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名学八被闹的有点殇,涂一个南北吧。
这个家不能没有蒲熠星,所以请现实主义者紧紧拉住理想主义者的手,好吗?
*本篇涉及桃猫宇宙里的两对小朋友,两对都有点阴暗系(?)注意避雷!
*涉及:韬不绝x蒲尔查,韬话筒x蒲通通。都不一定会续写有缘分会在以后再出场~
*五周年了,刚好有存稿摸出来发发,祝mztxy五周年快乐也祝小猫永远自由吧
Episode6
今天是蒲尔查在调查社通宵追案子的第五天。
他被齐来嗨勒令必须回家休息,刚刚出院没多久又高强度工作,再是铁人也要垮了。蒲尔查本来还想拒绝,却被齐来嗨死死盯着关了电脑,连带着唐不平和其他几个弟弟都很紧张地看着蒲尔查有没有好好收拾东西。
蒲尔查叹...
蒲尔查叹了口气,率先投降,举起手来保证自己现在就回家休息,还被石锤念叨了几句,主动提出开车送他。
他们前不久刚从一个诈骗组织里逃出来,损失了成员但带出了一部分核心数据,虽然不足以完全击溃敌方组织,但也足够蒲尔查追踪很久毁了大半组织,他咽不下这口气,更是执着地要自己来。
石锤稳稳当当停了车,本来想送他哥上楼,但被蒲尔查婉拒。他轻轻拉开车门,在下车前还是想了想,回过头拍拍他好弟弟的肩膀。
“……你韬哥的案子,你们好好查,知道吗?”
石锤愣了下,垂下眼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坚定的表情。
“我知道的,蒲哥,你放心吧。你先休息,之后再回来,我们一起给韬哥报仇!”
犯罪组织是会做好万全措施的。调查社的卧底任务其实很成功,解救人质、读取核心情报、紧急撤离……每一步都是他们一直在做反复完美完成过的,但错就错在突然闯出来的、大家前不久都见过的那个无辜的小姑娘,乱了韬不绝的步伐。
他犹豫许久,还是调转步伐,在其他人不赞成的声音里奔过去抱起那个孩子。
小孩是无辜的,韬不绝一直这样认为,所以她不该成为犯罪组织的牺牲品。他蹲下身,刚抱起那个孩子,右小腿被子弹射中传上的疼痛让他几乎差点跪倒在地。蒲尔查原先在另一边收集剩下的情报,耳麦里传来唐不平不安的声音时就慌乱地拔下读取完成的U盘奔向行动组在的地方。
韬不绝用后背挡住了子弹,脚步也虚浮踉跄。被护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有些无措地伸出手,又被韬不绝嘴角溢出的血吓得红了眼眶。蒲尔查喘着气奔来,却被其他的调查社成员拉住。
“韬不绝!你在干什么?!”
蒲尔查挣不脱齐来嗨和石锤两个人拽住他的手臂,韬不绝也抬起眼看过来,意思是不准轻举妄动。他低头又看了看怀里已经开始哭泣的小女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数三秒,然后你就跑向那个头发卷卷的哥哥那里,好不好?别害怕,我会替你挡好的。”
蒲尔查颤抖着蹲下身,试着扯起嘴角,向那个孩子伸出手臂。
“3。”
韬不绝笑起来,看向眼眶红了的蒲尔查。
“2。”
蒲尔查死死瞪了韬不绝一眼,那是痛苦又愤怒的眼神。
“1。”
韬不绝推了推小女孩,蒲尔查闭上了眼睛。
“跑起来!”
韬不绝强撑着站起身来,追着小女孩的步伐迈了几步,绝大部分子弹都被他用肉身挡住。蒲尔查感受到怀里扑来的温热身躯,瞬间抱紧了她按下她的脑袋,骂了一句韬不绝骗子,在黄晃晃靠过来的时候把小姑娘塞进他怀里,头也不回地站起身奔过去。
“…………谁准你死的。”
蒲尔查摸了摸腰侧没痊愈的伤口,手上好似还残留着那天蔓延在视野所及之处的红,连黑夜的天幕都像染上了血色……他站在家门口,停顿了很久很久。
一门之隔是他和韬不绝同居的小家,他从处理完韬不绝的葬礼至今就没有回来过,睹物思人触景生情这些事蒲尔查一点都不想经历。但现在他只能掏出钥匙,再刻意放缓的开锁速度也没什么用。
家里莫名比外界冷了不少,蒲尔查原本没在意,合上门抬起眼才注意到沙发上似乎有个人影——他几乎是瞬间提起警惕心。这里的钥匙只有他和韬不绝有,韬不绝手上那把前几天他已经一起带走了,也就是说除了他不应该会在家里出现其他人。
“…谁在那?”
蒲尔查试探着喊了一声,那人影没动。蒲尔查揉了揉眼睛,心想该不会是自己太累的幻觉吧,再一睁开眼,面前那张韬不绝放大了几倍的脸吓得他几乎是瞬间就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撞上大门。
“我在家里等了你三天…………你跑什么?”
有着韬不绝的脸却漂浮在半空的东西看起来惨白无比,但周遭环绕着的那些黑气像是有实体似的,在蒲尔查下意识的后退时变得更浓些——他终于意识到进门时的那股冷气从何而来。
或许是成了怨鬼的韬不绝看不出蒲尔查的想法,他只知道蒲尔查刚才想从他身边逃离,这样的认知让他不自觉释放出更多的冷气,寒意让蒲尔查不禁发抖,下巴却被更靠近而来的韬不绝掐住。
——好冷。好冰。
“为什么跑?蒲尔查。你在害怕我?你不爱我了?”
……他是韬不绝吗?
“…我没有,韬韬……你先、收收…真的好冷…”
蒲尔查下意识伸出手,却抓了个空,没能摸到面前那只灰青的手腕,他愣了愣,下一秒被韬不绝反过来握住手腕,冰冷刺骨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等了你三天,你去干什么了?你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是石锤?你们干什么了?”
韬不绝审视的眼神落在蒲尔查身上,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又凑近了些,低下头在蒲尔查颈窝附近嗅了嗅,不满地皱起眉。
“你三天都没回家,睡过觉吗?”
“韬韬,你先……我确实有点困,但是…”
有点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蒲尔查用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面前的韬不绝到底是他的幻觉还是他的梦境,前几天刚被推进火化场的韬不绝和面前阴沉扭曲的韬不绝逐渐重叠在一起……又好像并不一样。
“…………你是韬不绝对吧?你能不能别再走了?”
蒲尔查困倦的声音飘忽不清,但他手腕上的触感不像骗人。所以这个…鬼?真的是韬不绝吧。
“………求你了。别再丢下我。”
Episode7
蒲通通发现有人跟着他其实已经很久了。
他知道那个人是早上上班的同事韬话筒也很久了。
蒲通通哼哼半天,嫌弃地打了下班的卡,挥了挥手,拿上桌边的早餐晃晃荡荡溜出办公室。
……哪来的早餐?齐声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回头就看见拿着文稿准备去上班的韬话筒和何必,很快又投入跟何必开启的新的话题去。
韬话筒目送蒲通通离开办公室,又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拍拍何必的肩膀。
“再不走我们又要踩点了。”
“来啦来啦,小齐我们回来再聊!”
他看起来好像小猫。韬话筒偷偷在晚上又溜来公司看看,看到工作间戴着耳机露出浅淡微笑的主播同事,又抬头看了一眼指针走向三的钟。
蒲通通差不多是在韬话筒跟着他的第三天凌晨就注意到他了,毕竟完全不会跟踪的家伙一直跟着自己,只要有点警惕心,换了谁都能很快察觉。但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只是目送自己进了公司,再确认自己到了家,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蒲通通搞不懂,但对方如果没有恶意姑且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结果第五天,他因为一点工作问题耽误了一下,到六点才打上卡,刚踏出公司熟悉的视线就落在后背,蒲通通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韬哥干什么呢!”,视线就消失了。
——好的,名字也算到手了。蒲通通当晚来上班立刻查了早班的同事名单,把韬话筒的名字记住了,还找曹会讲要来了合照,偷偷看了下对方的脸……这不是很帅吗?!怎么干跟踪这种事情!
曹会讲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斟酌了半天开口。
“……人不可貌相啊阿蒲,你小心一点。”
然而韬话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蒲通通还没来得及挖掘,他就先遇到了一点麻烦。
那天不幸中招流感的蒲通通上班本来就有点迟了,吃了感冒药让他有点晕乎,拐进楼下便利店拎着夜宵准备去公司的路上被醉酒的几个人堵了去路。
其实换了以往,蒲通通几句话就能把这群人轰走,但可能是脑袋发懵,他被那几个醉汉拦着要钱的时候硬是没回过神,错过了最佳阴阳怪气的时机,直到得不到回应的醉汉们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打算要自己抢了,蒲通通才炸了毛,朝着角落大喊了一声。
“韬话筒!你不在吗!我要迟到啦你快帮我解决一下!”
角落里飞速窜出来一个影子,撂倒了离蒲通通最近的两个醉汉,脸色阴沉地扫视一圈。
“你们在干什么?”
蒲通通摆脱束缚,急急忙忙地朝公司跑。
“拜托你啦!等我下班哦你别跑了!我要跟你谈谈!”
韬话筒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蒲通通的背影。
他早就知道了?他一早就发现我在跟着他?要和我谈什么啊?不会是要说我这样的行为很讨厌吧……
跟踪狂本人嘴角一下就耷拉下来,又撂倒了嫌坏了好事扑过来闹事的醉汉,很委屈地掏出手机报了警。
韬话筒做完笔录出来,纠结犹豫了半天,抱着必死的决心打车去了公司。
……蒲通通会不会讨厌自己啊?他肯定会讨厌自己了吧?韬话筒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祈祷。他打跑了惹事的醉汉,应该可以挽回一点形象的…
韬话筒做好心理准备,小心地敲了敲蒲通通的办公室大门。
——毕竟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呢!
当仿生兔不小心植入了史呆芬芯片
终于画完了,请看!
*CP郭蒲only,桃性转条件下的gb,gb,gb!!自行避雷,别逆我家不然吃了你!
*小段子!吃个开心~老规矩预警,一切勿上升
*十月最后一更混打卡,下个月再见咯!
她男朋友蒲熠星也一样,一到冬天恨不得裹着被子出门,经常把自己裹成球似的,又睁不开眼睛像睡不醒,搞得郭雯桃每次等他来接自己的时候都担心蒲熠星在哪席地而睡。
郭雯桃跟朋友站在车站说话,余光瞥见裹成了猫团子、怀里还抱着毛绒绒的兔耳帽的蒲熠星朝这边走来,她扭头跟朋友告别,还被朋友笑着调侃男朋友和她感情真好。
郭雯桃笑着点点头......
郭雯桃笑着点点头,挥挥手才朝男朋友小跑过去,蒲熠星扶住她,小心地把那顶兔耳帽戴在郭雯桃头上。
“耳朵不凉吗?出门只知道戴围巾手套的哦……”
蒲熠星又帮女朋友理了理发丝,任由郭雯桃扬起小猫唇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
寒冷的冬日时节,依偎在一起总是会让蒲熠星感到没来由的温暖,郭雯桃也总爱挽着他、或是牵着他的手走在路上轻轻晃。女孩子总是细心又柔软,蒲熠星总会生出保护欲和呵护心来,想把最好的都捧给她,想完成她提出的各种要求。
郭雯桃于是察觉到视线,偏过头来看向蒲熠星,眼神里带上了些询问。
“怎么啦阿蒲?”
快回到家的小路冬天更少有人走,这边又是偏一点的南门,只有楼栋离得近的住户喜欢走这边。蒲熠星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在附近之后拉着郭雯桃往路边靠了靠。
“…我有惊喜要给你看。”
蒲熠星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谨慎小心地搭上自己的围巾,掀开了一角——比蒲熠星稍矮一点点的郭雯桃刚刚好能看得清楚。
那是前两天郭雯桃在网上看到,心血来潮买回家的项圈,中间挂着的小猫装饰一下就让郭雯桃想起蒲熠星来。
蒲熠星本身就像只猫,无论从个人习性还是生活习惯上,都表现了猫独有的孤僻又愿意亲近人的矛盾感。郭雯桃头一回把男朋友拐上床时,蒲熠星更是展露出猫特有的柔软和亲昵。
她看着手机页面上那只小猫装饰,不自觉联想起蒲熠星泛红潮湿的眼角和他全身上下到处都水淋淋的湿润,红着耳朵点击了购买的按键。
快递到家的时候蒲熠星也在,和家里的几只猫主子挨个贴了一圈,又扭过头看抱着快递盒关上门的女朋友。
“买了什么哦?跟我说一声我去帮你拿嘛。”
他站起身朝玄关走,郭雯桃已经撕开胶带把里面的东西摸出来,蒲熠星眼睛尖,一眼就看清女朋友手里圆环状的东西是什么,紧急刹住了车。
“……你、你又…”
“嗯?很适合你呀?阿蒲,过来我这嘛。”
蒲熠星定在原地没动,郭雯桃也不生气,换上拖鞋自己走了过来,把手里的皮质圈环在蒲熠星颈边比了比。
“不想戴吗?”
郭雯桃歪了歪头,眨着眼睛望向蒲熠星眼神闪躲的眸子,弯了弯嘴角。
“那今晚我看你自己玩好不好?”
“……不要!戴就戴嘛…”
郭雯桃摘了手套,伸出手摸上藏在围巾之下已经被捂热了的项圈,蒲熠星瑟缩了一下,半张脸都藏进围巾里,伸出手抓住郭雯桃的那只手。
“别在这,回家再看…”
“戴都戴啦,怎么还要裹围巾呀?”
郭雯桃忍不住笑起来,没理会蒲熠星的慌乱,手指勾住小猫挂饰外的一圈银环,拉扯着迫使蒲熠星低下头,唇便顺势浅浅贴了上去。
蒲熠星向来内敛,不会在外面玩这些花样,这次能这么大胆想必也做了不少心理准备。郭雯桃没打算故意逗他,只蜻蜓点水似的略过男朋友的唇瓣便松开来,重新挽住他的手臂。
“……不戴围巾我才不会戴这个呢,桃桃不可以得寸进尺哦。”
蒲熠星耳朵红,没被围巾遮住而露出的上半张脸也隐约升起热度,但还是紧了紧手臂,把郭雯桃更圈在身边。
“我很努力的哦…所以回家可以做吗?”
郭雯桃弯弯眉眼,笑着摸出蒲熠星也很熟悉的、床头柜的某个锁的钥匙来晃了晃。
“那就走快点吧,阿蒲~”
万圣节要整整齐齐!
带着宝宝们来要糖吃
又一个75
端出甜点小桃
梗来自意大利版Skam4。
小情侣毫无来由的浅浅冷个战。
假期兜兜转转迎来尾声,一圈朋友约了个别墅通宵,计划复工之前最后的放纵。
蒲熠星进门时,齐思钧正带着唐九洲研究给壁炉生火。十月的天已有了些许寒意,风刮过院子里颤颤巍巍的黄叶,吹掉一树灿烂的枯枝。壁炉里的木柴倒是原始,两人蹲在地上又是火枪又是钻木,从古老原法到先进科技试了个遍,就是没点着。
蒲熠星脱了鞋和外衣,趿拉着别墅的纸拖鞋晃到这两腿都麻了的思考者身后探头,很是跃跃欲试。
齐思钧头也没回,把自己往里挪了点,说:“没事别玩火。”
唐九洲跟着挪,边挪边点头,“没错,上一边玩儿去。”
“嘿,”蒲熠...
“嘿,”蒲熠星佯怒,音高拐个弯挤出假声A4指日可待,“不欢迎我,行,我走。”
他背着手摇头,拖着拖鞋往厨房晃去。
早来的人已经把配菜摆了一桌,打包的熟食摆得满桌琳琅,烤箱里黄油与面粉混合的味道飘满整间屋子,把空气变成奶油打发的甜品塔。
蒲熠星在厨房外游走。里头裹着围裙的人正忙着,似乎随便套了件毛衫就急匆匆下了厨,小臂上挽着袖子,毛衫上一两个绒毛球。那人此时根本无暇顾及他,一手稳着容器,另一只手在磨具和蛋类里打转,蒲熠星一看就知道,这人又迷失在菜谱和实操的矛盾之间。
不知道在做什么东西,好像上次说过,想做什么,蛋糕?
蒲熠星看那人的背影一眼,眼睛眨了眨,还未来得及闪过什么情绪,已被人拉了袖子。
“看什么呢?”周峻纬对他比划。
蒲熠星立刻后仰,躲开他手上抹了油的刮刀,嘴上叽里咕噜一连串,“JZ你要杀//人啊——”
周峻纬看他好笑,收了刮刀偏头道:“外面烤羊腿呢,不出来看看?”他也往厨房探头,看到那个背影时脸上顿时带上别有含义的笑,“怎么,我来得不巧了?”
蒲熠星后颈都僵了,插兜的手稳不住又抽出。他别扭地转过身体,故意背对着厨房门,大声道:“还有烤羊腿,太帅了吧周峻纬。这种好东西,你还不带我看看?”
周峻纬挑眉,又试图往厨房瞧。蒲熠星情急,连刀和油都不管了,直接上手把人往门外推。周峻纬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脚步不太稳地往外走,笑得差点呛到。
小院落了一层金秋。满院的银杏和白桦正抖落着叶片,初秋的日落把灿灿的光铺在地面每寸角落,橙红投影在眼瞳,秋风瑟瑟里晃着一片渺远的暖云。
院里的烤架上挂着熏得油亮的羊腿,浓郁的香料气息装点肉味,烤架下火炭正旺,原始的焦味勾起温暖的感官记忆,祛退席卷的寒意。
蒲熠星对烤肉的兴趣和做饭等同,相当于没有,此刻不过找个借口在室外晃荡,被冷风一吹,冻得发抖。
他看着周峻纬又开始尽职尽责地翻弄那块羊腿,摸了下摇粒绒外套的衣角,两手揣回兜里,再默默吸了吸鼻子。
“冷得受不了了?”周峻纬片好一盘肉,笑着看他一眼,抬手招人过来,“阿蒲你把肉端回桌上好了,该回去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要开饭了。”
蒲熠星撇撇嘴,伸手指他的炭,“你有空倒是回去生火,再让小齐和九洲玩下去,我怕他们给屋子点了。”
周峻纬只笑,挥手让蒲熠星回去。
等所有人到齐时,壁炉终于好好地生起了火。
唐九洲带着一脸水从洗手池出来,手上的灰还是没搓干净,小孩索性念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坐上桌,眼巴巴盯着一整块羊腿,看得眼睛发直。
蒲熠星给每桌倒上饮料,这会儿正在开红酒。微甜的酒香从瓶口溢出,壁炉里噼啪着星点火光,满桌人低声说笑,他抬起瓶口,倒出第一杯酒。
“谢谢。”酒杯的主人坐在旁边,低声道。
流畅倾泻的酒液微妙停顿,随后蒲熠星抬起酒瓶,目不斜视地绕过眼前最对他胃口的油锅炒肉和对肉望眼欲穿的唐九洲,给下一个人倒上红酒。
“诶,怎么就走了?我的呢?”唐九洲在他身后敲杯子。
“小朋友喝什么酒。上一边吃去。”蒲熠星原话奉还。
烤了一下午的羊腿很好吃,打包带回的小龙虾也不赖。铜锅里咕嘟嘟冒辣油,另一边清汤涮的羊肉堆起白花花的泡沫。甜品蛋糕让人迷醉的香气充盈烤箱,红酒啤酒气泡酒和橙汁混合出绚烂的味道。
在干了不知第几次杯后,蒲熠星已经分不太清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酒类。眼前米白棕红的家具混成一团,沙发上叠了一堆人和抱枕的混合物,时不时爆发小小的欢呼。壁炉里的火光融融,整间屋子暖和极了。
他盯着眼前的杯子,只觉得嗅觉被某种神秘介质干扰介入,现在他只闻得到一种味道了——
某种蛋糕的香味。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沙发上那群人忽然站了起来,热热闹闹地说着什么。
蒲熠星看着他们缓缓朝自己走来,脑袋上具象了一个问号。
齐思钧先开口,“九洲提议玩捉迷藏,你们俩最晚离开餐桌,就决定在你俩里选一个抓人。”
“啊?”蒲熠星一时有些无从下嘴,“玩什么?放着一堆桌游主机游戏不玩,你们要玩什么?”
“捉迷藏。”周峻纬挺身而出,遮住脸上有了些奇怪颜色的唐九洲,一本正经道,“阿蒲,有点童心好不好。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多人,入住之前还专门大扫除过,不就是适合玩这种互动探险游戏吗。”
“不是……?”蒲熠星无语得想笑,扭头左右看看,桌上已经没有其他人,“我和谁?”
“你和文韬。”周峻纬指指他背后。
蒲熠星的酒登时醒了一半。
他慢慢回头,身后那个穿毛衫的人正捧着一盘糕点,从厨房里出来。
蒲熠星猛地转回头,“就我吧,我最后一个吃完,我来抓。”
“诶!你俩都没有参与集体讨论,一罚就罚俩,我们很公平的。”唐九洲在周峻纬后面喊。
蒲熠星努力控制往上翻的白眼。
郭文韬慢慢走到了他旁边,盘里的糕点放上餐桌,“先吃吧,我尝试了好几回终于成功了,刚烤出来的香。”
一群人一窝蜂拥上来抢,蒲熠星只在原地梗了一会儿脖子,再回头时盘里已颗粒不剩。
他盯着空盘好几秒,连郭文韬什么时候转头看他都没有发现。直到郭文韬终于开口,蒲熠星才忽然醒过来移开了视线。
“就剪刀石头布吧,简单一点。”郭文韬伸手。
蒲熠星噢了一声,方才那群窝在他们身边的聒噪人群不知何时零散到各个角落,餐厅温暖的光下郭文韬站着看他,空气里似乎浮着一层奶油的光晕。
蒲熠星也伸出手,三局两胜,最熟悉也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
剪刀。
石头。
布。
“啊,我输了。”郭文韬看着结果笑了一下,目光和蒲熠星平平地交汇,好像什么也没在想。
他耸耸肩,方才出石头的手摊开,郭文韬自觉地转过身宣布:“你们躲吧,我数到三十。”
“怎么也得数一分钟吧!”唐九洲不知又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拉着蒲熠星就走。
一群人迅速作鸟兽散,蒲熠星边走边摊着手愣神,被唐九洲拉上楼梯时才想起压着声音说话:“怎么回事,玩什么捉迷藏,到底躲多久,什么规则,你们坑我呢?”
唐九洲捂着嘴不说话。旋转楼梯通往未开灯的二楼卧室,齐思钧正躲在楼梯口装饰雕像后,见他们上楼时蒲熠星又想张口,忙抬手比嘘。
蒲熠星被迫闭了嘴,又不死心地想用手语交流,齐思钧直接把人囫囵往卧室一塞,半拉上门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蒲熠星在心里腹诽了一万次这堆不靠谱的损友,最后还是屈服地躺下身钻进床底。
卧室里装了落地窗,标准的八格,窗纱细软,飘飘地覆上蒙蒙夜色。
脱离喧嚣的房间静谧如湖,夜色像雾纱填满空间的每一寸,蒲熠星躺在床底,全身贴着冰凉的木地板,脚尖照到一点月亮的冷光,几乎感觉自己在呼吸银蓝色的湖水。
安静的,沁凉的。
他听见脚步停在门外,吱呀吱呀,半掩的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房间。
那双脚也穿着纸拖鞋。其实别墅准备了好几种入户拖鞋,也可以选择鞋套,但蒲熠星习惯了家里的木地板,径直选了纸拖鞋。
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甜蜜的香气。他不久之前还觉得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好像只能闻到一种味道。
蒲熠星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咔哒咔哒地转动,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名词。拿破仑蛋糕。
上个星期郭文韬来学校接他,路过街角的蛋糕店,橱窗路展示着装饰精巧的蛋糕。他深深闻了一口,好香的味道。
他想吃的拿破仑蛋糕。
蒲熠星忽然有些委屈。
那一盘现烤出炉的、香气四溢的蛋糕本就是为他做的,本应该由他做第一个试吃员,那盘拿破仑本来就是他的。
是郭文韬专门做给他的。如果没有吵架,没有冷战,没有故意发呆和避开,他早就吃上蛋糕了!
蒲熠星忽然气得够呛,见那双脚停在他旁边也没觉得紧张,反而很想捶他一拳。
那双脚的主人慢慢俯身,终于跪在床缝边。
夜凉如水,月却满盈。银亮的月色披着夜的纱巾,搅动银与蓝的界限,深深浅浅的蓝被微风拂起,泛如银河散星。
而月光如此明亮,照在郭文韬的脸上。
他轻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蒲熠星盯了他片刻,说:“不可以。”
话音刚落,房门被嘭地一声关上,力气之大让地面都震了一下,紧接着,门从外面落锁,发出清脆声响。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蒲熠星啧了一声。
“看来不到明天早上,他们不会放我们出门。”郭文韬说道。他的声音隔着一层床板,蒲熠星听不真切,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懊恼,还是在笑。
他只得闷闷地敲床板,说:“随便他们,难道我们不会跳窗吗?”
郭文韬顿了顿,“这里不是密室逃脱。”
“无所谓,刚好可以玩一下。”比起被关在房里一晚上,能在现实中自助逃脱的吸引力显然更大。也许是酒意上头熏人神智,蒲熠星的大脑放松了危险管控,此时竟越想越觉得可行。
外面陷入了沉默,蒲熠星又敲了敲床板,这次却未得到回应。过热的神经稍微冷静一些,蒲熠星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你完全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啊。”过了一会儿,郭文韬的声音才响起。他坐在地板上,没再试图俯身,也没有站起。“至少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你才会气消?”
他的声音总是很平静又柔和,犹如一块布料。但这块布料擦拭的是一柄剑。
蒲熠星平躺着,想了想,回道:“等下一次你做拿破仑的时候。”
他直直地看着正上方的木板。
“要只做给我的。”
他说完就觉得羞耻,成年人为一块蛋糕发脾气,这太不蒲熠星了。可他想要,他应该有,那就应该是他的。
于是他只能继续死死盯着那块木板,企图靠目光把檀木烧出一个洞。
外面窸窸窣窣,郭文韬一直没有回答,蒲熠星在真的把木板盯破之前,耳边传来清晰的摩擦声。
他疑惑地转过头。
餐盒里躺着一块糖油酥皮混合物体,卖相不那么好看了,又或许是在盒子里翻滚过,整体移了位,但仍然看得出来奶酥和杏仁做的底。
那就是一块拿破仑蛋糕。
蒲熠星看着这块蛋糕忽然坐起身,理所当然地忘记了自己身处的位置,头猛地撞到床板,发出一声巨响。“呃——”他疼得扑在地上,外面郭文韬连忙趴下身看情况,偏偏床底光影模糊,看不真切,急得他直接往床底钻进去。
蒲熠星闭着眼捂头忍眼泪,疼痛席卷一切感官,他丧失了片刻知觉,等再有感知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片温热。
郭文韬的手覆在他捂着伤处的手上,郭文韬的体温更高,将他的手紧紧包裹按住。蒲熠星痛得蜷缩又眼冒金星,不自觉地往温暖的地方攀,清醒过来时已经和紧紧和人缠在一起。
他微微愣住。郭文韬就在咫尺的距离,他们太近,蛋糕的甜味又一次萦绕,还掺着浅浅的酒气,似乎在诱//人再进一步。
蒲熠星今晚饱受折磨的脑袋宕了机。
郭文韬看着他,两双逃避的眼睛终于完全对视,视线一眨不眨地接触着,片刻间,落下两道莫名其妙的泪痕。
“真的好痛。”蒲熠星捂着脑袋说。
“真的好累。”郭文韬抱着他,轻轻叹气道。
“那怎么办?”蒲熠星听出他的疲惫,不受自我控制地靠得更近,几乎要贴在郭文韬脸上。他抬起一根手指,抹掉郭文韬脸颊上的水珠。
“能怎么办?”郭文韬叹着气又笑,仰着脸任由蒲熠星抹。
“不能怎么办。就受着吧,我们都受着。”蒲熠星抹完了郭文韬的脸,又擦自己脸上的水珠。他费劲地揉了揉脸,又伸手道:“那块拿破仑,给我。”
郭文韬摸摸索索从背后翻出来那个餐盒,方才混乱之中蛋糕再次翻倒,已经实在看不出个蛋糕样。
“不好看,也乱七八糟了。”郭文韬难得有些怯,把餐盒推到蒲熠星怀里,“做的第一个,先装了盒子。”
蒲熠星一把掀开盒子,拿出蛋糕一口吃掉。
“哎——手都没洗,那么着急干什么。”郭文韬来不及阻止,看着蒲熠星囫囵咽下去的样子只得又给他顺气。
“因为是我的。”蒲熠星一口气吃掉一块酥皮蛋糕,着实呛嗓子,哼哼唧唧地咳了好一会儿。“吃快点才没人抢。”
郭文韬无奈,捻一片留在那人嘴角的碎屑,变成共享的甜味。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你的。”
关于我考虑哪天要是辞职了就去当婚摄这回事
等不及精修了,已经快要累薯惹
[图片]
第一个冬
嘻嘻
非典型易感期故事。ABO设定。
喜欢披着颜色皮子写点纯爱。没有展开讲讲。
猜叔的鞋底子从二楼栏杆跩出来,细狗耷拉个脑袋,又挨呲儿了。
这词是他从那个总是笑得不怀好意的中国人嘴里学到的,长得倒像盆刚发好的白面,热腾腾软绵绵,一掀盖心眼多得直冒烟儿,三天两头惹祸上身,想不通姐夫和拓子哥为哪样从早到晚把他当个金疙瘩揣着。
不过自从金疙瘩回国后,达班的麻烦不减反增,外忧尚在,又添内患——细狗小半年没想明白猜叔那句“留低沈星是为了但拓”,直至这晚——几个伙计打牌打到后半夜呵欠连天,洗牌算账的功夫,放水回来的两个人莫名其妙摔了趔趄,紧接着周围人也呼吸一滞,细...
不过自从金疙瘩回国后,达班的麻烦不减反增,外忧尚在,又添内患——细狗小半年没想明白猜叔那句“留低沈星是为了但拓”,直至这晚——几个伙计打牌打到后半夜呵欠连天,洗牌算账的功夫,放水回来的两个人莫名其妙摔了趔趄,紧接着周围人也呼吸一滞,细狗发挥嗅觉,刚齐明白的牌哗啦哗啦掉了满地:
完咯,拓子哥的日子到咯。
所谓日子,也即是医学上讲的易感期,天底下某处或许存在三性共存的梦幻世界,但能在三边坡的原始丛林里混出点名堂的,仍然是占据生理优势的Alpha族群。全则必缺,极则必反,Alpha陷入易感期时就是蓄满煤气的玻璃罐,从高处一阶一阶往下坠,不知何时砸出个天崩地裂。
有能力安抚的Omega数量稀少,属于暗中流转的顶级资源,落入买主手里下场大多悲惨,各国已经积极响应Omega人口贩卖行动,风险高,供货链不稳定,又实在损阴德,是以达班不碰这类生意,山里的人提过要求,被猜叔周旋婉拒后,搭上其他货源便也消停下来。
细狗和达班多数兄弟一样,是生活无忧,激素稳定的Beta,不过他名字的由来,除开外貌潦草,更源于天生异于常人的嗅觉——属于Beta里感官灵敏的极少数。猜叔早过了跟年轻Alpha拼信息素的年纪,带他在身边既不打眼,也能暗中感知危机,到了紧要关头,自会由整个达班最强悍的Alpha出面解决。
但拓的易感期几乎不曾出过差错,猜叔每每提前半个月亲自去仓库确认抑制剂数量和效果。多年来,唯有一次暴雨山路塌方,抑制剂和各类物资一道卡在山脚下,但拓易感期症状已经显现,猜叔带小柴刀冒雨下山取药,细狗奉命留守,就那一次,他见识了什么叫精神失调的Alpha能徒手拆屋顶,七八个青壮男人咬着牙根铆足劲儿硬是按不住但拓一个,最后是他自己撑着悬丝般的理智跳进大雨滂沱的追夫河,脖子以下泡了一夜,熬到抑制剂送来时手脚已肿胀得不成样子。
那以后猜叔有心帮他物色人选,细狗还负责往但拓住处押送过几个,瘦伶伶皮包骨头还被化得唇红面白的,哪里有传闻中叫人血脉偾张的魔力,但拓看都没看就让送回去,说是药能解决的事情,没得必要费人。
相安无事一段时日后,沈星来了。
沈星,刘金翠说他名字怪,不是因为难听,恰恰相反,这样诗情画意的名字不该出现在三边坡,这里昼夜亮着光的只有遍地掘金的矿灯,哪来的星星。
沈星是个细皮嫩肉的Beta,没人明说过,但细狗动动鼻子,心里门儿清。他刚来的时候脖子上还贴了个抑制贴,纯属虚张声势,想让人以为自己是Alpha,可惜没什么味儿,细狗把他拖进口袋时,只闻到追夫河畔蒸腾的草木香。
后来但拓领人回到达班,几经生死,沈星身上渐渐多了些味道,最多的就是但拓的信息素——细狗跟着猜叔走南闯北闻过千奇百怪各种味儿,但拓的信息素算最猛的一等,平常只有被太阳晒透之后一点陈旧的皮革味道,发起怒来活像刚杀的牲畜新扒的皮子,被火燎得里绽外翻,扑面而来一股酷烈,粗野,血淋淋的浓厚气味,有不识相的离得近,沾上点不足为奇,但沈星由头到脚被抹得密不透风,连细狗也无法仅凭味道辨别来人究竟是谁,只能理解为他俩关系好到用一个桶洗澡。
他同小柴刀偷偷讲,小柴刀叹气,给他剥了两颗瓜子,阿哥,这么好个鼻子跟到你实在造孽。
细狗搞不懂里面弯弯绕,唯一能实打实确认的是,沈星来之后,但拓的易感期再没出过岔子。可能真应了那群写报纸的胡诌,沈星捡到貘,有福气,几度解了猜叔心头大患,但拓每天眼珠子似地关照着,人逢喜事,信息素都清新许多。
可眼下貘死了,人走了,但拓这颗定时炸弹再一次被点燃引线,打了几针抑制剂竟然无济于事,信息素失控的洪流毁天灭地般朝所有人压来,细狗让小柴刀去通知猜叔,自己攥着自从沈星离开猜叔就吩咐他备下的铁链,屏住呼吸朝楼上走。还没到门口,只听得咔吱咔吱的响声,藤编的椅子腿生生把木门砸出一道缺——他鼻腔里像有火在烧,实在不晓得该不该再往前。
“细狗,去开门。”
细狗闻见身后升起的紫檀香,心下定了,大起胆子推门进去,屋里满地狼藉却四下无人,窗户大敞着,白布飞舞像在招魂。
那布是沈星非让挂的,有时晚上应酬到后半夜,回不去小木屋,沈星就在但拓屋里将就,这穷讲究的中国人,吃饭要用筷子,房间里还要挂窗帘,达班哪个男人屋里有这东西,连块比裤衩大的布料都找不见,但拓专程去市场上找人割了块布,牛奶一样的白,边缘排布着零碎花纹,光透过来砸在地板上,星星点点。
细狗掀开窗帘向下看,河水像满翠的帝王绿,不见半丝杂色。
这季节是汛期,倘若真跳进去,耽误一炷香功夫人不知道要冲到哪里,细狗咽了口唾沫,“姐夫……”
“喂?”
来电显示吴海山,猜叔神色凝重,接起来听那头说了两句,蓦地肩膀一松。
小柴刀这时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楼下跑上来,“阿,阿星哥,阿星哥回来咯!”
细狗在那一刻了悟,沈星不是捡到貘的幸运儿,他就是貘成的精,来报恩的。
沈星回达班之前买了两大袋东西,给猜叔带的贡香和膏药,兄弟们的酒肉,给但拓的,他不知道买什么,给别人的都预了但拓一份,可但拓不能跟别人一样,哪能一样呢?沈星想着,嘴里还有煮白水蛋的味道,耳根不免发热。
在市场转来转去碰到王安全,正给老板推销宝石,嘴皮子翻飞天花乱坠,见沈星来了,生意顾不上做,笑眯眯地招呼他坐下来喝椰子水,条狗的信息素怪得很,一股甜到糜烂的热带水果香,长相妩媚,常被误认作Omega,凭着这个暗里挣了不老少,这会儿味儿还没收起来,沈星被呛得心慌,直奔主题,问他给人送礼物,买什么合适。
“哦咦,沈老板终于有女朋友哦?”王安全打量他,故作惊讶。
“不是女朋友。”
“就是男朋友啦,”他鼻尖微动,狐狸眼翘得老高:“味道蛮别致的。”
“不不不不许闻,”沈星舌头都捋不直了,“别瞎打听,就问你送什么合适?宝石?黄金还是翡翠?”
“东西可不能乱送哦,是什么人,送什么礼,”王安全撑着下巴拖声拖气,“长辈嘛送翡翠,平安祥瑞,情人当然送宝石,浪漫又有情调,至于黄金……”
沈星把喝了半口的椰子一搁,清清嗓子问,“是送谁啊?”
“金子,当然是下聘礼咯。”
回达班的路还是颠簸,沈星把塑料袋扔在副驾,红丝绒的饰品盒揣进胸口,里头沉甸甸的物事打在底托上,一打方向就能听见嘀嘀嗒嗒的轻响。
他瞄见后视镜,发觉自己笑得太不矜持,赶紧收回兔子牙,架不住心花怒放的小调从唇缝里往外冒,在心里反复排演怎么粉墨登场,转念想想,他就是什么也不说干站在那,但拓也会目光灼灼地朝他大步走来,浓烈的皮革气息将他再次划归野兽的巢穴,扣动扳机的手抚上他未经磨砺的肩膊,力道会尽可能轻的,像担心掐死一只兔子那样。
沈星在三边坡当惯了猎物,如今猎枪在手,面对谁都有底气斗一斗,唯独但拓,从跳进追夫河把人从生死边缘捞上岸那天起,这条命就已经有一半注定归其所有,引颈受戮,听凭发落。尽管但拓根本舍不得发落,手指头被车门夹个印都要盯着搽几天药,比他自己更珍重他这轻如鸿毛的半条命。
但拓。
沈星念念有词,一脚刹车甩进大门,车钥匙还没拔就想开门,迫切去寻那句叹息般的回应。
他先是听见白孔雀哀哀地叫了两声,转头发现院子里一反常态站满了人,这场景似曾相识,他那时抱着貘,抱着藏有鸽血红的钵回到人前,迎接他的就是如此目光——预示着陷入危机的一切,即将要被他拯救。
“其他人,帮手去找但拓。”猜叔撑着栏杆,语调像沉进香炉里的一段青烟,“阿星,识得救佢嘅只你一个,自己谂清楚。”
兄弟们一窝蜂去了下游,沈星独自循着连细狗都没发觉的微弱气味向上找,河水湍急如同呼吸,他在密林里穿梭,动作迅捷,蛇虫鼠蚁都不敢拦路,到了小木屋附近,终于找见那影子,被横过两岸的朽木绊在河心,仿佛上游漂来的一具新尸。
沈星感觉溺水的人成了自己,胸腔被四面迫来的痛楚挟持到缺氧,他毕竟被沉过河,心有余悸,然而身体早先理智一步纵身入水,想到那晚但拓也如此曾经不顾一切,他不合时宜地感慨起命运的缜密。暗涌将两人推向彼此,沈星牢牢拽住但拓的手,拖着他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岸上去。
“哥……你别吓我……”
沈星把小木屋里的零碎翻了个底儿朝天,只得一床薄被,易感期的Alpha恢复力也会降低,他搂着但拓失温的身体,用脸颊和掌心东蹭西蹭地传递热量。好在但拓素质强悍,不多时便朦朦胧胧地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就瞧见沈星脸上那颗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阿星。”
沈星正忙活着扒掉他的湿衣服,听见这声,登时鼻头一酸,如释重负地瘫软下来:
“哥,我回来了,你不用怕啊。”
其实怕得冷汗涔涔的那个是他自己,但拓一眼就识破了,咳呛着,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手抬到半途,心明眼亮如沈星,主动俯身过去,还没找稳位置就被牢牢按住,那颗狼牙项链硌着沈星的脸颊,一点点疼痛唤醒重逢的耳语,两颗心磁铁般感应,隔着皮肉骨血,美妙地谐振。
但拓在叹气,无法辨别是出于满足还是惋惜,指腹逐寸摩挲沈星被河水和汗水湿透的背脊,向上是肩膀,脖颈,凉而软密的发丛,亲手勾勒出完完整整一个人,才有了失而复得的实感。
“你做哪样要回来嘛。”
沈星听他这话立马撑起胳膊,月牙眼睛瞪圆了:
“我不回来你打算怎么着?活活淹死?你就不知道打针吃药,实在不行上哪找个人过一宿……”
话音被堵进喉咙,唇舌寒意尽消,复苏的生理冲动在四肢百骸寻找突破,而但拓只是轻轻扶着沈星的脸,抹去那些细碎的水迹:“没死呢,莫哭。”
“没哭。”沈星梗着脖子,把已经失效的抑制贴撕下来扔一边,屋子里登时蓬开草木清香,那处皮肤长久不见日光,光洁无暇地送到但拓嘴边:“咬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憋着不当回事儿。”
这样在旁人眼里无异于自寻死路的行径,他做起来比饮水吃饭还娴熟——但拓早在第一次见面就察觉了沈星的第二性别,异乡人,Omega,二者任取其一都足够在三边坡死上百遍,偏偏有人两样占全了,出于“沾点Alpha信息素打掩护方便跑边水”的正当理由,沈星每次出门前都要被扒开后脖领子啃上一口。只是这惯例自某个醉酒的夜晚而始,愈演愈烈,触碰越界,紧跟着肢体纠缠,情愫是见风就长的毒株,在恶壤里畸变,蔓生,有时在四下无人的小木屋,有时在但拓挂着白色窗帘的房间,有时他们深夜出车接水,停在一盏坏了的路灯底下,林子里有野兽,车里也有,沈星摸索着但拓在夜里依然扎眼的鼻骨,说哥你想怎么弄都行,我听你的。
过过好日子的人身上软,哪儿哪儿都是痒痒肉,有时亲热着开始打闹,打闹着又滚到一处去,最动情的时候,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恳请但拓留在最里面,好像过了今夜就不在乎黎明。但拓也只是仔细地,一下又一下吻他眼睛,像安抚未经事的孩子那样不容置疑,说阿星,不要乱来。
都已经乱到这份上了,哪儿还能更乱。沈星受挫,灰心又愤懑地咬着但拓被挠得发红的肩膀问,我有那么不招人待见吗?
上一秒甜言蜜语听哥哥话的也是他,下一秒不甘心到用激将法的也是他,但拓稀薄的耐心在沈星面前成了可再生资源,额头抵着额头,顶着最旖旎的距离讲最绝望的话:
你总有一天要回去的。
永久标记是关乎终生的紧要事,意乱情迷无权定夺,以沈星尚且稚嫩的心计都能体悟得到,秩序每分每秒都在坍塌的此间地狱里,但拓始终守着一架为他而设的天梯。钟鼓馔玉不足贵,三边坡最珍稀的,只有退路两个字。
所以他走那天,贴上了很久没用的抑制贴,两个人下山时仍在若无其事地交谈,一切宛如朝阳新生。可沈星的味道能瞒过细狗,瞒不过但拓,他们第一次见面,潮湿窒闷的屋子里,沈星背对他,说不上来更像动物还是植物,像猜叔刚浇过水的草地,貌巴小时候从泥洼里揪回来的兔子,自然鲜美,生机盎然地笼罩在他眼前,于是这半辈子所有短暂摆脱阴霾的瞬间,都变得与之有关。
只是越临近分别,气味越苦涩,越淡薄,他面上还在笑,但拓已经先一步动摇,你肯定还会再回来噻。
沈星未置可否,道别时应下了兄友弟恭的称呼,允许那道天堑落在他们之间。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很准确。
“一天到晚替别人打算,轮到自己净瞎糊弄。”沈星怕疼,平常都要四肢并用搂着但拓的胳膊借力,可这次即使被咬得极重也没吭声,人家都快从腺体入口把他囫囵个儿吞下肚了,他双手还搭在对方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
但拓松口时,那一小块皮肤上齿印斑驳,肿烫得厉害,他顿生不忍,把脱力的沈星用薄被圈起来,“没得别个,只有你。”
“跟谁学来这套乱七八糟的。”沈星被咬腺体都没这么不好意思,整张脸埋枕头里,翻个身装死。
这一翻身不要紧,但拓闻见他身上有股陌生的果香,像塞在烟卷里的白色晶体,是来自某个Alpha不怀好意的问候。
“阿星,你头先见过哪个?”
“碰见王安全了,磨矿山附近那个条狗。”沈星如实回答,他反应过来是之前王安全开摩托车送了他一段,看但拓面色转阴,眼睛一眨,“他就这个味儿,是不是还挺好闻的。”
但拓知道他这是冲着讨教训来的,想帮他缓解才故意挑衅,但这手段实在太气人,沈星在他眼里是女娃子爱用的那种肥皂,白生生滑腻腻的一团,攥紧了怕化,稍微松手又满地跑,他温存的时候像捧泡沫似地捧着他,恼起来也不含糊,非得留下点去不掉的印子才算完。信息素完整地释放出来,沈星小腿肚连带着膝窝都开始发抖,但拓把皮带扔到他脚踝边,平静地宣判:
“待会一共几次,你好生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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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但拓回来了,步伐比平时慢,仔细看才发现背上趴着一个蔫头巴脑的沈星。
猜叔在二楼远远看了眼就回了房间。兄弟们面面相觑,想不通阿星哥怎么找个人把自己找成软脚虾了,但拓掂了掂沈星的大腿让他自己解释,他裹着不合身的衬衫支支吾吾:“林子里有蛇。”
细狗瞄到他圆润的脚腕上一圈紫青,用胳膊肘捅了捅小柴刀,比划道:“这蛇起码有碗口恁粗。”
沈星顺理成章歇在但拓屋里,虽然家具被主人易感期发作时扔的扔砸的砸,台风过境似的,但窗帘还在,日月轮换,苍白的亮光占据半间屋子,他想起林场的探照灯,那张被透明胶粘好的照片,心里好像起了阵穿堂风,翻身去找但拓,却发现对方也正盯着他看,漫长的注视,不知何日而起,不知何日而终。
“哥,你是不是没有我照片?”
但拓笑了,“要你照片做啥?”
“那我走了,你不得睹物思人吗?不得拿着我照片偷偷抹眼泪吗?”沈星抓着他的手慢慢松开,“就算真要忘了我,也得等个两三年吧。”
“想你,不用看照片。”但拓的声音几乎要和窗外的水流融为一体,“闭到眼睛,在哪儿都看得见。”
沈星很久没说话,久到但拓以为他睡着了,人却突然坐起来,跳下床开始翻刚刚角落那堆湿衣服,“你找啥子喃?”
“你不是问我今天碰见王安全干嘛了吗?”沈星的声音闷闷的,带点儿鼻音,“喏。”
红丝绒的盒子浸了水变得没那么光鲜,像汲满了泪水的一颗心脏,小小的金坠如有千钧,将此夜凝结在这郑重的一瞬,“送给你的。”
贵重金属被打造成小兽的式样,但拓小心翼翼地将它握紧,又不舍地摊开,嘴里还故作轻松问:“这是哪样,猪?小憨狗?”
但拓这辈子枪口刀刃都不曾怕过,眼下却怕惊醒谁的梦境,屏息敛声,等沈星踮起脚给他戴上穿着金坠的红绳,“在我们那儿,收下金子就等于接了聘礼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阿星……”
“哥哥,就这一回,我做主,行不行?”沈星生怕他真的拒绝,又搂住他胳膊,惯常的讨好伎俩,仿佛这样就能化解人在生死抉择面前的惶恐不安。
“阿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爬出去,又转回头往火坑里跳。”
字字剜心,但拓低头看着金坠子,好像已经预见终有一日四周业火升腾,沈星在他怀里熔化,血绕着他脖颈蜿蜒,千丝万缕,尽是名为情意实为冤孽的红线。
“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千金难买我愿意。”
沈星回答,即便没人向他提问,天意将渺渺众生如蝼蚁般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从来没征求过谁的意见。
“那你呢?你愿不愿意?”
聚散分离会有时,既然他糟糕的赌运已经掷中一次分离,剩下所有筹码,他心甘情愿交到爱人手里。
愿意的,一早愿意,一直愿意。
拨开纷纭的忧虑,但拓心里只剩下那个天长日久的念头,落满青苔与尘土,直到此刻才被沈星亲手拭净,明白无疑地袒露。他由着将红绳被向下拉拽到人面前,像被彻底驯服的狼犬。
“金子收了,你说了算。”
月亮没进西天的云后,明早也许会下雨,沈星枕头垫得高,做了美梦,梦里他和很多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他不小心跌了跤,但拓笑着拉他起来。好像这样做过千百次,就不在乎火星迸溅,洪水滔天。
—
人为我在此受苦,饥寒交迫,何以慰报。便自举身投烈火中,舍此身肉,求彼果腹。
—《兔本生》
*衍生角色拉郎,赵王×范思辙。
*财迷心窍刁蛮二少爷替嫁王府,被恋爱脑夫君不慎传染的轻喜剧日常。
人物个性参照拉郎角色本身,非典型拓星,很泥很怪的后宅小段子,不务正业过过嘴瘾,看个乐呵。
“姻缘本是月老掌,
暗中匹配好鸳鸯。”
(1)
范闲想造反。
这天大的祸心本该徐徐图之,从长计议,但用范思辙的话讲:那缺德带冒烟的老皇帝实在是欺人太甚,毋须再忍。
京都司南伯范府,两房儿女都到了婚配年龄,长子范闲与郡主佳偶天成,长女范若若也同靖王世子喜......
京都司南伯范府,两房儿女都到了婚配年龄,长子范闲与郡主佳偶天成,长女范若若也同靖王世子喜事将近,即便这二人两厢无意,论出身到底算桩门当户对的亲事——直至边关捷报回传,两年前奉旨平乱的赵王即将率军返京,这位是如今大庆唯一的亲王,忍辱深入敌营,卧薪尝胆,如今军功已立,荣耀凯旋,宫中封赏未至,皇帝却先下了道密旨,命赵王与王妃和离,另议婚嫁——据监察院探听,陛下有意把这桩婚事许给范家。
范闲得知此事时正在陪范思辙推牌九,小少爷清一色海底捞月,足足赢了三两六钱,乐得见牙不见眼,正抱着他哥的钱袋子逐枚逐枚查数。范闲一拍桌,吓得他浑身一颤,手忙脚乱把银子揣怀里,才嘟嘟囔囔抬起眼皮瞄他阴沉的脸色,“人品即牌品,输这么点儿至于吗你。”
范闲没功夫搭理这财迷,叫下人去请老爷和姨娘,特意嘱咐不能惊动大小姐。几人在堂中一商量,愈发察觉这旨意来得蹊跷,且事涉宫中秘辛,叫人越听越心惊:赵王妃名唤江映月,与当今太子自幼青梅竹马,太子年少时还不是如今绵里针模样,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惹怒了皇帝,皇帝为敲打储君人选,将江映月指婚给了太子长兄,即是如今的赵王。
二人成婚多年,未有子嗣,世人皆晓这桩婚事不过是帝王心计里无关紧要的一步棋,唯有极少数高门勋贵暗中探知,赵王自请离京平乱后,这位赵王妃便被悄悄请到了太子府上,日日相对,风声传到宫中,此等有辱天威倒悖纲常的腌臢事,皇帝却迟迟不曾发落,等到赵王大胜率军归来,才下了和离的诏书,再婚人选还意指范家,柳姨娘听得攥紧了帕子,低声问范闲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赵王得胜,人心所向,陛下为免储君动摇,一要他抛妻另娶,污他贤名,二要王妃归于太子,兄弟阋墙,传闻赵王重情,挟制王妃亦可防止赵王萌生反心,至于为什么看上咱们范家,两个字,眼线。”
“就为了给皇帝当眼线,让我姐一个没出阁的高门贵女去做人家中年改醮的后妻?”
范思辙眼圈儿发红,急得像只踩了陷阱的短腿狐狸在屋里直挠墙,他跟范若若虽非一母所生,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自小一起长大,幼年时他身量圆敦敦,性子又软,老挨京都里其他世家子弟欺负,都是长姐出面撑腰解围,叫他无忧无患地娇养至今,长大他犯浑,也都是范若若先行责罚才免了父亲动怒,范思辙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她像范闲那样卷进毒蛇窝里每日殚精竭虑地过活。
范建也面色凝重,道,“范闲,陛下可是圣心已定了?”
范闲攥紧拳头,“明日我一早进宫面圣。”
此时范若若在门外已听了多时,她推门进来,隐忍道,“无妨,我嫁便是。”
场面登时乱成一锅粥,户部尚书府彻夜灯火通明,翌日天还没亮,金灿灿的圣旨已到了堂前,传旨太监念得口干舌燥,化繁为简就两个大字,赐婚。要范家与赵王结亲为好,婚期定在下月,御口已开,这桩姻缘便不容转圜了。
范闲看着跪了满堂的一家老小被皇帝人偶似地任意操纵,顿生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身后突然有一股轻而坚定的力道扯他衣袖,那成日里抱着账本不撒手,没要着银子就撅嘴撒泼满地打滚的小孩儿,此刻目光如炬:
“哥,圣旨里说要两家结亲,没说非要我姐嫁过去。”
“胡闹,不嫁若若难不成……”
范闲咽下半截话头,震惊地望向他。
“我来。”范思辙起身,接过那卷五指山般压得人不敢抬头的圣旨,握着沉甸甸的金轴给自己壮胆,“我替我姐成亲。”
(2)
柳姨娘几度哭晕过去,范若若上她房里盯着不敢阖眼。父兄两个将范思辙拉进房里,分析利弊,仔仔细细商讨了一整天:
范家虽有伯爵位,范建官居正三品尚书,范闲身兼数职又是御前红人,但面对皇亲贵胄,哪怕是改醮再娶都算高攀,范家大小姐是才女,名满京都,庆帝爱用聪明人,哪日要她做人质挟制范闲是轻而易举。但范思辙不同,大庆民风开放,两男子结姻不算异事,他家中行末,父母兄姐俱在,日后若有变故也不至于像女子飘萍无依,又早有纨绔之名在外,骄蛮任性,年幼无知,庆帝想拿捏都难下手。如此算来,替嫁实为上策。
“你可真想好了?这一去不是闹着玩的。”范闲平常收拾他不手软,但打心眼里爱护幼弟,“做皇帝的儿媳妇,在王府当家,可不是开间铺子打打算盘那么简单。”
“当探子嘛,我有经验。”范思辙拍着胸脯担保,即便心里怯得直打鼓,面上也强装镇静,“别老拿我当小孩儿。”
范闲点头,“交给你,我放心。”
范建看着他最近吃多了糕饼又堆起肉的脸颊,心里忧虑,“赵王府离咱家就两条街,受了委屈,倒腾快点儿回家躲着,听明白没?”
这话说得他像隔壁林相府下雨都不知道往家跑的大宝,范思辙心内委屈兼不舍,揣着袖子讷讷应着,眼珠一转,两瓣兔子牙又蹦出来:
“爹,你们有经验,皇室娶亲,得下多少聘礼啊?”
(3)
这桩御赐姻缘迅速传遍京都,一头是刚立下军功,煊赫满门的王府,一头是掌握天下财权的户部尚书府,铆足劲儿要斗个气派体面,范家自己置办下一百零八台嫁妆,加上官宦勋贵、亲朋好友送来的添妆,专门辟出两间大院都摆不下,王府又送来满满当当一百六十八台聘礼,府里管家传话,王爷知道聘的是少爷,省却不少首饰头面,一应换成银票珠宝,范闲道是老鼠掉米缸,那钱串子索性不回屋去,搭个棚子天天守着他满院子富贵迷人的家当,夜里枕着银票睡觉都不嫌硌得慌,望着满天星星,范思辙给素未谋面的新郎官批下四个大字:人傻钱多。
大婚当日,送亲接亲的队伍把京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寅时三刻,鸡鸣初响,范思辙就被丫鬟婆子们架起来梳洗,换上大红喜服,顶戴金冠坐进花轿那刻,他才真正有了要离家的觉悟。起轿前,兄妹三人依依话别,范若若拍他脑袋说,“王爷要是待你不好,满月回门,我和哥哥送你逃去北齐。”
“知道了,姐。”范思辙远远瞧着队伍尽头那个颀长的身影,心里没底,“他要是打我,我肯定打不过他。”
“不至于,看面相,倒是个好相与的。”范闲这些日子四处打探赵王底细,庆帝的儿子虽然都心机深沉,但据传赵王为人亲厚,正因性子温吞不受重视,母妃病逝后就早早被打发去边关,但凡是个脾气坏些的,太子也不会将这么大顶绿帽子公然扣在人家头上。“你看看你这排场,公主出嫁不过如此了,少犯点儿浑,想来人家也不会平白同你过不去。”
唢呐一响,炮声齐鸣,漫天碎红和喜钱四处抛洒,范思辙那颗心也跟着轿辇抬到半空,充满忐忑地向那深深王府靠近。
(4)
范思辙平日在家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主儿,此番吹吹打打从早起熬到夜深,往婚床上一坐骨头缝儿都泛疲,婢女细声嘱咐什么他是半个字也听不进,等人前脚刚走就一脑袋扎到褥子里酣睡。
赵王整晚在前厅,酒过三巡,装醉扮痴总算摒退了难缠的宾客,穿过回廊瞧见贴满红囍字的房门,才想起今日最该见的那位。推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龙凤花烛刚烧过半截,帷幔低垂,幢幢辉光笼着朱窗,该是良宵美景,纱帐里却大剌剌横着一只红糕团——四肢大敞睡相不佳,嘴唇像抹了脂膏,鲜妍地半张着,从桌上托盘里偷来吃的糖块还粘了一小粒在嘴角,梦至深处偶尔砸吧两下,稚气得出乎意料。
生在皇家,惯见了端方持重的公子闺秀,小范少爷这模样倒格外新奇,他伸手去点那肉乎的鼻尖,叫梦中人以为是蚊虫,烦躁地挥手驱赶,他耐心等人安定下来,又上去戳两下,一来一回不亦乐乎,可惜还是惊醒了,范思辙睡得头脑发懵,抄起枕头慌忙质问他:“大大大大大胆狂徒!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走门进来。”赵王指了指身上与他样式相同的艳红喜服,“你忘了?你刚刚跟狂徒拜过天地的。”
拜堂时盖头遮挡瞧不真切,如今灯下看郎君,倒比想象中俊逸许多,虽然胡须发髻稍显落拓不羁,比起府上造访过的那些文弱纤细的皇子,更像持剑走天涯的江湖游侠。大侠凑近他低眉一笑,范思辙脑子里锣鼓花炮大镲小镲齐齐作响,稀里糊涂到底还念着点儿礼数,费劲地掀开衣襟跪起来:
“草民范思辙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范家在父皇跟前得脸,赵王得知婚讯便差人探听过,兄妹俩的奇闻轶事够讲上三天三夜,唯独二公子一言以蔽之:膏梁纨袴,好逸恶劳。亲眼得见,却半点不似传闻,生得珠圆玉润,一举一动也活泼鲜灵得紧。赵王笑意更深,掺住他将要拜下的身子,施施然回礼:
“小王李承照,参见夫人。”
这下可给少爷臊了个大红脸,碍于对方身份贵重又不敢发作,从牙缝里憋出一句:“王爷,能不能换个叫法?”
“既是夫妻,自然这样称呼。”赵王转念,夫人钟情商贾之道,想来更习惯民间风俗,便道:“娘子?”
“……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从今以后论哥儿俩,我管您叫哥哥,您管我叫名字就成。”
赵王想着叫哥哥也别有一番情致,道,“称呼不打紧,就依夫…依思辙的,咱们先试一回?”
礼尚往来,对方已然妥协了,人在屋檐下,范思辙只能硬着头皮喊:“哥。”
“你哥是鉴察院提司,先前说该唤我什么来着?”
“…哥哥。”
杀千刀的,范闲都没落着过这么一句。
“哎。”赵王含笑应了,显然是故意闹他,见范思辙还羞愤地待在原处,他伸手想要去扶,喜床上依例是要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取早生贵子的彩头,铺里那位方才扑通一跪被干果硌着了麻筋,软塌塌便朝他怀里倒,头顶马尾凌乱地耷下来,像被人拎起耳朵的兔子,“哎唷——疼疼疼别动了——”
赵王失笑,不由分说将他那条腿捞到自己腿上,手法娴熟地揉按膝盖,酸痛很快得以缓解,范思辙才注意到他手掌宽厚,遍布刀兵留下的风霜痕迹,一掌便可握住自己骨肉丰盈的腿弯,赧赧地絮叨起来:
“王爷真是人夫典范,吾辈楷模,之前也给嫂子这么按吧?”
小少爷因为紧张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王权当他是含酸捻醋,耐心道:
“你说映月?她与我并不亲近,她身子弱,刚进府没几日便迁去别苑。除了入宫面圣,我们平常饮食起居都不在一处。”
“那,你们俩之前就从没想过和离吗?”
“皇命难违,何苦妄自挣扎。”赵王眉间染上郁色,看到范思辙在边上啃着指头若有所思的样儿又得以纾解,“不过现下各自都有个好归处,她日后陪伴太子,比我这王府有前程。”
范思辙一边担忧皇室秘辛就这样朝他轻易吐露,日后想跑也得割耳剜舌,一边对面前人多了几分设身处地的同情。他慢慢放低戒备,挨着赵王坐下,回手往满床果子里抓了一把,剥出两粒花生递过去:
“喏,忙了一宿,吃点儿垫垫。”
洞房花烛夜,两人肩并肩窸窸窣窣地在婚床上剥干果,却不觉别扭,好似前世相识,亲密无间的一对故交,范思辙思绪奔流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他哥那句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项圈倒衬你,”赵王将剥好的一把花生倒他手心里,“你可喜欢?”
范思辙低头去看胸口,这项圈是出门前柳姨娘叮嘱他戴上的,说是聘礼里的御赐珍宝,把原先家里给打的那只换下了,通体纯金打造,攒珠错彩,当中嵌有一枚拇指大小的鸽血红,贵重岂止万金,只叫他脖颈坠得直发酸。
“喜欢喜欢,我听我娘说,这宝贝值一座城呢。”小少爷提到钱就笑眯了眼,踅摸着哪天上当铺估价,赵王似乎看穿了他月牙眼里噼里啪啦的小算盘,无奈道:“这是我母妃留下的传家之物,可别想着拿出去当啊。”
范思辙才想起他哥提过,赵王生母早逝,自知失言,依依不舍地抬手摘下项圈,目光却紧紧还黏在那宝石上:“这礼太珍贵了,您还是收回去罢。”
“东西再好,也比不得人,日后王府里的东西都归你所有,想要什么旁的,只管告诉为夫。”
听见前半句范思辙便已顾不上他光明正大占便宜了,欢天喜地地盘算这偌大王府究竟能收多少田租地利,赵王叹口气,帮这掉钱眼里的小管家婆重新戴上项圈,片刻两人仿若交颈相拥,耳鬓厮磨一般,范思辙半点不敢动弹,任由男人身上清浅酒气和熏香将他裹挟其中——与他同龄的少年有的娶妻纳妾,有的也给家里通房丫头开了脸,他一心痴迷经商理财,顶多陪表亲姊妹推推牌九,旁的亲密举止,纵使牵手都不曾有,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赵王不知是不是醉意反潮,目光黯黯地缠着他:“你瞧外头,夜已深了。”
范思辙干笑两声,“王爷说得对,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咱们这儿客房在哪间,不用您费心,我这就……”
话音未落,便被人按跌进了床褥里,他才想起眼前这位是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平叛将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公子哥儿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一时心内无望,然失节事小,散财事大,范思辙从他臂弯里探出几根指头,小声商量,“王爷……哥哥,你看啊,咱头上腰上这些个零碎都不经造,要不先松开让我把这都摘下来……”
却不想赵王顺势握住他那只试图求生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范思辙在家将养得好,抱在怀里软得像只鬈毛的羊羔,连嘴唇也饱满肉红,偏一双手细伶伶的,指甲盈润如粉贝,到底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年纪,眼下将入虎口,他被碰过的指节都蜷紧了,颤巍巍地闭眼等待被拆骨啖肉,此时头顶却飘来一句含笑的哄劝:
“好生安置吧,夫人。”
范思辙看着他酣然睡下,气得想起身上柴房抄根棍子敲他手心。范闲根本不懂,皇帝老儿一家甭管长得多俊朗多忠厚多诚恳都是坏心肝的,坏透了。
(5)
范思辙一觉睡到晌午,醒来时瞧见王府的雕花床帐,才想起自己已离了范家,枕边凉沁沁的,看来人早离去多时,他顿生怅然,这房间比他从小住的都要大上好些,打个喷嚏都有回音,空空荡荡,好没意思。
忽然门开了,范思辙眼睛一亮坐起身,外头候着的丫鬟仆妇鱼贯而入,张罗着伺候梳洗。他正闷着,挨个打听名字,都是些青春年少的姑娘,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胆子也大起来:“小夫人真有趣,怪不得刚入府王爷就这么疼您。”
“打住打住,”范思辙一叉腰,佯怒道,“我跟你们王爷已然拜了把子,情同手足,胡喊是要触怒关圣帝君的。”
王爷和小夫人昨晚宿在一张榻上的事情早传开了,丫头们闻此都暗暗憋着笑,又记挂着主子今早上知会全府,再三警醒不可忤逆夫人,立即改口道:“是,少爷。”
范思辙满意,接过绞好的帕子:“你们王爷一大早这是上哪儿去了?”
“回少爷话,宫里来人传王爷面圣,早早儿便去了,兴许午后才回来,让奴婢告诉您不用等他一同用膳,王爷还吩咐咱们下午陪您逛逛府里,如果想出门,马车也都备好了,随您出入。”
范府算不得规矩大的高门,但范思辙也知道后宅之人轻易出不得府,他原本还忧心忡忡,闻听此言心里轻快许多,用过午膳便在府里遛弯消食,王府大得出奇,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他走得腿肚子转筋也逛不完,随便找了个廊子小憩,忽见着月门后头闪过去一个鬼祟的人影——这是内院,小厮或管事照规矩是不能大摇大摆随意出入的,他心生疑窦,将人叫住,那男子战战兢兢转身,俯身就行了个大礼,“叩见王爷,王爷万福。”
“你是做什么的?”
男子闻声抬头,发现面前人并不是赵王,顿时松了口气,掸掸衣服堆笑道:“小的是厨房的管事,发现笼里关的肉鸽子飞了几只,怕惊着主子们,正找呢。”
范思辙眉头一皱,朝跟着的大丫鬟使眼色,丫鬟朝他颔首,确认身份无误,但瞧他褂子里鼓鼓囊囊的,便问:“这是鸽子?怎么不动弹?”
那管事贼眼珠子直转,琢磨着眼前面生的小公子多半就是昨晚新过门的王妃,司南伯府的庶子,传闻是个好糊弄的,顾左右而言他道,“小的将它翅膀按住了,贵人勿要靠近,最近这禽疫频发,千万沾染不得。”
“禽疫?前儿个早市一只整鸡的价格是二十五文,比均价低了整整五文,反倒是猪肉涨了十文,你倒跟爷说说,这禽疫频发是几时的事啊?”
一院子人都哑然,谁想得这看上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竟有这等体察,范思辙在丫鬟面前拍拍手,“愣着干嘛,府里人呢?瞎话都编到眼巴前儿了,还不拿下?”
那管事的被押到厅里,褂子里藏的东西轱辘全滚出来,金簪玉环玛瑙扳指,甚至还有几个彩瓷瓶,地上哗啦啦琳琅满目跟摆摊似的,范思辙都看呆了,下人偷主家东西变卖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一趟要把屋子都搬空的架势,也太猖狂了,“你们府上管家呢?”
“少爷您消消气,”大丫鬟赶紧给他斟茶,低声提醒道,“管家在外头候着给您请罪呢,这管家和管事,原是太子殿下府上引荐来的,前头夫人体弱,王爷平日不在府里,仗着有人撑腰,惯爱搜刮油水的。”
范思辙好容易接手王府这么个阔绰产业,昨晚梦里都在描绘创业蓝图,想着定要做大做强,今儿倒好,他夫君的汗巾子都差点儿被内贼变卖光了,直接将花厅变衙门,砚台往桌上刚要砸,发觉是上好的端砚,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喝道:
“岂有此理,我管他是哪房天王老子的二叔小舅子,统统押将上来!”
这厢赵王见过皇帝就赶着出宫,路上被二弟撞见还阴阳怪气地打趣,他丝毫不恼,说是昨日新婚家里夫人等着,蜜里调油,半时半刻离不得,膈应得李承泽差点在宫里脱鞋扔他。打发了旁人,赵王索性车也不坐,驾着高头大马一路疾驰回府,途径小吃摊还买了几袋吃食,民主征求小厮意见:“你说思辙这个年纪,更喜欢吃蜜饯呢还是更喜欢吃酒酿圆子?”
“王爷,咱府上有厨房。”
“有道理,街上能看见的,一样买一些。”
夫君刚败完家,拎着大包小裹地回来,就见府里除了守门的,丫鬟小厮全不见影子,他心头一紧,忙问:“可是思辙在家出什么事了?”
守门的正往院里头张望,焦急道:“少爷,少爷在花厅里升堂提审大管家呢,满府的下人都去瞧了。”
赵王还没到花厅门口,险些被前来围观的人群挤出去,身旁护卫清清嗓子,前边才齐刷刷跪倒一片让出路来,只见他刚过门的小夫人不知上哪个粗使杂役手里抄了把竹笤帚,正边骂边挥:
“好哇,这么大个王府给我交上来这么薄一本账,瞧瞧,还没少爷我鞋底子厚呢,就这么几页还做得跟烂泥藕似的哪哪儿都漏,你上坟烧话本糊弄鬼呢?”
“您明鉴,小的绝没有欺瞒主家的意思,”那大管家显然是个久经风浪的老无赖,话到这份上还巍然不动,坐在堂下的八仙椅上捋着胡须拿乔,“少爷年轻,初来乍到,王府规矩有所不知,先头夫人走了,府上账册自然得重新再算。”
言下之意是贬他年轻气盛,刚到王府没站稳脚跟就想整治内宅,实在是不知深浅,但这管家低估了范思辙对清账这回事的执着:
“提溜着狗脑袋好好睁大眼睛看,己亥年正月初九,置办一百四十五匹绢帛,支出一百二十两,且不说己亥年绢价是五百五十文,一百四十五匹绢折合七十九两七钱,当中差着四十两三钱,就说这己亥年间的账目都还在,你告诉我这是新记的账册?”
“少爷,您……”
“谁准你坐着回少爷话的?”赵王背着手立在门前,只淡淡一句话就让那管家连滚带爬跪倒了地上,范思辙头回见他这模样,不怒自威,确是天潢贵胄的派头,顿时底气更足,把竹笤帚往地上一杵,“王爷,我替你抓住俩贼,光天化日进内宅偷盗,串通一气做假账来蒙骗主家,简直是无法无天。”
赵王目光顿柔,扶着他胳膊坐回堂上,又把他鬓边因为恼怒而打结的两绺发带梳理整齐,“真厉害,渴了罢?喝不喝酒酿圆子?”
“别打岔,说正事儿呢。”范思辙扭过脸去,嘴里又忍不住悄声告状,“丫头告诉我,这俩是太子府上派过来的,你这便宜弟弟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事事不安好心。”
赵王早有预料,捏捏面前人气鼓鼓的脸颊,“皇家子弟,向来如此,有劳夫人替我挂心了。”
“我是挂心这一屋子家大业大。”范思辙转头向那刁奴道,“我告诉你们俩,眼下罪名已坐实了,按府里规矩怎么处置?”
底下人早见不惯这两个欺上瞒下的蛀虫,大声回话,“回少爷,理应打死了事。”
“听见没,背后若有什么人指使老老实实供出来,我送你们两个去见官,该怎么着是怎么着。”
二人吓得魂不附体,赵王适时命人关起门来,撬出了些有关太子的招供,头先太子之所以派人在他府宅,也是为了方便与江映月暗中往来,范思辙脸越听越黑,人都走了他还胸口发堵,恨不能上宫里敲登闻鼓,把这骇人听闻的荒唐不伦之事公之于众,赵王倒没什么反应,见他生气,反过来拿蜜饯哄,“甜甜嘴儿,别气坏了。”
范思辙向来不跟吃的过不去,就着他投喂的手指接了,口齿不清地问,“王爷,你就不气吗?”
“思辙,你气过吗?”
“我?”
赵王收回手转着茶盏,青绿色茶汤绕出一卷半指宽的漩涡,“陛下一道旨意,家里最小的孩子就要替姐姐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你气吗?”
范思辙心里五味杂陈,究其根本,他恨极了那金銮殿上生杀予夺之人,可进王府这两日,赵王事事关照样样体贴,又有些于情难忍,便如实答道:“气过,替我姐气,替我家里人气,更替我自己气,来之前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花轿上,但事已至此,气也无用。”
“我也一样。”赵王将掌心盖在他微微发颤的手上,“母妃去后三月,我日日向父皇请命去镇守边关,这京都的人事都叫我厌倦已极,得胜归来,将士们欢歌载舞,可离返程的时日越近我越想逃,因为我清楚,皇宫,王府,都是无底洞,一环套着一环,无论怎么喊,四面八方都不会有回音,不会有人真心盼着我回来。”
范思辙思忖良久,反手扣住他那只有些粗砺的手掌,像一尾粉鳍的小鱼,心甘情愿游向两手空空的渔童:
“我姐说,成亲后两个人就得一体同心,患难与共,你记着,打今儿起,这王府有一半是我的,你也有一半是少爷我的,你是我们老范家的姑爷,逢年过节,咱俩得一块儿回门给我父亲敬茶,一块儿去祠堂给你母妃磕头,来日恩赏也好委屈也罢,我陪你受着。”
茶凉了,青绿色的烟波将两缕芽叶推往一处,浮沉相随,范思辙光洁的额头被吻得发烫,胡须扎得又痒,挣也挣不脱,一劲儿往地上找洞钻,赵王贴着他脸颊,轻轻慢慢地,像簇新的火焰不忍触痛:
“思辙,你就是最贵重的恩赏。”
(6)
捉贼拿赃一事后,范思辙坐稳了王府正儿八经的当家,府里吃穿用度所有账目重新清算,少爷亲自批阅审校,有了前车之鉴,底下人买菜剩两个子儿都得揣在怀里毕恭毕敬地往回拿,只可怜赵王,皇帝有意留他在京都,日日要跟着文武百官上朝,挨到午后才能回府,回府还得老实等着范思辙算完账才能腻歪一阵。忙忙碌碌一晃月底,范思辙收到府里家书才想起回门日近了,又得吩咐采买礼物,从早到晚看不完的账本,丫鬟们都感慨小夫人年纪轻轻要担起偌大王府实在操劳,他本人倒乐在其中,眼看着各项开支在他力挽狂澜之下恢复正常,实乃人生一大酣畅事。
这日赵王打宫里回来,已近晚膳时分,下人们走路都比往常轻些,门口那位解释道:“这几日天冷,少爷盘账太辛苦,看着账本就睡着了。”
他点点头,悄默声推门进了,见到范思辙毛茸茸的发顶,还是黑兔耳朵一样耷拉着,像让捕兽夹给逮住了,似模似样地装死。
赵王俯身过去,瞧见他周围架了好几笼银丝碳,烘得红热的脸蛋还压在算盘上,待会起来又是一脸大大小小圆印子,自己不当心还要追着他发脾气。范思辙乐意看账,他乐意看范思辙,越惯越刁蛮的,从前在家里柳姨娘纵着,还有范若若和范建压一压,到了赵王府真是上上下下以他为尊,绊一跤都得把门槛敲了替少爷报仇。窗外飘了细雪,赵王将狐裘解下来,刚给他披上,范思辙打了个喷嚏悠悠转醒,揉揉眼问,“什么时辰了?”
“快晚膳了,方才在宫里碰见一位大人物,耽搁了。”赵王把他连人带狐狸毛搂紧,鼻梁磨着嫩生生的一截耳廓,“猜猜碰见谁了?”
范思辙打着呵欠去拨拉算盘珠子,“爱说说,不说拉倒。”
“不说,除非有人特别想听。”说罢把那张板着的小圆脸捧过来,往自己唇上一碰,装作慌乱道,“唉,既然夫人如此急切,那为夫就告诉你。”
“你这人怎么这么幼稚。”范思辙没规没矩地扯他头发,眉毛一抬威胁道:“讨了便宜还不说,违反契约精神,当心少爷家法处置。”
丫鬟换茶瞄见被扯得嘶嘶喊痛的王爷,乐得直捂嘴——她打王府置宅就一直在内院伺候,前头那位是个病西施,二人相待一直冷冷淡淡,府里年复一年地静着,如今天上掉下个活泼爱折腾的,王爷整日黏得紧,恨不能把夫人叠巴叠巴塞进袖里带到御前,整天不是你欺负我就是我撩扯你,日子总算越过越活泛了。
“小王知罪,小王知罪,”赵王攥住范思辙作乱的手,久见刀兵之人血热,焐在冷凝的脉搏上比什么炭都管用,“今儿下朝遇见了岳丈大人,问我你近日过得如何,府里都记挂你得紧。”
范思辙听见老爹挂念他,心情极佳,“那你怎么说?”
“我自然先来请示夫人的意见,”赵王就势把刚刚捂暖的两只手牵起来,眼里不见平日恣意从容——他实打实年长范思辙十岁,宫中生养惯于藏拙,平时也爱装作轻佻陪着少年顽闹,胸中却自有铁铸的分寸,旁的人事无关紧要,唯独一人的心意不可轻怠,“思辙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好啊,这些天我理清了先前二十三本账册,拟定了府上所有田地铺面接下来五年的经营计划,还有到了年纪愿意接着做事的丫头小厮们,散到各个铺子里当管事,年底分红……”
赵王听着,本就天然向下的眉眼渐渐垂得更低,心里颓然如同败军阵前。
忽然说话声停了,紧接着一声轻笑,那总是理不顺的马尾发梢扫过他面颊,唇上暖热,想来这位今日贪食了两碗糖蒸酥酪,杏仁味儿香馥馥地扑过来,抿一抿就尝出酒酿的辛辣,甜腻腻的,会咬人的。
“真以为少爷留下是图你这点儿家当啊,没悟性。”
范思辙气没喘匀,把赵王皇室朝服上的宝石穗子绞得乱七八糟:“我爹堂堂户部尚书,澹泊书局的买卖都做到北齐了,谁在乎你这点散碎银……哎哎轻点儿轻点儿你你你青天白日的做甚外头还没黑透呢……快来人你们家王爷要吃人了……”
传膳的小丫头刚进内院,就瞧见姐姐们面红耳赤地聚在窗台底下,招呼她回去知会厨房,今儿个晚膳改宵夜了。
尝试着在绿辙身上保留了拓星故事的部分内核,总之是个闹着玩儿的小故事,没怎么细琢磨,转天继续耕耘忘情泉,回归三边坡,感谢观看(鞠躬
身份互换梗
达班二把手星×误闯三边坡寻亲的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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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口的好酒砰地被砸碎一地,撒了一地的酒液和玻璃渣滓,长相白净的年轻人拎起碎了一半的酒瓶,似笑非笑将尖锐那一面怼过去。
“昂吞老板,什么意思啊?你这是要毁约?”
“欸,怎么说话嘛小沈总。昂吞是最讲信用的噻,就是最近关口卡得紧蛮你也认得......”嬉皮笑脸的男人将碎酒瓶小心推开,“和气生财。”
“你做的什么生意跟我讲和气生财!”
沈星将手里的瓶子一把摔到地上,冷笑着攥住昂吞衣领,几乎要把人提起来,另一手去摸后腰别着的枪。
枪柄刚入手,他的腕子就被一股大力卡紧,贴着身体的......
枪柄刚入手,他的腕子就被一股大力卡紧,贴着身体的枪被人抽出,上膛的声音响了一声,沈星后颈贴上一片冰凉金属。
“放手。”
身后那人个子要比他高出不少,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沈星听完就笑了,露出两分与长相不同的乖戾。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拿着我的枪威胁我?”他又扫向从他手里脱身后洋洋得意的昂吞,恨得咬紧了牙关:“你他妈敢跑一个试试!”
昂吞吊儿郎当地剔着牙,“沈老板,现在要跑的不是昂吞,是你噶。”他说完,向沈星背后的人挥挥手。
“动手。”
咔。
那一瞬间,沈星紧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一切却都没发生,他睁了眼,听出了那扣扳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喂!”沈星用力挣了挣手腕,虽然还是如同蚍蜉撼树,他大喊:“你现在放了我还有的商量,昂吞死定了,我只抓他一个,跟你没关系!”
昂吞用勃磨语骂了句脏话,冲那沉默的高个子喊道:“还不开枪,你可是不想救你老娘弟弟了!”
“我认得,不用你来说!”那人也像动了气,说出来这几句话已经够沈星判断。
西南口音,中国人,年纪不大。听起来好像还是被胁迫的。
枪口又用力将沈星的后颈皮肤压紧几分,沈星倒吸了口气,暗骂这人脑子有病,压哪里不好,偏偏是......
“嘶。”沈星见势不好,能屈能伸极速服软,“大哥,大哥。你是中国人吗,我也是啊!老乡不骗老乡,你放了我,咱俩把昂吞干了,我帮你救你家人!”
生怕男人不信,沈星又飞速补充道:“真的,我是达班猜叔的人!”
“猜叔?”一直沉默的人听见这名字终于有了动静,而原本捏了把汗的昂吞也似乎松了口气,又挂上看好戏的表情。
“沈老板,喊你少说两句了蛮。”
“我家里人,就是被你们抓走的!”
身后愤怒的嗓音随着扳机扣响。沈星心里一片冰凉,完了,这不纯纯上赶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砰!
枪响后,血溅满地,惨叫声绕梁。
沈星被拽着手跑出快一里地了,魂还在后面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大个子怎么就突然反水了,把昂吞打瘸了不说,跑路的时候还拉上了他。
“不是,你什么情况!要带我私奔呐!”
前头一个急刹车,沈星险些一个猛子撞上去,那大个子喘着气扳住他双肩,俯下身问他:“你开车来了?在哪?”
沈星抿着嘴睁圆了眼。
这会儿他才看清面前人的样貌,齐肩长发,浓眉,古铜色皮肤,按住他的手臂肌肉鼓起,很壮。
沈星多少有些艳羡地多瞄了几眼,见他走神,那人不满地拎着领子晃了他几下,急脾气快压不住了。
“还傻愣噶!再不跑后头追上来了!”
“哦。”沈星乖乖给他指了方向,等一把被塞进副驾驶了才回过神,“这我车啊,你要开哪去!”
“你说的!”男人打满方向盘掉了个头,侧过脸压了一眼沈星,配上那副不好招惹的长相,有些狠厉,“你说的我救你你就帮我!”
沈星哭笑不得,又觉得这人实在有些意思,“你懂不懂什么叫权宜之计,哦,你帮着昂吞杀我,我还上赶着帮你,什么道理啊!”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沈星余光一暗,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松木燃烧的气味席卷而来,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让沈星几乎瞬间湿了眼眶。
“你讲话,不算话。”男人掌心的虎口抵着他喉结,威胁似的往下压。
沈星呜咽一声,双手抓住他手腕,脸色涨红,那人一愣,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松了劲,愕然地看着大口喘息浑身发软的沈星。
他下意识解释:“你搞哪样?我没用大力......”
说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什么,抓着沈星像翻小鸡仔似的转过去,完全忽略了人微弱的反抗,扯开了沈星的后衣领。
果然,那处皮肤上盖着张抑制贴。
“你是O啊?你咋会是O嘛!”
但拓完全没想到,昂吞口中达班的二把手沈老板,帮着那个猜叔作恶多端的爪牙,居然是个Omega。别说这在三边坡少见,就是他家,偏僻的西南边境,也是几十年没见出一个O。
大多是资质平平的Beta,或许像他这样,即使是个Alpha,信息素也是劣质的下等。所以真不怪他激动,这还真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活的Omega。
“O怎么了,吃你家饭了!”沈星恢复了一点力气,气闷地把但拓的手甩开,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第二性身份,受够了被别人看不起欺负。
所以哪怕到了达班跟着猜叔凭借机灵走到现在,也一直瞒着身边人,整个达班只有猜叔知道他身份。而现在被迫暴露,都是因为这个二货!
沈星气急败坏地摸枪,却摸了个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枪还被面前这土匪缴了。
丢脸丢到家了!
“把枪还我!”他说着就扑上去抢,毫无悬念地被两下制服,被整个放倒压在座位上。更倒霉的是那家伙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好像又放了些信息素出来,弄得沈星浑身无力。
沈星手指无力地抓了两下皮质座椅,嘟囔着骂他,没骂两句就咬住了唇,求饶道:“你别放信息素了大哥,我要死了......”
说来也奇怪,分明情热期日子还远,抑制贴也贴的好好的,为什么...面前这个人放一点信息素他就受不了?
“我没有。”谁知道那人却倒打一耙,皱着眉头把他松开,嫌弃似的捂住了鼻子:“是你的味道噶,你想做哪样!”
像极了沈星想对他意图不轨似的。
“我......”沈星一阵无语加委屈,用力吸了吸鼻子。
这一下还真让他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花果香,还真是他自己的信息素。沈星大惊失色捂住后脖子,电光火石间,谈话前昂吞递给他的那杯酒闪过眼前。
“我去他大爸的!”
死昂吞,造假就算还灌他假酒,这下完了。沈星绝望,他没带抑制剂啊。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甜香已经浓郁到整个车厢都是,但拓也忍不住有点晕乎,一转头看见沈星窝在位子里呜呜地小声哭。
那模样太委屈,原本想拿沈星逼猜叔换人的念头犹豫片刻,还是被但拓打消了。
他推开车门,“算球。老子不欺负你一个O。”
“滚回来!”
沈星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跑下去抓着但拓就往后车座塞,好在这里不是闹市区鲜有人经过,但拓也被他的不要命吓了一跳。
“你疯了噶!这样也敢跑下来,不怕被人看到你是......”
“我是什么!我是O那怎么了,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沈星在他脸侧狠狠捶一拳,深陷进软垫里,他双腿跨坐在但拓身上,手就一点不客气撑着他练得很好的胸肌。
“你是不是有病噶......哪个看不起你咯。”但拓再怎么样也是个正常的A,甜润信息素绕着他,跟挠掌心一样发痒,说没冲动那是假的。
但他还记得自己要救人,不可能耽误在沈星这。他没把沈星扔给昂吞够仁至义尽了,现在难道还大发好心帮沈星解决麻烦么?
“你帮我,我就帮你。”沈星克制着喘息,细白手指挑起但拓墨绿背心的下摆往里钻,还没摸到几寸皮肤就被抓住。
沈星手腕被捏出咔啦的骨头响声,被他压着的陌生男人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都像蹦出来的。
“滚,下,克。”
沈星低下头,微微侧颈,用空着的手撕开后颈的抑制贴,顿时香气馥郁,如果说刚刚但拓还只是头晕脑胀,那么这次的浓度已经足够他失去理智。
但拓很清楚,即便是Alpha,他也是最低等那一类,没有多高强的自制力,但家人的安危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即使咬破舌尖也要保持清醒。
彼时沈星已经在他怀中被揉得衣衫凌乱,迷离地望着他凑上来索吻,但拓一偏头避过,掐住手里那把软韧腰身。
“你不能骗我,我帮你,你救我家里人。”
“好。”沈星其实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抓住对方骨节分明的手往自己发烫后颈摩挲,他祈求:“你咬一口,我帮你。”
“什么都帮你。”
天旋地转的气息交融中,沈星听见自己迷糊地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说来好笑,见第一面就跟他做了这种事,却连名字都来不及问。
“但拓。”
灼热的气息融在他耳边,沈星想叫他,口中却被迫塞进一枚东西,是他的护身符。他就这样咬着,被但拓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像揉糯米糕一样揉了个遍,最后软得几乎爬不起来。
最后的最后,但拓捻着他汗湿的发丝,说了一句话。
“我认得你,你叫沈星。”
EP07-EP10改写
“说了不会让你有事,就是不会有事。”
————
01.
“不能老这样吧!那上回磨矿山就是我去,这次还把我一个人丢这里!”
但拓无奈地看向拖着自己手臂不肯放人的小孩,包子脸气得鼓鼓,眉毛拧起来瞪着他,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缠着人不肯松开。
“哪个说要丢下你了嘛。那人家只要你我有啥子办法,再说咯,这回情况不一样的嘛。”
“我不管,你不能走!”沈星跟个树袋熊一样死死扒住他手臂:“我喊你一声哥哥,你就这样把我卖了!”
“但拓你不讲义气!”
但拓另...
但拓另一只扶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目视前方深吸了口气才憋住脸上的笑,没再火上浇油地惹沈星生气。
“好嘛。哥保证,不会让你有事,这样行了噻?”
沈星瘪着嘴瞪他一样:“你说得轻松,你以为你是超人啊!”
“超人是啥子意思嘛。”但拓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等到起嘛,待这里再探探消息,我很快就接你回克噻。”
沈星被他弹得脑瓜疼,就这么伸手揉下额头的工夫,但拓的车就一溜烟开得没影了,他气得跺脚。
“说好了!就三天!你必须来接我回去!”
“一个两个都耍赖皮,把我扔这里,白天开挖掘机晚上搞卧底......”
屠宰场的办公室里,沈星嘟嘟囔囔叼着手电筒摸索那办公桌上的文件,一声怒喝传来的时候,他心都凉了。
趴在柜子底下瑟瑟发抖,听着外边传来的窸窣脚步声,还有枪上膛的声音传来,沈星满手的汗,攥紧了衣角。
完了,这下真完了。天杀的但拓,说话不算话,这下替他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咬咬牙,烂命一条就是干!
电光火石间,沈星抄起佛像就准备砸向那个醉酒的经理。却有人先他一步,烟灰缸在半空中被抡出风声,砰一声重响,经理白眼都没来得及翻就昏过去了。
但拓随手甩开“凶器”,拍了拍手,笑眯眯地看他:“闹哪样,吓傻了?”
举高的佛像随着飙升到顶点的肾上腺素一起坠落,沈星吓得够呛,无力地扒住桌角。
“吓死我了。”
“说过嘛,不叫你有事的。”但拓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文件,搂过他的肩往外走。
“走咯,回去了噻。”
“拓子哥。”沈星被他揽着,可怜巴巴地卖惨,“刚刚差一点点,我就吃枪子儿了啊。”
他说着,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点缝,透过那点缝隙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但拓不禁好笑。
在猜叔手底下赚卖命钱的哪一个不是刀口舔血,只有沈星,脾气软得跟面团一样就不说了,又窝囊又惜命,偏他嘴甜,卖乖的样子也招人疼。
“好嘛。我跟你给猜叔讲,小憨狗这回立大功了。”
“哎呀,谁跟你说这个了!”沈星推开他挂在身上的胳膊,撅着嘴走开了,“下回再有这种事,你们别再推我上前线,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样子的许诺,但拓也没法给他,他哪能保证每时每刻都寸步不离地跟着沈星。再者,沈星也得独自历练,达班从来不是豢养温室花朵的地方。
不过看着小憨狗臊眉搭眼的模样,但拓还是绞尽脑汁想了句好话安抚他。
“我保证......”
面对沈星看过来的目光,但拓竟少见的有些紧张,“我保证,只要我在一天,就会护着你,这样行不行咯?”
“哼。”沈星没当回事,拉着脸走了。
什么哥来哥去,说破天去也不是得靠自己。
02.
在麻养看过蒂萨儿子肇事的地点后,两人没急着走,但拓拉着沈星在一家卖衣服的摊子前停下。
沈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要买新衣服?”
“给你买。”
但拓已经挑上了。这摊子上的多是些当地风格的花衬衫花短裤,花里胡哨,没一件符合在城里待过的学生的眼光。
“算了吧。每天跑边水灰头土脸的,哪有心思折腾这个。”沈星退了半步,准备敬而远之。
刚想溜就被人捉住了手,但拓拎起一件衣服在他身前比划上了。
“莫躲噻。”但拓神情认真,看了眼衣服,看了眼沈星的脸,又换了一件比划。
“我不适合这个!”
沈星扭着身子就要逃,但拓哪能应,两只铁臂钳住他,武力制服一下,窝囊包就老实多了。
五分钟后,沈星麻木地任由但拓像摆弄玩偶一样给自己脱衣服换衣服,无语望天。
“猜叔说了,你样子太学生气,跟着办事情,总遭别人看不起,不像话。”但拓瞄一眼他嫩生的脸蛋,被瞪了一眼,又心虚地替人扯了扯衣服里头的白背心。
真不怪那些人看不上沈星,找遍三边坡哪有这样的马仔,不凶悍不狠厉,往那一站跟谁家没成年的娃娃跑出来玩的一样。
“明天猜叔带着你见蒂萨,把脸板得起,晓得不?硬气一些噶。”但拓还在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给沈星系扣子。
看着他垂眼时流露出的担忧神色,沈星腹诽,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多像能唬人的样子。猜叔猜叔,一天到晚就知道用猜叔压他。
“那买衣服的钱呢,也是猜叔出?我可没有那富余的钞票置办行头。”他故意这么说,就是想气气但拓。
猜叔哪有那闲工夫管到底下小弟的衣着打扮,这么细致入微的,也就只有但拓了。沈星就是觉得想不明白,但拓给猜叔死心塌地卖命,他说那是他欠猜叔的。
那对他这么好,又算什么?他又不欠自己的。
还管到他穿衣吃饭上,又不是小媳妇,欺负他没处过兄弟么?兄弟间哪有这么照顾人的。
沈星胡思乱想着,身前但拓给他理了理衬衫领口,刚刚还蹙着的浓眉终于松开,对着沈星笑起来。
“这套合适些了,就要这个了。”
沈星低头看着那套黑白纹的花衬衫,一点没觉得哪里好看。再抬头的时候,但拓已经在掏腰包买单了。沈星本也没想叫他出钱,刚要拦,但拓已经利索地给他把旧衣服装起来了。
“拿着,明天就穿这身了哈,精神些。”
沈星接过衣服,敷衍一笑:“那就谢谢哥了。”
但拓像是完没察觉他的心不在焉,喜滋滋地呼噜了一把沈星的圆脑袋。
“应该的嘛,不能喊你白叫我一声哥噻。”
沈星抱着衣服,却心乱如麻。但拓照顾他,对他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开心才对。可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该死的兄弟情,他就怎么都开怀不起来。
在外面闯,油嘴滑舌是本分。沈星虽然没有王安全那样一张巧舌如簧,但在这也是见谁都喊哥都喊叔,口头怎么亲密怎么来。
偏好像只有但拓一个当了真,踏踏实实对他好,好得让他觉得棘手起来。
自己想不通,他就磋磨但拓。沈星故意坏心眼道:“哥哥,我想喝糖水。你上次买给我那样的。”
但拓笑他小孩口味,包容地回道:“好嘛,去买给你。”
沈星压根不是惦记那发腻的糖精,喝了两口就丢开手,路过西瓜摊子,两眼一瞄就继续耍无赖:“还想吃西瓜。”
但拓转过身,看他的眼神终于有些诧异。
沈星眨巴眨巴小圆眼:“哥哥。”
“好了嘛。我买就是。”但拓蹲下去认命挑瓜,还琢磨着沈星今天是怎么没吃饱饭了。
他高高大大一个汉子,蹲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挑瓜,显眼极了。沈星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同时心底又痒痒的,说不出的滋味儿,总之不算太差。
“哥哥。”
“又搞哪样?”但拓刚提着瓜站起来,就被身边的祖宗挽上了手臂,刚刚还没个好脸色,这会儿又亲得跟什么一样。
沈星笑得牙不见眼:“没啥。我就叫叫你。”
03.
“喂,拓子哥。”
“昂~我跟细狗哥来的,猜叔说不放心我一个人。现在都还好,也没人拦我们。就是刚刚我开车没开好撞了一下,快被细狗哥骂死了。”
沈星抠着路边的树皮,听对面一直不吱声,敏锐捕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轻轻唤了一声:“哥哥?咋了嘛。”
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本来......我去麻盆回来,再快一步,该和你一起去的。”
沈星笑了:“这有啥的嘛,我一个人能行。”
“你不晓得。南勃帮那块乱的很,你跟紧细狗,凡事小心些,别为了捞你舅舅就恼火冲动。”但拓说到这,又叹了一口气,听起来蛮语重心长。
“阿星,自己的安全第一,晓得不?”
他不喜欢这里炎热的气候、茂密的丛林,但很奇怪,听着耳边那些低沉的嘱托,他飘忽忐忑的心就能随着空中漂浮的尘埃一起落下。
一点一点,安定下来。
有拓子哥在的时候,沈星就能安心。
“好,我都听哥的。”
“沈星!”
后边一声大吼惊得沈星差点没拿稳手机,回头一张望,细狗顶着鸟窝一样的黄毛凶神恶煞地叫他回去赶路。
“来了!”沈星凑到手机边上轻轻道:“那我先挂了啊哥。”
“嗯,去吧。”
细狗没好气地睨着春风得意的沈星上了车门,一改刚才被他骂的蔫头蔫脑的样子。
“拓子哥。”沈星乐滋滋地踩下油门,心情好得想哼小曲。
“做哪样?”
“没哪样啊,就关心关心我呗。”
细狗狐疑地盯着他:“关心你?他为哪样那么关心你,他咋不关心关心我哦?”
沈星呵呵笑了几声:“他是我哥呗。”
“切。”细狗手上呼噜着貘嗤笑他,“你也好意思说噶。真把自己当拓子哥亲弟弟啦。”
打方向盘的手一顿,沈星乐呵的嘴角有些绷不住了,刚刚还翘的高高的尾巴也因这句话被打回原形。
是啊,他又不是人家亲弟弟。那但拓为啥就对他这么好?为啥呢。
下一个哨关时异变陡生,貘在半路死了,南勃帮发生内斗变了天。但拓的担心一语成谶,沈星被扣在了伐木场里。
04.
原本以为跑边水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在伐木场做了几天苦工以后,沈星才知道,什么叫做不是人过的日子。
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人质里头还有个毛攀总找他们的事,又要照顾老的又要拦着小的,沈星几乎心力交瘁。好在舅舅找到了,也算是这苦哈哈的日子里唯一的安慰了。
休息的棚子破破烂烂,棚顶封不好,露出的破洞不大不小,正能窥见漫天的星光。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躺在呼噜声四起的大通铺上,沈星就辗转反侧地想拓子哥。
想他现在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被困的消息了,会不会很担心,会不会......来救他呢。
沈星自己都苦笑,他在想什么呢,真把拓子哥当超人了不成。
挠了挠手臂上被蚊虫咬出的包,他又翻过一个身,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他平安回到了达班,灿烂的阳光下,长发的男人脸上温柔带笑,摸着他脑袋。
“莫怕嘛,阿星。”
**
“我必须知道沈星现在是死是活!”
但拓猛的站起来,也不顾猜叔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何种地步。自从知道沈星被困的消息以后,没有一分钟他不心急如焚。
内乱,封锁区,枪战。哪一个词都足以让沈星丢掉小命了。
“拓子哥,你这又是闹哪样嘛!”细狗苦着脸拦住但拓,“里头现在乱成啥样你又不是不晓得,你火急火燎冲进克了,沈星要是已经没命了,你咋个办你想过没得吗?”
“没了这条命我也要带他回来!”但拓一把甩开细狗的手,看向猜叔的眼神已经几近祈求,“求你了,猜叔。我不能不管他的。”
猜叔捂着钝痛的额头,已经烦透了这场层出不绝的闹剧。个个都是年轻气盛的闯祸精,谁来关心关心中老年人的心理健康。
“上次貌巴出事你要搏命。呢次沈星出事你又要搏命。你有几条命啊但拓?”猜叔抹了把脸,终究还是退了半步。
“好。我让你去,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住。只试探,别冲动。”他站起身来,去外面透气。
“好!”但拓一喜,急着就往外冲,被猜叔扯住了手臂。宽厚的手掌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
“至于要为谁拼命这种话,不必拿来威胁我。你留着自己去跟他讲啊。”
但拓一僵,神色闪过一丝被看穿的不自然。
他走后,细狗亦步亦趋跟在猜叔身后蛐蛐沈星怪会讨巧卖乖,把拓子哥哄得真拿他当亲弟弟,结果被猜叔嫌弃笨又砍了几个手刀的事,揭过不提。
伐木场里,被人推搡着去搬木头的时候,沈星还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但猝不及防在一群人里看见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形时,他几乎瞬间就眼眶一热。
阳光刺目,朝思暮想的人被他的泪水模糊得看不清。
不是梦。真的......来救他了。
“没事吧阿星。”
连日的委屈愤懑仿佛都在但拓靠近时轻声哄慰下被攻破了防线一拥而出。沈星装作搬木头,低头快速眨去一颗眼泪,没让但拓察觉此刻的脆弱。
“我还好。我在这里找到舅舅了,还有兰波他们,都在这里。”沈星低声快速跟他汇报这里的情况,半句话诉苦也不敢说,他怕一开了口,情绪就再也止不住了。
宽大的掌心覆上他手背,五指收拢,安抚般地捏了捏。
“别怕,猜叔已经在想办法了。”但拓看一眼才几天不见就憔悴了一圈的人,心底发酸。
“哥来晚了。”
沈星摇摇头,悄悄地在底下握住他的手,给他安慰,也给自己一点勇气。
“我不怕。我等你。”
05.
大曲林医院,沈星抹着眼泪签了舅舅截肢的字,怔怔地坐在位置上掉眼泪。
但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沉默地陪着他坐了一会儿,抬起手捏了捏沈星的后颈。
“刚刚舅舅的腿被树压着的时候。”沈星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滑落,掉在脏污的牛仔裤上洇出几大滴水渍。
“我疯了一样跟那些人求饶,求他们帮帮忙,哪怕搭把手也好。可是被毛攀拦着,他们谁也不敢过来。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要跪下,都不知道该给谁跪。”
但拓粗糙的指腹犹疑地捻住沈星颈后柔软的发丝。听着沈星这些话,他心如刀绞。
刚刚在伐木场,他持着枪冲进去那一刻都愣了神,怎么也没想到看到的会是一个哭得几近崩溃的沈星。
“但拓!但拓!快来啊——”
那沥血似的粗哑尾音像一把钩子,狠狠割开他的心口,痛彻心扉的那一刻,有些一直被但拓忽略的事在那一刻终于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被一把撕碎。
他对沈星的感情,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兄弟。他会因为沈星的一个笑跟着开心,因为他皱眉跟着烦恼,沈星跟他撒娇他就没辙,沈星这样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但拓伸手把沈星搂进怀里,笨拙地轻拍他的肩背。
“对不起啊,阿星。”
尽管连但拓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道歉,但他就是看不得沈星伤心。
肩上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是沈星摇摇头。他埋在但拓肩头,手指揪住了他胸口的衣襟。
“拓子哥,其实我不喜欢这里。”他闷闷道。
“我知道。”但拓苦笑,他怎么不知道。三边坡杀人截货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死人,就像每天都吃饭一样日常。
他们这些生在十八层地狱的人尚能习惯这些,不代表沈星也能。他从平安的国度来,目睹了重重险恶的人心,又遭遇了亲人的命悬一线。
但拓能护住他这一次,却难保下一次,躺在手术室里的不会是沈星。所以沈星想走是应该的,他也应该要走。
“你不知道!”
沈星突然激动地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目光清亮而郑重,但拓一惊,扶住他的肩,隐隐对他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感。
“我是害怕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的日子,讨厌这里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人,可是我......可是我......”那张被尘土泥灰糊得脏兮兮的圆脸上,突然显出一种哀恸的悲凉。
沈星嘴巴一瘪,忽然重重推开但拓,哭喊道:“只有你对我最好,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拓僵着双臂,脑海轰一下炸了。他不知道什么?沈星这样看着他,他还能不知道什么。
但他能回应吗?他舍得......把沈星留下来吗。
“阿星,我......”
心跳加速到快要窒息,但拓听见自己开了口,他不敢看沈星的眼睛。
啪。手术室的灯灭了。
沈建东裹着纱布被人推出来,沈星胡乱抹了把脸就追上去看他舅舅。
只有但拓坐在原地,松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释然。
06.
饮水机前,沈星等着给他舅打点水,等着等着就出了神,脑子里又是昨天晚上拓子哥最后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他能看懂但拓的纠结,他有情义,是个好人。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是沈星自作多情了。
潺潺水声里,手背突然猛的传来烫痛,保温杯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满了,沈星连忙甩开手,吹着手背心情沉重。
一天天的,全让他倒霉完了。
回病房的时候隐约传来谈话声,其中有个嗓音是他熟悉的低沉微哑。沈星心跳猛的快了一拍,他推开门,但拓正笑着坐在病床边,用口音浓重的方言跟舅舅聊天。
“舅舅,能保住命就不错辽,放宽心。没两天就会好了噶。”
“阿星,这谁啊?”沈建东被这不会说好话的人气的够呛,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差了。
沈星挤开但拓,把水杯递过去,含含糊糊地道:“打工认识的哥哥。舅,喝水。”
但拓把手里提的袋子拿给沈星:“给你带了点衣服和吃的。”
小孩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守在医院里,灰扑扑的跟个脏团子一样,但拓哪里放心得下。
沈星对他丝毫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格无语了片刻,哪有看病人空着手,反倒给陪床的大包小包送东西的道理。
沈建东也呛了口水,被气的。
昨天晚上他醒了以后沈星没少跟他夸达班的人,什么重情重义,亲如兄弟,夸的最多的就是但拓这个哥哥。虽说他也知道自己和沈星能活着从伐木场出来这些人帮了不少忙,但混这里的,哪有清清白白的好人。
再者......这个但什么拓的,流里流气,看他外甥的眼神还总怪怪的。看着就像没安好心。
“你先出去等我,我有话跟你说。”沈星扯了扯但拓垂下的手臂。
等人出去了,沈星不忘在舅舅面前给但拓补两句好话,但还没开口就被打断了。
“沈星,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在这认识的人有多好,等想到办法凑够钱还了债,立马跟我回国!”
那句话隔着一道门板,清清楚楚传进门外但拓的耳朵里。手上还残留着沈星的体温,他搓了搓手指,在听到沈星的回答之前自觉走开了。
沈星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难搞的自家舅舅,出了走廊,却没看见但拓的身影,反而让他捞到了鬼鬼祟祟的细狗。
他在细狗后背猛的一拍:“哥!偷看啥呢。”
细狗脖子的伤还没好,被他这么一吓差点没又扭了。
“沈星,又是你这个扫把星!”
“哟。”沈星指指他脖子上的颈托,好奇道:“哥你的新造型啊?”
“滚你的!”细狗提起这个就来气,“还不是怪你!”
“怎么又怪上我了?”
“那天明明是你自己呆了吧唧,不肯跟我走噶。结果我死里逃生回了达班,所有人都对我没个好脸色。”细狗愤怒地瞪了一眼沈星,“拓子哥还疯了一样不要命一样也要去救你!”
“沈星沈星,你就是个狐狸精!”
沈星哑然,却不是被他骂的,他怔怔复述:“你说...拓子哥为了救我,命都不要了?”
“也不知道他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搞哪样,明知道那个毛攀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刚刚还敢拧脱臼了那家伙一条胳膊!吓死我辽你晓不晓得?!”
“要是拓子哥因为这个出点啥事,沈星你...喂!你去哪里?!”
细狗话还没说完,沈星听到一半就急着跑了,气得他直跺脚。
“一个二个,没人把我放眼里!!”
07.
沈星咋咋呼呼着急忙慌地去找但拓,生怕他再跟毛攀起争执吃了亏。只是他脚步匆匆地刚经过一个杂物间,就被人长臂一揽拉了进去。
他呼吸急促地被人压在门板上,等看清眼前的人,高悬的心才算落回了原处。
但拓挑着眉笑他:“小憨狗,又跑哪里去?”
永远是这样。但拓面对他的时候,永远都是包容、无奈、从容。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神兵天降,他给了他一句保护的承诺,沈星自己都没信,但拓却自始至终却沉默地恪守着,对那些奔波的辛劳,为他担下的风险,只字不提。
沈星酸了鼻子,压下哽咽,他一字一句道:“我找我哥哥,你看到他没有?”
但拓捧住他的脸,指腹擦了擦那湿润眼眶。
“哥哥在这噻。”
“拓子哥。昨天我没说完的话,我现在要跟你说清楚。”沈星抓住但拓的手,在狭窄的杂物间往前一步,挤得但拓也避无可避,“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感激你。但是,我不止把你当哥哥,我喜欢你!”
“所以,你现在给我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好!”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但拓错愕的神情,鼓起勇气贴上去,但可能实在太过紧张,脚上没忍住趔趄了一下。
这腿软的这一下彻底把暧昧的气氛打破了,但拓搂住他滑下去的腰,笑到乐不可支。
“唉哟,长大咯。敢威胁哥哥咯,硬气的嘛。”
沈星气得捶他一下,却被握住了手腕,下一刻灼热气息覆盖下来,把他未出口的骂声吞了回去。
“唔。”
静谧的小隔间里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两人乱了节拍的喘息。
但拓摩挲着沈星的脸,眼底晦暗不明。
“好嘛,答应你。”
沈星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亮晶晶地仰头看他:“那我不走,好不好?”
但拓却抵住了他的唇。
“阿星,哥可以跟你好。但你不需要给我任何承诺,你晓得不?”
“我只要你好,平平安安的。”
沈星看着他蓄满一池柔情的眼睛,默然片刻。
“唉哟,你又搞哪样?!蹭得我满脸是灰咯!”
沈星愤愤地咬他,“就蹭!”
“小脏狗。”
你还是不明白。但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
整一点登山向导×旅行大学生的au
轻松无脑文
正文
看到宣传标语,沈星承认自己是真心动了。
皑皑长白!绝美秘境!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日出流金!
风景照片一张比一张美,攀登的难度也适中,太适合他这种刚渡劫完期末考身心皆疲的畜牲啊不大学生了。
期末周折磨的他连点人形都没有,某天快睡着了嘴里还在念着检查液压油电气系统正常回转装置无异响,手上还搭配着起步动作,把舍友吓得快哭了以为又疯一个。
跟舅舅说了一声,迅速买好装备直接出发。到酒店卸了行李决定休息一天先适应一下当地海拔,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常服,照着手机上的地址,去找自己看中的向导。
沈星对......
沈星对这个向导几乎是一见钟情。视频上登山的旅客腰间拴着绳,五体投地地在地上缓慢挪动,向导叼着烟在旁边笑,墨镜长发有型得不得了,是个帅得非常客观的酷哥。
等人缓了口气,向导转身一脸无所谓地拖着旅客继续朝前走,神色轻松,步履坚定,似乎这个看起来至少有75kg的成年人只是一个可以随手扛起来的沙包。
沈星第一次刷到这视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这难道是什么新型的小众圈子的play。#户外##牵引##命令##强制#,看得沈星都不忍直视,简直是惨无人道的虐待。
点开主页多刷了几条,沈星终于明白这是在干什么,眼前一亮,就要这种向导!自己也清楚自己是什么德行。就要这种拖条航母都能上山的向导!
走到导航指引的房子门口,沈星突然社恐犯了,有些迟疑地蹲在门口装起了蘑菇。有两个人一边呛着声一边朝这边走过来,看到他以后齐齐愣住了。
“来找但拓的?”鸡冠发型的男人问,一脸嘲弄,“我告诉你这人命可不好,给他算出来克老婆哈。”
“你少他妈放屁!再说我哥一句试试!”和他吵了一路的年轻男人脸都红了,揪住他领子回骂,看上去想给他一拳。
“啊?”沈星没反应过来自己找个向导怎么还能扯上克不克妻,而且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人这么迷信,破四旧的时候怎么没把他一起扫走。
路见不平添点乱。沈星站起来拍拍衣服,指着自己脚上的鞋,诚恳道:“看到我穿的什么鞋了吗?”
对面的两个人都不自觉地低头看他的脚,目的达成,沈星故弄玄虚地摇摇手指,意味深长地说:“耐克。”
鸡冠头男人沉默了,揪着他领子的男孩也沉默了。骂了句有病,鸡冠头男人一脸晦气地扭头就走。
弟弟对着他背影呸了一声,感激地握住了沈星的手:“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二话不说怎么先发好人卡啊。沈星无奈地笑了笑:“没事,我来找向导的。但拓在吗?”
“啊?”男孩看起来有些失望,“你不是介绍给我哥的媳妇啊?”
我?沈星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不是哥们儿,我男的。”
“我也不瞎,我哥就是喜欢男人嘛。”弟弟嘟囔着,楼上突然传来声音:“貌巴,莫废话咯,带人进来。”
沈星抬头,对上一双带着笑的眼睛。是但拓,好整以暇地夹着烟靠着栏杆,对着他笑,不知道在阳台上看了多久了。
有点丢人。沈星捂了捂脸,被貌巴带着走了进去。
沟通很顺利,沈星付了定金,再三确认怎么都能保证自己登顶,哪怕自己瘫地上也行。
“没问题噶!”貌巴拍拍他肩膀,“就你这个小体格我哥把你抗肩上都能稳稳爬上去啦!”
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画面太美他不敢看。沈星伸出手去和但拓握手,但拓也很客气地握了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记得到时候把鞋换了,耐克可爬不上去,要进水噶。”
就知道你听见了!看戏那么久也不知道喊我一声!沈星悲愤欲绝:“我不傻,买着登山鞋的!”
但拓笑得乐不可支。
有只阿拉斯加突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先是绕着但拓的腿转了几圈,接着鼻子一抽一抽,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转头看向沈星,尾巴摇成螺旋桨,嗷呜一声扑了上来。
沈星直接被热情的小猪扑倒,整个脸都埋进了毛里。但拓赶紧上来一手一个把他俩分开,沈星特别喜欢狗,刚刚只是被扑懵了才喊了一声,被拉开以后还有点舍不得。
但拓低头对上沈星可怜巴巴的眼神,挑了挑眉:“喜欢啊?”
“喜欢。”沈星诚实地点点头。
但拓松了手,放任自家狗一头栽进沈星怀里扭来扭去,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难得喔,傻狗这么喜欢你。”
貌巴的眼神已经在两个人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了,看准时机赶紧让沈星留下吃顿饭再走,自己溜进了厨房。
沈星和狗狗玩得不亦乐乎,抬头用一双下垂的狗狗眼乞求但拓:“明天能不能带上它一起爬啊,拓子哥你不是说带条狗也能上山嘛?”
拓子哥都叫上了。但拓失笑,没忍住下手揉了把沈星的头毛:“它可比你能爬多了。带就带噻。”
好耶!沈星欢呼,晚饭吃得格外香。不过等到凌晨两点真的开始爬山的时候,沈星才明白什么是狗都比他能爬多了。
但拓和阿拉斯加在前面信步悠然地走,如同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逛逛自家后花园。沈星在后面哼哧哼哧有气进没气出,喘的像破旧的老式风箱。
沈星强撑着身体,迈着腿蹭蹭往前窜了几步,没站稳一头扎进了但拓怀里。两个人都愣住了,反应了几秒但拓没忍住大笑出声,感受着但拓胸腔的震动,沈星红着脸赶紧站直了身子。
“拓子哥,”沈星已经神志不清,“你知道吗,有个作家在自己手杖上刻字,说他将粉碎一切障碍。”
“我看见你也往登山杖上贴啥子了。”但拓叼着烟,点燃防风火机。
沈星呵呵一笑举起自己手杖,防水贴纸上赫然写着几个没出息的大字——“一切障碍都将粉碎我”。
但拓笑得差点被烟呛住。男孩白净的脸被冻得通红,腿都打颤,却还是在说笑话逗乐。但拓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里面写满了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又爬了一截沈星的腿实在是不听使唤了,一脸可怜地看着但拓:“拓子哥,菜菜,求带带。”
有点可爱的死小孩。但拓给他腰上拴上绳子:“拖着你往前走噶,实在走不动就吱声,扛上你,听见没得?”
沈星使劲儿点头。连滚带爬四肢并用地在地上蠕动,阿拉斯加绕着他看了又看,时不时还学着沈星也趴在地上,赤裸裸的嘲笑。
沈星想不是自己的错是世界的错,爬山爬山自己这才是真的返璞归真的爬山,纯靠四肢爬回本,其他人做得到吗!
离山顶不远的地方但拓停下脚步,沈星还在全神贯注地爬,一个不注意突然被人扛上肩,失重感让他惊呼一声。但拓以为他不舒服,调整了一下问道:“要不抱上你?不远了。”
别!脸还是要的!沈星把脸捂住装起了鸵鸟:“谢谢拓子哥这样就行了,留点面子哈。”
但拓笑着摇头,稳稳地把男孩扛到了山顶。沈星热泪盈眶地和刻着海拔的牌子合影,又一连拍了十几张和但拓以及阿拉斯加的合照。
但拓配合他凹出各种造型,狗狗也很听指挥。沈星让他走远点,但拓就走得很远,直到沈星隔着风雪对他大喊拓子哥停那儿,才站直身子推推墨镜抱着臂,很帅很酷。沈星乐呵呵的伸出手掌,按下快门,拓子哥就站在他的掌心里。
下山轻松一点,被阿拉斯加拉着坐在雪上滑了半程。一有信号沈星就连忙怒发三个精修九宫格,将自己堪比毛坯房的爬山经历华丽丽地进行了再装修。
【星星的星:可是妈妈,人生是旷野
沈星登顶九图.jpg】
【星星的星:总要来看看世界吧!
风景九图.jpg】
【星星的星:感谢我们全宇宙最帅最贴心最温柔最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的向导拓子哥!以及最萌的狗狗宝贝!
但拓九图.jpg】
其中九张图片都是但拓的那条朋友圈收获热烈反响,无数亲友同学吻了上来,问沈星哪儿找的这么帅的向导求联系方式,沈星给每个人都回了个吐舌的表情,被怒骂藏着掖着见色忘义。
但拓看沈星一直捧着手机在偷笑,没忍住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沈星嘶了一声捂住头瞪他,但拓完全不怕虚张声势的小孩:“阿星,你是不是还没毕业?毕了业想做啥子。”
“没想好,但是干一行恨一行,这挖掘机我是真开不动了。”沈星撇了撇嘴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亮地看向但拓,“拓子哥,你觉得民宿怎么样!”
“民宿?”但拓疑惑。
“对啊,我住的酒店已经是找到的最近的了,离这边还是远得很,要不是你去接我还帮我拿装备,我一个人扛那么多光走到山脚下就要累趴下。”沈星越说越兴奋,“我今年六月就毕业了!我来找你嘛!”
“莫给我画饼咯。”但拓失笑,忍不住摇摇头。他打心底想相信男孩的话,又怕这只是一场无限风光的好梦,醒来手里空空什么都留不下。
“拓子哥,这就是你不够了解我了。”沈星摊手,“我舅舅都说我带点说走就走的神经质,想做的事我是什么都不怕一定会出发的。”
“反正,”沈星眨眨眼睛,对他笑,“你现在不信就算了,日后见分晓。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啊。”
“好。”但拓温柔地看着他,“只要你能来,一定等你噶。”
太阳升到正当空,金色的流光满溢大地,暖橙色的一片。在和煦霞光里,沈星笑着伸出手,让但拓和他拉钩。
“一百年不许变。”
“家人们我住的这家民宿老板是特别牛逼的向导,一拖三战绩可查。老板弟弟也带着他家狗都能上山。别说啥爬不动了,穿着睡衣都不许影响老板的登顶率。
老板娘?老板娘也是一款吉祥物,负责招财睡觉和算账,不许为难老板娘,轻易不上山哈。老板宠得很,当眼睛一样护着喔。”
END
赵王×范思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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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词引用由衷感谢范闲老师
绿辙可爱的我心肝颤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
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1.
范思辙自打被找回来以后,就一直恹恹的。范府请来的御医摸摸胡子,说是心病,难医啊。
柳姨娘一直把他当心肝一样宠,之前人丢了那阵已经结结实实提心吊胆过了,每日以泪洗面,险些哭坏一双好眼睛。现在看着范思辙食不下咽忧心忡忡的样子,更是恨不得把全京城的新鲜玩意都笼络过来让他开心开心。
以往颇让范思辙眉开眼笑的金玉财物却成了不值一提的身外粪土,范思辙只略看一眼,眉眼还是向下撇......
以往颇让范思辙眉开眼笑的金玉财物却成了不值一提的身外粪土,范思辙只略看一眼,眉眼还是向下撇着,钻回房间又对着窗户发起怔来。
范建范闲也都看不下去。
范思辙虽然一直被说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但是从前的他起码每日都欢欢喜喜的。家中最小的孩子,本也不指望他扛起多大的责任。每天傻呵呵地追在哥哥姐姐后面央着一起推牌九就挺可爱,让人想揉他脑袋瓜的同时也忍不住笑。
怎料人是千辛万苦地找回来了,却从心直口快的湘云妹妹变成了似泣非泣的林姐姐。某天听着范闲讲起佛偈,范思辙竟然委屈地骂了句凭什么,一旁的范若若结结实实讶然了一阵。
范建以为是这次走失三月把范思辙吓坏了,自己也心有愧疚,想着与幺儿促膝长谈一番,范思辙却只摇头,求父亲不要再问了,他想自己缓一缓。
范闲想起找回范思辙那日,这傻孩子又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过一次。当时范闲放心不下半夜起床,听到范思辙房间内一点呼吸声都没有,一边暗骂不省心一边赶紧跟上。
范思辙被他找到的时候已经跑了挺远,正失魂落魄地握着一根发带,发带是翠色的,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绸缎用料颇为细腻,这似乎不是范思辙的贴身之物。
范思辙死死握着它,哭得脸上泪痕一道一道,眼睛像兔子一样红,被范闲扶起来的时候都没缓过劲儿来,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身子也在抖。
估计是情伤。范闲跟范若若探讨一番,范若若直叹气,她道府里上下一向觉得范思辙是个天性憨愚不通情爱的,看来怪只怪从没人让他这样伤心过。
2.
近日里的大消息是赵王回京。京城众人口口相传,说赵王是个声色犬马颇好饮酒作乐的闲散人物,先前一直在无战事的边境上驻守,混日子而已,不值一提。
赵王回京后皇帝设宴,邀请世家来为他庆功接风。范家自是接到邀请,看着多少有了点精气神,正在慢慢往嘴里塞鸡腿的范思辙,范建问了他句想不想去。
“去呗,”范思辙又剥起了虾,无所谓也无甚兴趣的样子,“府里留我一人也没意思。”
“不过,”范思辙突然犹豫一下,“赵王要知道自己头上啪地盖了这么顶绿帽子,会不会在宴席上发疯啊。”
“不许议论皇家!”范建咳嗽两声,严厉道。
“没事,我听说那赵王成亲当天接完亲就骑马跑了,天地都没拜,估计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有个妻子,当然太子更巴不得赵王妃没结这个婚,”范闲也笑,“说起来赵王真是心无旁骛地当暗探,佩服。”
赵王和赵王妃同床异梦的事儿也不是第一天成为世家口中的谈资了。不过两人似乎都没睡过同一张床,赵王一去四五年,赵王妃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估计除了太子无人在意这场婚姻。都是帝王心计里的一步,实在没必要置气。
赴宴前一天,京城传开了赵王与赵王妃和离的消息。范闲颇为意外地啃着瓜子说起这事,范思辙心不在焉地抱着算盘嗯了几声,范闲拍拍桌子,示意范思辙附耳过来。
“听说赵王这次回京,就不再回北齐了。”范闲意味深长地八卦道,“好像他要找什么人,和离也是为了这个人,他很在乎。”
“千里追妻啊?”范思辙不太在意,“有他这种执着劲干什么都会成功的,隔行如隔山我祝福他吧。”
“我那天看见你在画像。”范闲又抓把瓜子,嚼嚼嚼,“怎么没脸啊,只露眼睛是怎么回事?”
范思辙想起这事儿也烦,他渐渐对着范闲愿意敞开心扉,毕竟找人这事儿上还是范闲靠谱:“他当时说自己得了怪病,一脸脓疮,说怕吓着我。我就没见他摘下过脸上的破布条!这下好了想画也画不出来个人样。”
“怎么遇见的?”范闲追问。
“……就当时和你们走丢了,我走到北齐的天河边上了,他在那儿钓鱼。”
“刚下完雨我摔泥坑里刚爬出来,一身破破烂烂满脸都是泥点,看见他就抱住胳膊说我饿,说完直接昏过去了,估计把他吓一跳。”
“他把我抱屋子床上,又喂了我点水。烤鱼的香味把我饿醒了,差点对着他手就啃。他看着我大笑一阵,之后一直管我叫小泥巴,我气坏了,索性没告诉他我名字…毕竟,太狼狈了,本少爷没那么丢人过……”
絮絮叨叨地说着,范思辙又有些难过地垂下脑袋,高高束起的发髻也分成两绺耷拉下来,像是兔子垂下的耳朵。
他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范闲也不再问,给他剥好干果,推他手边,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范思辙从没想过那片儿那么危险。
男人听他口音听出了他家的所在,说既然是南庆人还不赶紧回自己的国都,范思辙现在身无长物两袖清风,自己回去的可能性几乎等于范闲和二皇子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共创美好大庆,他才不做白日梦。
于是范思辙赖着男人不走,说他一个人回不去,男人只无奈地笑,说他有家不回,真是个泥巴捏成的笨蛋。不管怎么说,还是默许他留了下来。
前一个半月风平浪静,直到某日范思辙数着家里的存银,发莫名其妙少了两个铜板,连忙告诉那个对钱一点不上心的落拓男人,男人当机立断扛起他就跑,身后果然跟上了追兵。
跑得没日没夜露天席地,范思辙脸脏得比流民还像乞丐。好不容易逃到城里,以为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过去了,没想到更难堪的处境还在后面等他。
他二人目标太大,范思辙只能被迫带上帷帽和男人扮起了夫妻。
男人的甜言蜜语不要钱地砸过来,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促狭不已。称呼更是从小泥巴变成了卿卿,显出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听得范思辙倒牙酸。
哪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范思辙还得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怀里,男人身量本就比他高了不少,这样一靠他几乎被笼进了怀中。男人还会钻进纱罗里,贴着他耳朵笑,直把他整张脸都蒸得通红,像是上了锅的螃蟹,滋滋地冒热气。
两人麻烦不少,男人却还是护着范思辙一直往南方逃。被父母兄姐寻回那天,男人受了很重的伤,为了引开追他们的人直接跳进海里,临行前只在范思辙耳畔落下一吻,其余一句话也不曾留下。
范思辙在母亲怀里哭得失去力气,不由得想起范闲跟他说过,大海是不现尸首的,被大海吞没的尸身,是不会浮现在海面上的。男人如果死了,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飞鸿踏雪的爪痕都不会留下。
想到这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范思辙不由得浑身发冷,在体会到无可回转的失去之后,一向懵懂情智未开的范思辙终于隐隐触摸到了爱是什么。
他痴痴傻傻地想,总得留下些什么,于是夜半起身闷着头跑回了两人分开的那处,只捡到一根发带,男人摘下用来给范思辙绑手上的伤口,逃得太急不慎散开遗失。范思辙在原地愣怔许久,对待至宝一样小心收了起来,抬头对上范闲担忧的脸,终于认了命。
是的,再没有其他念想了。将发带塞到心口,范思辙委屈地揉揉眼睛。其他什么都没留下了。
3.
父亲去前厅议事,范若若和女眷们一处。只留范闲和范思辙在后庭中傻站。
不远处曲水流觞,诚恳邀情诗神范闲过去做个裁判,范闲实在推脱不过,留范思辙对着一堆外邦进贡的珍奇果子淌口水,告诉他在这儿安生吃,别瞎跑。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范思辙嘟囔,试探着用小刀比划石榴。范闲一步三回头,忧心地走了。
另一边范建也许久不见赵王,经此一番历练赵王身上气质更添沉稳,一身玄色衣袍,描金绣蟒,祥云纹饰,端的是天潢贵胄的派头。
他行礼以后赵王主动向他寒暄,一脸和颜悦色,公认的温润性格:“久闻范府奇才辈出,听得范闲诗神大名,仰慕已久。”
冠冕堂皇,说的面不红心不跳,其实赵王根本就不怎么爱读诗,只是某个小泥巴喝多以后曾一脸骄傲地对他提起,虽然范闲是什么诗仙诗神,要出版书还是得看他脸色。因此才记忆颇深。
想到记忆里那个鲜活的身影。赵王受过的伤隐隐地泛起热来。若不是有这些伤口提醒着他,男孩曾真实存在于他身边,他怕是要不住地怀疑自己陷入了什么太虚幻境,而那眼神中氤氲着光彩的男孩只是飘飘然离去的一位仙童梦影。
执着而迢遥的美好有时候太像一场妄想。赵王拼了命也想抓住一些吉光片羽来证明所思的存在。
范建不动声色地点头:“虚名而已,王爷谬赞。”
“能否引荐本王认识一下。”赵王依旧是温和地请求。
范建自是答应,引着赵王来到后庭。这些年轻一辈都不曾见过赵王,两人出现的又悄无声息,没引起多少注意,还是范闲敏锐,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回头对上了父亲的视线。
范建招招手,范闲终于得以脱身,走了过去。
思辙呢?范建皱眉,眼神示意。范闲朝着范思辙的方向努努嘴。赵王看到了两人的神情,不经意地朝着范思辙的方向投去一眼。
“王爷?”看着男人愣在了原地,范建出声问询道。
他绝不会认错。看到那个刻入骨血的熟悉背影,赵王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
万籁俱寂,天地空空,一切外物都模糊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此刻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失而复得的少年。
男孩背着他忙不迭地往嘴里塞吃食,时不时露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侧脸,比他印象里白净不少,看下巴尖却知道瘦了许多。天长日久的思念近在咫尺,赵王一时失语,只能贪恋地用眉眼描摹。
印象里沾满泥巴抱着他胳膊哭着喊着的男孩此刻穿了一身藕粉色的圆领袖纹袍,豆蔻花一样玲珑,错彩镂金的发饰看上去价值不菲,一看就知道是被家里宠着娇养的幺子。发尾随着男孩动作俏皮地一甩一甩,轻轻柔柔地扫过他心上,让他的心发软又犯酸。
他苦于思念很久了,自是一刻也不能再等。赵王大步朝着范思辙走去,结结实实惊到了范建和一旁的范闲,看着赵王走的方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是范思辙得罪过赵王,狭路相遇在此刻发作。
范闲一边追一边四下打量观察起逃跑路线,心里已经谋划好赵王一出手他立刻运功带着范思辙拔腿就跑的方向。
那厢动静太大,有人戳戳范思辙:“你爹和你哥过来了。”
范思辙嘴里还塞着甜糕,兴冲冲地回头准备告诉范闲这宫里的甜品就是好吃,面前突然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脸温柔地笑着看着他。
范思辙使劲把糕点咽下去,慌乱地想着这是谁要干嘛他没惹过这人吧。
赵王抬手,范思辙还以为要打自己,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却只是被轻轻擦去了嘴边的碎屑。难以置信地睁眼盯着面前的人,对方依旧笑得体贴,眼神腻得像喝了蜜。
范思辙蹭地一下跳了八丈远,红着脸抖着手指着赵王,你你你你了半天,结结巴巴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词汇来表达自己乱七八糟风中凌乱的心情,突然想起范闲写的那篇好色赋,立刻大声喊了出来:
“好你个登徒子!”
范建头都大了:“范思辙!对着王爷不许无礼!”
看出王爷怀着啥心思的范闲早就拿起一块瓜啃起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哗啦啦跪倒一片,范思辙也懵懵懂懂地听了话,下意识掀开衣摆喊着王爷千岁就要跪下去,膝盖还没弯多少就被赵王一把扶住。
“卿卿不必跪我。”赵王小心地替范思辙拢了拢散落的头发,“不认得我吗?我与卿卿再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了,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一出范思辙登时眼睛通红,死死瞪着眼前言笑晏晏的男人。本以为他已死去再也无缘相见,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范思辙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指甲掐进了肉里毫无感觉,眼睫像鸟儿抖动翅膀一样不住地颤抖着,泪珠断了线地往下掉。
赵王连忙掏出一方素净白帕替范思辙拭泪,旁若无人地低声安抚,几乎要把少年圈进怀里。
啊?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连带着范建都一脸恍恍惚惚受到冲击难以置信的震惊模样,估计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有范闲悠然自若地吐了两口西瓜子,饶有兴致地看着。
不是,众人实在不明白这二位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情况,赵王和范家二公子还有段浪漫奇缘?太阳难道今天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天上难道下起了红雨?
如果要评选全南庆最匪夷所思的一幕,当是眼前一幕是也。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吗!这是怎么联系上的啊?!
此刻和一众姐妹们嬉笑着来到后庭的范若若成了视线焦点,对上众人看菩萨一般求助的视线,脸上笑意顿时僵住,不解地四处张望,看清情况以后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是不是看错了!怎么看到一个男人几乎要搂住自家傻弟弟啊!自己那好不容易哄开心的弟弟还哭得梨花带雨,像是被欺负惨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无助样。
哪来的登徒子!范若若气得不得了,风度也顾不上了朝着自家傻弟弟的方向直奔而去。好在范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气昏头的范若若,低声解释道:
“你情我愿,估计爹以后收拾收拾准备抬咖了,成王爷的岳父了。”
范若若眼前一黑,虽然早习惯了哥哥的说话方式但是这几个字怎么连起来这么难理解呢:“那个登徒子是王爷?父亲还好吗?”
范闲看了眼已经神游天外的范建,诚恳道:“估计不太好。没事父亲还年轻,没受过这种冲击,让他缓缓,以后多被叫几声岳父就老实了。”
4.
宴会回来后范思辙一头缩进了被子里不肯出门。也不怪他,他和赵王的事儿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但凡踏出府门一步都会成为京城里最亮的星。
酒馆里说书人说就算了,各大书局里的话本都出来了,最可气的是写得还挺好,就是除了名字以外不敢认。
我俩又不是痴男怨男。被冤枉的范思辙委屈得直哼哼,我没有哭着求他别走他也没有冷眼看我说我终究不像她!这替身文学是谁想的也是真敢写!不是我俩认识就没多久好不好别瞎猜了羞死人了!
范闲看他又不吃饭,这次也不着急,一边劝柳姨娘宽心一边给范思辙夹一筷子肉直乐:“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思辙是相思病。”
滚。范思辙咬着牙在心里骂他。
“现在你名气可大。”范若若也笑,“哥哥的诗名都快比不过你了。”
范闲看着这掉钱眼里的德行就好笑:“看来你是真好了,又爱上搞钱了是不是?”
“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我还操心啥,”范思辙摊手,“还是挣钱最重要。”
范闲扔给他一篇新赋,不长,范思辙寻思和以前的赋文整合一下出个新集子。印好了以后他就跑书局柜台后面坐着拨起算盘,门外立个招牌,范闲和范思辙的名字都写得大大的,消息不翼而飞,很快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这位就是新的赵王妃?”范思辙听得一清二楚,“看着年龄尚小啊,当得起王府的家吗?”
我还没嫁呢谢谢你替我操心啊,不过论起算账十个人加起来和我比我也不发怵的。
“听说赵王追妻追了十年,真的假的?”
假的。十年前我七岁,这能真的赵王也太刑了。
“范二公子瘦了不少,估计是太思念赵王以泪洗面想瘦的。听说他们家棒打鸳鸯,赵王悲愤之下去往边境,范二公子则发誓非王爷不嫁打拼事业,你看书局产业都这么大了,果然男人当自强啊。”
……哪儿跟哪儿啊,我家里人怎么就成反派了?书局成立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为了钱,你要不说相声去吧扯犊子的功力是够强的。
正胡思乱想着,门口有人骑白马而来。是皇帝念其功劳特行赏赐的照夜玉狮子,京城里只此一匹。来人的身份自是不必多说,门里门外喊着赵王千岁,刷地跪倒了一片。
范思辙扔下算盘忙不迭地迎了出去,刚低下头想行礼,男人跳了下来一把将范思辙抱上了马,吓得少年险些叫出声来。
“卿卿莫怕,”赵王又翻身上马,在范思辙耳边安抚道,“我带着卿卿在城外散散心,卿卿无事吧?”
你首先要做的是别叫我卿卿了。范思辙红着脸胡乱地点头,赵王低低地笑,一收紧缰绳,照夜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买书人和书局的小二。
“不好啦,”小二嘴上说着不好,脸上笑得像朵花儿,“掌柜的让王爷掳走啦!”
一旁茶楼的说书人也不忘探个头:“我就说!我们这里的霸道王爷俏掌柜的故事比珍珠还真!”
范思辙从没骑过这样快的马,他年纪小,胆子也小,出门都和姊妹一起坐车,经常被嘲笑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说来也怪,每每遇上这个人,破例的事情就格外多。
感受耳畔呼啸而过的风,范思辙终于睁开眼,眼前的风景疾驰而过,而他始终被护在一双臂弯中。照夜缓缓停下,他偏过头,对上一双含情带笑的眼。
“敢问范二公子,可认识什么神医?”将范思辙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却还是舍不得松手,软绵绵的一团,像是白玉做的糖糕,实在是有些爱不释手,
“小王思念卿卿思念到梦魂颠倒,还望范二公子不吝赐教,救救小王。”
“咳咳,”听赵王楚楚可怜地恳求,范思辙忍不住笑,摇头晃脑地得意起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本少爷自己就治得好王爷。医世上凤只鸾孤,管宇宙单眠独宿。王爷啊,你缺我而已。”
是的,说一千道一万,他也只是缺男孩久伴身边而已。赵王伸手揉揉范思辙脸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知道少年是个贪财的小钱痴,赵王恨不得用金玉做的屋子来贮藏男孩。每次看见他活灵活现的生动样子,却又想用牙去磨一磨男孩软和的脸颊肉。
恨不得捧在手心里锁在宝箱里时刻护着防止别人偷去觊觎,又恨不得把他团巴起来做成挂件随身携带,随时随地抚摸两下,爱不释手地给别人炫耀。
他见过男孩最狼狈的样子,男孩也搀扶过自己最虚弱的时刻。他一生再不会放心地把脆弱袒露给第二个人了。他全然信任爱护着眼前如斯鲜活的少年,以至于帝王家用来保护自己的深沉心计在男孩面前全无存在的必要。
赵王这边看着他满目柔情。那边的范思辙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从心口处缝的小兜中掏出一条翠色发带。
上好的绸缎不能沾水,血迹依旧,只是沾染上了少年独特的熏香。赵王愣愣地看着它,没有想过少年竟还留着。
“我们分开的那天,我跑的太慢了,你跳上小船船家立刻就要划走,你又跳下船去接我,说我还在后面,你一定要等我一起。”
范思辙白净的耳垂布满了红霞,不敢看赵王的眼睛。
“我是个特别怕死的,你把我护上船后要是以前我肯定立刻让船家划走,谁也不等。可当时看着你又冲去替我引开追兵,我怎么都不想抛下你一个人走,我一边哭一边跳下船,决定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我哥写过好多诗和词,他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也是遇到你之后,才明白爱是什么,在此之前我一点也体会不到。”
“我不会再有第二份这样的心意了,我想要以后每天都和你共推牌九,我知道你是王爷,如果你愿意来范府提亲我就——”一咬牙,一闭眼,范思辙豁出去了,话还没说完,直接被紧紧拥入了赵王的怀里。
“即刻就去。三书六礼,永以为好。”赵王珍而重之地将那条翠色发带系在了范思辙手腕上,一字一顿击玉敲金。
“卿卿,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范思辙感觉脸都发烫,却也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替我跳过海了。这辈子就归我!不会放你走。”
赵王轻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乐意之至。”
5.
“爹恭喜你啊真成王爷的岳父了,以后和陛下就是亲家了。”
“你和思辙一起滚出去让我缓缓。”
6.
“王爷,王妃他知错了!下次打牌九一定会让着您!您别钻研了一天没吃饭了!”小厮苦着脸在门口喊。
“我——错——啦——”范思辙前仰后合笑得看不见眼睛。
“是我技不如人,卿卿不必让着我。”赵王一把拉开大门,委委屈屈地对着范思辙垂着眼睛失落道。
“我就说嘛王爷不是那小心眼的人,等等王爷您怎么把王妃扛进屋里了饭还没吃呢!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