没有报警,那就是一切尚好。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卵壳里脆弱的生命还不能动弹,静静地悬浮在液体里,沉默与沉默作伴。
不知道艾利欧和姬子达成了什么约定,刃被放任留在列车上,甚至除了必要的活动,刃都不会离开病房一步,而列车组的日常探望也不会要求他回避。作为星核猎手,刃与艾利欧的交易在终局之战后就已经终止,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但艾利欧是个关心下属的好上司,甚至特地又来见了刃一面。
“我其实已经不去看命运啦,很好笑吧?自诩为命运的奴隶,却敢反抗既定的安排。”
男人再来时用的是投影,投影里的他依旧坐在不可见的阴影里,就像是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任由台前锣鼓喧天,兀自居于幕后俯观剧场。“也很好理解,故事按照我想的那样,走到了我想要的结局,与其说我让你们完成了写好的剧本,倒不如说,我们都是剧场里的演员。
“——突然发现,我居然真的让剧本按照我的预设走完,命运的奴隶创造了命运,真是让主人太没面子了,不是吗?”
粒子组成的纸牌在指间翻飞,然后高高扬起,又不约而同地跌落,在列车的地板上铺开一片虚拟的地毯。“所以,我也不知道将来的你会如何,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会得偿所愿,虽然无法摆脱预言——就当做是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一些小小的能力,以私人的名义。
“要好好的啊,我亲爱的。”
变魔术似的,男人的指尖滑过袖口,取出两张牌来。牌背翻过来,是扑克里的鬼牌,joker,红与黑。他也是信手一扬,刃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起落,再回神时艾利欧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纸牌。粒子是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的,但刃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把纸牌捡起来;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不是去捡,而是出去拿新的无菌布。幽蓝色的粒子在他的鞋尖碎裂,然后重组,等到刃回来,它们也不知何时无影无踪。
……从星核猎手里脱身,第一份工作居然是做昔日死敌的保姆,真是可笑。
可想到真正的死亡只能由丹恒来给予,刃不由得生出些烦躁来;艾利欧信誓旦旦地说命运可以被改变,但在他看来命运还是那么惹人生厌,因为它的荒唐。为了那个结局他不得不留在这里,防止丹恒连孵化出来都做不到——这就是可以改变的命运吗?如果真的可以改变,又为什么非要让丹恒来做施舍他死亡的人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唯一能回答的人已经离开,刃选择坐回原位,继续沉默地看着昔日仇敌的卵。
卡芙卡告诉过他,没事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以免触及到那些会诱发魔阴身的过往,所以刃很擅长自我放空,对外表现为沉默。他努力不去想上一次丹恒的蜕生,准确来说是丹枫蜕生为丹恒;但丹恒再一次蜕生的卵就在他面前。这一次他会蜕生成谁呢?刃还是忍不住去想,便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持明族的轮回会让他们忘记上一世的一切,所以丹恒又要再一次忘记吗,他又要再一次看着丹恒忘记吗?
他感到头痛,于是出去把穹喊进来,打算走一走放松一下;刃知道里病房里的持明卵人畜无害,甚至无比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蛋壳扎破卵膜,还没化形的丹恒就会跟着蛋液一起流出来,像是从鲜血里流出母亲子宫的胚胎;但他真的不能再在里面呆着了。无形的东西撑满了房间,它不可名状,但刃感到窒息,无法反抗的窒息,让他不可控地回忆过去,血,没入身体的剑,女人的脸。
刃点了一下头,出门之前他已经把监护报告上传;列车组通过黑塔和银狼的帮助,用卵生生物的孵化资料作为数据库,结合持明族的实际情况设置基准线,建立模型,采集每日的监护数据,通过拟合结果推测持明卵的状态。但观察也是非常重要的参考,刃每天都尽心尽力地写报告——卵的色泽,气味,灯照下的内部状态——他确实靠谱且尽职,符合前队友银狼的评价。
丹恒还是和之前的很多天一样,缓慢发育,但总体变化不大,还是粉白色的、有着一道裂纹的卵。白露说很正常,持明卵往往需要数年才能孵化出来,现在也才将将过去大半年,不能着急。倒是列车上的人太过紧张,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没日没夜地守着,人都要熬干。
他借了列车的小型星舰,适用短途旅行的轻量级飞行载具,跃迁目的地定位在伊须磨洲的陆地城市。按照历法推算,不久后那里将迎来一年一度的神陨节,那是伊须磨洲人纪念坠落巨舰“岱舆”带来文明的盛大节日,域外访客会在此时共襄盛举,年青的本地人也会在这一日彻夜笙歌;但神陨节之前的陆地城市是静默的、秀丽的,它包容来自星海的每一位访客,适合一个人前去,在海浪的呼吸里任由灵魂脱离身体,获得暂时的喘息。
仙舟人都很喜欢伊须磨洲,岱舆的坠落带走了寿瘟祸祖的污染,他们与伊须磨洲人的命运就此开始联结;这里也确实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虽然会遇到很多仙舟人,但刃还是决定去那里,他迫切地需要海洋那样广阔的水,在日照下温暖,在月夜里冰凉,浸没他的脚面,再到头顶,让自己在潮声下安眠。
——意外就爱在此时发生。
在等待停泊的星舰队伍里,刃收到列车组的信息,丹恒破壳了,情况很不好。
他赶紧赶慢地回去,一进病房就看见巨大的水缸,青色的肉虫一样的肉龙把自己缩成一团躺在水底,圆润的鼻尖顶着细密的气泡。但刃看见眼睛上的膜还没有撕开,更准确地说,眼睛还是两颗青色的肉球。丹恒的鳞片还没有完全长出,在身上呈现为青色的角质层,身躯也是细瘦的,连心脏的跳动都能带着身体一颤一颤的跟着抖,整条龙蔫蔫地躺在那里;这不应该。
“为什么会提前破壳?”
穹六神无主地回答,不知道,但就是刃离开列车的那天晚上,卵壳突然毫无预兆地碎掉了,从那道毁灭导致的裂缝开始;晶莹的、羊水般的液体流出来,而丹恒缩在液体的源头,隔着半透明的表皮能看见跳动的心脏,鲜红的一团。瓦尔特和姬子把他紧急移进水箱,里面是加入了营养液的人工海水,甚至特地仿造了古海的海水成分。但丹恒一直是这个状态,还在喘气,就是缩在水箱底部,也怎么不动弹。列车组的人不敢去拨弄,只好心惊胆战地隔着玻璃观察,同时给刃发短信,喊他回来。
于是刃也隔着玻璃,去看新生的丹恒,玻璃倒映出猩红的眼睛,猩红的眼底倒映出青色的幼崽;小龙似有所感地抬了一下脑袋,有气无力的,冲着刃的方向动了动身体,又不动弹了,从鼻尖挤出一串新的气泡。三月七想要惊喜地叫出来,又不敢发出声音,就去抓住穹的手摇晃,穹也跟着拼命点头。姬子把他们都带了出去,还很贴心地把门关上,但关上门前,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房间里的一人一龙。
观景车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白露和黑塔的投影,还有其他许多帮助过列车组照看的人,大家在看见姬子时不约而同地沉默,而姬子微微摇头,示意继续;于是大家继续讨论着丹恒后面要怎么办,他表现得并不适应人造海水,但古海是不可以靠近的,他又应该吃点什么,关于进食的话题又回归了最初的争议点,是吃肉还是喝奶——没有人知道,他们只好继续讨论,但纷纷心照不宣地压低了声音。
刃不知道。
要把丹恒带走只是一瞬间产生的念头,却同时产生了无比巨大的推力,让他近乎冲动地站起来、走出去、说出来,就像是龙在守卫它的宝藏,对着闯入洞穴的勇士吼叫。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合适的,只是知道他要带着丹恒走。离开的念头产生于他和丹恒隔着眼球薄膜的对视,明明眼睛还没有发育完全、估计瞳孔都还没有长好,但就像是脑袋劈开被灌入清泉,刃听见丹恒的声音,他说他想要出去。于是刃就推开了房门,迎着观景车厢里或警惕或疑问的目光,说,我要带丹恒走。
“你确定,要带着丹恒走吗?”
红色长发的女人露出温柔的、母亲一样的神情,安静地看着自己。刃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死于丰饶民豢养的机器口中,作为最廉价的养料;这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被无数饱含着血与泪的沉重的记忆掩埋,应该早就找不到踪迹,却在此时被想起,想起温柔的眉眼,以及温暖的、抚过头顶的掌心。
刃听见自己说,是的,我确定——就像是什么重大仪式上的誓词。于是女人微笑,说,好啊,但请等一等,让我们给你们准备行囊,你们再出发。
于是列车组调来了更大更好的星舰,并开始浩浩荡荡的搬迁。
现在的丹恒不适合长途旅行,但当水箱被搬上星舰时,每一个人都看见了幼龙在水底滚了一圈,并非是搬运导致的碰撞,倒像是受制于脆弱的躯壳、能做出的最大程度表示欣喜的反应。三月七把各种奶粉往贮藏室塞,连害怕都忘记,叮嘱着刃可以每种都试一试,但如果丹恒吐了就扔掉,别精打细算。
穹帮忙检查好生活物资和应急药品,关门之前小声地嘟哝,我已经把你拉进列车组的群聊啦,时不时给我们报个平安吧?要是有什么情况,刃叔你也别憋着,不方便的话就跟我说。刃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只是沉默地点头。
星舰的链接锚脱离列车吊轨时,刃下意识地回望,隔着舷窗,他看见临时廊桥上或担忧或期盼的脸,目送着自己和丹恒的离去。他们的身后是让他停泊了大半年的星穹列车,再往后是无垠而沉静的星海,而他们的眼睛都闪闪发亮,倒映着星舰的尾灯,组成一条安静的遥望的星河。
刃转过头,看着水箱里沉默的幼龙。不知何时眼膜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线青色的眼睛,像是藏在石壳下的翠玉。丹恒努力贴上水缸的内壁,也看着星穹列车的方向,虽然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只能感光,可他仿佛真的看见了什么,用吻部轻轻点着玻璃。看了一会,他似乎也累了,又安安静静地蜷缩起来。
刃看着他再一次陷入睡眠,不知为何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水缸的外壁,很轻的一下,对着那双青色的眼睛。星舰提示选择跃迁点,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刃想了想,说,去伊须磨洲吧,在那颗名为塔拉萨的行星上,在那座陆上城市停泊。
如果你恢复得快,还能赶上神陨节呢,刃又戳了戳水缸,人造海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丹恒却像是被打扰到了,呼出一串气泡来。气泡慢慢悠悠地聚集、融合,变成更大的一颗,再慢慢悠悠地往水面浮,然后在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消融。
水面映出青色的鳞片和红色的眼睛,它们都沉默。
在沉默里,他们到达陌生的、伊须磨洲人的家园。
三
伊须磨洲有着广阔的海域,海面之下是陨落的仙舟。
龙都是喜欢水的,在思考要去哪里时,刃先想到了海洋,然后想到了这里。伊须磨洲的海很大,比古海还要大,很适合游来游去,伊须磨洲的海下还有岱舆的残舰,虽然经历过数百个星历年,这些残骸或朽烂或改建,早已不复当初巨舰初陨的悲壮,但它曾是仙舟。
丹恒应该会喜欢这里?刃也拿不准,直觉上认为不会讨厌,于是他把水箱挪到海边,想让幼龙自己试一试,在伊须磨洲人的帮助下。当地人从不吝啬给予外来者善意,而刃又生着仙舟人的面庞,于是他们欢迎,让星舰在港口停泊,然后帮他搬运东西。
“穆里姆,你可以这么称呼我,远道而来的客人。”
刃在港口遇到了这位热情的向导,他是年青的伊须磨洲人,他的手脚还没有长出适合水居的蹼膜,眼睛清澈而明亮。他指引着星舰停泊,然后问刃是否需要帮忙,这位不爱说话的旅人看上去是第一次来。“不需要报酬,先生!神陨节在即,我们欢迎每一位访客的到来,希望你们能在伊须磨洲度过美好的节日,和我们一起!”
于是刃同意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也许是被周围轻松而愉悦的气氛感染,一向紧绷的神经也不由自主地放松。穆里姆很健谈,直到介绍到神陨节的仪式时才不在意地说,这是他能在陆上城市参加的最后一次神陨节了,全然看不出节日后就要度过青春期。他的肺部会迅速萎缩,颈侧也会演变出鳃,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用水居者独有的古老语言、和同样老去的族人说话——这是每一个伊须磨洲水居者必然的人生。
“请不要觉得悲伤!这是伊须磨洲人奇妙的生命,我们已经享受了陆地的时光,只是在老了之后回到故乡,伊须磨洲的海才是我们故乡。”
年青人的笑声轻快,海风的气息灌进肺腑,让胸腔在笑声里震动,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笑声感染,丹恒也在水箱里悄悄翻了个身。他们把水箱在海边放下,看着丹恒用吻部撞着面向海洋的玻璃,穆里姆也有些惊喜地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戳了戳水缸,“小家伙也喜欢伊须磨洲的海吗?”刃把手伸进水里,看见小龙迫不及待地缠上来,眼睛盯着外面一望无垠的海,很轻地回答道,应该是吧,难得见他这么高兴。
鳞片已经长出来了大半,只有腹部的还有些绵软,已经长出来的部分排列细密,服帖地收在身上,不至于刮伤刃的手。龙的体温比人的低了不少,摸在手里凉凉的,刃想到还是人时丹恒的体温,通过伤口里喷涌而出的血液,烫得要把他僵冷的身体都灼伤。也许是之前受的伤让人脆弱,也许是幼龙的身体影响了思考,新生的丹恒不像之前那样性子平淡,感情的表露也更加直白——他用尾巴拍打刃的手背来催促,湿漉漉的毛扫过去,留下绵密的痒。
于是刃站起来,托着小龙的头和尾巴,让它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走到海边,再半跪下去。海水浸湿膝盖的布料,但他恍若无知无觉,只专注地将手浸入水中,然后摊开掌心。浪花轻轻吻过他的指缝,他的手指组成临时的礁石,让丹恒倏忽钻进水里,像鱼的滑脱。
目送着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海水里,刃才后知后觉裤子已经湿了大半,干脆把鞋子脱掉再卷起裤管。现在是伊须磨洲的早晨,海水还是冰凉的,肌肤在刚接触到的时候会忍不住打冷颤,要等一中午和一下午的日照,等到傍晚再来时,水就会变得温暖,像柔软的丝绸。
白天的海有着沉静的呼吸,随风起落,如果能把它拢在掌心,它会是商人最爱的澄澈的蓝色宝石,不染纤尘,价值连城。白天的海滩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金色,和浪潮一起连绵到天际,贝壳和砂石被海水磨制成细碎的圆润的颗粒,陷进每一个人的脚底和掌心,并不疼痛,是与肌肤来了一次带着阳光温度的拥抱,黄金样的沙子在阳光下如钻石般闪闪发光。
穆里姆说,晚上的海也很好看啊,千万不要错过了。天黑了人们就会点起灯,黄色或者白色的,将海滩都照亮。灯光是外来的访客带来的,古老的伊须磨洲人不需要灯光,他们在黑色的海水里远望,看见拜访的人在海滩上走来走去,一盏盏灯亮起来,于是他们以为是神的使者来了,将灯比作神撒下的珍珠。现在的伊须磨洲人已经习惯了灯光,年青人们在陆上生活时也需要灯,海滩的每一个夜晚便撒满了明珠。每一盏灯下都是人,仙舟人会在夜间用灯捕鱼,鱼群看见灯光就会聚集,而晚上的海滩也像是海,人成为了鱼,在灯下三两成群。
等到神陨节时,夜间的海滩就更不得了了,仙舟人燃起巨大的篝火,能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他们说这是古时将士归家的路标。伊须磨洲的人不懂,水居者是惧火的,但年青人能够在陆地上生活,所以他们不怕,他们会在火光下跳舞。舞蹈从伊须磨洲的文明开始时就出现,随着水流一直流传到现在,姿态有些怪异,但他们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他们只是代代传承地在潮骚月的第二个休息日起舞,代代传承地纪念那座坠落的带来文明的仙宫。
“一定要带着小家伙来参加神陨节啊,朋友!”
海风的声音很大,于是刃难得提高了音量,说,好啊,我一定会来的,带着小家伙一起。而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家伙不知何时游了回来,从浪花里探出小小的龙脑袋,好奇地看着海滩上两个大人。在海里游了一圈,丹恒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颇有精神地缠紧刃的脚腕,腹部的鳞片也坚硬了不少,轻轻擦过凸起的脚踝。刃把他捞起来,他就用吻部去戳刃的掌心,尾巴带着满满的海水的咸味,轻轻拍着刃的脸颊。
他们在海边逗留了很久,刃请穆里姆喝了一杯,是伊须磨洲特产的果酒,度数很低,更偏向饮料,穆里姆介绍时提起来,刃就去买了,给他也带了一份。于是他们就在海边碰杯,穆里姆很开心地哼起听不懂文字的歌,刃在歌声里沉默,看丹恒不知疲倦地在水里钻来钻去。
见丹恒很喜欢海水,刃便干脆定了一间带有连海水池的旅馆,没有再回星舰。他思考过要给丹恒准备些吃的,免得幼崽饿死,但这个模样的丹恒能吃什么确实是很大的问题,列车组为了这一议题险些引动天才俱乐部成员来一起开会,最终刃带着奶粉和肉糜一起出发。这个问题最终在订餐送到时得到了解答——丹恒咬住了盘子里的烤肉排。
可能他们真的低估了龙的种族天性,刃在把肉排切成小块时默默想道。小龙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半个身子挂在矮几边缘,青色的眼睛盯着切开肉排的手指,看了一会又转到刃的脸上,定定地瞧着。吃肉排时他的吻部蹭到了点酱汁,刃用大拇指轻轻擦掉,小龙有些不适地扭开头,顺便打了个喷嚏。吃饱喝足后丹恒就跑了,缩在池子底部打瞌睡。
刃看着水底青色的一团,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丹枫,也是耐不住热的身子,温度高些就化出龙形,趴在寝殿的人工池里纳凉,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短短的时日小龙就已经长大了一圈,眼角也生出些红色的鳞片来,像是故人眼尾的描红,那么灵动,那么张扬,那么刺眼,像是血。他突然一惊,忍不住嗤笑自己,还没等到丹恒化形,就开始犯魔阴身了吗?
餐食里搭配了酒水,度数也一般,但短暂转移注意力已经足够,于是他一饮而尽;果酒散发着甜蜜的香气,极大地冲淡了辛辣,如同喝了一杯略微刺激的果汁。酒是不会醉人的,让人醉了的是太阳落山后的风景,房间的位置很好,坐在窗边能看见一半的海和一半的海滩,真的如穆里姆说得那样,人们点起了灯。
无论是圆形还是方形的灯,亮起来时都光晕朦胧,远看都是圆圆的,一颗一颗的。灰色的海面被隐没了大半的夕阳照得火红,属于伊须磨洲的月亮还没有升起,而人们的手中都捧起了月亮,把月亮放到枝头和海边去,于是丝绸一样的海水和海滩都点缀上了珍珠。再远一些的海面能看见水居者,那些年老的伊须磨洲人已经不能上岸,但灯让岸上的人和水里的人一起感受海的呼吸,通过那些落进水里的灯光,通过灯下聚集的鱼群和人流。
远远的有歌声和海风一起飘过,是和穆里姆哼唱的调子相似的歌,歌声和海潮声同步起落,不知道是伊须磨洲的人在追逐大海,还是伊须磨洲的海在轻声应和。那些古老的语言对于岸上的人来说是不能理解的,它们来自鳃状发声的人为拟音,是年幼时在海底听过的童谣,在青年时期于陆地上用记忆誊抄。那些拗口的、只能用相近的音节去拼凑的字词,伊须磨洲人也只能在步入衰老的那一刻开始学习,在更老的年长者的教诲下逐渐明白含义,并用鳃继续在海底传唱下去。
刃自然是听不懂的,于是他选择放空思绪,在遥遥的朦胧的歌声里看着夕阳完全隐没。海水变成了沉郁的黑色,而海滩上的灯光更加明亮,天上挂着银河,地上铺开灯光的海。他的灵魂渐渐轻盈,然后飘起,仿佛也要随风而去。他的眼底映出海滩边的灯光,他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友人,他们一起在罗浮赏灯,也是在窗边凭栏,把酒言欢,楼下的宣夜大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祈福的花灯。如果驾驶星槎飞过夜空,就能看见灯光组成的彩色的龙,隐约能听见花戏楼的曲儿,悠扬的嗓音荡开人潮的喧嚣,高高地散在夜空里。
他想起那时身旁人的面容,被斑斓的灯光映照着,却能看见染上面颊的薄红,明明是浅淡到不注意都会被忽视的绯色,可只要看见了,就比眼尾那抹殷红更加夺目。他想起那双澄净的碧色的眼睛,像是平静的山间湖面,倒映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变得波光粼粼,好似沉寂的湖起了风。真好看,他听见那人温润嗓音,带着孩子一样的惊喜;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风景,谢谢你,那人眉眼弯弯地笑,一笑就被有心人悄悄地记了这么多年。
头开始隐隐作痛,刃下意识地去找人,转了一圈只看见水里的小龙。丹恒不知道何时醒了,浮到水面上,也静静地看着楼下的灯;察觉到刃在盯着自己,他有些疑惑地低吟了一声,慢吞吞地游过来,用湿漉漉的尾巴拍刃的手背。被一下一下地拍着,刃觉得头痛好了许多,手有些颤抖地去摸小龙的脑袋。似乎察觉到状态不对,丹恒也没有反抗那只有些失了力道的手,而是用吻部碰了碰汗湿的掌心,尝到苦涩的味道。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刃难得会感到苦恼,长大了才能终结他的苦痛。至少要先学会化形吧,什么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呢?没有人能够回答,小龙只觉得困倦,于是把脑袋放在刃的掌心睡觉。
刃也不再去想;夜色渐深,伊须磨洲的海风在夜里变得温柔,于是他也在海风里闭上眼,闻到咸腥的潮湿的温暖的水汽,带着人潮渐歇后愈发清晰的潮声,每一个踏上伊须磨洲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和这片生命发源的海洋同频,呼吸吐纳,潮起潮落。掌心里是小龙细微的鼻息,轻轻拂过肌肤,那些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邪祟随着一下一下的吹拂消散——今天一夜好梦。
他们在伊须磨洲等待。塔拉萨的日升日落更加漫长,于是伊须磨洲的七天是惯常认知里的大半月,他们等待了七个伊须磨洲的日夜,才等到了神陨节的真正到来。
神陨节在歌声里到来。
白日的庆典盛大而热烈,年青的伊须磨洲人擅于歌舞,于是他们歌唱,他们喧闹,他们狂欢。人群给舞蹈的人留出空地,看着他们旋转,腰上的彩绘如同火焰,腿上描着从数百个星历年前流传下来的鱼类图腾,在旋转时如鱼群在空中汇聚,然后盘旋,一圈又一圈。仙舟人听不懂那些晦涩的语言,但音乐是不需要语言就能产生共鸣的纽带,他们不会说词,那就跟着哼唱,为舞蹈的伊须磨洲人伴奏,而伊须磨洲的诗人们不间断地领唱,同一首歌在这一天重复了无数遍,可没有人觉得厌烦。
在人潮里,刃看见形形色色的脸,有的因为不胜酒力而醺红,有的因为跳舞而汗水晶亮,有伊须磨洲人深色的皮肤和澄澈的眼睛,有仙舟狐人沾了沙子和海水的尾巴,每一个人都在欢笑,每一个人都在歌唱。明明只是有着贸易关系的伙伴,明明是在血脉上风马牛不相及的种族,但在神陨节的夜晚,伊须磨洲人和仙舟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然后亲如兄妹地拥抱、牵手、在海风中起舞。
热烈的气氛将海滩都点燃,没有人能够在欢声的浪潮里置身事外,刃不知道自己的脸也泛着红色,像是发酵的果汁产生酒精后爬上脸颊,他去摸肩头那颗小龙的脑袋,“你那时候也会跳舞。”小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笑声太多太洪亮了,裹在海风里,吹得龙脑袋嗡嗡作响;但他感觉男人很高兴,于是他也高兴地摇着尾巴,一甩一甩。路过人群时,有人注意到他们,邀请刃也加入进来,而刃只是遥遥地举起酒杯,歌声盖过他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对着欢闹的人说,玩得开心。
“到这里来,客人,还有小家伙!”
穆里姆在人潮的中心等着他们,人潮的中心是仙舟人在夜间要点起的巨大的篝火台,而篝火盖在伊须磨洲人搭建的石舞台上,舞台上还站满了人。伊须磨洲人和仙舟人手拉着手,他们舞蹈;伊须磨洲人的头上插着仙舟的簪花,仙舟人的胳膊上画着伊须磨洲的图腾,他们握住身旁人的手,环绕着篝火慢慢地旋转,朝着同一个方向踏着自由的舞步,并且歌唱。每一个掌心都是汗津津的,体温通过皮肤传递,感情在歌声里升温。
在欢歌中,比常识里更加漫长的白日也会显得短暂,在日落时温暖的日照里,穆里姆给沉默的男人和幼龙介绍伊须磨洲的过去,从未开化的时代开始,到与天驱商会紧密联系的现在,从作为宗教节日祭祀神明的神陨节开始,到众人通宵达旦、彻夜笙歌的现在。“仙舟人和我们一样喜欢今天!”刃在心底轻声地应和,是的,没有人不喜欢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笑声与歌声汇聚成海啸,笑容与舞蹈都像是火焰。
当夜色开始染上天幕时,由仙舟的使者举起火把,在无数闪闪发光的眼睛的注视下,最大的篝火轰然点亮了整个海滩。新的一波歌声响起,伴随着骤然猛烈的海风,火焰在风中舞动,歌声也在风中高扬,诗人们如泣如诉,传唱着巨舰的坠落和生命的涌动。白日欢快的舞蹈在夜间更加热烈,伊须磨洲的彩绘涂料里加入了荧光的物质,于是海滩上有鱼群在游;伊须磨洲的环境很好,晚上能看见浩瀚的星河,星河倒映在海潮里,而灯也一盏盏地点起来,骤然铺开一整个海滩的星与月,地上的星河一路绵延到天际,刃扭过头,看见丹恒不知何时抬起来脑袋,青色的眼睛也波光粼粼。
汗水,酒,眼泪,食物,香料,许多许多来自星海的气味都在海风的咸味中混合,它们糅为一体,点燃每一个在此时欢度节日的人。夜幕让节日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而高潮到达顶峰,在夜晚的某一个时刻突然止歇——那些喧嚣的声音都退去,像是海潮被引力带走;青年、孩子与仙舟人,他们都在海岸边坐下,望着遥远的海。
“这是神陨节最重要的仪式,是伊须磨洲和仙舟的约定。”
远海的海水是黑色的,在丝绸一样起伏波澜的海面上,年长的水居者从水底浮出,他们有着光滑如鱼的、生着鳞片的表皮,颈侧翕张的鳃,更接近颅骨两侧的眼睛。人的特征已经在海洋生活中褪去了大半,他们像是异形的怪物,但没有人惊呼,没有人慌乱,岸上的人和海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在平静中等待——
刃看见破海而出的星槎。
他想起来了,在他刚来到罗浮不久的时候,闲暇时路过不夜侯,听见说书人讲这段故事,关于坠落的仙舟巨舰岱舆。它带着寿瘟祸祖的污染独自远航,在丰饶民和步离人的攻击下四分五裂,当一切都无力回天时,那位名为青竹的领袖选择了自毁,英雄们用壮绝的牺牲断绝寿瘟的诅咒,给联盟了留下喘息的机会,也把污染控制在仙舟之上。
岱舆便坠毁在塔拉萨行星的伊须磨洲海域。
那时的伊须磨洲尚未开化,人们便以为那是天上坠落的仙宫,带来他们所不能理解的知识与物质。在足足七个行星日之后,等到海床的震颤与破碎平息,他们才满含着敬畏前去探索,在巨舰的废墟里传唱,他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殿宫殿自高天之上陨落。神陨带来新生,于是神话建立起最初的文明,在巨舰的龙骨之上。
岱舆让伊须磨洲人开始新的繁衍生息,于是伊须磨洲人将自己视为岱舆的某种存续,直到塔拉萨与仙舟联盟缔约,天驱商会的人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两个世界的人才开始了解陌生又熟悉的彼此,通过数百个行星历前坠落的仙舟。此时的巨舰早已在海藻和鱼群的包围下沉眠,生命在残骸上生生不息,于是一场特殊的仪式在双方的推动下开展——
由伊须磨洲人潜入海底,收敛仙舟人的遗骨,将英雄们送上返回故乡的星槎。
岸上的仙舟人点起祈福的花灯,这些灯用伊须磨洲的草叶编制,燃尽后的残骸沉入水底,在海底自然降解,便是生物新的养料,于是海滩上的灯都熄灭,只留下篝火,沿岸飘起一片花灯的海。浪潮将灯向岸边推了推,又带回更远的远海,黑色的海洋上便浮起星星点点的光。如果有灯在海滩边搁浅,便会有人把它们推得更远,让寄托的灵魂融入灯的海里。
刃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罗浮丧仪,哀乐声里漫天的纸钱,纷纷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大雪。他想起云骑军会给阵亡将士举办集体的葬礼,在每一次大战之后,由仙舟的将军带着幸存者来到墓园前的广场,十王司也会派出最高规格的仪仗,人们在墓碑的环视下念诵悼文。大多数将士会葬入集体的墓地,其中很多人没能找到姓名,便用统一的名义来称呼。
英雄。
仙舟上发生过太多的战争,有太多的将士为了后方的安定付出生命,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海风是温暖而潮湿的,刃却想起同样温暖而潮湿的血,溅在脸上,把护甲和衣物都浸湿。在快要记不清的过去,他曾经驾驶着金人奔赴战场,在那里看到过许多云骑军,萍水相逢,再见面时有的人站着,有的人躺下。而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还很年轻,无论是长生种还是短生种,无论是狐族还是持明,每一个人在获得永久的深眠后都是安静的,躺在血泊里,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等着十王司的偃偶前来收敛。
丧仪是有家的人才能有的,所以应星的父母没有葬礼,因为他们的家园早已毁于丰饶民的入侵。刃想起卡芙卡闲暇时看的书,她曾经读过意义莫名的一句,一个人要死去三次,才是真正的死去,一次是身体的死去,一次是葬礼,一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把他也忘记。
所以刃无论死去多少次,都不会有葬礼;他潜入仙舟祭扫过墓园,用伤痕累累的手吃力地拂过公共的墓碑,抹掉渗进缝隙的雨水,艰难地辨认那些掉漆剥落的名字。有很多名字很熟悉,又不是那么熟悉,他也对不上记忆里的人脸,只记得有很多很多人。这样的回忆会让魔阴身更快地发作,于是卡芙卡很少允许他去墓园,除非她也在旁边;他们去的时候墓园里正在下雨,雨水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卡芙卡站远一点,看着刃沉默地放下白色的菊花。
“他们是仙舟和伊须磨洲的英雄,是真正的神明。”
是的,庇佑百姓的英雄们才是神明,刃这么回答,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也目送着承载了遗骨的星槎向天空驶去,数百年前的英雄在异乡永眠,数百年后的今日,他们被再一次唤醒,是故乡的人要带他们回家,回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土地。星槎上刻了一行秀丽的文字,是伊须磨洲的语言,被人用发光的涂料细细描过,在月色里熠熠生辉。
上面写的是什么?
刃听见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脖颈,掌心和指腹都是柔软的,没有长出长期持枪带来的茧子,带着海水和汗,盖在人最脆弱又最致命的部位。刃知道自己的血液在冲撞,血管在皮下搏动,心脏也是,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偏偏嗓子糊住,像是填了一大口蜜浆。
穆里姆的眼睛还没有离开星槎,于是由他这个伊须磨洲人来回答,这是伊须磨洲的年长祭司撰写的祷词,他们在传闻中有着通灵的本领;当安魂的仪式在断舰上结束,为首者似有所感地吟诵,再由陆上的族人翻译成仙舟人也能理解的语句——
“你应为溺亡的水手解下缆索。
“别哭泣,我死后你便能平安航行。”
四
他应该在丹恒化形的那一刻就动手的。
刃是在某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知道的泰科铵星。不得不说公司的眼光毒辣,这个原本是公司沉船港的废墟星球居然还能从骨头缝,不,准确来说是退役巨船的碳纤维和不锈钢里,挖掘出利用的价值来。如果不是他在很早之前就来过一次,也想不到,只是短短的几十年,泰科铵星就能从垃圾场摇身一变,成为银河里耀眼的竞技胜地。
机动球大赛,刃走在泰科铵星的街头,看见路边电子大屏上闪烁的巨幅海报。
刃收回视线,再次确认了一下任务的目标,是一家影视公司驻泰科铵星的代表,他会在今晚半决赛结束后的深夜十一点离开安保重重的酒店,走进泰科铵大球馆的后街。
后街,这才是被公司的机械手臂抹除了原貌的旧泰科铵星最后的残余。星际和平娱乐的运动专家将星球上自发形成的地下法则进行改造,原本是用于在沉船舱管道内行动的推进设备成为竞技的工具,业务员们争夺的高规零件也化作碳纤维和不锈钢组成的机动球。旧日在废墟生存的法则以近乎荒诞的娱乐化的方式暴露在阳光下,但这不代表阴影的消散,无论灯照多么纯洁耀眼,影子都会存在——于是他们转入了地下,他们称呼为后街。
恶劣的生存环境会逼着人迅速成长,刃太清楚了,就像是他长生之后睁开眼的第一次被杀,刚刚苏醒的肉体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剑锋就捅进了他的胸膛,精准切入肋骨的缝隙扎破心脏;于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里学会了拿起剑,那把支离破碎的、用丰饶的力量糅合拼接的剑,满含要把精神都撕裂的恨来挥动,以毁灭自己为代价反击。
——他也需要丹恒像这样。恨他,恨入骨髓,让这股恨意作为动力,倒逼自己迅速地成长,然后拿起击云,或者别的也行,只要把人杀死,这样他就解脱了。
如果将死亡的条件限定为由丹恒来动手,那事情简单多了,刃可以现在就塞给丹恒一把刀,枪也可以,对准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很轻松就会死掉;刃甚至真的这么干了,他和穆里姆告别,抱着幼年的丹恒回到星舰,然后塞给懵懂的孩子一把刀。刀是从星舰的厨房里找到的,剔骨专用的尖刀,足够锋利。
他把丹恒放到椅子上,让柔软的手握紧刀柄,自己则半跪下来,像是等待授勋的骑士,让刀尖抵在自己的胸膛上。刃第一次耐心地对待小孩,用手协助丹恒把刀尖对准位置,以免扎错了地方,再压下血液里沸腾的嘶号,循循善诱地说,来,用力往前。
蜕生真的让丹恒的头脑回到了小孩子的状态,他呆呆地看着笑得有些癫狂的刃,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刃强硬地固定住手指。他感到害怕,青色的眼睛里浮现出薄薄的雾气,眼见着是要哭出来了——对孩子来说,眼前的情景是费解的,但他有天生的对恐惧的感知——细瘦的胳膊开始颤抖,连带着刀尖也跟着摇来摇去;剔骨刀的尖端非常锋锐,便是摇摆的功夫就扎穿了衣料,更别提刃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只是呼吸的功夫,刀尖就已经没入了皮肤组织,并因为丹恒的颤抖而在伤口里搅动,于是血色迅速地扩散开。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刃能感觉到丰饶的力量开始作祟,生长的皮肉快要把刀尖咬住。“快、快啊!”他近乎失态地吼出来,丹恒的眼泪也跟着一起下来了;但小孩就是这么握着刀柄,不肯动一下,甚至想把这个沉重的、把眼前的大人刺伤的东西扔掉。
于是刃主动地将尖刀送进了胸膛。
刀子对的位置不太好,扎到了肋骨,刃便握着丹恒的手,让刀尖向上斜刺进去,狠狠挫过骨骼的上缘,他们都听见沉闷的、噗嗤一声响。血一瞬间就流出来,顺着刀身往下滑,流到丹恒和刃的指缝里,温热的,微微有些发黏。血液的外流带走体温和意识,于是刃心满意足地向后仰倒,后脑磕在柜子上也不在意;失血过多会让人耳鸣,在越来越大的嗡鸣声里,他闭上眼睛,听见小孩子刺耳的哭叫,但他不在意。
死亡。他的喉咙发出喀喀的声音,是因为血涌上来堵住了气管,真好,正好,可以加速他的死亡。他便不再试图说话,乖顺地放松身体,让自己沉入黑暗。
刃死过很多次,但他每一次都会复生。死亡的感觉就像是做一场黑甜的梦,没有什么神明的接引,也没有地狱,只是睡着了一样,直到丰饶的诅咒修补好他的身体,他便睡醒。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还能醒来;睁开眼睛前,他先感觉到的是温热的一团东西,紧紧缠在脖子上,快要把他勒死,很熟悉的触感,光滑的,有着细密的纹路。
……是丹恒的尾巴。
他又死而复生了。
星舰内部的灯光很亮,刃的眼睛被晃了一下,连带着失血过多的脑子也有些迟钝,缓了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些恼怒地抿紧了嘴唇。杀死他的尖刀掉在旁边的地板上,应该是肌肉组织在修补时把它从伤口里挤了出去,衣服和地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他想要爬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个小孩,是丹恒。
现在的丹恒真的太小了,骨头也是绵软的,缩起来的时候只有一小团。他把脑袋埋在刃的肩头,还收不回去的龙尾紧紧缠着刃的脖子,就像是怕人跑掉一样,甚至用手扒着刃的领口,险些把大人勒出个好歹来。刃有些不耐地拎住幼崽的后颈,想把人从身上拽下来;但他的手刚摸到丹恒的皮肤就觉得不对,赶紧把人翻过来,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
——丹恒在发烧。
刃终于想起来,那条龙尾巴应该是凉的,但它很热,因为它的主人在高烧。应该是被吓得厉害导致的惊厥,继而高热,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丹恒的嘴唇已经有些泛紫了,呼吸急促,身体也止不住地抽搐。顾不上一地的血,刃连忙把人抱进卧室,让小孩平躺下来,解开衣服防止呼吸困难,然后冲出去找药。
不死的星核猎手在做医生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于是星舰内的高级医疗机器人被唤醒,扫描完毕后迅速分析病情,并自动从医疗舱内调取了相应药品。等镇定退热的药物一点点流进体内,丹恒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刃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已经快要干透了,但衣服还是黏黏地贴在身上。
他出去换衣服,顺便把地上的血弄干净,弯腰拖地时刃后知后觉,是不是有点太担心丹恒了,刚刚的一切都像是本能的反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身狼藉。是因为丹恒死了就没人能杀掉自己了,他这么安慰着心里疑惑的小人,然后去研究晚上吃点什么。
刃一向不重视口腹之欲,只要能保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即可,压缩干粮连吃一个月都无所谓,但看丹恒现在的状态,饭是不能随意对付了,至少丹恒那家伙的不行。他只好按耐着性子去看菜谱,受过重伤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好在拿刀切肉时还算利索,有些笨拙地炖了锅鸡肉粥,为了照顾病患还没怎么放调料。但他做饭真的一般,粥有些糊底了,刃便把上面干净的部分单独盛出来放进保温箱,自己解决掉了剩下的。
丹恒在四个小时后醒过来,虽然烧已经退了,但眼睛还是红红的,刃端着碗进来就看见他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尾巴,只露出柔软的黑色发顶,还有两个短短的、只冒了个尖的龙角。刃觉得有些好笑,清了清嗓子,如愿看见被窝抖了一下,小家伙又团得更紧了。
“好了,起来吃饭了,你不饿吗?”
回答他的是小心张望的青色眼睛,眼白上爬着血丝,眼眶里还盛着半包水。紧张地盯着刃看了一会,丹恒还是爬了出来,试探着想拿碗,然后就被轻轻敲了敲爪子。“坐好,我喂你。”洁白的围兜系在脖子上,丹恒呆呆地看着伸到面前的饭勺,又看了看安静举着勺子的刃,小心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米汤,接着就被半强硬地塞了一勺进嘴。
一顿饭在近乎窒息的沉默里吃完,刃的沉默是因为他本就不喜欢多说,丹恒的沉默则更多是因为惧怕,小孩子不大记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懂事。吃完饭刃要给丹恒擦嘴,他放轻了力道捏住小孩柔软的脸颊,用毛巾裹住指尖,俯下身去擦嘴角的残渣,他擦得专心致志,没注意到小小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很轻的一下,碰在之前刀子扎进去的地方,刃先是一愣,然后听见自己说,没事了,已经好了。他没想到这样的回答会让丹恒又开始分泌眼泪,刚发完烧的小孩说话还有些含混,要哭不哭的就更难听清了,但刃还是努力分辨出来说的是什么——丹恒问他,你痛不痛?
倒是刃一下子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疼痛,神经的固有反应,本能的信息传递。哪怕不止一次感受过灭顶的痛楚,也只能提高人对疼痛进行感知的阈值,并不能通过自我欺骗实现完全的无感。疼吗?当然是疼的,在心脏被刀尖刺破、像漏水的气球往外流血的时候,在后脑撞到合成金属的柜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响的时候,怎么会不痛呢?但刃摸了摸丹恒的脑袋,说,不痛,一点都不痛,不要怕。丹恒看上去不太相信,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他不害怕,刃没忍住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臭小子还嘴硬,快睡吧。
饭碗放在床头柜上,刃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丹恒完全睡着。小龙崽在睡梦里也是不安的,又把尾巴抱进了怀里,这样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掀开了被子,刃便轻手轻脚地盖回去,再把被角掖紧。等到被子盖好,盯着那两颗青色的龙角,刃又有些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只觉得是喉间滚过了一口风。
惊厥导致的高热去得也快,又是一觉睡醒,丹恒的体温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于是刃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思考怎样获得真正的死亡。但谁也没有想到,从卵里带出来的、被毁灭的力量污染导致的隐疾,就这么在一场急病里爆发了。
你不能去。丹恒的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但刃的态度很强硬。螺丝星上满是机械的浮尘,我不想下去给你收尸。
刃说的是真的,那颗濒临死寂的星球被探寻机械生命本源的种族改造为运转差分机的动力,行星级的能源让纯粹理性的齿轮巨构通过吞吐打孔纸带演算一切,无数齿轮的咬合和嵌套把星球彻底地掏空,于是那里已经不再适合碳基生命的活动,正常人类也需要依靠军备级的外置辅助装备才能行走。星舰上有装备,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刃蹲下来与丹恒平视,猩红的眼睛里映出男孩苍白的脸,你的身体太差了。
于是丹恒钻进了星舰的资料库,那是参考星穹列车的智库改建出来的,装载着人类现有的全部知识,并在开拓的途中不断补充。就和丹枫转变成丹恒后在幽囚狱里的时光一样——刃曾经听景元隐晦地说过一些——新生的龙尊不允许踏出牢房,便靠着看书了解外界。
端着茶水敲门前,刃通过门缝看了丹恒许久,看着小小的身体爬到书架梯子上,小心地拿下一本镶嵌着铆钉和齿轮的大部头。这本书是刃在贮藏室里翻到的,应该是列车组的人放进来的,记录了螺丝星的历史,非常应景地用小零件装饰封面。在飞船到达螺丝星的前一天,刃把它放到了书架上,如愿以偿地看见丹恒在现在把它拿起来。
刃又突然觉得难过。他在很多个无眠的夜晚思考,为什么突然抽了风要把丹恒带出来,而不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列车上,或者把人送回罗浮;他回答不上来,只记得那时候隔着水箱和眼膜与丹恒对视,脑子一热就这么干了;他是潜意识里觉得丹恒想出去走走的。
如果把持明族的寿命叠加,那么丹恒已经活了万年;不久前还是龙形时在伊须磨洲,也许是他漫长的万年的时光里为数不多真正的自由,没有什么身份,也没有什么任务,单纯的无忧无虑的,不懂太多的东西,只会服从天性地在海水里扎猛子。可现在的丹恒出不去了,又回到了那一世又一世轮回的开始,在一方隐没于鳞渊境地庭院里,在不见天光的牢房中,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小小的星舰和微缩的智库。
刃有些恼怒,针对自己,那天为什么那么着急,把丹恒吓出病来,还不知道要将养多久;而魔阴身在他的耳畔戏谑,这不是他应得的吗,那是你的仇敌,你恨着的人,曾经的他毁掉了一切——不会亲自看着他转生,你就信了持明族的那一套,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了吧?
……不会。
刃沉默地拿着还滴血的菜刀,他刚刚给午餐的食材放完血,尸体抛在脱毛用的热水里,而热水让膻骚味混着血腥气在厨房里弥漫,混合成一种浓郁的、能够把气管堵塞的诡异味道。像是尸臭,也确实是尸臭,只是狭义上指代人类,在此时用来概括一切生肉,难以言喻的恶心,蚂蝗一样粘在身上,处理完他要去冲个澡。
他偏好的水温是冷一些的,能让不堪其扰的大脑从沸腾的血液里解放,水流声也会盖过那些谰语。此时刃选择把水温调到最低,让冰冷的液体密密地砸在头顶,然后跌在地上,带走满身黏腻。他想要呕吐,在厨房的时候,但现在好多了;于是他继续想着事情。
他也会懊恼,想到现在的丹恒和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不直接把丹恒扔去泰科铵星,泰科铵大球馆后街有专门的人,表面上挂着挑选好苗子的名头,背地里是银河里出了名的人口贩子,仗着公司的默许把手越伸越远;或者扔到塔利亚,传闻里由星际盗贼组成的公国,那里人口复杂,社会更是混乱。只要保证丹恒不死掉就行了,这样他也不会有负罪感,更没有什么留恋的心思;生命可以在绝地里求生的,丹恒的命那么硬,说不定再见面时已经是顶尖的机动球运动员或者盗贼头子,然后一枪把自己捅死,一个报仇雪恨一个得偿所愿,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命运就是混蛋,让所有人一步错步步错,害得刃快要在复仇和珍重的裂谷里发疯,每每想到都觉得头痛欲裂。但刃还是会给丹恒做饭,参考星网上流传的营养食谱,变着花样选菜。他会注意观察男孩进食的顺序和速率,以此推断更喜欢吃什么,然后适当调整饮食配比。
身体退化成小孩子之后,丹恒的性子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些幼稚,哪怕已经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比如挑食。他很聪明,也知道怎么顺着刃的性子,于是当不喜欢的菜端上来,他会安静地吃下去,然后露出不适的表情。
一开始刃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小孩子先天不足会影响食欲,或者菜有什么问题,从口味到品质,平白被吓了几次。后来知道了这是小孩的坏心思,瞧着那双青色的眼睛,刃也凶不出来,只好想办法把不喜欢的食物也多少添一点进饭里,只要不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就去敲小龙崽子的脑袋,说,你这个小崽子,真是难伺候。
理性告诉他,做这些只是为了保证丹恒这个病秧子活下去,活到能拿起击云把他杀死的那一天;但私心在隐秘的角落里喃喃,不仅要长大,还要健康地长大才行。
很不愿意地承认,做饭在绝大多数时候会让刃平静,因为食谱的学习对于他来说是全新的事情,头脑能从混乱、陈腐而虚幻的记忆里抽身——当然,偶尔也会闪回那些血色的过去,不过此时的他不是孤身一人,年纪尚小的龙崽子再怎么乖巧,时不时也能闹出动静,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中来——然后专注于眼前触手可及的食材。
沉默地看着食材在锅里翻滚时,刃会放空大脑;他不去主动回忆过去,但也不会思考太具体的未来,把丹恒养大是一个庞大但明确的目标,除此之外做过多的计划都是给脆弱的神经增加负担。“阿刃是一个坚强又脆弱的人呀,但很可靠。”卡芙卡这么评价过,“不过也要学会放松自己哦?”
不过丹恒是一个对未来有想法的人,至少这一世他是这样的。很久以前的丹恒是活在龙师教导下的,上一世的丹恒也是在流亡里迷茫过、直到踏上星穹列车才有目标的,现在的丹恒则过早地觉醒了规划的意识,也许是看书看得太多了。星舰的燃料自给自足,成熟的大人太过放空,于是丹恒成为了旅行路线的规划人。
他们来的时候,萨尔索图还没有完全停转。丹恒的身体状态还算不错,于是刃难得松口带人出去,他们穿上扑翼装,站上风滚草的瞭望台,然后一跃而下。萨尔索图人在白昼与黑夜的夹缝里生存,却长出一颗乐观而浪漫的心脏,他们为旅人的第一次飞行尝试欢呼,不会嘲笑一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因为自主飞行而欢呼、一张嘴却吃了一嘴风沙的狼狈样。等刃拎着晕晕乎乎的丹恒回来,就收到一块玻璃蚀刻的画,上面是一大一小在飞翔。
捕猎是一份危险的工作,沙地上不仅有装满灵火的水母,还有将人类纳入食谱的巨禽;所以空渔人的队伍里少不了伤亡,刃和丹恒也见到过很多次葬礼。瞭望台是城市的中心,它不仅被用来观测行进的方向,也用来将灵魂安葬。如果遗骸实在无法带回,翼装和鹰盔就代表了死者,家属会把它们从瞭望台上抛下,向着身后黑暗的大地。
落地是萨尔索图人的死亡。
每一个萨尔索图人都会飞翔,也禁锢于天空,直到死去后才能在沙地上永眠。萨尔索图的葬礼上没有哭泣,坠落的翼装与的蒲公英信箱一样,只是飞行的精神在此刻暂时的停留。而他的同伴还将飞行,信的主人还会前进,人与城市都不能停下。
刃和丹恒被邀请参加过葬礼。当包裹在翼装里、用夹着家人发丝的束带扎紧的遗骸从瞭望台边缘落下、化作视野里的一个小点时,刃抱着丹恒,问他,你怎么看待死亡;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但刃还是问了,并没有去想葬礼对于孩子的意义;他觉得丹恒能回答出来,小孩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活了万年的、疲惫的、用轮回来清洗腐朽的灵魂,蜕生的人只是暂时忘记了过去,但依旧是早慧的,这是悠长生命的特质。
丹恒说,他是自由的。那个过世的萨尔索图人死于捕猎途中的突袭,他的队友从鸟嘴里抢下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还有沾满血的鹰盔。他的家人在头盔上雕刻,刃念出来给丹恒听,大地并非鹰的枷锁,翅膀才是;因为它,你必须飞翔。
“这也是自由吗?”丹恒想了想,声音还有着小孩的幼稚:“是的,因为他的灵魂会被家人会带着飞翔,不必再穿上翼装。”
他又往刃的怀里钻了钻,掰着手指头说,他看书时看到了一个叫翁瓦克的星球,那里有一个叫瓦克岛的岛屿,岛上有一棵叫西斯腾的大树,树上结着的果子里会钻出动物。刃知道那里,回答他,他们已经路过,之所以没有下去是因为瓦克岛上正是六十年一度的战争,新的魔王和动物一起从果实里孵化出来,人们正在为了生存战斗,为什么想去?丹恒想了想,因为大树上长动物会很神奇,刃揉了揉他的脑袋,要是喜欢可以弄一颗果子回来研究,你不是一向喜欢捣鼓这些吗?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葬礼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按照传统,萨尔索图人会拿出玻璃的乐器,将要对逝者说的话都录进去,追随着翼装一起扔下去;不和翼装一起扔,是因为乐器是用来祭奠这片生养了萨尔索图也吞噬着萨尔索图的沙地,人们在死前都不能落下,抛下的乐器便代表着落地与逝者团聚的心。
说话需要一些格式,用自己的名字起头,再开始。刃和丹恒不是本地人,自然不需要加入其中,便在旁边听着。听了一会,丹恒突然动弹起来,挣扎着要离开刃的怀抱,刃有些不解,但还是松开了手。幼崽已经长高了不少,头上的龙角也长长了,探出圆润的尖尖。丹恒有些慌乱地转头看了一眼葬礼,又看向刃,青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刃听见他的低语。
萨尔索图的太阳很晒,不做防护能把皮肤都晒到脱水,但当听清楚丹恒说了什么之后,刃感觉到了寒意,从尾椎一路爬上后颈,如坠冰窟;而他的血液开始难耐地鼓动,耳边癫狂的谰语也更加清晰:不要想着逃避,你看,一切还是会发生的。
——丹恒说,刃,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叫丹恒。
五
刃通知了列车组来罗浮接人,然后将丹恒送去了仙舟。
一直跟着刃生活到现在,突然就要这么分开,丹恒吓得不轻,哭着问是不是他做错了事,刃能不能原谅他,不要把他丢下。刃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小孩因为抽噎而发抖的后背,告诉他不是的,他没有犯任何错,只是自己实在不能再把他带在身边了,不是他的问题。但丹恒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大哭;刃不得不在饭菜里加了镇定药物,而那时他们刚刚一同享用了西斯腾鱼炖的汤,雪白如牛乳。
药物的分量对刃完全不起作用,对丹恒已经足够,把人抱回卧室后刃就去了驾驶舱,看了一眼星舰的航行路线规划,预计一小时后到达玉界门。他已经提前说好了,星舰会在流云渡停泊,他离开,丹恒会留在上面,由符玄负责接应,列车组直接去找她就行;他也给银狼发了消息,麻烦她建立一个临时传送门,另一端定位在塔利亚的钉壳镇。
穹一直在给他发消息,问他怎么了,列车组的小群里也是信息不断,叮叮当当地响,刃一概没有回复,直接删掉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再一键退出群聊。银狼发了个全息投影过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定位到的,告诉他卡芙卡已经醒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人先回基地一趟再说。“不要拒绝我,大叔,就当做让我帮忙的报酬。”天才骇客的胳膊已经好了,嘴巴里叼着棒棒糖,棍子在齿关不安地转来转去,“卡芙卡很担心你。”
明明已经走过了很多个星球,在星海旅行了很久,感觉却像是一眨眼,一眨眼的功夫,半死不活的小龙就变成了大孩子,从恹恹地窝在水底睡觉到现在能拖着书架梯子爬上爬下。刃感到有点骄傲,小龙没有被他养死,还养得很好,脸颊上长着肉;心情又有些复杂,他养大的上上一世的挚友和上一世的仇人——
——于是他又开始头痛欲裂。恶魔在脑海里大笑,是啊,你亲手带大了你恨的人,你是真的恨他吗?
是的,是的!刃歇里斯底地呼喊,如果不是恨,他为什么要在上一世追杀丹恒,直到他死于终局之战的重伤。在饮月之乱里他们是共犯,明明他被十王司判死,却被丹枫和倏忽的力量污染,带着残废的手变成长生种;等到他被疯癫的女人一遍遍杀死,直到学会了自残的武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满身的血逃走,跌跌撞撞地去找昔日的挚友。他想要质问丹枫,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错事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你又怎么样;可回答他的只有戳进心脏的击云,枪尖扎断了他的肋骨,那张和丹枫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惊恐。
当然恨丹恒了,退鳞让丹枫转生,于是那些美好的过往和滔天的大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偿还了欠仙舟的债,只要不踏足故地就可以放下过去,但是刃要背着这些活着,一直活着,无休无止地活到世界尽头,凭什么、为什么?
然后那狗屁的命运还要拿他取乐,嘴上说着他也可以去死,反手就把赐死的权利交给了丹恒,于是他的追杀成了喜剧,活着的动力从仇恨变成了等丹恒长大再把自己弄死,兜兜转转还是揪着他和丹恒不放。偏偏丹恒又是一副脆弱的身板,不多加照看都不一定能平安长大,万一半路夭折了怎么办?
但是你可以让他恨你呀,血色弥漫上视野的那一刻,刃听见戏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带他出去呢?旅行是不是让你们都很开心?
那是可怜他!上上一世及以前是被龙师被责任禁锢的傀儡,上一世是驱逐出故乡的罪人,这一世还没出生就被毁灭侵蚀、差点就死在蛋里,不可以施舍一点可怜吗!——刃恍惚间又看见青色的眼睛,一双又一双,或是因为看见了未曾见过的东西而闪闪发亮,或是在一片血色里依旧熠熠生辉,或是平静到几乎死寂的深湖,或是因为惊恐而瞳孔紧缩,都是丹恒的眼睛——我可怜他!这是我的赏赐,他欠我的,他要感谢我!
刃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生疼;他的头也很痛,像是刀尖从太阳穴刺进去,把大脑搅碎成一团浆糊。刃看见眼前有黑色的人影在扭动,床上的丹恒消失了,取代他的是没有人脸的尸体,血液从身下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很快就淹没了房间的地板;等他狠狠地眨了眨眼,尸体就长出了脸,是他自己的脸,灰白的长发在血海里散开,像是漂浮的海草。他想要大叫,想要拔剑把眼前的都砍碎,但是有人跟他说不要,于是他逃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进跃迁的粒子门。
意识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就像是一滴水混入海洋。刃知道他的魔阴身发作了,一旦发作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但他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就像是被夺了舍,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但他已经无力再去管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走了,没有留在星舰上,刚刚是丹恒躺在他面前,他没有伤到小孩。
失去意识的人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刃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缠满了束缚带。这些带子用了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一两根就能吊起一艘中型歼星舰,刃也奈何不了,更何况他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来自于四肢的骨头。应该是被打断了,又被小心地接回去,夹板和拘束带一起固定住了断处,但还是有些错位。没关系,这具身体会自己再把骨头扭回来的,只是有点痛,他最清楚不过。
……还没来及去装仿生皮肤,朋克洛德的义体医生不太好约,吓到你了吧?
卡芙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紫色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倦色,以及隐忍的悲伤。她伸出正常的、血肉材质的手,轻轻覆上刃的额头,掌心是温暖的;刃听见她说,阿刃,你回来的时候魔阴身很严重,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萨姆不得不打伤了你,不要怪他好不好。你还好吗,艾利欧已经和我说了,辛苦你啦,一定很累了吧?
卡芙卡没有用言灵,因为她没有用听我说来开头,但刃还是平静下来了,也许是因为重伤,也许是因为拘束,但他在心里认为是她的话起到了安抚,因为在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感到了放松,或者说疲惫,从身体的最深处涌上来,爬到眼睛时火辣辣的,似乎是要流泪。“我像个小丑。”声带在震动,因为呛血而嘶哑。
是的,他像个小丑,在那场萨尔索图式的葬礼上,丹恒问为什么他的名字是丹恒时,刃就意识到了,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一出荒诞的喜剧。如果问为什么要好好照顾丹恒,他可以回答,为了保证这人平安长大,或者更极端一点,等真正懂事了再把人抛弃,以便恨意发酵到再见面时不会手下留情;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称呼丹恒为丹恒。
持明族的蜕生真的会忘记前世的一切,刃见识到了,新生的丹恒真的是全新的、什么都不懂的、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孩,唯一的好处是跳过了婴儿的阶段。这一次蜕生应该是真正的新生,罗浮早就撤销了流放的惩处,星穹列车的旅途也暂时到达了终点,世界在战后会走向新的未来,一切都是崭新的,丹恒也会是新的,持明卵里会孵化出一个洁白的灵魂。
名字对一个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代表着关系亲密的人的期许,或者自己的寄托,比如当刃决定作为斩除一切的武器活着时,应星便彻底地死去,“刃”是他给自己的全新的名。可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给了丹恒名字,还是“丹恒”;此时的他终于意识到思考。
丹恒,丹枫。丹恒就是曾经犯下重罪的丹枫,丹恒就是他最恨的人——
于是旧日的壳子又套了回去,用这个伤痕累累的名字。
刃觉得过去的丹恒太苦了,新生的丹恒应该是渴望自由的,于是他带着丹恒去旅行,却忘了身边的已经不是曾经的丹恒,他是全新的个体,刃没有问这个新生的小家伙是不是想要将旅行视作自由。刃觉得自己给了丹恒自由;刃知道蜕生的丹恒不再是过去的丹恒了。但刃同时又像对待过去的丹恒那样对待全新的丹恒,就连自由都是基于对过往的追忆。
于是他所谓的自由就像个小丑。他在自相矛盾,他在自欺欺人。他还在透过眼前的人看过去的影子。所以说真正放不下过去的是他自己。
一直压抑着的魔阴身便彻底爆发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刃没有告诉丹恒,在想到把人送走之前,他已经自尽了一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一开始是为了压制魔阴身,用支离剑划伤手腕放血,但收效甚微,于是剑尖扎进手掌,把整个左手都扎穿,钉在地上,还是不行。所以他选择一剑穿心,剑锋卡在肋骨上,他便用力按压剑柄,直到肋骨承受不住施力地折断,然后刺破了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没有留手;他必须要立刻让自己失去意识,因为魔阴身一直在喋喋不休:杀了丹恒,或者把丹恒抛弃。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呢,阿刃?”
刃听见哀伤的女声。头顶的灯太刺眼了,于是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回答道,我去塔利亚的钉壳镇。
那里曾经是繁星的垃圾场,因为灭星战事而荒废的沙地下,躲避巡海游侠的星际盗贼组建了所谓的公国,实际上就是在鼠类种群挖掘出的地道里苟活,为了食物和水源赌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直到自称“警官”的老流氓在废料场上建立最初的钉壳镇,匪徒的秩序才开始真正建立——不,不应当说是秩序,塔利亚就是混乱的星球,哪来的秩序,钉壳镇建立的是临时公约,让人可以在这里暂时喘息,废土工程专家们能坐下来为了机械动力腿部装甲该用哪根裸皮电线吵架,废土客也可以用汽油味的葡萄汁把自己灌醉。
因为逃亡而形成的野蛮社会,也很适合孤身一人的自我流放,所以刃说,我去那里吧,不死的身体让他不用担心安全,蛮荒的土地也能够承受魔阴身导致的狂化。但具体要在钉壳镇做什么,刃也没有想过,只想着要离开;想到之前曾经考虑过把丹恒扔去塔利亚,刃不禁在此时苦笑,真是造化弄人,到最后还是自己去了。
那就当做是一场放逐式的旅行吧,没有期限,没有计划,暂时一个人。卡芙卡轻轻握住刃的手,她的一只手带着微微的汗,一只手是冰冷的铁,都用来托住刃受伤的手,好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她说,艾利欧告诉我,他送给你礼物,那我也送给你一份吧。
“听我说——
“你要记得那些苦痛,但不要永远地停留;当你觉得失控,就先放下手中的东西,出去走一走;要是觉得悲伤,就吃一些甜的,喝一些酒。你一定会得偿所愿,但在愿望实现之前,我希望你拥有平静的生活。
“阿刃,一定要好好的呀。”
刃感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说不出太多,于是他盯着那双足够魅惑人心、此时却只有温柔的紫色眼睛,声音喑哑地回答,好。
他就在钉壳镇住了下来,位置选在离镇子中心有些距离的荒漠,在嶙峋的巨石间寻找荫蔽,用一路上收集到旧时代的废料搭建起自己的营地。经历了盗贼公国在大强盗的表里不一中毁灭,塔利亚的流亡者终于明白了公平是幻梦,只有力量才是生存的基准,于是暴乱在一夜之间发生,在无数个日生日落后依旧存在,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悍匪。隔着风沙和陈旧的油布,刃看见暴戾的改装越野车队横跨荒原,寻找新水源地的路上满是浓烟与扬沙,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被抛下,他们都隐入尘烟。
长生种的不死身让刃有条件控制必要的生存需求,以往许多艰难的任务也倒逼他学会降低生理活动,饮水和进食的需要被压缩到仅够维持呼吸,他就这么保持着半僵死的状态坐着,靠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沉默地望着一望无垠的荒原。意识被生存挤压了活动空间,魔阴身的发作频率也会大大降低,只是这个方法太过极端,除非症状已经极其严峻,刃很少会用到。
塔利亚的荒原上满是星舰的残骸与废弃的辐射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离开潮湿而温暖的地下,宁肯像老鼠一样在通道间穿梭。当非要登上地面时,所有人都会戴上厚重的呼吸面罩,实在是地表的辐射和沙尘暴多到不做防护就寸步难行。面罩是用废弃甲板弯曲后拼接而成的,从旧时代的建筑残骸里找到的衣物成为了过滤层,不保证清洁的效果,只要不吃一肺的沙子就行。
眼球也是脆弱的地方,于是人们将飞船拖入地底,拆下玻璃,打磨成护目的镜片,戴上时就像是蛙类鼓凸的眼球,有种滑稽的恐怖。一场外出就能将钢化加固的外层镜片磨花,沙漠恐怖的昼夜温差更是避之不及,在路上保住性命和物资是重中之重,所以很少有人会停下脚步,观察塔利亚的白天与黑夜。
伊须磨洲,神陨节。人们在海滩上点起照明的灯,人们在海水里放下祈福的花,它们与银河的倒影交相辉映,将地上的海描绘成星星的海。伊须磨洲不缺乏生机,那里有茂盛的丛林与丰沛的水源,风也是湿润的,如同柔软的嘴唇。刃想起微凉的海水亲吻过脚面,想起风起时丝绸涌动般的涨潮,想起一双青色的眸子,里面映着火红的篝火。
他想起丹恒。男孩沉静的、和故人一样的脸,蜿蜒的青翠的角;于是他想起自己逃兵一样的逃跑,躲到除了流寇罕有人至的塔利亚来。他应该觉得痛苦,如同每一次被过往绊住脚步时,便会有浓重的血色弥漫视野,意识也会扭曲成真正的恶鬼;他也确实感到了痛苦,却是因为长久没有活动导致的肌肉酸痛,关节在摩擦里咯咯作响。
他的人格像是突然间解体,一半灵魂向上浮起,一半灵魂带着躯体下沉,半步是自由,半步在现实里。刃看见自己在颤抖着手拍掉衣服上的沙土,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风沙已经埋到了胸口。刃听见魔阴身又开始低语,它念着丹恒的名字,时而语调一转变成丹枫,丹恒,丹枫,反反复复地刺激着神经,逼着大脑开始自动回忆那些过去,把故事从烂泥里捡起。刃想起孩子清脆的笑声和看书时认真的表情,想起神陨节的篝火将他们的脸颊都染红,想起萨尔索图的白昼与黑夜,他们一起在瞭望台上目送翼装的起落。于是刃从沙土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往钉壳镇的方向走去。
他要活下去。
还是有些颤抖的手指用了些力气,卡紧了螺丝刀,将最后一块组件在外壳上镶好,看着桌子上初步改良完成的动力腿甲,刃知道这可以换来至少一个月的衣食无忧。地下的世界奉行最典型的弱肉强食,但能够实现废物利用的工程技师不在其列,他们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直接代替货币。虽然手指做不了太精细的活,但记忆里的经验还能够利用,刃沉默地面对着一堆机械,恍惚间又回到了在工造司的日子。
这无疑是枯燥的,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重复,无止境地循环,但刃在这样的状态下获得了喘息,他的魔阴身消停了不少,当他不再被过去困住,也不再深陷于复杂的感情。这不代表他忘记了一切;在维修到疲倦的时候,他也会暂时放下工具,回忆一下之前的旅行。那些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些或壮丽或凋敝的风景,那些欢度的节日和匆忙的流亡,也许是过去了太久,但总有一个人是清晰的,他永远熠熠生辉——是丹恒。
当记忆不再是头脑的负累,反而是被珍重以待的宝物,回忆就成为了调剂,人也会变得轻盈,于是刃可以平静地去回想。他将许多的苦痛用日复一日的生活压缩,于是美好的东西就被剔出,像是石头沉在水底,羽毛浮在水上,然后被小心地放到记忆宫殿的中央。
上上一世的丹枫喜欢溜出鳞渊境,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龙尊的居所,身旁有着他重视的友人;上一世的丹恒总喜欢窝在智库里看书,他说这是过去的习惯,算不上爱好,但当孤本残卷放到眼前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伸手,小心地触碰翻卷的纸张或者斑驳的石刻;这一世蜕生的小家伙则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好奇的时候他会翘起尾巴。
如今的刃已经可以平静地看着回忆里丹恒的脸,他决定真正地用故人去称呼,在看着那双青色的眼睛时他不会多想,只要看着就可以获得精神的抚慰。是的,现在的丹恒对于重复的生活是一种抚慰;哪怕魔阴身的症状已经躯体化为生理反应,让他想拿起锤子砸烂眼前的人或者自己,刃也可以迅速地稳定情绪,告诉自己冷静,如同无师自通了言灵。
想一想那时的丹枫会在他工作时帮忙递工具,龙尊擅长驭水却不喜欢火炉旁的水桶,每次都要躲得远远的,刃便忍不住微笑,然后意识到应该把东西送去市场了。钉壳镇新开了一间酒馆,里面还兼营餐厅的业务,他今晚不太想自己做饭,可以去那里喝一杯。
刃做到吧台边,叫了一杯新品。酒保提醒这一款度数不低,他点头表示知道的;加了冰球的烈酒推到面前,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味道辛辣,所以需要用球状的冰块来稀释。这种酒需要慢慢喝,但刃很快地饮尽——酒的度数确实有些高,嗓子烧得有点痛——然后又要了一杯;今天的改装有些耗费精力,不过这个月的单子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小醉一下当做放松。
刃撑着头看着酒保凿冰球,视线落在洁白的冰块上,可思维已经飘远了,具体飘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的放空。有人坐到旁边的位置上,他没有理睬,现在的他依旧喜欢安静,但不会刻意地避开人群。一杯的酒精就有些上头了,刃感觉眼前有点发晕,真是低估了度数,明明酒量不算差的;然后他听见身旁年轻的声音说,你好,请给我来一杯酒,和我旁边这位先生的一样。
就像是酒吧里见怪不怪的搭讪,这种方式甚至可以用老土来形容,但刃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了。他不敢转过头去看,血液凝固的同时也冻住了关节,只敢用指腹机械地摩挲已经空掉的酒杯;可身旁的人没有因为不理睬而放弃,他听见青年的话音里带着笑,“这杯酒味道如何?”很好,就是度数对你来说太高了,刃听见自己的内心有些绝望地回答道。
记忆最先淡化的是声音,然后才是画面,刃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那个平静而温和的嗓音,但大脑告诉他没有,声音一直被留在记忆的最深处,只要故人一张嘴就会想起,一样的平静,一样的温和,笑的时候会微微发颤。
酒保添上新的酒,冰球与杯底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酒液流下时迅速冷却,口感会更加锋利,但同时也被适当稀释;杯子与杯子轻轻一碰,也是清脆的“叮”的一声。然后刃听见丹恒问他,为什么不看着我,刃?
六
丹恒是在回到列车的第三十年提出要去找刃的。
“持明族的蜕生是全新的开始,为什么你又要回想前世呢,向前走不好吗?”
回忆过去需要通过持明族的秘法,于是列车组找到了白露,此时的她已经成长为优秀的龙尊,带着战后残存的持明族人找到了新的家园,不朽的眷族在新的世界里休养生息。在喝下秘药前,白露这么问丹恒;房间里点起了安神镇定的熏香,丹恒看着白色的烟雾从香炉的缝隙里慢慢升起,然后消散,轻声说,因为我想帮一个人,他在看着以前的我;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发生了什么。
刃以为小孩子的记忆是短暂的,但他不知道丹恒的头脑一向很好,尤其是面对自己重视的人。丹恒对于刚化形的那个血色的夜晚印象深刻,那时他刚刚和刃一起庆祝完伊须磨洲的神陨节,在看着星槎升空的时候,他化形了;龙的化形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要力量足够、时机可以就行,在穆里姆介绍战死的仙舟英雄时丹恒就似有所感,这是时机——
因为他看见了刃的脸。
海滩上的灯光连成星星的海洋,海里的花灯也将沿岸都照亮,于是丹恒可以清楚地看见刃的脸。当穆里姆说,岱舆的坠落断绝了丰饶的诅咒,保护了伊须磨洲的人不被污染时,刃露出了一些悲伤的表情,很隐晦,甚至没有皱眉,但丹恒能感觉到他在难过,非常难过。当时的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只知道,如果刃能开心一些就好了;丹恒想起白天看见的跳舞的人,他们会在拥抱的时候微笑,于是他也想给刃一个拥抱。
所以他就化形了。
丹恒的力量只能支撑自己变成小孩子的身形,太矮了,还好刃是坐在沙滩上的,他能够抱住男人的脖子,就像还是龙的时候趴在肩头;他以为刃会高兴起来,但没想到刃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是狂热,目光几乎要把他烫伤。这样的眼神让丹恒有些害怕,但他还是没有松开抱住刃的手,龙的直觉很敏锐,他觉得刃不会伤害他。
可丹恒也没有想到,在深夜的星舰里,自己会被强制握着剔骨用的尖刀,一刀捅死了一直照顾他的人。
那时的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一刀下去,刃就开始大量地出血,很快就没了气息。血是红色的,红得发黑,顺着刀流到丹恒手上,热乎乎的,但很快就凉了;丹恒带着满手的血去摸刃的脸,脸是冰凉的,比地板还要凉。刀子是刃握着他的手捅进去的,应该算是自杀,丹恒不懂为什么要这样,但他知道血代表着危险,刃很危险;孩子对于危险的反应是本能的,于是他发出尖利的哭叫。
丹恒伸手去抱住刃的脖子,就像是他们还在海滩上庆祝节日那样;他看见刃死死盯着自己,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要哭泣,又好像要微笑,最终都扭曲了,唇角是扬起的,丹恒知道这是笑,但眉头又紧皱着,明明是想哭。
血很快就浸湿了胸前的衣物,丹恒趴在刃的肩头,听见越来越轻的呼吸,有什么堵在喉咙里,刃的嘴巴再动,却只能发出濒死的喀喀的声音。丹恒听见自己在哭,小孩子的哭会不由自主地用上全身的力气,一哭起来就很难自己停下,哭得脑袋都嗡嗡的响;在震耳欲聋的哭声里,他突然听见很轻的两个字,从血块的缝隙里挤出来,再从唇角流出来。
“……丹恒……”
丹恒不知道“丹恒”是谁,但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猩红里倒映着自己哭花了的脸,所以丹恒认为刃在喊自己,他就是“丹恒”。“丹恒”让刃变成了现在这样,是丹恒杀死了刃,可是“丹恒”为什么会让刃这么痛苦呢,他做了什么?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丹恒不知道,他只知道哭,永无止境的哭泣,伸手想把刃扶起来,但刃太重了,沾血的身体太滑,他做不到,只好又趴回去,缩在熟悉的肩膀上。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丹恒还在死死用尾巴缠着刃的脖子,生怕他会突然消失,即使刃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所以当他再醒过来,看见刃端着碗站在床边时,丹恒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要去碰又不敢动弹;小孩子是不明白那些真假虚实的,分辨的能力需要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步认知,但丹恒已经有了朦胧的概念:眼前的人可能碰一下就碎掉了,所以不能靠得太近。
——可刃在给他喂饭。
很香的炖得很烂的米,带着微微黏稠的汤水,从舌头一路滑到肚子里,温暖的香气充盈整个鼻腔,让丹恒想要哭出来。饭是真的,喂饭的人应该也是真的,不然他为什么能能够吃到饭。所以等刃给他擦嘴的时候,丹恒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之前还扎着刀子的胸膛,一张嘴眼泪就掉下来,痛不痛呀,流了那么多血。
刃说不痛,丹恒不太相信,但他也不敢追问,怕刃会不说话,就像是睡醒前他一直在哭,喊着刃醒一醒,不要睡,可是刃泡在血里闭上眼睛,根本不理他。于是小孩子学会了少说一些话,更多地黏在刃的身边;丹恒喜欢靠在刃的怀里,耳朵贴在胸口,去听皮肉下心脏跳动的声音,证明拥抱着自己的人是活的,怀抱那么温暖。
但他还是失去了刃,为了该死的好奇心。
回到星穹列车上的小孩一直在哭,他无法适应新的环境,更无法接受熟悉的人的离去,他不理解什么是抛弃,只知道刃不在他眼前了。红色长发的女性一直陪在他身边,她的掌心也是热热的,摸着自己因为哭泣而滚烫的额头,靠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丹恒能闻到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被体温捂热的淡淡的花香,让他想起在那个海滩上,刃被热情的人赠予了编织的花环,半推半就地戴上,那些花也是香香的。“这里一直是你的家,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女性的声音也是温柔的,轻轻吹在他的耳朵上,“刃只是去旅行了,他还会回来的。”
丹恒在星舰上看过很多书,他知道人们会把死亡用旅行来代指,刃是死掉了吗,就像那些书里说的一样,再也不会回来,想一想他便又要忍不住眼泪。但他本能地不想在这位女性面前哭泣,于是他把眼泪憋在眼眶里,用水盈盈的眼睛盯着她温柔的面庞,问道,那如果刃不回来了,怎么办呢?
“那你就要快点长大,然后去找他。”
丹恒没有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女性的眼神依旧是温柔而坚定的,当她安静地看着自己时,丹恒会有无比熟悉的感觉,是可以无条件的信任。“如果刃没有回来,你就去找他。也许他是在星海里迷路了,也许他是被什么困住了,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是啊。
为什么一直要被动地等着刃回来,为什么自己不能去主动找他呢?
可是,想起前世的过去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外表年幼的龙尊露出忧愁的神色,你还那么年轻,却要去面对那么多已经陌生的记忆,虽然我不完全清楚以前发生的细节,但我也听说过那些沉重的故事,一般人光是旁观就无法承受了,回忆会让你更加身临其境。你的精神可能会崩溃,你会疯掉,甚至无法恢复正常,那种伤害是永久性的,我也治不好。
丹恒安静地看着桌子上的药碗。碗里是用于强制唤醒记忆的药物,原理等于将深埋在地下的盒子挖出,必然要掀开土地,毁掉上面生长的草皮。“就算不看风险,你要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沉重了。”白露轻轻地握住丹恒的手,青年的手指有些凉,年幼的体弱并没有完全消退,“我知道长生皆苦,但也很少有持明族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闻言,丹恒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水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让他想起那片金色的沙滩和湛蓝的海。那时他还是一条小龙,喜欢在水里游来游去,而沉默的男人坐在岸边陪着,慢吞吞地喝一杯饮料。中午前后的太阳还是晒的,在浅水里泡久了,便是长了一身鳞甲也有些受不了,丹恒抬起头去阴凉地找人,却看见男人还坐在原位——他在那里把小龙放到水里——红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
我不知道刃在哪里。
丹恒听见自己这么回答。我要去找他,也许要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或者我这一辈子。我不知道找他要花多久,在宇宙里旅行是孤独的,我需要自己有坚强的灵魂,直到我们重逢。
我必须想起来。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药液还是热的,白色的烟雾飘起来,隔着一层水烟的纱,他的眉眼有些朦胧,但那双和无数个前世都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睛里只有坚定。白露想起姬子说过,这一世的丹恒和之前的一样,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不会改变;她知道会听见什么回答,但她还是安静地等待,注视着那抹鲜艳的红色。
我知道我的过去和他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他一直在过去里没有出来。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如果我往前走了,他怎么办呢?
龙女似乎很欣慰,又有些难过,她把药碗递过去,说,真好,那我祝你心愿顺遂。丹恒谢过,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一瞬间他感到从舌头到胃的麻痹,接着就是浓烈的困意。白露扶着他躺下,告诉他,你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无数个过去的你的一生。她顿了顿,在丹恒快要闭上眼的时候,又问他,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年轻人在快要睡着的前一刻,又睁开了眼睛。青色的湖面已经泛起浓重的雾气,但他还是盯着白露的眼睛,轻声地回答,喊我丹恒。如月之恒。
于是名为丹恒的青年做了一场大梦,在梦里他扮演过无数的角色,他们都长着相似的脸,叫过不同的名字,雨别,丹枫,丹恒。他看见巨大的树木被海水淹没根系,看见隐没于海底的琼楼玉宇,看见无边的海浪因一指破开,冲天而起。他走过曲折的回廊,地上落满了红枫,风吹时树梢簌簌摇动,又是一阵芳菲如雨,他踩过那些绯色;他走过喧闹的街道,头顶是无边的夜色,身旁是不灭的明灯,孩子们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跑远,他穿过来往的人群;他走过沾满鲜血的土地,向下的楼梯一路延伸要最浓重的阴影里,抬起头时看见墙上的铁链与干涸的痕迹,他沉默不语。
丹恒在漫长的回忆里寻找熟悉的人,终于在丹枫的眼中找到了,那时的他还将头发潦草地挽起。他们一起在种满红枫的庭院里喝茶,一起在宣夜大道的店铺前停留,一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曾经无数次在人前对视,无数次在人后相拥。
而他们的相遇只是在一个在平常不过的罗浮秋日的午后。那时枫叶正红,丹枫在看书时听见侍从的通报,工造司新指了学徒来持明学习,是个天资极好的。事务多得看着都厌烦,他便起了略微放松的心思,想着路过时去瞧上一眼;不曾想一眼便定了余生。那时的应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传闻中的饮月君并没有什么架子,便站得近一些,眼睛亮闪闪的,自信地说,等他再长大一些,就由他来负责龙尊大人要用的物件,一定无可挑剔。
命运悄悄地听见了这句,便把它当做了一辈子的诺言,于是他们也真的相伴了一辈子,有过无数真实而美好的、能让丹枫在迷茫时找回自己的日子,然后用无尽的血与泪做结,一个大辟,一个退鳞;命运总是这么喜怒无常。等到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一个在遗恨与魔阴身中挣扎,一个在过往的阴影里沉浮,都退无可退。
当击云的枪尖捅进刃的胸膛时,丹恒看见一双不可置信的、悲伤的眼睛,最后一次;以后的每一次逃亡与追杀里,他都只能看见滔天的恨意,让他想起翻涌的海啸,但这双眼睛里满是血水。死去的应星用刃的身份重生,用不死的身体说着无路可逃。可无路可逃的是两个人,他们都在被命运放在掌心玩弄——他们是最爱的爱人,也是最恨的仇人。
一切都终结于纳努克的一击。
丹恒再睁开眼时,看见有人围绕在他的床边,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星穹列车上如他一样的乘客,姬子,杨叔,三月七,穹,是他最亲密的家人。白露听见动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思索,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突然被这么一问,丹恒有一瞬间的怔愣,太多太多的名字滑过喉管,太多太多相似的人脸浮现在眼前,让他一时迷茫于自己是其中的哪一个;他突然想到一个叫刃的人,眨了眨眼睛,很慢地回答,丹恒,如月之恒。
他看见龙女舒了一口气,告诉其他人没事了,暂时来看还没有疯。于是列车组的众人都围上来,三月七眼眶红红地抓着他的手,颠三倒四地说着话,丹恒听了半天终于明白,只有一个意思,你终于醒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他想要回以微笑,却感觉脸部一阵僵硬,姬子在旁边坐下,伸手轻轻用大拇指擦过眼下,丹恒才发现自己已经哭过,眼泪早就干涸,带得皮肉也跟着紧绷。
你睡了十五年。
听见瓦尔特这么说,丹恒也是一愣,随即很轻地笑了笑,居然才十五年吗,他还以为上万载的记忆需要自己用百年的睡梦来回味。“没关系的,回来就好了。”姬子摸了摸他的发顶,掌心依旧是温热的,暖意从头顶一路流进心里,“你需要再休息吗,还是想做些什么呢?”
“我……我想要学习一些星间旅行的知识。”
“速成的言灵术很浅显,效果也一般,对普通人可能还有点用,如果是对阿刃的话,这个级别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至少我不行。”考完试后卡芙卡又补充了不少实际运用的技巧,说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抿了一口咖啡,银狼在旁边搭上腔,“嗯,不过你是丹恒的话,应该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丹恒感觉自己的脸热热的,但也没有回避两人揶揄的视线,嗯了一声,说我会努力的。“姬子说你们感情很好,真是不假呀。”卡芙卡冲他抬了一下手上的咖啡杯,淡紫色的眼睛在杯子后弯弯地笑,“那就祝你顺利,早点找到阿刃啦,小家伙——
“听我说,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学会言灵术之后没多久,丹恒便出发了,那日正好是他和刃分开的第三十年的最后一天。
列车组的人想要举办一场盛大的送行,却被丹恒自己拦住了,笑着说不用的,等找到刃了,他就把人带回来,不是一去就不回了;于是原本还有些悲伤的氛围一扫而空,众人享用了愉快的一餐。穹喝得有点多了,絮絮叨叨地让丹恒注意安全,不要忘记时不时报个平安,三月七也趴在桌子上要丹恒记得拍照,丹恒说一定,在路上看见好玩的会发来给他们看的。
是瓦尔特和姬子送他上了星舰,与他在廊桥的尽头告别,就像是家里的大人送孩子第一天上学;他们祝愿丹恒一路顺风,平安顺遂,丹恒点了点头,说谢谢,你们也是。“既然准备好远行,就不要总是想着回头看。”星舰的动力装置进行预热时会压缩出风,风吹进廊桥里,将姬子的长裙吹得微微飘动,她在风里微笑,“列车是你永远的家,但你的心总要找到港湾。我知道它在哪里,你也一定,所以只要一直朝着那里航行就好,心不会让你迷路的。”
丹恒便出发了。在星舰的驾驶舱里,他看着系统自动规划跃迁的地点和后续行进的路线,从怀里掏出一只臂鞲来。臂鞲是瓦尔特交给他的,说是他上一世被毁灭的力量重伤,为了给手背扎针不得不解下来,便交给了列车组代为保管。“你之前说过,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丹恒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是的,因为这是刃送给他的东西,所以很重要。
他缓慢而坚定地把臂鞲戴上,束带绑紧后微微勒住小臂,衣物的界限也暂时地模糊了,体温会很快将它捂热。丹恒知道,上一世刃就是通过游龙臂鞲来感知自己的位置,当他们离得越近,臂鞲的温度便会越高,直到微微发烫;螺丝咕姆和黑塔对臂鞲做了一些改装,新增了反向定位的功能,那么这一世便由他来寻找。
“找人?他在哪里呀,我对这里特别熟,可以带你去找的。”向导坐直了身体,杯子里的果汁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摇晃起来,丹恒端起来一饮而尽,有些苦涩地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来这里是想看看他在不在伊须磨洲,但应该不在。”他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茫茫星海里找人绝非易事,找不到是很正常的,可当现实摆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失望。
看见远道而来的客人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向导感觉是自己勾起了伤心事,有些歉疚地挠了挠头发,叫住服务员又点了一杯果汁。“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不开心了,这杯就当做我请你的吧!喝点甜的,人也会开心起来的。”见丹恒想要推辞,他又有些强硬地推了推,神色颇有些严肃,“不要拒绝啦,你们仙舟人怎么都喜欢客气,既然来了就放松一些吧,朋友,不然再好的果汁都要变得苦涩了!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知道伊须磨洲的传统,如果有家人外出还没有回来,你可以在晚上留一盏灯,我们会把灯放到海滩边。鱼会朝着光亮的地方游,你要找的人看见了你的灯,一定会在某个晚上回来的!”
航行的星舰如果半夜被人从外面打开门,比起令人感动的重逢,应该更像是恐怖故事吧?丹恒想一想就要发笑,拿起杯子和向导碰了一下,果汁甘甜得像是流动的蜜糖。但星舰空余出来的那间卧室自此就一直亮着灯了,丹恒航行了十二年,大灯就一直亮了十二年;只有一次灯泡坏了,不得不暂时断掉电源检修,于是丹恒在白天打开了自己卧室的灯,后来也习惯了留一盏小夜灯在床头。
一个人在星海里航行是寂寞的,即使落脚的星球足够多姿多彩,但每当收拾完东西准备前往下一个跃迁点时,丹恒都会觉得有些轻微的窒息,有什么从腹腔里涌上来,轻轻地顶住了喉咙,如同吃得过多导致的胀气。在很极端的情况下,他想过要不要干脆在一个地方住下来,住个十几二十年再继续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明确目的地漂流;但他从未想过就此停下,然后回去。他和列车保持着稳定的联系,每当三月七问他近况如何时,丹恒的全息投影都会坐在沙发上,露出熟悉的、可靠的、足以让他们安心的微笑,再回答,他很好,并且打算继续走下去。
直到离开列车的第十二年的倒数第二天,星舰在塔利亚的钉壳镇停泊。
塔利亚地表几乎无止无休的沙尘暴让停靠颇为困难,但丹恒曾经在更为极端的情况下安全放下缆索,于是他很快就站上了钉壳镇外围的沙地。臂鞲在他站在沙地上的那一刻就开始微微发热,刚开始丹恒以为是日照导致的吸热,一直等到他进入幽暗的地下世界才发现,是真的在自发热,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温暖,沁进手臂的皮肤里。
当他走到镇子上一间装修颇新的酒馆门口时,臂鞲已经有些烫了,但丹恒舍不得把束带调松一些,就让它紧紧地捆住小臂,甚至伸手握住,让内壁和皮肤贴得更紧。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关于时隔四十二年的久别重逢,丹恒觉得他需要有一个精心准备的开头,是应该故作轻松地去拍刃的肩膀,还是满含着眼泪给他拥抱呢?他纠结了很久,但当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推开门、眼睛看见背对着门口坐在吧台的人时,丹恒只觉得一片空白;预设的方案被统统推翻,他的本能让他快步坐到刃的旁边,然后对着酒保微笑,说,你好,请给我来一杯酒,和我旁边这位先生的一样。
他说着陌生人搭讪的话,坐下来的动作又那么熟悉而放松,就像是遇到了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他们也确实是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丹恒注意到刃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不明原因地哭泣;但他忍住了,真的像老友一样去问旁边的人,这杯酒味道如何?——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刃?
是啊,刃和丹恒,好久不见。
七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刃知道他应该觉得高兴,因为眼前的这个丹恒已经如他所愿地长大了,长得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见到了许多东西,那也应该有了杀死自己的能力。但最先问出来的是这一句,情不自禁地,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旧。刃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相遇,塔利亚是一个荒凉且遥远的星球,为什么要来?
他看见描着红色的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丹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不出所料地被辣到了,皱了皱眉,再开口时的声音是记忆里的温和,只是有些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刃。我是丹恒,如月之恒的恒,你知道的。”
刃险些捏碎了酒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青色眼睛,而丹恒只是微笑,很平静地说,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丹恒”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知道和上一世的名字一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丹恒。
……你这个疯子。刃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真的是疯了,只是把丹恒交还给列车组,只是几十年没有见,再见面时就这么荒诞了,一直抓着过去不放的人已经可以往前看,反而一直想逃离过去的人回到了过去里。持明族的蜕生只是洗掉记忆和重塑肉体,壳子里面应该是同一个灵魂才对,可现在的丹恒就像是得了失心疯,长着故人的脸也就罢了,偏偏一举一动都是故人的样子,想起了关于故人的一切,甚至特地挑了个和故人一样的名字——他说是他自己起的。刃真想把酒杯砸在他脑袋上,疯子,疯子,真是疯了!
“你不是丹恒。丹恒不会去做过去的影子。”
“刃,听我说。”
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因为用力而紧绷的手背,刃下意识地抬头,正撞进一池粼粼的湖光里。“我是丹恒,但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这一世的我记得丹恒和丹枫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什么都记得;但上一世的丹恒没有和刃去过伊须磨洲,没有去过风滚草,也没有来过钉壳镇。”
……你还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恨,那么浓烈,几乎可以实质化地将人划伤,他便匆匆忙忙地去拿,想把洞口填上,这样就不至于继续迷茫;可真的把它们拿起来时总觉得不真切,那些鲜血淋漓的东西被纱包裹着,本应该碰一碰就头痛欲裂,让他疯狂,可它现在在丹恒的注视里安静地躺在掌心,于是他更迷茫了,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刃回想起自己在丹恒的上一世,那时候他靠着对丹枫的恨意活着,不甘心丹枫就这么结卵蜕生、过上了新的人生,把自己扔在了原地,恨丹枫在他们于饮月之乱后的初次重逢时把自己杀死,眼中满是新生的懵懂和茫然,那么干净,干净得刃想把两颗眼球挖出来碾碎。他很清楚自己恨的是丹枫,那时丹枫已经叫做丹恒了,于是他继续恨着丹恒;他很清楚自己最恨的是遗忘本身,遗忘凭什么能作为放下过去的借口,丹恒凭什么是遗忘了过去的人,又凭什么不记得刃了——明明他们是挚友,更是共犯。
怎么会不恨了呢,是因为丹恒记起来过去的一切了吗?他想起了他们共同犯下的滔天的错和应得的罪,想起了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的时光,想起了还没来及宣之于口就暴死于纷乱的爱意,想起了昔日的应星就是现在的刃,想起了昔日的丹枫就是现在的自己;所以恨意的基础自动土崩瓦解了,他们都深深陷进过去的泥沼。可刃不能理解为什么丹恒要选择在这一世回忆,明明最终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明明拥有全新的未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回去,让两个人都变成荒诞的丑角呢?
丹恒想了想自己要说的话,刃一定会觉得又虚伪又恶心,但他还是要说。“因为你一直在过去里,没有走出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伪君子。
“真是恶心,丹恒。我重新开始恨你了。”
丹恒静静地看着刃,看着他那沉默到几乎死寂的平静崩裂,终于露出近乎失控的、狂暴一般的表情,很轻地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有试图解释那些爱或者恨,它们在两个人的四段破碎的生命里交融和扭曲,早就说不清楚了,在此时说曾经爱过就是火上浇油,说依旧恨着就是自欺欺人,不能再说了,再说只会让他们更加疼痛。于是他说,你要继续恨着我,刃,我见过了卡芙卡,她和我说了艾利欧的预言;只有我能够杀死你,你的命在我手上。
丹恒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来。他说,对不起,我会杀了你,但不是现在。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因为你是小丑、骗子、最恶毒的东西,你是混账,你是我最恨的人。刃想要拔出支离架在丹恒的脖子上抹下去,但他能做的只有发出苍白的声音;丹恒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他近乎气声地说,你知道你现在不能杀我,而且我已经没有下一世轮回了,这是我想起记忆的代价。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着你真是疯子,过去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因为过去对我们两个都很重要,丹恒纠正道,于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陷入突然的平静,凝望着酒杯沉默。应该沉默了很久吧,连酒保都来提醒要打烊了,他们便各自结算了酒钱,一前一后地往刃住了四十二年的、临时的家里走去。
走在路上时丹恒又想起了以前,在丹枫的那一世,在他们相识的最初,是应星一直跟在丹枫的身后,如同第二条尾巴;后来就是两个人的并肩而行了,天才的百冶工匠与尊贵的饮月君,如同天边高悬的星辰与明月,他们一直相携到血与泪的终末;再往后啊,追逐的人变成了死而复生的刃,在前面逃跑的是上一世退鳞重生的丹恒,他们你追我赶的,直到终局让彼此分离。现在换做是自己在追着刃了,丹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有些高兴。
他想的专注,没注意到刃突然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刃转过身来看着他,丹恒也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望着那双红色的眼睛。钉壳镇的路灯不知道是哪一年维修过的,担着照明灯职责却闪得厉害,把人脸照得忽明忽灭;刃的半张脸隐没在刘海的阴影里,五官被加深得有些晦暗,丹恒听见有些疲惫的声音,轻得不大真切,像一句自怨自艾的叹息,又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去。
刃说,要是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丹恒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如果能早点想起来,最好是在上一世的终局前想起,他们还能来得及坐下,将那些前尘旧怨都理清,将那些没说出口的爱都交代,也许就不至于一个带着遗憾轮回,一个带着怨恨等待;如果能早点想起来,哪怕是这一世的开端,在他们还没有旅行过那么多地方的时候,他们还能想一想办法,如何让轮回的彻底新生,如何让等待的获得圆满。可是丹恒想起得太迟,而命运又让重逢来得太晚,于是美好的成为荒诞,痛苦的变成喜剧,逻辑与感情相悖,只剩下无法跨越的沉默,沉默让他们都获得体面。
但我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丹恒试探着去抓刃的手,感觉到手指在掌心轻轻抽动,却没有甩开,他有些欣喜。那些没有来及说出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说——丹恒说得急促,生怕刃会反悔——或者慢慢地说,那些没有解释清楚的事情也是一样。
刃沉默地看着眼前人青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他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沉迷,是很多年以前的愤恨,是现在的犹疑,让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堆积,让情绪在宣泄的中途骤然收紧,把沉重的东西都咽回去,于是他沉默。但他还是没有忍住,就像是果汁在缓慢发酵,生成气泡,气泡会自然而然地上涌;他听见自己表示遗憾,遗憾命运的戏弄,把两个人都变成荒诞剧里的小丑。等到丹恒说完,他想了一下,再缓慢地发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红润的笑意。可以去螺丝星,那时候我们路过由星球改装的差分机,你说上面都是浮尘,只能隔着窗户看看,不能下去;我问了螺丝咕姆,他说现在已经做过了治理,可以不戴防护面罩就上去旅行。但在去螺丝星之前,我们可以再去一趟塔拉萨;我算过了日期,神陨节快要到了,这次我也想和你一起。
丹恒的眼睛闪闪发亮,让刃想起海水里星星的倒影,他说好,那就一起去。在去的路上他们可以交谈,谈论被岁月隔断的过去,或者那四十二年的星间旅行;为什么不可以聊聊你在塔利亚的生活呢?丹恒反问道,刃想了想,说他觉得很无聊,因为一直在修理机械,而丹恒从丹枫那时候就不擅长这些,理论都学不进去。
你可以教现在的我,我能学会,丹恒有些不服,就像是你在萨尔索图教我用翼装飞行。他突然想到那座已经毁于内战的城市,也许瞭望台已经没了,又有些失落;刃看着他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可以,我会教你的,在我们把该说的都说完之后。
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时,刃想起艾利欧的告别礼物,命运的奴隶说他会得偿所愿,虽然无法摆脱预言。他想了一下,还真的是这样,只有丹恒能给他带来真正的死亡;但他又似乎挣脱了一些设定。给予的死亡不再是出于恨意或者恐惧,而是因为更复杂的东西,就好像酒馆里的他们在对彼此宣泄猜疑与恶意,此时的他们又无法讨论我是你的爱人还是仇敌——
——所以说,命运是一出荒诞喜剧。
END
summary:“你真的快把他惯坏了,教授。”前来交接工作报告的托帕有些无奈的说,好的那种无奈,她听起来在抱怨,但其实调侃更甚“你拿出对砂金一半的宽容对公司的员工,都不至于你的案子除了我们几个没人敢接。”
“我不认为和颜悦色的容忍蠢货有利于愚钝的医治。更何况砂金是...”拉帝奥停顿一下,他手自然而然的盖在砂金的耳朵上,熟睡中砂金不自觉的贴上来磨蹭,像什么敞开肚皮的小动物“砂金,砂金就只是砂金,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原著向2.2后的同居xql,拉掉奥教授嘴硬心软软,砂金总监嘴软心双标,一些拉帝奥教授一点点养猫给砂金总监宠坏的同居日常,整点捏造式造谣甜饼。理砂only...
原著向2.2后的同居xql,拉掉奥教授嘴硬心软软,砂金总监嘴软心双标,一些拉帝奥教授一点点养猫给砂金总监宠坏的同居日常,整点捏造式造谣甜饼。理砂only,公司组cb!
1.
医治愚钝的教授风雨无阻全年无休,匹诺康尼大闹一场的总监独享假期。
尽职尽责的好医生陪伴挨了虚无一刀的病号两天,胡搅蛮缠的小孔雀缠着猫头鹰一天,于是直到今天真理医生不得不继续医治愚钝,砂金才后知后觉一点住在拉帝奥家里的无聊。
唔...没有亮晶晶的筹码,没有成堆成堆的宝石,没有花里胡哨的香水和一整面用来走表的墙,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皮草和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买来一次性的奢侈品。
当维里塔斯还在这间屋子时,他是有魔力的,他那张吐出刻薄毒舌的嘴会说:我们的早餐,我们的床,我们的猫糕,我们的沙发,我们的屋子.....
我们的,这个词能咀嚼出味道,像烤松松软软的面包,像淋上蜂蜜的小饼干,砂金在舌尖滚一遍都会觉得甜腻。
于是拉帝奥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就像一块被烟熏完美的腊肉挂在通风处,只用味道都能勾的饥肠辘辘的砂金晕头转向。于是砂金昏了头,迷了眼,在早饭和出门的间隙和拉帝奥要亲亲。
但今天拉帝奥不在,医治愚钝刻不容缓,砂金叹了口气,瘫在沙发上听猫糕们木喵木喵,一手抱住【小椰子】蹂躏一手拿出手机找乐子。
养过宠物的人都知道,猫咪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尤其是刚把砂金接回家的拉帝奥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天花板好白,大理石地板踩着也不舒服,天,沙发容纳两个成年人和三只猫糕也有点挤,门口的石膏也太像拉帝奥了一点...
砂金越看越不满意,强牌慢打不是砂金总监的风格,他讨厌一个很拉帝奥的环境里却没有拉帝奥。
说干就干,有钱的好处就是你可以提出一个完全不合理的工期要求,然后只在一边玩手机看别人忙活,砂金总监在手机上一通购物后才有点小小的心虚出来。
他是不是应该起码跟拉帝奥说一声来着...
但内耗也不是砂金总监的风格,他一般有疯现场就发,反正砂金说服了自己:是拉帝奥先用“我们的”蛊惑他的,是拉帝奥害他神志不清情迷意乱的。
这里是我们的家。砂金想。
......
拉帝奥下班回家,他还没来得及用巩膜锁开门,砂金就和三只叠在一起的猫糕一起冲到门口,砂金动作比猫糕还灵活,一个侧身从门缝里钻出来,把木喵木喵关进门后,挤在教授和门之间。
“甜心,蜜糖,我的小蓝莓。”他讨好的去吻拉帝奥嘴角“不论一会你看到什么,还是老规矩,里面有一颗子弹,冲我开几枪都行。直到你消气。”
他往拉帝奥手里塞了把左轮,他们的定情信物。
“就凭你这句话我都该给你来一颗子弹”拉帝奥翻了个白眼,用枪托敲了敲砂金的额头,但还是回了那个讨好的吻,然后侧身开门迎接小猫糕们。
“......”
“嘿,教授,说句话,我害怕。”
“天花板上乱晃的那个是什么?”
“我新换的吊灯,”砂金说“全天然宝石切割,不会增加透光率,但是更贵。”
“我们什么时候有的全屋地毯?”
“刚刚,额...二个系统时之前”砂金装模作样看了眼表“你踩踩看,可以直接陷进去,很软,小猫糕们也很喜欢。”
“你应该很清楚地毯的清洁难度,以及根本达不到我的清洁标准。”拉帝奥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
“所以我定了一个琥珀纪的,一天一换。”砂金说“拜托,教授,它们真的很软,如果我让你把我按进地毯里艹一次我们能不能留下这个。”
砂金等着拉帝奥说话,终于,他看教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转身,抬手,砂金不自觉的后退,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拉帝奥,又逼自己站定。
他得到了一个抱抱,坚实的肌肉,足够硬也足够软,他刚好可以把脸埋进去。
“答非所问。”拉帝奥训他,但是没给他打零分“你唯一该找的理由是你喜欢。这是唯标准一答案。”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很高兴你愿意改造它,砂金。”
“而且你又没动我书房和浴室。”拉帝奥笑笑,拍了拍砂金的背“这么紧张,我对你这么凶吗?”
“额,事实上...”
“....砂金,告诉我你没动我书房和浴室。”
“额.....”
“告诉我你没动我书房和浴室!”
“教授,你喜欢黄金做的鸭子吗。”
2.
好吧,一切献给琥珀王,加入战略投资部,尽管这意味着在一个冰天雪地的风暴星球里瑟瑟发抖的啃干面包。
托帕平静的边啃面包边rua账账,能干的友谊之石刚刚结束了一个单子,确认这个边际星球依旧有不错的可回收资源,和雪地里的白猩猩徒手肉搏,收服了一票猩猩当小弟。
总的来说,收获颇丰,事情圆满告一段落,现在只剩等公司的接驳船开过来,缺少热源的星球找不到生火地,奔波几天的公司高管托帕小姐不得不就着营养液开始啃干面包。
说实话,味道不错,就是这种冰天雪地里有点热汤更好不过了。托帕心想
“热的奶油南瓜迷迭香汤要来点吗,托帕小姐?”砂金乐呵呵的拿出冒着热气的小罐汤问她。
“好啊,谢谢。不对,砂金你怎么在这里。”友谊之石发出尖锐爆鸣声,甚至没空问砂金哪里来的热汤。
欺诈之石耸肩,用那件娇贵的大衣当坐垫找了个地铺着给托帕坐:“我和拉帝奥吵架了,他让我自己冷静一下,所以我就...”
砂金努嘴示意现在星球的冰天雪地:“蹭一下你的星舰。”
“老天,确实够‘冷静一下’,”托帕扶额,掰了一半面包给砂金“先说好,不论你们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我站拉帝奥教授那边。还有这个热汤是怎么回事,你的好运已经可以变出来火种了吗?”
“嘿,我以为你是我的亲友团。”砂金不满的嚷嚷,边啃面包边说话让他像只腮帮子鼓鼓的金毛仓鼠“拉帝奥不让我吃冷的,他知道我乱吃东西要生气,相信我托帕,你不会想见识生气的拉帝奥的。”
然后托帕就看见一小丛蓝色的火在砂金指尖环绕转圈。
“相位灵火?”托帕问“等等,你们拿全寰宇就这么点的灵火热饭用。”
“额...这到不是。”砂金解释“拉帝奥知道我出外勤就提前把饭做好然后扔进相位火里传送给我,由于火的空间性质,保温,迅速,还不占地方,吃的时候拿出来就行。”
托帕沉默,要吐槽的地方太多了反而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你们现在在吵架?”托帕问,聪明的小姑娘站拉帝奥教授总是有理由的“然后教授还管你吃没吃上热饭。”
“嗯哼。”砂金啃完面包,开始喝汤,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下回再乱跑我让账账把你丢真理大学去。”托帕无语的说,然后更无语的意识到,这可能才是砂金找上她的目的。
没人愿意当两个恋爱白痴的Steve,不过热汤总是意外之喜,托帕打开密封好的奶油南瓜迷迭香浓汤。
没有迷迭香叶,汤里却又有淡淡的迷迭香味道。挑剔的砂金总监不吃甘草叶子,但是又馋一口迷迭香的味道。
看起来有人一边抱怨一边用一双能精准实验的手挑出汤中细小的调味品。
“砂金,”托帕好笑的叹口气,摇摇头“你到底为什么和拉帝奥教授吵架了。”
“因为这团火。”提起这事砂金就来气“他把灵火改造以后就一直贴身带着,贴身!”
“.....不得不说就算是你,也有点不可理喻了砂金,你在吃一团火的醋,一团火。”
我就不该多嘴问一句,托帕心想。
“他都没有把我贴身带着过!”砂金气鼓鼓的说,喝了两大口汤以示愤怒。
3.
拉帝奥的实验室是神圣的,一些毫无根据的规则在真理大学谣传,包括但不限于:“左脚先进拉帝奥教授的实验室会被挂科之神诅咒”,“恭敬之心不要左右乱看”等等。
保持对实验室的敬畏总没坏处,拉帝奥没管谣传规则越来越离谱,甚至可以说他有点乐见其成。
但真理就是真理,谣言就是用来打破的。
拉帝奥用卡刷开实验室门后就去净手,让学生们自己做实验前准备,收拾好后才发现他天真的学生们都聚在门口不进去。
“怎么了?”拉帝奥拨开人群。
一个毛绒绒的金色脑袋陷在他的教师椅里,盖着他都大衣当毯子,睡得好香。
天,学生们不自觉为这位同学祈祷起来,敢在拉帝奥教授的实验室睡觉,希望教授扔人的时候不要磕着脸。
他们看着教授穿过天真的学生们,黑着脸走到那位金发先生前站定,深呼吸一口气,吓得大气不敢出,偷偷猜这位同学要被骂几分钟后哭。
“怎么在这睡着了。”拉帝奥弯腰轻声问,自然而然的伸手揉那颗露出他大衣之外的毛绒绒脑袋。
“唔...维里,我好困,我三个系统日没睡觉了。”砂金抱住拉帝奥的手用脸蹭蹭,然后继续拉着维里塔斯的手一起往大衣里面缩。
一个拥有大量稀有气体的三级星球,贵族王血们自以为识破了砂金联合贵族打破王血,挑拨离间的计谋,想借此狠狠咬下公司一口肉。却不想砂金真正的计划是点燃一把火,一把自下而上的火。
“你们也是燃料,先生们。”他在被焚毁的王座上笑的疯癫,剩下的事情更适合友谊之石来做,那个王座上的疯子可不像现在缩在椅子里睡觉的金色小猫咪。
拉帝奥叹口气,认命的把人抱起来,连他大衣裹在一起:“去我办公室里睡,沙发。”
然后不管给学生们造成多大惊涛骇浪,抱着砂金就走,去安顿睡着的金色猫咪。
稀有气体浓度还需要拉帝奥和博识学会签字确定,托帕来送样品和资料,就看他的同事以一种完全舒展的姿势枕在拉帝奥腿上,身上盖着拉帝奥的大衣,缩在沙发里睡得正香。
这其实是拉帝奥妥协了的结果,上完实验的拉帝奥需要坐在办公桌前工作,没有骨头的金色猫咪一定要挂在教授身上才肯睡着,最终只能慷慨的维里塔斯先生坐在沙发里贡献自己的大腿。
“你真的快把他惯坏了,教授。”前来交接工作报告的托帕有些无奈的说,好的那种无奈,她听起来在抱怨,但其实调侃更甚“你拿出对砂金一半的宽容对公司的员工,都不至于你的案子除了我们几个没人敢接。”
“我不认为和颜悦色的容忍蠢货有利于愚钝的医治。更何况砂金是...”拉帝奥停顿一下,他手自然而然的盖在砂金的耳朵上,安抚砂金继续睡,熟睡中砂金不自觉的贴上来磨蹭,像什么敞开肚皮的小动物“砂金,砂金就只是砂金,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托帕弯起眼睛笑笑,准备告辞。
但拉帝奥反而低声笑了出来“而且,我依然认为我才是被宠坏的那个。”
如同他每次听见别人抱怨砂金被他惯坏了那样,他说:“我自知性格不好,我强势,甚至专断,质疑是我与生俱来的思维方式。我天真,理想主义,大多数时候过于坚守原则。”
“是砂金允许了我。”维里塔斯低头看着呼吸平稳的卡卡瓦夏“他允许我对他的饮食指手画脚,允许我介入他的生活,允许我爱他。”
他看向砂金的目光总是这样吗,托帕开始理解,砂金为何逃离那片曾经溺死他的海。
拉帝奥不是浮木,是岸啊。
拉帝奥是个了不起的老师,虽然他结课率只有百分之三。
于是他换了一种托帕更熟悉的表达方式,他说:“他对我露肚皮了,托帕小姐,他对我露肚皮了。”
他柔软的内脏,他脆弱的咽喉,他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敬你们。”托帕举杯。
——END
彩蛋是第二天睡饱的砂金总监要补充拉帝奥能量,粮票就行!
影帝拉帝奥x公司高管砂金,恋综论坛体
还在思考啥样的恋综环节设计会比较刺激,宝贝们有想看的可以和我说
OOC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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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L
上期播放率爆了,公司怎么会放过这种大好赚钱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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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看到大眼的砂金爆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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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没爆出啥东西,也就只知道他高考之后gap一年出国留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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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学好像都不咋社交,爆出来的照片都是合照,估计是一直在照顾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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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之后就没有爆料...
毕业之后就没有爆料了,好奇怪,算一下也已经28了,应该是有工作的吧?
262L
是不是和姐姐一起开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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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节目组封口了?看这集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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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每个嘉宾路过他俩门口都悄悄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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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不如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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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恋爱想谈就谈,能现场吃拉帝奥恋爱瓜的机会可能这辈子就这一次!【/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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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都看了为什么不让我们看?!我也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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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屋子有啥好看的,拉帝奥的营业roomtour罚你再去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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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那个roomtour,本J人学习到了很多收纳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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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人只能默默震惊,学不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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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准备晚饭了,拉帝奥真要做饭?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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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看不起西蓝花配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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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看不起芥兰配煎鸡胸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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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还会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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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的厨房调料甚至没有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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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蒸鱼豉油已经很成功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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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绝不认可放盐靠厨房秤的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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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拉帝奥不会突然“灵机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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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炸组姐妹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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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往厨房去了,不要啊,不要在恋综当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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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没事的,有拉帝奥在起码不会没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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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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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好?刚刚包扎的时候被拉帝奥挡着不太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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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好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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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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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砂金坐在沙发上还能被蹲着的拉帝奥挡住,感觉,好涩哦【/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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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拉帝奥是一个魁梧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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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他们俩也没有差那么远吧,应该砂金就矮13、4cm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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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骨架好小,感觉手腕没比女生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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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帝奥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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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很疑惑砂金居然会做饭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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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之前见面的时候不会?但不是一面之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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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他俩这么熟怎么可能只见过一面,除非你告诉我是前世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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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自觉地开始接手,拉帝奥!男人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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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好熟练,感觉很会做饭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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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子是这样的,出去一个留子,回来一个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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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拉帝奥去问嘉宾忌口了诶,怪贴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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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只问了拉帝奥最近有没有拍摄计划!!!
这说明什么!!!他肯定知道拉帝奥的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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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孩子爱吃这个,再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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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扎小揪揪也好可爱啊,他真的28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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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让我看看你的护肤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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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他给你个和拉帝奥一样的答案“早睡早起”你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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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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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就是进退自如的cp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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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在国外学的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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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爱啊,砂金在背后指指点点教拉帝奥做饭感觉像料理鼠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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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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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做就这么好吃,拉帝奥你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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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夸语气好真诚,想和他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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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他喊拉帝奥的语调和别人不一样
312L
是有点吧,他喊拉帝奥的尾音都是往上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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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人进来帮忙了hhhhh感觉嘉宾们都有点不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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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说刚刚这几分钟是我看这么多恋综第一次厨房只有两个人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315L
真的笑死,一般做饭都是恋综剪修罗场的时候,只有这里,嘉宾们选择在外面探头探脑地观察
316L
有外人之后砂金的语气就变得营业了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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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奇他们俩以前发生啥了,砂金真的感觉好心虚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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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觉得拉帝奥没有特别生气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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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在逗砂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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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生气拉帝奥都是当面骂人的,不可能还在这帮着砂金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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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生气怎么可能来上这个节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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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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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俩相处都没啥尴尬的感觉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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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是这样的,学会掩饰尴尬是人生必备项目【/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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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好好吃,我饿了
327L
别馋了!!!他们咋吃这么久!!赶紧吃完晚饭开始夜谈!!!!狠狠提问爆料!!!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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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哈哈哈哈哈姐你真的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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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比不上拉帝奥的忍耐力【/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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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猜职业,让我看看砂金到底是干啥的网上一点咋爆料没有
355L
居然先猜拉帝奥?这有啥好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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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新电影角色的职业!!!这种可以直接剧透的吗?
357L
哥你终于要拍戏了,流泪,都快一年了,盼你进组好久了
358L
都能放出来估计是和导演剧组商量过了
359L
作息规律,社交频率较低……!!
360L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361L
啊啊啊啊啊砂金猜研究员了!!!!难道真的是?!!!!
362L
是真的!!!!!谁来打我一拳!!!!
363L
十年了!!!!!终于能看到小ratio的人生后续了吗呜呜呜呜
364L
十年了啊,ratio真的是我最意难平的配角【/流泪】
365L
所以终于能知道ratio当时收到的到底是不是天才俱乐部的邀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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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电影拍摄的手法暗示基本是确定不是啦
367L
不我不相信呜呜呜呜呜呜,收不到我真的,给博识尊一拳,没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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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已经十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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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激动,还不一定呢,虽然阿基维利导演确实最近在筹备新项目,我们等官方说话吧
370L
先踩踩,大家私底下猜猜就算了,别公开发
371L
好好好,坐等官方说话
391L
终于到砂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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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怎么说自己最近在研究怎么领失业保险哈哈哈哈哈哈哈
393L
真失业啦?内娱经纪公司快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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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拉帝奥,让你工作室把他收了吧
395L
对啊近水楼台,我支持,这个脸不可能亏本
396L
是跨国公司,领导的名字很贵?
397L
艹,难道是星际和平公司????
398L
那领导不会是钻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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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啊!!!战略投资部的管理层!!!!
400L
难怪网上没爆料,是我也不敢冒着再面试16轮的风险爆料
401L
那为啥说在研究怎么领失业金?
402L
啊在等项目收尾算盈利,真的假的会被辞退?
403L
404L
正好拉帝奥也还没进组!!!!!
405L
好好好,美美同居一个月
406L
你们说拉帝奥和砂金谁现在比较有钱?
407L
拉帝奥吧?他代言虽然不多但都是红蓝血顶奢了
408L
但他得养工作室还想自己筹备拍电影,还是战略投资部比较有钱吧,都是星际和平公司出了名有钱的部门了
409L
没事,不管他俩谁更有钱都比我有钱
410L
别说了姐妹,心碎了
411L
是cp粉的话砂金可以帮忙内推吗?我应届生有补贴的
412L
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425L
哇!!!第二集就开始真心话大冒险!!!!!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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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到砂金了!!!问点劲爆的吧!!
427L
啊这个我也想知道!!!他说一面之缘是不是撒谎
428L
居然真的是一面?Why?我不理解?
429L
拉帝奥也没反驳,怎么可能只见过一面啊?
430L
只见一面也可以这么默契吗?那为什么拉帝奥表现出一副认识很久的样子?
431L
不行我感觉问砂金问不出啥
432L
等转给拉帝奥看看他咋说
457L
拉帝奥说认识16年了
458L
认识16年?只见过一面?
459L
砂金去国外10年了,那就是高考之前和拉帝奥见的面?
460L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461L
这样算是初中就认识了,但是直到拍综艺前就见过一面?这是咋认识的?意念?
462L
我知道了!!!!
463L
是啥是啥
464L
他们俩搞网恋!!!!!
465L
艹
466L
真的假的?拉帝奥搞网恋?
467L
468L
哥,你好潮流,怎么还和初中生搞网恋的?
469L
咋搞的,漂流瓶吗?这个词有点太久远了我都有点恍惚
470L
可以看出现场的嘉宾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471L
472L
干啊,只剩五轮了,能不能问到他们到底咋认识的啊?问不到我感觉我今天睡不着了
473L
哇楼上言出法随,建议去买个彩票试试
474L
啊,是资助人啊,原来如此
475L
原来如此
476L
我就说拉帝奥离漂流瓶这个词汇还是太远了
477L
那就是高考结束之后见了一面?啥时候开始谈的啊你们俩
478L
这种嘉宾不可能问吧
479L
确实,不好乱揣测的
480L
那节目组后采能不能问问,拜托了,我真的很好奇
481L
节目组球球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482L
哇今晚就匿名投信了!
483L
期待一下他们俩写啥
484L
我猜砂金会夸拉帝奥的饭,但拉帝奥会写啥有点猜不到
485L
有没有啥晚间夜话让我看看
486L
果然,砂金写的夸夸,“下次试试我的手艺吧”应该算是约会邀请吧?算吧算吧?
487L
拉帝奥写的“晚安,Kakavasha”
488L
好好好,又在写些只有他们俩知道是啥的东西了
489L
砂金的英文名吗?但为啥写晚安,有本事当着他的面说晚安!
490L
不是,按他大学同学爆料他英文名是Aventurine
491L
可恶啊,能不能来个黑客把他们16年的聊天记录都爆出来
492L
预告明天随机约会?节目组你搞事情?!
493L
他们俩背景不一样,真没分到一组?
494L
也是,毕竟这是恋综嘛【/合十】
这是恋综嘛【/合十】
恋综嘛【/合十】
不行我还是不能接受啊啊啊啊啊
495L
节目组明天最好给我来点糖【/刀】
496L
今天他们俩有vip片段吗?
497L
有拉帝奥的后采
498L
我去品鉴一下
520L
拉帝奥说他俩不算谈过,什么叫“不算”谈过啊哥?
521L
我猜啊,我猜可能是他们俩没有就谈恋爱这个事达成共识,比如说拉帝奥觉得在谈了砂金觉得没有
522L
非常好解释,使我大脑旋转
523L
不管,我就当你们俩谈过了,你们俩完全就是换乘恋爱里难舍难分小情侣的气氛好吧
524L
啊果然以前砂金是不会做饭的,节目组问拉帝奥为啥不写信问砂金怎么学会做饭的了
525L
“因为可以当面直接问。”
526L
拉帝奥【/拍肩】,男人中的男人
527L
所以意思是他信里写的这句是不能当面说的吗?
528L
!!!
529L
姐你真的好敏锐,我要是有你这么会推理也不至于考公考不过了
530L
531L
节目组!再让我看一集吧!我现在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
532L
拜托了!放下一集吧!!!楼主她什么都能做到的!!!
-TBC-
我来造谣,我来执笔,我来炸了匹诺康尼给砂金宝贝助助兴!
趁着2.2没来赶紧瞎叨叨|开拓者视角注意
破碎的砂金石和同谐强制入脑都给砂金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我们从美梦中苏醒,在酒店大堂会和之时,他还在入梦池里瘫着。
我看见义父和托帕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往砂金的房间走。我赶紧拽着三月七他们跟上。
黑天鹅本来要走,听说是去找砂金,也跟了上来。
公司在砂金房间的门口安排了不少人手看管,看见真理医生就十分顺滑的让开了道路,然后区别对待的拦住了身后的我们:“几位是……”
我垫脚尖往房间里看,托帕赶上来解释说我们......
我垫脚尖往房间里看,托帕赶上来解释说我们都是砂金的朋友,才被保镖放行。
砂金的房间并不大,起码比我们的小得多。家族真是面子工程都不愿意做。他斜倚在入梦池里还未醒来,真理医生拿出几个仪器测试一下基本身体数据,把人公主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神色从容,顺手无比,一看就是干过很多遍的。
三月七挤着眼一怼我:“他们俩……”
我也很懵逼,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义母啊,砂金早说的话,这不就是一家人了吗,省的费那么多事。
哎,义母还是太客气了。我想。
队伍末尾神色疲惫的星期日仿佛一副被调休过的模样,苍白着脸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冷笑一声,甚至给他俩鼓了个掌:“协乐大典没给二位留个位置简直是浪费,本人生平还没有见过如此自然的演员。
怎么,拉帝奥教授是进修过表演艺术吗?”
在他面前玩背刺的时候像要是扔掉过期的食品,无所谓中还有一点嫌弃,现在呢,恨不把眼珠子固定在砂金的身上。
他还想继续嘲讽两句,但是我已经见到队伍序列横排里出现了义父的追击攻击的身影,明白粉笔马上就位,赶紧和三月七一左一右拎着鸡翅膀扔了出去。
可惜教授没看见,不然说不定能给个正分,我有点惋惜,又看见黑天鹅十指翻飞,几张牌面微微发光,随即点燃,成为一团跳跃的淡绿色火焰,递给了真理医生。
过了一会儿,火焰自己飘了出来,但是缺失了一部分,我听见身边杨叔和姬子都出了口气,再看真理医生,明显也是放下心来的模样。
三月七告诉我那是流光忆庭用来修复脑域的一种物质,被吸收了一部分说明大脑仍旧是活跃的。我明白应该是没事了,便和列车组去商讨后续的安排。
临出门的时候我看见真理医生右手还在砂金的袖子里,一直没有动弹过。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义父应该……一直在摸脉搏。
列车组离开前我和三月七再度去看望砂金。这些天他连门都没有出过,哦不对,据托帕所说,是连床都没有下过。
进门之后果然义父也在,电子屏幕上是一堆我看不懂的数字,他说是一些异常数据,在这里暂时处理一下。
嗯,穿着睡衣的“暂时”。
我疯狂点头表示相信,然后被三月七猛的拉住差点没把头甩出去:“唉唉唉你看!是猫猫糕哎!”
我低头一看,艰难的从深蓝的垫子里找出了一只深蓝色的猫猫糕,尾巴上还别着橄榄枝。
凸(艹),Q版义父!
我好悬当场给它鞠个躬,突然看见一只白的发光的手伸出来,把猫猫糕抱了起来。
我和三月七同款抬头,看见一个砂金穿着一身黑色睡衣逆光站在我们面前,脖子上的黑色编码在光影下隐去一半,他问我们:“几位来找拉帝奥的?”
我们一时没有出声。
好伟大的一张脸,我简直想屏住呼吸给他来个怼脸十连,手机都掏出来了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哎,你也养了一只猫猫糕啊!”
“三只。”砂金笑着指我们身后,我们这才看见门边还有两只正叼着饼干冲我们歪头。
被深深可爱到了的三月七凑过去拍照,我问砂金:“你也是从黑塔空间站培育的吗?叫什么名字?”
砂金摇头:“不知道,拉帝奥带回来的。他说让阮·梅造物洗涤一下我被骰子塞满的脑子,我就把这只叫‘骰子’了。”
“另外两只呢?”
他说了两个我听不明白的名词,遂茫然提问。
砂金耸耸肩:“他说是两个物理学上的什么参数,我也搞不懂。”
他又笑起来:“话说星核精都是这么可爱的吗?是什么先天属性吗?”
我觉得他脾气真的很好,是指那种没有压迫感的氛围,和他说话很舒服,即使是站在那里听他胡说八道也不会感到厌烦。
我们站在窗边侃大山,听他讲处理匹诺康尼后续中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他表示会请我吃卜普罗星球上出名的芥末椰奶史莱姆鹅肝,我高兴的表示回头请他喝姬子阿姨泡的咖啡。
砂金期间三次向真理医生索要咖啡啤酒气泡水未果,教授依次给他回复了温开水、大麦茶、红茶,最后是一碗黑黢黢的药。
砂金十动然拒:“我不喝气泡水了行吗!教授你行行好,逼迫伤患是不道德的!”
我给夫夫俩让开场第,抱起一只猫猫糕看热闹。从侧面看砂金的肩颈线条非常优美,优雅的面孔让我想起抬头的孔雀。
我情不自禁的去看砂金脖颈上的编码,这些天里我打听到了一些事,知道那是一个商品编码,是砂金曾经作为奴隶留下的印记。它让我想起我在仙舟罗浮参观时见到的一只珍惜鸟类,我不认识鸟的名字,只能看见它的尾羽被烙上了火红的花纹,脚上带着精致的链条。
那只鸟很配合训鸟人,让它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我看着哈哈大笑的训鸟人,觉得链条好像被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没有意识到那只鸟微妙的眼神,没有意识到它的羽毛迟早会长回来,没有意识到决定这场表演价值的不是他而是那只鸟。
我想我是疯了,我居然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神性。
或许当人性反抗人性的时候,神性就出现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头,意识到什么,讪讪的笑,摆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义父一只手揽住砂金,用眼神示意:你们还有事吗?
我心领神会的放下猫猫糕,跟它说骰子再见。
替他们关门的时候我看见砂金趴在义父肩膀上笑,阳光撒下来,让他显的很有活力。
我又觉得家族安排的这间房不错了。
虽然不是最大最好的,但是朝向好,很温暖,很合适。
人也很好,很适合。
Fin.
彩蛋是义父后悔把猫猫糕送给砂金了
这些文都是特别好吃的文……也算是为了给自己整理一个随时再回来吃一口的餐桌。
最新更新于11月10号。看着粮多得吃不完,好幸福升天
未标注已完结的连载皆未完结
有热度高的(经典永流传)也有热度低的(这么好的文为什么不吃!!!)
根据本人xp请见谅!
顺序先后无意义!
第一次做合集请见谅!
仅枝波要素!本人话很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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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师写的枝波……写啥啥香,无论写刀,糖还是车都是女神级别的,眼一闭放心吃……
这位女神也是……特别的豪吃……刀子都是很甜但又非常意难平(*)……
这位老师的饭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建议冲主页一口气炫完,所有的文吃一次爽一天,这是国宴我没开玩笑……
这位老师对于『纯美』的阐释真的特别特别好而且文笔也十分纯美……为了老师的后续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大哭)
丫丫老师最新力作,我踏马吃吃吃。
这位老师说她的纯爱就是碾碎了然后纯纯的爱……确实(?)老师的文是那种看着会让人有窒息的难过与压抑但是又让人忍不住为破土的新生而泣……神……
伟大,无需多言(跪拜)
特别特别萌……(′ω`)
很好玩(?)的一篇文,笨蛋小情侣,里面描写波波唱歌的场景……绝了……
这位女神的打斗等动作描写看得我好爽啊……
这位老师的文是那种日常温馨的感觉,淡斑精华
好吃的骑士pa(T▽T)
疑似原著剧情删改流出()
两个互相信任的宝宝……特别好吃……
我喵了,这位老师的文笔特别特别的爱你,看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上升了一个档次
宿命感……太喜欢这位老师的那种自由的味道了!像是一杯茶,不算浓烈又回味无穷……
特别特别好吃……细水长流的爱……
特别特别好吃的文……一开始以为是刀不怎么敢看,结果……神迹……
反色枝注意(这篇合集我不怎么会放反色,除非确实很好吃+有人推()
波波失忆又失明时看得我心都碎了……(。_)
是那篇幽灵枝X小少爷波!女神回来了好耶!厚重鲜艳明亮的中世纪油画……!虽然废稿了真的很可惜(悲)但是也可以狠狠爽吃!
是捅破窗户纸的小甜品XD,女儿日常助攻
特!别!好!吃!我不知道怎么介绍因为这饭不是一般的饭,他是那种,那种真的很好吃的饭.jpg
女神中的女神主人中的主人女神中的支配者女神中的统治者女神之王女神的终结者(抱歉我不会说话,写的太好了)
年下秒了……每次看到波波谈起他的故乡的时候那种岁月与仇恨的沉淀都尤为的美……枝枝你是活力的年下小狗(′ω`)
好喜欢看波波断手断脚然后枝枝照顾他呃呃呃!淡斑精华+1
诶呦,生闷气的枝枝……你们两个萌萌xql……大家都是特别特别特别乖的宝宝……
波波第一人称的文。我喵了,这是特别特别爱你的文!很符合我对西部牛仔的刻板印象(指波波与他老乡的浑话)而且剧情也很爽,鬼知道我大半夜看到断头马的心情……结尾是没想到的发展……圆满了好耶!
新增:
太好啦,是是克系饭,我们有救啦!
枝枝抓住波波头发后扯的那一刻性张力爆了。波波真的好爱他女儿,一直给我一种狼保护崽子的感觉……好好吃……
我喵……这是已经超出一般文的高度了,这是一种神圣的艺术品……请原谅我的口拙,这是一篇无与伦比的作品,谜团,感情,自我,隐藏着欺骗者的,露骨撕裂开的……如此伟大……而且是一定要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看,不然会容易很不懂,那就真的太可惜了……如此精妙绝伦。
这辈子和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分不开了……好温暖……这是照在尸体上的太阳吗……
老夫老妻是极好的,正确的,理所应当,毋庸置疑的……
车与感情线浑然天成,特别特别好吃……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一种随手从老旧的书架上拿下了一本日记呃呃呃呃呃呃豪吃!女神女神女神女神
老师的文都很好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龙卷风式干饭)
新增↓:
豹豹猫猫你们是相互恩爱相互成就尊重对方的健康恋爱夫妻……
白月光回国我去接!白月光回国我去接!伟大的泥塑1,果咩,公主枝枝真的是好文明。是当初没有粮的时候都是抱着反复嚼嚼嚼的程度。
还有一些找不到挂了的,例如:《午夜飙车》ao3什么的可以看,以后都放这里(大悲
最后,感谢女神们对枝波的付出!!老师们我想吃你们做的饭一辈子啊啊啊(大哭)
银狼帽子的这个模特侧脸展示忽然有种3D的感觉诶!
要是银狼真在三次元存在,大概也是这样的女生吧。
模特小姐姐好好看呀ω
第19棒
*拉帝奥梦游仙境(bushi)
*无厘头童话,无逻辑,ooc预警,小猫会指引你找到......
*包含大量猫塑
*大量意识流
summary:夜晚荒唐又踌躇不前,所以用梦掩饰不会到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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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里塔斯不是什么挑剔天气的人,雷雨暴雪也不会影响他到学院教书,但这并不代表连绵数日的雨会给他带来好心情。
他看不进去书,他把这归根于恼...
他看不进去书,他把这归根于恼人的雨。
有人扣门,他皱着眉去开,却不是熟人,而是送门取件的快递员。
拉帝奥不喜欢网购,也不怎么需要网购,更别提送到家门口的网购。
他连番拒绝表示自己没有快递,可是快递员却说出他的名字,还有寄件人。
“一颗石头。”那一栏这么写着。
他突然愣住。
石头,这东西太多了,但是维里塔斯偏偏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皱着眉签下名字,把东西拿到屋内,打开纸盒,里面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拆开后,是一个玻璃似的小展台,旁边是一个纸条。
“欢迎入梦,教授,这是我送您的礼物。也是送我自己的。”
展台里轻轻的漂浮着一个不规则的圆球,蓝色的,透着不明的光。
他垂下眸,把东西轻轻拿出来。
不明来历,不知目的,按理来说,他怎么也不应该顺着对方进入这个梦泡。
但是他只是眸子垂着,他想不应该,他想不应该。
不应该有这个东西,也不应该进去。
可是维里塔斯的理智晃了又晃,他轻轻捧起梦泡,这东西轻盈的,缓缓的升起来,好像从未存在过的灵魂。
他想,好吧。
维里塔斯感觉到脑袋微微钝痛。
他以为是自己没适应这个梦泡,皱了皱眉,睁开眼。
能不疼吗,他头着地了。
他真的很讨厌匹诺康尼,包括它的发明。他想。
他站起来,弯下腰想拍拍身上的灰尘,什么东西软软的砸到他头上又从他头上滚落,他一个踉跄,皱着眉抬眼。
那东西抖抖自己的毛,还十分人性化的摆正自己的小帽子。
一只淡金色的猫,它正十分优雅的摆正帽子,舔了舔爪子,把有些杂乱的毛舔顺,它面朝维里塔斯,却没有看他一眼。
拉帝奥感觉额角又开始钝痛,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猫。猫终于把自己的小爪子舔顺溜,抬起头和他对视,意料之中的,一双层层叠叠的紫色眼睛。
维里塔斯说不准自己应该感到荒谬还是好笑,他双手抱胸,并不想和一只猫搭话,可是前面没有任何道路可以走,他只能伸手揪住它的后颈,猫很听话的被抬到与他视线平行的地方和他对视,乖巧的叫了一声,头上的小帽子歪了歪,它伸出爪子却碰不到帽子,轻轻挣扎一下,无辜的看向他。
维里塔斯对现在荒谬的处境感到有些烦躁,这只过于像某人的猫轻轻蹦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他,然后向前跑了起来。
维里塔斯感觉这梦实在有些无厘头过头了,甚至怀疑砂金这些日子是去投靠阿哈了,他忍住一把把自己敲醒的冲动,跟着往前走去。
他走了几步,前面慢慢浮现出什么东西,他抬头,周身环境已经变得昏暗,刚刚无边无际的天花板此刻离他的头发不过几厘米。
他此刻身处一个房间,周围只有墙壁上与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桌子上散发着莹莹的光。
桌子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与饮品,但是桌子和点心却像小孩子用的学习桌一般有些迷你,猫已经不知何处。
他突然感觉哪里有点熟悉。
他轻轻弯下腰,在桌子旁看到一个小小的门,不到他膝盖高。
无理取闹的玩笑。
他感觉面部都没忍住抽搐了一下,想一头把自己撞醒。
拉帝奥教授,在童话故事的树洞里。
他深吸一口气,小小的钥匙正在右边墙壁挂着,他伸手就能够到,像是给小孩子的考验,需要吃掉变大的小蛋糕。但是不好意思,他是成男体型。
桌子也堪堪只到了他大腿处,有一个小小的椅子,他拿起那杯像咖啡的饮料,犹豫两秒,还是张口喝下。
意料之中,苏乐达味。
他把杯子放好,感觉桌子慢慢长大起来,那把钥匙慢慢变成正常大小。
好吧,他知道是自己变小了。
维里塔斯倒不觉得是那家伙有什么童心,他只觉得浑身起一身鸡皮疙瘩,黑着脸走到门边,他打开门,头顶微微高出门头,只能微微低下头,还想着门有点矮。
一阵冷风吹过来。
维里塔斯下意识伸手挡了挡风,才发现这里面下着小雪。
一件破旧的小屋,半边都破损的无法遮风挡雨,所以雪花还在轻轻飘下来。
他皱着眉,想退一步看看是不是走错了门,还有什么其他的房间。
他却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缓缓转过头来。
房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带着怯意望着他。
淡金色的头发,紫水晶一样的眼睛。
这个门其实根本不矮,拉帝奥想,因为这个孩子其实连关上这道门都要费很大力气。
他的脚尖踌躇一阵,他责怪不懂事的鞋,还是向里面走去。
那个孩子向里面蜷缩着,带着怯意,却也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与狠意。
所以拉帝奥停在了他五步外。
小小的孩子缩在角落里,手向后背着,紧紧握拳。那里应该有一把可怜的小刀,拉帝奥猜。
他于是又一步一步往前走,在快要碰到小家伙的时候,后者像炸毛的猫一样扑过来,手里闪着明晃晃的刀光。
维里塔斯捉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刀夺过来,捏着他的手把人提溜起来,把他提到面前,维里塔斯突然觉熟悉的很,低下头看他一眼,觉得他确实很像那只猫。
小孩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他就把小孩放下来,小家伙还是一动不动,把手背到身后。
维里塔斯觉得这时候应该安抚一下小孩,但是他实在没有在哄人方面加技能点,还是觉得这漏风的地方凉气肆意,将外套脱下,把小孩裹起来,扣住最上面两个扣子,小孩于是只露出一个脑袋,像在窝里往外探头的猫。
小孩震惊的抬头看他,拉帝奥蹲下来,平静的眼睛与他对视着。
“卡卡瓦夏,对吗?”大人开口。
小孩抖了抖,缓缓点了点头。
“有人许了愿,让我来找你。”拉帝奥镇静的开口,当做编童话故事,他想,“现在你可以许愿,你想要什么?”
小孩看着他,愣愣的不开口。
相信随便出现的可疑大人,这是很不明理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小孩好像怕他生气,局促的开始捏起衣角思考。
但是大人只是想,这地方四面漏风,能不能有个取暖的地方,他其实也有点冷。
小孩好像跟他想的一样,他说,暖和一点,可以吗,先生,暖和一点。
然后风突然停止,有什么光慢慢明亮起来,火堆慢慢升起火来。拉帝奥想,果然是这样。
两个人都怔愣一下,小孩眼睛有些明亮,他说你是精灵吗先生,拉帝奥沉默了两秒,磨了磨牙,他说是的我是。
小孩于是很开心的看着他,拉帝奥把他原先蜷缩的草堆抱过来,示意小孩坐下来。
小孩之前对他报着的怀疑和敌意一下子消散不少,缓缓坐下来。
他的嘴角一直生硬的抿着。小孩想把衣服还回来,拉帝奥摇了摇头。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愿望呢?”拉帝奥开口。
小孩捏住衣服,吃的,可以吗,什么都行。
维里塔斯点点头,他打开门,端来外面那份早被他放在椅子上的小点心,此时刚好可以被他拿下来,切了一口放在一旁,把点心端进来。
小孩一大口吃掉一块的一半,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咽下去。
卡卡瓦夏小小的脑袋轻轻晃着,他咀嚼着不知什么味道的点心。
火堆静静燃烧着,甚至很少发出不懂事的噼啪声。
小孩开始小口吞咽着,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等到还剩一大块糕点,他抹了抹嘴,小心翼翼的看了维里塔斯一眼,然后开口问道:“先生......这份我能带走吗?”
拉帝奥回头看着小孩小心翼翼的眼睛,他说可以,当然。
小孩很开心的站起来,他说谢谢。
拉帝奥看着他,他的发旋干枯却柔软,像猫的肉垫。
他向外走去,维里塔斯顿了顿,叫住他。
但是小孩走到门口,才轻轻回头。
“先生,”小孩的脸现在微微红润不少,“谢谢您,谢谢您的外套和糕点。”
“我们还会再见吗先生?”
拉帝奥看着他犹豫的眼睛,聪明的小孩知道他不是精灵,但是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小心翼翼的端着他的糕点。
拉帝奥说,我会记得你,记得你的眼睛。
小孩笑着,他说谢谢先生。
他打开门,朝维里塔斯挥了挥手,走出去。
维里塔斯目送他走出门,缓缓踏出去。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散落在地上的外套。
维里塔斯坐在那张过于小巧的椅子上。
他的身形恢复了正常大小,按照故事情节来说,他应该走入森林,但是他没有,只是坐在小巧精致的椅子上。
很贴心,他还是可以阅读亲爱的书籍。
他翻了第二十三页的时候,一只猫爪轻盈的拍在了他的书页上。
他没抬头,猫就一屁股坐了上来,抬头看他的眼睛。他右手把它提溜起来放在旁边。
猫就又凑上来,一副势必要让他注意到自己的样子。
他再次把它提溜走,猫好像觉得这是在跟他玩,兴奋的凑上来咬他的手。
维里塔斯懒得逗猫,他把它的帽子取下来,猫一下子就停住动作,呲起牙炸了毛,伸出爪子下面尖利的指甲摁在了脆弱可怜的书页上。
拉帝奥“啧”了一声,书立马消失在人猫之间,他把小帽子扣回猫的头上,然后站起来,弹了一下猫的小脑袋。
猫不满的扶正自己的帽子,甩了甩尾巴,转身蹦下桌子。它面朝的地方出现一道门,猫用爪子把未上锁的门扒拉开一道缝隙,轻巧的钻了进去。
维里塔斯摩挲了一下手指,上面带着柔软的余温。他面无表情的走上去,打开那道门——
然后和自己对视。
4.
维里塔斯捡到一只猫。
也不能说是他捡到的,某天他走出实验室,那只猫蹲在门口,身上的毛杂乱又脏,看见他却颤巍巍站起来。
实验室不能养宠物,维里塔斯也根本没考虑带任何动物回家。
但是枯瘦的小猫一步一步的跟着他走到家门口,一直烦人的叫啊叫,他打开门,猫转了个调,可怜兮兮地蹲在门口,却没有贸然进去。
维里塔斯想,他果然很讨厌动物。
他把猫洗干净,家里根本没有给猫吃的东西。
他沉默了一阵,从哪边掏出一个白色的半透明大盒子。
他骨节分明的手配合他认真帅气的俊脸,猫很期待的看着他。
他从里面掏出来一只小白鼠。
“还没做实验的,吃吧。”拉帝奥揪着小老鼠的尾巴放到猫面前,珍惜的把盖子盖上。
猫颤抖着摁住老鼠,还是没能下嘴。
维里塔斯真的很讨厌动物。
猫挑食又娇贵,不吃老鼠又挑剔饭菜,他明确的把它捞出去,说自己是不会收养它的,等到晚上打开门,猫还是好好的待在他本就不大的沙发上。
他最近的研究有些难度,导师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他也的确很快就有了进展,但是还是卡在了关键一步。
他难得把实验报告拿回家里,他随意打包了一份饭菜,猫又跑上餐桌,抛弃前两天买的猫粮,一定要蹭上来吃口会使它掉毛的饭。
他心里想着事,懒得理猫,把它从餐桌上揪下去。
猫不满的甩甩尾巴,把碗挪到维里塔斯脚边,高大的人类连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可怜的小猫,把吃完的碗拿到厨房,小猫去叼他裤脚,他把碗放好,拖着一条猫进了卧室。
猫才发现人类根本没在意到它,现在连猫粮都没得吃,因为卧室被锁上了。
拉帝奥把草稿搬上来,带上眼镜。
猫看出来这是很重要的纸,维里塔斯脚底下还有一摞草稿纸,它就轻轻趴上去,一副恶龙包揽宝藏的样子。
猫不叫不吵,因为蓝紫色头发很认真的在桌子上。
它于是守护着人类的草稿纸,坚定的睡着了。
维里塔斯拿到推荐信的时候,只是很淡定的说了句谢谢您。
他走出办公室,回到教室,同学们带着惊羡过来围着他道贺,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说着谢谢。
他拿着推荐信回到家,站在玄关处愣了一会。
好像一切都很顺利,维里塔斯的一生,小小的神童天才的学生,比其他枝蔓更早攀顶的紫藤花。
他坐在沙发前,推荐信放在他的正面前。
一个淡金色的身影窜出来,精准的撞倒装满水的杯子,维里塔斯眼疾手快的把纸张拿到怀里,猫窜到他头上,他黑着脸把它拽下来。
推荐信被重新放到一边,维里塔斯头疼的去跟猫作斗争。
猫终于被扯到一边,不满的跑走了。
维里塔斯拿着信把它放在桌子上。
所以他记得很清楚信确实是在桌子上。
他皱着眉翻找着,桌子上被他弄乱,整个几乎翻了过来,还是没能找到薄薄的一封信。
维里塔斯烦躁的扯了扯头发,坐在桌子前,想着要不要写一封信给教授,可是这种东西弄丢了实在是太过无礼。
猫走进来。
他还在无意义的翻找着刚刚翻过一遍的桌子。
猫走过来扯他的裤脚,他心中烦躁,忍不住低声呵斥让它走开。
猫在他脚底下扒拉什么东西,然后蹦到了桌子上。
是他的推荐信。
他的动作顿住,有些着急的把信拿过来,松了口气。
他有些恼怒的做了个深呼吸,把猫赶出房间,蹲下身指着它的小鼻子:“别动我东西,也别进来了。”
他把门关上,烦躁的清理桌面,猫还在外面叫,拉帝奥没管它,动作带着不耐和怒气,不小心一脚踢到了脚边堆积的草稿纸。
他深吸一口气,劝自己不要跟一只猫生气。
他蹲下来把纸张堆扶起来,却漏出几张带着字迹的纸。
维里塔斯的动作顿住,把几张纸抽出来。
不止这几张,纸堆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他那些不知道去哪里了的半成稿,或者混在成稿里被他带回来放在家里的过程。
他沉默的看着这一堆写满的白纸,突然想到猫很喜欢在这里叼着他的裤脚往里面靠,他让它别打扰自己,猫就会扒拉半天,然后坐在纸堆上看着他。
拉帝奥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猫很喜欢那堆纸,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它是在替他保存东西,全都放在了自己的宝藏堆里。
他头疼的叹了口气,打开门。
猫在外面扒拉着门框,见到他出来就扑过去咬他的鞋,明明是主人该生气,猫却恼怒的伸出了指甲。
维里塔斯给它的碗里倒入猫粮,猫生气的叫了几声,才跑过去扒拉碗里的饭。
拉帝奥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很讨厌猫。
维里塔斯毕业的时候,才跟学院里的新生差不多大。
那只猫有了新地方乱逛,他没给它起名字,它到饭点就会自己出现在他实验室外面怨妇一样喵喵叫,只有拉帝奥黑着脸出去吃饭它才优雅的闭上嘴。
不知道猫从哪里叼来的谁掉的硬币,币值不等,每次都要叼过来给他看,拉帝奥不要,猫好像根本没准备给自己不解风情的主人,只是仰着脑袋绕着给拉帝奥看一眼,然后就叼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后来才知道这些玩意都是那些愚蠢的学生们给的。
他不喜欢绕路,真理大学作为宇宙间数一数二的学府,占地面积自然不小,拉帝奥没有心思把这地方全逛一遍。
他那天从假山上走,是因为学院另一半新开了实验室,从假山走可以少不少路程。
假山上有个小亭子,一堆人围着中间的小石桌嚷嚷着什么,拉帝奥嫌他们吵闹,就想绕过他们离开。
里面突然传出来一声熟悉的猫叫。
维里塔斯离开的步子顿住,皱着眉退了一步,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自己养的小东西正趾高气扬的坐在几张纸旁边。
他隐隐约约看见猫叼起硬币轻轻松口,硬币在桌子上咕噜咕噜滚,被猫一爪子摁住,不知道哪面朝上,但是猫很笃定的把才被他剪了指甲的爪子摁在某一处上,有几个学生欢呼一声,“真的对了!”“竟然是真的,那赶紧看看这份没答案的选哪个!”“我早就说了维里塔斯的猫也会做题!”
维里塔斯觉得自己迟早要被世界上的蠢货和自己养的猫气死。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你们在什么?”
学生们惊恐的转头看着他,疯狂的去抢桌子上的纸张,然后作鸟兽散。
猫被学生撞了一下,不满的叫了一声,看到维里塔斯也不慌,懒洋洋的喵了一声,低头去叼桌子上的硬币。
一只手把它薅起来,把它嘴里的硬币抢下来,猫即刻奋力挣扎起来,要去拿自己的劳动成果。
维里塔斯把它揪了回去,可怜猫咪赌徒的新生意遗憾落幕。
维里塔斯毕业的时候,几位导师联名推荐他。
你是个好苗子,他们这么说,不管是科研还是教书育人,在任何方面你都会有所成就的。
他沉默着点头致谢。
他开始投入个人的研究。
前人并未研究出的迷题,新式的机械,改良技术,几乎每一个领域他都有涉足,在所有人眼里他当之无愧称得上是天才。
但是从头至尾,博识尊也未瞥一眼。
当博识学会邀请他去做教授讲课时,他无言的摩挲了一下信件,换了新家的猫还是喜欢蹲在他脚边,甚至给自己扯了个软垫,此时懒洋洋的转着硬币玩,抬头看着他,似乎是觉得无聊,踏着步子跑了出去。
所以他其实本来准备前去的。
没有受到教育的孩子们,他见过太多,他从未评价过,但是当那些只到腰高的孩子们殷切的跑来给高大的人们擦鞋,稚嫩却已经风霜的脸蛋捧着一束束花,杂乱的小脑袋低下,一次次像路人磕头时,维里塔斯总是驻足。
他知道,这些孩子们可能连名字都不会写,施舍并不能拯救他们,但是知识可以。
维里塔斯枯坐了三个钟头,还是拿起笔写了回信。
他写完放下笔,猫刚好回来,身上又带着伤。
他皱着眉把它抱过来,猫死活不领情,挣扎着要回自己的小软垫。自从半年前搬到这边,猫就时不时带着伤回来,可是这边大多都是富人,安保完善,也少有野猫,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伤到的。
其实维里塔斯住在哪里都一样,只不过这边离研究室很近,设施也完善,干脆就搬来这边,但是猫一直不太喜欢,很少出门,一出门就容易带着伤回来。
他摁住猫,消了毒又抹了药。
猫立马跑走,还狠狠咬他一口。
他不明所以。
直到他几天后才知道猫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他从邮局回来,把车锁在车库,上来缺看见猫跑走,就想着把它逮回来,免得又脏兮兮回来。
他跟上去,却看到猫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
猫发出了一声呜鸣,快速转了身子,向另一边跑过去。拐角露出几个小孩,维里塔斯有印象,是他隔壁几家小孩,经常一起玩。
他想出声阻止,猫已经拐了弯跑走。
猫窜到树上,那几个孩子聚到树下,小孩石头砸不到,另外的孩子就去踢那颗树,猫再上面叫了一声,然后在他们准备向上爬的时候狠狠蹦了一下,他亲眼看到它的爪子被树枝划到,才勉强跳到另一颗树,然后窜下来跑走。
孩子们还去追,猫终于跑没影,拉帝奥才发现自己松了口气。
他终于有机会拦住那些孩子,皱着眉,问他们为什么要欺负自己的猫。
孩子们听说他是猫的主人,都露出惶恐又抱歉的表情,领头的孩子吱吱呜呜说,很抱歉先生,我们只是觉得它很可爱,并不知道它是您的猫,我们万分抱歉。
维里塔斯当然知道他们不可能是无意的,但是他毫无理由,他皱着眉赶回家里,猫看起来很生气的骂着梳不顺的毛,但是那是因为它的爪子受伤了。
他把它抱进怀里,猫还是挣扎着要跑。他叹了口气,“我很抱歉。”他说。
猫停止乱挥的爪子,抬头看着他。维里塔斯趁机握住它的爪子,猫又喵喵乱叫起来。
但是维里塔斯没想到这种小事还会招惹事端。
他到的时候,猫被高跟鞋踩了两脚,好像踩到了内脏,微微蜷缩着,但是骨头好像已经被打碎了,没法完全动弹。
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当时是什么想法,维里塔斯·拉帝奥,聪明的天才脑袋,他说不出来任何话,他把他的猫抱起来,猫蓝紫色的层层叠叠的瞳孔看见他缓缓聚焦,然后轻柔的叫了一声。
他说不出来任何话,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还在训斥着猫伤了她们先动手打猫的孩子,他们还在咄咄逼人,可是猫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学了一二十年的知识,此刻一语不发,没有人为他的猫立案,没有人为他的猫道歉,猫闭上了眼睛,可是他昨天才洗了它的软垫。
维里塔斯,这是你想要的教育吗。
他一语不发,他抱着猫回了家,把它和软垫埋在了年初种的猫薄荷下面。
他重新给博识学会写信,拒绝了教授的职位。
维里塔斯,维里塔斯抬头。
他站在门边,看着屋子内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维里塔斯。
他看着自己养猫,步入大学,搬家。
他看着自己做研究,得到引荐,养猫。
他看着自己,那是维里塔斯吗。
他们对视。
维里塔斯晃了神,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刚刚在想什么来着?哦,他今天要去做一下收尾试验。
对啊,养猫的是他,没去博识学会的是他,如今站在这里的就是他。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走出门。
助手说有几封信件放在他桌子上,他进办公室随意翻看。
他的手突然顿住。
没有任何豪华的装饰,甚至文字都是机械式的印刷体。
可是轻轻浅浅的“天才俱乐部”几个字,让他做实验都从未颤抖过的手不经意颤了颤。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他潜意识里好像觉得这不应该属于他,可是维里塔斯不喜欢妄自菲薄。
他轻轻合上信件,刚好是春天,窗外的草木长出新芽,生机盎然。
好像一切顺水推舟,维里塔斯·拉帝奥,他不再有什么遗憾。
他演讲,他发射新式导弹,他重新推演公式,维里塔斯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因为他在任何人的眼里,本来就是个天才。
只是没有猫打乱他的草稿。
猫,猫,猫,他养过一只猫,对的,他当然养过一只猫。
某一天他走出实验室,大街上,一只淡金色的身影跑过去,他心脏一紧,抬头看见一只猫,死在车轮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近。
他走近。
猫安静的躺在马路上,身上没有血也没有伤,就像被高跟鞋踩过内脏。
他把它抱起来。
女人在说,你的猫伤了我的孩子,孩子在说,它的爪子抓伤了我。
猫睁开眼,它说。
哦,它才没法说,它死了。
猫说,可是没受过教育的孩子也会伤害我,可是我想要吃饱,可是我想要暖和一点,精灵先生。
可是我想要活下去,可是你还是应该,还是应该。
维里塔斯与自己对视。
维里塔斯与猫对视。
他抬头,桌子旁的小凳子上,猫在看着他。
5.
猫不会说话,它只是一只猫。
维里塔斯想,他还是很讨厌动物。
猫跳下凳子,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往前走。
维里塔斯跟着它往前走,猫轻快的跳着,周围好像渐渐变得模糊,什么东西从维里塔斯身旁路过,他抬头,才发现自己在大街上。人们从他身旁走过。
猫不见了身影,天上还在下恼人的雨。
四处人影幢幢。
天色暗沉,他没有伞。路人们举着伞从他身旁路过,行色匆匆。
他环顾四周,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所有人穿着灰色的黑色的衣服,举着黑色的深色的伞,从他身边一遍遍路过。
维里塔斯想,砂金分得清吗,这是他的梦还是给拉帝奥的梦?
人群更加拥挤起来,所有人好像都赶着急着,朝维里塔斯走过去,又路过维里塔斯。
他这才发现,人潮中央,有人打着一把透明的伞,孔雀一样的衣服在灰黑的衣服里显得更加鲜艳。
砂金朝他笑着,站在马路中间,车在奔驰,人在拥挤,砂金站在人潮之间。
四周安静的世界突然一瞬间充满声音,汽车呼啸鸣笛,人们大声讨论。
可是维里塔斯不喜欢吵闹的声音,他想。
他想往前走近,因为砂金看着他,开口朝他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
他突然很想听听砂金的声音。
维里塔斯想,为什么你这家伙每次说话都不能让我听清。
他往前走拨开人群,所有人都恶狠狠的看着他,他才看清他们的脸。
豺狼虎豹,禽鸟蛇虫。
他们张着大口朝维里塔斯嘶吼,维里塔斯皱着眉,推开他们往前走。
砂金站在原地笑着看着他,他没来由感到恼怒,这场无厘头的梦境实在是无趣,他觉得自己想要质问对方,但是他只能往前走。
砂金转过身。
维里塔斯往前走。
他咬着牙,那些兽面人身的家伙们还在拥挤着朝他嘶吼。
他想,他想。
砂金,你他//妈到底在等什么。
砂金转过头。
猫看着他。
现在是猫回头看着他,他在梦里养活的猫,在梦里重新看着他。
所有人突然转过身,朝着猫涌去。
维里塔斯这次是被裹挟着往前走,猫与他对视着,层层叠叠的猫眼睛里没有情绪。
他没有碰到猫,没有人碰到猫。
在所有恶意触碰到它之前,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击中了它。
世界安静了。
砂金死了。
因为是群体性事故,所以举办了群体丧礼,不然砂金无亲无故的,谁会给他办丧礼呢。
拉帝奥说,毫无意义。
砂金在那边笑,他说他倒是挺喜欢,毕竟死掉了不会真的死掉。
他在那边嘟囔着什么,拉帝奥没听清,皱眉问他在说什么,砂金笑着说没什么。
公司办了三天,飞船事故其实也不罕见,所以连火化都免了。
维里塔斯当时想什么。
他什么都没想,他送了一束花,在砂金微笑的墓前。
所以呢,砂金,那天你又说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把话说清。
砂金倒在马路中央。
张牙舞爪的人们消失了,雨还在下,散落着一地的伞,还有停的歪七扭八的车。
维里塔斯脚边被风吹过来一把打开的黑伞,他弯下腰拿起来,举起来想朝砂金走去。
雨下的更大了。
不对。他想。他停下脚步。
梦泡是砂金的,梦泡的梦是砂金的,这个梦的核心是砂金,但是梦的主体是维里塔斯,做梦的,从头到尾都是维里塔斯。
所以他可以实现梦里卡卡瓦夏的愿望,可以见到自己,也可以抽离自己。
维里塔斯想,那你醒来吧,告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砂金。
他闭上眼睛。
人潮又开始涌动,车的鸣笛声,人们的讨论声。
他感觉到有人向他走过来。
雨还在飘飘悠悠的下,落在维里塔斯的伞上,落在维里塔斯的鞋上,落在维里塔斯的衣角上,落在朝他走来的人的脚步声上。
他睁开眼。
有人走过来,钻进他的伞里面,头发上沾了水,眼睛找到他的眸子对视,像湿漉漉的猫。
他说,教授,好久不见。
6.
好像很久很久前,自己还不会饿肚子的时候。
姐姐给他摘过很漂亮的花,教他编了小小的花环,他把所有的花环都送给了姐姐,因为姐姐是卡卡瓦夏认识的最漂亮的姑娘。
他见过花,见过无灾无难的盛夏,在一切来临前。
姐姐带着他跑走的时候,在宽阔的星星很亮的夜晚,姐姐用力抱住他。
明天会来的,姐姐的手轻柔的拍着他。
做个好梦,卡卡瓦夏。
其实砂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这么多年的直觉怎么会让他看不出来这次行动有问题呢。
公司只字未提,上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只能陪笑着,他说当然,这活当然该我来。
他在走前问维里塔斯,他说你喜不喜欢梦。
他小声说,以后我们梦里相见吧。
7.
维里塔斯还未开口,砂金伸手点住他的嘴唇。
他说,教授,你喜欢这份礼物吗。
维里塔斯说,不尽人意。
他耸耸肩,说,我要是能把匹诺康尼的梦境建筑师请过来,肯定要在这建个赌场,让你陪我赌一局。
维里塔斯说,我不会陪你赌//博。
砂金笑,说你都来到我的梦里了,陪不陪我可由不得你。
拉帝奥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对方。
他说,可是这是我的梦。
砂金点头。
砂金的手轻轻盖上维里塔斯的眼睛。
砂金说,没错。
他说,所以,维里塔斯,你要记着。
是你想要救我,是你要来见我的灵魂。
8.
维里塔斯睁开眼睛。
雨还在下,手里的梦泡没了颜色,暗沉的像是雾蒙蒙的天空。
bgm:TheAlchemy-TaylorSwift
summary:他惊觉自己端在手上的正是一场极具诱惑的赌局,可在他眼中,这只是一道选择题。
1)
得知砂金死讯那天是个正午,太阳很大,维里塔斯在喝一杯常温的咖啡。
来的人三缄其口,支支吾吾,好容易在抽泣和颤抖中阐述完这个事实,试探着抬眼瞥一眼这个和他上司据说关系匪浅的学者。他仍是埋在文件和书籍里,端着咖啡,只是动作停顿了片刻。“请您…节哀。”报信的员工道。
“知道了。有劳你跑这一趟。”维里塔斯道,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仍是钻研文献。面对噩耗,维里塔斯并不意外,毕竟......
他仍是钻研文献。面对噩耗,维里塔斯并不意外,毕竟砂金临行前留了一份遗嘱,交由他校对。光是财产归属就有足足有30页,从明面资产到灰色产业都有明确的去向。维里塔斯并不相信运气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但那份厚重的文件入手,还是压在他心上。面前的砂金笑嘻嘻没个正形,靠在他最喜欢的旋转软皮椅上用脚把椅子蹬成游乐园的旋转茶杯,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瓶香水,从耳后喷到手腕,在逐渐回温的春天里发酵出刺鼻的香精味,一下一下挑动维里塔斯紧绷的神经。
没来由地,学者感到一阵烦躁。“你要不是来谈正事的,请你滚出去。我还要备课。”
“别啊,教授。”砂金起身,带着所有令维里塔斯恼怒的元素,凑得更近:“有备无患嘛。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多留一手准备?”
“正常人为出差准备的后路不可能是遗书。”
“那你现在见到了,哦,不对,我应该不在你划定的‘正常人’的范畴。对吗教授?”砂金又换上一幅洋洋得意的表情,像极了抢答的学生,等待导员夸赞。维里塔斯皱着眉,本想公事公办,用繁复的条款和法规驱散烦闷,可那些简单的文字却都变得晦涩、复杂起来,从他的眼前无数次划过,就是进不到他的大脑里。整整二十分钟,他还捏着第一页的页角,迟迟无法翻动。
“闭嘴。”
这是维里塔斯发怒的前兆,这时总宣告着他们相互折磨的游戏结束。砂金偃旗息鼓,摔回办公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滚轮,丝毫不在意他的真皮鞋尖。过了一会,他听见维里塔斯问:“去哪?”
“月卫之盾,还有虫洞附近的伽马星系。”砂金似乎等他提问很久了。不出所料,维里塔斯还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上。“收一笔坏账,顺便打捞点珍惜忆质,运气好的话还能再讹流光忆庭一笔。”紧接着,他和维里塔斯聊起他的计划,侃侃而谈每一步成功后会有多丰厚的回报,接下来又会如何行动,事无巨细,唯独隐去了他的委托人此刻最关心的问题,这份遗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怎么样,亲爱的拉帝奥教授,准备好和我赢家通吃了吗?”
“概率。”
“什么?”
“从第一个环节开始,你完好无损的概率。”
他不相信砂金不知道这个概率。常年在赌桌上博弈,计算得失赔率,已经是赌徒内化的本能。但着眼于胜利的狂喜,往往会导致狂热的赌徒们忘掉脚下的天堑。维里塔斯要他亲口说出来,而他却没能察觉,自己也已陷入了一场赌局之中。
他在赌,赌匹诺康尼之后,多次险象环生后的无力能让这嗜赌如命的家伙真切地品味恐惧,动摇他伪装的疯狂,放弃自找死路的计划。
他也在赌,赌砂金不敢在自己面前坦言他又一次死到临头。
窗外的爬墙虎在微风中摇曳,沙沙作响。砂金回以维里塔斯的只有沉默。
良久,他笑了。砂金抓住维里塔斯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一层衣料,维里塔斯触到心跳的震颤,夏日的余温流连在手掌和躯体间,他的手心出了一层汗。“如果你还记得,我的命是找公司贷款买来的。六十塔安巴,顺带摆平斗兽场经理死亡一事,我欠得不少。以利滚利,我要带来的价值也不止我已经赢下的赌局。”
“只有活人才能带来价值。你不会蠢到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吧?”维里塔斯咬牙切齿。
“那要看对谁而言了。满盘皆输的人可巴不得我死。”砂金的手覆上他的手腕,“你想让我死吗?”
他试探地松了力道,维里塔斯没有离开。他于是把指尖落在血管上,心脏与脉搏呼应着,鼓动出彼此的回音。也许某天,自己的心跳会先一步放缓、停滞,在短暂的和弦之后又只剩一种单调的节奏。砂金想。
“我要是活着回来,这份遗嘱自然会作废。但教授,人总得做好planB不是吗?”
维里塔斯说不清砂金到底在劝谁。最后砂金还是去开他的会了,临走前顺走了他果盘里的一颗苹果。维里塔斯强迫自己检查完砂金的遗嘱,从格式到措辞他一一修改,最后在公证人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艳阳高悬依旧,它的金芒仿佛永远也不会灭。只有咖啡冷了,入口满嘴苦涩。
直到今天,星际和平公司的人第二次找上门来,要求调取他的文件操作记录及办公室摄像头,维里塔斯才如梦初醒。距离砂金离开,到死讯传来,不过短短两个月,而他的许多财产,最后受益人的位置,都填了维里塔斯·拉帝奥。
“抱歉,教授,我们得证明这份遗嘱的真实性。”来人道。
维里塔斯望向窗外,牵牛花已过了盛放的时段,哀哀地垂着头。暮光笼罩,他手中的杯子也早就空了。
一天已经结束了。
2)
维里塔斯至今想不明白砂金是怎么死的。
资产清算专家属于星际和平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又是存护令使的直属小队,关于他们的一切情报都被列为最高级的机密。往常,维里塔斯作为砂金“不成文”的默认搭档,凡有关砂金的事,诸如任务资料,公款账号,甚至他存放基石的匣子,他都有权限了解。但偏偏是他的死,他生命中最后一笔记录,将维里塔斯拒之门外。
“无可奉告,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前来接待他的翡翠女士这样说。“我们也是同样的遗憾,我相信您心中的悲伤比起我们只多不少,还请您节哀。”又是一样无关紧要的话,这些天维里塔斯听过好多次了。
“他只希望我们转告,他输了,仅此而已。”
这倒也符合砂金的作风。毫不掩饰自己大获全胜,对这之外的失败轻描淡写,即便这次他没能收回自己丢下的筹码,他的生命。维里塔斯就只能猜。从他决定前往月卫之盾这颗等级森严的星球开始,到虫洞跃迁时被时空洪流的罅隙捕获,或者又像在匹诺康尼时那样,深陷忆质之海,只不过这次他没那么好运,迷失在亦真亦假的幻觉之中。他计划严密,却又漏洞百出。科学家厌恶不确定性,就像厌恶不能复现的实验成果。而这恰巧是砂金的瘾症所在。在挑战他的认知这一点上,维里塔斯不得不承认,砂金一直赢得名列前茅。
包括他的死。维里塔斯上了两节课,回到办公室里,一阵茫然后,他才堪堪意识到,在他所有的设想里,砂金的死不过是他在他的世界里按下了暂停。凡暂停,定有重启的一天,而非一锤定音之后漫长而永远定格的死寂。
兴许某天砂金会从角落里钻出来,大笑着脱帽摘眼镜,像个没事人一样和他打招呼:嗨,拉帝奥,想我了吗?让你失望了,给你的钱你得还我了。在维里塔斯的设想里,一直给这种可能留下了余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任他的办公室空空如也。
维里塔斯·拉帝奥,他每翻过一页,这个名字就浮现一次,加重一次,多到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叫这个名字——重名,幻觉,臆想,什么都好,而不是砂金白纸黑字地真要把他来之不易的筹码予他保管。最后是他的亲笔落款,在砂金署名和分页日期左边,白底黑墨,盖棺定论。
许多次,维里塔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若知识是财富,求知的过程无外乎永无止尽的攀登,攻克难关。他本以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但他没有。他竭尽所能地回忆有关砂金的一切,渴望从中寻得蛛丝马迹,未果,而他很快也失去了耐心,变得焦躁,敏感,凡谁谈论起一丁点有关公司的事宜,他都聚精会神,生怕他们背着他偷偷议论砂金的死。
终于有一回,维里塔斯确定地听见了“石心十人”这个词。于是他立刻反驳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了讣告,你怎么证明砂金真的死了呢?”
几个饭后闲聊的员工吓得噤了声,他们根本没在讨论已逝的总监。“可是…上头是这么通报了…”有人怯怯道。
“这是你。通报的内容无从验证,只有傻子才会信以为真。”
面对哑口无言的员工,维里塔斯不知怎的突然掰着手指数起来:“他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躲过了灭族的屠杀;之前有人把他埋在沙漠里,过了一周他又自己爬回来了;他曾在一颗星球的监禁电椅上全身而退,在匹诺康尼死而复生。你们怎么确定,这不是这赌徒又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呢?”
“教授…您还好吗?”
维里塔斯愤然离席。他应该至少听一听另一方的观点,或者像学术辩论那样回应他们的质询。但他要说服的也许并非旁人。他在心中重申,他只是基于逻辑,不会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他都快说服自己了,等回到办公室,屏幕正中央仍是那份上锁的遗嘱,这强有力的说辞顷刻间牵强附会。
这些天他一直强迫性地打开遗嘱,扫几行,关上,过不久又打开。维里塔斯深吸一口气,熄灭屏幕,摔进椅子里喝咖啡。咖啡凉得他一激灵。维里塔斯这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和砂金一样,晚上的咖啡里一定会掺一杯酒,放几块冰。
夜是冷的,砂金曾把一颗跳动的心交予他手上,他回以同样的震颤和温度。他没办法相信,砂金的心脏就这样停下了。
3)
“我来还书。”
烛墨学派的图书管理员脸上是止不住的忧虑:“教授,这是您本月借阅的第十二本茨冈尼亚文献了…”
“学会规定了不能借吗?”
“没…没有…”
“很好,那再帮我拿一本新的。”
维里塔斯说不清他在做什么。砂金还活着的时候,他对他的过去从未有如此多的探知欲。更多的时候,他把埃维金人的过去等同于砂金的隐私,他不提,他便绝对不问。或许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件泾渭分明的事。其他的,维里塔斯的床还是大床,洗漱架上至今还摆着砂金的杯子,衣橱里还留着他的外套,早就连同他们的关系一起含混不清了。
人人都忧心他,不少人劝他去看心理医生,治疗创伤。但他却不这么认为。非要说的话,他认定,自己只是在填补还未来得及书写的空白。
曾有一次,砂金喝多了酒,跌跌撞撞地摔进维里塔斯的玄关里。他被一声巨响惊醒,还以为是劫匪,端着枪冲出来时只看见挥舞着筹码的醉鬼靠在墙上笑:“拉帝奥,我又赢了。”
“你没把自己玩死真是医学奇迹。”
“别这样嘛。”砂金抬头,他的眼睛向来具有欺骗性,尤其夜里,些微的火光都能照出勾人的瑰丽。“我今天心情好,没准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呢?”
这是赤裸裸的邀请,只是维里塔斯不以为然。他抄起砂金的一只胳膊,半拖半拽地把人按在浴缸里冲洗。庇尔波因特是没有夜晚的,维里塔斯的家在星舰边缘的位置上,离星空够近,也有足够的灯火让幻想回落。砂金整个人浸在肥皂泡里,脸上的红晕和醉态消了不少,人却沉默了。看着泡沫在浴池堆叠,而维里塔斯还在坚持不懈地往他头上倒洗发液,砂金忽然问:“拉帝奥,你希望我死吗?”
“你比我更清楚,光靠想,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决定,也无法干预事态的变化。”
砂金长舒一口气,盯着窗檐外的云絮和灯,自顾自道:“我今天搞定了一个大供应商,做测量仪器的。以后矿产勘测的新设备,他们只会优先供应给我们。”
“这种待遇,从前只有市场开拓部才有。”砂金吹走一颗泡泡,它飘着飘着,倏地就碎了。
“部门之间争抢资源,公司难道放任不管?”
“拉帝奥,你知道庇尔波因特有多大吗?”
“八十万一千平方英里。”
“九大董事,七大部门,下属62个办事处,底下还有数不清的科室、小组,还有外包的业务…公司太大了,拉帝奥,大到任何人都只能是零件,除非有大乱子,没人有空考虑两颗螺丝谁对谁错,为什么起摩擦。”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砂金冷哼一声,“听到自己的大供应商被杀不死的奴隶抢走了,鼻子里的假体都会气歪吧。”
这是维里塔斯第一次听到砂金这样称呼自己。他泡在浴缸里,脖子上的商品编码是洗不掉的。砂金提到的名字他并不陌生。新官上任三把火,施耐德上任部门总管后,第一把火就点燃了茨冈尼亚。砂金,公司,埃维金人和茨冈尼亚,贯彻砂金人生中的几个词轻描淡写间串到一起,砂金不甚清醒,维里塔斯连呼吸都放轻。
“不问我些什么吗?教授?”
砂金环上维里塔斯的脖子,呼吸和词句在吻间变得黏连旖旎。学者抚上他濡湿的金发,回吻落在他的睫毛上。“不。”
快倒在他肩上的人瞬间撑起身子。维里塔斯的手勾勒着他的身体,并未在编码处有多少停留。“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我会听。”
偏偏在这个时候,身体纠缠着,维里塔斯要拉开一道距离。但没人料想到以后。砂金道:“要从一首歌谣开始。“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又一次闭上,哼唱起来,渐渐地,他也睡着了。
在茨冈尼亚的信仰考据中,维里塔斯时隔半年,读懂了砂金的动作: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砂金在追寻久不可忆的故土,重新踏上他来时的路。
他们之间从未说过爱,这带有魔法的深刻字眼。维里塔斯自认他们还不能承担对方的过往,在未来给对方留下一亩三分地。说到爱,是没有轻率的余地的。维里塔斯看着显示屏桌面上唯一一个文件——砂金的遗嘱,望着办公室,偌大的桌子,空出来一把的椅子。可实际上,他也未曾设想过一个没有砂金的未来。
砂金离世后第三个月,维里塔斯失魂落魄地发现,他爱砂金。
暴雨滂沱。
4)
推理就是这样简单:假定一个毋庸置疑的前提,接下来所有看似荒谬的结论都有了依据。维里塔斯确凿地相信,他爱砂金,于是之前无厘头的愤怒、烦躁、茶饭不思,现在的消沉、后悔、心事重重就都有了道理,这事实又反过来,循环论证他的爱。
他仍旧按部就班地上课,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像一具游荡的躯壳。他尝试喝酒,喝咖啡,饮品越来越凉,结果则是不论清醒或混沌,他都能在脑海的某一个角落,想起他和砂金的某段回忆,听到他说过的某句话。
又一次,维里塔斯坐在酒吧窗前,要了一杯威士忌酸。他向来不喜欢酒精,但除此之外,他能用的方法都已用遍了。夏夜蝉鸣阵阵,在落地窗前,维里塔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还有旁人似有若无的窥视目光。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标准的苦闷人,终不过又是庸人自扰。
一个样貌熟悉的女人端着酒杯,径直坐到他身旁。
“记忆是无尽的深海,能沉湎其中,恰巧证明你在深邃的过去印下了足迹。”披着紫纱的女人摇晃杯里剩下的液体,仔细打量眼前的学者。现实或是记忆中,她见过许多类似的人。曾经她讶异于维里塔斯锋利的目光,悲剧终于将他的理性敲出柔软的痕迹。她想知道,给他一次做梦的机会,他是否会如他口中的庸人那般不愿醒来。
她领着维里塔斯,离开人多眼杂的酒吧,拐进花坛边的角落。“给。你知道怎么用吧?”
维里塔斯盯着手中的忆泡。它几乎透明,只有丝状的忆质在中间缓缓流动。他不禁想起砂金最后一次任务中提及的高级忆质,正是这东西害他丢了命。可忆者只淡然一笑,反将他十指握在上面,道:“一颗纯粹的忆泡,能构想、复现出任何你想要的画面。拿着吧。”
“它或许能帮你找到答案。”
这很荒谬,维里塔斯躺在床上,手里端着那枚晶莹的忆泡。忆者没有带来任何他想要的消息,狡猾地把选择权交给他。倘若他真的就此迷失,他们也可以甩甩手表示事不关己。
那枚忆泡一片空白,只等着将他所思所想忠实地复现眼前。
维里塔斯不知道他将面对什么。也许是砂金,他们的一段经历,也许是更深层的,他未曾预料的危险。他惊觉自己端在手上的正是一场极具诱惑的赌局:未知,风险与答案共存,概率未知,同样地皆有可能。
可在他眼中,这只是一道选择题:能再见砂金一次,见,还是不见?
维里塔斯闭上眼,额头紧贴忆泡。气温骤降,他仿佛沉入深海。恍惚间,维里塔斯好像理解了砂金。他掷下骰子,只是因为他想赢,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我亲爱的教授,你这话要是在我们组会上说,绝对会因为这优越而不自知的语气,被大家狠狠抨击。”砂金笑着接过热红酒,关上投影,却转而拿起手机继续处理公务。等他回完最后一则消息,天已经全黑了。星子稀稀疏疏挂在天边,半轮弯月,枯枝交错,秋意拢着他们,落在霜上。砂金这才得空喝一口酒,果香四溢,是他喜欢的味道。
“现在,我们继续上次没讨论完的话题吧。拉帝奥,你想让我死吗?”
维里塔斯一怔。这段对话并不在深秋,而是发生在不久前,砂金来找他公正遗嘱时。这个忆泡看来不是单纯复刻一段记忆,眼前的砂金,更像某种记忆杂糅后的投射。一道幻影是没法自主思考、行动的。四下无声,砂金转动他专属的筹码,等待答案。在维里塔斯有所反馈前,他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搂过他的肩,给他染上刺鼻的香水味,再用吻把他的话搅得细碎。
“梦里不存在死亡。”维里塔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无关定理。”筹码被抛起,落下,砂金握住它,没人知道是正是反。“这只关乎于你,拉帝奥。”
这是一个梦。维里塔斯反复对自己说。
他仿佛又看见砂金的遗嘱,四十多页纸像雪似的,纷纷扬扬。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砂金一路走来的战利品,每一个战利品之后,都写了维里塔斯的名字,托他好好保管。
这是一个梦,他要把自己不敢做,没有做的事做完。
“我爱你。”维里塔斯说。他走上前,拥住梦中的砂金,把他紧紧扣在怀中。
他感到砂金也回抱住他,像他曾经那样,抚他的发,勾勒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良久,他听见砂金叹息,道:“你不爱我。”
“拉帝奥,你不爱我。”
烧着柴的暖屋比霜冻的冰原还要冷。维里塔斯错愕地与他拉开距离,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梦,兴许也是最后一次能和砂金象样地谈话。可结果为什么要惩罚他,偏偏不能如他的愿?
“我爱你,”他再次说,“我希望你活下去,我很早开始就爱你。”他的办公室,他的家,他的记忆里,砂金占据了如此重要位置,而他离去之后,维里塔斯的世界永远缺了一块拼图。
“可你得承认,你不完全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我们只是在一起短暂地快乐过,但为的只是自己。在我离开之前,你我都从未设想过对方的以后。”
“一局之中,我赌上性命,赌上未来,但我从来没把你也当作筹码。”
雨雪纷飞。在砂金杳无音讯后,他才幡然醒悟。维里塔斯从窗沿望去,枯枝盘虬,山石林立,有霜无雨,有沙无土,没有一条道路。茨冈尼亚或许就是这样的景象,而砂金一路走来,指引方向的只有够不到的月亮。
往事不可追矣。
维里塔斯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希望你活下来,但或许你说的对,希望改变不了什么,我们彼此的习惯和信任,也许谈不上爱。”
“我还没来得及爱你。”
月就在前方,他也要向前。眼前砂金的幻影终于展露微笑,维里塔斯右手抵上砂金的胸口,在他的梦里,砂金的胸腔仍在震动。曾几何时,他的枪口也被这人掰至胸前,而后他也聆听、触碰过他的心跳,与他的脉搏交织。他仍坚信,这样坚毅的生命不会输给时运,他的血脉一定仍在某处鼓动,伺机生长,他要做的,只是穷极所有去验证。
砂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我会找到你,或等到生命的终点,再来回答。”这个关于爱的命题。
“那么,亲爱的拉帝奥,要打个赌吗?”
维里塔斯摊开左手。在他的脉搏以左,砂金投下了一枚筹码。
他再度睁眼,自己躺在床的一侧,房间漆黑,晨光熹微,昨夜的咖啡混入冰水,脉搏以左,空空如也。
-fin
后记:
翡翠的办公桌前,维里塔斯慢慢地排开一把赤铜币,不多不少,正好60枚。
“这是什么意思?”翡翠放下手中的茶,盯着郑重其事的维里塔斯。
“60塔安巴。”
“我来买走砂金的基石碎片,还有他的基石匣子。”
“你很清楚,这里面已经没有了存护的神力,基石已和普通的矿石无异,何况它只剩碎片,价值也已不如市价。”
“而且…”翡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这枚基石的主人…它早就不会再亮了。“
“它会的。”维里塔斯深信不疑。
“教授,你最好还是去找个咨询师聊一聊。”
“但其实公司也没能确认他的死亡,对吗?”
翡翠默不作声。她很确信,有关砂金的事故及情报没有除了公司以外的人知道。眼前的学者向来讲证据,论事实,她还没见过他因为一点希望就如此笃定的模样。
她收下维里塔斯重金买来的60枚赤铜币,将砂金的基石碎片,连同匣子一起从保险柜里取出,双手递给维里塔斯。“只有一部分。另一部分他随身带着。”
“如果哪天,碎掉的砂金石再度亮起,或者你拼好了它,也知会我一声,让我这个老朋友也安心些。”
“祝你好运。”
盛夏的阳光洒落,映出砂金石上点点流光。
隔壁的梗图,改了
回坑的第一个十连
配方推导:埃维金最后的血液*1,暴雨*3,破碎的砂金石*些许,装饰选用石心之心。得到一杯[未曾相遇的极光]
愿母身三度为你阖眼——
.我流理砂,有私设或者ooc皆归我,不喜勿入
.本篇1.3w加上正文共3.6w全线完结,感谢各位支持,久等了。
.本次采用多视角转换的写法外加小学生文笔难免会有些出入,请多担待。
.重要角色死亡预警,BEHE可自己定夺。祝各位阅读愉快。
.正文指路【理砂】长河
我曾博览群书,试图形容他在我眼里是怎样的人。
是荒漠里的风雨,是峭壁上的木槿,是书中的月亮与六便士。
直到后来在漫天的极光下,我才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他是我永远无法逾越的冬天。
...
——《庸人的一生》未删减版
2.
至于其他?那得让我好好想想这个赌徒还有什么优点能让我说得出口的。
嗯,我是在开玩笑。
除了上述的平淡无奇的小事之外,砂金也是一个会创造惊喜的人。
只不过就如他所言那样,我不是一个会去感受惊喜的人。
他好像对此并没有那么的…难过,甚至还笑着反过来安慰我道:"别那么惊讶,我只是辞职了,又不是不能和他们见面了。"
但我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能不能见面"这个问题。
因此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他可能真的没有难过,他只是会觉得…有些遗憾。
于是我问他,我说:"你后悔吗?"
说来可笑,在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当时的我居然生出了一点晦涩的心思——我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一句"有"。
就好像只要他说了,我就能放纵自己心中的那点酸涩去毫无顾忌的斥责他,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他只是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胆怯是赌徒的大忌。"
他说:"你知道的,拉帝奥。我从不出千。"
是的,我知道。从他为了布局而特地找上门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和我,都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我如鲠在喉,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来一句"蠢货"。
不过好在公司给了他一笔可观的离职资金——或者是出于浓厚的同事情,亦或是砂金在给茨冈尼亚带去光明的同时也确实带给了公司一笔可观的利益。总之就统计结果来说,那笔资金如果不被他拿去赌博的话,足以让他衣食无忧一辈子。
但是他没用那笔资金——或者说这笔资金没有一笔被他用在自己身上。
你敢信么?那时的我第一次从一个"劣迹斑斑"的赌徒嘴里听到"存钱"两个字的时候,我甚至下意识的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可他那时的神情,又是我所见过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以至于我不得不再一次选择去相信他这番或真或假的话,于是我问他:"不用那笔资金,那你是打算在我家蹭吃蹭喝一辈子?"
他当时似乎愣了一下,沉默不语的观察了我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开口:"…你一开始也没说要给你交物业费啊。"
是了,从出院后到他搬进我家这期间发生的一切我们都表现得太过自然,以至于我们都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不对味,他又连忙补充:"你早说你需要我不就给你了,不过很可惜我现在辞职了,也不知道小金库里还剩多少。你等我过几天翻翻……"
他总是聪明的紧,又在偶尔某些时候显得有些蠢笨——比如听不出来玩笑话和真话。我当时便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的工资卡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又像是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那副表情就像对着我的工资卡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我好笑的等了他半天,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他居然对我说:"拉帝奥,你这是打算包养我啊?"
好吧,我承认在那一刻我也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在打趣我还是在说实话。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发现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就现在这种情况,我包不包养你对你来说有区别么?"
我轻嗤一声,故作漫不经心的对他道:"从下个星期开始我就要回去上课,可能偶尔会有顾及不到你这边的情况……这张卡,就在你这边先存着。你想买什么东西就拿这张卡去用,如果我来不及回来做饭你就叫个跑腿的送外卖上门——你笑什么?"
这不怪我态度突然转变,毕竟砂金这人笑的时候要么是有一肚子坏水了,要么就是不安什么好心。
至于真心实意的笑……在他成为"砂金"后,我就很少见了。
但那一次的他没有任何算计,也没有任何的阴谋。他就只是看着我笑,眼眶有点红。
他开口,声音很轻:"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钱花光吗?拉帝奥。"
我说那能怎么办呢?你不想用你的离职资金,那不就只能用我的。
有能力的人,总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不过从那天开始,他好像就把"省吃俭用"这四个被他遗忘在记忆尘埃里的字重新找回来了。
当然仅限于他自己,把我的钱用在我身上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比如给生活增加点情趣,比如给我带来点惊喜。
于是在那段复工的忙碌中,直到某个完全闲下来的周日,我才蓦地注意到了墙角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盆富贵竹,那套穿了几年的旧西装上多出来的宝石袖扣和几本我之前留意很久的书。
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至于他本身,他倒是并没给自己多添释点什么。他说他已经拥有的足够多了,转头却又打量起我来问我还缺不缺什么。
我点点头,我说有。
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微微挺直了身子——就好像我但凡说出点什么他下一秒就能摇着轮椅上演一场速度与激情就为了能买到我想要的。
我太了解他了,你只要对他付出一点好,他就会千百倍的奉还回去。他就是这样的人。但我那时候在想,不能这样。
一直付出的人,不能总是他。
然后我抬起了手,竖在我和他的面前。右手中指上戴着的银戒微微泛着温润的光。
在他云里雾里的表情中,我沉着声音开口:"缺了一场婚礼,缺了一个承诺…"
缺了一个共度一生的人。
"你要给我么?"
没人注意到我当时其实也是紧张的,甚至声音都有点发紧,但很显然他也没注意到。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再到欣喜…
却又在最后目光触及到轮椅的那一刻变成了犹豫。
我很确信他听懂了我的话中含义,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我一个正面的回答。
他沉默,目光开始游移不定,又摸了摸鼻子。最后也只是讪讪道:"哈,我收回前言,看来你也学会制造惊喜了。"
那一刻我的心莫名沉了一下。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很不好,我收回了手。僵硬的说着我知道了,然后和十年前一样又一次背对着他离开,回到了卧室里。
我只知道那一晚,他和我都一样,难得地浪费了一晚上亮着灯的电费,彻夜无眠。
你说后半段算不上惊喜?那是当然,毕竟没有那个蠢货会真的把遗憾当做惊喜。
但比起遗憾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他带来的惊吓更让我觉得晦涩。
除了死亡。
就像我前面说的,砂金偶尔会表现的像一只娇气黏人的猫……听出来了?不错,只是偶尔。
正如命运多舛所带来的好运总是白驹过隙,叫人要么不在乎,要么抓不住。但它所带来的苦痛,却往往会留下余痕,叫人惦念一生。
直到现在我仍旧认为那是我有生最大的过错,即使当初的他和你一样都否定了我这种被你们认为固执的想法。但庸人不是天才,不可能一辈子都对错误置之不理,哪怕它再小,哪怕全世界都告诉你你没错。
别担心,我从不认为我在工作上付出大量精力这件事是错误的——我向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我唯一觉得自己做错的地方在于……我不该在无意间察觉到了砂金的变化后,却刻意的想要等解决工作上的麻烦再来找他。
我最早察觉到的时候是他又开始犯上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不,他失眠的时候不会辗转反侧的发出任何动静。将呼吸刻意放的绵长给人错觉,从而静静地睁着眼睛到天亮才是他失眠的征兆。
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从不希望拖累任何人或者给任何人带去麻烦,在他重伤之后更是这样…即使我感受得到他可能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
我不是没在意过,我也曾指着他眼底下的乌青冷声问他怎么回事,希望他回到"卡卡瓦夏"的时候能坦诚相待地和我互诉衷肠。
直到我彻底解决了学校的麻烦,打算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那天,他不见了。
而我甚至忙的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重新站起来,又花了多久学会的重新走路。
那天下着大暴雨。空掉的轮椅孤零零地摆在客厅中央,家里的灯是关着的,直到闪电划过,才能勉强照亮屋里的死寂。
我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转身下了楼,那一刻我觉得我可能快疯了。
我以为他在生气,想用"离家出走"这样幼稚的方式来选择逃避,但好在"离家出走"只是我给他的失踪想象的理由,并不代表他本身——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离家出走",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离我们家不到三百米的一家便利店外。一个人,一袋瓜果蔬菜和一只猫。
这座城市的最大特点就是天气变化快——这可能也是他外出并没有带伞的原因。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裤脚边上全是泥泞,看起来苍白又狼狈。但他怀里的幼猫却被他护的好好的,用外套包裹着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我想他应该也没能想到我当时会去找他,在那之后我甚至偶尔也不止一度的去想我那时候的表情应该挺吓人的。
砂金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在我突兀的靠近后止了音。我与他对视,在身后闪电的白光划破苍穹的瞬间,我在他微微睁大的眼里看到了我自己。
狼狈,强压着怒火,沉默地表达着山雨欲来…跟平日里完全相反地自己。
他难得的有些慌张,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但我听不到。
我毫不犹豫地怀疑我当时的心率绝对超过了180甚至更高,以至于耳边嗡鸣不止。我能看到他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说了很多,但我一直沉默着,直到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他的手腕很细,桡骨突出也没多少肉。晃动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打针留下的淤青。
我蓦地抓住了他的手,很紧很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会用那么大的力气,但我大抵有些头绪知道我想要抓着他的原因。
我怕他消失,我怕他…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天我近乎失控地,粗暴而沉默地在他的惊呼声中往他头上盖了件外套就将他抱回了家。后来他说我那一天特别吓人,因为我看起来井井有条的做好了一切善后工作,但他感觉我快失去理智了。
我也不知道我到最后到底是怎么冷静下来的——可能是因为那只瘸了腿的幼猫挣扎着咬拽着我的衣角试图将我拖走,也可能是因为,在那件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有比蒸汽更烫的液体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猛然回过神,看见了…无法让我原谅自己的一幕。
砂金全裸着坐在充满热水的浴缸里,无声无息地看着我在哭。
是啊,他在哭…遭受非议和毁谤的时候他没哭,被命运赋予的子弹险些射中心脏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但他当时隐忍着,一声不吭的在落泪…却是因为我。
他跟我说:"…对不起。"
就是这么一句话,却让我忽的就想到了十年前,那场堪称完美的瞒天过海计划的前夕。
那天也是雨天,我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同样是浑身上下湿透狼狈的砂金。
他当时同样红着眼眶,却没有像如今这般哭出来,更没有如今这样虚弱。他只是看着我,声音沙哑哽咽的强撑着笑容看着我,说:
"嗨,拉帝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很小很小的一个忙…呃,我知道这么说很冒昧,但除了你我没有别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被哽咽盖过:"对不起……拜托了。"
在回想起来的那一刻,我蓦地抱住了他。
我听到他终于不用再隐忍地破天荒头一次的埋在我肩头痛哭出声,我终于知道了他最近为什么失眠越来越严重,为什么每次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地看着我,为什么明明对我的隐晦感到惊喜,却又在最后装作不知不晓。
他比我小了好几岁,却比我承受住了太多太多。
多么神奇啊,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在那一刻我却明白了所有。
他说他不后悔亲身所做过的事,但这句话又有着欲言又止的后半句。
——他后悔把我拉入局了。
我把他拥入怀中安抚,感受着他的心跳,脉搏,眼泪和断断续续的话语,那一刻我感觉我应当是被他传染了,眼底酸涩一片。
砂金那天晚上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他不是出门故意不告诉我,只是那天他太过无聊,勉勉强强的重新学会走路后又刚好发现家里的果蔬所剩无几便想着自己再去买点好给我一个惊喜,结果没想到天公不作美惊喜变成了惊吓。
他又说拉帝奥你能不能不要把那只猫丢了,虽然它有点脏,被人故意折磨的瘸了两条后肢看起来病殃殃的但实际上它很坚强。他想养着权当有个伴儿。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末了总要补充上一句对不起。直到最后他把自己说的困了,恹恹欲睡却仍抓着我喃喃说知道错了。叫我不要讨厌他,不要觉得他太过麻烦。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他给我递筷子时下意识的解释,希望我不要嫌弃他脏。
可他总也不记事儿,因此我也不知道在他快要昏睡过去的那几分钟我说的话他记住了没。
…所以这本书如果后续能够出版,劳请留一份给我。
没有别的,我只是想将我对他说的话乘坐着死亡的河流,驾驭着燃烧的风去往他身边,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无数次:
我从未后悔过被他拉入局,从未不喜欢他,也从未觉得他是什么麻烦。
他不必总对我怀有愧疚。
我们本就应该先平等,再相爱。
那次之后他淋了雨的身体隔日便起了高烧,断断续续的吃了几次药却总也没见好。反倒是他带回来的那只猫被他精心照顾的愈发龙腾虎跃起来,颇有他很久之前的作风。
我为此不得不也必须先暂停掉手里的一切工作,或推迟,或委托他人。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照顾他身上,当然也只能在他察觉出不对劲时用谎话掩饰。
说真的,他很聪明。我能察觉到他应该明白了什么——因为我的撒谎技术真的很差。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会在这时疲惫而又苍白地托着那只被逐渐养大的小黄猫到我面前,让我抱抱它:"看吧拉帝奥,它被我养胖了不少。"
我能看得出来,他不想让我担心,而我不想让他难过。
所以这时我大抵会故作无视他的虚弱。自然而然的接过这个话题,或是调侃他几句: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沾沾自喜。
他就笑,说"小孩怎么了?反正你不也总把我当成小孩。"
这应该就是我们平日里最常见的相处模式——我们"各怀鬼胎",却又对彼此心知肚明,维持着表面的歌舞升平。
但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对我而言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可命运并不这样想,它从不仁慈,也从不公平。
我几乎忘记了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笔录的方式去记录观察他的情况。
他总会在疼的难受的时候自嘲,说回旋镖又打到了自己身上,"明明前不久还嘲笑你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结果中招的竟是我自己。"
可即使再疼他也拒绝服用止疼药,所以每当这时我都会将他揽入怀中,一边帮他擦拭冷汗再试图用聊天的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给他讲莱布尼茨公式,讲黎曼猜想…他觉得枯燥无味,我便一切从简地给他讲大海,讲星空。
每每讲到后者的时候他都会很安静,偶尔也会哑着声音搭上几句。说他以前住的房子是"露天房",从残缺的一角抬头望去,便总能看到好多好多星星。说他小时候总是羡慕别的孩子有各式各样的玩具,自己没有,就会在晚上的时候爬上山坡去数星星,从这头再到那头,有时数的完,有时还没数完便潦草睡去,再被姐姐抱回家。
后来长大了,不用再住"露天房"了。星星却看不到了,姐姐也不在了。
直到某天我跟他讲极光——用最质朴科学的方式跟他讲极光是如何形成的,他却突然打断了我,问道:"…拉帝奥,你看到过极光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又问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他当时已经很瘦了。眉眼含着倦意,声音也很轻。但眼里微微亮着光的窝在我怀里,认认真真的答:"没什么,只不过是…埃维金的一种说法罢了。"
"姐姐说,当埃维金人的生命抵达终点的时候…就会在【卡卡瓦】的极光下重逢。"
"星星会被城市的灯光掩盖,不过我干了不少坏事,应该变成不了星星。如果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在了的话,你就替我去看看极光吧,拉帝奥。"
"如果能看得到的话…那就代表,我想你了。"
我…我当时没立即回答。只是关掉了灯,然后在黑暗中慢慢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我们的身躯紧密的靠在了一起,我能听见他虚弱的心跳在空旷的房间,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听见了属于我的声音,我问他:"你就这么自顾自的替我做好打算了?"
"……"
"那我对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一样。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终于听到了一声轻叹。
"拉帝奥…"它叹息着,温凉的手触摸上我的脸庞,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一个动作:"拉帝奥啊……"
"别哭了。"
我避开了他的手,只是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固执地重复着:"回答我。"
这回他沉默了更久。
直到某一刻,他的胸腔微微震颤。那些字句被他一一拼凑成了我期待已久的答案。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恍然发觉我早已泪流满面。
他说了什么?
………
他说:
"你是我渴望永远沉溺的,自由的春天。"
在砂金生命里的最后时刻,他们去拍了这辈子唯一的一张合照。
那一天是整个隆冬为数不多的好天气,砂金坐在轮椅里久违地穿着西装。化着淡妆的脸上终于显得有气色了很多,就像是要康复了。
拉帝奥站在他身侧替他整理衣领。俯下身的时候他听到砂金笑着小声对他说:"这么正式,好像拍结婚照。"
拉帝奥低低的"嗯"了声,带着银戒指的手轻轻去碰了碰砂金的手背。用两个人之间才能听懂的话对他说:"别担心,有我在。"
"有你在,我从不担心。"砂金垂着眸,攥住了拉帝奥那根带着戒指的手指,半是揶揄半是调侃:"我就是怕你会哭,哭的时候又没人跟我一样哄你怎么办。"
拉帝奥反驳:"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哭过。"
"那就假如一下嘛,或者万一也可以。"
拉帝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替砂金整理好衣领站起身,扭过头看向屋外的雪色。
昨夜下了一场雪,此刻白絮似的堆积在窗柩上。有阳光撒下,便镀上了一层暖光。
他的眸底晕染上了雪景,再开口时便也有了暖阳的温柔,白雪的落寞:"那我就去看极光。"
"看到极光,想到你,觉得难堪,就不会哭了。"
砂金笑了,很释怀地笑。
他说,"好,我等你。"
1960年12月31日,砂金于家中溘然长逝。
他终究是没有多余的运气能够透支好让他跨过这一年——亦或者他仍旧好运傍身,只希望于一年的终末结束,好让另一人毫无牵挂的走向新年。
葬礼在他死亡的三天后举行,现场安静极了。除了曾经要好的十名同事和拉帝奥外,再无人知晓他的离去。
而拉帝奥,全程都表现得很平静。
他妥帖的收好了砂金的遗物,不甚生涩地低声安慰着泣不成声地托帕,后又在葬礼结束后向那位优雅的慈玉女士递交了辞呈,表明自己还有要务在身,确实无法再担任技术顾问一职。
翡翠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最终收下了辞呈。并告诉他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回公司找她帮忙。
"我能感受地到那孩子特别喜欢你,或许他早已在我这用真心抵押了你的存在。所以以后但凡遇到困难了你都可以寻求我的帮助,不收押金。"
拉帝奥点了点头,说"好"。
他回到了家中,先是给猫的碗里填上了食粮。又走进了卧室内将一身西装妥帖的收纳进衣柜里,拿出存折开车去往银行。
1965年2月初,一所希望学校如约在这座城市的边郊建立了起来,冠名"卡卡瓦夏"。
砂金的那笔资金在他离开后的五年终于重见天日,学校落成的一星期内接受了无数多的采访,只因这里刚上任的校长立下了在当时足以轰动教育界的规矩——
不收学费,不设招生门槛,不歧视出身。只要想来学习的人都值得被倾囊相授。
起初总会有人想借此来闹事,却又都以一一被收拾一顿扔出教室做终。除此之外对"新奇"的规矩和对资金供给的怀疑导致这所学校一开始总也招不到任何一名老师。拉帝奥便一人担任数职,教着慕名而来寥寥无几的几个学生。直到有熟悉教育界的人惊奇的发现这所学校的校长兼全职老师居然是真理大学那位自称"庸人"的天才,它的所有存疑便在刹那间,都烟消云散。
新来的学生和投职简历趋之若鹜地涌进这所"贫困"的学校。年轻的,年老的,一知半解和一窍不通的学生都被全盘接受。新来的老师更是各司其职,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耕地开挖掘机,他们的教学风格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他们都是那位拉帝奥教授的学生,同事。
簇拥拉帝奥和这所学校的鲜花和赞美愈甚,而被众多光环加身的拉帝奥哪怕如传闻所说脾气再古怪,每每开课时教室里仍旧门庭若市——学生们坐不下了就站着,站不下了就围着教室外趴着。他们如饥似渴的汲取着从未了解到的新奇知识,拉帝奥每每写完板书回过头,都能看见学生们脸上的疯狂与热忱——其中有几双后来的眼睛特别好看,尤其是当他们怯生生地微微亮着希望的光的时候。都能让拉帝奥有一瞬间的出神。
他在闲暇之时又办理了去往南极的签证,每年都会在寒假放假的时候坐上去往南极的飞机和游轮,拍摄下一年又一年的极光。
极光真的很好看,捉摸不定的变换着,各式各样地在寒冷的夜空中流动。因此拍摄到的照片皆有了属于自己【卡卡瓦】的色彩。
曾有位艺术家在游轮舢板上偶遇过拉帝奥,那时他被厚重的羽绒服包裹着,孤身一人低着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低声喃喃着像是在说什么。艺术家离得远,听不清他说的话,却转头对着身边的同伴说:"嘿,看到了吗?兄弟,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孤独。"
"属于他一个人的孤独。"
再后来,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又过了7年,家里的那只瘸腿的猫也走了。
别人都说这只猫的福气好,天天出入都有拉帝奥抱着,就算在工作时无论怎样黏着拉帝奥它都不会被赶出去。
但只有拉帝奥知道走之前它一遍又一遍的舔舐着拉帝奥的手指,似乎在不舍,又似乎在告别。直到第二天拉帝奥从学校回来找遍了整个家里,才在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发现了长眠的它。
真是性格也跟它的另一个主人一样,学了个七八分像。
至此,拉帝奥毫无波澜地心想,这间屋子里大概再也不会多出什么"惊喜",也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
他将猫安葬在常去的那座山上,安葬在砂金的旁边,下山的时候却头一次破天荒地从山脚的便利店买了一箱啤酒搬回了家。
那天下山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在万家灯火中他拎着一箱啤酒走向那栋唯一没有亮灯的屋子,刚进门便拿出了一瓶酒撬开瓶盖,仰着头一饮而尽。
啤酒没有被冰镇过,喝起来即苦涩又辛辣,但拉帝奥恍若不觉。他平日里酒量并不好,所以在喝空了几瓶后才醉醺醺的想起还没做饭,便又站起身,拎着酒瓶朝着厨房走去。
曾有朋友笑他真是个怪人,哪怕醉了也像没醉一样。干起事来能有条不紊,有时甚至"事半功倍"。
拉帝奥微微清醒过来看着桌上的两碗馄饨心想,可不就是事半功倍么?
他愣愣的站着,好像又重新看到了砂金。那个狡猾的赌徒笑着拉过他坐下,又给他手里递了一双筷子,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跟他说:"别愣着了,这顿我请。"
拉帝奥慢腾腾的攥紧筷子,盯着眼前的馄饨许久,终于夹起一个塞入口中。却再也不是熟悉的口味。
那一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饭桌上默默地吃完了双人份的馄饨,到最后甚至有点撑。但没人知道他曾在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抬起手捂住了双眼——
他泣不成声,掌心里滚烫一片。
6(玛格丽特小姐笔录)
从那天起,拉帝奥教授开始渐渐变老了。
人类的身体机能和记忆总会随着年龄慢慢衰退,但拉帝奥教授似乎并未表现出任何的衰退迹象。
他仍旧能精神矍铄的站在讲台上精准地用粉笔头砸向每一个不听讲的人,仍能条理清晰的跟笔者讲述当年的点点滴滴。只是无论几十年前还是几十年后,他仍是败给了世俗——他在六十五岁的时候功成身退,由讲台上转至幕后。又在七十五岁的时候因为年龄过大以担心身体健康为由被当时大多签证中心拒绝再办理飞往南极的手续。好在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年年都会在十二月份前后飞往一趟南极,拍摄下一组又一组的极光带给他聊以慰藉。
他就这样靠着这些照片度过了安闲地一年又一年,但人闲下来的久了身体机能终究要退化,就算是天才也亦是凡人,无一例外。
他的反应开始变得迟缓,记忆力在慢慢衰退,手也不再平稳,我时常能看到他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或者是那根带着戒指的无名指?我不知道。只是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就把我叫到跟前,让我去寄一封信。
我按照他的嘱托去了,然后你就来了。
我想我知道他叫你来的原因。
拉帝奥教授应该和你聊了很多,因为在你那天离开之后,拉帝奥教授终于久违的,露出了一点点如释重负的笑意。就像是如果他那天要走,他都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
可那明明是笑容,我却莫名的为他…欣喜又难过。
可他还没有看到我拍摄到的极光。
但…天啊,你完全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意志力要有多坚定才能…才能燃尽生命去等待本该来不及的人或事物。
我带着拍摄的照片走进教授的房间,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球已然浑浊,却又分明清醒着。许是听见了动静,他扭头看向我,目光仁慈,平和,沉静。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看待后辈那样,他问我:"今年的极光好看吗?"
我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将照片展示给他看。他已然看不清东西了,却仍旧在努力慢慢地一一看过之后夸奖了我几句,又摆了摆手让我凑近些,然后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他说:"不过从今以后去不去看极光,就是属于你自己的决定了。"
我愣了好久,巨大的悲伤险些压垮了我的心灵,但拉帝奥教授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告诉我:"不要难过,玛格丽特。"
"不要为我感到难过,你们的旅途仍未结束。向前看,不要停下脚步。"
围在周围的同学都早已无声地泪流满面,在这样悲伤的氛围下我也不由得哽咽,我问:"那您呢?教授,您要去哪?"
巧合的是,那天同样是12月31日,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在新年的倒计时钟声里,我看见他缓缓闭上眼,声音在漫天烟花到来的那一刻显得微小却又清晰。
"我要去寻回属于我的不完整地冬天。"
原著向,正文2w6+番外1k6,一发完,HE
给拉帝奥和砂金
0/
“笃笃。”有叩门声若有若无地响起。
1/
“笃笃。”他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请进,拉帝奥教授,您是受邀而来的贵宾,本不必如此生分。”
主人的回答异常客气,这间办公室配备的对讲系统甚至不致让声音失真,环响起来就像在身侧一样亲切。贵为部门总管的人彬彬有礼地起身亲自引客人到沙发就坐,茶具在他张罗茶饮时有条不紊地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显足了尊敬却又显得颇为熟络。
——前提是他们真的融洽到可以作为朋友对谈。
“学会分配给我的任务里并不包括对接市场开拓部,所以不妨直说‘邀请’我前来的目的,奥斯......
“学会分配给我的任务里并不包括对接市场开拓部,所以不妨直说‘邀请’我前来的目的,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先生。”那张邀请函被甩到茶几上,他们都对精美之下暗藏的玄机心知肚明,所以拉帝奥并没有掩饰语气里的冷意。
“您说笑了,拉帝奥教授。”奥斯瓦尔多交握着双手微笑不改,仍旧自顾自地摆出自得的姿态,“在‘天才’之中,您是距离我们凡人最近的一位,也是我们唯一有可能接触的一位,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很希望有机会能结交像您这样的朋友。”
“你想要的是对星武器,克里珀的狂信徒。”拉帝奥笃定地打断了无意义的虚与委蛇,冒犯的称谓却切中肯綮地让市场开拓部盛名与恶名同样昭彰的总管露出满意的神色。
天才们只凭依灵光闪现的念头亦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而只是因为“无趣”这样无趣的理由他们从来不踏足俗人的争斗之中。所以维里塔斯·拉帝奥才会是星际和平公司永远的最优选择,没有得到博识尊的注视只是无损于他惊人成就的悬案,而从未有人质疑他的才智同样具有撼动世界的力量——疯子眼中没有扩张不需要用暴力去探路、用血流成河去规训,所以当然是武器也只是武器——拉帝奥教授手中的对星武器是重新拨动天平的最重要筹码。
而这样的人却自称为真理医生因自己的信念行走在人世间,发展教育的“天真”理由就足以使他与公司达成互惠的协议,在支持者眼中那是比天才的孤芳自赏更有价值的崇高,而在那些得寸进尺的狂信徒眼中,拉帝奥只是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条拥有七寸的蛇。
比如说现在。
“真不愧是‘天才’,您的慧眼如炬可比天才俱乐部那些天才有趣多了。”奥斯瓦尔多发自内心地赞美起来,谦逊的语气却诚恳地落在危险的致歉上,“幸好还没有轻易尝试将您变成下一个查德威克,否则恐怕只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一介「庸人」,对星武器不过年少气盛时过于执着的错误,这样的故纸堆恐怕并不值得公司主管多费心研究。”吞噬一切的野望是「愚钝」的顽疾中最难以根治的一种,拉帝奥不会容忍生杀予夺的权柄流落到这些可以随意抹杀一个星球的全部美好去交换一己私欲的疯子手里。
不过,连奥斯瓦尔多都一反常态地大胆动作,拉帝奥也实在好奇市场开拓部准备好了什么围困一切智慧也无法破解的难题。没有人指望过这场瞒天过海的会谈能够仅凭口头上简单的断然否决轻易善了,所以拉帝奥只是直截了当地将话题引到最后的筹码上:“不过既然市场开拓部如此有把握拿到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那么就向我展示下你的凭借,施耐德先生。”
“我以为您已经知道了。”奥斯瓦尔多故作惊讶,毕竟那份邀请函被动过的手脚光明正大,说不定在学者眼里会更适宜被称之为一封泛着尖锐杀气的战书。
砂金石已经是一种质地坚硬的硬玉,可这并不意味着注定被切割的宝石就足以抵抗人力带着明确恶意而来的锤击刻蚀,所以彼时拉帝奥在摸到细腻布面上那些突兀的碎粒时立即冷笑着关了灯。在黑暗中匿踪于底色里的细微碎粒才能借助着荧光染料揭露出不善的来意,绘出一枚碎裂的砂金基石与一个刺眼的“奴隶”烙印,图像多此一举地选择了砂金石的绿色,不知道是在担心学者无法识破已经毫无遮掩的诡计还是只想提醒人记起黑暗里群狼的窥伺。
那些暗中揣测的风言风语他在砂金威胁他人时的自述里听过多次,不过拉帝奥从未觉得那个孤绝到猖狂的赌徒当真“脆弱”到轮得到他来保护,砂金同样敢砸碎砂金石,所以赌徒的性命会被视为筹码但也只握在他自己手中。
拉帝奥只讥笑一声不置可否,所以运筹帷幄的总管继续温和地开口诚心诚意地摆出自己提供的交易:“人总是具有逃避最糟糕设想的本能,所以现在还是容鄙人为您做一些更详细的介绍吧。”
“您应当知道目前日益蔓延开来的星球停转危机。以现成的萨尔索图为例,逐渐衰弱的地磁场、日益稀薄的大气层,再加上增长到难熬的极昼极夜,如果已经被您攻克的「石纹症」曾经是笼罩在一切生命头上的乌云,那么目前原因未知的星球停转危机无疑是间不容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尤其对于那些不肯接受公司帮助的边陲小星而言……”琥珀王的狂信徒摇头露出似是而非的惋惜神情,他省略的字词里会充斥着生命凋萎的另一种哭嚎,只是拉帝奥并不觉得这些悲惨会在这个疯子眼里留下除了狂热以外的任何烙印。
所以奥斯瓦尔多的下一句话已经变成十足的轻快,遵循完美的谈判礼仪轻易地割裂开了那些苦难,他诚恳地作出评价:“当然,即使是这样的难题,我们市场开拓部也完全相信拉帝奥教授有能力解决。”
“你资历尚浅,但一举解决星球停转的危机会为你带来足够的荣誉与感谢,而对星武器则会成为你‘开拓市场’所仰仗的暴力震慑……你想要无穷尽地扩张公司的版图成为距离克里珀距离最近的存护第一人,恩威并施,真是好手段,奥斯瓦尔多先生。”
拉帝奥的眼中星神只是一种并不比凡人高贵的自然现象,而奥斯瓦尔多会虔敬地迎回琥珀王的圣体所雕琢成的神像供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那座雕像听不懂又或许只是在漠视凡人的对谈,手持巨锤的星神兀自不停歇地挥锤将命如蝼蚁的人们驱赶入下一个纪年的轮回——而奥斯瓦尔多永远崇敬地顶礼膜拜他眼中的克里珀。
“我确实正在做关于星球停转的研究,只是……我需要的资金与技术支持,钻石当然也能提供。”拉帝奥皱眉说出了这句话。
奥斯瓦尔多的野心足够大也足够危险,但他目前所谈及的全部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这才是不对劲的地方。砂金……拉帝奥有些为难地想起了邀请函上泛着不祥的绿色幽光的印记所指向的那个人,奥斯瓦尔多连“砂金”这个代号都还未提起,这个疯子是枕戈待旦的刽子手,他只在刀刃砍向最脆弱的脖颈时谦逊地低头,要等待“砂金”这个名字也只等到“砂金”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他才会舍得揭露出最后一击致命的杀招。还缺少什么关键信息,让自称为「庸人」的天才也推断不出最后的答案。
“就在几日之前,第一颗停止自转的厄俄斯星突然发生了塌陷,在星球崩裂压缩的同时星球的中心也出现了不断扩张的亚空间,想必您也知道这一新阶段的演变会成为进一步研究的关键。而有幸的是,这颗边陲小星完全归属于公司的管辖之内,所以在筑城者封闭亚空间之前这颗不幸的星球将有幸地在公司的成就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可惜,目前派出的所有先遣探索队已经全军覆没,所以在明天,公司将会召开新的高管会议决定最后一批的探索人员。”
“目前这些无用的庸人没有传回任何回音,所以为了这最后一次不能失败的机会,公司将派出的,”上面的全部信息已经足够奥斯瓦尔多在拉帝奥眼中读到想明白一切后的冷意,不过他还是颇为玩味地继续说下去,“会是P46级别以上的高管。”
“如您所料,这只是一场无意义的死亡,但我更愿意将它称为一场足够盛大的作秀……”
……仙舟联盟强大而只以丰饶孽物作为航标,家族欢欣鼓舞一切希佩的选民但并非每个世界都能顺利地受洗成为家族的成员,而天才俱乐部从不回应被留在身后的凡民。如此种种,只有公司的触角要扩张到一切交易存在之处,适当地展现公司对凡民的慷慨无私才能更好地吸引他们将一切全心全意地献给琥珀王——比如一位高管被包装好的死亡。
……而他们正好有一位现成的人选。他会是一名死刑犯,所以为公司的伟大事业而献身只是人道主义的死得其所,甚至可以说他用自己的英勇洗去了自己的污名证明了自己虔诚的信仰;他会是一名奴隶,连一名奴隶、曾经的受害者都会被救赎转而投身公司的信念,那么愚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琥珀王的神迹与伟力;甚至连程序上都已经实现了毫无瑕疵的正义以及人道主义,他身上的争议足够积毁销骨,奥斯瓦尔多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强权,挑唆两句人心已经足够达成目的。
拉帝奥从奥斯瓦尔多过分直白的笑意轻易地补足这些昭然若揭的谋划,又一次无力地认识到「愚钝」是他终生不可战胜的顽疾。
“当然如果您愿意好心地出让对星武器的全部研究资料,为砂金先生找到一个真正该死的替罪羊也并不难,如果您不‘忍心’我也不介意代劳,市场开拓部还有几位需要整治的下属。”
奥斯瓦尔多最开始的指向就足够明显,所以在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刽子手脱帽致意,刽子手已经挥刀杀人。
“呵,好手段,奥斯瓦尔多。”新沏的好茶还没凉透,但拉帝奥的嗓音已经有些干涩的低哑。
砂金确实强大到不需要拉帝奥来保护,他虽然成瘾性地把自己的性命抛上赌桌,不过喜欢置身危险的人足以化解他想要挑战的任何风险。不过有什么荣光加身,也就会有什么众口铄金,人心才是最后的危险,是「真理医生」不可根除的棘手顽疾,也是拉帝奥不敢作为赌徒挑战的庄家。
“还得感谢您的帮助。除了医治世人愚钝顽疾的信念,您亲手用那种名为‘爱’的情感为自己添上了第二个弱点,这才为天平的两端放上了势均力敌的筹码。”他说到这里甚至有些做作的兴致盎然,“说实在的,我也很好奇您会作出怎样的选择,砂金的命还是不可计数的无辜世人的命,感性还是理性,心脏还是大脑。”在艰难的抉择里才可深入地在血肉模糊的痛苦里挣扎着走一遭,在获取想要的结果之前,奥斯瓦尔多乐于欣赏如此的表演。
但拉帝奥只是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平静地对答:“也许这个选择从来并不艰难,凡人的性命怎么会与以世代与世界为计的人民相提并论。”
“您说笑了。”拉帝奥的镇静甚至让奥斯瓦尔多想要为他的演技鼓掌,“恕我冒昧,您的理想足够浪漫、天真却也绝望,今天您会被邀请坐在这里的简单事实都足以证明它永远不会实现,就像凋亡的伊德莉拉。所以您心中天平从来就不会配平,摇晃再久两端自然会分出差之毫厘的胜负——托您的福,那个赌徒会再一次成为赢家,而我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拉帝奥已经起身准备离开,除了深锁眉头一切平静如初,就好像奥斯瓦尔多从未把杀死爱人的利刃与成为刽子手帮凶的钝刀一并交到他手上以供“挑选”。
“我也理解您的心情,即使是为了伟大的克里珀,不时我也会听到那些尖锐的嚎哭回响在耳边,”市场开拓部的总管假惺惺地安慰,虽然他甚至记不住那些被清扫的星系最简单的名字,“在明天董事会拍板最后的人选之前您随时可以联系我,希望您不会让我等待太久,我还希望能够在P48级的元老们面前保住我决胜千里的稳重形象。”
拉帝奥没有回答就径直离开,自动关上的门隔绝了奥斯瓦尔多探究的视线也还给他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所以奥斯瓦尔多并无表情地思忖起拉帝奥异常的平静,他伪装出的笑意从不到达眼底所以只要关门的轻微响声就可以悉数震落,就好像毒蛇正吐着信子从他的脸颊爬过,在冷血动物鳞片贴上的瞬间所有的温度都已经被带走。
所以奥斯瓦尔多也不会知道,拉帝奥出门后立马忿恚又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像是要忘记这场糟糕的邀约,他掏出手机无奈地发送了一条消息,然后七拐八拐地凭着记忆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说实在的作为学会的学者他并不如何熟悉公司总部。
奥斯瓦尔多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他独自站在痉挛的冻原上,不在有温度的角落。
2/
“笃笃。”
敲门声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所以拉帝奥径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下班后的砂金很没形象地伏在露台的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思绪大概会比被夜风吹乱的毛领和发丝还要渺远,他又唤了好几下也还是没应声。
“你浪费了那么久——”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抬眼有些哀怨地扫过来一眼,拖长的声音很闷,但更闷着气自己吞掉了后半句。
虽然砂金也觉得已经算自己无理取闹,不过他本期待与拉帝奥的这次会面能够毫无遗憾,在自由的最后的一个晚上。
钻石是在石心十人的全体会议上沉声地通知了那条消息,格式化的公文毫无多余的血肉,但在座的所有人都因为过于指名道姓的血腥意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也是。
战略投资部从来具有长远的投资眼光,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不只会把这称作一次无意义的牺牲。在派系斗争盘根错节的某两个部门看来,失去的只是钻石手下的石心十人或者奥斯瓦尔多手下的那群疯子中微不足道的一员,但是在以几近上千文明世界的生死存亡为背景上演的盛大作秀中,死亡本就是秀场上最大的哀荣。
所以一定要用长远的眼光看,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只用一个人的命,就可以保全余下的全部石心十人再换来奥斯瓦尔多的死亡,即使是天然地作为送死的最佳人选的砂金也仅会暗叹真是一场划算的好买卖。回忆里总有大雨落下,奥斯瓦尔多带来的所有无意义死亡划过他眼前会凝聚出一丝决然,命运是一场盛大的豪赌,只要可以赢得的收益够大,那么即使押上生命,他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你们可还真沉得住气,这可是我加入战略投资部以来扳倒奥斯瓦尔多的最好机会,就没人想要庆祝一下吗?”砂金扶了下吊儿郎当的粉色墨镜,连继续把玩手上筹码的动作都没有乱。钻石沉着脸没有什么好表情,翡翠坐在与他同侧的下首位什么也看不清,连没对他有过好脸色欧泊都有些愣住……资历最浅的托帕恰好坐在他身旁,所以砂金能轻易地按住眼里蓄着泪像是想要说什么的小姑娘,直到钻石烦躁地说了散会。
托帕被翡翠劝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不过最后还是只有砂金一个人在通明到足够驱散一切寒意的灯光里坐到了最后。钻石一定会在终局之后杀死奥斯瓦尔多,所以砂金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他已经做完了自己的选择——说不定还没拿定主意的钻石甚至更该心绪复杂一些。
偌大的会议厅里只有筹码在指尖碰撞的声音回响,听腻了之后就只好把那些昂贵的坚垣筹码有些迷茫地放下。没由来的,他只是突然想要约与这些内情完全无关的拉帝奥见一面,这位石膏头好友好像永远不会被裹挟进这些乱流之中,作为拉帝奥教授他足够智慧强大,作为真理医生他又足够纯粹,所以他永远不会像自己一样心烦意乱。
所以在从某种求生本能中堪堪挣脱出来之前,砂金已经给那个抽象的石膏头发送完一句“教授,明天下午见一面?”。也只在这一瞬纠结:那种还未彻底摆脱的求生本能让他想要编造一个更具体的理由把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补足成一个完整又正式的邀约,这样或许才能勉强入他那位过于苛刻的朋友的法眼;可是他又些许惊惶地想要在拉帝奥看到之前撤回那条消息把它粉饰成又一次没轻没重的玩笑。
但也只有一瞬,因为「石膏头」备注已经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提示。拉帝奥的回复只是一条简单的“好”,所以那条跳动的状态也转瞬即逝,但已经足够——即使所有溶氧都好像在慢慢离开让他手脚冰凉,可是溺水之人也因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而感到安心,即使他仍在向下坠落。
所以拉帝奥来迟了一些其实也无伤大雅,庇尔波因特承继着灯红酒绿的夜风习习会打散他们的呼吸,因此身边的温度感受不真切,可是拉帝奥同样没什么理由地就来到他身旁已经足够安心。
“抱歉,临时处理了一些棘手的事情抽不开身。”不过拉帝奥的眼底毫无阴霾,他道歉的声音难得地柔和,迟到本不是他作风里的一部分。
砂金心底很想再延长和教授漫无目的的闲聊一秒钟也好,可是拉帝奥小心翼翼地认真致歉起来反而叫他有些无措。巧舌如簧的人只下意识说出一句“抱歉”,转念又觉得这样反而对一无所知的拉帝奥来说会显得异常,拉帝奥不知道这些,也本不应该知道这些,到底有些懊悔地咬住了舌尖。
“没事,猜到了。只是这样甚至会让我有些好奇,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们从不迟到的教授都感到棘手?不妨说来我听听……”再开口就已经换了一套惯常的促狭说辞,他没有说完,只是眨了一下眼,露出“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笑意。
“犯不着你操心,赌徒。”他这样说的时候砂金也许是第一万次故作受伤地捂住了胸口,所以拉帝奥甚至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倒确实好奇你的看法,说不定你真能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不苟言笑的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认命地替砂金补足那个没有说完的无聊玩笑,“那么我会心甘情愿地把加入天才俱乐部的机会让给你的。”
“说吧,什么事。聪明绝顶的砂金总监并不介意为石膏头笨蛋指点迷津哦。”砂金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尘转身惬意地靠在栏杆上,不是强撑也并非伪装,与拉帝奥最寻常插科打诨几句足够他终于觉得发自内心的轻松,在说破一切时那些厌恶或怜悯的眼神之前,这是最后了无负担的一夜,所以他当然要把那些东西抛在脑后专注地享受此刻。
“只是一件事……”笨蛋石膏头笨拙到连措辞都有些犹豫,斟酌了半天说出口的东西仍旧语焉不详,“听从内心的话我的选择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我的一切信念和理智都在告诉我所要牺牲的代价我无法接受……”
“看心底。”
拉帝奥的尾音还纠缠不清地寄存在风里,但砂金已经用毫不怀疑的答案斩断了他的所有怀疑,从来带着无懈可击的面具的砂金总监也忘了脱口而出的答案才会是心底真正的声音。大概就像在朝露公馆他只会用穷举法解开隐夜鸫的谜题,聪明绝顶的砂金总监给了石膏头笨蛋一个暴力到蛮不讲理的答案,但说不准也正是他心底想要听到的回答。
“真不错,赌徒。完全胡言乱语的作答。”不苟言笑的教授只会在砂金骤然恼火的视线里给出不及格的分数,但到底拉帝奥会被这样直率到草率的答案逗笑,“但这对你而言倒的确是一个满分答案,加入天才俱乐部的机会就让给你了,希望你早日做出能受到博识尊赏识的成果。”
只是因为拉帝奥提问的认真恍惚说出心底真实想法的砂金总监因为这样不着调的调笑没好气地瞪过去,眼前好看到晃眼的人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但砂金会无措地觉得拉帝奥满意的微笑落寞到令人心惊,所以他把不放心的追问伪装成不满的责怪:“明明是教授说得模糊不清,你这样我当然没办法好好作答。所以到底是什么嘛……”
“比如说,你知道对星武器吗?”
当然知道。拉帝奥教授研究多年的最伟大成就,完全足以覆写信仰不同星神的各派系势力之间的微妙平衡,在他尚且年少时就已经试射成功,所有人都觉得足够被评价为“可以改变世界”但最终没有得到博识尊的认可,只如《智慧之为特权》中的记载一样只为拉帝奥换来了沉重的叹息和自嘲的笑声,又同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拉帝奥决然地封存了所有核心的研究资料。
在出于好奇翻阅那本厚重的大部头传记时,只是看到“沉重的叹息和自嘲的笑声”十一个字都足够,足以砂金推断出这些反复升腾又沉降的念想在彼时如何被镌刻进从小才智过人的“天才”的胸腔里才挤出呕哑的气声,即使现在拉帝奥总把这些东西当成玩笑话讲给他听,即使他模模糊糊地猜到了拉帝奥矛盾的心态,但他还是会在听到的一瞬间有些护短地觉得刺耳。
砂金心里这样想,不过赌徒也只能用足够与学者的平静相匹配的没心没肺来开口:“还有谁能不知道对星武器呢?钻石都经常责令我找机会和你洽谈呢——当然我肯定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不过要是教授哪天想转让那份研究资料了记得联系我,我走钻石的帐给你开更高的友情价。”
拉帝奥没有去拆穿即使砂金作为埃维金人也从来把他当作绝不会背叛的朋友,就像他没法回应砂金故作夸张的关心。砂金猜到了很多,而他也并不介意为砂金详细解说他全部的想法:“我其实……一直很后悔研发出对星武器。”
“我年少成名,所有人都称我为‘天才’,我也傲慢地觉得我当然会得到博识尊的认可,所以狂热地执着于用对星武器证明自己。当然,你也知道,这完全是庸人徒劳的无用功。”拉帝奥的语气很平静,有条不紊到已经在心里打磨了千万次,又生疏到好像第一次开口提及这些。
“但我忘了……武器本身就是一个过于危险的概念。”说到这里他才有些怅惘地挣扎,但还是挂着坦诚的微笑,“按下一个发射按钮就足以毁灭一整个文明……只是为了我想要进入天才俱乐部的虚荣与欲望,如此危险的伦理问题被我强硬地置若罔闻,可能带来的那些灾难性结果……令我感到痛苦。”
不能销毁那些资料。这项进程已经不可逆转,他的声名响彻整个寰宇的同时也聚集来所有贪婪的目光,忆庭能从记忆里找寻出蛛丝马迹,而即使在梦中呢喃家族也可以复原出完整的全貌,还不如留着那些更加易得的资料给群狼一个明晃晃的诱饵维持住勉强的平衡。
在人们的美梦被击碎前他们会首先化成飞烟,即使是对星武器最低功率的一次发射也是拉帝奥完全不能接受的代价,可人心从来禁不起考验。在年少时他因为对天才俱乐部的执念犯下了第一个错,现在奥斯瓦尔多会用砂金的性命再次勒索他的私欲,而未来还会有多少次?无论是对砂金的爱还是想要医治世人的天真理想,他为自己留下了太多可供胁持的软肋,他的面前有无数个无法敲定的电车难题,但其中没有一条他舍弃得了的生命。
“我有很多想要实现的私欲……”
名为爱的私欲,想要砂金好好活着,想要和砂金顺遂地同行到最后,想要看到砂金与托帕一惊一乍地打闹、砂金被翡翠调侃得连连求饶、砂金总会被钻石嫌弃没大没小、砂金与欧泊从来相看两厌……
“但我无法承受实现这些所需要的任何代价……”
孩子们合该在没有武器威胁的乐土里做幼稚的游戏,他们理当因为良好的教育涤去一切无知、自私、贪婪、傲慢、邪恶的「愚钝」,他们本应酣眠在亲情与友情编织的童年里而长大后会遇到诚挚的爱情,注定生来就永远沐浴在人性一切美好的光辉里……
奥斯瓦尔多递到他手上的从来不是两个可以计算或比较的选项,那从来是拉帝奥无法割裂的全部追求。
“唉……”只有砂金很难过地叹出了那口气。
“教授你就是太善良太温柔了,才会苦恼这些问题,”但他重新开口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很轻松又与有荣焉的骄傲语调,“如果对星武器在我们手里不知道能有多逍遥自在,你却会烦恼这些问题。”
奥斯瓦尔多会把它量产成血腥征服的暴力机器,在钻石眼中即使不启用那也是可以倚仗的最完美震慑,即使没有那些宏愿的砂金都可以凭它永远攥住让自己全须全尾地活下去的筹码,可是拉帝奥……所以拉帝奥才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天才”,他悲悯地把所有「愚钝」都装在眼底,在世俗里天真、痴罔到愚蠢,却又温柔、善良到与不可贬黜的理想本身一样浪漫。
“所以我才说你其实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谁不想从心所欲地活着呢。这你都想不明白,你确实该把加入天才俱乐部的机会让给我。”完全遵从感性的赌徒诚实地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来劝说完全被理性克制的学者,想要活着、想要从心所欲,即使是在生命被宣告死刑的前夜,也没有人会不这样想。
拉帝奥沉默了很久好像真的在顺着他的话设想下去,不过最终还是很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好像还是做不到……”
“贪生怕死、追名逐利,想想这些都让我头痛……不过这对你这个过分爱往风险上凑的赌徒而言确实是满分答案,希望你永远这样从心所欲地活下去。”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笑意更轻,用美好的祝愿只能晃悠悠地承载,溢出的部分就变成砂金更杳远的遐想。
美好的祝愿,活下去、无暇地活下去,拉帝奥总会这样温柔、善良到对每一个人怀着这样美好的祝愿。所以赌徒才会只凭求生的本能就想要逐光靠近,只是想到死亡都会冷汗连连,想要活下去、想要贪婪地拢住什么泄漏的光放在心里,即使只在注定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夜。
可是拉帝奥这样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些,所以砂金能说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说完。石心十人的烂同事能好好地活到最后,他也已经劝过拉帝奥像他一样更恣意一些地生活……他会去往卡卡瓦的极光下与家人重逢,但已经有底气说出奥斯瓦尔多被注定的死亡去洗刷净他的族人们那些无意义的冤屈。
他想要活下去,但砂金违背了自己的心底做了死亡的选择,没有什么遗憾,这样……也不错。
他对自己说。
3/
“笃笃。”在高管会议堪堪开始前,来客从容不迫地敲响了门,打断了砂金的清醒梦。
今天主持会议的是筑材物流部的塔拉梵·基恩,所以砂金甚至思考着要不要抢在钻石之前主动开口提议由自己去送死,如果所有人都把这等价为琥珀王事业的全新“筑材”,说不定用这出滑稽的表演还能够在这位P48面前为战略投资部谋一个对财富和地位嗤之以鼻、全心全意地为琥珀王奉献的好印象,欣赏那时候奥斯瓦尔多的表情会再为复仇增添几分真实感。
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还是有一点很讨砂金的喜欢,无论公司这些人在背后如何议论他乖张的行径或是奴隶、死刑犯、赌徒、埃维金人的身份,至少在台面上他们都还得收拾出笑意来与他交换手中的利益。不像现在,死亡已经半悬在他的头顶,所以那些有意无意聚集过来的视线都不再顾忌地表明了他就是这场以群星为舞台的秀场上送死的最佳人选。
谁知道市场开拓部的狂热分子会用什么险招力图争取那个名额,即使没有钻石那写都比不过砂金自己上赶着赴死的决心——砂金又自嘲地想到甚至光荣谋杀他后都不需要给缺位的亲人发放任何的抚恤金,奥斯瓦尔多注定是因为自己的狠戾葬送自己。
连逃亡进名为死亡的危险幻想都变成了可以松一口气的兀自放空,就从他的葬礼开始一直推演到奥斯瓦尔多的覆灭,这样法槌敲定最后判决的声音只会悦耳如敌人的丧钟。是在窥探那双独特的眼睛还是脖子上的烙印?那些人的打量还是太过生烦,偏要时不时让他想起手套下蛰藏的冷汗,如若不然砂金本想在翡翠和托帕担忧的视线中轻狂地保持神态自若。
幸好会议室的门被适时地敲响,所以不速之客轻巧地吸引走了那些隔着一层人心一层皮的不善目光。
来客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同时也是第一次出席公司的高管会议,他礼节性地敲门又在得到钻石“进来”的回答后才推门入内。但他又从来不会为了这些真正驻足,仍旧我行我素地无视了细碎的交头接耳径直走到砂金身旁入座。
……教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疑惑地望去但拉帝奥没有回应,事情好像开始向砂金从未设想过的更糟糕情况滑落。
“肃静。”塔拉梵·基恩暴躁地沉声呵止了纷扰的低语。
“基恩先生,我有一个小小的异议。”来人过分鲜明的表态使得奥斯瓦尔多已经顾不上维持表面的尊重,“拉帝奥教授仅仅是挂靠于博识学会的学者而非技术研发部的实际员工,出席公司最高级的机密会议,恐怕有所不妥。”
而放拉帝奥进来的钻石自然早有准备:“驳回异议。拉帝奥教授的出席对于战略投资部将在本次会议的所提出的议案至关重要,我相信这份议案不会让在座诸位失望,而鄙人这样说的筹码是……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已经全部转移为战略投资部所有。”
没有人怀疑最接近凡人的“天才”有着满腹的才华,可如果他只自恃为“庸人”着眼于无关紧要的科研与教学,那么值得公司争取也必须争取的就只剩下对星武器,那才是真正足以与天才比肩的野心。公司七部的格局会在钻石的这条轻飘飘的消息里重新改变,这足够所有人重新考量手中的票该向谁倾斜,当然也足够击溃他的敌人不痛不痒的异议。
……那些被封存已经的资料为什么会……砂金心下一沉。他本以为拉帝奥一无所知地离这些腥臭的算计很远,所以才可以模棱两可地透露一些心底的真意。他咬着下唇疯狂地反刍昨天与教授对谈的每一个细节——现在反过来看,到底谁未知全貌,拉帝奥又仗着砂金尚且还听不懂隐藏了多少未尽之意?
“对星武器的全部研究资料已经在昨天下午转移到战略投资部员工的手里,具体合作条件我已经与钻石先生商议好,庸人也相信这份提案足够让公司满意。”商人的话或许还值得推敲有没有什么文字游戏,不过学者的确证足够平息一切谨慎或恶意的质疑,所以拉帝奥的话更多嘲弄地指向奥斯瓦尔多,“那么您满意这个回答吗,施耐德先生。”
市场开拓部总管用带着冻原上凛冽寒意的冷笑代替了回答,他对拉帝奥其人的理解好像全盘皆错,贪心不足的贸然威胁已经成为一个鲁莽到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作为并不信仰克里珀的存护令使,塔拉梵·基恩自然乐于见到信仰其他的命途的人自愿参与琥珀王的筑墙事业——无论他们藏有什么私心。所以钻石与奥斯瓦尔多之间不死不休的明争暗斗只被一笔带过,他默许了钻石的说法并有条不紊地继续会议的流程。
正式繁琐的程序如冗长的死水一样沉闷没有生气,如果被用来讨论一个送死的人选更会显得加倍的荒唐。
毕竟除了钻石和奥斯瓦尔多没有人会去争那个送死的名额,大部分人都只环顾四周寻找一个答案,谁更加声名狼藉到所有人都可以对他的死亡隔岸观火、谁又会被舍弃用一次死亡为代价换回更大的利益。市场开拓部里全是臭名昭著的疯子,但在这样的地方手上积累的血迹甚至被视为对琥珀王的忠诚,所以还是会望回兼具埃维金人、奴隶、死刑犯三重身份的砂金,他站在那里微笑就足够招致人们的猜疑,而那个赌徒更从来习惯以身入局。
奥斯瓦尔多还在明晃晃地提出新的利益交换试图为市场开拓部争取到这项“荣誉”,但深水里从来只有更大的炸弹足够激起掩埋一切的巨浪。
“关于今天的议题,战略投资部的提议是……由拉帝奥教授代表公司进入亚空间探索获取解决星球停转危机的必要数据。”
顶替一个完美答案的只能是另一个更完美的答案,在钻石开口后没有人还会记得他们的心底有过一个其他答案。
杀人的石头当然应该首先被掷向携带原罪而生的人,但更有人甚至会自己迎向从山上滚下的巨石,所以他们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连粉饰上莫须有的仇恨论证他们所讨厌的那个人如何可恨得该死都不再需要。那是他自己的飞蛾扑火,而他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陌生人、外人,挂靠学会的学者并不隶属于公司,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又已经被钻石榨取殆尽,那么在野心家的眼中拉帝奥并不会剩下什么存在价值,反而外人的主动牺牲甚至能为公司节省下一名P46级的高管资源——虽然P46级的高管也只是可替换的零件,但没有人会拒绝无本万利的馈赠。
而最重要的,关于那场以死亡奠基的盛大作秀,「真理医生」会是一个比公司高管、埃维金人、奴隶、死刑犯、受害者加起来都还要吸睛的噱头,如果他本来就拥有治愈世间一切「愚钝」的崇高理想,愚人多瞻仰一眼圣人殉道留下的冠冕,攫夺此荣光的琥珀王信徒就会为克里珀奉上多一分的筑材。
……
钻石还在投影拉帝奥已经签署的各项文件,满盘皆输的奥斯瓦尔多脸色铁青,剩下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开始双眼发亮地谋划如何在这些变动里为自己多分一杯羹……
可那一切都已经是更遥远的事情。
砂金的耳旁只有大雨,一场又一场无意义的死亡,拉帝奥温柔的眼神已经因为注定失去成为缓慢的折磨。他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吗,他永远足够好运得活到最后,可是如果他注定失去一切又为什么还要拥有,如果要用一切至亲至爱之人的死亡来挣脱早就追上他的死亡,活下去又是否还会是一种好运或温柔的祝福。
可是为什么?如果砂金终于意识到拉帝奥用自己的生命对调了他原本必死的结局。可是拉帝奥到底在想什么?他似乎从来看不透拉帝奥在想什么。他又到底……漏算了什么?缺失的最关键一环是什么甚至没敢想过的东西。
但在钻石开口前,拉帝奥已经提前按住了砂金的手腕制止他进一步的动作,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的教授无言地摇了摇头,他谨慎地握得很用力,所以对视里周遭的嘈杂也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旷,容忍砂金感受到某些脉搏的跳动,但分不清来自于自己还是拉帝奥。
他想错了,拉帝奥从来没有真正地执着于过天才俱乐部或是博识尊的赏识,那么能与毫无瑕疵的理想匹敌的私心只能是更美好纯粹的感情。
比如说喜欢。
喜欢。
爱。
那些字眼与他的瞳光一起沉底。
一切都已经盖棺论定。
钻石没有再多说什么,想来两个雷厉风行的人要交代的事情不可能等到现在。拉帝奥也早就清点好了可能需要的各种仪器,如果危机里群星的命运系挂在他最后的任务结果上,自然只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风险留下一丝反扑的余地。
但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好,一切都太匆忙了。
甚至到最后连钻石都生气抬手强硬地免去了拉帝奥还要签字的那些文件,无论写着什么那些文件的意思都是“自愿”、“死亡”和“公司概不负责”,而钻石抬手的意思是“一切他会负责”,所以也勉强抢救出来得及说几句话的功夫。
拉帝奥手下的研究员和学生都还没来得及得知这个消息。并没有后顾之忧,钻石会替他们打点好各种事项,独立地完成手上剩余的课题会是过分严厉的教授为他们遗留的结业考验,心无旁骛地完成这一项就能成为优秀的学者;只是那些仰慕地唤他“拉帝奥先生”的年轻人注定要错过送行。
门廊上只有寥落的几个人。身后的舷窗外是要去往的地方,群星会挂在他无处安葬的墓碑上成为长明灯;远一些的地方站着石心十人里有交集的几位朋友,他们替要告别的人隔开人群,他看不清更多的表情,只是有些无奈地觉得托帕好像还是要哭了。
所以面前只剩下砂金,比他矮一头的人还固执地要低着头,额前散落的乱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紧咬的牙关。
“我想过这样做……对你或许并不好。你已经亲历过很多很多的,死亡……我总告诉你不要再感慨过去,可是现在却让你又多见证一次死亡。”拉帝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却还是难抑自嘲地笑了一下。
要多不称职的医生才会给病人增添新的痛苦,记忆里绵延不尽的大雨又再多一场,那些水气总阴湿地咬住砂金用力到颤抖的指节不放,所以他才会自己也在等待最后的‘失手’,一了百了正好顺理成章地忘记那些钻心的疼痛。
拉帝奥见过无数次,在商店的落地窗上、在红灯时的车窗上、在飞艇的舷窗上,那些砂金以为没人看见时的倒影里,他的表情总落寞得让人揪心。最开始他无意瞥到,然后他尝试过不着痕迹地劝说,直到最后他只能揪心地无言看着,拉帝奥还没来得及看到他走出那些东西,而现在他自己的生命却加注成死亡的新一环。
这样对砂金当然很残忍。他已经接受不了见证砂金的死亡却让砂金亲见自己的死亡,全是存了太多而不可辩驳的私心。想要砂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可是星球停转的危机必须得到解决、对星武器不能被公司启用,到底是懦弱地放不下被奥斯瓦尔多和所有本来就无法医治的「愚人」绑架的每一条人命,除了心安理得地舍弃自己他已经无力保护砂金,所以拉帝奥只能轻唤一声眼前人的名字。
“砂金。”只是名字。
眼前的人还因为绝望不肯看他,可总不能到别离的最后还不能对视一眼……这像什么话,拉帝奥只好无奈地掰开赌徒握紧的拳、然后整理好花孔雀跑到乱纷纷的毛领,最后才有些僭越地替砂金捋过散落的刘海,重新与他无神的眼睛对视,怎么还是让母神的三重瞳都已经挽不住眼底破碎的茫然。
“要说的其实都已经说完了,所以你一定要像你说的那样,好好活着、从心所欲地活着,我知道你想要活着。这是……最后的医嘱了。”这次砂金不会再面临任何灭顶的危机,他也不用再装作冷脸掩盖带着不满的担心,所以拉帝奥只带着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说出简单的祝愿。
最后。
拉帝奥上前一步把他拥进怀里,这人还是太瘦弱了些,他伏下身体也无法埋进他的肩窝里稍微休憩一下……不过这样也很好,闭上眼什么也不想,恰好能够贴在他的耳边很轻地说完离心脏最近的那些话:“抱歉,虽然有些冒昧,但是一直没来及告诉你。我很爱你。”
砂金最后听到翡翠叹了口气,还有托帕想要极力隐藏的低微啜泣声,可是为什么呢,拉帝奥难道真的落下了一滴泪。
他向前倒去,能分辨出的最后一句话也落在耳畔:“你要好好活着。”
陷入一场再也不用清醒的梦。
“大概三小时之后他会醒。”亲手实施了麻醉的医生用他亲笔写下的那摞病历算出这个数据,欧泊替两位女士接过了昏睡不醒的人,所以他们也能搭腔说上几句闲话,“在那之前,我会已经传回星球停转的所有数据。”才华横溢的学者从未片刻怀疑过自己的智慧,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可也只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小姑娘的眼泪簌簌乱落,托帕当然很高兴他们还能有机会把砂金带回休息室,可是为什么挽回一位朋友又必须失去另外一位朋友,人怎么会是群星间可以置换的离子。
“别哭了,你们也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啊。”拉帝奥并不擅长应付这种直白的关心,所以想了半天安慰仍旧无力又苍白,只能重复那句美好的祝愿。
翡翠也只是叹了口气,说不清该庆幸砂金还活着还是又产生了其他情绪:“孩子,保重。”
拉帝奥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离开,想起来挥了挥手的时候也没有片刻停步。
就像飞艇最后撞进扩张的亚空间里寻死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在群星之间渺小如一叶会被礁石乱涛一瞬撕裂的扁舟。只幸好,传回那些能救下很多人的数据后,他的本意也已经并无渡返。
4/
“砰砰。”有人杂乱地拍着办公室的门。
来者的身份不难猜,甚至不如说他已经等了很久,钻石叹了口气随意地应声让人直接进来。
复杂又纯粹的东西支撑着他起来,还捂着脑袋,只能行尸走肉般晃悠悠地挪动步子,可是砂金还是坐到了他的面前。
翡翠总喜欢倚老卖老地称他为“孩子”,可是对钻石而言眼前坐在对面的下属本来也只是只够做他孩子的年纪。只用公事公办的利益交换去说明那些事项似乎太过生疏与残忍,但话题又无法像家中长辈的围炉夜话一样举重若轻地娓娓道来,血肉孱弱,除了奥斯瓦尔多那个疯子又有谁全然站在冻原上,所以他也只能拣了个最平常的姿态,隔着「石心十人」的身份率先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在孱弱的血肉里装入坚如辉石的心,钻石本来这样想。
但对面的人到底还是只是孩子,所以他不会讲这一套常理。在很早以前卡卡瓦夏会捂着脸嚎啕大哭,在认识很久以后,大概也只有这一次那颗比碎掉的砂金基石还要坚韧的心再度开裂,所以他习惯唤做“砂金”的人把鲜血淋漓的真心摆到他面前。
“老大。”砂金很少这样亲昵又认真地称呼他。
“你知道我加入公司就是为了杀奥斯瓦尔多报仇,”像是在反省又像是在回味,他低头顿了很久才重新笑着开口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在拉帝奥身边待久了好像都被惯坏了,忘了自己还是个被判了死刑的奴隶、是最后一个埃维金人,杀他的事情……做得太慢了。”
他的尾音低落入尘埃,听得直让人生气。该纠正什么,奥斯瓦尔多是个没有人性的疯子,难缠到战略投资部稳扎稳打地经营数年也只能有来有回;还是提醒什么,承继了诡弈名号的赌徒已经押上了多少次自己的性命。谁会觉得带着不可割舍的孱弱血肉去扳倒一个没有温度的疯子能轻而易举,可是原来在言笑晏晏的心底砂金从来只把这些怪罪给他自己。
“老大。你想成为董事会理事、你想成为存护第一人,我都会全心全意地帮你。但是为了我的家人……和拉帝奥,我需要你在那个时候帮助我杀死奥斯瓦尔多。”
那个人的名字他仍旧说得不怎么顺遂,但那双眼睛里的狠戾已经滚烫到灼人。只是烦躁,砂金认真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烦躁,难道他会放奥斯瓦尔多那个该死的疯子东山再起,为什么非要说得好像一场交换,只是听一次就让钻石想要怒斥他一顿。
可意识到自己的情意都会不自觉地眼睛亮起,那么拉帝奥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又因为这些沉默地低垂了眼,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直到最后。
医者的疗程本来已经快要结束,但他到底无可奈何地成为了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幸好拉帝奥大概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过于聪明的人才会留下最后的方剂。
“你不问我就直接说了,”钻石烦躁地用指尖敲击着桌子,“反正我也没答应帮拉帝奥瞒着。”
在这里有另一个年轻人同样说出过每句话都让他烦躁的东西。
同样的敲门声钻石的回应是最寻常的“进来”,变相地证明了只有刚刚的奥斯瓦尔多是一个表面上还有皮肉但骨子里都填充着癫狂的疯子。
有时候最原始的长矛都会一举贯穿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无论他们会是爱人、友人还是亲人,无论是不是注定死亡,可总会有人空罔地扑过去把孱弱血肉当成最后的“存护”。那个自称存护狂信徒的疯子却大概忘了还有这些心绪,他从未费心翻阅过那些任务报告里毫不遮掩地被当作战绩附上的血腥照片,天上的黑衣人们只是在黄沙、焦土和废墟里来了又走。
拉帝奥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好的答案大概足够让奥斯瓦尔多大吃一惊,那么此刻他只希望钻石是个勉强可以合作的正常人。
他会替砂金去。
公司只关心有一条人命的帐可供他们自我夸耀而不关心那个空具体被填上谁的名字,战略投资部的美名也不会减少,钻石还能再省下一名总在出奇制胜的「石心十人」。
对钻石而言这至少不是亏本的买卖,但拉帝奥并不清楚这些利益是否足够吸引商人大费周章地共同演一出戏。所以崇尚理性的学者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拉帝奥只会继续加注,直接抛出钻石无法拒绝的筹码换到完美无缺的结局:“除此之外我还有一项共赢的提议你应该无法拒绝。”
“说来听听。”烦躁。
“我会把对星武器全部的研究资料转移给砂金。解决星球停转危机的作秀会给你们星海瞩目的声名,对星武器会为你们添上铁腕手段的震慑,这不仅足够你更快地扳倒奥斯瓦尔多成为董事会理事,甚至足够你慢慢地成为存护第一人。”
即使是封存了那些足以引来博识尊注视的研究资料的学者主动提出这个提议,钻石的疑问也仍然不会消解:“但你似乎……并不希望对星武器被实际投入应用。”
“如果是你应该会明白,对星武器的存在从来不需要被真正使用。而且那些权限我只会给砂金,当然,在外人看来这个噱头仍旧归属于战略投资部。”
要治愈世间一切「愚钝」的理想从未落地,可是戴上石膏头的「真理医生」又怎么会读不懂人心。琥珀王的筑材归根到底只是人,人的忠诚、人的效力、人能拥有的一切东西,人会因为感激而顶礼膜拜,也会因为恐惧而俯首称臣,他们所说的一切其实都是垂拱无为,但在这场玩弄人心的游戏里已经足够把所有人设计进去。
“你很聪明。”钻石只点到为止地说出这一半,但拉帝奥骄傲的轻笑确认了另一半未言明的事实——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足够成为一枚护身符,它会为砂金抵挡任何足够贪心的人可能下的毒手,只要他们还有更为省力的威逼利诱可以尝试,他们就永远不会贸然出手让那份原本“易得”的研究资料因为所有人的死亡永远不见天日地封存。
只可惜还是太匆忙。
如果在此之前他已经敢于直面自己执意研发出对星武器的错误,如果砂金已经不再自欺欺人地把名为死亡的最后一次失手等价于解脱……或许拉帝奥会更早意识到过于危险的武器也可以变成一种无坚不摧的保护,或许他们就来得及坦然说出喜欢与爱。
很烦躁。可是钻石也只能公事公办地开口:“你很聪明,我无法拒绝你给出的筹码。那么相应的,你想要什么。”
“杀死奥斯瓦尔多,解除砂金奴隶和死刑犯的身份。”拉帝奥的理论里前者会带给砂金内心真正的安定,而后者,也许只是私心微不足道的请求。
这句话已经到了听来就让人止不住地火大的地步,对商人而言这算什么交易。拉帝奥以对星武器作为无法拒绝的筹码,而索要的却是渺小的举手之劳,他聪明到足够引发钻石的赞赏,可要求却不对等到显出几分傻气。所以连钻石都只能不着痕迹地提醒他:“但你应该并不信任我,而按照你的计划……再之后的事情你无法见证。”
“我并不充分了解你,但这是一场交易,谈信任是多余的。只要在明天的会议上你帮我说出那个提案我就已经赢了,我只需要他活下去。”拉帝奥驳回他时带着稳操胜券的毫不客气,“再之后……只要对星武器还在砂金手上所有人都不可能向他出手,所有人自然就是所有人,甚至包括你——而你当然不会拒绝,因为你可以赢到更多。”
“剩下的事情……即使你不会践行,即使砂金根本不会知道,其实到那时候他自己也能做到。我只是习惯多一层保险,我并不信任你,但砂金似乎信任你,所以无妨一提。”
“我只需要他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拉帝奥挑眉露出你合该知道的反问神情。
是他居然试图拿理性和利益去算计,怎么会忘了拉帝奥对砂金的感情名为喜欢,第一次动心、那么热烈纯粹的动心根本不可能掩藏得住,除了身在局中又回避感情的赌徒,明明就连奥斯瓦尔多那个完全割弃了感情的疯子都能发现。
只是似乎喜欢都还不够,他们好像都想错了。
那是一份很漫长的医嘱,如果我能为你治愈所有搏命导致的重伤,如果我能填补你所有怀疑的沟壑,那么到最后我只需要开口说完所有没说的话,能在说出口中确证的爱意本身就是最后的一味方剂。
在荒漠转瞬即逝的大雨里,在会随风卷一去无痕的黄沙里,卡卡瓦夏所经历过的离别都太过匆忙,脸上的眼泪都还没抹干身后人的声音就再也听不清楚,于是那些无意义的死亡成为活下来的人心底没有回响的问题,砂金有自信说出的答案只有自责与复仇。
所以也没有太匆忙。拉帝奥觉得已经足够幸运,来得及扣上一道又一道的保险锁反复去言说,不合时宜的死亡无可逆转,但是不必自责也不必为了复仇押上性命,不要再去怀疑,其他所有人献身也都只是因为全心全意地爱你而希望你能够活着。
钻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即使通透如他,也还是低估了那种感情的份量。
钻石还在絮絮叨叨地谈拉帝奥是怎么突然脸色一沉扶着额头提起了课题还没做完的学生们,他都想不明白自己一个P47级的总管怎么会沦落到操心一群没毕业的学生研究经费和导师更换的事情,可是那时拉帝奥就那样很自然地提起了,而他居然也跟着精打细算地谋划起各种细节来。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傻到可怕。
可是不傻又怎么会用自己的命去践行自己的理想与爱,办公桌两侧的人大概都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温暖的顶光里骤然沉默下来。
“他已经……传回数据了吗。”低垂眉眼的人回避了能传回的消息都昭示着死亡这个事实,就像在晕倒前砂金也不能确认从来眉目冷峻的那人到底是不是落下了堪称残念的一滴泪,但是他已经无从问起。
“他太聪明了……不止是数据,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说出了全部所需要的答案,技术研发部正在根据他的思路雏形继续研究。至于其他的……”
装着蓝宝石的盒子被推到砂金面前,借助钻石存护令使的能力,即使是普通人也能通过这些各式各样的宝石的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存护」伟力。诡奕砂金抬手抚上那块象征不渝和慈爱的命运之石,钻石的宝库里没有次品,所以那颗宝石坦诚无余地显露出自己全部的生长纹。砂金轻声开口念出那段祷词,押注、博弈、然后才是赢取,如果在命运拨转轮盘里选择孤注一掷,神明会祝赐福来者遍历死地而后生。
克里珀所严阵以待的亚空间里有吞噬一切的外敌,而没人知道星神箴言里所言具体会是什么情况,所以砂金毫无防备地对上灭顶的痛苦,拉帝奥最后记忆里的痛苦。巨大的压力,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碾压进银河的对撞之中,凋萎的死星所囊括的一切时空都要被压缩成一颗渺小的星核。
“错了。不是亚空间,是星核……星核被压缩到超越了斥力大于引力的临界点,不再带动甚至反过来刹停星球的自转……去打碎星核、让星核重新凝聚,星球会重新转动起来……”砂金没听过拉帝奥如此颤抖的声音,无论什么任务学者似乎都理智地游离在一切危险之外,可是这次他自己一头撞进了一切都会被压缩成一颗星核的地方,群星与更高法则的角力中,血肉之躯还是太过孱弱。
天才要提点的一切已经说完,意识模糊时连疼痛都已经不太清晰,耳畔的话语也就中断在这里。
再然后是一串冗长的数据。拉帝奥期待那些数据的确能够救下很多人的性命,所以从引力场的密度分布到星核旋转的角速度,一切有用没用的他都谨慎地原原本本地传了回来。砂金看不懂那些珍贵的数据,它们是无机质的冰冷,让人感到无可反抗的孤独,数据串还在飞速地淌动,但他已经平静地收回了手。
“这对通信蓝宝石并不是完整的琥珀基石,所以它们能发挥的作用只有三次……”
但是传回来两条信息后那颗蓝宝石再也没有闪烁过,所以一切已经不言而喻。它们自层岩涌动之初已经从地心相伴至此,所以才能在加注存护伟力后跨越一切离散的时空亲昵地向半身诉说更多的声音,不过如今只剩下一枚孤零零地等待着一条永远不会再发送的信息。
“不过这对蓝宝石是他自己挑的,剩下这颗……本来也是留给你的。”
砂金拿起那颗石头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就准备离开,只是本该自顾自继续忙起来的钻石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
“抱歉……我不知道奥斯瓦尔多会用你去威胁他。在你成为「石心十人」之前,我本来有权限解除你的奴隶身份和死刑判决。”钻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考量,在与拉帝奥对话的最后他也曾说出相同内容的致歉。更生疏的时候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如果一颗棋子随时都可以替换谁会愿意为它补足残缺的一角?直到成为已经彼此信任到可以交付性命的亲人之后才会追悔莫及。
钻石说,这是他一个巨大的错误。
但砂金只是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去,就像彼时拉帝奥也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接下来,去把现在的每一步踩在正确的位置吧。老大。”砂金终于尝试学着早就离开的人的语调开口。
5/
话虽这么说,砂金却总不太习惯。
他是习惯以命入局的疯子,所以一切平淡安稳的都要慢慢从头学起。
最开始身边总有一块缺位成影子的空白。
总是习惯性把什么文件拍到一旁但再也没有人嫌弃地拿起细细阅览,缺一只手、缺一双眼、缺少沙沙的翻页声。
取而代之的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时不时还有新的星球突兀开始停转,但是能够解决的难题都不算危机,就像有了血清的石纹症再也不被称为重病之王。公司的一切运营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们打着官腔夸耀死者的一切美德,而砂金一想到那里本来会被配上的是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滑稽。那些过分宏大的褒义词用来形容「真理医生」并不算出错却拼不成他的真容,所以砂金只是烦躁地掐灭了终端把自己隔绝进清净里。
翻个身,凝望着简洁的天花板。
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确实成为了最好的护身符,即使在他目标过于显眼的别墅里现在都听不到时不时轰鸣的爆炸声,没了那些会把人从噩梦里惊醒的报警声甚至会觉得孤独,砂金索性鸠占鹊巢地搬到了拉帝奥的房子里去住。意料之中地看到学者除了书就还是书的极简装潢,在整洁到没什么拉帝奥生活痕迹的公寓的这里或那里慢慢落下他的各种首饰,可砂金却觉得,与其说是鸠占鹊巢更像是这片没什么个人气息的空间反过来在侵蚀着他。
长舒一口气就合眼沉沉睡去,先在梦里见,迟一点,再在卡卡瓦的极光下见。
第一年,砂金与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巡海游侠在小酒馆里重新搭上线。
反正都是要杀奥斯瓦尔多的人,在市场开拓部的黑产业里遇上了总还是会明里暗里地关照些,剩下的恩怨可以排到以后再说。波提欧总像闻到尸体味道的鬣狗一样狂热地跟在市场开拓部身后搅局,而砂金并不介意趁这时踩着满地尸体方便地收集完钻石想要的信息——只是走出后正好撞上的波提欧邀请他一起去喝一杯这件事还是太过荒谬了。
虽然砂金最后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吧台旁,沉默地晃荡着酒杯模仿着旁边极度乐观又兴致高昂的牛仔与周围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碰杯,那些场景其实看来会让人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可他学不来,心里总是只剩下烦闷的情绪。
也许奥斯瓦尔多在他们故乡下达的清扫指令都会如出一辙地血腥,带着那些相似的残忍记忆他们都做不到只为自己而活,可是他们却践行着截然不同的命途、活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砂金也曾没忍住皱着眉问过,为什么巡海游侠已经走投无路到只剩下渴望向邪恶追索的复仇,还能勇敢地继续踏上新的征程。
闻言后波提欧的神情会让砂金想起面对学生的拉帝奥,就好像他听到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如果不是奥斯瓦尔多的喽啰们都还活着砂金甚至怀疑那把枪下一刻就会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逝者的呼唤和故土烧焦的气味,这样的刻骨仇恨牵引着改造人重新睁开双眼,所以从黑暗中他循着微光再次来到这个世界,那些沉重挣扎的记忆还顽强地活在他冰冷的钢铁躯体上,巡猎的笃信者推崇岚的以暴制暴,所以他与仇恨共享第二次生命。
可是他当然还记得阿尔冈-阿帕歇的鸟儿与马驹、牧草与河流,在璀璨的云霞下他们会燃起篝火,牛仔与其他家人的区别只有跳起的踢踏舞到底能多惟妙惟肖地模仿旷野上的马蹄声,比醇厚美酒还要清洌的泉水足够他们欢饮达旦,笑声就托要去往远在远方的风送到更远。家人们关于最好世界的美好祝愿还回响在身边,年少时他曾希望出门闯荡的兄弟姐妹都能过得很好,那么那些不再归来的逝者自然也会希望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宝贝的,干掉奥斯瓦尔多之后我们果然应该再来聊聊怎么收拾你这个疯子,公司里的烂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放荡不羁的牛仔流露出想死的嫌弃表情,大大咧咧地端起扎啤杯的时候满溢的啤酒洒出不少,可他的眉眼如此飞扬笑容如此豪迈,所以连砂金一愣后都只好学着与他碰起杯来。
即使连巡猎的信徒都知道复仇不会是全部的意义,义侠们会前往一颗又一颗星球猎除新的邪恶,在繁星点亮的阵列中放声高歌。也不是第一次被告知,只是砂金老忘了很多人守护他的意志比琥珀王筑起的天彗星墙还要更加坚定,他为他们的死亡感到撕心裂肺而狂热地向命运讨要着复仇,却忘了他们对他的期望从来只有好好活下去。
总归是要不无遗憾又坚定地重新开口的:“可惜了,我这条命似乎只能握在我自己手里。如果你想要杀了我让赏金加个倍,恐怕也得再加把劲。”
所以学着碰杯、学着大笑、学着享乐,反正他至少不需要用抢来的钱来结账,虽然波提欧抢来用的也是公司的信用点。
第二年,他们终于等到了奥斯瓦尔多的死亡。
市场开拓部手上有太多算不清的烂账,无论是茨冈尼亚宪章里自治自决条款的文字游戏,还是阿尔冈-阿帕歇的“文明”清扫,太多太多,奥斯瓦尔多早就亲手把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们只需要慢慢收紧,借用战略投资部如今的好名声慢慢撬动那些人的嘴还原出故纸堆里被掩盖的真相,那么骂名的压力下奥斯瓦尔多对于公司也只是一枚可以舍弃的棋子。
被公司放弃的输家已经毫无威胁,而存护的狂信徒在最后的时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亲手砸碎了办公室里克里珀的雕像,平静地看向他们等待着最后的死亡。奥斯瓦尔多从不对外露面,所以在亲身站到他追索已久的仇敌面前时,波提欧钢铁的身躯甚至也会有些颤抖。所以砂金只是倚在旁边的墙上把手刃仇敌的机会让给了他信奉巡猎的朋友,他们追了很多天的帐才拿到最关键的证据,现在他只是有些劳累得想要休息。
——昨天会是拉帝奥死亡的那一天。
即使埃维金人对地母神的信仰质朴又简单,但是他总收拾不出心情不去凝望玻璃发呆,所以可以说砂金很多年也从来没有像样的过过一个生日。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在新的卡卡瓦日来临之时想明白这一点的砂金亲手做了个卖相很差的蛋糕,他想着小时候姐姐要是能看到这样焦糊的蛋糕恐怕都会开心到抱着他团团转起来,如果按部就班地走的话拉帝奥那样古朴的人说不定必须要等到砂金的某一个生日才敢颇具仪式感地表白。最后砂金双手在胸前合十,以向母神祷告的姿态祝自己生日快乐,而后吹灭蜡烛,想到的只有比烛光还温暖美好的回忆。
奥斯瓦尔多死后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非要说的话就是钻石通过不分配任务变相给他放了个很长的假。对卡提卡-埃维金人自治自决条款的攻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所以在已经拿到P48的董事会理事权限的钻石的强硬坚持下,市场开拓部模棱两可的不公平协定被很快推翻,所以增补上正当防卫的真相后死刑犯和奴隶的身份都很快一笔勾销——还原出奥斯瓦尔多粉饰过的真相后已经很少有人会不屑地望过来,只是比起怜悯他好像还是更喜欢最初拉帝奥平等到仿佛没有感情的冷眼以待——砂金不太感兴趣地随意撕烂了那纸来得太迟、与拉帝奥无关却又与拉帝奥有关的协定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放假的日子还是太过无聊,于是也莫名其妙地就养成了一个收集上好的蓝宝石的爱好,那些忠诚慈爱的命运之石总会有意无意地让人想起为理想与爱赴死的那个人。拉帝奥正式的臂甲上也装点着几颗不大的蓝宝石,在钻石的宝库里他也最终选择了用一对蓝宝石用来传信,博学多识的学者肯定知道宝石的文化意义,所以他想拉帝奥至少该是喜欢这种宝石的。
总要找些事情做,即使那枚还寄存着存护伟力的蓝宝石再也不会闪烁。
第三年的日子好像又普通了起来。
钻石坐稳存护第一人的交椅的好处就是连带着他们也清闲起来,所以砂金甚至有空邀请翡翠和托帕一起在生日聚个餐——当然,是在拉帝奥家里——也许明年还能多邀请些人,许愿时这样的念头随着烛光一起晃荡。
他无意间撞见过两位女士在隔着落地窗晒太阳的时候谈论起他,她们都感慨地说现在的砂金终于有了点安稳下来的样子,不再赌命、会真心的笑、会恶劣地捉弄帐帐,就好像被拉帝奥劈头盖脸地训完检讨时还要捉弄刻板的教授的时候……说完这句话后她们才突兀地沉默下来。
可砂金想大概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那些别扭的关心总会起到镇痛的效果,等到他所有名为怀疑的顽疾被爱治愈后似乎他本该表现出这样的样子。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多站了一会儿才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两位女士很快调整好悠闲地唤他一起来正好的阳光下躲懒,所以他摸了枚坚垣筹码又坏心眼地在宇宙扑满扑过来的前一刻从手上变没。
升职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加薪。
解除奴隶身份时属于“砂金”的东西都被划归给了公司,虽然以前他走石心十人的帐乱买的那些东西也没人找他要,不过砂金还是较真地觉得只有母亲留给卡卡瓦夏和拉帝奥留给他的东西才是完完整整地属于他的东西,他把其他东西都归为了上班要用的东西和应该放到办公室去的东西。
所以这时候会感慨幸好很早就已经搬进了拉帝奥的房子,鸠占鹊巢吧就鸠占鹊巢吧,他终于给自己堆出一个完整的家。拉帝奥留给他的东西并不多,学者的专利费稳定地拿去补助手下的学生和研究员,所以当账上一贫如洗的砂金重新开始他属于“家里”的蓝宝石收集大业时,从来都是“买了”的他也难得有些捉襟见肘,全靠钻石老大给石心十人开的工资并不低才能慢慢地又买下一大堆蓝宝石。
钻石送给拉帝奥、拉帝奥又留给他的那颗蓝宝石被众星拱月地摆在最中间。然后是拉帝奥从前买的一些小蓝宝石,精通鉴石之道的学者挑选的那些成色都很好,只是都不是很大。再后来是砂金花大价钱买到的各种蓝宝石,他本来还想弥补一下拉帝奥因为过于清贫只能买些小块宝石的遗憾,已经摆完一圈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可能为了是替换臂甲特意挑选的大小,这时候砂金会有些吃笑着设想那些大上一圈的蓝宝石如果被镶进拉帝奥的臂甲里会是怎样的滑稽状况。
奉行衣不如新的花孔雀也把被留下的旧臂甲打理得很好,只是已经闲置了很久也等不到完全契合的人再次归来,不过他总是足够好运。前些日子听闻坍缩的厄阿斯星处正在修建新的跃迁通道,在后续研究证实拉帝奥确实不是亚空间的猜测后,为了腾出空间原本由筑城者修建的城墙都已经被拆除。那片被围困起来的空间里除了那颗已经平息下来的星核什么都没剩下,而他至少还好运到能够拥有几件足够厚重的旧物。
所以其实两位女士也没说错,砂金现在也只是活着,在即使一个人却总觉得所有人都还在身旁的一个暖春里。
在拉帝奥离开的第三个年头,砂金发现他会经常有以“如果拉帝奥还在的话刻薄的石膏脑袋一定会”为开头的各种想法,但没有干涸的黄沙,没有死亡的哭嚎,只有很多很温暖的另一种可能,就好像那个人还活在他的身边。
也只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平凡一天。
战略投资部一贯主张人才是最重要的投资,所以他们曾经同时保有升职最快的P45和年纪最小的P45两项纪录。托帕小姐和帐帐还在敏锐地以工作和财富作为快乐励精图治地奋发,只可惜砂金似乎对维持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P46情有独钟,他只在业绩平淡到快要跌回P45的时候会想起来亡羊补牢地多跑些任务。
棘手的难题可以推脱说权限不够正大光明地丢给职级更高的其他人去定夺,那些琐碎的小事又一般不会层层上报到他手中,卡在一个不高不低的P46正好够砂金乐得清闲。这样无赖得理直气壮的工作态度大概会把兢兢业业的学者气到失语,不过转念一想拉帝奥又一定会打心眼里替他高兴,毕竟这样才是漂泊了很久的砂金该有的安定闲适。
路过大厅的时候隐隐听到厄阿斯星新修的跃迁通道遭到了无故出现的陨石撞击,于是休假前的最后一天上班也变得不那么愉快起来。
第一年他还不能习惯这个事实本身,第二年为了杀死奥斯瓦尔多他追寻着一份隐秘的资料跑了几天几夜回过头来就已经错过,所以第三年他本想趁着休假好好去看看那颗埋葬着他爱人的星核,即使拉帝奥没有在那里留下任何痕迹,也仍有群星可以陪伴他温柔地吊唁。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大概也是要落空了——几个小时后他看着下属递交上来的那份详细报告有些无奈地确认,要修很久吧,突然出现的陨石群。
即使再捱完几个小时直到下班,已经算进入休假的人还是有些难得地不知所措。他拿起那叠打印出来的报告晃到了盛满晚霞的露台上,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晚风还比较温柔,吹了很久也吹不散亲手签字批准一个月工期的惆怅。
砂金烦躁地唉声叹气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没有跃迁通道他也可以自己驾驶小型飞艇到那里,他似乎时时把拉帝奥寄存在一切念头里又确实还欠爱人一场正式的悼念,手表里正是马上到六点半的黄金时刻,也许现在出发抵达那里会迟到一会儿,不过通情达理的教授应该只会因为看到寸步不前的胆小鬼勇敢地做出了新的尝试而感到欣慰。
也正是在三年前的这个夜晚,他对很多没开口就已经汹涌成河的爱意尚且懵懂未知,所以还会习惯性地觉得死亡只是赌徒搏命的复仇里不新鲜的一环,即使只凭借求生的本能他还是会约了没想明白为什么都想要见到的教授下午就在这里见面。仗着以为拉帝奥完全听不懂所以有意无意地说完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却没想到在从他口中确证这个答案之前拉帝奥就已经用以命换命地决绝方式撞碎了关于他理想与爱的藩篱。
所以砂金转身轻松地向室内走去。
即使忘记关闭的显示屏上有新的未处理工作,即使隔着很远也看得到终端的屏幕反复跳动,他都只想着就算倒霉到出现新的紧急任务让他无法成行,也要在努力不让托帕她们担心的情况下请谁帮忙换个班,他一定该去见拉帝奥一趟,总不能一直迟到下去。
只是在他刚拿起终端还没来得及解锁之前,已经有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正打算开口向不知道哪位尚且不熟悉他工作风格转变的下属解释他已经不加班很久,又有些担忧难道现在的清闲时节里也真的会出现什么紧急的棘手任务非要现在找来,所以才多纠结了一瞬,可是来者显然从来没打算等到他的回复就已经径直打开了门,毕竟总不会一直迟到下去。
跃迁通道被炸没了,所以大概是不知道从哪里下了飞船就直接跑过来的,敲门的手都不太稳,这个人并不常到公司这边来,对整个公司称得上熟悉的部分大概也就只有从大门到砂金办公室这一段路。赴约的人本该等待一个迟到的答案很久很久,可是他只是扫了几眼确认砂金确实过得还不错后就兀自陷入了沉默。
所以轮到砂金贪婪地多看了几眼只在梦里出现的身影。
自然的法则从来残忍又仁慈。宇宙爆炸后有太多凋亡的余烬,因为想要彼此靠近而凝固成群星,又因为还想要彼此靠近所以要抗拒无限增大的斥力,拥抱的瞬间自然也就凋萎成星核。可是自然的法则只是坚定地执行更崇高的意志,它不为任何人留下侥幸的例外也不过多苛责已经足够不幸的人们,星核有多贪婪地压缩一切进入离散的时空就必须有多慷慨地把它们原原本本地还回来——即使宛如一梦,又即使已经过了很久。
清晨坍缩的厄俄斯星碎片撞碎了他想要拜访的新跃迁通道害得他整天闷闷不乐,正午时失去音讯几年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到现在的世界只是那份报告还要几小时才送到他的系统里,黄昏时驾驶了几个小时飞艇与层层转送后迟来的报告同时抵达,沉眠了三年的人又不停步地跑了很久才终于抵达这里。
未来得及查看的报告上写完了全部的事实和振奋人心的救援,业主重新出现争议又从来没有争议的家里的蓝宝石正闪烁着拉帝奥小心翼翼地确认他这几年情况的未回讯息,刚刚撞见的托帕正在终端上疯狂地告诉他拉帝奥教授回来了。
你快去看,你要去看,他怎么会舍得一直迟到下去。
远处的钟楼准时敲响半点的钟声,惊起半天冒失的飞鸽,盘旋进下一个不败的好梦。
这些砂金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他只用开口:“好久不见。”
番外:很想写但正文取舍了的段子
片段1:小酒馆的对谈
波提欧:匹诺康尼的时候老跟你身边那哥们儿呢,现在怎么不见了,当时我在你房间外蹲点了好久,那哥们儿寸步不离地跟着,我都没找到机会爱死你
砂金:教授他去出任务了,还没回来(在麦芽的香气和温暖的灯光里,他拣了一个像童话一样不会让人心碎的答案)
波提欧:教授?还是个知识分子呢,真厉害,那身肌肉可真他喵的吓人,早知道只是个文弱的读书人我就直接下手了
砂金:他又打不赢我,我有存护之力呢,他就是个臭教书的
(确实会觉得教授很爱教书,感觉会是个很好很负责的导师,所以之前写过教授会向学生请假,这里也写了教授会关心学生的生涯,上一篇里面其实还删了一个教授给学生买礼物砂金顺势装吃醋的情节,感觉他真的会是对有上进心的认真学生很好的那种导师,不可多得的好人啊)
片段2:
从朝露公馆就可以看出砂金在教授面前一直很随意地做自己,即使“砂金的未来”/语音都指明彼时他甚至还怀有对教授并不喜欢自己的怀疑,那么也许:
砂金(在私下里坦然又轻狂地对教授):想要杀死奥斯瓦尔多,想要复仇,想要解除自己的奴隶与死刑犯身份……
(“砂金”未必会介意这些,但是那个天真到还不懂人心险恶的孩子、卡卡瓦夏一定会介意)
教授大概会一愣,又会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他从来信任他一定能做到
当然最后正文里教授向钻石提出这个要求更多只是他自己发自内心的期望,对纯粹的人而言奴隶这种身份存在的本身都会是对人性的践踏,即使砂金已经强大到足够无视别人的刺眼目光(很喜欢砂金张扬舞爪地露出那个烙印的这个选择,他会强大)
片段3:
(正文无关,是第一篇荒沙里,如果在谈了之后砂金看到教授当遗书留下的那个情书的if,没写不好占tag单独发附在这里当个段子看吧)
换砂金担心教授会为了他受伤乃至死亡。
他会后怕妄称好运是不是离错过也只有一线之遥,会生气与拉帝奥完全相同的内容——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也会确认被很深沉地爱着的实感,所以到底没法跟拉帝奥发火只能自己生闷气。
或许这个时候会是有任务必须待在一起,生气但是他们都是大局至上的聪明人也就只有些别扭的冷战。
也或许这个时候没有任务,那么砂金就有火气一上头甩门离开的空间。他其实除了担心拉帝奥更多还是在生自己的气,所以是一种暂时不见冷静下的自我放逐。或许会接很多单人的任务沉溺在工作里,又或许一个人跑去旅游,反正是要跑外面去。
无论是旅游还是砂金的担心重复度都太高了,所以这个应该不会写啦orz如果以后有好的念头足够撑出来一个完整的故事才能动笔orz
最终仍旧是平平淡淡就幸福的完美结局。无论什么走向我觉得这都会是他们一定会走向的最好结局。
P.s.
关于武力值感觉砂金其实会大于教授,教授靠的该是肌肉(?)和尖端科技研发的装备,但是砂金是有一些科学不能解释的存护之力在的,所以真算起来感觉科学是无法战胜魔法的。
所以感觉如果有剧情上的最终大战砂金都有可能会上战场,但教授反而会在学会做后勤,然后给队友塞一堆会自动触发的防护罩、造各种春节两千响。所以教授其实也不太会陷入危险,他挺理智的,也比较追求百分之百的把握,不太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里。
也只是设想一下,如果砂金不赌命的话感觉其实他们都会一直平淡又幸福地好好的。
FT,一点设定和角色杂谈吧,不算正经东西(如果你都看到这里了说明你该直接去睡觉了orz):
1.这是前两篇提到但是没有很多空间可以处理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奥斯瓦尔多和砂金的奴隶身份。
确实是比较沉重的问题,所以不会是很轻松的走向,这两件事情都必须是砂金本人去做到的,所以必须是学会像更幸福的人一样安稳地看待这个世界后慢慢自愈、慢慢亲手做完这些事情。
这篇里的奥斯瓦尔多设定里是很聪明的人,可能笔力有限不能写出来,但是反派的厉害其实对正派的塑造非常重要,如果奥斯瓦尔多是个蠢人那么茨冈尼亚和波提欧的故乡阿尔冈-阿帕歇的悲剧将会显得很荒唐,所以这里他是一个很聪明、很狠戾的人,要给这样的反派收场不会是一个很容易的事情,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是基本的前提。
在查阅关于奥斯瓦尔多的文本给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反复提及他是存护的“狂信徒”再加上他是纯粹的开拓主义者,感觉在公司里他是代表资本完全的扩张的血腥一面。
还有一段是「恕我直言,这个宇宙里还有比克里珀更开明的董事长吗?祂默许我们的一切经营决策,从不质疑,从不过问——这是偌大的荣幸,偌大的信任!」的自我独白,感觉他是存护的狂信徒但是却未必真心理解、信仰存护,反而是钻石的战略投资部(包括砂金在变成BOSS的时候给每个NPC一枚筹码抵御伤害、托帕在雅利洛的善良还有翡翠各种官方文本都能看出来的复杂好心)会更接近存护好的那一方面,所以架构在这样一个原始对立上,奥斯瓦尔多的结局是死亡之前亲手剑指克里珀彰示他的反抗,希望是理念坚定的纯粹恶人不滑稽不洗白的退场。
而公司整体感觉就是一个善恶兼具的混沌体。
所以这篇里没有蠢人,教授戏份不多再加上没有完全意义上蠢人只有坏人,他又没有毒舌的空间了,唉,挺爱写这个的。
2.然后是设定上想了很久但未必能写出来的部分,这篇写的时候权衡了很多仍旧不能保证没有bug,笔力不足改了很久也写不清楚,只能在FT里面阐释,非常遗憾:
1)奥斯瓦尔多与钻石的博弈:
官方文本里他们都是董事会理事候补是直接的竞争关系。奥斯瓦尔多资历尚浅,而钻石又是可以证实的存护令使。
所以感觉基础比分是钻石略胜一筹的0:1,不过很有可能因为奥斯瓦尔多比较狠他是真的有可能会成长得特别特别快赢下这个游戏。
然后在私设里奥斯瓦尔多和会钻石一样希望成为存护第一人(他都狂信徒了……),基于两部门的世仇额外编造了如果一方胜利都会杀完另一方所有高层的设定(不过感觉这个其实是这样的世界里的正常选择)。
基于此。
在资本的扩张里既需要良好的声名也需要暴力镇压,解决星球停转危机就是最好足够人感恩戴德的声名(所以双方其实是真的会去抢那个送死名额的),对星武器就是暴力武器,这两各计1分。
星球停转危机原本的基础解决形态就是对于公司而言所有人会默认砂金是高管里面最应该死的一个(……很不想这么说,不过在外人看来应该是真的),恶劣的声名乖张的行径+奴隶和死刑犯的身份注定了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他是公司的资产(同上个括号)当然可以牺牲,这样的话什么都不做结局比分会变成奥斯瓦尔多:钻石=0:2,砂金会死,不过钻石会赢。
1-奥斯瓦尔多可以选择用各种很大的利益去交换(比分-0.5)变成市场开拓部的人去送死(比分+1),那么基础比分会变成0.5:1。
只是这对奥斯瓦尔多而言仍旧不够,会牺牲很多利益而且钻石完全可以反制,所以他不会这么做,他只会更加丧心病狂地威胁拉帝奥入局。
而对教授而言他无法去赌奥斯瓦尔多这类疯子注定会输的话会不会直接开始推砂金快些去死以欣赏关心砂金那些人的痛苦,所以他只能被迫带着对星武器入局。
2-奥斯瓦尔多选择了威胁拉帝奥入局,他同时承诺保下砂金(这是他本来也会做的事情,只是一个骗局)+索要对星武器,这样的话比分会变成1.5:1,他赢钻石,但这样可以反过来再之后杀死所有人。结局:战略投资部全员死。
3-但拉帝奥选择了他替砂金死而荣誉仍旧归属于战略投资部+把对星武器给砂金。所以最后比分会变0:3,战略投资部全员存活。
对奥斯瓦尔多而言,拉帝奥会认为:自己本身>砂金>所有人(教授的理想),他不懂感情他认为自己的威胁100%成立。
但对拉帝奥这样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和赤诚的爱人而言,其实理应是:砂金≈所有人>自己,所以奥斯瓦尔多给他的难题他从一开始就有答案,舍弃自己保全一切。说实在的,真的会觉得教授这样的人其实无法舍弃可能被对星武器残害的无辜的人或是砂金任何之一,他的理想和爱都是毫无瑕疵的。
2)星球停转危机:
其实从最开始那个就是没有危险的,翻了很久书才想到了这个无害的,足够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但从原理上来说就是无害的东西,但不是很重要,反正从一开始教授就不会死的他只是需要失踪几年orz,我们只走HE线。
原理大概是这样:
1-宇宙爆炸最开始形成的群星就是具有一定自转的角速度的,基于铁道世界观设定最初的群星凋亡形成星核,星核自然也继承这些角速度也会自己旋转
2-星核具有较高的密度所以会用引力吸引漂浮的物质直到新的星球形成,这些群星被星核带动仍然具有适宜人类生存的自转速度
3-但是星核会继续加密,所以内部的东西距离过近的时候斥力就会大于引力,整体上就是引力消失+反而产生斥力,所以原本由星核带动的星球自转会反过来被星核的抗拒推到停止(所以设定里这是一个宇宙达到一定年龄就会开始普遍出现的重大的持续性危机)
4-所以打碎星核,让星核重新恢复到还在凝聚、加密而非彼此排斥的情况下就会继续安稳的自转
5-但是不打碎星核,星核会把附近的东西全部吸进去,但是总有一天斥力会完全大于引力,所以所有的东西又会被重新吐出来。
所以写的东西大概是:
就像一颗干冰吸引着周围的二氧化碳气体靠近并把他们压缩成新的干冰,表面上看起来这是干冰在增大在扩张(所以被误判成了吞噬一切的亚空间),但实际上感受到压力之后就会发现这只是压缩不会是亚空间。
除了拉帝奥,本文也没有任何一位无辜的公司打工人受到伤害,他们都被吐出来了。
3.对星武器:
一直觉得这是个很强的概念神武器,在资本扩张这个模式里有一炮把原住民全部轰没的能力简直是顶级的震慑,但是官方文本里只在教授故事里、教授和开拓者开玩笑的短信里提到过两次(好像是,可能有我漏掉的),很遗憾。
当然,教授的理想主义真的很迷人。
所以即使星球停转危机对发达文明根本没有危害他也会为了边陲小民而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不会容忍对星武器被投入实际应用威胁到无辜的人。
总之教授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确实很牛,他践行的理想会是为治愈一切顽疾的美好世界,而他的爱也只会是纯粹、不求回报干净至极的东西。(他的顽疾定义感觉更多是与人性美好的那一面对立的东西,比如说确实没学过的他感觉不会怎么讨厌最多有些无语,但是不懂装懂或者懂了但是很傲慢的他不会很喜欢哈)
最后有参照查德威克,只要资料还在就有更有效率的获取方式,所以利益至上的人是不会对对星武器资料持有者出手的,只是早年教授还是会回避自己居然研发了个武器的错误,但只要想明白,那么反应过来后教授只会用这个给砂金上很多很多层保险。
4.砂金的想法与战旅投资部的个人理解
本文砂金就是:复仇>自己想要活下去,所以他不会抗拒送死换战略投资部的朋友赢+奥斯瓦尔多死,傻孩子还是没想明白会为了他自愿死亡的人只会觉得他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想明白了就会想要安稳的生活了,对他而言我觉得最好的结局就是平平淡淡的安稳了。
所以关于砂金和教授的对话,砂金叫拉帝奥来的时候就是纯粹只是想见个面(暗恋不自知),说什么都无所谓,只是最后话题自然演变成了他们都在互相仗着“对方不知道”以必死的决心述说真实的想法。
教授是在认真地纠结理想与爱选哪个,不过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对星武器只是个例子,他的本意其实是爱与理想一样伟大,这是砂金读不懂的告白。砂金其实是在说心底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即使他选择了放弃,而实际上知道一切的教授会听懂然后感到很高兴,所以趁着这时候给出他最诚挚的祝福。
5.蓝宝石
关于教授身上的蓝宝石,感觉制作组的愿意、教授会喜欢的原意应该就是文中提到的慈爱、真理等各种文化含义(如果只是配色这个理由会真的冷到无聊……)
顺带一提文中有提到砂金石是硬玉,但是蓝宝石莫氏硬度真的高得离谱,可能还有一些坚韧的象征意义在,教授这个人确实分析一下会觉得坚定得可怕,挺喜欢这一点的。
而给他们设计出一对蓝宝石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俩模型上好像确实都有(不太确定但是看着像),再加上那玩意儿是真的可以代表爱的。
最后顺,笔下的他们基本都不是常穿模型那套衣服的设定,教授可能更多常服,砂金可能更多花哨得奇奇怪怪的礼服正装。
没了,很啰嗦,这篇其实自己写的时候感觉是有些为了情节变化设置的选择是有点OOC的,而且最后写得很乱,都有点写不下去了。不过只要我在2.3剧情出来之前写完我就不用改剧情Bug,只要我写完就忘了就等于没写过OOC的东西。
所以终于,关于他俩所有想写的东西都写完了,基本都是探讨教授的理想主义+如何让砂金不再搏命,荒沙是中药那种温和的调理,这篇大概是PTSD后一针见效的手术了。像之前第二篇纯粹只是调理心情阶段写着玩的小甜饼,总之以后就多看看官方卖+整点这种类型轻松的了,想要严肃点写的内容已经没有了。
喜欢得很开心!希望他俩永远好好的哈!
·三创观影体,原文指路jj九叠云锦张太太的《他们只是我的马甲》
·有私设,马甲成真
·观影人员:文野三刻主要人员,咒回东京校师生,夏油杰,柯学工藤父母,柯南,小兰,透子,琴酒,红子,快斗,[咒回]东京校师生
【西斯塔·巴莱卡维奇·斯别洛夫斯基,是一名一米九七的伟岸男子。
表面上是莫斯科国立大学自然科学系教授,实际上是俄罗斯三大超越者之一,异能名为[机械纪元],实力是天灾级别。
因为他父亲是俄罗斯人,母亲是霓虹人,所有他还有个霓虹名——黑泽阵。】
“嘶——超越者!”知道超越者是什么的人不禁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超越者是什么?”不知道超越者是什么的人则满头雾水。
“超越者是最强的异能者,每位超越者都有着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战力。”注意到好些人都不知道超越者,坂口安吾主动开口解释。
这下剩下的人也吸了口冷气。
没想到在另一种可能性里,琴酒……不对,是黑泽阵,在异能者的世界里竟然是俄罗斯的超越者。
差距也太大了吧!
“哇……”[虎杖悠仁]发出不明觉厉的声音,说实话他对超越者的实力到底在什么层次没有个具体概念,所以他找了个例子,“那五条老师也算超越者吗?”
“当然了,我可是最强!”[五条悟]一听,骄傲挺胸。
“哦哦哦,好厉害!”[虎杖悠仁]惊叹着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超越者出入境需要层层审核,而这次去日本的学术交流他等了半个月才拿到全套准入证件。
好容易用自己的明面身份上了飞机,黑泽阵莫名困了,一向警惕的他在突兀又凶猛的睡意中睡去,醒来时飞机已经落地。
他前脚踏入机场大厅,好几股奇怪的视线就粘在他身上,疑惑又恐慌。
黑泽阵顺着视线看回去,那些人更惊恐了。
他长得又不可怕,身份是只有国家领导层才知道的机密,何况超越者也不值得这么害怕。
黑泽阵若有所思,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看起来异世界的自己不是某个组织的杀手,反而和国家有联系。
森鸥外的笑容勉强起来。
还以为如果在自己世界,琴酒可以作为港黑一位好用的劳模,结果直接成了异国的超越者。
有着强大的异国作为后盾,港黑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打他的注意了。
害,怎么好用的钻石都是别人家的呢?
“森先生的算盘又落空喽。”太宰治趁机嘲笑了一句
不过,俄罗斯吗,那里也是老鼠的老家呢。
太宰治目光沉沉:。
安室透更是一阵牙疼,好家伙,这个身份的琴酒不仅不能抓捕他,反而必须对他保持尊重,防止他一个不开心把霓虹给玩没了……
【明明报了酒店地址却被热情到诡异的出租车司机送去警察局门口,又被一大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围起来时,黑泽阵十分疑惑。
然后一堆警察中走出一个趾高气昂,满脸写着“我立大功了”的普通男人,手里的枪已经开了保险:“你被捕了,琴酒,立刻放弃抵抗!”
于是他也就真的说出来了:“我说,警官,你们是脑子有问题吗?”
那个普通男人瞬间炸了:“琴酒!你这个罪犯在嚣张什么?!你已经被包围了!快点投降!我有权利命令他们开枪!”
粗略学过一些心理学的黑泽阵幽幽瞟了他一眼,又一个被成吨工作压垮的社畜,估计已经停在这个位置上很久了,近来又被切断了往上爬的机会,现在只要抓到一点点机会就紧紧攥着不放手。
一个不必留意的蠢货。】
毫无疑问,黑泽阵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另一个世界,而且是和他们世界类似的平行世界。
“嗤,条子。”琴酒嗤笑一声,嘲讽的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这个蠢货!”安室透也忍不住低骂一声。
自以为是,好大喜功,连情况都没弄清就贸然出手。
别说被包围的不是琴酒而是杀伤力更强的黑泽阵,就算是琴酒,以他的身手也极大可能做到从包围圈中成功出逃。
但听从命令实施包围的这些普通警察却不一定能够留下性命。
满脑子只有立功的那家伙,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吧。
安室透暗地里记下了这个家伙,看他这个样子,出去后查一查,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意外的把柄或证据。
柯南也皱着眉担心起来。
当然,担心的不是黑泽阵,而是周围的警察,附近的行人,甚至整个霓虹的安危。
如果被包围的是琴酒的话肯定已经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但现在只能希望黑泽阵足够仁慈,不要伤及他们性命。
柯南嘴角一抽。
哈,谁能想到呢,有一天他竟然会期待着组织杀手琴酒……的同位体不要伤人性命。
然后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空号提醒,面无表情骂了句脏话。
随着那个蠢货一声令下,把黑泽阵团团围住的警察们分分开枪。
——异能力,[机械纪元],发动!
八面比银发男人还高的六边形金属盾牌凭空出现,将主人牢牢围在里面。
金属盾牌组装完成的一刻,齐齐发出嗡鸣,无形的声波震碎了所有子弹,也震飞了所有警察。
看在这些警察只是听命行事的份上,他们最多就是个轻度脑震荡,下命令的那个蠢货则是被震断了全部肋骨。
身后跟随着的八面金属盾牌缓缓消失在空气中,黑泽阵提着行李箱目不斜视从躺了一地的警察中走过,顺便摧毁了这里所有的监控。
等他都走出去好远,一辆白色的马自达从街头拐角的位置漂移过来。
车上下来一个黑皮金发的男人,脸色很不好看。
他看着躺了一地的警察,攥在手里的手机放到耳边:“你确定,那个人是琴酒吗?”
传来的回答让他眼中的晦涩彻底沉了下去。】
安室透神色凝重,黑泽阵的到来不知道会为与组织的斗争带来什么变数,只希望不要是坏的方面。
“这也太夸张了吧……”柯南惊讶到嘴巴都张大了。
那么大的金属盾牌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仅仅无形的声波都这么大威力,甚至控制了不同人的伤势,还眨眼间就摧毁了监控。
他甚至只是站在原地,连手都没抬起来!
超越者都是这种实力吗?
来自无异能世界的众人大受震撼。
“真好啊,实力强大,似乎还精通网络。”森鸥外酸溜溜地说着。
港黑就缺这种全能人才啊!
坂口安吾低头,还好这位黑泽阵不在自己世界,穿越去的也是别的世界,不然异能特务科又不知要加多少班。
“好……好厉害!”中岛敦也睁大了眼,主要是那个金属盾牌变形组装的时候真的很酷啊。
来自有异能世界的众人也大受震撼。
【黑泽阵的异能力能将所有电子产品化作自己的所属物,所有的监控都是他的眼睛,他的意识甚至可以出入所有网络。
这也是他被定义为天灾级别的原因之一。
在查阅过近几年来国际有名事件后,黑泽阵确定下来,自己是穿越了,到了一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
其实在飞机上就有了些征兆,应该是飞机穿过一片浓稠的雷雨云层时穿越的。
等黑泽阵用黑吃黑得到的钱解决食宿问题,他也简单收集了信息。
这里叫米花町,犯罪率和破案率都高得吓人,却没人觉得不对。
要么是这个世界的人心太大,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了。】
安室透的心都提起来了。
所有网络随便出入的话,当然也包括了公安加密的内部网络,那卧底名单在内的所有机密在黑泽阵面前都不是秘密。
何等可怕的情报能力,哪怕他愿意给自己的同位体提供一点点小帮助,都足以毁掉公安多年来的所有布置。
琴酒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但他没什么感觉。
他了解自己,自己可不是什么会无条件帮助别人的好心肠,哪怕那个别人是异世界的自己。
没有直接下手杀掉对方已经是足够守序的表现了。
“我们世界的犯罪率……有那么高……吗?”柯南犹豫起来。
也就每次旅游必定碰到案件,参加宴会碰到案件,出去吃饭碰到案件,走在路上……
【忽的,黑泽阵心头一动,摸出另一个私人手机拨出个号码。
“……巴莱卡?”手机里传来一个充满睡意的男声,“怎么不说话?你是到了吗?”
“费佳,你简直无法想象我都遭遇了什么。”
黑泽阵叼着烟,慢条斯理讲起自己的离谱遭遇。
确定他身体一切正常后,费奥多尔才浅浅松口气,问起他是否知道怎么回到自己世界。
黑泽阵很光棍地回答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费奥多尔才提议,试着去找找他的同位体,毕竟有句话叫“一个世界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
至于另一种说法,两个相同的人见了面,其中一个就要消失,他们都不太担心。
毕竟黑泽阵如此强大,就算要消失,消失的也只会是那个琴酒。
黑泽阵轻哼一声,熟练地警告他的好友:“费佳,不要搞事。我不想再去哪个国家组织干白工,费心费力把你捞出来了,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会把你埋进西伯利亚的冻土。”
他之前那么忙,就是为了把这个混蛋从默尔索监狱捞出来。
费奥多尔连声保证自己绝不会趁他不在搞事,以祖国的名字发誓。
这话谁信谁傻叉,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幼驯染,只要他不干出毁灭世界或人类的疯狂举动,自己总会把他捞出来的。
以祖国的名义起誓。】
“啊啊啊!果然和老鼠有关系!而且,费佳?呕!”太宰治仰头捂着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大声嚷嚷着。
从一开始表明黑泽阵是俄罗斯人时他就有了这个猜想,现在不过是猜想证实罢了。
但黑泽阵与费奥多尔的关系还是出乎他意料的好,他还以为费奥多尔的友人是会时刻想着暗杀他的类型呢。
费奥多尔多了一个超越者友人,许多计划也要更改,没看到连进了默尔索都能把他捞出去吗。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费奥多尔也算是有了看着他的人,那位黑泽阵有着自己的底线,虽然比较低,这点值得利用……
太宰治挡在手掌下的眼神闪烁了一阵,最终还是一闭眼。
算了,又不在自己世界,随便了。
琴酒这才暗暗放松了有些僵硬的肌肉,刚刚一种被黑暗中猎手盯住的直觉,让他反射性的肌肉紧绷。
是那位缠着绷带的男人,可怕而浓稠的黑暗与恶意真是令人胆战心惊啊。
一般来说面对危险反而会激起琴酒的战意,但这种直觉会在暗地里阴人,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类型还是算了。
至于黑泽阵他们对于同位体的漠视,还是那句话,他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也是。
“费奥多尔,国际恐怖分子兼通缉犯,超~危险的人士哦。”太宰治说着,手掌移开一条缝,从缝中幽幽注视着他。
安室透被盯得毛骨悚然:“……是吗,谢谢解答。”
总觉得他也没好到哪去啊!
超越者黑泽阵来了!
*造谣架空,背景捏造。
*后天缺陷桑博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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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帕德在回家的路上总会路过那家零售店。老板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应该只比他大上几岁,留着狼尾一样的蓝色头发,末端染成银色,眼睛像翡翠一样绿。
他不知道这家零售店开在这里的目的——说实在的,在这片老旧居民区里住着的除了留守儿童就是空巢老人。前者也许有心但大多数都没钱,后者没心也没钱去买他店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和一些新奇的小零食,所以大概也不能让他挣到什么钱。
抛开所有的理由,老板本人还特别喜欢坐在收银台前旁若无人地摆弄一些小东西,也不管孩童们在他...
抛开所有的理由,老板本人还特别喜欢坐在收银台前旁若无人地摆弄一些小东西,也不管孩童们在他旁边嬉闹的喧嚣。可杰帕德路过时驻足片刻,对方如果恰好抬起了头,会报以他相当热情的招呼:抬起头,眯起眼睛,把头从店铺里略微伸出来一点,问,想要来点什么吗
不了,杰帕德说,旋即转身离开。
他有点害怕和那个男人对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凶神恶煞或者奇丑无比。正相反,除却优越的五官,他尤其必须承认桑博——他后来才知道的他的名字——有一双极为多情的眼睛,好像看谁都是含情脉脉的。那种燃烧的、沸腾的、澎湃的情感让杰帕德感到一些陌生的恐惧,好像有人往他心里丢了一颗石子,湖面立刻不讲道理地泛起波浪,甚至试图掀翻他本平静晃悠在上面的小船。
他的身世更是一个谜。其实居民区里的人们偶尔在楼底的小空地上闲谈时会提到这个神奇的人——年轻、俊朗、衣着讲究,好像比起做一个零售店里的老板,他应该有更为体面的工作,比如大城市里的白领员工或者某个企业的领导……总之,不该在这大好的年纪,佝偻在一个小店子里。
人们总爱对他人的命运议论纷纷。就像杰帕德认为他们不应当,或者不必要对一个陌生人报以除了好奇以外的过多的心境,他们仍然对于这个看起来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津津乐道。
其实桑博来了很久了,说格格不入,大概只是因为他极少与人交谈。孩子们说那个叔叔虽然人很热心但却有些沉默寡言,多数时候只是笑,并不怎么接话。
“好好读书。”希露瓦说。
于是他回家的时候也走得很快,穿过低矮的居民楼和地上混着脏水的小巷子,跨过流淌着小孩子的呼喊声,迈过老人们的议论声的空地,径直拉开房门,把世界关在外面。
想法是忽然冒出来的,就在那天。他在门口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很久很久,看他脖子上的一道藏不住的伤疤——当然也成为了某天人们的饭后谈资,不过大家对这东西的由来实在知之甚少,总不能是黑社会——说这话的人立刻被捂住了嘴,有人训斥他会教坏小孩子,于是杰帕德没听到下一句。他还看他落在领子里的那个挂坠,看他永远挂着一点点笑意的唇角,以及专注地落在手里东西上的眼神……他忽然想要买点什么。
他和姐姐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爷爷还在世时是个手艺人,靠做一点小玩意和养老保险金以及偶尔出去打工养活三个人,因为劳累去世的早,还没等到姐弟俩成年。于是不可否认的,这个零售店的老板正在做的手工艺品本身也成为了他决定走进去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不言而喻。
他走过去,走进低着头的男人,手指留着划痕的木质台面上轻轻扣了一下。男人旋即抬起头,看见他后放下手里正在摆弄的玩具,微微笑了一下,还是那个问题:“想要买点什么吗”
“随便什么都好。”杰帕德回答说,他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胡诌了一个借口,“我想买点礼物送给家里人,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在他说话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从直视他的眼睛变到了注视他的嘴唇,在他停止说话时,绿松石眼睛才堪堪又回到最初的从容模样,眼睛的主人回复他说:“没问题,先生。”
声音有点小,说话时那人用手若无其事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处,注意到杰帕德的眼神之后轻咳了一下,笑笑:“见谅,我最近嗓子不太舒服。”
杰帕德点点头。
对方从货架上拿下来一个小巧的八音盒,然后他回到收银台前,把他摆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拿着红玫瑰花束跳舞的小人,然后拧开发条,把手指搭在盒身上。
“古典舞曲。”他说,抬起眼睛看杰帕德,“我想您的家人一定会喜欢。”
杰帕德不太听得懂这类纯音乐,他对音乐的鉴赏水平还停留在姐姐常在家里捣鼓的摇滚乐曲,但他觉得这的确是一首好听的歌,于是他顺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对方似乎顿了一下,才笑着说:“您这可为难我桑博了,我可不是什么音乐家,我只是个商贩。”
桑博杰帕德在心里默念一下,这是他的名字。
他没再问什么,只是告诉桑博把这个东西包起来结账,接着掏出钱包来付了钱,没说道别就走出了门。
虽然买东西的确是一时兴起,可是他忽然又觉得把这个东西送给希露瓦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姐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却蛮喜欢鼓弄一些精细的小玩意。于是趁着天色未晚,杰帕德又打了个车去最近的驿站,就着这个包装把八音盒给寄了出去。
他掏出手机来给希露瓦发信息:姐,给你寄了一个东西,最近注意收一下。
“好嘞。”希露瓦的消息弹得很快,又问候他最近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杰帕德一句一句回复好了,想想又打字:八音盒里面有一首歌,姐你听听看是什么。
“怎么,你也想玩音乐啦”希露瓦似乎在那头笑了起来,杰帕德都能想到他老姐的样子,“行,老弟,包在我身上,跟着姐准没错。”
杰帕德回复:好的。然后摁灭了手机。
在那之后他去小店的频率就提高了一些——确切来说,很多,从一次不去提高到每个月两次。新奇的东西很多,在店铺里占了满满一面墙,光是看着也会觉得有趣。不过他有时候想不出什么理由——同学亲戚老师要送的都被送遍了,只能把视线挪到一旁的小零食上,可是他又不怎么吃零食。
他和桑博几乎成了朋友。桑博很会做吃的,也会煮茶、调酒,“如果暂时不知道有什么要买的话,以后再来买也是可以的。”他看出杰帕德的窘迫,拉他进入店铺的内室坐下给他倒了两杯自己泡的茶,说杰帕德看起来还没成年,就不给他喝酒了。
用一种很亲切的语气,让杰帕德觉得脸上有些烧红。
他盯着手里的茶具斟酌良久,还是抿下了第一口茶——一些第六感,他认为桑博不太像是个坏人。
然后他们闲谈片刻。杰帕德结结巴巴地夸赞茶技,随后良久闭口不谈,桑博有时候不接话,就一边喝茶一边端详杰帕德品茶的模样。偶尔站起身去从外面拿几个自己的小东西来问杰帕德的意见,问他喜不喜欢。杰帕德大多予以肯定的答复,但是也克制着没有表现出很热忱的样子,桑博便点点头藏好眼神,把东西放回去。
然后两个人就默默地对坐着喝茶,直到一杯见了低,杰帕德尴尬地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桑博抬起头,弯着眼睛:“嗯,我就不送了。”
又是一次挑选无果的经历,桑博仍然说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而勉强挑些什么。尽管他和桑博已经称得上比较熟络——在那之后他又被邀请品过几次茶,骨子里的一些性格使然还是让杰帕德感觉身体有些僵直,心事被看穿一半让他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的话,桑博便自顾自拿下来一个小夜灯,说:“这个也很有意思。”
于是杰帕德的视线追随着他又走到他的桌子前,桑博拍拍小夜灯,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就打出来落在他脸上,对方弯着唇角笑了一下,看向杰帕德:“是不是很漂亮”
“大概吧。”杰帕德被有些晃神,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桑博的话还是他的眼神。事实上经常如此。桑博的思维大概有些跳跃,不是每个问题他都会解答——尽管杰帕德没有提过多少问题。比起小店铺里各种玩具叮叮当当的声响,桑博本人看起来却像是比较安静的类型——和他丰富的面部表情相比的话。杰帕德猜他是喜欢用神色去表达心情的人,这大概也是他说话时喜欢盯着对方看的原因——于是也开始学会在说话时直视对方的脸和微微下垂的眼角。
然后他忽然想起希露瓦前些天回复他的短信,掏出手机来搜出那首曲子来播出来:“你之前卖的八音盒里面那个曲子,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协奏曲……”他盯着屏幕念出名字,点开一个文件,然后略微调大音量,等待加载中,放到桑博眼前。
“嗯,对,那应该就是这首了。”音乐声响起,桑博点点头,杰帕德却在播放几秒后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收回手机,忙不迭地又点了几下说,“啊,抱歉,这个音频是我姐姐的训练录音,放错了……”
他话没说完,愣在原地。
这两首曲子区别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手机播放的故障,哪怕是杰帕德这种音痴也不会放错,可是桑博却没有听出来,甚至赞同了他的观点。
他说,是,就是这首。
桑博根本没有听出来不对劲。
大概是注意到杰帕德的神色不正常,桑博尴尬地笑了两声试图找补:“哈哈哈,对不起,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也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杰帕德转过身去,说,那你还有什么其他八音盒推荐吗。
如他所料,桑博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之前一直存有的猜疑在这一刻才慢慢浮出水面,一切曾经他认为有些怪异的举动都得到了解释——为什么桑博与人交谈总喜欢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为什么那眼神总是落在嘴唇上,为什么他自己说话的时候偶尔喜欢用手指搭在喉咙上,为什么他调试八音盒时在拧完发条后仍然需要用手指贴着八音盒壁才能确定他调试完成,为什么他和桑博聊天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可能不是因为桑博性格使然,不是因为他说的什么“调试的技巧和必须”,而是他必须依靠面对面的注视和眼睛去聆听对方在说什么,必须依靠震动来分辨音量的大小……换句话说,
桑博听不见。
“给您的礼物,希望您别嫌弃。”
那个在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可是桑博这次却始终没有再用眼神去和杰帕德对视:“如您所见,我身体不适,今天就没办法再和您长谈,小店十分钟后就要关门,很抱歉。”
说罢站起身来走进内室。
是送客的意思。
杰帕德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拿起那个盒子慢慢走出店门。旁边有小朋友在玩,看见他之后喊他“朗道哥哥”,跑过来把他团团围住,问他,“是不是又到桑博叔叔的店里面玩啦”
桑博只比他大一点点,这群小孩怎么就爱喊人家叔叔。杰帕德莫名想到这一点,又忽然想起桑博之前送给小孩子们玩具当各种节日礼物,自称就是“你们的桑博科斯基叔叔”。好吧,大概是他惯爱装老成。
小朋友们和桑博关系很好,于是便认为和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小哥哥的关系也不错——毕竟这位小哥哥总是去找桑博叔叔,那他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哥哥,桑博叔叔又送给你什么礼物呀”小朋友们去扒拉他手里的袋子,杰帕德下意识把袋子举过头顶,换得小朋友们一片啧啧声:“哥哥真小气!桑博叔叔要送给你那么多玩具,给我们看看又怎么样”
“什么那么多”杰帕德疑惑地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个是他送给我的……而且他只给过我这一个。”
小朋友们便开始掰手指数起来:“前几天我们去找桑博叔叔,他手里就在做一个新玩意,我们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给你们杰帕德哥哥的礼物。”
“还有上个月,他用木头削出来一整套玩偶,也说是给杰帕德的。”
“桑博叔叔喜欢玫瑰花,还会种好多好多品种的玫瑰,他还会拿花瓣和叶子做书签,我们要他也只是给我们几个,说剩下的都是给杰帕德哥哥的。”
他们说着说着就气得跺了跺脚:“杰帕德哥哥,你怎么还耍赖呀桑博叔叔给过你这么多礼物,你居然都不记得了。”
杰帕德像被噤了声一样不说话,但也没把举着袋子的那只手放下来,过了半晌才回复说:“对,我想起来了。”
然后他走到旁边的另一家杂货铺里买了一捧棒棒糖,走回来交给为首的那个小孩子:“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但这个礼物有特殊意义,是哥哥和桑博叔叔的秘密,不能给你们看,所以我买一捧糖来做补偿,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小孩子总是一哄就好,他们吵吵嚷嚷地拆开包装袋迫不及待地把棒棒糖塞进嘴里,说,“桑博叔叔肯定最喜欢杰帕德哥哥了,所以做玩具才那么专注,我们喊他都听不见。”
杰帕德觉得心里抽痛地难受,和小朋友们道别之后,提着礼物往家里走。
他搞不懂为什么桑博明明听不见还要努力装作正常人的样子——这只会让他的生活多上许多麻烦,搞不懂为什么他要偷偷摸摸地准备那些,说是给他的礼物,却一个也没有给他,也搞不懂桑博今天为什么又要把这个小夜灯给了它,这是不是他要准备送出的诸多礼物中的一个。
杰帕德想,可是他对桑博是什么感情呢,是不是他们常说的喜欢可是他们俩都是男人,杰帕德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认知还没有触及到这个范围,所以就算他是优等生,也仍然拿捏不准……也许只是好奇而已。可是一想到桑博今天进了门的身影和禁闭的门他便开始觉得难受,想起他今天脆弱得像玻璃珠子一样的低垂的眼睛便觉得难过,他想到桑博平时看着他时候的那种眼神——含着笑的,含着情感的,像春风一样的。
和今天截然不同。
可是后来他的生活便不可控制地忙碌起来,接连而来的考试和功课几乎让他焦头烂额,那个小夜灯被他带去学校放在床头——为了应付学业学校强制了住宿,一个月回一次家。
一个月后他在太阳落山之前背着包往家里赶,隔着老远便听到孩子们的欢叫声,走近些,他看见桑博坐在门口的一个小矮凳子上——挂着有一些疲惫的神色,可依然笑着,手里摊开着玩具和糖果,孩子们说是游戏的奖励。
他们看见杰帕德便让出一条路来放任他迈着腿走到桑博近前,后者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想走,起身的动作让他的发丝扫过杰帕德的脸——他比杰帕德高半个头,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让杰帕德需要抬起脸来看他。
“桑博,”杰帕德说,“我想买个东西。”
玩够了的孩子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被家长催促着回去吃饭,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这下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杰帕德伸手抓住桑博的腕子——对方看起来有点想逃,“你走哪里去,老板还卖不卖东西”
桑博回过头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没有开口,用另一只手轻轻挣脱开杰帕德,点点头走进店铺里。
“您随意挑选就好,选好了我给您结账。”
这种语气让杰帕德觉得有些恼怒,不过更多的是紧张,他手心都有些出汗。
难道是猜错了,难道桑博对自己并不抱有那样的感情,难道只是他一厢情愿……
“我的礼物,你只给了我一个。”他说,直视着桑博的脸。
对方没意识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自己,留在杰帕德身上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挪开——这种熟悉的注视让杰帕德又鼓起了几分勇气,他接着说,“孩子们说,你给我准备了好些礼物,是吗”
这下是桑博有些紧张起来。他有些不自然地交替摩擦着两只手,思考着如何回复。杰帕德没打算放过他,便继续逼问:
“如果不给我的话,我自己买下来怎么样”
“桑博,你不敢。”
杰帕德说。
如果说那个时候他过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倒也算不太上。他和富商以及黑户都打交道,考的只是嘴上功夫,要的也不是命只是钱,比起那些真正的走钢丝一样活着的人还稍显轻松一些。
不过意外还是来了。他没料到那天那杯喝下的酒里面下了那么烈的神经毒素,先是昏昏沉沉地拖着身体逃回了住处,再醒来的时候,世界于他就被按下了静音键。
听不到声音,桑博只能被迫金盆洗手离开组织,带着一点钱出来谋生——其实早该这样吗?他那时候想,后来又叹一口气,不太可能,他桑博,很难说不是个视财如命的人。
做小工艺品的手艺是小时候偷溜出去玩的时候悄悄学的。住在小巷子深处的老爷爷是他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外人,早就花白了头发。他只知道老爷爷姓朗道,儿女下落不明,带着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儿。
那时候桑博小,那个孙女和他差不多大,孙儿更小,一个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奶娃娃,看爷爷在一旁忙碌着做今天要拿出去卖的小玩意,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也不哭,安安静静的,只是偶尔问姐姐,今天会不会有棒棒糖?
姐姐便故作生气地喊他,杰帕德,你怎么老想着要吃棒棒糖。
然后桑博就看见奶娃娃垂下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桑博虽然从小跟组织里的人学一些小手段,却从来没在老爷爷这儿用过,他也和杰帕德一样站在一旁看老爷爷做玩具,也不吭声。老爷爷从来不赶他,也不问他什么,儿童节的时候,还让杰帕德拿给他一个小夜灯。
“爷爷说,是给哥哥的礼物。”杰帕德眨眨眼睛。
后来老爷爷好像去世了,手推车被遗弃在巷子深处,他再也没见过朗道家的那两个孩子。
决定要做玩具之后,桑博还特意回去看了一眼,手推车已经太旧不能用了,他便花了点存款,租了个铺子。
当上杂货铺的摊主之后桑博就觉得自己挣钱的欲望好像减少了不少,生活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态度不停地在夺走他的东西,虽然痛苦也还要继续下去,他现在也不奢求什么。他很奇怪自己很喜欢小朋友,大概是因为小朋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而他…过了那么久烧脑筋的日子,现在也不想再花心思去揣测别人的意思了。
那天他忽然看到杰帕德。
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诚然这是在这个国家很常见的长相,可是鼻尖上怎么会也这么巧有一颗痣——当时桑博还悄悄观察过好久,确定那不是一点点吃巧克力或者冰淇淋留下来的碎屑。他还看到了那天他送他姐姐出去,提着一个行李箱,上面挂着一个有些发旧小挂坠——是老爷爷的手艺。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让杰帕德发现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聋人了,对方看起来真是光明啊,那么灿烂优秀的人,让他先是怨恨起自己过去的经历,又因为现在的处境而忍不住自卑——以什么样的身份才配谈及重逢,还是思考以什么样的面目来初遇?
桑博想不明白。
于是他决定假装自己仍然是健全的人,他练习说话,和小孩子们交谈,看口型,努力从对方的神色里辩识出自己的发音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换在过去他会怎么想呢。他原来就只是个被对方施舍了善意的人,如今连这副残破的躯壳也要背揭穿,被看透,连同那些肮脏的、不该存在思想一起吗?
杰帕德说得对,他不敢。
桑博嘴角扯起一个自嘲的笑意,他说:“你说得对。”
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杰帕德本来怒气冲冲地,却被桑博这句话噎得接不住下一句,对方颤抖的眼睫好像垂死挣扎的蝴蝶翅膀,再多质疑的话都梗在喉头。
见着对方又要逃避似的低下头,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捧起桑博的脸——对方因他这个动作而僵直了全身,然后看到熟悉的嘴唇一张一合,杰帕德问他:
“为什么不敢,我喜欢你,你呢?”
好像一声惊雷,桑博的世界好像又有了声音,风铃的碰撞、八音盒的舞曲、水晶球的旋律,以及小时候的那两个孩童稚嫩的几句交谈:
“你喜欢我爷爷做的玩具吗?”
“喜欢,可我不会做。”
“会做了又怎么样?”
“会做了就给你做。”
“真的吗?”
“真的,我从来不骗人。”
不骗人是假的,桑博前十几二十年的生命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欺骗,巧言令色花言巧语的哄骗里他都快要分不清自己哪句真哪句假,但这句话却是真的——他要给杰帕德做玩具。
然后桑博伸手把杰帕德抚上他脸颊的手牵到自己的喉咙处,深吸一口气,回答他:“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