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网络上网恋了一个对象,并在不久之前进行了奔现。
对方是二十四孝男友,有钱有颜有身材。
但问题来了,他中原中也,是个,黑帮。
看样子他的小男朋友还是个未经世俗磨练,单纯清澈的普通大少爷兼大学生,万一让他知道他网恋的对象是个每天拿/枪/突突突的违/法分子,会不会吓到跟他分手啊。
一想真是太可怕了所以中原中也决定不想。
开玩笑,能装一天是一天吧。
太宰治也很苦恼。
他也在网络上网恋了一个对象并且在不久之前进行了奔现。
对方是清纯可爱看上去还是个可爱dk完全没办法坦露自己是个黑手党恐怖分子这件事。
开玩笑,让一个长相可可爱爱身高也可可爱爱...
开玩笑,让一个长相可可爱爱身高也可可爱爱的可爱小男朋友发现他的网恋对象是个每天违/法/走/私的可怕社会人士真是太可怕了。
开玩笑,能装一天是一天。
在平凡的周六他们决定平凡的约会一次。
虽然事先都在清理衣服上的污渍血迹,疯狂洗澡甚至想喷香水却顾虑对方闻不习惯才作罢。
两人约定在咖啡厅见面。
太宰治坐在座位,努力抑制自己心中的小雀跃。
他和他的小男朋友已经一周没见面了,不知道今天他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来呢~一想想就觉得今天一定一定会很开心。
他依照之前中原中也点单的习惯点了一杯牛奶。
我的小男朋友真是可爱,居然还喜欢喝牛奶。
于是中原中也到咖啡厅时便看见他的男朋友坐在座位喝一杯咖啡,眉眼似是在笑,阳光从窗倾斜,照的他的男朋友很漂亮。
他家男朋友这么漂亮,还好没被别人网恋到。
虽然他之前顾虑自己拿的学生人设在一片咖啡卡布奇诺里点了牛奶,但是他看见只点了一次的牛奶都能被太宰治记住还提前点好真是难以抑制的感到愉悦。
不愧是他的名牌大学高学历二十四孝好男友,就是这么会照顾人。
黑手党的一名普通员工现在非常紧张。
他上班摸鱼来咖啡厅意外看见他雷厉风行对待下属严厉狠辣的上司现在对着一个明显是敌对组织的干部笑的如沐春风。
甚至换下了他万年不变的黑色大衣,穿上了当今大学生才会穿的时尚潮流男装。
再看看敌对组织的干部,对着上司笑的阳光灿烂,身上的衣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高中制服,但是如果他没记错那干部今年不是已经24岁了吗??!!!而且听说他从16岁就待在那个组织也没上过学啊,这洗的发亮的校服到底要闹哪样啊!!!!
太,可,怕,啦!!!
他真的很想原地去世但是如果现在走出去以他家上司的观察力恐怕明天就得交待在地府了。
他坐立难安续了三杯咖啡,可对面两人还在边聊边笑,好不像一对普通的热恋情侣。
啊合着你俩都在隐藏身份谈恋爱是吧绝对不会注意到我吧那我绝对可以出去吧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
算了,我不敢。
他俩大约是聊了有半个小时了我辟谷的坐麻了他们终于决定换地方了。
噢看他这表情已我在他手下的干活经验来说他要发飙了。
如果凭借他高超的视力看见来电人的姓名没错的话,就是世界错了。
虽然一看就是装的但是让我也很想笑。
看两个平时惹不起的大佬现在为了隐藏身份互相飙演技真的很好玩。
当他们知道对方真实身份会不会原地爆炸。
太可怕了2.0
上司什么时候还会有歉意这种东西?
平时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如果你看见他对着你笑了那你就可以收拾后事准备去世了,什么时候还能踌躇抱歉的跟别人说‘不好意思’?
再看敌对干部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没事没事,我正好也要去同学家拿资料,那我们下次再聚吧。”
虽然像我这样的底层成员也不认识敌对干部更不清楚为人,但是按咱上司的ooc程度对方也不可能这么离谱的吧。
不过说实话现在如果还不回去马上出任务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于是我趁着他们争付款的时候往桌上扔了三张百元大钞就跑了。
开玩笑,在性命面前钱算什么。
太宰治回到港黑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件时髦的平时绝对不会穿的衣服。
如果忽略他阴沉的表情那还真是赏心悦目。
他直接就去了首领办公室看来要去给首领先找点麻烦。
于是我千钧一发的还是打到了卡。
听说任务是和那个敌对干部的组织打一架。
那么提问!一对互相隐藏身份的究极高危人物情侣,发现对方真实身份居然是要暴揍的组织的重要人物,他们的关系将如何发展呢!
太宰治目前正在首领办公室。
他看着一同往日向爱丽丝笑的一脸猥琐的首领,突然恨从心来。
平时压榨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没事了他甚至请了个假了和小男朋友约着会呢突然有个什么鬼组织要暴揍就把他像狗一样招回来什么的太糟糕了。
这一切的根本都是因为一个满脑子只有幼女的超级变态一手造成的吧!!!
于是他一脸怨恨地盯着森鸥外,决定想一些让人扎心到顶的话往死里挖苦他。
森鸥外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笑:“嘛,太宰君到时候应该会很开心的吧。你说是不是啊爱丽丝酱~”
太宰治:“哈?你是最近头发掉的太多所以心痛导致脑子出问题了吗?”
森鸥外笑而不语:“嘛,到时候就知道了,不是吗?”
于是完全不听太宰治说话给他强行逐出首领室还美名其曰布置战术。
于是当下属冒着生命危险来问战术时,太宰治一脸阴沉用有种要活寡了他的皮一般的口吻说:“啊战术吗,你们已经废物到连暴揍一个小组织都打不过了?”
即使下属内心已经怕成筛子,他还是决定英勇一次:“不是的干部大人!这次虽然是个小组织,但是他们有重力使啊,原本我们已经跟他交战过一次,但是完全打不过还差点折了大批人马……”
太宰治脸色更加阴沉:“废物就是废物。”
中原中也也很郁闷。
他今天原本应该和他的男朋友开开心心玩一整天的,结果什么港口黑手党非要这个时候来往上凑。
原本他可以和男朋友去游乐园游戏厅电影院……
靠,怒气值max。
于是两个非常烦躁气愤的人,在战场上碰见的时候是超懵的。
于是两人在战火之中对视,然后不约而同转身背对。
这又是什么伎俩,冒充我男朋友提高胜率吗?
不不不不,这简直就是反科学吧反科学!!
中原中也雷打不动,悄悄回头,结果撞上了太宰治的目光。
糟糕,看上去是本人。
太宰治陷入了头脑风暴。
不是啊阿sir,这是什么最新诈骗套路吗??怎么刚刚还在咖啡厅对他笑的那么可爱的小男朋友摇身一变突然变成敌对组织的干部还叼着烟表情暴戾像是马上就要灭了我组织的校服暴徒啊???可是看对方同样愣住的表情看上去完全不像演的所以最终得到的意思是……
他,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太宰治,在人生第一次网恋之中惨遭失败,并且一恋恋了个敌对干部,真是老了之后吃饭闲谈都能笑掉大牙的魔鬼喜剧。
但他本人是不怎么想笑的样子。
他咬碎了从下属办公室顺来的糖。
啧,橘子味,腻死。
中原中也觉得好像要长出新脑子了。
他自诩不是特别聪明但至少是个正常人。
所以他母胎solo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个真心喜欢的结果是敌对组织的干部??不是,所以那个之前会为他点牛奶会送他花会给他辅导他专门提前去买的习题作业的名牌大学好男朋友,是个现在吊儿郎当叼着根糖,表情冻出冰渣子看上去绝对是喜欢面无表情把人弄进icu的超级大恶棍?
两方下属也很懵。
自家干部和敌对干部不约而同来了个转身是什么意思,中国好声音吗?
这两人看上去就有什么不得了的大渊源,完全让人不敢动的好吗!
两方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最后是中原中也一拳过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我俩都有问题,我先揍你一拳,你也揍回来我俩就扯平,懂?”
太宰治摸摸被打的地方,一脸幽怨。
“超级痛的哎!!!!”
“哈?所以不是说让你打回来的啊!”
“我才不像你这么暴力好吗!暴力蛞蝓!”
“你这人怎么变脸这么快啊!混蛋!”
看两人剑拔弩张,双方下属虽然不理解,但尊重。
他们对视一眼,貌似在无声的交流。
‘打不打?’
‘我们怎么知道?’
‘不管了先上再说!’
于是两方冲到一起准备打架。
黑手党的各位甚至拳头都飞出去了,却听刚刚还和敌对干部大吵一架的自家干部刚刚还气热上头的表情突然变得面无表情:“滚。”
然后又凑上去挨骂。
漂亮。M属性大爆发?
至于说某些人一开始互飙纯良市民剧本如今知晓了对方身份怒吵一架最后又腻腻歪歪在一起的那都是后话了。
END.
国庆长假驾到噔噔噔噔!!!
#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想画体型差很久了就尝试了一次粘腻的小情侣
终于画完了
指绘两万笔手已经要断了,有的地方画的不好在这里道歉了
p3是模版
全文1w4+,有些许的恐怖元素(但是还是纯爱起来了怎么会这样)
“妈妈?”
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破旧的狭小房间,在水珠的滴答声中寂静地回荡。“妈妈?”孩子又喊了一遍,他刚从送灾仪式上回来,在锣鼓喧天中意外发现用来祭拜的度母像底座有个可以刚好容纳一人出入的缺口,好奇地钻了进去,以至于棕色的头发上满是灰尘。他此时正等待着母亲像以往一样走出来,一边不痛不痒地斥责、一边用毛巾温柔地擦拭干净他的脸。孩子忐忑不安地打开门,吱呀一声,悄然无声的室内光线昏黄地照在门厅前供奉的度母像上,三柱香已尽数熄灭,余烟逸散,有什么东......
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破旧的狭小房间,在水珠的滴答声中寂静地回荡。“妈妈?”孩子又喊了一遍,他刚从送灾仪式上回来,在锣鼓喧天中意外发现用来祭拜的度母像底座有个可以刚好容纳一人出入的缺口,好奇地钻了进去,以至于棕色的头发上满是灰尘。他此时正等待着母亲像以往一样走出来,一边不痛不痒地斥责、一边用毛巾温柔地擦拭干净他的脸。孩子忐忑不安地打开门,吱呀一声,悄然无声的室内光线昏黄地照在门厅前供奉的度母像上,三柱香已尽数熄灭,余烟逸散,有什么东西摇晃着,在度母像的白瓷上映出暗淡的黑斑。
孩子张开嘴。他应该尖叫的,可是身体却站在原地动不了分毫。恐惧溺毙他的肺部。
他的母亲,应该称作他母亲的那具尸体吊在房梁上,脚一摇一晃,像个秋千。
1.
奈布叼了根烟,擦掉脸上残留的血迹,靠在摩托上侧着头将其点燃。眼前建筑物辉煌的灯火在黑夜里亮得嚣张,终于做完又一单任务,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放松下来,谈笑着往这栋雇主提供的据点走去。虽然是雇佣兵队伍,但是给钱就干的原则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雇主的长期雇佣,即使这个雇主在臭名昭著的东南亚金三角也算得上十恶不赦,走私偷渡是家常便饭,烧杀抢掠更是小菜一碟,还比如———哦,奈布看着大门前嘈杂的动静,意外地挑了挑眉头:也许还要加上一个拐卖人口。
染着一头精神黄毛的同伴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身边,奈布的目光跟他一起转向大门口的货车,那里有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高挑身影被几个持枪大汉反绑双手押着进了屋内。黄毛咬着手指,另一只手比了个开枪的动作:“强抢民女啊,天杀的老东西真会享受。”
黄毛兴奋地跳起来。“我就知道,我听到他是一个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要被盯上,果然嘛。那他一进了这里,以后不就要在这里待到死了?”
奈布将烟头扔到脚下随意一碾。“那倒不会太久,”他冷漠地说,“离他的死。从他双脚踏上这块土地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奈布仰起头,在密林中洒下的毒辣阳光中感到一种潮湿的闷热。东南亚的气候极其适应热带植物生长,汁水丰沛的树木不留余地地入侵着人类的居住地,奈布不得不扶着摩托,用军刀砍去粗壮的枝叶来开路。汗水沿着额头滴落,他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看见了飞鸟。
飞鸟。不只是一只,黑的白的成群结队地像一个花环一样往外飞去,奈布在后面紧紧跟随,看见这个花环飞进了他们据点的窗口,那个窗口被密密匝匝的铁栏杆封锁成牢笼,而飞鸟却仍然能从缝隙中涌入,大摇大摆地在栏杆上歇息。那是药剂师的窗口。
当然,他们这里的药剂师向来都是从别的国家抓来的,这个药剂师就是他们那天遥遥瞥见一眼的学者。学者毕竟是学者,在化学领域也出类拔萃,在他仅仅用了两天就把市面上最新型致幻剂的制药方法研究出来后,雇主欣慰地把他的待遇提到了最高档,也把他房间的警戒程度提到了最高级。三餐由当地的仆人去送,以确保学者无法跟任何人交流,他只能待在那个房间里与危险的化学药剂相伴,在孤独之中不断地实验和研究制药。
“去送饭?”奈布拦在对方身前,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对方瑟缩地看了一眼这位血债累累的雇佣兵头子,飞快地回答:“是的。一天三次,我都是按照吩咐去做的。”奈布的笑容扩大了,“那么这次我来帮忙。”他轻松地摘下对方胸口的钥匙,抢过餐盘,不由分说将直哆嗦的可怜仆人推回他来的方向。
奈布愉快地吹着口哨,路过大厅正中的度母像时眉心一沉,别过脸去。这里的人们普遍信奉度母————据说是观音的化身之一,最能救苦救难的菩萨,度化三界一切苦厄。奈布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他的雇主便是尤其虔诚的信徒,花费重金在正厅打造了一座白铜鎏银度母像,大小跟当地人送灾仪式上的那尊不相上下,垂首低泪,尽显慈悲。不知道他的雇主向度母祈求的救苦救难是不是让他人永堕地狱?他目不斜视地走上楼,敲三下门,便径直用钥匙将其拧开。
出乎他的意料,房间敞亮整洁,没有他想象中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做研究、垃圾和废纸堆了满地的科学怪人。传言中沉默的药剂师正在窗前喂鸟,看来他确实很受鸟类的欢迎。牢笼一般的栏杆影子照在他长袍上,像正午时分也摆脱不了的恶鬼,那天晚上远远一见的身影在此刻得以具象化。对方在数不清的鸟鸣和振翅声中转过头来,说出了也许是除雇主以外在这里对人说的第一句话:“你不是这里的仆人。”
用的是肯定句。奈布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吊儿郎当地坐下:“怎么,你要跟雇主说吗?”他故作难过:“可是你现在一步也踏不出去,你有多久没跟人说话了?好不容易才有我一个。”奈布拿起餐盘里的苹果啃了一口,恶劣地看向对方那张蒙住眼睛的平静面容。
对方令人失望地没有回应他的挑衅,只是静静在他旁边坐下,掰碎饼干喂给鸟儿。飞鸟争先恐后地往对方身边挤,有胆大的甚至扑到了奈布脸上,糊了他一嘴羽毛,他忍无可忍地开口:“管管你这些,呃,乱飞的朋友。我对生吃他们不感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见瘦削侧脸上的嘴角微微一勾。对方终于大发慈悲地再次开口:“伊莱·克拉克,我的名字。”这是一个建交的标志,于是奈布挪挪身子,自来熟地搭上对方的肩膀:“奈布,奈布·萨贝达。”他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犬牙,“雇佣兵。”
伊莱不为所动地抚摸着猫头鹰的羽毛。好奇怪的人,这反倒激起了奈布更多的兴趣,他伸出手照猫画虎地去摸对方手里的鸟,被猫头鹰的利喙啄得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好痛。他们怎么不咬你?难道你真的会巫术?”奈布把脸凑到对方眼睛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在双方极近的距离中被伊莱无奈地推开脑袋。
“都在传些什么。我之前是研究生物的,现在是药剂师,这些是我的专业领域。”伊莱没忍住在他头上多蹭了几下,意识到自己摸的是人脑袋之后尴尬地收回手,掩饰般轻咳一声:“新型致幻剂所需要的主要材料就是曼陀罗,刚好能反应生成一种吸引鸟类的香气。”他指向试管里色泽艳丽的液体,“它们自己就来了。”
“哦,这就是让你一直研究的那个药?”奈布睁大眼睛,露出一个真挚而残忍的笑容。
“我可是雇佣兵,你未免有点太相信我了。”奈布在电光火石间逼近对方,顺手抽出一边的餐刀抵住对方的脖颈,听见对方陡然明显的喘息声。冰凉的刀背亲昵地在对方漂亮的脸蛋上拍了两下,他附在伊莱耳边吐出毒蛇的信子:“你恐怕不知道我们亲爱的雇主树了多少敌吧。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你,把你的药带出去投诚其他老板,”眼罩被挑开一半,奈布看见对方颤抖的眼睑。“那我得到的钱可比现在这个雇主给的多得多。”
像剥落银子上的锈迹,眼罩被彻底掀开,伊莱碧蓝色的眼睛不赞同地半垂,眼下奇异的花纹让奈布想起度母像上镶嵌的天珠。令人不悦的联想,奈布紧紧盯着对方的脸,在心里轻快地吹了个口哨: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办呢,伊莱?
鸟儿对危险的直觉让它们不敢再靠近半步,伊莱伸手只抓住几片柔软的羽毛。他置若罔闻地开口,声音在温热的风中浮动,“本来不想这样的。”
怎样?奈布戏谑地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能有什么后手?悬殊战力下的花招只不过是猫杀死老鼠前最后的戏弄,垂死挣扎,垂死……挣扎……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瞳孔中所倒映的最后一幕是伊莱从容地接过快要拿不稳的餐刀,带着香气的手将他的双眼轻轻合上。那应该就是曼陀罗的香气。奈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曼陀罗的香味吸引鸟类,产生幻觉,然而曼陀罗本身带有足以致命的毒性。
在意识陷入无边黑暗之前,奈布想:小看他了。这不是一颗含羞草,这是一株甜中带毒的曼陀罗。
2.
幡铃声。经筒转动,黄袍僧人低声念诵除瘟疫度母心经,仿佛某种大地的嗡鸣。有女人抱着病的快要死了的孩子跪在地上,在度母像经过的时候不断叩首,面如土色的男人被家人担着来祈求度母的恩赐,破败衣衫下的腐朽身躯用尽全力来拉扯出自己的虔诚。度母像一路西行,奈布看见年少的自己藏在度母像里,听见人人哀嚎,闭口不言。无数双手渴求地向上举起,又在僧人的阻隔下被远远抛在后面。奈布看着度母像逐渐远去,仿佛走向一个注定不可为的结局。有声音在温柔地喊他:“奈布。”是母亲的声音,奈布惊讶地转过头,看见度母的脸。
镶满各种宝石的白银度母像熠熠生辉。度母像一步一步靠近他,在那张美丽的脸上,奈布似乎看见度母的眼睛转了起来,他浑身冷汗地往后退。
“奈布?”度母像变了,奈布母亲的尸体在度母像慈悲的眼睛中一摇一晃,肆虐的疾病和死亡的人们在度母像身后铺成步步生莲的大道。奈布心脏止不住的狂跳,他想一拳打碎度母像那张垂泪的脸,在拳头将要到达的一瞬间,度母像化成了奈布母亲的脸。木偶一样的,带着属于度母的表情,奈布的母亲张开无数张嘴呼喊他:“奈布。”奈布退无可退地抵在什么东西上,他往后一瞟,看见了度母的脸。
“终于醒了。”
奈布揉着眉头从床上费劲地坐起来。等等,哪里来的床?他掀开被子,伊莱的身影模糊地映入眼帘。看来这位曼陀罗有着出乎意料的体贴,奈布刚想以此讥笑几句,却在看清对方手里摆弄的东西之后再也无法维持住脸上伪装的笑容,沉下脸来。
一尊小小的度母像。他们雇主的虔诚不只体现在对大厅里那尊事无巨细地供奉,还体现在他不厌其烦地放在各个房间里的小像上。奈布刚来到这里时就把房间里的度母像全都扔了出去,出于对他的畏惧,其他人也不敢提出丝毫异议。奈布对度母像的厌恶人尽皆知,旁人只当他是憎恶当地极端狂热的迷信,连一眼也不屑于去看;然而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恐惧——懦弱着的,他每一次看度母像,总能绝望地在上面看见母亲的脸。
“你们当地人似乎都很信这个。”察觉到奈布的目光,伊莱善解人意地开口,“看来药效不错,感谢你做我的第一个实验者。”
“你对这个感兴趣?”奈布嗤笑,活动一下肩颈翻身下床,“都干这种事情了还要求神拜佛,你也是,雇主也是,都虚伪得很。”
“首先我不拜神,”对方皱起好看的眉头,“其次我只是被迫研究致幻剂,待在这里非我所愿。”
“只是?非你所愿?”像抓到了猎物的某个弱点,奈布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开始围猎:“那什么是你所愿的?”
伊莱放下手中的白瓷度母像,脸上浮现出跟度母脸上如出一辙的、令人厌恶的悲悯。“我是来采集疟疾样本的,这里太多人都因为疟疾死去,我想也许能研发出特效药——其他人都觉得太危险了,不愿意来这里,”他的悲悯转化成自嘲,“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对的。”
“人们总喜欢编造故事来缓解恐惧,这是所有神话和艺术创作的初衷。害怕死亡,于是创造涅槃;畏惧邪恶,于是传颂神佛。然而比起尽信因果,苦求超脱,我更愿意以双手悬壶济世。这是我此生所愿。”
啊啊。奈布母亲的脸似乎从伊莱脸上一晃而过,他低低地冷笑起来。他的母亲,因为疟疾到病入膏肓,深知自己无药可救了,不想拖累自己的孩子,于是选择了自缢的可怜母亲,跟伊莱一样。自以为是的情义和明明百无一用的怜恤,度母的脸和疟疾病人蜡黄的尸体万花筒一样在奈布眼前旋转,他几乎要捧腹大笑了。
“你见过这里患疟疾的当地人吗?”奈布柔和地问,不出所料地得到了没有的回答。
他明明在笑着,眼睛却透出一种高高筑起的冷漠,像两颗绿色的玻璃弹珠,伊莱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子弹班穿透自己皮囊落在内脏里碰撞的叮当声响,或许更像某种爬行类冷血动物的尖牙刺进他的皮肤。
伊莱听到他说:“走吧,我带你去看。”
不是疑问句。他根本没有给伊莱选择的权力。
骨瘦如柴,眼睛像鱼一样凸出来,痉挛着往自己的手臂上推进注射器,在经常性刺穿血管中肌肉变硬坏死。疟疾使他们支离破碎,致幻剂使他们得到飘飘欲仙的完整,带着一种茫然的笑容,他们在旮旯里倒成一片手舞足蹈的乱葬岗。伊莱冲到一边干呕起来,过于罔顾常理的画面真实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的胃变成一块铁直直往下坠,恶心得站立不稳,头昏眼花。
“他们吸食的致幻剂,就是你正在研发的那个。”奈布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看见对方落下一滴生理性泪水的脸,无端觉得有些不忍起来。他停顿一下,不为所动地继续往下说,“致幻剂可以让他们短暂地忘记痛苦,在这里几乎患了病的每个人都会吸——虽然这只会让他们死的更快。”
“你不是要救他们吗反倒让他们变成这样,你自己看了也觉得憎恶。”奈布闭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你救不了他们。谁也救不了谁,他们已经无可救药了。你对别人怀有可悲的同情不会有丝毫益处,只会使你变得最最不幸。”
“可是,”对方被呛得咳嗽起来,他下意识掐灭了手中的烟。仿佛来自伽蓝的遥远铃声,他听见伊莱说,“你的表情看起来像在拼命呼救。”
伊莱坐在他身后,他们在沉默中骑着摩托一路奔驰。“抱紧点,”奈布含糊不清地说,“要是想被甩下去随便你。”
对方纤细的手臂犹豫着抱住他的腰,意料之中的弱不禁风。奈布将离合器踩到底,在猎猎风声中听到对方小声开口:“你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了吗?”
“当然,”奈布讥讽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些东西从小看到大,我再熟悉不过了。”连自己脆弱的心灵都来不及照顾反而来关心他这个杀人如麻的雇佣兵,真不知道该说是愚蠢还是愚蠢的善良。
“你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奈布没说话。为了照顾对方他没点上含着的烟,尼古丁的苦涩味道过犹不及地渗入他的舌头。他想起他曾经可以称为家的灵堂里母亲的一小罐骨灰,她生前被困在躯壳里,死后也一样不得自由,要在僧人的往生咒中被押往轮回。他想起度母像,度母像上母亲的脸、僧人的脸和病人的脸总会糅杂在一起嘈杂地浮现,当他跪在母亲骨灰前的时候,当他看见死状不堪的同胞的时候,当他走出村子为了谋求生路在黄沙中踽踽独行的时候,当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幻觉长出肢体蒙住他的眼睛,他在交替的寒热中感觉到有人紧紧抱住他,手安抚地轻拍他的肩膀。奈布这才回过神来,无言地任由对方擦去自己额角的冷汗。飞鸟跟在他们身后低低地盘旋,奈布抬起头,看见它们花环一样遮盖住密林的阴翳,飞进伊莱的窗口。
3.
“你怎么又来了?”
“是我,你不满意?”奈布已然成了伊莱的常客,他侧躺在沙发上拎了颗葡萄往嘴里送,目不转睛地看着翻书的伊莱。连鸟儿也跟他熟悉起来,大胆地飞到他肩上讨要零食,回报以任他揉搓羽毛的权力。伊莱头也没抬:“这次又带了些什么?”
“有我一个还不够?”奈布大声抱怨,猫一样飞速接近对方,伊莱感觉到自己头上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发出芬芳的香气。“花环,我自己编的。”
很难想象一个刀尖舔血的雇佣兵会编花环,不过这在奈布身上似乎也变得不足为奇——自从遇见他以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足够匪夷所思。也许是这位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对逗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总之奈布是越来越常到他房里,有事没事坐两个钟头、或者躺在一边什么也不干,把伊莱盯得浑身发毛。在伊莱义正言辞地指出他不请自来的非正义性之后,奈布开始绞尽脑汁地展现出他作为客人应有的礼节来,于是他开始尝试一出任务回来就给伊莱带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礼物,比如椰汁糕,比如古老的香料,还比如从任务目标身上搜剿出来的金银。
伊莱对他半点办法都没有,但不可否认的是有奈布在他的日子要比往常热闹许多,两人心照不宣地各退一步,或者是默许着各进一步,在这样动荡不安的生活里奇妙地跳起舞来。伊莱已经习惯了一回头总能看到对方,明明是跟恐怖分子共处一室,他却奇妙地感到安心。奈布有时候会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但雇佣兵即使睡觉也是浅眠,伊莱屏住呼吸给他盖上被子时,能看见他不安地皱起的眉毛,偶尔也会听见两句破碎的梦呓。
“妈妈。”
他听见奈布在睡梦中带着哭腔喊。伊莱的神色柔软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惜,握住对方无意识乱抓的手,默许对方将自己的手掌用力捏出鲜红的指印。奈布醒来之后少见的愧疚,蔫头耷脑地帮他检查伤的严不严重。雇佣兵垂头丧气,问他:“你怎么不把我拽下来?”
伊莱张开嘴唇又合上。他平静地说,“看你睡得挺香的,没忍心。”对方投来震惊的目光,像是想阴阳怪气一句“圣人情节”又硬生生憋住,重新组织出一句干巴巴的话:“你人还挺好的。”
伊莱没忍住笑起来。奈布把话憋回去脸色通红的样子实在太过滑稽,想骂就骂的雇佣兵第一次在他这儿吃了这么大一个瘪,伊莱在对方愤愤不平的目光中向他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奈布有一瞬间短暂的失神,随即转了个结结巴巴的弯:“你你你你笑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蒙着眼睛?是什么奇特的习俗吗?”
“我祖上是德鲁伊先知,”伊莱在接收到对方“你果然会巫术”的了然眼神后狠狠反扯一下奈布的手指,听到对方咬着牙的抽气声之后继续往下说,“虽然我们早已不在森林里生活,融入了现代社会,但据长辈所说我很有天赋,毕竟我从小就一直很受鸟类的欢迎。所以我就一直带着这个……其实没什么用,但他让我想起我的家乡。”
“……我很少听人讲有关家乡的事情,”奈布说,“雇佣兵不应该想到家乡,雇佣兵的家乡只会是下一个战场。这里的人们也从不谈到家乡,比起饿殍遍地的贫瘠土地,往生极乐显然是更好的摇篮。你还能有能被称作家乡的地方,还能记得家乡的美好,我很羡慕你。”
他们讲起伊莱的家乡,一个英格兰小镇,拥有大片森林和草地的地方,每一棵树都藏着数不清的鸟儿。那里没有疟疾,没有作奸犯科的暴徒,没有大发国难财的雇主,也没有狂热的信徒,没有屡见不鲜、无法根绝的致幻剂。自从他们那次回来伊莱关于致幻剂的研究再也没有更进一步,他偷偷削弱了一些成瘾性,就再也没有碰过它。他们讲了很久,大部分是奈布在对方的语言中构建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安宁世界。在奈布旁边陪完一个整觉又说了不少,伊莱筋疲力尽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声音渐渐消失,他沉沉地倒在奈布臂弯里。
奈布坐在原地,僵硬地维持着姿势,热度从脖子来势汹汹地席卷到耳根。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庆幸过伊莱睡得很沉,心跳像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奈布咽了口口水,伸手去揭开伊莱的眼罩。
心脏的门被轻轻推开。奈布俯身凝望着对方的脸,用粗糙的指腹蹭过脸颊时对方发出一声让人心软的要命的呻吟。他眼下的花纹不再像诡谲木讷的天珠,而像蝴蝶,像猫头鹰的羽毛,像半个花环。他的心脏被一种无措的温柔绑架了——绑架了,扼住了喉咙,他想也许他需要一些致幻剂来麻醉一下自己,他需要警察,他需要抢救。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胆怯地亲吻对方的眼睛。
奈布想,大事不好。他的心脏甘愿被伊莱撕票。
佣兵日记:
2月18日
母亲,我又看见你了。不,那不是你,那是度母,但我看见了你。母亲,我想再见你一面,哪怕是在梦里相见呢。你已经去往来生了吗,否则为什么我一次也没有梦见你?还是你不愿意见我?因为你所骄傲的儿子,在你面前说梦想是保护你和同胞的那个儿子,现在靠着同胞的血肉来活下去?
我是个懦夫,我常常梦见我杀死的那些人,他们的脸和你的脸一起出现在度母像上。我感到恶心,母亲,但是我快记不得你的样子了。
2月25日
我很久没见过飞鸟了。毕竟这里的土地并不肥沃,粮食不充裕,人们对动物也不太友好。真稀奇,这么多飞鸟一起飞进一个窗户里,这是某种魔术吗?我还没见过魔术。
飞鸟总让我想起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我选择走出村子去找一个可以让我填饱肚子的活计做,那个时候我睡在野外,凌晨的时候总能听到鸟叫。跟着鸟儿总能找到好东西——比如果树,比如玻璃瓶,可以拿去换个铜板。我总是在想要是能变成飞鸟该有多好,我可以腾空而起,也许我能飞到很远的地方,那里我靠自己就能体面地活下去。
不管怎样,飞鸟是幸运的象征。我得去看看。
2月26日
伊莱·克拉克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好像不怎么会向别人表达好意,至少在对待伊莱这件事上,我做的很糟。我得承认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我甚至迁怒于他。
他看到那些人的时候其实我后悔了,这实在很过分,也许我下次应该带点他喜欢的东西去赔罪——我知道我的队友面对他们生气的情人时就是这么干的,呃,虽然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也保证我们不会变成这种关系。他是个愚蠢的、温柔的人,我想我应该去感谢他的急救,不然我们两个都会车毁人亡。
3月1日
好消息:我跟伊莱的关系变得好一点了。我给他编了花环,他看起来很高兴,下次我要给他送个更大的。他笑起来真好看,我怎么没早点发现?当然,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睡着了也很好看……朋友会想去亲吻另外一个朋友吗?我不知道,但要是我队里的同伴让我亲他我会把他打的这辈子丧失自理能力。伊莱是不一样的。
坏消息是我把他的手捏红了,该死的圣人情节,他为什么不把我踹醒?他跟我说了他家乡的事情,那听起来真是个好地方,有森林,有小镇,有鸟儿,有平静的生活,很适合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住下来,要是能跟伊莱一起更好……替人做事的生活,我不会再过太久。
3月5日
我看见伊莱的眼睛了。蓝色的,很好看。但凡我是个文学家或者音乐家,我一定会用最美最美的文字和旋律去描述那双眼睛,但我只能在这里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不那么文盲地夸他,这实在是令人沮丧。
但是这么说吧,伊莱的眼睛是一双所有飞鸟都会想要飞进去的眼睛。要是我也能变成飞鸟就好了。
“要是我也能变成飞鸟就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奈布正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翻滚,猫头鹰抱枕被他蹭的皱皱巴巴。伊莱好笑地把抱枕从奈布怀里解救出来:“好吧,如果真能变成飞鸟的话,你想变成什么?”
“鹰吧,白鹰。”奈布信口胡诌,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满意地确定了这个答案,“你可以变成枭,我会保护你的。”
“真的吗?不管我遇到什么,你都会来救我?”
“我保证。”
“可是我不一定能救你,”伊莱有些难过,“神佛不能救你,药物不能救你,也许我也不能。奈布,也许你只能选择自己救自己。”
“就算是那样,也势必是因为你赋予我的勇气。”奈布说,“我早就知道了,就算是度母像,里面也是空空的。空心的佛救不了有心的人。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等待拯救的位置上,不要浑浑噩噩,不要麻木。要去反抗,去愤怒,这是你一直以来告诉我的,也是我将要去做的。”
“我会救下自己,然后来接你。”
佣兵日记
3月10日
我喜欢伊莱。
4.
雇佣到期了。
这本该理所当然。拿钱办事,功成身退,何况这个长期饭票给的赏金丰厚得大大出乎奈布预料。黄毛用沾着唾液的手指一张一张数着钞票,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大我们发财了,这下兄弟们不得吃香喝辣啊。”
整支队伍带着他们的全部身家黑压压一片聚在门口,下一个落脚点也已经联系好,只等着他下达出发的指令。奈布迟迟没有动作,钞票很厚,武器很锋利,天气很晴朗,最后一顿饭味道很棒。
他望向伊莱围满栏杆的窗口。平日里所见的飞鸟此时也无影无踪,死气沉沉的牢笼没有出现一点人影的迹象。
一切都很好。伊莱很远。
他固执地望着那个窗口,像在冬季的北方等待候鸟,较劲一样丝毫不肯移开目光。同伴们面面相觑,最终黄毛迟疑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老大,再不走我们天黑之前到不了目的地了。”
奈布终于挪开眼睛,“走吧。”他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忘带的东西吗?以后可不会回来了。”
众人一齐摇头。奈布最后深深看一眼寂静的窗口,随即踩下油门,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伊莱从窗口后缓缓走出来,怅然地、宽慰地叹出一口气。
“我要走了。”
伊莱身形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翻书的动作,“是吗。”他们都知道奈布所说的“要走”绝不会是出两天任务或者去外边逛上一逛那样简单,雇佣兵居无定所,无牵无挂的代价是永远无法得到家乡的返程票,他的家乡永远会是下一个战场。猝不及防的分别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头上,伊莱想,专心盯着手中的书,却迟迟没有翻开下一页。
“我想说,”奈布鼓起勇气,他的喉咙发紧,生涩着磕磕绊绊吐出几个词:“其实我喜……”
所有的语言能力丧失在对方抬起头来看向他的一瞬间,绕了几个圈眩晕地飘起来,像无数只飞鸟洋洋洒洒飞进奈布的心脏,搅得他七上八下、哑口无言。嘈杂的振翅声在他的血管里鼓动蹦跳,他听见自己说:“我……我会带你走的。”
伊莱看着窘迫的雇佣兵。走了又能去哪里呢?一个学者对于雇佣兵而言没有任何用处,远不如他们强健的身体甚至会徒增麻烦,雇佣兵队伍可不是什么福利机构。就算以奈布的武力和话语权可以很好地保护他,也免不了闲言碎语的是是非非,吃白饭总会让人不满,他不敢确定那里一定比这里自在。
但是奈布的表情很坚定,像是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他什么,于是伊莱张了张嘴,温柔地说:“好。以后有机会的话,来带我走吧。”
有机会的话。如果你还能回来的话。
他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仓库的暗淡光线照出夜间草丛里飞舞的蚊虫,也照出奈布叼着烟一动不动的沉寂的脸。同伴向他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先回去睡觉了,奈布敷衍地点头,在看到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之后一改颓状,蓄势待发地站起来跨上摩托。
他要带走伊莱,不管去哪里,伊莱的存在就是一种归属感,他久违地在对方身上汲取到了作为人应有的体温。他要悄悄地把伊莱偷回来,奈布把烟点上,火光明灭地照耀他翘起的嘴角。
“老大?”
奈布猛地转过身。黄毛目瞪口呆地看着万事俱备的他,哆嗦着开口,“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如果把伊莱带回来早晚也瞒不住他们。奈布思考了一瞬很快开口:“我要把药剂师带回来。”
“老大?你疯了?你单枪匹马闯进前雇主家里,就算是你也会死的!”
“我知道。但是带不走他我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黄毛被小小的男同震撼给噎住了,缓过神来之后艰难地开口:“但是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他干了这么多事,雇主不可能放他活着,你们会被一起追杀的!”
“所以我才要带他走。他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如果你真带他走了,你要让他待在这个队伍里吗?其他人愿意吗?他愿意吗?他在我们队伍里只能拖后腿!退一万步,难道他就愿意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吗?”
奈布终于沉默了。他想起伊莱所说的家乡,想起那个宁静祥和的英格兰小镇,想起自己现在铤而走险、九死一生的生活。把鸟儿从笼子里解救出来却只能让它过着除了自由一无所有的生活,这不能不说是另一种桎梏。他深吸一口烟,在黄毛期待的眼神中开口:“我也早就不想干了。”
“我当雇佣兵挺久的了,钱也攒够了。是时候该退休了,”他在黄毛破碎的目光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代我向其他人问好,我走了。有机会的话,”他再次跨上摩托,意气风发地咧开嘴笑起来。
“也许未来,你会在某个英格兰小镇遇见我。”
“未来?雇佣兵可不该谈什么未来。”
“组成你未来的总会是过去。”他们一起窝在沙发里,可以称作是依偎的距离里连呼吸都靠得很近,对方湿润的吐息清浅地洒在他颈侧,像故乡的风,痒痒的无端让人泛起笑意。伊莱问:“你现在是雇佣兵,你小时候想干什么”
"小时候,”奈布喃喃地回答,“我想保护我的母亲,使她不再为明天的食物发愁,不用再遭受病痛的折磨;保护我的同胞,让他们免于战火的纷争。但是我现在成了雇佣兵,”他往后一仰,手指虚虚遮住灯光,“我一个都没能做到。母亲是为我而死,数不清的同胞也因我而死,而我甚至连直视神佛的勇气也没有。每次看见度母像,我就会看见无数个人仇恨的脸。”
“……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倒不如说我很庆幸你在这里。度母像上没有你的脸,我可以一直看着你。”
“那真是荣幸。不过我想你其实有做到,”伊莱的手叠上他的,在眼睛被遮住的黑暗中,奈布听到对方哄睡般的轻声低语。
风声在奈布耳边呼啸,带着东南亚特有的潮湿味道,像伊莱的呼吸。他疾驰着,在漫漫密林和茕茕黑暗中无言地对自己说。
“我会保护他。我会去接他回家。”
5.
没有巡逻。以往戒备森严的安保措施荡然无存,本该有很多佣人的房子寂静得诡异。在等了十分钟都没见到一个活人之后,奈布心脏狂跳起来。
他闻到隐约的血腥味,蛛丝一样钻进他的鼻腔,他在惊惧中再也顾不得隐藏踪迹,翻上顶楼,用尽全身力气向伊莱的房间跑去。伊莱,伊莱,他祈祷般地呼喊,像是僧人呼喊度母名号一样虔诚。在走廊上他看见了佣人的尸体,每看见一具他的心就凉了一截,他口干舌燥地踹开房门,大喊:“伊莱!”
没有人。化学药剂碎了一地,书页的残片缄默地躺在地上,家具翻倒,凌乱的脚印足以证明战斗的激烈。一个令人不安的、死寂的残局。奈布呆呆地坐下,看着窗帘上的弹孔,低头把脸埋进双手。
树敌颇多的雇主,在雇佣兵队伍离开的最佳时机,终于遭到了趁虚而入的暗算。遗憾的是对方也并非善茬,斩草除根地消灭了一切活物后便扬长而去。要是来的早一点兴许他可以一样死在他们手里,跟伊莱一样。奈布恍惚着抬起头,看见地上那尊摔成两半的白瓷度母像,锋利的瓷片看起来是个优秀的自杀利器。
无数张脸支离破碎地在度母像上浮现出来。奈布使劲摇了摇脑袋,踉踉跄跄地上前捏住碎片,找到颈动脉就要往往上划。不,他不能死在伊莱的房间里。奈布的脑袋混沌地控制着他的身体往下走,走到大厅。那里反倒出乎意料的不那么惨烈,大约是对度母的敬畏,白银度母像依然完好无损,熠熠生辉。奈布讽刺地垂下眼睛,又似乎是想给自己找点临死前的折磨,他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直直望着度母的脸。
母亲的脸。他杀死过的人的脸。度母的脸。啊啊,奈布想,这些他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么可怕。原来他一直以来的恐惧都是这样微不足道——
伊莱的脸。奈布悚然地倒退一步,重心不稳地一把扶住桌子,被磕到的疼痛却没有使幻觉消失分毫。度母的脸跟所有人融化在一起,又交织出一张崭新的、属于伊莱的脸。那双他曾经亲吻过的美丽蓝眼睛失望地看着他,无数只手从度母背后伸出来直直指向他,无数双眼睛尖叫着长出来,每一只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无数张嘴从身上裂开,异口同声地一张一合:
“你什么都做不到。”
“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无数只眼睛中,奈布只看到伊莱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哀哀地流下泪来。对不起,奈布跪在地上,对不起。我让你哭了。他伸出手想要替那双眼睛拭去泪水,却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远,融化着消失在度母像鎏银的慈悲面容中。奈布举起瓷片压在动脉上,了无生机地划出一道血痕。
对不起。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什么都做不到。
他闭上眼睛。
飞鸟振翅的声音。呼啦啦的,一只两只,成群结队地飞进来,像一个花环。它们绕着度母像低低地盘旋,奈布站了起来。
他记得他跟伊莱说过。而这尊度母像的大小,刚好能装下一个人。
于是他咬着牙,不顾身体的颤抖,大步走向前去。度母像依然浮现出无数人扭曲的脸,他走到距其一步之遥的地方,看见一双蓝眼睛,垂死挣扎一般愤怒地盯着他。
“但是我要去接我的真正的伊莱了。”奈布这样说,他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像击碎自己所有恐惧的过去一样,他一脚踹翻了度母像的上半身,凹陷的金属在地上发出轰然的声响,露出里面蜷缩在底座的伊莱。他看起来全须全尾,听到巨大的响动,伊莱没来得及起身看一眼,便被奈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伊莱,”奈布语无伦次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来接你回家了。”
伊莱被对方的怀抱禁锢得喘不上气,但他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安抚着这位脆弱地伏在他肩膀上精疲力尽的雇佣兵。伊莱捧住奈布的脸,睁开那双所有飞鸟都会想要飞进去的眼睛,笑着对他说。
“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知道。我也爱你。”
“可是你不知道,”奈布说,“是你让我去救我自己的,是你给了我资格来爱你。”
我对你的爱让我得以解救我自己——这真是不可思议,然而毕竟爱本身就不可思议。等飞鸟从东南亚迁徙到英格兰,我们刚好能跨过一片苦海。苦海无边,但我们会抵达明天。
番外、酒馆老板和奇怪的客人
我在这座小镇经营这家小酒馆已经长达数十年之久——嘿,这并非夸大其词,我酿的酒可是即使在整个英格兰也闻名的美味。可以这么说:这座小镇里,只要有能喝酒的人,必定会来我这里买酒。
也因此,几乎每个客人我都能熟记于心。大多数人喜欢啤酒、白兰地,偶尔有些奢侈的则会选择葡萄酒。所以当那个客人向我提出要一杯东巴酒的时候,我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啊?”
“抱歉,这里也没有吗?这种酒是东南亚的特产,”那个客人身边的同伴温和地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伴侣,“他只是很怀念那个味道。”
哦,面对这种动人的请求我自然要竭尽所能——更重要的是不想丢了我“无酒不有”的招牌。那位奇怪的客人不算高大,但隐约可见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很有压迫力地盯着我找酒。他带着眼罩的同伴倒是一直在阻止他用那种“做不好你就等死”的眼神看我,好在我不负众望地找到了一瓶很多年以前的东巴酒,汗流浃背地给他倒了一杯。
“您不要吗?”我问那个带眼罩的客人,他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我的语气不由自主和气起来,“要是您需要的话。不需要也没关系。”
很有压迫力的客人更有压迫力地撇了我一眼,宣誓主权一样揽住对方的腰,朝我挑起眉毛,“他不喝酒。给他倒杯果汁吧。”
在我大为震撼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男人的目光中,带眼罩的男人抱歉地朝我笑了笑。“我叫伊莱,他是奈布。我们刚搬到这个镇子上,”他说,“请不要见怪,我的爱人以前参了很多年军,所以不太会与人交流。他并无恶意,以后请多关照。”
好吧,伊莱是个相当好的好人,这在我以后的生活中得到了证实。那他的伴侣应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人,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凶,我已经第三次听说他把小孩吓哭了。他们经常来我这里,一个人要酒一个人点果汁,坐在角落里聊天,在目光相交时悄悄交换一个藏在酒杯后的吻,然后两个人红着脸地分开,桌下的手扣在一起。或者奈布有时候喝得酩酊大醉,瘦弱的伊莱负责抗他回家,我于心不忍地向他提议可以提供他一个舒适的沙发,被伊莱拒绝了。
“我们约定过,”伊莱说着,用手蹭过奈布通红的沉睡的脸,“不管怎样其中一个人都要带另一个人回家。”他脸上露出一种幸福的、满怀爱意的笑容,于是我沉默着,在内心暗暗取消了“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想法。
不过在我的倾情推荐下伊莱借走了我运酒的推车用来搬运奈布,效果显著。但愿奈布不知道是我提的建议。
而真正解决我“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疑惑的,是伊莱本人的亲口所言。那天他一个人来到酒馆,在我手忙脚乱翻找果汁的动作中开口打断了我:“今天不要果汁。”他气鼓鼓地说,“我要喝酒。”
吵架了?我两边为难,最后折中地给他调了一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他是很容易上脸的类型,不知道醉没醉,趴在桌子上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我索性搬了张椅子到他旁边,听见他低声问我:“你说,共度一生的爱人会对彼此厌烦吗?”
“人会对人类感到厌烦,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我说,“但爱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能在一生之中不断地重新去爱,爱对方的步履匆匆,也爱对方的不断回首。爱是一次重新拯救自己的过程。”
他笑起来,伸手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说起来,他一直在救我。”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在说奈布,“总是他在保护我。我好像都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我亲爱的伊莱,”我头疼地开口,“别这么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对他有多重要,你不记得上次你在森林里走丢他不眠不休找了你两天的事了?那个时候的他把大家都吓坏了。从没有人见过他那么可怕的样子。你觉得他在救你,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只给了他来救你的资格呢?”
伊莱没说话,我再看时,他已经陷入安稳的睡眠。这下怎么办,我不想用推车推伊莱,也不想遭到奈布的追杀。恰时传来敲门声,我喜形于色地打开门,奈布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抱歉,”奈布显然对向人道歉一事极不熟练,“他可能有点太焦虑了,明明我跟他说过不用在意这些的。”他轻松地扛起伊莱,在走出酒馆的大门前回头朝我开口。
“老板,我想预订几箱葡萄酒。要最好的。”
我惊讶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大喊:“葡萄酒?你确定是葡萄酒?”
“是的。”奈布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他看着伊莱,露出一种全世界都在他肩上的表情。
“在我们的婚礼上正好用的到。”
Fin.
佣占是很可爱的……喜欢佣占的大家也是很可爱的……谢谢你们(^^)
【飞蝇之愿】
曾畏惧的明日,也能变成昨日。
正是因为没有放弃今天,才有的故事。
生日快乐!
p4血腥表现预警,原梗图在后面
【不是所有你以为的都是救赎】
狂草的产物
急死我了
匹配局,挺巧
复活
好久没画d5了,来点
(奈哥,你皮肤好贵,买了布朗熊俺还要等潮奈复刻)
可怜的二阶屠夫
后面那两位别亲了
关于阿奈的建模越来越小……
脚脚也好小……
植树节即将到来,“森林的香迹”主题活动将于3月7日维护后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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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布:“你说(嚼嚼嚼)我要是一直跟他们玩(嚼嚼嚼)是不是还可以吃到好多好吃的呢?(嚼嚼嚼)”(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