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垂眼盯住吴邪伸过来的手,伤痕微露,像暗处的蛇蝎,仗着他未参与的岁月叫嚣。
张起灵的手仍旧带着些十年前的凉气,当纤细修长的手指把住他的手腕时,吴邪只感到满心的慌张于顷刻间被赐得安宁。
他几乎不受控地抬眼去看张起灵的神情,第一眼就寻到了他想见的心疼。
他有些贪恋此刻的温存,颇有些餍足地享受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在他腕间的轻柔动作,以确认他的存在。
吴邪清楚自己早已变质的思念,也瞧得出张起灵耳尖的殷红绝非一般的羞赧。
这场逐猎,他有着必胜的把握。
而吴邪久驻在张起灵眉睫...
而吴邪久驻在张起灵眉睫的眼神却带着强烈的颤抖与不宁扫过他素白的脖颈,一道红痕昭然在目,沁着点点血珠。
吴邪不敢深想这十年里他受过怎样重的伤,青铜门里藏着多少不堪入目的诡魔,那样无尽头的黑暗与黏腻的泥沼他是怎样一点点渡过的。
他有些侥幸地闭了闭眼,掩去满腔后怕。
张起灵依旧认真地低头轻揉着那几道细微的痕迹,他的手指依旧冷,触在吴邪的皮肤上却像烈火,焚烧着他一路上满脑子的杂念。
吴邪啊吴邪,他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敢再那样伤他。
他反扣住张起灵的手,轻叹了一声。
“好啦,不疼了。咱们回家。”
他就此弃了枪,设了诱饵。
到了雨村,胖子一脸惊讶的地看着吴邪趁张起灵洗澡的功夫把收拾好的双人卧室物品分别挪到了两个房间里。
“不是,哎,天真?!咋回事?你不和小哥一起睡?”
胖子扬着眉,有些欠儿地问,
“是不是人家小哥把你拒了?”
吴邪白了他一眼:
“屁!小哥这不刚回来吗?我还没和他说呢。”
胖子又撇了撇嘴:
“你一开始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那样可唬人了!不是还喊什么‘我管他愿不愿意,把他锁在这儿他也得呆在我边儿上’呢么?怎么?怂了?”
吴邪上前捂住胖子的嘴不让他出声,
“别喊!小哥在房间洗澡呢!”
胖子看着吴邪佯怒却笑意盈盈的眼,举起手表示投降。
“唉,看来只有小哥回来,你才是真的天真!”
他故作沉思地叹息了一声,背着手去了厨房。
张起灵套上帽衫出了浴室,胡乱吹的头发微湿,黏在额上,半遮住眉眼,有些看不真切。
他向吴邪靠过去的时候,带着一股肥皂香气,牛奶味儿的,与他很不般配。
或许是从长白山直奔雨村的路上没有休息好,他眉间带着股倦气,到吴邪跟前才掀了掀眼皮,黑白瞳仁分明,眼尾因热气染上一缕绯色。
吴邪自认为在青铜门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真神明,但此刻的张起灵才是他偷念十年的独属缭烟。
他很快暗压下心潮汹涌,领着张起灵进了房间。
“你先眯会儿,胖子做饭呢,好了叫你。”
吴邪倚在门口,看张起灵试探性地坐到床边捏了捏被子,随后又抬起眼来看向他。
眼神里没有试探,只是观察。
湿热的风似乎停顿了一两秒。
吴邪终是败退般地移开了眼,清了清嗓子。
“我房间在隔壁,有事叫我。”
他看着张起灵按在雪白被子上的手,说出这么一句甚违本心的话。
退出房间后,吴邪忍不住用拇指压了压食指指节。
那人怎么连指尖都是红的。
张起灵没有睡着。
吴邪走时帮他拉上了窗帘,遮光效果很好,他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的黑暗。
他就平躺在床上睁着眼,思考着吴邪的奇怪举动。
张起灵自然能看出吴邪对他的情意,他自觉没做出什么拒绝性的动作,刚才对视的一两秒更能看成是默许,他不明白吴邪为什么退了。
黑色很凝重,他的眼神很难洞穿。
直到敲门声轻轻响起,吴邪用更轻的声音问他醒了没有。他才有些失神地想到了什么,在暗处微弯了嘴角,笑他这十年在青铜门里早已习惯了黑暗,不该这样眼盲。
张起灵没回答吴邪不希望有回应的问题,起身下了床,拉开门,看见吴邪有些怔愣的表情,暗室里才泻出一缕光。
吴邪被拉着掉进了黑暗里。
当他被按在床上,唇间短暂地触了一块充盈着张起灵气息的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忘了呼吸。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是分离的下一秒,他听见张起灵在他耳边轻念了两个字:
“喜欢。”
一如既往的清冷嗓音,却因情动而带着撩拨心弦的细微颤抖。
吴邪的脑子终于恢复清明,他眨了眨眼,勉强分辨出眼前人的轮廓。
他抬手扣住了张起灵劲瘦的腰,将人倒转压在身下。
随后垂眼去看他的唇。
“这样也喜欢?”
吴邪看见他转瞬即逝微弯的嘴角。
他忙乱地去看张起灵的眼。
那里笑意未散。
他终于看清,他未加掩藏的爱意。
“随你。”
吴邪听见张起灵说。
他低声笑骂了一句,随即吻了上去。
原来是猎人被诱进了深渊。
他迫切地想拉开窗帘,看他早先见过的潮红。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黄昏后,天上电闪雷鸣,不久又下起雨来,兰珏坐在廊边,看着院中水缸里,斜泼的雨水打在开败的白莲上,竟有几分傲枝斗雪般的锐气。
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晚膳后,雨势渐弱,至戌时二刻,已经完全停下了。
入秋以来,夜色一天比一天到得早,大抵是方才的雨带走了白日的燥热,兰珏被晚风吹着,昏昏欲睡,便让旭东把那未完成的香翻找出来,半心半意的继续炮制。
兰珏的香已制到最后一步,旭东便去将瓷壶取来,封罐窖...
兰珏的香已制到最后一步,旭东便去将瓷壶取来,封罐窖藏。当下整个后院,空无一人,灯火暖融,称着兰珏的侧颜,如诗如画。
那黑影却无暇欣赏,拔刀便砍,只听哐当一声,有人以剑相迎,两把利刃短兵相接,惊得鸟雀四下逃窜,紧接着又有七八位弓箭手冒起,将黑影团团围住。
“玄烈世子,恭候多时了。”王砚誓将一雪前耻,倘若玄烈负隅顽抗,他不介意多比划比划,看看是弯刀厉害,还是青锋更强。
玄烈自知中计,手握刀柄,面色阴沉。
“世子。”兰珏起身相迎,“院子里湿气重,不如放下弯刀到屋里坐坐。”
玄烈的头发还是湿的,水滴顺着额头滑落,缀在眉间,显得他眼眸更深,那双珠子黑得吓人,仿若猛兽,蛰伏待起。
“世子今日即便能侥幸杀出兰府,京中有数万兵马,加之京兆尹府,大理寺,刑部,又岂有放你离开的道理?退一万步,即便世子神功盖世,逃出了京城,但议和失败,南峒国主的目的没有达成,又岂能善罢甘休?世子没拿到淮水大坝图纸,数年谋划付之东流,日后在南峒朝不保夕,任人鱼肉,本是英雄豪杰,又岂会苟且偷生?”兰珏躬身一拜,“兰某,想与世子做一桩买卖,解世子燃眉之急,不知世子可愿听上一听?”
玄烈用力压下翻涌的杀意,缓缓吐出一口气,“兰尚书巧舌如簧,本王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说着,弯刀落地,他抖抖身上的水珠,踏上回廊。
兰珏新制的香放在案几上,旁边煮着暖水,氤氲缭绕。玄烈与他对坐,浑身戒备,如临大敌。
嗤笑一声,兰珏往暖水里丢入一块姜片。
“我不绕弯子,兰尚书的买卖是什么?”玄烈没有他的耐性,那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兰某少时家破,曾以在长街卖字画为生,兰某的摊子,不写喜联,也不画年画,这固然会失去许多雇主,但买我字画的人,与我意趣相投,便不会事后反悔,再来找我的麻烦。”
玄烈虽认得大雍的文字,但对书画之事,门类派别,一窍不通,听他说得云山雾绕,不解其意。
“做买卖,雇主可以挑人,卖家亦可挑人。”兰珏又把一搓甘草丢入水中。
“兰尚书究竟要说什么?”
“兰珏当年为查父亲旧案,去信南峒,十七位王子中,只有你接下了。”抬头,轻声问,“为何?”
玄烈没想到他会问起,垂眸想了想,“我需要让国主记起我来。”
十七位王子中,他排第九,既非皇后所出,又没有强势的外戚支持,每年见到国主的机会不过两三次,要想脱颖而出,需得一个机会。
“那年你多大?”兰珏又问。
玄烈皱眉,“十八。”
“十八岁有如此心计,若兰某当真去了南峒皇宫,世子会不会置兰某于死地,向国主邀功?”
“会。”陈年旧事,再被提起。
当年玄烈也曾热忱期盼,捉住从大雍来的兰侍郎,可以成为他在父王面前立下的首功。
但兰珏没来,一切都变了。
“若今日,兰某要再助世子,世子可愿相信?”
“你要助我?”玄烈挑眉。
“世子不信?”
“条件是什么?”
“世子不先听兰某要助世子做什么?”
“本王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本王愿意付出的代价却很少,兰尚书先说条件,若本王给得起,再谈其他的。”
“兰某斗胆,替大雍和南峒的百姓,求四十年天下太平。”兰珏顿了顿,问,“世子给得起吗?”
“四十年?”玄烈大笑,“兰尚书是病糊涂了?南峒与大雍议和,能保两年安生已是难得,四十年天下太平…异想天开。”
“南峒与大雍为何一次次订立盟约,又一次次食言而肥,背信弃义?”兰珏抬手以布巾握住水壶的把手,将壶中煮好的茶水倒入杯中。
“两国接壤,得寸,则王之寸,得尺,则王之尺,商人尚且锱铢必较,何况王土?”
“南峒国主阴险狡诈,以雍峒之战,牵制王子们的兵力,让你们同室操戈,自相残杀,来保全自己的皇位。王之计较,不在尺寸王土,而在人心算计。”
“兰尚书为何无故诋毁国主?”玄烈愈发困惑。
“君贤则顺天意,君不贤则逆苍生。此乃兰某一位故友说过的话。这位故友,女流之辈,没有上过战场,也不能为官做宰,她受夫婿连累,流放乡野,终身不能再入京城。这句话,是她劝诫相公悬崖勒马时所说,兰某记下,深以为然。”把茶杯递给玄烈,“世子雄才伟略,遇到这样的国主,就没想过,取而代之?”
茶杯落地,玄烈咬着牙冷笑,“兰尚书何必问?”
“兰某既已挑明世子真正所窃,乃淮水大坝的图纸,世子也应估到,兰某已经破解了世子偷图的深意。”兰珏浅笑,顿了顿,“不对,破解世子深意的,并非兰某,而是张屏,张相爷。世子深谋远虑,若只是兰某一人,只怕已经落入圈套,但张相算无遗策,没有被世子迷惑,不光是盗图的手法,盗图的意图,甚至藏图的地方…”他挑了挑眉,“世子只见兰某与王尚书去馆驿搜查,却不知,张相早已经推算出你将图纸藏在了冲霄阁吊篮机关之下。”
“他如何能推算出?”玄烈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他依照计划,以释放使团随从相胁,另一边准备取回图纸,离开大雍皇都,但图纸却不翼而飞。
“窃图是在午时之前,藏图便在午时之后。御驾离开,京兆尹府将整栋楼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才开放给通明坊的百姓参观。你让手下扮作大雍人的模样混入冲霄阁,将图纸藏在吊篮机关之下,因为吊篮只在贵客光临时才会启用,至少这几日,不会再有人去动机关,放在那里,万无一失。试问整个京城,有哪里有重兵把守,不用担心东西遗失,又可以随意来去,只要出几两银子,买下一张号牌即可。”
“你们,早就拿到了图纸?”
“工部侍郎来找兰某之时,张相已经算出你们会将图纸藏在冲霄阁,派人严密监视,果然见到有人鬼鬼祟祟藏图在机关下。他去冲霄阁本是想守株待兔,却遇到兰某,索性再将计就计,查出你究竟想拿图纸做什么盘算。所以,找到图纸在前,知道是淮水大坝图纸在后,世子昨夜饮宴,言多必失罢了。”
“本王早听说张相厉害,京城一见,有臣子如斯,南峒与大雍的差距,天壤之别,日后又能拿什么再抗衡。”
“所以,兰某要与世子做一笔交易。”兰珏终于说到了正题,“淮水大坝的图纸,兰某不能给你,大坝也决不能被毁,但世子想攻入南峒皇城,荣登大宝,兰某却能尽绵薄之力。只要…世子答应,待你君临南峒,要给雍峒两国,四十年天下太平。你可愿意?”
玄烈胸中一震,“你…”他顿了顿,“你不怕我事后反悔?”
“兰某一开始就说过了。”他自斟一杯,“买我字画之人,必与我志趣相投。”
“呵。”玄烈笑出声来,原来他一开始的云山雾绕,都是为了此刻柳暗花明。
“怎么样?”兰珏喝一口茶,“世子若下定了决心,兰某立刻放世子离开,大理寺里的南峒人可以悉数释放,明日的议和也能顺利完成。”
“我凭什么相信你?”
“兰某会派一人跟随世子回南峒,这个人能监视世子,也能帮助世子。世子一旦举事,大雍愿为世子后盾。”
“谁?”
“世子也见过,乃工部侍郎,公明。”兰珏放下茶杯,“世子可满意?”
玄烈目光如炬,一动不动盯着他,兰珏不卑不亢,也坦然回视。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王砚和兵部衙差护送玄烈回馆驿,整个兰府又恢复平静。
“让大人冒险了。”张屏从书架后走出。
“你呀…”兰珏想到早上在马车上张屏的请求,仍然有些不高兴,“因为我之前瞒你,所以你也瞒着我,对吗?”
“我怎么会?”张屏连忙解释,“玄烈心思太重,防备也强,若不让他以为计谋成功,放松警惕,怎么问得出关键线索。所以我才让旭东通知王砚,闹得越厉害越好。但我一拿到图纸,立刻就告诉大人了,绝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甚至又委屈起来,“从来只有大人骗我的。”
还没喘匀那口气,却感觉唇上一阵馨香。
“一句玩笑都受不住,”兰珏又亲亲他的嘴唇,“以后我都不瞒你,让相爷去烦恼,反落得清闲。”
张屏双手搂着他,点点头,“嗯。”
“依玄烈的脾性,回去不久就要起事,又要忙碌起来,我本来说想在今年中秋前到寿宁探望秦夫人,看来又不能成行了。”
“为何不能?”张屏捧着他的脸,“我陪大人去。”
“又说笑。”兰珏叹气,“一国之相,日理万机,哪里走得开。”
“有何不可?这是陛下欠我们的…”他顿了顿,突然笑着问,“大人可还记得,欠我什么来着…”
兰珏抿着嘴,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笑骂一句,“不知羞。”
鱼龙舞系列暂时完结了!!
非原著向我流现代刑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AU
萌新人民警察小吴退二线养老刑警瓶崽
有个大纲但没完全有,边写边想本人也不知道是be还是he(目前看来大概率是BE)
感觉到30左右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小学生文笔预警!流水账预警!ooc预警!
能看就看不爱看请别骂我,为爱发电不要有太高期望
以及文中剧情需要的所有流程都是瞎编的,不要深究
loveandpeace
020
两年前,在一次代号为"枭"的联合抓捕行动中,解连环与线人"狸花"...
两年前,在一次代号为"枭"的联合抓捕行动中,解连环与线人"狸花"失去了联系,距离上一次传来消息已经过去数小时,除了定位器仍在继续发送信息,他们完全不能与之取得沟通。
广桂和滇南有一段百公里长的无人看守的边境线,这一带是大片的原始森林和丛林沼泽,对面就是臭名昭著的金三角地区,世界上大部分的毒品都是由这里发出的,从原材料种植到生产出售,已经形成了相当完整的产业链。
四个小时前,狸花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切顺利,按原计划执行。"
"这么久没有消息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负责与狸花联络的人说,芯片会监控生命体征,定位信号没有消失,人就一定还活着,如果传不回消息,要么是被发现了,要么是情势所迫。
解连环想起吴三省给他的那张纸条,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谨慎,东西都是让狗送过来的。
"东南部缉毒中心长湖公安总局的吴副总支队要到华京开会,想托您照顾一下他家的小满哥,他说这是家里老人养的,烦您亲自照看。"
纸条就在狗衣服里,还是解连环帮它洗澡的时候发现的。
"有内鬼,带上自己人,急救器械和医疗队。"
他当时不理解后半句话的意思。
如今的情形已经明了,解连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出卖了狸花,但既然信号在,他们就得继续跟,不管是抓捕还是救援。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线人是成文规定。
如果吴三省偷偷递出来的情报是对的,那狸花可能真的凶多吉少。
"我们还继续跟吗?"
解连环看着显示仪,狸花正在向广桂边境线预定方向移动。
"保持安全距离,一旦到达交易地点各小队立刻行动。"
"是!"
"让急救队的人随时待命。"
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觉得狸花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二十分钟后,狸花的定位消失了。
解连环叹气,最不想发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解队!怎么办!"
"边境线有近百公里,我们不能大张旗鼓的全摸一遍。"
"狸花可能已经死了,行动失败了。"
他听着人说话头疼,挥手示意让他们安静。
"去最后一次发来定位的位置,向可能方向各派一支小队搜寻。"
解连环亲自带了一队出发,在夜里的原始森林里摸黑行进。
他带的这些人都是他信得过的,还有一部分是吴三省和霍老太手底下的。
他本已经做好了搜救无果的心理准备,却没想行动开始十分钟不到,西南几百米远的地方发出了阵阵爆炸的惊天巨响。
解连环立刻判断出这是多枚高当量的TNT炸弹同时引爆造成的,立刻带人向爆炸发生点冲去。
他看见那是一片已经被火海吞噬的废弃原料加工厂。
这就是狸花说的交易地点!
他真的出事了!任务已经失败了。
"去联系消防队!!'
刚喊完这句话,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冷汗立刻从身上冒出来。
如果,只是如果,刚才的定位信号没有消失那么几分钟,等他带着人突入,一定会全部死在里边。
真若如此,那狸花很可能是想了办法让定位器失效了,人说不定还活着。
"快!快去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张海客已经忍了很久了,等汪徽那帮子人撤退了他才敢出来,来不及查看人的伤势,他需要紧急拆除最近几颗炸弹。
不敢有片刻停留,他敲开阿坤背后的锁链,背起来就往工厂外边跑。
炸弹太多了,背着人完全来不及撤出到安全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拆除最近的,然后立刻找到掩体。
他背着阿坤躲进了一个废弃机床和墙壁形成的角落,与爆炸点正好是一个拐角,可以躲开正面的冲击波。
张海客不敢去试他还有没有气,在地上抠了几块泥巴塞进耳朵,掰开他的嘴,保持一个张大嘴巴的姿势,再用手紧紧捂住他的耳朵。
几秒钟之后,倒计时结束。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没意识到声音的时候,耳朵就聋了,血把耳洞里的泥巴浸的暗红。
耳朵内除了剧烈的嗡鸣和疼痛,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瞬间热浪扑面而来,爆炸震的地动山摇。
张海客顾不上自己的耳朵,上手探了下,人还活着,外伤都不算严重的,但急性中毒可能引发心源性心肺衰竭,没有解毒剂中和很快就会出事。
他一边骂一边摸出支准备好的阿托品,从阿坤的手臂打了进去。
"不是告诉你别他妈跟着张启山了吗?!"
我的傻表弟,本家的人都是蠢死的吗?!
张海客看见他的左手还捏着什么东西,掰开手指一看,是张捏碎的芯片,从脖子后边挖出来的。
这东西是张启山弄到他身体里去的,张海客看见就来气。
希望吴三省没骗我,最好是真的有人来接应阿坤,不然我就和他们一起整死你丫的。
听见有人在向这边靠近,确定安全后,张海客把他放进夹角里后快速离开了。
"腹部枪伤我们处理不了!必须转院!"
"人已经没气了!"
"解队长!!"
解连环捏着那张坏掉的芯片,手心里全是汗。
脱离人体之后就应该失去作用了,为什么要捏碎?
"解队长!!这位同志腹部的枪伤太重了,可能,可能要不行了……"
镇上急救车上的医护人员换了个委婉的说辞向他汇报情况。
"请务必尽全力抢救,他是我们很重要的线人,非常非常重要。"
整个广桂滇南的毒贩行径,他都知道,即使作为卧底身份已经暴露,但在别的地方还大有用处。
"距离机场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
"让直升机随时待命,接到人立刻送去省急救中心!"
"这个人知道很多事,他还不能死。"
闷油瓶趴在被窝里用笔写着,吴邪肩上还打着绷带,用另一只手给他打着手电。
被黑瞎子的人找到后,这次他俩一起进了医院,吴邪主要是穿透伤,伤口不大,但肋骨有些骨裂。
闷油瓶则都是皮外伤,当天下午就没事了。
吴邪看见他终于肯松口了,死活都不肯再住院,逢了线上了药,让人给他打了个固定板,跟着闷油瓶一起跑回家了。
他们不确定自己的手机和家里的电子设备有没有被人监听,吴邪招呼他关了灯爬进被窝,用纸笔写出来给他看。
吴邪的右胳膊还不能动,只好用左手写字,跟狗爬的一样。
吴邪:「你腹部的枪伤?」
闷油瓶瓶:「是之后。」
吴邪:「你的意思是有人混在这些队伍里,想灭口?」
闷油瓶:「嗯。」
吴邪:「怎么知道的?」
闷油瓶用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被人对着肚子打一枪会没反应吗?
吴邪呲牙咧嘴,意思是你看见那个人是谁了吗?
「没有。」
「那怎么确定是内部的人干得呢?」
「子弹。」
他一拍脑门,对,他们的配枪和子弹都是统一的,每把枪每一颗子弹都能追溯到具体分配给了哪些人,所以警察丢了配枪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必须上报。
「查到了是谁吗?」
吴邪看他写这种事情,还是一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又气又难过。
这个人,完全不会保护自己。
也不是不会保护,啧,就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但是很心疼的那种感觉。
「张海客是谁?」
闷油瓶看着吴邪,表情有了点变化,手电筒的光映的他的睫毛非常长,还有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他郑重又认真,有一种新娘过门托付终身的即视感。
妈的!停止奇奇怪怪的联想!
吴邪发现闷油瓶好像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尽管脸上几乎没什么变化,但他就是知道。
"小哥,你相信我吗?"
闷油瓶和他对视了一会,垂下眼帘,点头。
吴邪拿起笔接着写道。
「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不会。」
字,丑的要命,和他平时写的瘦金体完全是云泥之别。
他看见闷油瓶的眼底多了些情绪,知道自己赢了。
就在闷油瓶准备继续写的时候,被子上忽然扑来只沉重的不明物体。
啪的一声手电就被关了,房间陷入漆黑。
"瓶瓶?!从我头上下去!!"
"喵?"
在和瓶瓶斗智斗勇的时候,吴邪听到一声很小的气音,转瞬即逝。
他把瓶瓶按进被窝,摸到手电重新打开。
"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闷油瓶的眼神毫无波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摇头。
(急着吃饭没捉虫先这样吧)
LSP疯魔邪x幼设单纯瓶。私设如山。
曹老师整个背摔在墙上,几乎玩法动弹,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他慢慢地滑到地上,胸腔憋闷难受,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胖子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又是一拳打过去,正正打在曹老师的颧骨上,来自外界的压力,让他的颧骨瞬间渗出了血。又是一拳打在它的脸颊,曹老师这才反应过来,双手抱头,嘴里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救命啊!”
等曹老师被打得晕晕乎乎的时候,众位老师及家长才上前劝架,阿坤也上去抱住胖子的腰:“胖叔叔,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胖子怕伤了阿坤,停了手...
胖子怕伤了阿坤,停了手,还是趁众人不注意狠狠踢了两脚。
李主任连忙赶来,站在两人中间,他托其他老师遣散看热闹的家长学生,准备将几人请到办公室去解决。
“李主任,别操心了,这事我们明天就能解决。”至于怎么解决,他没说,只是对着李主任叮嘱,“你还是好好查查你们学校招的老师是否有什么品行败坏的社会渣滓,我言尽于此。”
说完,就拉着阿坤离开了。李主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以为最听话的阿坤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事,他看见两人走远,只得回身看曹老师的伤势。
“曹老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李主任问被众人扶起来的曹老师。
曹老师一开口,嘴里吐出一口血,吓了众人一跳,仔细看去,还在吐出的血渍中看到了两颗牙齿,众人情不自禁地捂住嘴,不知是恶心还是恶寒。
曹老师已经说不出话了,幸好救护车已经来了,他被送到医院抢救。
“曹老师,报警吧。”李主任在医院守着,他就怕学校出了什么人命官司。
曹老师躺在床上,全身几乎被包了个严严实实,他知道自己这次可能遇到硬茬子了。
他脸颊肿得老高,勉强能张口,“不必了,可能那家长对我有些误会,之后我再跟他好好解释就行了。”
李主任看他这样说了,也不再多劝,曹老师把它当私事,就让他自己去解决,他主要是怕曹老师讹上学校。
要知道曹老师学校花重金从外市挖来的名师,现在他出了事,要是上面问责,他不知道如何圆过去,现在得了曹老师的这句话,他便放心了。
吴邪半夜就赶回来了,他刚回到家就跑到楼上,这时胖子正守着阿坤睡觉。
胖子朝他“嘘”了一声,吴邪看了阿坤一眼,睡得很安稳,便和胖子一起出去了,进了书房。
“那不是人的玩意儿,我打得还算轻的了。”胖子的怒气早散了大半,现在他得稳住,不然待会儿吴邪疯起来,他可拉不住。
“别废话。”
“回来后我问了阿坤,那狗东西总是用各种理由碰他,都被他躲过了。昨天下午我去接他时,那狗东西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摸阿坤的肩,阿坤难受,就一把挣脱了,还掰了那狗东西的手指头。我知道了,不得上去揍一顿,非得把他打得他妈都不认识。”
“打残了没有?”吴邪慢悠悠的问。
胖子屁股一紧,看着吴邪黑沉的眼眸,“人太多,不好搞太狠,不过至少得躺半个月。”
“半个月?”吴邪皱眉,还不够,得让他躺在床上,一辈子都下不来。
“我联系了律师,他们已经在整理曹老师的犯罪证据了,他这么名目张胆,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说不定有前科。”吴邪将手搭在桌面上,“或许他已经被别人抓住了把柄,但为了孩子,都忍下来了。”
“对了,我记得李主任说过,这狗东西是这一学期,学校花大价钱挖来的人才,说不定我们能在原来的学校找到些什么线索。”胖子提醒。
“这些事,他们知道从什么地方出发。”
那倒是,吴家样的律师团可不是吃素的,吴家在黑白两道通吃,混得风生水起,这律师团功不可没。
胖子越想越觉得便宜了那狗东西,“我再去打一顿?”
吴邪却摇摇头,轻描淡写道:“不必,等这件事确定了,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胖子知道吴邪说的是实话,折磨人的手段有很多,有时候,死亡才是超脱。
“明天阿坤先不去学校。”吴邪突然道。
“不好吧……”胖子犹豫,他窥见了吴邪的一些想法。
“要去学校的事,也得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才能去,否则,我不放心。”
吴邪的话有理有据,胖子没法反驳。
第二天一早,阿坤知道胖子给他请了假,让他在家里休息两天。
“我昨天把那狗……曹老师打了一顿,他说不定会报复你,你现在家里待两天,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们再去学校。”胖子解释。
在家待两天就能解决问题吗?阿坤不信。
但既然胖子这么说了,他便只能接受。
不过,“胖叔叔,你给我辅导作业吧。”
这个称呼胖子已经习惯了,但不得不承认,一听这清软的声音叫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了,立刻吹嘘自己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小学的题根本不在话下。
结果一看阿坤的练习册,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读不懂?胖子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学识。
“咳咳,你吴叔叔可是浙大的高材生,你去问他吧。我先出去买点菜,你中午想吃什么?”胖子干净利落地转开话题。
“胖叔叔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胖子被取悦到了,做西子捧心状,阿坤太软萌了,他简直遭不住。
吴邪显然在忙,阿坤并没有去打扰,自己开始努力奋战。
三天,律师团就将证据整理好了。
曹老师确实是因为猥亵儿童被家长发现,才迫使他到杭州另谋出路,有两个孩子遭受了侵害,但因为是留守儿童,家里也不富裕,这件事他赔了些钱就算了了。想来他选择侵害的对象是经过考查的,至于为什么找上阿坤——“那孩子太漂亮了,把他撕裂,让他在自己的身下哭着求饶不是更漂亮,想想都刺激。”曹老师陷入想象,整个人莫名兴奋,还恶心地流口水。
吴邪很久没动手了,这是他修身养性这么多年第一次自己动手打人。
血液,汗珠,呕吐,脱臼,断裂,扭曲,涎水,哀求……
等吴邪停下手时,曹老师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给他找最好的医生,把命留住,静养半个月,也别打麻药了,浪费医疗资源。再将人扔进西海监狱,找人将他是猥亵儿童才进的监狱这件事散播出去,并透露,上面的人说了,随便玩。”吴邪看着地上抽搐的一滩烂泥,眼中满是嫌恶,“你既然喜欢玩,想必多几个人也不在乎,我记得西海的人最讨厌你这种人了,他们会好好侍候你的,好好享受你的未来吧。”
吴邪低哑的声音像恶魔的呢喃。
曹老师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今天星期一,阿坤背好书包下楼,吴邪正在餐桌旁等他。
等两人吃完后,阿坤起身往门外走去。
“阿坤,不去念书了好不好?”吴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外面有危险,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吴邪心底的恶念在苏醒。
关起来吧。
疯狂病态患者邪×清冷温柔医生瓶
第一人称视角,短篇
“起灵,以后他就交给你看着了,你小心点,他就是个疯子,上个主治医生就是被他活活咬死的。”
我听到声音睁开了眼,将头转向门上的小窗户,看到一张很美的脸。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张脸,很美很美,美到我想用刀在那上面刻一朵玫瑰,鲜红的玫瑰花一定很好看。
我知道,我盯着他的眼神一定像是在看一个猎物一样,但那张脸上依旧是一副平淡,我真想撕碎他,看他求饶的样子。
“起灵,这个疯子好像把你当猎物了,不行不行,你赶紧跟别人换,被这个疯子看上的,无论过程怎么样,最后下场都很惨。”
我起身下床,绑住我手脚的四条锁链发出响声...
我起身下床,绑住我手脚的四条锁链发出响声,吸引了门外那俩人的视线。我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我看到领着起灵进来的那个医生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而我看上的猎物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真想...真想撕碎他...好想看到鲜红的玫瑰花......
我脑海里疯狂叫嚣着各种声音,而我表面则扬起一个很天真的笑脸:“我叫吴邪,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猎物好像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张起灵。”
旁边那个医生已经看呆了,但反应过来立刻拉着张起灵跑走了,我看着那双抓着张起灵的手,脑海里只有我一个想法,那就是剁碎它。
直到小窗口看不到张起灵任何的身影,我才转身坐回床上,我将双腿屈膝抱着,脑袋埋进去,但我还是微微抬头,透过碎发直盯盯的看着那个小窗口。
你会回来的吧?张起灵。
在我看着窗户出神的时候,我听到门那边传来一阵开锁声,我急忙回过头,是他,我的猎物,他回来了。
他端着一碗稀饭走进来坐到椅子上,用手拿着勺子舀起稀饭拿到自己嘴边吹了一下才递到我的嘴边,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的病是天生,是刻在骨子里的,家里人耗费了无数办法都没用,最后把我送到这个所谓的医院里自生自灭。
“吴邪。”
我听到声音回过神看向他,他还端着勺子,“再不吃,就凉了。”
我看着他那双似乎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之前隔着窗户玻璃看的不清楚,现在却直面。我张开嘴含住勺子,将稀饭咽了下去,有点甜...
之后几天,他都会来喂我饭,也会静静的陪着我。也从一开始的稀饭渐渐换成了面,粉,还有馄饨饺子,也会带一些甜食给我吃。
我好久没感受到这种被人关心,被人照顾的感觉,以前那些医生只会强迫我吃饭,吃药,如果不吃,就会遭到鞭子的毒打,而他,不一样...
“我可以叫你小哥吗?”
“可以。”
“小哥,这里好空旷,我想要个抱枕。
然后下一次来的时候,他就带了一个小黄鸡抱枕给我。
“小哥,我想吃西湖醋鱼。”
“小哥,我想吃糖。”
“小哥,我想喝奶茶。”
“小哥,我想吃小蛋糕。”
我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我,慢慢的,我好像觉得我是个正常人了,脑海里也不会再出现撕碎他的想法。
我怀疑过,这是他们商量出来的圈套,但我还是心甘情愿的进入这个名为张起灵的囚笼,因为我太渴望了,渴望这种被关怀的感觉。
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连俩三天没来看我,我有些烦躁,脑海里又出现了那种想要撕碎他的想法,可我拼命压抑着,因为...他说过,他喜欢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你听说了吗?就那个张起灵的事。”
我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赶紧轻手轻脚的靠近门,耳朵贴在墙上。
“听说了啊,这件事都在医院里传开了,那张起灵说什么,吴邪只是缺少被人关心,只要有人愿意真心实意的关心他,病情就会慢慢好转,他在说笑吧?谁会去关心一个疯子,还是一个随时能一口咬死你的疯子。”
“就是就是,也就张起灵这个傻子会这样觉得,不过你说,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这倒也是绝配。”
“配个毛线啊,张起灵那家伙,估计都快被主任玩死了,毕竟主任可喜欢这种的了。”
那个所谓的主任,有着严重的施虐狂,很喜欢对那些长的好看的,无论男女,对那些人进行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惩罚,之前那个主任就看上了自己了,但差点被我咬死后就放弃了,而现在,他看上了小哥....
我无法继续想下去,我现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是我的...
对...他...只能是我的!
我强行挣开了锁链,手腕和脚腕都被锁链划出了血痕,但我不在乎。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找到他,杀了他们,还有...他是我的,各种声音疯狂叫嚣着。
我拿出以前藏在床的栏杆里的铁丝,撬开了门,看到不远处还在肆无忌惮交谈着的俩人,直接冲上去咬住了一个人的脖子,鲜血在我的嘴中弥漫,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我好久...没有尝到血的滋味了...
我不记得我咬死了多少个人,也不记得我随手从一个手术室顺的一把手术刀插入了多少人的心脏。
只记得,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残破的身躯被随意丢在角落。
我疯了...彻底的疯了!
这俩个月朝夕相处的回忆变成无数把利刃刺进我的脑海里,而这些利刃都被我化成实体,一次次插入那个主任的身体里,我听着他的惨叫哀嚎,只觉得痛快,我拿起一瓶高度数的酒精,一把洒在他的身上,看着他在地上满地打滚,慢慢失去呼吸。
等我发泄完,脑海里才渐渐平静下来,我走到小哥的尸体边,伸手抱起来,很轻...
我来到一间还算干净的病房,将他放在床上,我拿起手术刀,一笔一划的在他的右脸颊上刻起了玫瑰花,刻完后,我拿着镜子也在自己的左脸颊上刻了一朵,鲜血顺着流了下来,但我不在乎。
我拿起几瓶酒精,直接倒在自己身上和他的身上,然后用从医院各处收集来布满血迹的床单,窗帘,被套,堆在了床的周围,然后洒上酒精。
随手打开打火机就丢到那堆东西上,火焰很快就蔓延开来,我去爬上床,将他抱进怀里。
小哥,鲜红色的玫瑰花,很好看。
太始五年季春,西域各国的使臣来访大梁。
来访的使臣除了金银珠宝外带来不少稀奇玩意儿上供给大梁皇帝。
其中不泛一些西洋玩意儿,八音盒,珐琅钟,还有一副琉璃镜。
长庚看了看,把那副琉璃镜留下了,其余的吩咐人直接放国库里。
「子熹,你看!」
长庚拿着琉璃镜就去顾昀面前献宝了。
「呦,这琉璃镜做工挺精致啊,是使臣带来的?」
「嗯,子熹你喜欢就好。」
「不错,这西洋玩意儿确实新鲜。」
得了个新玩意儿的顾大帅很高兴,献宝成功讨了个香吻的陛下也很高兴。
然后就乐极生悲了。
第二天一大早,...
第二天一大早,顾昀戴着新琉璃镜约沈易去喝茶。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琉璃镜,颇有几分斯文气息,眼尾的泪痣更是勾人。
顾昀刚一出现在茶楼就吸引了一帮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只能说西北一枝花魅力不减当年。
顾昀和沈易坐在二楼,透过敞着窗口看见对面楼下怡香阁的姑娘们冲他抛媚眼儿。
要说顾昀接下来最后悔的事儿,那就是嘴欠冲姑娘们吹了声口哨。
因为刚吹完口哨他就看到了同样站在楼下看他的长庚。
对视一眼,大概真气狠了,长庚扭头就走。
「长庚!」
「哎?怎么了?长庚来了?」
对面正喝茶的沈易看顾昀茶杯一放站起来就跑,那架势活像是媳妇跟人跑了。
二丈摸不着头脑的沈易站起来也要走,然后就被门口小二拦下付账。
付完钱他才想起来,是顾昀说请他喝茶他才出来的。
等顾昀跑到楼下,已经不见了长庚的身影。
「坏了,真生气了!」
顾昀心里悔不当初,这嘴,怎么就这么欠。
「子熹,你说请我喝茶的...发生什么事了?」
沈易也下来了,看顾昀表情不对就问了一句。
「长庚来了。」
「哦,那他人呢?」
「看见我冲姑娘们吹口哨气走了。」
「......」
沈易同情的拍了拍顾昀肩膀,假意安慰两句,然后幸灾乐祸的走了。
顾昀手里提着两包他排队买来的槐花糕,回家哄他家小义子。
结果回到别庄才发现长庚不在,又马不停蹄赶去宫里。
「陛下说最近心不静,去护国寺听了然大师诵经了。」
顾昀听安公公说完就炸毛了。
又是了然那个秃驴!
炸完又陷入惆怅懊悔的情绪中。
「看来这次是真的气狠了,都离家出走了,这回不好哄啊...」
顾昀提着槐花糕直奔护国寺,长庚果然在那儿。
院子里,长庚和了然正在下棋。
长庚想到刚才的事简直越想越气,喝了口茶压压火气。
结果刚放下茶杯就看到了来找他的顾昀。
对于顾昀亲自跑护国寺来哄他,长庚还是很受用的,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小义父竟然趁他不在冲姑娘吹口哨!
醋意翻涌的长庚别开脸假装没看到顾昀。
「长庚,别生气了,看义父给你买了槐花糕。」
长庚还是不动。
「心肝儿?」
长庚睫毛颤了颤但还是没回应。
于是顾昀为了哄人豁出去了连脸都不要了。
「心肝儿不生气,跟义父回家,回去了你想怎么找补回来都行...」
这回长庚没再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立刻转头,盯着顾昀眼睛都亮了。
「义父说的可当真?」
「当真!」
「说话算话?」
「大将军一言九鼎。」
长庚跟了然道别,站起来拉着顾昀就走,了然在身后但笑不语。
在出家人面前公然调情。
饶是脸皮厚如顾大帅此时也有些脸红。
长庚这急色样儿看的顾昀反射性腰疼。
没办法谁让自己嘴欠呢,顾昀后悔了一路,然后回到别庄更加后悔了。
最后,顾大帅身体力行的哄好了义子。
彩蛋:顾大帅哄人过程~
注:作为i屏兰,必须补回已知删减部分。本文请结合第19,20,和21集片头食用。
第二未°·风的味道
“你再回去烧也是麻烦。去我府中用膳,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
兰珏走上前,与张屏并肩而立,“走吧。”
张屏点头,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回兰府的路上,华灯璀璨,一片光明。
“这卷饼的配菜,虽是随处可见的食材,但入口甚是鲜美,我儿时最爱这一口。”
兰珏想感谢张屏识破马廉诡计,协助他破了陈子觞之案,话未尽,张屏却似未听人言,一门心思想从笼屉里取出一张荷叶饼。
兰珏不仅不怪他失了礼数,反倒觉得率真可爱,一副饿坏了的真切样子。见张屏......
兰珏不仅不怪他失了礼数,反倒觉得率真可爱,一副饿坏了的真切样子。见张屏着急忙慌要开动,为不打搅二人用膳,旭东随即禀退。
兰珏沏好一杯热茶,一张包好的卷饼便呈到面前。
“大人有胃疾,挨不了饿,您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兰珏讶然之余,倍感一抹和煦入心。
这傻小子,不仅查案细致入微,照顾人也是体贴入微。
却见他吃卷饼的方式和自己儿时自创之法如出一辙,好奇询问之下,得知可能是当年入住兰府自己教他的。
儿时相识,本应值得高兴。可却也提醒他,张屏是摩箩族女子当年带入兰府的孩子。若真细想,记忆里似有同一个弟弟一起玩耍过。
但因隔着父辈的恩怨纠葛,他也不愿去忆念从前。而今,亦不会再迁怒于他,他只想早日查明真相,替父亲洗刷冤屈。
听到张屏说,实情若真如玄机所言,他愿自我检举,他还是被深深触动了。
这个愣头青,每一次,都愿付出生命对自己毫无保留地信任和给予。自己能给的,竟只是一场梦。
檐下落影,流水泠泠,皓月当庭,月色皎皎。
“如此月色,兰珏可否邀君,共饮几杯?”兰珏眉目含笑,比这月色怡人。
张屏看愣了,忙回过神,“大人有胃疾,不宜饮酒。”
“你怎么这么扫兴!不就两杯吗,又不是没喝过。”兰珏遂起身离去。
张屏对着背影,无奈摇摇头,“壮行酒,那不一样。”
收拾整洁的案上摆放着一只青瓷净瓶,上头插着几支兰花。他抬头看月,又低头看花,支颐着脑袋,对着花,露出笑容。
不一会儿,兰珏端着食盘,脆声道:“佐以香鱼,小酌几杯,总是无碍。”
张屏瞟了一眼食盘,一只白釉梅瓶,两只素瓷杯,三条香烤小黄鱼,两副碗碟。
“那好吧,大人切莫贪杯。”
“我心里自是有数的。”
两人坐在阶前,遥望明月。
“这兰芳酒,是我五年前生辰夜酿下的,当时见幽兰开得甚好,采了一些酿酒,今日还是第一次开坛。”
瓶子打开的一瞬,兰芳四溢,张屏不觉身子前倾,俯到跟前,闭眼轻嗅,脑袋随瓶子移动。
兰珏斟着酒,用眼角的余光瞧他。想起第一次他翻墙入室,在茶室接待,他也是这般寻着味儿来的。
这人属狗的。身上之前被他咬了不少。不仅咬人,还寻味。自己属狐狸,狐狸嗅觉也很灵敏。
他脑海突然浮现一狐一狗,山崖伫立,举头望月的画面,不由得笑了。
“大人笑什么?”
“犬和狐狸。”
张屏不明所以,兰珏但笑不语,将酒递到面前。
二人举杯,玉瓷相击,其声清越,尾音和芬芳飘荡在风中。
一泓清醴,沁入心脾,回味悠然,舌含幽兰。
张屏闭上眼耽于其中芬芳,不知不觉已饮了两杯。因有个嘴刁的酒鬼师父,他无意中也锻炼了酒量。以前他不明白师父为何爱酒如命,如今却深有体会。
若能日日饮这兰芳酒,光闻着味儿,他也是甘愿的。
此时,一只白猫也寻着味儿,慢悠悠来到屋内,绕过桌案,在阶前来回慢踱,见二人举杯共饮,瞅准时机,伸出一爪,从盘中迅速叼走一条香喷喷的小黄鱼,蹲在一旁悠闲自在地啃。
二人见状,开怀大笑。
张屏夹了一条香鱼放到兰珏盘中,“大人快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猫三两下啃完一只,又昂着高贵的头颅,来回踱步,看着兰珏细嚼慢咽,瞅见张屏仰面喝酒,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刚准备再叼一条,一双筷子插入鱼身,只拽到鱼尾巴。它嫌弃地扔在地上。
张屏端起盘子,盯着猫,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一人一条,没你份了。”
人猫大战一触即发,一人一猫,大眼瞪大眼,火光四溅,画面异常诡异。
兰珏一声轻笑,“怎还和猫抢吃食?你要喜欢吃,厨房还有,我再去拿几条。”
“它那是恃宠而骄,大人不能惯着。”
白猫呲着脸,对他叫了两声,重新捡回被嫌弃的鱼尾巴,趴在一旁默默啃了起来。
月色如水,清辉流入院内,漾了一池碧波,淬着火光,煅成一片琉璃。
兰珏执卷,正在检阅酒后即兴挥下的笔墨,张屏举着一支兰花,逗弄着白猫儿,一人一猫嬉闹,玩得不亦乐乎。
相视一笑间,画面定格成册。
猫儿无趣地跳下桌,钻到兰珏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回头颇似骄傲地扬着脑袋:
躺在兰大人怀里,本喵才不稀罕你手里的兰花。
张屏悻悻然端起酒杯,轻呷一口。
兰珏放下书卷,顺了顺猫毛,把它从怀中直立抱起,“看给你胖的。”
噘嘴逗弄,作势亲吻。
下一刻张屏就扑了过来,兰珏吓得手一松,猫掉在地,它喵得控诉一声,打个滚儿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张,张屏……”
兰珏身子后仰,手勉强在后支撑,对方上前宽阔的肩膀遮蔽所有光线,将他笼罩其阴影下。
张屏支在两侧,慢慢倾身而上,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兰珏被困其中,心如鼓擂。他屏住呼吸,感受到所未有的紧张。
他闭上眼,然而下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感受到光透过眼睑,在眼睛里凌乱成陆离斑斓。他睁开眼,见人已坐回原位,正低头牛饮。
兰珏阖起双眸,敛去所有神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一次本就是一场梦,现如今,即便两情相悦,也无法回到过去。
月朗风清,张屏摇晃着起身,来到庭前,抬头望月,深呼吸一口,似要直抒胸臆。
“牛儿醒了要吃草,南边的草儿非常好…哼嗯哼嗯哼…”
这不是在监狱里,他唱来哄他的吗?难道就只会唱这首?
”呵呵……”
兰珏酡颜微醺,支着桌案,双手捧脸,歪头看他唱歌的模样,情不自禁笑出声。
他起身,拍了一下张屏的肩膀,“本官乃礼部侍郎。”
张屏不明所以,看着他步下台阶,踏入院中。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一声清音,似风过苍穹。
大雍的礼部侍郎,琴棋书画,诗酒歌茶,自是无一不精。
他展袖轻挥,旋至池畔,徜徉于风,“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舞到桥心,低首拂面,抬手指月,衣袂回风,缥缈似影,望月吟:“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张屏似被摄了魂,被无形之力牵引,身形不稳,朝他一步步走去。
兰珏一抹浅笑,蓝衫清舞,乘风向他翩翩而来。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衣袖拂过心口,留下一缕幽兰清香,转身,面对张屏,笑吟:“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他俩在月下对望,兰珏笑了,埋首于张屏肩膀,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出来了,头抵上肩膀,安静着,迟迟不肯抬起。
张屏见他伏低,月下是后颈露出的一抹雪白。他朝前迈了一步,用掌心覆盖,伸出手,将他完全抱入怀里。
二人在月光里相拥,默契地保持沉默。沉默让这个拥抱延续了很久。
一个人在人世漂泊,在官场的漩涡争斗那么久,第一次有了靠岸的感觉。
兰珏无比贪恋张屏的肩膀,像一个避风港,有徐徐微风清凉和点点烛光的温暖。
他上次昏迷,意识模糊之际,在黑暗里感受到风,睁开眼,就看到看到筋疲力尽的张屏,背着自己一步步回家。胸口传来他鲜血湿热的温度。那时,张屏说话的声音从后背震到耳朵,嗡嗡隆隆听不真切,他发不出声音回应,他想开口,世界却再次陷入黑暗。
兰珏慢慢松开他的肩膀。他怕再抱下去,会克制不住自己。
他背对身,“你今日就在府中歇下吧,明日,你我一齐带着结香姑娘的供词,交给陶寺卿,让他重审此案。”他拂袖,准备离去。
“大人!”
兰珏闻声回眸,夜风吹拂他衣袂,月光洒在他身上,星星落进他眼睛。
“何事?”
张屏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大人早点休息!”
“你也是。”他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兰珏人都走远了,他还站在原地,在风中,梦里,立成一棵守望的树。
后来张屏查清了科举案事件原委。
二人还从陶周风口中得知,当年事件并非如玄机所言,而是和太后密切相连。
一个身居庙堂位高权重的人,想秘密屠尽一个世外村落。这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更让张屏难以相信的是,他毕生追寻的榜样,写下《奇诡夜谈》,说出“倘若人人关心真相,黑暗便无处可藏的”慕叶生竟是陶周风。
他从小看他的书长大,是那么崇拜他,向往他书中的大理寺,甚至和师傅一起游历四方去他写过的地方一一考察。他不理解为何那个不畏险阻,嫉恶如仇,追逐真相的慕叶生,为何变成胆小怕事,欺软怕硬,遇事只会和稀泥的庸官。
而陶周风本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镜湖先生必定已将《奇诡夜谈》第五十回给到太后,他必死无疑。
其实他很喜欢这个热爱查案,是非分明,性情耿直的后生。查案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为权贵低头像极了曾经的他。可自己最后却失了初心败给了现实。
他曾执着于寻找真相。但有些问题的答案,他找了一辈子也没有找到。看着眼前一步步追逐真相,踏入漩涡中心的后生。他担忧他的未来。也期待他的未来。
一支墨笔书天光,两身混沌求苟存,
几点青蝇污白壁,三丈白绫尽此生。
陶周风最终做回了慕叶生,死在了向光处。
待人走后,王砚派人将尸体抬走。
张屏跪在原地无声痛哭。兰珏静静陪在他身边,抱着他不发一语。
一线光从牢房天窗探入,落在二人身上。大雍的夜空又多了一颗星星。
陈筹这几日家中有事,回乡几日。小耗子巷的住处只有张屏一人。
似是昨夜久立风中之故,他不慎染了风寒,加之陶大人事的打击件,张屏回到家中,便觉头脑昏涨,四肢无力,身体恶寒。
他到杨老伯家泡了热水澡回来后,喝了杯水,便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思考着陶大人最后对他说得那些话,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视线模糊间他床边坐着一个身影很像兰珏的人。他准备抬起身奈何头晕的厉害,兰珏立刻上前扶他。
“兰……大人……”开口声音带了嘶哑。
“怎么样,张屏,好点了没?”
“兰大人,您怎么来了?”
“回来时,见你在车上身体状态不太好,回去后有些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说着,取掉张屏头上的湿巾。
张屏嗅到他袖间的一缕兰香,似清风拂面,沁人心脾。忙报以微微一笑,“麻烦大人了。”
“你我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照顾你了。”手贴在在张屏头上探了探,“好多了,来,起来把这姜汤喝了。”
兰珏扶他起身,端着一碗姜汤坐到他面前。
张屏看了姜汤,又看着兰珏,“大人亲自熬的?”
“怎么?不信?”兰珏一笑,舀起一勺姜汤,递到张屏嘴边,丝毫不觉有何不妥,淡淡开口,“我乃罪臣之子,小时候也是过过敝衣粝食,愁潘病沈的日子。”
张屏温柔地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喝,喂进的姜汤,瞬间暖了胃和心。
“我若没有些照顾自己的能力,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看到兰珏一身月白于陋室,烛火下柔和如玉的面容,听到兰珏讲述他的过去,视线不由得被他近在咫尺,不停开阖的嘴唇夺去。
一口口,一声声,一句句,都化成蜜糖,融掉了心里的苦,留下一丝淡淡的芬芳。
手情不自禁地伸出,拇指指腹轻抚他嘴角,兰珏身体陡然一僵,立即噤声。
“大人嘴唇有些干,是还没来得及喝饭吧”
兰珏尴尬地背过去,清了清嗓子,“无妨。”
张屏掀开被子起身,“这怎么行!大人有胃疾,不能挨饿。”
“你起来做什么?”兰珏忙上前阻挡。
“我去给大人下碗面。”
“你好好躺着,还生着生病呢!”
“多亏大人熬的这碗姜汤,已经好很多了。但我现在有点饿了。”
“罢了,你躺着,我来做。”
张屏惊讶得看着兰珏,半天说不出话来。
“煮面而已,面粉呢?”
“有昨天擀好切好晾干现成的,放在厨房的柜子里。”
生火起灶,有烟火气飘入卧房。
张屏起身,下了台阶,悄悄来到厨房,抱臂倚靠在门边,偷偷看着兰珏挽着袖子在灶台前忙来忙去的背影。
柴火噼啪,锅瓢叮当;水汽翻滚,云烟四起。一身清贵的兰珏,与周围这一切格格不入,水雾间画面倒显得不真切。
张屏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胳膊。
疼,真好,这一次,不是梦。
他歪着头,开心地看着兰珏的身影,不知不觉一碗面快好了。他鼻子痒痒的,想打个喷嚏,但咬着牙忍住了。脸和鼻皱成面团。
见兰珏即将盛装出碟,他抿着嘴巴,屏息,悄悄上了台阶,躺回被子里,闭上眼,装作无事发生。
兰珏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进来,放到案上,来到床边,扶他起身,摸了摸他胳膊,疑惑,“胳膊怎么这么凉?”
“被子薄,不容易暖。”
“是吗?”兰珏狐疑,手作势要伸进被窝探温,被张屏一把抓住,“好饿,快吃饭吧!”
拉着他的手腕,坐到桌旁。
卧室很小,没两步就走到窗边。
他希望拉着大人的手走得更久一点。
“要不我们下去吃吧,我和陈筹平时都是在下面吃饭。”说着再次拉起他的手,准备起身。
“傻小子,你现在生着病呢,就不要那么讲究了。下面风大,容易着凉。”
张屏无奈地摸摸耳朵,拿起筷子,挑了好大一块,吹了几口,正准备大快朵颐。
“素面二文,加蛋三文,一共五文。”
张屏抬起头,面露疑色,朝他眨巴眨巴那双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卷曲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扇出几点水光,模样甚是让人怜爱。
兰珏扶额遮挡,“白吃可不行!兰某岂能做亏本生意。”
兰珏,冷静,你可不要被美色迷惑。
“那大人要我如何?”
兰珏支着下巴,认真思考,“嗯……那就把你现在身上有的给我。”他伸出手掌,摊开掌心。
张屏放下筷子,配合得从怀里掏了几下,把师父给的三枚铜板放到他手心。
“不够,今天加了蛋,还少两文。”
见他佯作较真,眉眼含笑的模样,张屏又往怀里掏了掏,掏了好久,像掏出了什么,轻轻放到兰珏掌心。
“是什么?”
手指慢慢扣进掌心,正色,认真道:“我把我给你,能买你一碗面吗?”
兰珏愣了片刻,回过神忙抽回手,“三文就三文吧,看在你生病,免费送你一个鸡蛋补补身体。”
“现在应该没那么烫了,快吃吧。”
张屏悻悻收回手,捧起碗,埋头干面。
“味道如何?”
“好吃。”
“没了?”
张屏眨着迷人的大眼睛,略一思索,聪明的脑袋瓜,狂速运转,在兰珏夸过的词库里搜寻。
“这面爽滑筋道。”
“是你擀的。”
“青菜碧绿鲜嫩。”
“是你种的。”
“牛肉质地鲜嫩”
“是你做好的配菜,直接丢进去的。”
“鸡蛋……”
“行了,本官不指望你能夸出什么。”兰珏拿筷挑起几根,“一句好吃足矣。”
一如既往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刚吃了一根,就吐出来了,“你敢骗我。太淡了。什么味道也没有。本想生病做清淡些,没想到水太多,都没味儿了。”
“我喜欢吃。”张屏几大口呼哧呼哧下肚,碗见了底,一滴汤也不剩,看得兰珏目瞪口呆。
他直接端走兰珏的面,“你下得面量太少,我还觉得饿,这碗也归我。吃饱了才有力气给大人下面吃。”
说着不顾反对,又呼哧呼哧得吃完一碗,依然是汤都没剩一滴。
他开心地擦擦嘴,露出惬意满足的笑容。
突然靠过来,俯身,贴近耳畔,“大人放心,不会让您久等的。”收起碗筷,立刻奔入厨房。
明明加点盐,就能将就吃。牢饭都吃过,他兰珏又不矫情。但一想到,张屏给他做饭,心不由得暖了。
兰珏捧着脸,摸了摸发烫变红的耳朵。不停扇着风,呼着气。
他平息了一会儿,听到下面炉灶另起,便下去观望。这一次他起的是外面的炉灶。夜风有些冷。
不窥是卖面的,刀法娴熟,火候时刻把控,连面入锅的手法都甚是讲究。
兰珏站在他的左后方,认真观察他,视线正好看到他异域般深邃,低垂浓密的睫羽减掉眉骨的锋芒,下颚连接鬓边的线条和人一样清晰直接。耳朵下方的脖子有一颗痣,喉结也是十分好看凸出。
兰珏看得入了迷,头后面探出肩膀,贴得更近了。
“这一次来不及熬鸡汤,下次再给大人做。”张屏回头看他,二人肩膀叠着肩膀,脸近在咫尺,视线正好撞上。
沉默着对视一会儿,兰珏尴尬地退开一些距离。“好香。风的味道。”
“外面风大,大人先回屋里头,马上就能吃了。”张屏摸了摸左侧拂过兰珏气息发烫的耳朵。
陋室一隅,两盏烛火,一人在吃,一人在看。他们卸下所有重负,如同普通人家的孩子。享受这平淡简单的烟火幸福。
风又起了一阵,吹得兰珏身后梁木一侧的灯笼,轻轻摆动,影子落在兰珏身上,飘啊荡啊的,入了张屏的心。
“张屏,我们如今的对手是太后。摩箩族,陶寺卿是前车之鉴,你不怕吗?”
兰珏移开目光看向他身后书橱,上面放着堆积成山的《奇诡夜谈》。
“怕,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身为摩箩族幸存者,查清二十年前真相和镜湖先生身份,责无旁贷。”
兰珏收回目光,重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兰大人…我…”
“你想好了,就到兰府找我。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兰珏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二人静静凝望彼此很久,像用无言的目光诉尽深埋于心的未尽之语。
兰珏的眸子与旁人不同,是淡淡的褐色,像两颗千古琥珀,永蕴流光。摇曳的烛火里,隐约可见眼角一丝纹路,似搅乱碧波俏皮的鱼尾。
张屏看痴了,又贴近了瞧。见他不停眨眼,目光躲闪,泪痣越发惹人怜爱。
兰大人的眼睛就像盛满水的镜花水月。眼下泪痣就是那颗心病。
他似被施了术,入了蛊,在他泪痣印下一吻。
“张屏……”兰珏的声音少见的慌乱。
他低头,见他双眸轻阖,睫羽轻颤,烛光下,脸颊边缘拂了一层细细的绒毛。朱唇微抿,轻启,呼吸,似还要说什么,他喉头滚动,犹如涸辙之鱼,情难自禁地含住他的唇,慢慢吻了起来。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吻他,却好像吻过千万遍。
一些梦境的记忆和感觉蓦地闯入脑海。他循着记忆攫取他唇舌的芬芳和感觉,渐而越发贪婪用力地探索每一个角落,他轻颤着承受他的唐突冒进,慢慢给予回应。
这一刻,他们彼此都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心无旁骛地感受对方的吻和爱意。
天地渺渺,俗海茫茫,此刻,唯余一方陋室,两盏烛火,一对灵魂相吸,难舍难分的璧人。
“咣当”一声,板凳翻倒,兰珏带着张屏摔在了地上。张屏身子覆过来,继续吻他,动情之际,手落在发上,想要拔掉束发的玉簪。
兰珏偏了头,伸手阻挡,张屏立即停下,目光带着不解。
兰珏深吸一口起,推开他,“我的马车还在楼下。”起身,背对整理有些凌乱的白色内领,“见你已无大碍,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好。”
“不要忘了我说的。”
兰珏走后,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久久不能入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又开始回忆那个梦境。总觉哪里不太对。
他躺在床上,从手帕里掏出兰花香囊。手帕是兰珏第一次为他包扎留下的。
香囊的味道和兰珏身上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兰珏身上的味道更好闻。
他抚摸着背面的“珏”字,轻轻落下一吻,闭上双眼,很快入了梦。
“哥哥,你身上好香呀,是什么味道?”
“是兰花。父亲说君子如兰,当以兰佩之。苦若的身上也很香哦。”
“嗯?有吗?我怎么闻不到?是什么味道呀?”
“嗯……有稻香,花草树木,山川湖泊……是风的味道。自由的味道。
剧版屏兰,病弱兰,私设如山,一切都是为了谈恋爱!
奉命在居庸山下接应的王捕头第六次赶着马车去山门口转悠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动静。
眼瞅着县令大人背着人下山,随行的衙役个个眼观心心观鼻地紧随其后,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老王头也惊讶得一连擦了两次眼,唯恐自己认错了人。
所幸他是老江湖,惊讶归惊讶,面上滴水不漏,不等张屏吩咐,已经手脚麻利地打开车门,铺上厚厚的棉垫,帮着张屏将救下的人安置在车厢里,又麻溜地解下水壶递过去,“大人,喝口水吧.”
递出去的水壶没人接,王捕头有些讪讪地挠挠头,琢磨着此举是不是太过唐突,张大人是读书人,就算...
递出去的水壶没人接,王捕头有些讪讪地挠挠头,琢磨着此举是不是太过唐突,张大人是读书人,就算平日里和他们一起风里雨里地查案不讲究吃穿,终究还是不一样。
正寻思怎么借个话头圆场,他忽然听见马车里的人模模糊糊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张屏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在,我在…”
似安慰似承诺,短短几个字,却透着说不尽的温柔。
王捕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张屏从见面就没说过一句话。
自家大人的视线和所有感知似乎都集中在车厢里的身影上,仿佛此刻这世上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存在。
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王捕头大着胆子往车厢里瞅了瞅,只见那被救的男子双眼半合,眼睫下目光涣散,脸色就像一张薄而透明的宣纸,唯一带颜色的就是嘴唇,因为沾上斑斑血迹,在日光下显出一种格外触目惊心的诡艳。
王捕头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却从未见过如此俊秀雅致的人,只可惜这位公子气息微弱,整个人仿佛一碰就会粉碎的琉璃。
虽然素昧平生,眼见这公子伤重却依旧咬牙苦撑着清醒,过惯了刀尖舔血日子的王捕头也不由心生倾佩。可那苍白如雪的面容却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没了着落,喃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为难着,张屏蓦地打破了沉默,“王捕头,陆神医请到了吗?”
“请到了,请到了,”王捕头一迭声地说:“就安置在离这里不远的庄子里。”
“庄子干净吗?”
张屏问得隐晦,王捕头却立刻会意。
“这薛庄的主人从祖辈就搬来昌邑县,老实本分,绝少和外人来往。”
张屏微微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缓缓道:“今日之事,切不可泄露半分。”
王捕头心头一跳,有些愕然地抬头,只见张屏面沉如水,他的轮廓本就比常人深邃,此刻从马车上由高而下看过来,眼睫下那丝眸光仿佛深潭,微抿的唇角透着冷肃锋利。
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和敬畏,从王捕头的心底油然升起,肃然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十年后,当王捕头和自己的徒弟谈起权倾朝野的张首辅,还忍不住感慨,说自己从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县令绝非池中之物。
一柱香之后,一辆马车悄然驶进了薛庄的大门,直抵后院。
与此同时,张屏口中的陆神医也被请到内院。
陆神医名唤陆九渊,生于杏林世家,医术高超,云游四方的时候路过宜兰县,机缘巧合结识了有“拉面神探”之称的新任县令,两人意气相投,遂成了忘年交。
一踏进内院,陆九渊就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在外迎候的下人个个目不斜视,大气也不敢出,推门而入,屋内竟然空荡荡的,只有张屏独自守在床前。
听见门响,张屏回头看清来人,立刻起身要行跪拜之礼:“先生…”
陆九渊赶紧伸手将他拦住,只见平日里才华过人精明强干的年轻县令神情憔悴,眼眶里满是血丝,心里大为震动,“你这是…”
“……”张屏动了动唇,声音亦如在砂纸上磨过一般低哑:“求您救救他。”
陆九渊疾步上前,只往塌上看了一眼,眉心就狠狠地一跳。
塌上的人伤势严重,虽然已经敷过药,但是血早早地就把药粉冲开了,因为失血过多,冷汗涔涔的脸颊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苍白冰冷。
陆九渊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给他诊脉,脉象果然浮浮泛泛似有似无,接着又仔细查看了伤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正打算跟张屏细说病情,眸光落在挚友身上,蓦地一顿。
张屏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撑着床柱,一瞬不瞬地望着卧榻之上的人,年轻的面容依旧英俊坚毅,可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上臂在衣袖下显出不明显的轮廓,那是肌肉极度绷紧的迹象。
心性坚韧如磐石的他,此刻竟然充满了一种易碎的脆弱感,让见惯了生死离别的陆九渊忽然不忍直言相告。
沉呤了一下,陆九渊道:“你且去沐浴更衣,待会儿需要你帮忙。”
张屏有些疑惑地望着陆九渊,似乎理解不了他的言下之意。
“快去吧,”
面对陆九渊的催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强迫自己起身,退后一步又一步,才生怕自己会后悔般,转身头也不会地冲出房门。
张屏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仆人侍奉着沐浴,洗去一身的尘土和斑斑血迹,刚换上干净衣物就急匆匆地奔回兰珏所在的客房。
刚进门,他就觉得自己被抽空了魂魄,骨髓中升起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数步之外静卧在榻上的身影。
兰珏闭目仰面躺在床上,面白如雪,嘴唇泛着淡青,上半身插满了金针,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一具尸体无异。
“快过来帮忙,”陆九渊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过,飘渺而不真实。
张屏却仍未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门口。
陆九渊啧了一声,疾步上前将他拽到床前,“别发愣,我要给他扎针接骨,你帮我按住他,只要能熬过今晚,醒过来就没事了。”
张屏终于在一片让人窒息的绝望中抓住了一点光亮,依言坐到床边,伸手按住了兰珏的肩膀。一触之下,只觉得他的身体凉得吓人,贴在掌心宛如一块冰。那温度让张屏心里狠狠地一哆嗦,突然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万一兰珏再也醒不过来,他该怎么办?
“小心一点”,陆九渊拔出金针,朝这边瞥了一眼,警告道:”按住了,别松手。“
下一个瞬间,他双手如风将一根根金针扎在伤腿上,兰珏的身体先是剧烈的痉挛了一下,随后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情急之下,张屏一把抱住不住挣扎的男人,任凭他在自己怀里冲撞,砸出连声闷响,却至始至终没有哼过一声。
他不会放手,死也不会再放手了。
就这样枯坐一夜,天际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的时候,张屏望着怀里依旧无知无觉的人,缓缓抬起手,颤抖着为他拨开额前凌乱的发丝。
“你看看我,大人…”他的声音明明很温柔,却因为压抑的哽咽而透着嘶哑,“我一直都在呢,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屏的心飞速地下坠,滑向无底深渊,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现,如果没了兰珏,还要真相做什么,还要这世间做什么?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他还没有意识到是不是错觉,就听见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问,“……这是哪里”
张屏简直不敢相信,微喘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薛庄,在回家的路上。”
兰珏的眼睫颤抖得像是随时要合拢,神情迷茫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
“醒了就没事了,”张屏这才被滞后的巨大喜悦淹没,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陆神医说过,能熬过昨夜你就一定会好的,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他的絮叨猝然中断,只觉那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在他冒出胡渣的下颌停留了片刻。
“……你累了……”兰珏恍惚道,下意识地抱了抱他,又疲惫得合上了眼帘。
张屏呆在当场,两日里惊心动魄的绝望和苦楚,都在轻轻的拥抱里烟消云散。
然而那次短暂的清醒之后,兰珏又陷入了昏迷,当天夜里竟然发起了高烧,身体痉挛,导致伤口迸裂出血。陆九渊让人端了火盆进来,将整个房间烤得宛如夏日,又和张屏一起用烈酒一遍一遍擦拭兰珏全身,兵荒马乱直至天明,才勉强把越烧越高的体温压了下去。
事后兰珏在断断续续的高烧中昏睡了数天,水米难进。到了第五日,张屏直接将陆九渊拦在屋内逼他给个说法。
“兰大人为何会如此?”
对上张屏执着的,甚至是孤注一掷的眼神,陆九渊喟然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殚思极虑,慧极必伤。”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将张屏封印在原地,直到陆九渊的身影消失在远门外,他才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床前,怔怔地望着昏睡中的兰珏。
因为发烧畏寒,兰珏身上盖着一丝杂色不见的雪白狐裘,他的脸颊和狐毛竟是浑然一体,完全分不出两个颜色来,几缕长发散落在耳侧,黑的越发深黑而白的越发素白。
视线一寸寸沿着他线条优美却异常消瘦的脸颊滑过,那一刻张屏满腔的疼惜和苦涩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十年的忍辱负重如履薄冰,早已伤人于无形,那块断骨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片雪花。
张屏忽然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从今而后,他就算上穷碧落,也不会让眼前的这个人再受半分的委屈。
至那一日起,薛庄的人发觉张县令变得有些古怪。除了在内院陪伴病人,他忽然成了厨房的常客,不论清晨还是深夜,都能见到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玉露羹,长生粥,金乳酥,长春卷…琳琅满目的美食流水一般被送进内院,哪怕是费心费力了半天,只有寥寥几口能被喂进病人口中,张大人还是乐此不疲。
“佩之,药都喝完了”,张屏把汤勺放回药碗,一边娴熟地收拾一边开始每日的自问自答,“今天想吃点什么?我新做的糖蒸酥酪的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院子里的杏花开了,你想不想瞧瞧?”
张屏俯身正准备把兰珏从床塌抱到窗台前的躺椅,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一偏头,正撞上兰珏微抬的视线。
房间里一片安静,张屏久久无法动作,从指尖到手臂都僵成了一根棒槌,半晌才轻而又轻地问:“大人…”
他连呼吸都不敢,仿佛怕惊醒这场难以置信的梦境。
兰珏静静地注视着张屏,漆黑的眼瞳里如云一般翻卷着微妙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珏开口道:“方才那句,再说一次。”
张屏愣住,想了想道:“院子里的杏花开了,你想不想瞧瞧?”
他打断:“前一句。”
“今天想吃点什么?我新做的糖蒸酥酪味道不错。”
“再前。”
一丝可疑的红云爬上张屏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佩之……”
兰珏望着他不说话,温润眼底如同明珠辉映,唇角微微翘起,随即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刹那间,仿佛天地春光都盛在了这一笑之中,连窗外如云的杏花都黯然失色。
你可知,我穿越风雪归来,只因为听见你在呼唤我的名字?
佩之,佩之…
原来,
竟是刻着这般温柔眷恋的两个字…
你们要的病弱
黑云压寨,天空劈开一道闪电,断续的雷电和一阵阵倾盆的大雨,将京城冲刷成烟波水墨。张屏骑着马奔驰过白虎大街,斗笠划开漆黑的雨幕,冰凉的雨水拍在脸上。子时宵禁之后,整个京城安静得吓人,只有嘈杂的雨声,和马蹄重重砸在条石路上的踢踏声。张屏用力甩了一鞭子,心急如焚,简直恨不得自己能飞。
“相爷…”旭东来开的门,话音未落,就见到张相丢了斗笠,一刻不停往里面走,若不是还要解下蓑衣,只怕已经飞奔而去。
“郎中怎么说?”张屏喘不上气,虽然有斗笠雨披,但衣服上,裤腿上,全是湿的,脸上也一片冰凉,嘴唇白得吓人。
“看过了,还是吐…”旭东急急忙忙跟上,接过张相脱下来的外袍。
“退热了?......
“退热了?”一屁股坐在门廊脱鞋,袜子也一并扔开,这才踏进屋里。
“退了一点儿,但还是热,用冷水擦过,本来也敷着额头,就是大人一直喊头疼,不让敷。”旭东把张屏丢下来的官靴整齐摞在一旁,没进屋,站在门口回话。
张屏把手在铜盆里洗干净,然后双手合十用力擦了几下,估摸着不冷了,才轻轻走到床边,摸了摸兰珏睡得不太安稳的脸颊。
他醒着,但病得难受,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睛,只是哼哼了一下。
张屏便难受得肺腑搅成一团。
这病看似来得突然,其实早有征兆,都是旧患,往日也全靠张屏日日叮嘱着饮食起居才渐渐将养起来,无奈沉疴宿疾,积重难返,每每有一点起色,又因为户部事忙给累出病来,断断续续小半年。昨日查库,突然暴雨,又因连续一月的繁重公务,到下午便倒下了,水米不进,还一直吐,夜里又发热,旭东害怕,请人去禀报了张屏。
也都是赶了巧,张屏为了河西道的官员任免,忙了好几日,每日一下朝,便有好几位大人来周旋游说。因为怕搅扰到兰珏,忍着几天没到兰府来,却出了这等事情。
张屏的指尖在他眼睑处点了点,凑近些,小声问,“哪里疼,我给你按一按。”他有时觉得兰珏就是块豆腐,手心里捧着都怕给嗑坏了。
兰珏终于动了动眼皮,也不知睁没睁开,嘴唇颤抖着,嗫嚅出两个单音,也听不出什么意思。
张屏却点点头,把沾了泥点儿的裤子脱了,摸了摸身上的单衣,是干的,才放心的爬上床,连人带被子裹进怀里,曲起手肘,将兰珏的脑袋放在肩窝处,再轻轻揉他的上关穴。
兰珏的呼吸很沉,也很烫,这么半坐着又头晕目眩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又疼又难受,他向来能忍,但知道张屏来了,就忍不住委屈,不一会儿竟低低的抽泣起来。
“怎么了?”张屏慌慌张张给他擦眼泪,搂得更紧了些,“难受吗?是不是又想吐?”
他胃不好,十几年的老毛病,后来在靖州府撞了头,也不知这俩病是怎么回事,就兼搭着折磨他,稍微长点儿肉,病一回就全折回去了。
兰珏嗓子也疼,四肢百骸没一个地方舒坦的,在张屏怀里动了动,满脸都是难受。
“旭东在煎药了,要是还不好,我给你扎针。”张屏把嘴唇贴在他额头上。
金针入穴,虽然能缓解疼痛,但治标不治本,张屏不敢常用,只是看到他实在痛苦的时候,才拿出来。但兰珏若清醒着还好,若半昏半醒,扎针的时候就总哭,张屏心疼得要命。
三更之后,雨下得更大了,屋里几乎没有光亮,旭东把药送进来,又悄悄出去,把门窗关好。
兰珏总算缓了过来,嗓子用汤药冲了冲,才开口说道,“今日,得告假…”
“嗯。”顺手把药碗搁好,仍把人搂着,“我也告假,一会儿等你睡了,给你做点儿米羹。”
“那怎么行?”兰珏皱眉,“河西道…”
“能别操心吗?”张屏突然哑着嗓子打断他,“我今日都吓死了,你还只想着河西道。”
他还很年轻,做了两年尚书令,也还没到而立之年,有时和群臣站在一处,像个翰林院的文书,一身书卷气。但处理起事情来,又铁口直断,雷厉风行,六部官员有些怕他,连王砚都说,这世上有两件事,在张屏那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一是兰珏,二是公务。
饶是这样的张相爷,这会儿也拉着兰尚书的袖口撒娇,“你能不能多顾顾自己,顾顾我。”
这一夜,也确实说不清谁更遭罪,兰珏抬手摸了摸张屏的下巴,有点儿扎人,想必整个人都落拓得不行,难为他了。
“要怎么顾?”兰珏握住张屏的手。
“跟皇上说,户部尚书不当了!”张屏今年说了四次,两次被皇上给驳回来,两次被兰珏劝住。
作为尚书令,他被人尊称一句张相爷,自然知道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委实找不到人替换,近些年内忧外患百废待兴,户部没有一日清闲,兰珏的病也一次重过一次。
“怎么又提这事。”兰珏苦笑。
张屏只知他硬撑,却不知,若他不在户部,把住钱袋子,张屏的尚书令怎么镇得住六部这些老狐狸。陛下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才死不松口,硬把他摁在户部不挪窝。
“你应下了,我便不提了,立刻进宫,替你向皇上请辞。”
“陛下不会答应的。”
“由不得他不答应。”张屏抿了抿嘴唇,“他若不答应,我就关了门在家守着你,一日不应,就关一日,大不了,他把我俩都罢黜了。”
兰珏被他突生的莽气给逗笑了,又道,“胡闹。嫌命长啊?”
“不是胡闹。”张屏低头亲他的脸,“我想长久的和大人在一起,大人若有个三长两短,张屏也活不了,命长命短,只在大人手上捏着。”
这话若换了别人,就是油嘴滑舌,但张屏说什么定是心中所想。
兰珏愣了愣,张屏到现在也常称呼他为“大人”,不加任何的前缀,像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兰府家仆似的。墨闻就常牙酸的念叨,堂堂一国之相,伏低做小,成何体统。
“再说吧,许是到秋后…”
“去年就推年后,年后就推端午,现在又是秋后…”越想越气,抓着兰珏的手腕子用力亲了亲,“你就推诿搪塞去吧。”
兰珏浅浅笑了笑,胃里好些了,头也不疼了,张屏身上热乎乎的,烘得他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歪着了。
巳时刚过,旭东来敲门,像是很心急,手上没个轻重,张屏一下子醒过来,连忙捂住兰珏的耳朵,应了一声,“马上。”
把胳膊抽出来,蹑手蹑脚的下床,门外,旭东捧着官服,说,“皇上来了,相爷快换了衣服,出去见驾。”
张屏皱了皱眉,搞不懂这永宣帝又要干什么。
兰府的风光果然好,雨后初晴,缸里几片浮萍,一枝莲花,映出斑斓水光。皇帝喝了一口茶,香气是够了,浓厚还差些,大抵是下人冲泡的,不似兰卿煎煮,文火慢滚来得浸润。
张屏匆匆而来,一身官服,却没戴官帽。
“臣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又不是你家,你接什么驾,告什么罪?”
“回陛下,兰尚书,病了。”他把病字咬得很重。
皇帝抬头看他,随手挑起一根茶叶丢进水缸中。
“下面有鱼。”张屏没头没尾的说道。
“嗯?”
“叶子下面有鱼,不能随便丢东西进去,不小心会养死。”
“呵。”皇帝哭笑不得。
“兰大人也一样。”张屏接着说。
“一样什么?”
“一样得小心养。”
皇帝被怼得哑口无言。
“朕听闻兰卿病重,亲临探望,人参鹿茸,各色奇珍,都带了来。户部的事也暂由侍郎代管,他可多休息些时日。如此,还不算小心将养?”
“还不够。”张屏头虽低着,嘴可没闲下,“兰大人痼疾难消,非一日一月可治。户部事忙,他又能休多少日?请陛下开恩,另择贤良出任户部尚书一职。”
“张屏!”皇帝横目,“你不要太放肆!朕说过,兰卿乃国之股肱,户部尚书他当仁不让。况且,六部之中,哪里有清闲的衙门?”
“臣觉得礼部尚书就很合适。”张屏张嘴就道,“正巧接下来三五年都没有大祭,兰大人也可以把从前在礼部编纂的《礼乐》一书完成。”
“荒唐!六部是你家开的铺子吗?”
“那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尚书令一职。”张屏抬头,“既然户部离不开兰大人,张屏就回家专心照料大人起居…”
“混账!”一把砸了茶杯,碎片飞溅,到处都是。
兰珏听闻皇上来了,挣扎好久才穿好衣服,勉强让婢女梳了头,才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天威震怒,心里一紧,快步而来。
“臣兰珏,参见陛下。”
皇帝本是拍案而起,见他要跪,连忙伸手扶住,“免了,免了…”
张屏倒是一动不动,气得不轻。
兰珏左看看,又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兰卿病重,怎么还出来了,快坐。”皇帝仔细打量,确实病得厉害,一阵风都能刮走似的。
“本是昏沉,听到争吵才出来,却不知是谁搅扰了陛下?”
“哼!”皇帝冷笑,“除了张屏,还有谁有这胆量?兰卿素日可受得了这般脾气?”
张屏张张嘴,没出声又闭上了。和皇帝讲什么道理,皇帝是全天下最不讲道理的人。
“臣愚钝,不知张相说了什么,顶撞了天子?”
“他说,朕应当把你从户部调去礼部。”皇帝叹气,“卿以为如何啊?”
兰珏心里该明白,他在户部,一是为了朝廷,一是为了张屏,怎可轻易离开。
皇帝懒得和张屏掰扯,就把这难题丢给兰珏。
“臣…”兰珏顿了顿,“臣领旨谢恩。”
“啊?”皇帝瞪大了眼睛,连张屏也愣住了。
“臣的确无力再胜任户部尚书一职,原本想身体好些就进宫请辞。”
“你…”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陛下一言九鼎,臣也谢过陛下大恩。”张屏二话不说就给皇帝磕了个头。
被这俩给算计了。
永宣帝一言既出,的确很难收回,低头寻思了一阵,又道,“可惜近来的调令都卡在河西道那摊事情上,张相一直拖着不办,吏部也不敢动,这兰卿的调令恐怕得缓一缓…”
“三日内,臣一定处理完河西道的任免,陛下请放心。”张屏一口应下。
这河西道因旧案,一直内乱不止,州府和军政打得不可开交,朝廷里也各有一支人脉,每日上朝必吵,已经十日有余,丝毫没有进展。现在张屏一口应下,也算卖个好,让皇帝扳回一城。
“好。”皇帝又看了看水缸,“里面真有鱼?”
兰珏点点头,从案台下拿出一包鱼食,“陛下可愿喂一喂?”
“算了,太难养,养死了赔不起。”皇帝哼了一声,“兰卿好生休养,朕就不打扰了。”
兰珏见他要走,忙起身相送,一路送到门口。
“你不走?”皇帝问张屏,一抬头又见到王砚远远往这边走来,直叹气道,“朕当初该让兰卿做这尚书令才对。”
“臣无能,做不得。”兰珏忙拜道。
“行了,别送了。”没和王砚遇上,皇帝上了马车,立刻回宫。
倒是王砚一脸疑惑,边走边问,“刚刚那是…”
“是谁又与你何干?”张屏也不客气,直接在门口截住他,拉扯道,“大人还病着,要静养,都别去打扰他,河西道官员任免的事,我有话问你,现在就去官廨。”
“唉?”王砚看了看兰珏,见他实在弱不禁风,只得点点头,“走,走,现在就走,张相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胳膊就被丢开,再看,张屏一脸乖巧的走到兰珏面前。
“米羹都做好了,吃的时候热一下,我还蒸了梨脯,用山楂水泡过,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大人多少吃一点儿。”又叹气,“若吃了吐也不要紧,再吃便是,不能饿着…”
“我知道了。”兰珏偷偷看了看他身后的王砚,有些不好意思,又催促,“你答应三日解决河西道的事情,可有把握。”
“有的。”张屏点点头,“你也不许再劳神想这些,我尽快回来,晚上用蜜枣熬粳米粥,大人想吃马蹄糕吗?我去碧水斋买回来。”
“嗯。”兰珏委实受不住王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快去吧。”
王砚倒不是故意要看,只是肚子咕噜一声,越听越饿。
张屏巴巴的看兰珏进去才转身要走。
“不急一时吧,”王砚苦笑,“张相赏光跟下官吃个便饭再谈公事?”
“不用了。”张屏头也不回,“王大人也快些决断名单,交吏部审核,莫要误了期限。”
王砚叫苦不迭,偷偷给白鹤使了个颜色。
哼!本官立刻就要吃碧水斋的马蹄糕!绝不等到晚上!
◎张屏×兰珏/一发完/文笔烂/OOC预警
兰珏没想到,张屏这样的愣头青,在qing事上,却有着和查案时一样的细心体贴。
两人对这种事都没什么经验,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兰珏已经有些记不太清昨晚的事了。
懵懵懂懂间,就开始了。
...
兰珏现在整个人都被张屏以环抱的姿势紧紧搂着,身上干爽,已经被清理过了,就是腰间十分酸痛。
或许是察觉到他醒了,张屏松开了一直箍着兰珏腰侧的手,声音温柔,好像还带着几分哄人的语气:“兰大人醒了,要不要我抱着你洗漱”
兰珏想说不用,他还不至这般娇弱,可刚张开口,干涩的喉咙却只发出了一声气音,张屏赶忙递过来一杯茶水,扶着慢慢他喝下。
感觉到嗓子好受了些,还没等说话,就被人抄了膝弯,张屏抱着他下了床,又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椅子上,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
张屏拿起梳子,给兰珏整理头发,那是一头乌黑浓厚的美发,自然的披落着,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他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梭,不禁有一瞬间的愣神,昨天晚上,兰珏的头发好像和他的抵在一起,相互交缠,还有几绺落在了他的肩颈处,蹭得张屏连心都有些发痒。
偷偷压下身体的那份燥热,张屏又开始给兰珏穿衣服,系腰带时扶过那杨柳一般的腰肢,他又开始忍不住回想,昨天晚上,兰珏躺在自己身下,眼尾,鼻子,耳朵都是红红,让他情不自禁的想去亲吻。
兰珏亲起来软软的,香香的,让他止不住的上瘾。
这样想着,张屏略微低头,在兰珏的脸侧轻轻吻了一下。
兰大人耳朵红了……脸也红了……和昨天晚上一样……
明明现在才刚刚立春,张屏却感觉现在比仲夏的时候还要热上几分。
过了好一阵,张屏缓缓开口:“……我给你做了红枣粥,还有几碟小菜,都在小厨房温着呢,叫旭东传上来就可以直接吃了。”说完人就有些急着往外走。
兰珏心里疑惑,快速叫住他,问:“怎么不一起吃了?”
张屏嗓音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哑:“我去降降火,马上回来!”
“降火”兰珏看着张屏慌乱跑出去的背影纳闷,“现在不是才二月份吗?哪来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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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火,谁又知道呢?
最近在看的新剧,一下子就磕上这对了,感觉好配,忍不住摸了,写的不好,多多包涵。
斗胆悄咪咪开个学步车,女神原谅我我真的想吃屏珏肉呜呜呜,就让屏屏咬一口兰大人尝尝味儿上车打卡私设是兰大人升礼部尚书屏屏从丰乐县调回刑部之后俩人甜甜蜜蜜
月中三十日
兰珏指间夹着枚黑子摩挲,眼见着对面兰徽坐得歪歪扭扭,小手推了白子几次,才着准位置。
他侧头问道:“几时了?”
一旁侍立的小厮轻步过来,“老爷,过三更了。”
兰珏点头,把棋往笥里搁下,伸手抚摸兰徽昏昏欲睡的小脑袋,温声道:“明早还要随先生背书,去睡罢。”
小孩不经熬,到点钟早就起了睡意,自己东倒西歪的还坚持要陪他。
小厮机灵,一听他这么说,取了大氅便往兰徽身上裹,被兰徽摇头推开了。
兰徽坐直了揉...
兰徽坐直了揉揉脸,“儿不困,儿陪着爹爹。”眼皮却重得很,坠着千斤一般频频往下掉,犯倔的模样倒是很有些像了张屏,越发接近多年前他梦中的情形,这不好。
“你张先生朝务繁忙,今日不定会来了。”兰珏看着好笑,起身拿了大氅亲自去抱他,没料想手臂一沉,险些没抱住。
小厮为他披上狐裘,兰珏笑了笑,“多日未曾掂量过你,竟这么沉了。”
一出门,寒风立时剐尽了周身暖意,刺破厚重的长袍扎进了肌骨。兰珏把怀里的兰徽又裹紧一些,送他回了卧房。
进被窝没一会儿兰徽就睡瓷实了,临睡前还嘟囔着数落了几句他张先生。
没大没小。兰珏按下嘴边的连串训诫,自己也有些乏,在床边坐了片刻便起身,轻轻出去了。
今日休沐,又逢兰珏生辰,本打了招呼叫张屏来府上吃饭,不巧小皇帝正传了他进宫面圣,直到暮色四合也不见出来,张屏托人递了口信到尚书府,兰珏还是等了他许久。
这时他解衣欲睡,小厮又进来通报:张大人披星戴月的,来了。
兰珏只好再把狐裘披上。
夜深风寒,他没再出去,直接在卧房外室等着。他不同张屏见外,等张屏捧着食盒站在门前,倒还是抬眼看着他,唤一句兰大人,再垂下眼皮,自己干巴巴认了个错:“学生来迟了。”
兰珏弯起唇角让他进来,伸手拂去他肩膀上冰凉的一片月色,“圣上倚重,我又怎会怪你。”
张屏默默把食盒放上桌子,揭了层挡板,端出个上下贴合的双碗扣来。一打开,香葱翠绿,青菜鲜嫩,几块篦出细刺糯软的刀鱼卧在小团面上,汤汁贴着碗沿泛白,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一双竹筷递到手上。
张屏还是垂着眼睛:“寿面,大人尝尝。”又补了一句,“消夜不宜过油,清淡的。”
兰珏捏着筷子却没动,“出了宫就回家做面,自己吃过了没有?”
张屏摸了杯子,倒了茶水推到兰珏手边,点点头:“吃过了。”
他从丰乐调回京里六部后到底还是这么个死性子,心实在的好,到了嘴上半句都说不出来,对着他兰珏也一样,不能多指望什么。有时候大势所趋他也活泛,只到他面前就偃旗息鼓。
但这做面的手艺倒愈发精进。兰珏晚饭用得没多早,这时候给诱惑着竟觉得饿火窜起一小撮,便专心去尝这份迟到的贺礼。
他本来是准备就寝的,墨发抽了玉簪,长长垂至腰背,因着微俯的姿势,不时有几缕滑到身前,兰珏把它们一并绾至耳后。
张屏在旁见状,心里难抑地一动,起身去取来条绸带,以指为梳替他拢起长发,在发尾处系紧,打了个结。
兰珏搁下筷子,用巾帕沾了沾唇,忽然直视他。
目光猝然相接,张屏惯耷下眼皮的招数也不顶事了,他想移开,兰珏双目似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他想接着望,又觉那眼睛里若有天河寰宇,悬崖边上站久了,会掉下去。
兰珏叫他了:“这么久了,你不同我说点儿别的?”
文人纤长的指尖碰了碰他通红发热的耳根,张屏一瞬僵硬。
他早该知道,兰珏这样通透的人,这样七窍玲珑的心,怎么会看不穿他一张棺材脸,挖掘不出他打算带进坟包里的朦胧爱慕?他生得好相貌,见过最多的恐怕就是如他一般的眼神,最是好分辨。
他早就知道。
不信鬼神说的人,心底究竟是还压着一丝侥幸,盼望深谷幽兰也会看见他这把长得高壮的芹菜。
张屏松开手,掌心里兰珏的黑发从指缝流水一样飞泄走了,心里的热气儿也跟着跑了一半,他朝着门退开两步,垂手而立,“学生知错。”
话出口,生硬口气他自己都觉得硌嘴,搜肠刮肚想找点儿什么补救,却活像吞了一肚子乱麻,理不出个头绪。又黏了坨糨糊,两片嘴皮分都分不开,憋得厉害。
兰珏慢吞吞地站起身走过去,端详张屏这做惯明察秋毫事的刑部郎中,反成了堂下候讯等判的待罪之人。
“如此多年,我明白你的心思,为何你却不懂我的心思?”
张屏抬起头,依旧是不解风情的一张脸,黑沉沉的眼睛里映了烛火,有了点儿熹微的曙光闪动起来。
他确实是不敢信,兰珏也会喜欢他。
兰珏踮了点儿脚,扶住他手臂凑过去。
唇上有些轻软湿润的感觉,叫张屏想起西北老家,大旱多年后细细密密飘下的第一场雨。雨丝浸润干涸的草场田垄,滋养花果牛羊,也是这般。
“学生懂了。”
张屏生来木讷寡言的嘴,终于咧出了个笑模样。
他确实不常笑,上朝时像个锄头往金銮殿光可鉴人的地板里一撅,盘根错节准刨个底儿掉。朝堂平白多了莫名肃杀的气氛,启赭私下里都同启檀说过,张屏在百官里蹲着,朕上朝都不能多瞅他站的那块儿砖。
于是这笑了便非同小可,分外能打动人。
“溯望山?”兰珏放下筷子。
张屏放下碗,把远角一盘凉拌的芦蒿挪了挪,搁在兰珏面前,“是,我一路追着这个顾郎中,原本还担心被他发现。”
芦蒿是江南产的,运到靖州府十分不便,现在也不当时节,之前在徐文杰冰窖里藏着,这会儿拿出来给兰珏品尝,张屏就不客气的做了四道小菜,有凉的也有热的。
“他在溯望山做什么?”兰珏其实已经吃不下了,但张屏一直望着他,便又勉为其难吃了一口。
“什么也没做。”张屏见他又动了筷子,才再端起碗吃饭。
“特意出城,几十里地,什么也不做?”兰珏皱眉,“而且,偏偏是溯望山,偏偏在得知洛徵死讯之后,天下岂有这种巧合?”
“我跟着他到溯望山下,又跟着他满山林的转悠。他似乎......
“我跟着他到溯望山下,又跟着他满山林的转悠。他似乎恍恍惚惚神思不属,应是悲伤过度,但,除了在山上游荡之外,的确什么也没做。”
“之后呢?”
“之后,他抱着一棵树大哭了一场,就回长春堂了。”张屏回想那恸哭哀声,有些难受,“我担心他寻短见,已经让旭东大哥安排人日夜盯防。”
兰珏点点头,“做得好。现在种种迹象表明,顾念因与洛徵过从甚密,可能已经从洛徵那里知道了溯望山的机密。徐文杰杀洛徵,除了堵住私盐这个由头,恐怕还有灭口的因素。”
“大人是担心,徐知府会对顾念下手?”
“徐文杰老谋深算,顾念若什么也不知道便罢了,若他知道一二,徐文杰焉能放他一马?你今日的试探,只怕会给他带来危险。”
张屏听着,低头不语,也不吃饭了。
“怎么?”兰珏边叹边笑,“开始反省了?”
“我今日并没想到,洛徵的情郎会是长春堂的郎中,也没想到他会跑去溯望山。”
“你说,你没想过他是郎中?”兰珏突然提起。
“嗯。”
“他拿着长春堂的药,也有可能是郎中啊。”
“大人。”张屏放下碗筷,用衣袖擦了擦嘴,“您是京城的户部尚书,平日经手的公文堆成小山那么多,您会带着公文去青楼吗?”
“烟花之地,玩乐之所。本官自然不会。”
“那顾念是个郎中,号脉坐诊是他的正职,若要给人开方子拿药,完全可以去长春堂,为何还要带到春月楼来。”
“难道是给洛徵的药?”
“大人忘记了?我有验过洛徵的尸身,除了因十三娘下毒引起的心悸之外,十分康健。而且,就像我刚刚说的,洛徵要拿药尽可以去药铺,何必让顾念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拿着长春堂的药包招摇过市呢?莺红说过,顾念每次来可都要戴着帽子,遮住半张脸的。”
“倒也,言之有理…”
“不过…”张屏顿了顿,“现在已经知道他就是长春堂的主人,情况就又不同了。”
“怎么讲?”
“之前以为他是病人,药便是他自己的,现在知道他是大夫,药是何人的,为何带去了春月楼?很多的疑问,全都冒了出来。”
“有疑问就是有线索。我倒想起一种可能。”兰珏突然看向他,眼睛晶亮,“会不会,这药包的主人,就在春月楼里,而且,只能在春月楼里。”
“你是说…”张屏也想到了,“春月楼里的姑娘?”
“打从莺红描述这个人起,我就觉得很奇怪。”兰珏回忆,“一个男人进出风月之地,就算他做贼心虚,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洛徵尚能坦然来去,他一个郎中,无功名在身,无钱财露帛,怕什么?”
“怕别人知道他与洛徵的…交情。”张屏抿嘴。
“这个别人,是谁?”兰珏用手指戳了戳张屏的手背,“会不会就是药包的主人?”
张屏一点就透,露出欣喜的神色,“大人的意思是,他是背着春月楼里的某个人,与洛徵来往。”
“这个人…”兰珏满意的又夹起一块芦蒿,“我大概心中有数了。明日,我便拿着十三娘呈上的毒药,去会会这个顾念。”
“大人自己去?”张屏有点意外,“您不是说…”
“你怕我会打草惊蛇?”
张屏点点头。
“是打草惊蛇。”将芦蒿放在张屏碗里,“也是敲山震虎。”
“大人又在打哑迷了。”每到这时,张屏就觉得自己尚有不足,会去想,换了王大人,是否就能与兰大人心有灵犀。
“明日我们分头行动。我带着旭东去长春堂,你拿着我的令牌去一趟户籍库。”
“大人是想调阅顾念的户籍造册?”张屏蹙眉,“长春堂是他祖上传承,又是多年的老字号,难道还有疑问?”
“我也只是猜测,若能与户籍印证,我再告诉你。好好吃饭吧,看你这一口掰成三口的样子,哪里还像从前的张屏。”
翌日,兰珏果然一大早就出门了。
“张县令。”徐文杰来请兰大人,却只见张屏在院中抻腿脚。
“徐知府。”张屏拱手,“您有什么吩咐吗?”
“兰大人…”
“啊。”张屏像是恍然大悟,拿出一封信,“这是兰大人命下官转交徐知府的。”
“哦,好好好。”徐文杰满脸堆笑接过去,“兰大人不在房中?”
“大人想吃豆腐脑,一早就去市集了。”张屏满不在乎的回答,“还说,靖州府的风土人情自成一派,要好好领略领略。”
“兰大人未免太见外了,理应让本官作陪才是啊,本官立刻就去寻他…”
“徐知府且慢。”张屏一动不动,看着他好一阵,才又问道,“您不先看看信的内容?”
“嗯?”徐文杰看看张屏,又看看信,“哦,是的是的,本官现在就看。”
信是兰珏口述,张屏代笔,里面的内容,他一清二楚,却见徐文杰一边看一边转动眼珠,不知打了什么算盘。
“兰大人要查洛家的流水账册?”徐文杰面有难色,“这可是好几十本账册啊。”
“昨日周十三娘供述洛徵贩卖私盐,还呈上了私盐交易的账本。兰大人也是为了尽早结案,还请徐知府劳神,最好今日便能具结查清。”
徐文杰本就是来打听十三娘的情况,听到这话,心中暗喜,连连应下,很快就回前堂去了。
张屏则按照兰珏的吩咐调阅顾念的户籍,只是人丁户口并不保存在府衙内,而是收藏在各县的县廨之中,顾念是本地人,乃居安县人士,张屏拿着令牌先到府衙请公文,再到县廨开库房,竟也耽搁到午时。
那边,兰珏也颇费周折。
长春堂虽然如常营业,但药铺里只有掌柜的和一个抓药的伙计,兰珏打听郎中的下落,说是昨日受了风寒,今日不坐诊,请他改日再来,或另寻良医。
“长春堂只有一位郎中吗?”
“是啊,长春堂几代单传,子承父业,医术是远近闻名的,尤其是小顾郎中,青出于蓝啊。”
“原来如此。”兰珏笑道,“其实某并非来看病的,乃家母早年受过顾郎中恩惠,得知某行商路过靖州府,特意命某前来拜见。”
“您的母亲?那想必是老顾郎中了,可惜,老郎中几年前大病一场,已经去世了。”掌柜的叹口气,“说来,老郎中一生扶危济困,赠医送药,的确是个大好人啊。”
“老郎中仙逝了?”兰珏故作吃惊,又惋惜道,“可怜母亲时常念叨,如今竟成一桩憾事。掌柜的,某虽无缘拜见老郎中,但母命难违,孝字当先,这小顾郎中,某定要见一见,也好了却母亲的心愿。只可惜,某这次行程仓促,只能在靖州府停留一晚,还望掌柜的行个方便,告诉我顾府所在,某好上门拜见。”
兰珏儒雅清俊,即便扮成商贾,仍脱不了一身文人风姿,说话谈吐,滴水不漏,那掌柜的如何能拂了他的意思,连忙拿纸笔写了个地址,怕他外地人走错道,还简单绘制了一幅地图。
“多谢掌柜的。”他后退一些,躬身一拜,却把掌柜的吓一跳,也忙着对拜。
“对了。”临走,他似想起什么,“某偶得一瓶迷药,说是能进闺房之趣,掌柜的是老药铺了,可否替某瞧一瞧,看那人是否诓骗于某。”
掌柜的便把十三娘那瓶药接过去,倒了一些在油纸上。
“这…”掌柜的面露难色。
“不知道也无妨。”兰珏把瓶子收起来。
“这位公子,您说这药是谁卖给你的?”
“江湖术士。”
“那公子要留心了,这药凶猛,却不是给人用的。”掌柜的苦笑,“这药啊,分明是我长春堂配给公牛下种的。”
兰珏一惊,“是长春堂之物?”
“可不是嘛,怎么有这么凑巧的事,这药还是我亲自研磨,亲自烤制的。”
“是您亲自交给农户的?”
“那倒不是。”掌柜的摇摇头,“我这一天天也离不开铺子,是顾郎中去赴宴,顺道带去的。”
“竟有如此之事。”兰珏皱着眉头,“看来,某果然是上当受骗了,多谢掌柜的提醒,小小心意,聊表寸心。”说着拿出两锭银子。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掌柜的连忙推辞。
“无妨,还请掌柜的对今日之事保密,某毕竟还有几分名声,竟被如此拙劣之术欺骗,委实羞愧,又怕传出去,辱没门楣…”
“啊,我明白,明白。”掌柜的见推辞不掉,便一口答应下来,将银子收下。
正文还在破案,番外谈会儿恋爱
“张相有礼。”那人方才一直东张西望,犹豫半天才走到近前,“下官乃新任江南道节度使沐清,月前上京述职,一直想去相府拜谢相爷提携之恩,怎奈张相公务繁忙,未得允见,今日得遇,请受下官一拜。”
张屏低头剥着栗子,听他一连串的说完,才抬头,“升你做节度使,是让你好好为朝廷效力,与我何干,为何谢我?”
沐清被这话噎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唉。”王砚叹口气,“你别怕啊,咱们这个张相就是这样,软硬不吃,你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王尚书。”沐清连忙见礼。
张屏觉得无聊透顶,继续剥栗子,却见一只手伸过来,被他反手拍开。
“啧。你也差不多得了,拢共一包栗......
“啧。你也差不多得了,拢共一包栗子,全被你剥了,又不吃,看着怪馋人的。”
张屏皱眉,说道,“我本就不想来,官廨里的公文堆积成山,若不是圣上非要到西山寺赏梅,我能在这里剥栗子?”
“是是是,你有理。”王砚白他一眼,“你也说了,是圣上与百官同乐,来西山寺赏梅,还限一炷香内赋七言律诗一首咏梅,这香都要燃完了,张相怎么还不动手?”
沐清转身看了看香炉里只剩下最后一截儿的檀香,也纳闷儿。
张屏又叹口气,取出一张方巾,将剥好的栗子装起来,又随手用胳膊把栗子壳扫到一边,铺开宣纸,提笔就写。
王砚凑过去,嗤笑一声,“你这字可…佩之怎么也不教教你练手好字?”
张屏一气呵成,刚刚好压着铜锣声完成,这才抬起头,看了王尚书一眼。
分明在说,关你屁事。
“诶!”王砚脸皮也是厚,一把抢过来,“啧啧,圣上让百官咏梅,你这梅花没怎么写,倒是围炉煮茶吃瓜就果的很写实啊。”
这时三公九卿也都各自写好,便也围过来互相鉴赏,看了张屏的诗,也委实夸不出来。
“我又不喜欢梅花。”张屏既然完成了任务,站起身,抖了抖官服上的栗子屑。
“梅兰竹菊四君子,以梅花为首位。便是因它含霜傲雪,不畏严寒,自是忠骨诤臣,高风亮节。岂能不爱?”御史台的文官酸溜溜的。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梅花不但拥有文人气节,且艳丽多姿,光彩夺目,入画亦是极美,张相缘何不爱?”户部尚书是个画痴。
“俗气。”张屏撇撇嘴。
“张相真是高见!我家老爷子当初给我赐名就是活用‘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一句,实在俗不可耐,张相早生几十年,我也能落个不俗的名字。”王砚呵呵笑道。
“依下官之见…”沐清见暗潮汹涌,忙出来打圆场,“张相素来简朴,定是不爱梅花艳丽,许是那青竹几许,更得青睐。”
“不错,不错。”刑部许尚书也开口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张相超然不俗,定是爱竹之人,所以才不咏梅花。”
台阶都递到眼前了,张屏愣是要一脚踩空。他一边披上大氅,一边莫名其妙看着许尚书,问道,“几根竹子有什么好看的?”
“噗!”王砚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屏皱着眉头往外走。
“张相留步啊!”圣上身边的齐公公赶到。
“花也看了,诗也写了,我还有公务,就向圣上告个假吧。”
“张相别急,圣上刚才一时兴起,亲手剪了几枝梅花,赏赐给诸位大人。相爷,您先挑吧。挑好了就各自散了。”齐公公一招手,几盘鲜妍欲滴的梅花便一字排开。
“唉,咱们张相不喜欢梅花,还是我这倒霉的墨梅来挑吧。”王砚苦笑着捡一枝拿在手里。
“也许是我们太附庸风雅了。”御史大夫阴阳怪气也拿一枝,“梅兰竹菊,咱们张相看不上。”
张屏瞄他一眼,说,“也不是。”
“嗯?”王砚转了转眼珠子,“那张相是喜欢梅兰竹菊哪一家啊?”一脸坏笑。
“兰花。”张屏从玉盘上也挑出一枝。
“兰花好啊。”沐清松一口气,“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的确与相爷相得益彰。”
张屏终于受不了这人的溜须拍马,就在门前长叹口气,问道,“为何定要给花草安上君子气节的藩篱呢?花草知道你们是如何看它们的么?”
这话可谓不学无术了,三公九卿纷纷侧目。
“那,张相喜欢兰花哪一点呢?”御史大夫怒目而视,非要论个究竟。
张屏想了想,轻描淡写的回答,“娇气。”
王砚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大氅都没披便大步走向自家马车。
“笑死老子了。快,快,去兰府,今天要不把这笑话讲给佩之听,我觉都睡不好!”
张屏见他扬长而去,自己却要被一群言官围着口诛笔伐,心里气得不行。好不容易从西山寺出来,回官廨处理了积压的公务,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才得空。
“相爷,回府吗?”车夫拿着马鞭问道。
张屏上车,却见艳红梅花还在座位上,“去兰府吧。”
车夫敲门的时候,兰府刚点上灯,管家开门见是张屏也不意外,只略微行了礼。
“你家大人睡下了吗?”
“回相爷,还没呢。”
张屏不说话,夹带着一股寒气往里走,轻轻松松找到靠着软垫看书的兰珏。
还没开口,就看到案桌下一枝梅花,眼熟。
“王墨闻越来越爱嚼舌根了。”他抿了抿嘴唇。
“墨闻来给我讲笑话。”兰珏笑盈盈的看着他。
“梅花。皇上给的,说是他自己剪的。”
“放一起吧。”
兰珏努努嘴,但张屏偏不,把梅花往案桌上一放,又解开方巾,把栗子倒出来。
“冷了。你想吃吗?想吃我拿炭火再烤烤…”
“不用了。”
张屏也不坚持,丢了栗子和方巾靠过来,双手捧着兰珏的脸,把额头抵在兰珏的额头上。
“嗯。”抬头笑道,“好像不烫了。”
“可见京城的郎中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是休息得好。”说着就抽走兰珏手里的书。
“嗯,相爷说得对,毕竟娇气嘛。”兰珏意有所指,垂目浅笑。
“哼。”张屏往下一躺,便枕在兰珏腿上,“都说了王墨闻爱嚼舌根。”
兰珏笑不可支。
“还没吃晚饭呢,喂我吃颗栗子吧。”张屏喜欢从这个视角看兰珏,长发垂下,眼波潋滟。
“不是冷了么?”兰珏皱眉,“要不,让厨房给你做碗面?”
“没事。”张屏突然伸手拦腰抱着兰珏,脸靠在肚子上,“这里暖和。”
兰珏哭笑不得,拿栗子喂他,“看来,我还是该回户部去。堂堂三公之列,一国之相,竟然被克扣到买不起栗子,要去顺西山寺老和尚的。”
“那不都是约定好了,你的栗子只能我来剥,我又忙得晕头转向不得空,今日好不容易有闲暇,干脆一次多剥一些。”
“明知公务多,没空用晚膳,也不边剥边吃一些,垫垫肚子。”
“那也是约定好了,我只吃你兰佩之喂的栗子,怕被人投毒嘛。”张屏理所当然的又吃一颗。
“最后还是进你的肚子了。”兰珏笑弯了眼睛。
“下次,一定给你新鲜的,热气腾腾的。”张屏也笑,拿手指梳理兰珏的头发。
“那可有得等了,我听说你今天又把言官得罪了,明日必要参你一本。”
“说来说去,还是怪圣上,没事赏什么梅花。”张屏烦躁的拧紧了眉,“我看,准是圣上不满你从户部迁去礼部,蓄意报复。前几日也无端端搞什么祭天大典,还要礼部尚书幕天席地,颂念祭文,真是没事找事。”
兰珏失笑,“是你非要让我从户部转去礼部,说户部事多繁杂,礼部陶冶情操。礼部一年才几次祭典啊?圣上又有多久没祭天祈福了?”
“社稷根本是民生福祉,不问苍生问鬼神,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你就闭嘴吧。”兰珏把栗子塞进他嘴里,“皇上喜欢你直言不讳的耿直性子,但君臣有别,我身为礼部尚书,可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嗯。”张屏乖乖点头,“我也只跟你说,别气了,大不了我明天上个请罪书。”
这些年,张屏愈发会哄人,兰珏拿他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想来,圣上也不至于小题大做。
的确,不会。
夜里更了衣,皇帝翻看百官的咏梅诗。
“这个张屏,当真不喜欢梅花?”诗里半点儿没提,尽顾着写场面了。
“是啊。”齐公公直叹气,“还说与其赏梅,不如回官廨处理公务。”
皇帝并不生气,看了看瓶里的梅花,“是俗气啊,让人丢了吧。”
“遵旨。”齐公公示意宫女把花瓶收下去。
“等到了夏天,朕再邀百官去兰尚书家赏兰花。”
“御花园的兰花就生得很好,陛下为何要去兰大人家赏花?”
“朕是想看看,娇气的兰花。”皇帝呵呵笑道。
齐公公满脸疑惑,实在蠢钝。
皇帝叹了口气,“果然是个太监,不解风情啊。”
说完,就把那一堆咏梅诗丢开,又把单放在一边的一张拿起来看,“还是兰尚书写得好,字也好,张屏那小子,还要多学学。明日送本兰尚书早年誊抄的字帖给张相。”
“老奴遵旨。”
寝殿熄了灯。
完结章。一些花邪cb,客瓶cb,和一些邪瓶cp的收尾工作。本文只有邪瓶是cp向,其余全为cb。感谢一直以来喜爱这篇文的读者朋友。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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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不渡我】
其七渡我
解雨臣走进吴山居的时候,吴邪正拿着一柄鎏金小剪刀侍弄着花草。
云朵闲散,太阳慵懒。日光融融,穿过树叶形成的缝隙,落了一地摇曳斑驳的影子。那人眼皮都没抬,光凭脚步声便猜到是他,只淡淡招呼了一句:
“来了?王盟新煮的茶,你尝尝。”
解雨臣也不客气,仿佛将这里当作自家后院,自顾自地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竹椅坐下,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状似江山稳...
解雨臣也不客气,仿佛将这里当作自家后院,自顾自地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竹椅坐下,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状似江山稳坐的从容身影,语带新奇道:“你不去盯着他点儿?”
吴邪闻言瞥了对方一眼,直起腰来歇了两口气。
他知道对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张海客来得要更早一些,方才被引着去了会客室,好半晌没听见动静,此刻怕不是正与他敬爱的族长大人诉衷肠,表决心呢。吴邪心下哼哼两声,酸道:
“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没说我什么好话。去做什么?自讨没趣么?”
这两声抱怨却是把解雨臣逗笑了。他已经好久没听到吴邪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字里行间透着点当年撒泼耍赖的影子,不再如之前的紧绷压抑、沉闷冷寂。他心口一松,不由顺着对方的话音调侃起来:“不怕他把人带走了?”
那人听后动作一顿,似是没料到他会追问这么一句,无言地立了一会儿,又摇头浅笑:“想走的,留不住。不想走的,带不出。”转而躬身去拨弄手旁的一盆水仙花,“听墙根不会比这有意思的。”
“打肿脸充胖子。”解雨臣失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人僵在半空中的动作,“不过是笃定他不会走罢了。”
做人讲究一个看破不说破,吴邪不明白这解语花今日是怎么了,左右非要这么怼自己一句。他放下手中的剪刀,慢悠悠瞧了对方一眼,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发小,什么都瞒不过对方那双眼。只不过小花还是说漏了一点,吴邪敛下眸光——他不仅笃定闷油瓶不会离开,也笃定张海客此次前来,并非真要强行将他弟弟带回张家。
“若非成竹在胸,你很难沉得住气在这里修剪花草。”解雨臣似乎也没觉得他能坦然承认,只慢条斯理地端过茶杯,嗅了嗅茶香,又轻抿一口,兀自评价道,“茶是好茶,就是这杯子丑了点,不大相配。”
挑剔!吴邪暗暗槽了那人一句,撇撇嘴道:“丑习惯了,小九爷担待些吧?”
冷不丁被根似曾相识的软钉子扎了一下,解雨臣稍一愣神,两三秒才回过劲儿来。他轻笑出声,面上却无半分不悦,四两拨千斤地将话还了回去:
“听说前几日小三爷大开杀戒了?”
不是小佛爷,而是小三爷。久违的称呼,久违的人与久违的插科打诨,此刻再次提及,心境却已迥然不同。吴邪佯装惊奇地转头瞧了解雨臣一眼,叹道:“你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我有时候都怀疑吴山居内是不是也被你安插了眼线。”
解雨臣笑笑不置可否,只问道:“需要帮忙么?”
吴邪却摇了摇头:“我可以解决。”
“这件事他知道么?”
“……他全都猜到了。”吴邪苦笑,“要不怎么会想见张海客。”
解雨臣点点头没再说话。全都是聪明人,又有着长年累月形成的默契,两人谈事,点到即止。风轻轻过,树叶簌簌作响,小满哥悠闲地靠过来,抖抖耳朵在吴邪脚边趴伏下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我是不是真的变了很多?”吴邪忽然问道。
他的语气很是云淡风轻,又掺杂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没来由地令人心口发紧。解雨臣从闭目冥想中醒来,侧头瞧了瞧身旁之人,那人却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并没看他。
说实话,他本以为今生都不会再从吴邪的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了。从墨脱回来之后,吴邪曾消失了四个月之久,那段沉默的日子里,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在做什么。再见时,曾经那个单纯阳光的青年却已变得形容枯槁,满身狼藉,瘦得只剩下了一把又坚又硬的倔骨头。解雨臣至今无法忘记他当时望向自己的眼神——深潭般的双眸中满溢着疲惫与绝望,却又闪烁着鬼火般的幽幽绿光。
他很亢奋。像是回光返照,又像走火入魔。被逼至绝境只能背水一战的人,进退维谷,陷身囹圄,却反常地面无半分惴惴之色,仿佛感知不到任何恐怖与胆怯。吴邪不紧不慢地在解雨臣家刮了胡子洗了澡,将自己收拾干净后,才向对方摊开了自己所有的底牌——一个狠辣决绝、狂妄大胆的弑神计划。
吴邪为他讲解这个计划的时候,语气平淡轻松,条理清晰易懂,匕鬯不惊,无所愧怍,冷静得完全不似他记忆中那个瞻前顾后、慈悲为怀的吴家小三爷。那一瞬,解雨臣觉得自己可能窥见了吴邪人性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心悸于那计划的疯狂可怕,却也惊讶于吴邪这即便磨皮削骨、切磨自身,也要反击复仇的坚决与执念。
妄图与神下棋,绝地翻盘的人,早已将身家性命都尽数压上。后来吴邪做事的时候,只追求快准狠,对其余所有都显得冷清漠然、兴趣缺缺。试问,一个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疯子,又哪里会在乎什么变不变的呢?
每离约定之期更近一天,吴邪就肉眼可见地愈发紧绷起来。那时的他,连玩笑都开得吝啬,更无余力去顾忌自己在他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尼采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故而若想打败无心无情无痛之人,你的心便要比他们更狠更冷更硬。吴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得太远了,解雨臣无数次地想。
所以今日对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其实令解雨臣心头一暖。这让他觉得,雨过天晴,终日缭绕的紧张氛围终于松弛了下来。也许曾经那个会哭会笑会矫情的人,又回来了些许。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回道:
“确实变了很多。但是你还是吴邪,我认识的那个吴邪。”
“……是么。”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作答,吴邪摇头笑笑,又自言自语般说道,“但有时候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记忆中那个人离我太远,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人是会有变化的,只不过有些人会变得面目全非,有些人则不会。”解雨臣说着将目光收了回来,又阖上眼皮,感受午后和煦的微风轻抚自己的面颊,淡淡道,“吴邪,你是后者。”
听闻对方这么说,吴邪挑了半边眉,语带笑意对解雨臣道:“可我不是长明火,总有燃尽的那一天。”
解雨臣听后却也笑笑,不甚在意地道:“起码在我眼前时不会。”
吴邪瞧着对方那安然自若的模样沉默了两秒,忽而灵犀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弯了嘴角玩笑道:“所以上长白山那天你最后选择留在了上面,只让胖子下去试我?”
“也许我也害怕知道那个结局。”解雨臣轻叹,话语悠悠,“一是怕你放不下,还会被好奇心驱使,走回老路。再是怕你全都放下了,夙愿得偿再无留恋,心中一直憋着的那股气儿散了,人也就散了。”
“……更怕他没出来,又或者失了忆,到头来,万事成空。”解雨臣仍自顾自地说着,话的内容虽是沉重苦涩的内心剖白,他的语气却是轻柔和缓,娓娓道来,“我不容许你死在我面前,却救不下执意求死的人,下去又有何意?”
吴邪许久没有回话。他嘴里有点泛苦,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更苦了。
胖子之前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曾故作轻松地回答说——如果这次再接不到闷油瓶,自己就释然了。然而这样的漂亮话谁都可以说一箩筐,只不过真的到了那一刻,自己是否真能如那时所讲的那般,顺从天命,就此放弃呢?
闷油瓶从长白山回来不过月余,吴邪就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整个人的“软化”。现在的他,找回了痛觉,也不再一叶障目。但若论他上长白山时的那个状态,没接到人,他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个时候的他心很硬,千钧巨石全凭着一根蛛丝吊着,累极了,也痛极了,既希望,又绝望,浑身紧张到麻木。
他梦见自己害死了小花,害死了胖子,整个队伍到最后竟然无人生还。尸山累累,死气沉沉,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引得人胃中反酸,直欲作呕。珍视的人因自己死状可怖,不得善终,他却连悲痛的力气都没有,只漠然地感到人生在世,世事无常。
他亦梦见青铜门里藏着恒河沙数的石头人,每一个都长着张起灵的脸,而自己苦苦等候的那个闷油瓶,早已化作其中一堆不起眼的碎石。一阵冷彻骨髓的凉意自脚底而上,现实和虚幻的交界线在他的眸中变得愈发模糊,山洞中的万千磷光交替闪烁,不像说话,却像是在唱歌,一首送葬的挽歌。
噩梦。噩梦。都是噩梦。
他明知一切全是假的,却仍旧醒不过来。
吴邪后来想,自己大抵是抱着死在那里的觉悟去的。弗洛伊德说,梦是个人潜意识的表现。也许即便心已经化作了冷硬的石头,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仍存在着某种深切而难以排解的恐惧和罪恶感。
解雨臣的话还在继续:“你曾经和我说过,若要阻止一个决绝的人,大可以砍去他的双脚——”
“然而他的心,还是会继续向前。”吴邪讷讷接道。
“但是吴邪,只有你才能救回你自己。”
解雨臣的声音缥缈如烟,转瞬便消散于耳畔。吴邪遥遥眺望伸展双翅、翱翔高空的飞鸟,半晌没有答话。
“小花,其实我有时想,自从设下了那盘棋,纵身一跃后,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加速下坠的过程。这十年,如果没有你在下面兜着,我早就死过千万次了。我有时候特别看不懂你,都说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为什么要帮我?”
“那个时候,你没有选择,我亦没有。唇亡齿寒,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你的计划确实疯了些,然而不破不立,可能我也是个疯子吧……”解雨臣转过脸,望着他的眸子嫣然一笑,“我们有些地方很像,不是么?”
吴邪一愣,随即便释然了。现在还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他们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来自于他们坚定的内心——这也是解雨臣令吴邪感到安心舒适的原因之一。他知道,身旁坐着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帮手”,而是自己的“战友”。解家少当家走出的每一步路,都绝不会打着“为了谁”的旗号,而是他自己想做,自己要做。既然要做,自当不遗余力,拼出个结果来。
“你知道么,你做到了很多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那些他人口中的无稽之谈,你不仅做了,还做成了。千年来,几代人竭尽全力规避的宿命连环,斩断在你的手里。”说着他的目光中不禁染上了两抹苦涩,“我们本想让你远离这些事的。谁曾想造化弄人,到头来,你却成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变数。”
解雨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沧桑。从很久以前开始,吴邪就觉得他拥有着和自身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感。
“……”他看向对方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
“我希望你赢。”解雨臣垂下了目光,笑笑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赢。”
“吴邪,我会让你一直赢下去。”
吴邪喉头窒了窒,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又闷又沉。他想解雨臣某些地方的确和自己一模一样,都喜欢这般轻描淡写地抛下千钧重的字眼。然而他们又有很多地方不一样,眼前这人活得要比自己潇洒得多,也要浪漫得多。
他虽然不自禁地在心底感慨对方为人处世的帅气洒脱,却又对此毫不钦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而他从来无怨无悔并且已经别无他求。思至此,吴邪转回了脸,放任目光越过远山,又飞向辽阔的天际,淡笑着唤了对方的名字,缓声道:
“解雨臣,我们赢了。”
日光被雕花窗剪成繁复精美的图样,映在白墙上,光影斑斓。屋内很静,还焚着淡雅的藏香,雪莲花的芬芳丝丝缕缕袭入鼻窦,直将灵魂都涤荡干净。
吴山居的会客室内,张起灵的注意力全然被一副悬挂于主墙之上的书法吸引了。清风徐来,窗纱飘舞,他的目光久久停留于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瘦金体,劲风卷地,苍竹傲骨,八个大字流畅写意,似是一挥而就——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从收藏的角度来看,这并算不上一副值得如此精心装裱,再大张旗鼓地悬于会客室的作品。如果你仔细观察,便能轻易发觉那些难以掩饰的瑕疵——
这字不甚完美,写得过于张狂不羁,瘦挺的笔划遮不住那锋芒毕露的愤怒,硬朗的筋骨又盖不住那喷薄欲出的嘶吼。这纸亦不甚完美,满布着细碎的折痕,像是被狠狠揉皱,后又刻意展开压平的。左侧缺少印章,下方也无落款,却大喇喇地挂着几片浅浅的水渍。
“那是老板一次喝高了写的。”王盟不知何时推门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端着的茶水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也跟着看向那副字,“他说要扔,我瞧着可惜,便擅自留了下来。”
张起灵没有回头,他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八个字,兀自沉思着。王盟知道自己说这些,并不是想从对面那人身上要到什么回应,然而他还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静待心头陡然翻起的情绪沉淀下去。
两下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静寂,另一人随后推门而入。
那人衣冠楚楚,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雍容不迫的贵气,仿佛是从上世纪的话本子中走出来的人物。进屋后他向着张起灵的方向立正站定,微一颔首,朗声道:“族长。”
王盟闻言转头瞥了眼那人,便自顾自地收拾好心绪,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待到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了两个张家人,张起灵才将目光从那副书法上收了回来,转身坐到了一旁的红木太师椅上,言简意赅地给了一个字:“坐。”
张海客得令后也不多话,只微勾了唇角略一点头,便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虽说早已从属下的汇报中得知张起灵回来后身体和精神都较为康健,然而耳听到底为虚,族长的具体情况,自然还是亲眼所见才能令人安心。从进门开始,他便暗暗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确实无甚异常后,才轻呼口气,真正放下心来。
两人之间不需要过多寒暄,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中,先是一些张家近况的汇报,又是一阵未来规划的进展,当然还有前几日族长遇袭事件的具体情况和处理办法。正如吴邪所预料的,张海客真的只字未提要将张起灵请回族里坐镇的事。他虽然心里确实极想这么做,却也只是想想便罢了,到底不愿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张起灵的身上。
全程中张起灵只是静静聆听着对方的报告,眸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在对方终于将腹中准备的稿子念完之后,轻飘飘地问了这么一句:
“吴邪呢?这十年他做了什么?”
张海客先是被这突然的问题砸得一愣,随即心思一转便想通了一切。他忽而觉得张起灵当真聪明,知道这个问题从吴邪及其身边人身上,是绝对寻不到答案的,只能来问自己。因为自己和吴邪所站的立场到底不同,那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之人,就算能管得住九门所有知晓内情之人的悠悠众口,却也管不到张家头上。自己不像胖子小花,无论吴邪如何不想让张起灵知道这十年之内发生的具体内情,自己都不会因为顾虑他的情绪而对族长有所隐瞒。故而这整件事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绝对要更为客观且真实。
——终究还是瞒不住的。思及此,张海客颇显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回答道:
“汪家被连锅端掉,幕后的总操盘手,就是他。”
“凝视深渊之人也被深渊凝视。扼杀野兽之人,比野兽更为可怕。如果说汪家对咱们有着长达千年的敌意,那么吴邪的执念,定比这千年之仇更为沉重。”张海客苦涩地低笑几声,“后来我再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想,一个人的执念,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呢?”
张海客敲碎骨头、戴上面具,将自己变成吴邪的模样,而吴邪呢?沙海计划始动时,他看着那双满含偏执的眼睛,完全想象不到这人曾经天真无邪的样子。
“这样的人很可怕,也很危险。您不要掉以轻心。”张海客语重心长道,“若是现在的吴邪想做掉谁,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除了我。张起灵敛眸,暗自想到。他其实对吴邪所做之事早有预想,此刻只不过是借张海客之口得以确认罢了。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便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只沉默了一会儿,又面色犹豫地问了另一件事:
“你之后如何打算?”
对方的用词不是“张家”而是“你”,这令张海客疑窦顿生,他颇新奇地瞧了张起灵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继续之前的工作。为幸存的张家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闻言张起灵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张海客瞧着对方这鲜有的踌躇之色,难得来了兴致,不由调侃道:“怎么?族长大人有何吩咐?”
张起灵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地注视着张海客的眼睛,斟酌半晌,才叹息般说道:“……你可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这句话确实出乎了张海客的意料。他双眸微瞠,喉间涌起丝丝难忍的酸涩,手指骤然紧攥成拳,后又脱力般缓缓松开了。
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是曾经的那个张起灵,想必是不会萌生出如此想法的。那时的他看似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束缚与枷锁之中。如今,他可以遵循本心去为自己活一回,还反过来关心族人的处境,当真是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而给予他做此选择自由的人,自然是那个耗费十年、苦心经营,最终逆天改命的不信邪之人。
也许“自由”亦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衡量的标准不在于他人的目光,而只在于自己的内心罢了。
张海客想到这里不由得低笑出声,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而后神色坚定地迎上张起灵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待到张海客从会客室出来时,已经日斜西山,天色将晚。
他呼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忽而觉得身心俱轻,仿佛卸下了千钧万担,别有一种鸢飞鱼跃、海阔天空之感。解雨臣似乎已经离开了,吴邪和胖子站在院落内闲聊着什么。他踱步过去,在吴邪的面前停了下来,迎着对方的目光静默数秒,随后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轻笑道:“我有时候觉得,你就像那孙猴子,不声不响地便把我东海的定海神针给顺走了。”
胖子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哇哩哇啦地叫嚷起来为吴邪说话:“草,就你们他娘的事儿多,那定海神针没了,龙宫不也没闹出多大事儿么。”
张海客闻言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地上,似乎并不打算搭这个话茬。
吴邪却懒沓沓地斜靠在花架上,侧过脸来看向那个兀自苦笑的人,漫声说道:“我有时候觉得,人是不是就靠着一厢情愿活着呢。我无法阻止你的行动,就像你也无法阻止我的。”
张海客听罢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脸上笑意愈深,最后撂下几个字:“我还会再来的。”
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吴邪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半真半假地回他:“再来得找我开条。”
张海客却已迈开了步子向大门走去,便是听到吴邪这讨嫌的刁难之词也没有回头,只背对着他们扬了扬手,留下了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颇为潇洒。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胖子才若有所思地喃喃叹道:“不容易啊……”
没想到得来这么一句评价,吴邪挑眉看向身侧之人,纳罕道:“什么不容易?”
“你和张海客。”胖子做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道,“狠人两个。”
吴邪愈发不明白了,他颇觉好笑地继续追问:“我和他像么?”
“若说那股将自己剥皮削骨的狠劲儿,是挺像的。但是其他地方,完全不像。”胖子道,“你小子面儿上瞧着开朗豁达,心里却住着个伤春悲秋的黛玉妹妹,心思重,执念深,敏感细腻,远没有那人超脱。”
明明是数落的话,吴邪却听得甘之如饴:“那我这辈子估计是无法像他那样了……”声音中却听不出半分可惜的意思。
听他这话,胖子也大笑起来,他大力一拍吴邪的胳膊,叠声说道:“不像才好,不像才好……这样才有人气儿。不管飞得多高,你终究是要回到地面上来的!”
吴邪无奈地瞅他一眼,也跟着笑叹了口气:“有你拽着我,想不回来也难啊。”
“这下你终于可以安心了吧?”胖子问道,“小哥这次是真的回家了。”
“是啊,安心……”吴邪鼻尖一酸,心口却因对方的话而难以克制地涌上一股温热,“曾经在他身边时我会感到安心,是因为他很强大。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而现在我安心,却是因为……我会觉得自己没有被他抛下。”
听到这话,胖子心里也不禁泛上些难言的伤感。他喉头哽了哽,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烟来,本已经叼在了嘴里,却被吴邪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别在了自己耳朵上,兴师问罪道:“说好了一起戒烟的。怎么?知法犯法?”
胖子一拍脑门,讪讪笑道:“习惯了。习惯真不是一个好东西。”
吴邪似乎也并不打算深究,只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对方的话道:“是啊……我后来也习惯了在他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即便只是强撑,我也希望我能告诉他‘我跟得上他’。”说着,他抬眼望向对方苦笑两声,叹息道,“你知道,我失去太多东西了。”
胖子听罢却盯着吴邪的眼睛摇了摇头,轻声道:“你确实失去了很多,但同时你也拥有着很多。吴邪,你仍是个幸运的人。”
吴邪闻言内心一震,不由哽咽两下,敛眸笑道:
“是啊,我很幸运。谢谢你们。”
晚饭过后,今日轮到洗碗的闷油瓶穿着小黄鸡围裙在厨房中忙活着,吴邪则坐在客厅内研究着洗碗机,准备搞一台解放劳动人民的双手。不一会儿,胖子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围着吴邪转了两圈,随后俯身低声在他耳边问道:“怎么样吴邪同志?你这守了三十几年的童子身丢了没啊?”
吴邪颇无语地撇了撇嘴角,转了个方向,不打算理他。
然而那看好戏不嫌事大的胖子,一捉到揶揄吴邪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见状他分毫不气馁,故作惊讶地怪叫道:“不是吧?都一口气攻上天山了都没把那雪莲花采下来?你是不是不行?别不好意思,下半辈子的肾宝钱胖爷给你出了!说吧,要多少?”
吴邪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冷冷骂道:“草,你他娘的少拿我和小哥的事当下酒菜。”
“哎唷,还‘我和小哥的事’,啧啧啧,真是酸倒我的大牙了。”
“……”吴邪刚想回些什么,就看到闷油瓶从胖子身后走过,眸色淡淡地瞥了这边一眼。胖子倒也机灵,看着吴邪的面色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立时变了个人似的转身朝闷油瓶迎了上去,将手中端着的果盘奉到对方眼前,笑得像朵献殷勤的富贵花:“小哥,辛苦了。吃不吃苹果?”
到底不敢在闷大爷面前开他本人的荤玩笑,吴邪瞧他那副不值钱的模样,无语地又翻了个白眼。
突然,胖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皱眉大喊道:“哎呀天真同志你属狗的吧?你瞅瞅把我们小哥啃的!”
吴邪转头一看,只见闷油瓶一手抚着脖颈,眼神不自然地有些飘忽不定。而一旁的胖子则怒目而视,一副替天行道的正义模样。他瞬间就明白了状况,一面暗自咋舌这胖子眼睛真够尖的,一面疑惑自己昨天也没使多大劲儿啊……只怪那瓶子的肤色太白,稍有点什么印子就扎眼非常。
那边的胖子见他面露愧色没有答话,愈发不依不饶起来,甚至大胆地撸起了闷油瓶的袖子,数道:“一个,两个,三个……你他娘是不是只会啃啊?要不胖爷教你两招,要轻拢慢捻抹复挑,懂么?”
“少他妈糟践古诗了!快向白居易道歉!”
“白爷爷,白祖宗,小生才疏学浅,用您的大作讲了荤段子,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唔!呜呜……”还未说完就被闷油瓶塞了一块苹果在嘴里。
就算被堵上了嘴,这胖子也不消停,还赖在吴邪身边一顿挤眉弄眼,含糊着对闷油瓶道:“小哥我和你说,别惯丫臭毛病,老话说得好啊,蹬鼻子上脸,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儿河水就泛滥。天真已经不是曾经的天真了……”
吴邪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电器杂志扔向胖子,笑骂道:“滚吧!”
胖子一把接住飞来的杂志,后撤步子准备跑路,嘴上还不忘最后调侃两句:“哎!这就滚这就滚!天真今天晚上加油啊!”
聒噪的人终于离开了客厅,屋内的气氛又沉静了下来。灯光脉脉下,张起灵在吴邪的注视中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吴邪深吸口气,摘下眼镜,想了想还是问道:“张海客和你说什么了?”
闻言,张起灵抬眸淡淡看了对方一眼,答道:“说你端掉了汪家。”
——果然如此。意料之中的答案,吴邪心底苦笑一声,懊恼地想自己终归还是自讨没趣了。他等了一会儿,见对方的话没了下文,又忍不住问道:“没别的了?”
“没了。”张起灵道。
吴邪只得干巴巴地咧了咧嘴角,又问:“我是不是挺傻的?”
他本以为以那人的性子,听到自己这个问题可能连否认都不会有,谁知对方却沉默了数秒,而后一反常态地缓了面色,叹息般回了他一句:
“又痴又傻。”
虽是骂他的话,张起灵的语气却柔得令人如沐春风,唇边绽开的笑意像是从长白山十二月的冰雪深处流淌出来的。吴邪的心脏漏跳一秒,旋即猛烈地震动起来,整个人僵在当场,愣是被对方这个垂眸浅笑晃住了数秒的心神,连呼吸都乱了。
今晚的月色丰腴圆满,稠如膏脂,落在张起灵的身上,吴邪忍不住倾身上前,抱了个满怀。
“挺好的。太聪明的人追不到你。”他在那人耳畔轻声说道。
那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圣域,他怀着虔诚的心踩进去,只望留下一串永不磨灭的脚印。
“你愿意陪我一起么?”
人有欲望,才会求神拜佛。
我曾经不信那些,是因为那时的我得过且过,无甚执着,活着便只是活着。
后来,我有了一样非常想要的东西。
为了那样东西,我日日虔诚祈祷。
金刚咒,无量业障均消灭,灭不净我的痴怨。
转经筒,三千六百五十转,转不尽我的执念。
我是这世上最荒唐的人。
幸得有你渡我。
【正文完】
作者的话:
《佛不渡我》正文就此完结!非常感谢近九个月以来众多读者的耐心支持。2022年才入盗笔坑的我,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燃烧热情,为喜欢的cp创作出一篇完结作品。
之后我想聊聊本篇中对花和邪关系性的处理。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该怎么形容沙海-十年邪的“蛊”,这个时期的邪有一种矛盾而迷人的特质,让人明知无法得到回报,甚至会搭上身家性命,却仍旧愿意跟在他身边疯上一疯。他虽没有成为潘子口中的“真正的领导者”,却别具一种“聚人”的人格魅力。
后来我突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曾在某本教人创作剧本的书中,读到过以下一段话:
“同情心欠奉,却魅力爆棚。
如果你的主人公没把读者迷得五迷三道,你就只剩下抱头痛哭的份儿了。
他可以是全宇宙无敌的超级混蛋,但只要他有趣,我们照样会被他吸引。
我们希望你笔下的人物得到他想要的,但是我们不必喜欢他。最好的状态就是:“他是我们最讨厌的家伙,我们却偏偏仍希望他赢。”
他想要做的既不合法也不道德,我们没办法对他的所作所为鼓掌赞同。但当他在奔向目标的道路上出现障碍时,他越拼命抗争继续追逐,我们越希望他得到,即使我们心知肚明他想要的是错的!错的!错的!但是我们依然想要他赢,真是不可思议。”
我恍然大悟,也许沙海-十年时期的邪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素来不喜欢将吴邪纯善至美化。在我看来,从本传开始,他所谓的“希望所有人都好”的这个“所有人”就是有着固定范围的。他虽然天真无邪,却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从张家古楼胖子和瓶遇险之后邪的做法来看,你就能够体会到一点他骨子里的“冷漠”和“疯”,故而沙海时期的他能接近牧羊人状态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
他是自私的,但是他可以做到对在意的人很无私。
朋友之前给出了一个形容——理性的残忍。说的就是那种带有上位者的傲慢来对待手下的牧羊人视角,这种想法其实是比较类神的。邪是有着这样的潜质的,只不过他万分憎恶自己的这一面。然而如果珍视的人受到了伤害,他即便自我厌恶、痛苦万分,也会把这一面当作武器去保护他们。而我喜欢的就是他这复杂多面的性格,以及自我矛盾,自我挣扎的痛苦。
故而沙海-十年时期的邪,虽不如本传时期的可爱善良,却愈发把我蛊得五迷三道,无时无刻不希望他能赢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
——真是不可思议。
所以其实三叔沙海-十年邪的塑造在我看来是十分成功的。他不仅完成了主人公人格成长的“弧光”,又将其塑造得魅力爆棚,令人欲罢不能。但是我不确定现在的他是否还能续写出当时沙海-十年邪的“蛊”来。
再聊一聊“亏欠”的问题。
其实我笔下的瓶对邪这十年所受苦痛以及他性格转变所产生的“愧疚”之情是几乎没有的。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邪什么,故而也不会觉得自己应该对吴邪做出一些“补偿”。
吴邪所做的一切是他自己选择的,虽然命运身不由己,然而不是没有其他退路,只不过他不让自己看到,不允许自己后退。他想解放瓶,将他从命运中拯救出来,这是他自己主观意识决定的,无怨无悔,故而也不会在事成之后再去清算代价,觉得自己对瓶有“恩情”,牺牲很多为他做了事,而去讨要补偿。
十年后的瓶选择留在邪的身边,绝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亏欠了对方,故而要做些什么进行弥补,而是出于他主观意识的“想”。前者难道不还是出于“负责”的想法么?我觉得这点一定要划分清楚。他对十年后的邪确实会有心疼,会有难过,以及淡淡的悲悯,然而他的思考却与普通人处于不同的维度上。《其五》里最后瓶告白心声时,邪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悲悯,当时邪不懂瓶是在不忍什么。其实后来我想了一下,瓶的不忍大概就是——世间大路千千万,你却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一条。
邪对瓶如此,小花对邪亦是如此。他想让吴邪赢,他不会允许吴邪死在自己面前,他希望吴邪好好的,主观意识都很强。他在做这些事时,是不计后果不计代价的。与其说他是陪着吴邪疯,不如说他是和吴邪一起疯。他骨子里也是有那个疯劲儿在的。那个决定,不是“为了某人”而做下的,而是“我想做”。故而他也是从未计算过吴邪应该为此补偿自己多少。他不在乎。我想帮你便帮了,如此而已。这也是我觉得小花非常帅气潇洒的一点。
读者可能会因此心疼他们,觉得他们好惨,付出好多,牺牲好多,但是人物本身可能并不是这么想的。作者创作时更不应将自己对人物的“心疼”投射到作品里,觉得他付出了这么多,所以现在所有人就都要宠他爱他偏袒他,大家都需觉得自己对不起他等等,我觉得这样反而会令这个人物的魅力大打折扣。最好的状态是,通过作者的描写让读者感到心疼,而不是直接把“所有人都应该心疼他”扔到读者脸上。
以上均为个人主观想法。
然后还想说的一点就是,我虽然没看过重启(书),但是也听说过一些。就目前我所知道的情节来说,我个人对重启书中人物之间关系性塑造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剧情设置方面,有些地方不太赞同——主要是,当主角在前作里已经解决掉了棘手万分的lastboss,在之后的剧情中又随便被一些小角色弄得很狼狈,便会降低主角之前所做努力以及所受痛苦的含金量,也会降低之前反派的水准。我理解三叔想继续写他们几个去冒险的心情,不过故事完结了就是完结了,尤其是被抬高到解决汪家千年阴谋的高度上,这让我觉得经历过十年之后,这世上不会有人再算得过吴邪。
最后,上次我说,总不自觉地把花和海客写得很帅气。那么就说说本篇他俩最让我觉得帅气的地方——
小花举重若轻的一句“起码在我眼前时不会。”
海客我心匪石的一句“这便是我想做的事。”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get到。
写这篇文的初衷,其实是想把我读完原著后感到的那种邪瓶之间的宿命感尽可能贴切地还原出来。着重点不在于故事情节发展,而是借剧情完成对人物和人物关系、情感等的剖析,把我的某些理解表达出来,并与原著进行呼应。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真的很开心,也欢迎和我交流想法。
2022.11.27
本篇1.3w+字沙海邪的心理治疗历程(?)双向奔赴,酸甜口味。酸在过去,甜在现在。
三观为没有三观,现实和虚构作品请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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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不渡我。
其一...
其一劫数
悄无声息地,我推开客房的门。这已成为了我近几日的习惯。
只有吴山居的夜能让我感到一丝安宁,踏入屋内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我愈来愈轻的心跳声。我像个隐匿于黑暗中的影子,缓步走到书桌前的座椅旁,躬身坐定。
这里是我为闷油瓶安排的客房,距离我们从长白山接他回来已经一周有余。月色皎皎,薄如蝉翼,透过纱帘,探入窗内,将这一隅之地照得更暗了。霜白的光轻盈地停泊在他的脸上,熟悉的五官就此浮出层层叠叠的黑暗落入我的眸中,恬淡而安详。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反而将自己的表情更深地沉入背着光的浓浓阴影里。
他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睡着了,抑或仅仅是不愿意睁开眼睛。虽然我心中极想说服自己相信他已经梦会周公——独独在我面前,这个处处警觉的人安然地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然而敏锐如他,怎会对我的侵入毫无察觉?他一定早就注意到我走进这间屋子了,我心中暗暗想着。
一只蝴蝶落于一方青石上稍作休息,石头定不会去多费口舌将它轰走。
我在这里不说不动,既没有扰他清梦,又没有坏他清修,他便当我是空气,任我坐着,任我看他,不问原由,也不去阻止。只觉得若我看够了、看腻了,便会自行离开——我知道,这是他最为擅长的战役。
他只是在等我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刻。
就像十年前,我为了挽留他孤注一掷地赶到了二道白河,隔着茫茫人海喊他的名字,他也不过是略一诧异,便转回身继续走他的路去了。不管我为何跟过来,无论我是否跟得上,他都不闻不问,不言不语,只顾埋头朝前走去。
那一刻,也许他并不相信我会跟着他,直到最后。
也是。当时的我身无旁物,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准备,一过雪线,冷冽如刀的寒风便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捅个对穿。
理智的人这样一权衡,那样一盘算,便会明白,这毫无计划、仅凭着一腔孤勇,便辗转千里跑来长白山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与可笑。三个字,不值当。想通之后,怕都不必劳烦闷油瓶出手阻拦,自己便会打道回府了。如果嫌这时候走太掉面子,那再等一等,切身地吃些苦头,怎么着也会萌生退意了。
——人总是短情的。
所以,“放弃”乃是人世间最为容易的事。
激流勇进的总是少数,知难而退才是明智之举。有时候,人们放弃并不是不够勇敢,而只是寻求自我保护。求而不得之时就不求了,爱而不得之际便不爱了。如果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爽快地断舍离,而后再寻找一个又一个的替代品自我麻醉,反而能少受许多折磨。
聪明的人都懂得“放弃”的道理。
而太过执着的人,往往情深不寿。
不幸的是,我便是那不懂得放弃的痴儿。认准了一样东西,不得到手便会心痒到肝肠寸断。
世人都知道,疼尚且可忍,而痒,是忍不了的。
闷油瓶仍是一动不动。
也亏得他这副冷情的性子,我对他的耐性变得十分之好。十年了,在“等待”这件事上,我比他沉得住气。
刚回杭州的那几天,胖子说他在北京哪里新开了一个盘口,执业未久,百事如麻,需要他回去亲临照拂一下,过些日子再回来。于是,偌大的吴山居就只剩下了我和闷油瓶两个人,朝朝相见,夜夜相对。
我如今在杭州小有积蓄,手下也管着数座盘口。虽然这些业务我之后都打算送给小花处理,然而总归还有一些收尾交接工作需要我亲自过问。
不过我曾经给自己立过一个规矩,或者说一条底线,那就是所有名利场上的事情我都不会带回吴山居来处理。任凭这外面的世道是如何的风云际会、瞬息万状,我希望只有这方小店能始终保留住我记忆中的模样——虽然惨淡经营、入不敷出,却是水木清华、优美宜人,是这鱼龙漫衍、五方杂处的地狱烘炉之中,唯一一处能容我稍作歇息的避风港。
出了这扇门,我可以是任何人。然而在这院落之内,我就只是吴邪。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哪都没去,就连出门去西湖边上吹吹风都不曾有。每日醒了,就只是在吴山居内四处看看、走走,晒晒太阳发发呆,然后等我回来同他一起吃饭,而饭桌上却又缄默不语。再晚一些,他便颇自觉地去洗漱,上床歇息,而我往往还需要在书房里再看上几小时的账本。
待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已是更深露重之时。我摘下眼镜揉揉隐隐泛痛的额角,就起身来到闷油瓶歇息的客房,将自己沉入记忆的湖底,贪婪地吮吸这片刻的安宁。
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那么坐着,在有他的地方坐着,静静地看看他的脸,又看看挂在天边的月亮。每当这时,心中满溢而出的满足感总会给我一种错觉——也许我所求的,就仅仅是这么看着他而已。
我突然想抽根烟,手摸进衣服口袋好几次,又攥成拳头拿出来。掌心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我抬手胡乱地在裤腿上擦了擦。年轻的时候,我只在焦虑之时偶尔抽烟。后来,焦虑成了常态,抽烟便成了习惯。烟瘾犯了我有些焦灼,有些烦躁,然而看着不远处的那张脸,整颗心又像被洗尽铅华般,干净得仿佛能够忍受这所有肮脏污秽的一切。
我忽而想起青铜门前接他回家的那天。
人生中的许多重大时刻都没有之前预想的那般跌宕起伏。
闷油瓶从门里出来的那一刻我在打盹。希冀期盼与惶恐不安拧成一条粗大的锁链,藤蔓般将我缠绕。太过熟悉的心境,直让我梦回在西王母宫的陨石下死死枯等的那数日时光。那次,我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深不见底的陨玉孔洞,而这次,却是两扇十余丈高的青铜巨门。
——深渊注视着我。
真相总是这样,半遮半掩地站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引诱你进一步,再进一步,却从不现出原形。
而我已经无所谓了。后来,我对许多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
思维放空,我感到自己的灵台智府渐渐模糊成了白茫茫空荡荡的一片,就像心头升起了一团吹不散的浓雾,遮盖了我的所有感官。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一个人影徐徐走至我的身旁,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我与胖子的中间,就好像那里是他的专属位置一样。
这是梦么?我是在哪?西王母宫?还是长白山?
我怔了怔,勉力抬起眼皮,侧头看了看他。他也转过视线,看了看我。那是一双我无比熟悉的眸子,淡然若微风,澄澈如薄冰,篝火那色彩浓郁的暖光直淌淌地闯进去,却也只能在他眸底留下一抹清冷而温柔的影子。
十年前,我便是怀揣着一颗纯粹赤诚的少年心,无知无畏地撞进了这样一双眼眸里,顷刻间便化作了漫天漫地、纷纷扬扬的长白大雪。
——我输得遍体鳞伤。
他的这双眼睛,映过百余年的悠悠岁月,映过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映过重峦叠嶂的雪山,映过林木蓊翳的雨林,映过苍凉雄浑的大漠,映过广袤无垠的海洋,映过那数十米高的青铜巨门,和隐藏其后、那鲜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而此刻,我的面容,覆盖掉所有这一切,独占着他的全部视野。
“你老了。”
短短三字犹如石子入水,在我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激起难以平复的圈圈涟漪。
呼吸一窒,我敛下目光,胸口有丝丝缕缕的怅惘氤氲而起。
他的这三个字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我知道我因为误食麒麟竭,即便这些年来这般不管不顾地折腾,岁月的巨斧也未曾在这幅皮相上留下太过明显的凿痕。
然而,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胖子上前长臂一勾将闷油瓶搂了一个趔趄,大笑着和他说着些什么。而他在被摇得东倒西歪的间隙,还朝我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眼眶忽的一下就热了,鼻腔发酸,我知这是即将落泪的前兆。为了不刚见面就在他面前丢丑,我忙调整呼吸,生生将心头升起的矫情全数压了回去,才毫无留恋地转身,背过青铜门后逐渐闭合的深渊,上前抱住了我所真正想要拥有的全部。
——我知足了。
下山之后,我二话不说地用羊绒毯子将人裹了装进我的车内。而后在一群人的目瞪口呆和揶揄打趣中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长腿一迈坐了进去,再不闻窗外事。待到其他人重新分好座位,车队就开拔了。来之前,我特意将所有的车窗都贴上了黑色的窗膜,以免那剧烈的日光刺激到这双深埋十年的眼睛。
我却有些闷闷悒悒。
你老了。
——耳畔又响起了他见我后说的这第一句话。三个寥寥的字眼化作了一团毛糙的棉花,堵在我的喉头令我喘不过气。
我承认,我还是在意的。
有许多人都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胖子,小花,黑瞎子,王盟……在我开始这个计划之后,他们都曾看着我的脸,对我说道——你变了许多。
后来,我自己也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原先的我命犯太极,对于很多事情都有着无止境的好奇心。为了弄清那些人竭力隐瞒的真相,我像解数学题一样设了无数个变量顾及到所有的可能性,再逐一求解。然而费尽千辛万苦求出来的,却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零”。零代表着虚无,虚无又代表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这就是你渴求的真相么?我无数次地扪心自问。
从长白山归来之后,我浑浑噩噩地抱着半瓶白酒酩酊大醉,放任自己坠入一个又一个纷杂繁复的梦魇。支离破碎的画面里,一瞬是黄沙漫天、酷日毒辣炙烤我的脊背,一瞬又是冰山万仞、风雪呼呼拉扯我的发丝,无数的面孔在我的面前或笑着或闹着,有的流着血,有的流着泪,无论处境多么险恶,形势如何紧迫,这些人都安然无恙地存在于我的身边。然而一个惊醒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眼前是波光潋滟的西湖,周围是人流如织的闹市,而我身边,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么?
静静地,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自此之后,我的核心问题就改变了。后来我又去了墨脱,去了古潼京,我越来越少去问“为什么”这三个字,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的内心确认——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曾经的我优柔寡断又耿耿于怀,总是拽住一个细小的线头牵扯出一张弥天大网,将自己牢牢困住。而如今,我却开始厌恶麻烦,一个又一个的迷局引起不了我丝毫的好奇心。我将自己的欲望减减减减,减成唯一的一个。我不想要任何的突发状况,也竭力避免所有将问题复杂化的机会。
我只想要结束,想要起点与终点之间的最短距离。
我变了。我确实变了。
我也曾设想如果闷油瓶也对我这么说的话,我该怎么办。我会感到失落么?也许会的。所以我又在心中默默演练了成百上千次,该如何对抗听到这三个字从闷油瓶之口说出之时,所产生的失落感。然而事实证明,那些演练都没个屁用,就是个笑话。
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向后掠去,万般色彩在我的余光里拧成一条灰色的线,转瞬即逝。静默无言的氛围中,我终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
“有那么明显么?”
“十年了,吴邪。”我再次听到了他唤我的名字,声音轻柔得恍若一秒叹息,“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变化。”
我其实本没抱希望他能正面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却没想他是十分认真地在与我对话,表情和曾经篝火夜谈时的如出一辙。
“你活着,像其他人一样,老去。我很高兴。”
我忽然就明白了,像个普通人一样老去,对张起灵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看待问题的方式和我们并不一样。他不知道我这十年间是怎么过的,他以为他真的能用一生换我继续天真无邪下去。那三个字的意思,并非是觉得我变了,而是他在为我能像其他芸芸众生一样,平凡地活着,普通地老去,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同我一样,他也只是希望我平安而已。
我曾想,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一套完整的、需要解决的问题。也许,在与我产生联系的那一瞬间,闷油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要与所有与我有关的问题都产生联系。他曾是一个不会“想”的人。后来,白玛妈妈教会了他“想”的方法,而与我相遇,使他又一次产生了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他以为他保护了我。
他以为一切的付出,都“值得”了。
“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一句从书里摘出来的话,却足以表达我此刻悲凉又荒诞的心境。
似是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说,闷油瓶眸底划过一丝讶异。他略一思忖,又接着我的话茬问道:“你想进来么?”
“我想。”我几近脱口而出,却是和十年前完全相悖的答案,“如果那座城里有你,我会去的。”
闻言,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沉吟俄顷后,又叹息般说道:
“我出来了。”
“你还会再回去么?”
他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准备继续补觉,好似不打算给我答案。我瞧他这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模样,脑海中又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十年前,长白山上痴痴望着他背影的,那张满布绝望的脸。
——那是我自己的脸。
傻子一样。
那时的我其实无力得解决不了任何一个和闷油瓶有关的问题。而如若一个人解决不了对方的问题,那么即便他掏心掏肺地给出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也只是隔靴搔痒,毫无意义。
闷油瓶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在最后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点起了一支烟。我不知道他都在什么情况下抽烟,也许我的执着已经让他足够为难,他的表情像是不知道该拿这个初生牛犊一样的生命怎么办才好。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参透他那目光背后隐藏的深意。
当时,我已经承受了太多朋友们心死如灰的表情了。我只觉得,我只有他了。我要抓住他。却没想到,便是最后仅剩的这么一个人,也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说实话,在他把鬼玺给我之前,我不觉得他能够活着回来。
翌日,他消失之后,我拼了命地往山体裂开的缝隙里挤,却发现他决绝地没有给我留下丝毫跟上去的可能性。朔风怒号,似野兽负伤后濒死的嘶吼,暴风雪整整刮了三日才平息下来。一片寂静中,我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消磨殆尽。
到头来,我剩下的只有虚妄。
与刻骨铭心的无能为力。
胖子之前对我说:“你的局,未必是小哥的局”。
说实话,这句话当时像一记狠辣的巴掌扇在我的脸上。瞬间,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血气上涌,将整张脸涨得通红通红,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悲哀。
羞愤的是,我自顾自地将闷油瓶划入了我的局,自以为是地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悲哀的是,原来我同他经历了这么多,却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从始至终,我只是他的“局外人”。
心寒成一片,我感到自己就是一个唱独角戏的跳梁小丑。
无话可说,我和胖子木然地坐在吊脚楼的走廊上,看着闷油瓶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感到自己对生活那所剩无几的热情,正在抽丝般离开我的体内,而我却对此无动于衷。
日薄崦嵫,夕阳不会为向日葵渴求的目光而稍作停留。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我的世界就此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费洛蒙的副作用会在所有我精神薄弱的时刻席卷而来,无数陌生的恨意大海倒灌般涌入我的大脑,疯狂的念头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妄图扯掉我佯装平和的假面,脱轨失控容易得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我五指绞得发白,努力平复颠覆的情绪,挣扎着要不要不再克制,就此鱼死网破,却听见那本该睡着的人,又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语气轻得宛若梦呓——
“你带我走出了那座城。我会跟你继续走下去。”
——如果我竭尽一生都无法走进你的局,那么,你是否愿意从自己的局出来,走入我的局中呢?
他终于给出了我最想要的那个答案。方才野草般疯长的焦躁与不安,旋即被一场轰轰烈烈的燎原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听闻他这么说,我便不再犹豫,直接和司机吩咐道,将车队开回吴山居。
然而,人总是不知足的。他答应了同我走,我又开始想,他愿意陪我走到哪一步。
不知不觉间,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又是一夜未眠,我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思绪,悄悄起身,退出门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我并没有点燃,只想叼着过过瘾。因为与我那形同虚设的鼻子不同,闷油瓶对气味相当敏感。
眼角的余光中,王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缓缓朝我走过来,欲言又止地瞧了我一眼,慢吞吞地倒了杯水后,又站在那里要走不走的,看着我的脸连连叹了好几口的气。
草,磨磨唧唧,真他妈烦人。
我眼皮都没抬,咬着滤嘴漫声撂下四个字:“有屁快放。”
听闻我的话,他浑身一凛,踌躇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我的身旁,表情颇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想必我前几日抽他大嘴巴子的事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咽了两口唾沫,才唯唯开口:
“老板,您人都接回来了,也算是得偿所愿。怎么脸色还那么病恹恹的,甚至更憔悴了。”
我当是什么事,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无语。本不想再理会他,然而心思一转,又想起接闷油瓶回家之前我同他说的那个“等我回来,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定要这么做”的诺言,还是叹了口气,用下巴指了指我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说话。
一根弦,绷了十年,骤然要松,是松不下来的。掌握不好力度的话,怕不是只要碰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待到两厢都坐好,我抬眸瞧着他的脸笑笑,以一个问题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你知道什么是自我毁灭倾向么?”
这话音方一落下,王盟便肉眼可见地浑身一僵。他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起板儿。数秒难言的沉默中,我看到他的喉结滚动数下,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我收回了目光,权当对他的反应毫无察觉,若无其事地继续接道:
“于是他做起事情来的时候,哪条路危险他就走哪条,像是在找机会把自己干掉似的,完全不顾性命。胖子当时就和我说,这样的人就是得有一个记挂,否则真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明明是那样沉重深刻的话题,我的语气却轻描淡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心惊。
“你懂这种感觉么?”我问道。
听到这里,王盟已是满目震惊之色,额头沁出了一层涔涔的冷汗。他嘴唇噏张两下,吐不出一个字。
于是我又轻笑两声,替他答道:“你不懂。”
“那时的我也不懂。直到后来,阿宁离我而去,三叔离我而去,潘子离我而去,再到最后……张起灵,离我而去。我踽踽独行回到杭州,突然被一种极端的愤怒攒住了。我在想,他们凭什么抛下我,凭什么只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不可能再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吴家小三爷了。无论如何。
不过短短几年,我遇到了那么多的人,见过了那么多的事,我不可能将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于是我将梦与现实倒转过来,蝴蝶一样活在身为庄周的幻境里。
“吴邪……”王盟终于忍不住唤了声我的名字,他显得有些阢陧不安,身体一提,就要站起来。
“放心,”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放松,接着道,“我和那人的情况还是不太一样的。过去的这十年,我不能死,我的终点不在那里。”
听我这么说,他只能又坐了回去,然而身体仍然紧绷非常,每一块肌肉都处于临战态势。我瞧着好笑,不知他为何如此恓惶。他那模样,就好像我下一秒就要自绝于他的眼前似的。
“阿宁死的时候,我本想背着她的身体回来安葬。当时潘子和我说,人活着才是人,死了就是东西,臭皮囊而已。我听后便泄了气。”我还是没忍住点燃了口中的烟,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道,“然而前几日,你问我‘如果他死了呢’,你可知当时,我想的是什么?”
王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想的是,他便是个东西了,也是我吴邪的东西。我要把他带回来,安置在我身边,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王盟的脸色瞬间一白,像被大雨冲刷了整夜,看不出一点的血色。
“你还是把我想的太善良了。”我吐出一口迷离的烟,看这团枯瘦的青灰色袅袅升起,又缓缓消散干净,“做善人是帮不了他们的。不伤害任何人的吴家小三爷,可以是所有其他人的英雄,却唯独不是他们的。”
“你说我为了自己的心魔,将那么多无辜的人拖下水,这不公平。然而你会和恶人讲公平二字么?”手臂上的伤疤又开始躁动起来,我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伤害了你们,我很抱歉。我也对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然而这种自我厌恶和我要做的事情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我能只因为这些罪恶感就停下脚步,我根本就不可能熬过这十年。”
“你阻止不了我。”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斩钉截铁地,我下了最后定论,随后将剩下的半支烟掐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内。心中叹了口气,王盟还是太小看我的执念了。他觉得我还会善良到去顾虑这件事公不公平,会不会伤害到别人。而事实是,这一切的罪孽早就被我放在了觉悟之上,我连听都懒得听他说下去。
如果我的心还像十年前那样软的话,我做不成任何事。
以为我天真无邪的,只有胖子和闷油瓶就足够了。其他人怎么看我,我无所谓。
不过也正因如此,近些年来我才越来越反感他人自顾自地为我付出什么。因为我知道,这些人终将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而我也还不了他们一丝一毫。我希望我的朋友都遵循着自己的本心行动,再没有什么牵绊,什么亏欠,这样死的时候大家都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谁也不必为对方的行为负责。
世事无常,人生如戏。
光是来到这个终点我就已经拼尽全力,再没有其他的余裕去思考任何事情。
许久,没有人说话。空气凝成一潭死寂的深井水,掀不起半点波澜。我等了很久,才听到王盟略带哽咽地开了口。我没有看他,不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然而他的声音很明显地颤抖着,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那如果……”他连话都说不太完整,“如果那天,他真的没有从青铜门里出来呢?”
我听后却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觉得他还是没有明白。
也罢。我站起了身,舒展了一下发酸的肩胛,对他道:
“有些人的约,是不能放鸽子的。”
和那日一模一样的字眼,却蕴含着迥然不同的意思。顿了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他一定会出来。”
语毕,不再等王盟继续说些什么,我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冲个凉,准备出门为小哥买些早点。这几日,我发现他似乎蛮喜欢吃王家铺子加糖的豆花,每次给他买来,总能多吃上两口。
就这么又过了数日。
自从那日和王盟聊过之后,他便没刚从长白山回来之时那般怕我了,可能是略略窥见我复杂本性的冰山一角,产生了某种类似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超然心情。
挺好的。他拿以前的态度对我,我也会好受许多。
这日晚上,我带着一身疲惫从书房出来,如往常一样迈着步子便朝客房走去,却不想半途中被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给挡住了。
“不是我说老板,您可真是越来越病态了。”我没听清,不知道这鸟人是说我变态还是病态,不过都无所谓。“原先呢,还知道睡觉,现在却是连觉都不睡了。胖爷要是知道您这个疯样子,怕不是得连夜买机票从北京赶过来。”
“啧。”我不耐烦地咋舌,扔下一句“管好你自己”就想举步离开。却没想这小子居然还不怕死地走到我面前来了,继续拦我去路:
“您瞧瞧您的脸色,也不怕哪天张爷起夜看到您惨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当场把您当成粽子给咔嚓了?”
我抬眼冷冷地瞧着王盟,想看这张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要我说您还是去睡会儿,别守了。张爷若是想跑,您留是留不住的。不如我帮您看着,要是人不见了,我第一个和您通报。”
呵,果然没什么好话。
“我操你大爷。”下个瞬间,这碍眼的人就被我一脚踹回电脑桌前。
不过我确实感到有些不舒服,大抵是这许多天造下的业障终于反噬回来,身体疲劳到了极点,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发起烧来。
真是麻烦——我对这不堪用的肉身失望至极。虽然每一丝的理智都在拉响警报,劝我休息,然而一双腿脚却全然不为所动,仍固执地走向张起灵所在的方向。
我执拗地坐在客房的椅子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我感到自己的心头像点着一口熊熊燃烧的大火炉,一呼一吸都从这炉中穿过,灼热而滚烫。针扎般的头痛密密麻麻地蚕食我的神智,万千思绪结在一起,沉得像一团浸了水的毛线,塞满我的大脑。我狠狠掐了两下太阳穴,却只掐到了一头淋漓的冷汗。
在我快要融掉的视野里,闷油瓶那安静的睡脸也变得不再清晰。他的身形同夜色晕在一起,连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这令我有些不安。不知是不是人在生病时,总比平日里荏弱一些。我原以为这许多年的风吹雨打,早已将我的一颗肉心磨成了一块石头。却不想闷油瓶回来之后,从那厚厚的老茧深处又传来了脉搏跳动的声响。许久未曾有过的软弱与恐惧,迫使我这些天来第一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床边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容颜又渐渐清晰起来。
闷油瓶眉目清秀,卓荦不群,自带一股栖高饮露的仙气。此刻,月光散散淡淡地落在他瓷白的面颊上,三分出尘,三分虚妄,竟让我无端生出许多害怕来。害怕这片雪,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温凉的清辉里了。
庄周梦蝶,听也冥冥,视也冥冥。
太过美好的东西大多都像个梦。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学会了如何分清哪边是虚幻,哪边是现实。然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仍觉得这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实,只有中间那痛彻心扉的十年实打实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么想着,我摇摇欲坠地伛身坐下,又大着胆子侧躺下来。极近的距离里,那个令我魂牵梦引的人此刻如鸟儿般停落在我的身旁,我甚至能感到他呼吸所产生的微弱气流羽毛般划过我的面颊。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我连呼吸都忘记了。像是被牵引着,我伸出手隔着一层空气细细描摹起他的脸部线条。高烧令我的动作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我拼尽浑身力气想要控制,却颤抖得愈发剧烈起来。
我害怕醒来。真的怕。
我怕指尖稍一触碰,他就泛起层层涟漪。
我是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的。
张起灵口中的终极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然而爱情的终极,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精神上互相占有、征服,甚至想要与对方融于一体,本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过程。从动心的那一瞬,就开始了漫长的殉情过程。惨烈得一如对立的水与火,不顾一切地扑在一起,只会在刺啦声中蒸发殆尽,在对方生命最后的凝视中得到永久的满足。
张起灵救了我一百次,却杀了我千千万万次。
用尽各种方式,先是一句话,一道眼神,后是一个紧握,一声喟叹。致命一击是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和回眸后一弯浅浅的笑,转瞬便湮没于青铜门后的阒阒黑暗之中。
那一瞬,我甚至怀疑自己被他下了蛊,而他却对此毫无察觉。
他曾被许多人奉若神灵。然而对我来说,如果他只如一尊神佛般遥不可及,我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定主卓玛曾说,他的世界里一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表露出任何东西。对他来说,走在汹涌的人潮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之处皆是背景。所有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都只是陪他走过一段旅程的过客,他从未稍作停留。人世间走一遭,他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去,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而这样一个他,却跋涉千里来到杭州,只为在奔赴终极之前向我道一句“再见”。
他说,他发现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就只有我了。
他说,他听到我的求救声了。
他说,十年之后,来找我。
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些话背后隐藏的深意。直到许多年以后,在无数个黯沉无光的夜晚,我大睁着双眼看着灰白的天花板,脑海中悉数倒放这些过往,忽而觉得,他的这些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之于他也是极为特别的。与我不想他失去记忆忘了我一样,他也希望十年后打开青铜门时,我还能记得他,还能来带他回家。
我们都不想变成彼此人生中的“过客”。
我从不害怕闷油瓶对我有所求,而怕他对我无欲无求。我不惧做他的困兽,而惧他不想困我,放我自由。如果他可以毫无回报地对我好,活菩萨似的救济我,施与恩惠,而后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
那么我对于他来说,与其他人又有何异?
他可以是所有人心中不求回报的神明,却只是对我有所求的张起灵。
那明明是一片纯洁无瑕的雪域净土,我却偏偏希望它能开出艳丽荼蘼的罪恶之花,为了我,只是为了我。
我想成为他的私心,他的业障,他的死局,成为那个对他来讲,最为“特别”的存在。
是以,我才发现,我似乎是爱上他了。
吴邪啊吴邪,你当真是块木头。
自那以后,我便没有“活”过。年龄之于我,只是距离接他回家那一天的参数,每过一年就前进一步,到后来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强撑着。
我早就烦了。
烦这样不清不楚地等着,烦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烦没有指望地枯守,烦脱离掌控的未知。
烦所有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
我想起哑姐结婚时,周遭一片欢快热络,只有这婚礼的主角局外人似的、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身旁的那个空位。当时我想,有些人被记住,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永远都回不来了。世人多称此类人为“白月光”。因为他们被定格在最美好的瞬间,并且永远都无法被得到。
然而此刻我却觉得,这样彻头彻尾的绝望其实是命运女神的仁慈之举。最令人抓心挠肝、五内俱焚的,并不是“永远都回不来”的人,而是那个“有可能会回来”的人。
养蛊必被反噬,饲犬终遭反咬。
这十年来,我已经从他印象里的天真无邪变成了他躲也躲不过的劫。
谁能想到当初说出口的短短一句约定,被一个执念深藏的人刻在心里十年,血淋淋的伤经年不好,最终酿成了一个报应。
他若是那被上天打入凡尘历劫的神仙,那么那个劫数定然就是我了。
我想,我恨他。
我恨他让我为他成疯入魔,我恨他让我为他不人不鬼,我恨他身为神明,却将我墮入无边地狱。我恨他救我,又恨他不救我。我恨他带走了我的全部,却不带走我。不甘,后悔,和锥心刺骨的无力感。漫长的岁月熬煮我的一颗心,任其烂透熟透,再无半分鲜活的颜色。
一切早已脱离掌控。
如果这积攒十年的情绪终将发泄,那么,它只会发泄到一人身上。
我好恨他。我甚至想把他拆吃入腹,让他永远融入我的骨血之中,想跑也跑不了。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所以,张起灵——
救救我。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珍重又珍重地,我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指尖。一行清泪从灼热的眼眶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洇湿了枕面。心脏抽痛着,每一下都狠狠拉扯着脆弱不堪的神经,我却平静得近乎木然。就像这泪,这心痛,都不是我自己的。逐渐枯涸的夜色中,我只忘记眨眼般贪婪地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庞。
——救救我吧……
心声微弱得竟还不比呼吸声来得真切。
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头痛欲裂中,我颤抖着阖上了眼皮,却未曾想一夜无梦,睡了我十年来第一个安稳觉。
清晨醒来时,泪痕了无踪迹。睁开双眼的刹那,恍如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似被拆卸过般酸痛不已,额头上却是一片舒适的清凉——是谁给我敷上了浸过冰水的毛巾。我动了动手指,发现昨日轻攥着那人指尖的手此刻正紧握成拳,反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拢在掌心。
那是闷油瓶的手。
心跳瞬间擂如鼙鼓,我怔了好一阵,才顺着他的手臂望上去,却发现这人此刻正靠在床头小憩,眼底浮起一片淡淡的青黑色,似是整夜未眠。日光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薄纱,四周安静得连尘埃都缓缓落下。
蓦地,一股暖意,汨汨流入我的心底。
我不是一无所有了。直到现在,我才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从这该死的命运手里,从……张起灵手里。
我又缓缓阖上了双眸,想要将这细小的幸福延长些,再延长些。
不知神佛是否听到了我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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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分上中下,然而怕自己最后又搞出个“其四”来,故而还是分章了。可以看作是剧情较为连贯的短篇合集。
我是很喜欢研究痛苦的疯子的。就那种自己不放过自己的、执念深重的人,实在是太香了。于是瞬间被沙海邪吸引到。这篇里虽然瓶的正面描写不算太多,然而他对邪也是爱情向的纵容,只不过我觉得他因为性格使然,不会把这种纵容表现得太过明显。在这方面,他给我的感觉还是稍显被动的,然而一旦主动,却是触及心灵的那种。而沙海邪因为已经太过疲惫了,心已经千疮百孔,他此刻虽然内心翻覆着汹涌的思念与欲求,表露出来的却很少很少。他消化不了那过多的感情,又不舍得一股脑全倒给瓶,所以也是带有一种试探的感觉,在克制着,压抑着。幸或不幸的是,他对这种自虐般的克制已经太过熟悉。
故而这篇文里描写刚接人回家之后的那几日,他们二人之间还是有些僵硬的,明明是双向箭头,却始终没人踏出那第一步。直到邪发烧了,他忍不住进了一步,而瓶并不会后退,而是就此将他拥入怀中。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后续应该会越来越甜吧。大概。
感谢所有阅读此文的朋友,便签本还没清完,有缘下篇见~
“带人犯!”兰珏初入官场,便经常为王砚出谋划策,刑部那一套熟悉得很,这些年王砚在大理寺,隔三差五让他帮忙,也算精通断案了,但正儿八经坐堂审案还是头一回。
徐知府一心想要旁听,被旭东拦在外面。
十三娘像早有预料,一改早上粗鄙泼辣的性子,脸也洗干净了,头发规规矩矩挽成一团,竟丝毫瞧不出风月场上的影子了。
“草民周十三娘,拜见兰大人。”她进退得仪,不卑不亢,双膝跪地,俯身叩首。
“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
兰珏顿了顿,偷偷看一眼在一旁充当主簿的张屏,又问,“罪在何处?”
“那洛家二少爷洛徵,是我杀的。”
兰珏想过她会矢口否认,想过她会口不择言,但没想过她竟如此冷静,甚至,视......
兰珏想过她会矢口否认,想过她会口不择言,但没想过她竟如此冷静,甚至,视死如归。
“你说,洛徵是你杀的,可有证据?”
“草民有毒药为证。”十三娘掏出一个白玉的烟壶,“那位张县令一验便知。”
张屏停笔,抬头看她,又看看兰珏。
“呈上来吧。”兰珏点点头,张屏起身将烟壶取过,放到案桌上。
“你此刻认罪如此爽快,为何稍早抵死不认呢?”
“起初,草民还心存侥幸,但方才我一直与洛家媳妇羁押在一处,见她哭喊,心中不忍,又听闻大人一回来便要提审,且单审我一人,我便知道事情败露,不如坦白交待。”
此人条理清晰,想必已经在肚子里将这套说辞默念得滚瓜烂熟了,兰珏本想速审以求突破,想来也不能如愿了。
“那洛徵与你有何仇怨,你又如何下手?”
与张屏查到的严丝合缝,兰珏皱眉,“春月楼的客人,络绎不绝,营收向来不错,是何等钱财,竟能入你十三娘的法眼。”
“草民既然已经供述了罪状,便什么也不怕。”她抬头,“我也是无意间听洛徵与人提起,他在今年,假借以粮抵盐的由头,移花接木,将私盐充当官盐售卖,所得利润是我春月楼十年营收。”
兰珏苦笑,到底是要栽赃到死人头上了。
“贩卖私盐可不是小罪,你知情不报,是想以此要挟,索要钱财?”
“原本我只想要十之一二,可这洛徵委实不识时务,我便多留了心眼儿,知道他经常躲在楼里,清盘账目,便想趁他盘账兑银票的机会,一不做二不休,谋财害命。”
“你说,洛徵到春月楼是盘账来的?”
“不错,他经常来,又经常将莺红遣出,独自在房内,春月楼很多人都知道。”
“你确定他是一个人?”兰珏扬眉。
“即便有时候不止他一人,也不过是下面的伙计前来交账罢了。”十三娘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大人若还不信,我把银票和他贩卖私盐的账册,都放在春月楼的账库里了。大人只要派人取来,就一清二楚。”
敢这么说,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兰珏只是不明白,十三娘一心求死也要为徐文杰遮掩,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
“你既已供认不讳,本官自会查验,只是证人莺红仍昏迷不醒,无法提审具结,现将你羁押大牢,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十三娘冷冷一笑,“我只恨自己财迷心窍,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兰珏回到后堂,张屏将整理出的文书递给他看。
“这十三娘句句都是无稽之谈,却又条条与证据相合,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兰珏感叹。
“他们是想把命案了结在十三娘身上,把私盐案了结在洛徵身上。”张屏有些担忧,“徐知府就在门外,若这份卷宗到了他手上…”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兰珏也眉头紧锁。
“也不是。”张屏顿了顿,“大人忘记了,有一条线索,是连十三娘也不知道的。”
兰珏挑眉,“是什么?”
“长春堂。”张屏回答。
“长春堂?”兰珏看着他,“仅凭一个药包?”
“此人与洛徵极其…亲密,”张屏压了压声音,“难保不会知道私盐案的隐情,而寻得此人唯一的线索只有长春堂,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你去查吧,徐文杰这边,自有本官缠斗。”
张屏眼带笑意,点点头,“多谢大人。”
又说这长春堂,乃靖州府的老字号,规模不大,祖传留下的铺子,做的也是街坊生意。张屏稍微打听便有人殷勤指路,过了桥就能看见招牌。
刚过晌午,店里人不多,掌柜的打着算盘珠子抬头看他,“小相公是看病还是抓药啊?”
张屏打量一圈店铺,回答,“看病。”
“看病?”掌柜的指了指一张竹凳,“稍候。”
竹凳边有珠帘,珠帘后面还有屏风,看来是为女客避嫌之用。张屏把包袱横在腿上,屈膝坐下。
掌柜的继续打算盘子儿,桌上有些没包好的药材,摊开在油纸上,油纸背面都印着长春堂三个字,和镜花水月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你们包药材的纸上都印着徽记?”张屏看似随意的搭话。
“诶?”掌柜的停下,看了看桌上,“你是外地来的吧?靖州府前几年出了个案子,医馆抓错药,吃死了人。这之后啊,府衙就有了规矩,每一包草药都要有出处,万一吃出了问题,也好寻根究底。所以,每家字号都会在药包上印上徽记。不光是徽记,连这包药的棉线,也各有不同…”
“原来如此。”张屏点点头,“是个好办法。”
“就是苦了伙计,”掌柜直摇头,“工序,成本,都增加了,还要单独给每包药登记入册。”
“登记入册?”张屏抿紧嘴唇,岂不是都留了底。
“小相公,请进吧。”里面的病人撩起珠帘,掌柜的连忙招呼张屏进去。
内堂燃了香,不刺鼻,但也不好闻。
张屏走到屏风后面,一眼认出这位坐诊的大夫就是洛徵的情郎。
“兄台?”
“哦。”张屏回神,与他对坐。
“兄台看上去,面色红润,行动敏捷,不知有何病痛?”将脉枕推过去,目不转睛。
“嗯…是…难言之隐…”张屏神色尴尬,“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区区不才,乃长春堂的主人,姓顾,名念,大家都叫我顾大夫。”
“顾大夫。”张屏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你这脉象,确实没有异常,甚至,比大多数人都康健,不知兄台为何要来求诊?”
“实不相瞒,我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顾某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脉象下的不治之症,兄台多虑了。”
“是心悸之症。”
“心悸?”顾念又再号脉,皱眉道,“兄台心脉完整,心跳平稳,委实看不出异样。”
“也不是时时都心悸。”张屏叹口气。
“何时心悸?”
“时而心头鹿撞,时而驰魂夺魄,时而喜不自胜,时而槁木死灰。回肠荡气,千言万语。”
顾念一愣,掩嘴一笑,“兄台这不是心悸,是心动了,怕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不是姑娘。”张屏正色,双手放在桌上。
“不是…姑娘?”顾念脸色微变。
“所以才说我病了。”张屏又叹口气。
顾念缓了缓,轻声说,“俗语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这寻常大夫,治不了这样的病。兄台还是,另请高明吧。”
被下了逐客令,张屏也不纠缠,起身就走,到屏风边又道,“可这心里七上八下,有个好歹怎么办,我听说昨晚在春月楼就有个人,心悸而亡。”
“春月楼?”
“嗯,听说是个盐商的公子。”
“盐商?”顾念一颤,不慎将脉枕推下桌。
张屏弯腰替他捡起来,“是啊,家里这么有钱,人也年轻,怎么就死了…”
“你,你可知那公子,姓什么?”
“姓?”张屏装作冥思苦想,“不是常见的姓,嗯,姓…洛…”
顾念只觉眼前一黑,喘不上气来。
“顾大夫?”张屏去扶,被一把推开。
“我有急事,兄台自便。”顾念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当家的?”掌柜忙迎上。
“我要出去一趟。备马!快!”
张屏眼见得顾念跨上棕色大马,双腿一夹,飞驰而去,便也立刻往旁边解下一匹马,追随而去。
兰珏扯开衣领,从大厅里两个醉鬼前面捡起半瓶酒,先就着瓶嘴灌了一大口,又将剩下的酒泼了半衣襟,摇摇晃晃向大门口走去。
“干什么的?”衙差一把拦住他。
“天…都亮…了…”兰珏咧开一个笑,“回家!”
“官府办案,已经查封了春月楼,你老实待着。”
“没…没听说…在…妓…院办案…的…”歪歪扭扭一巴掌拍过去,“滚开…”
“嘿!”那衙差反手一推,兰珏便顺势倒地,大嚷,“怎么…还…还打人啊!”他用力拍着周围半梦半醒的恩客,“你们评…评理,无缘无故把人扣下,还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宿醉未散的恩客们头疼欲裂,嘟嘟囔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开始叫嚷,一时把厢房里的贵客们也吵了出来,乌压压一群人。......
宿醉未散的恩客们头疼欲裂,嘟嘟囔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开始叫嚷,一时把厢房里的贵客们也吵了出来,乌压压一群人。
衙差们常年浸淫在府衙内,知道有些人他们开罪不起,但上头的命令又不敢违抗,只能把这查封春月楼的事推到京城来的大老爷头上。但恩客们不买账,非要闹着见知府,这下整个楼里怨声载道,衙差们疲于维持,张屏趁机溜进流芳雅叙。
房里倒是和案发时一模一样,桌上两个酒杯,满的,地上一个翻倒的脚蹬,罗床两层幔帐,红被红单,十分凌乱。张屏伸手顺着床沿摸了一圈,没发现机关,枕头旁边有三个瓷瓶,颜色大小不一,还有一方汗巾,一些香囊玉佩。正要拿包袱装起来,却发现换了衣衫,包袱也没拿,只能随手用那汗巾包起来。除了罗床,屋内并没有很多陈设,妆台上有些胭脂水粉,张屏见那口脂色泽奇异,拿起来闻了闻,应该用了特殊的香料,也许是助兴的药物,便一并包进汗巾里。
房间不大,窗户是锁死的,灯烛还亮着,却很昏暗,地面干净光洁,洒了些水。这不奇怪,莺红擅舞,许是为了跳舞做的准备。门口有脚印,该是莺红自己的,脚印很乱,奇怪的是,在脚印之上,有些与地板颜色十分相近的褐色粉墨,张屏用指甲刮起闻了闻。
外面吵嚷之声渐小,许是这群恩客见哗闹也没用,又都散了。
张屏从门里钻出来,刚要离开却听后面有衙差喊,“你是什么人?”
手里还捧着汗巾,张屏不敢转身。
“哎呀,正找你呢!”一个宽袖将他拢住,熟悉的兰花香气扑鼻而来,混着一些酒味儿,兰珏半揽着他,冲后面的衙差嚷,“你们又要打人不成?”
那衙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挥挥手,让他们别再惹麻烦。
兰珏抓着张屏的手一刻也没停,下楼到西厢正二的雅间,推门进去。
“大人…”张屏的话咽回嘴里,他见到房里还有一位着绿衫的姑娘。
“这是胧翠。”兰珏松开手,“是琵琶乐师。”
“好说。”那姑娘豆蔻年华,夭桃秾李,见了张屏也不惊讶,只管吃一碟米糕。
“昨夜春月楼的事,你可以尽管问她。”兰珏扣好衣领,浅笑道。
“拿人钱财,与人方便。”姑娘抹了抹嘴角,“问吧,我都告诉你。”
“请问姑娘,昨日是几时发现流芳雅叙死人了?”
“大半夜吧,莺红嚷了一声,十三娘就上去看。”
“莺红姑娘嚷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声大叫,十三娘可能听出了什么,一边应着一边往楼上跑。我和乐师们在台上奏乐,也都不动了。门是从里面关着的,十三娘推不开,又叫两个护院上楼,硬是把门踹开,然后就看见倒在门口的莺红,再往里看就不得了了,洛家的二少爷死在床上了。”
“当时堂子里的人都看见了?”
“除了喝得人事不省的都看见了。先是把莺红给背了出来,然后用麻布包着洛少爷抬出来,可把大家吓坏了。”
“就这么抬出来了?从堂子里走的?”
“嗯。”胧翠点点头,“不一会儿洛家媳妇就跑来哭丧,撕心裂肺的,把包厢的客人都惊动了。”
“然后衙差就上门封了整个春月楼?”
“嗯。”胧月笑了笑,又问兰珏,“说好几个问题,怎么越问越多了?”
兰珏就拿一颗金豆子给她,“我这位朋友喜欢刨根问底,姑娘受累。”
“没事。”她把金豆子放好,“十三娘和洛家媳妇吵了几句就要去衙门,洛少爷也抬走了,原本已经相安无事,突然就来了一群衙差,堂子里也散了,害我少拿好多赏钱。”
“那…晕过去的莺红,现在何处?”
“莺红,应该在十三娘房里。本来该请个郎中来看看,春月楼一封,郎中也没来。”
张屏问完了,摊开汗巾,把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这些都是…药?”兰珏见到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有些不自在的问道。
“具体是什么,还要拿回去细查,但应该都是无关的东西。”
“为何?”
“因为,凶犯杀人了,肯定不会就这样将罪证放在枕头边上。”
“凶犯?”兰珏挑眉,“如此说来,你有头绪了?”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莺红应该是用这份口脂里的迷药迷倒了洛徵,然后按照十三娘的吩咐大声叫嚷,吸引大家的注意。”张屏把口脂递给兰大人,眼见得他用食指挖起一小块,放在鼻下轻嗅。
“是勾栏院的老方法了。”兰珏浅笑,“京中的姑娘,若是遇到不想接待的恩客,便会用这招金蝉脱壳。”
“问题是,洛徵不是昏迷,而是死了。”张屏皱眉,“莺红叫喊后,十三娘才进屋,这中间,发生了其他事。”
“你是说,莺红昏迷是装的?”
“有人用其他药物迷晕了莺红。”
“所以,肯定还有第三个人,此人有重大的嫌疑,应该就是真凶。”
兰珏在房内踱步,“莺红所中之迷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失效?”
“半醉若无解药,可昏昏沉沉三日之久。”
“三日?”兰珏苦笑,“太久了。”
“大人…”张屏抿了抿嘴唇,“我虽然没有解药,但应该能将她唤醒。”
“当真?”兰珏欣喜的望着他,“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十三娘房里。”
“难办咯。”胧翠方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吃完整盘米糕,才喝着茶水开口道,“莺红是重要证人,房里有两个衙差守着,你们怎么进去?”
兰珏听了,不免失望,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大人别担心,我有办法。”张屏把三个瓶子打开一一闻了闻。
“什么办法?”
胧翠接过瓶子,有些犹豫,“你开始只说问问题,怎么现在还要下毒呢?药死衙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有几条命啊?”
“不会药死的!”张屏反驳。
兰珏按住他的肩膀,笑道,“胧翠姑娘不必担忧,”又把装金豆子的荷包给她,“兰某以项上人头起誓,定保姑娘平安无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你们也不是普通人,只能押上这条命了。”掂量了一下金豆子的重量,胧翠接过瓶子。
幸好事情办得很顺利,确认衙差晕过去之后,胧翠才给他们开门。
“钱货两讫,后面可不能找我麻烦。”
“姑娘出手相助,兰某铭感于心。”兰珏拱手拜了拜,但张屏很快拽着他到塌边。
“你用何种办法唤醒她?”
“金针入穴。”张屏从腰带里抽出一根一寸半长的细针,“师父教我的,只要用对穴位,便可散药,半醉也好,其他药物也好,都一样。”
“你…”兰珏有些担忧,“你从前可用过?”
“在狗身上试过…”
“没,没给人用过?”兰珏更担忧了。
“大人放心,不会有事的。”张屏说着就把莺红扶起来,“人身上有十二经络,数百穴位,是比狗略多些,但道理都一样。”
兰珏还要再细问,张屏已经一针下去。
“为何没有反应?”眨了眨眼睛,兰珏凑近查看,却见莺红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还有三针。”张屏说着又把针抽出来,换了个地方下针。
“就这样?”兰珏咽了咽口水。
张屏低头笑,又连下两针,那莺红果然有反应,悠悠然转醒,见面前两个陌生男人,张嘴便要叫,却被兰珏一把捂住了口鼻。
“莫要嚷。”他的眉眼着实好看,莺红目不转睛。
“某姓兰,是京城来的,奉旨巡查靖州府。”
莺红点点头。
“你可知,洛徵昨夜死了。”
莺红双目睁大,用力摇头。
“果然,”张屏收起细针,“他昨夜死在你房里,现在府衙调查始末,你有重大嫌疑。”
“兰某现在放开手,你断不能嚷,洗冤脱罪还是代人受过,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莺红又点点头。
★短文
★师父吴邪
★徒弟张起灵
刚初入江湖,单纯幸运儿只对师父话多的徒弟和天赋努力型的师父。
正文:
开封。
四海商盟举办了一场巨大的元宵活动,全城商家联盟展出的所有娱乐,一天一夜,每个人都可参加,获得积分,积分越高可兑换商盟展示的奖励。
前三的人奖励丰厚,官方展示的神品随便选。
千机堂特供的武器,天衣阁的精美华服,药王谷的各种丹药。
前三的人可谓是福利满满。
“好多人啊!哑巴,你怎么想来这里了?”
才是白天,大广场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群熙攘。
离开人群一排排树下,说话的人靠在凌霄树边,灰蓝瘦袖的套装,头发齐肩,眼睛蒙盖了一条黑色带子,...
离开人群一排排树下,说话的人靠在凌霄树边,灰蓝瘦袖的套装,头发齐肩,眼睛蒙盖了一条黑色带子,不知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他嘴里叼了根叶子,双手环胸,站姿跟二流子一样看向离他有些远的少年。
少年面上戴了一副极丑无比的猪脸面具,看多了还有点吓人。
张起灵看着人群,遥望皇宫的方向。
“没来过。”
没来过,所以来看看。
工具人黑瞎子吐掉嘴里的叶子,哼哼唧唧的跟上:“那些奖品虽是神品,都没有我想要的。”
没有黑瞎子想要的,却有张起灵想要的,药王谷的丹药之一,一清丸。
不过他可以买,太多人了,看着就烦。
耳边黑瞎子嘴还不停的叨叨,边离开广场来到皇宫城前。
皇宫城前一排排的护龙卫严肃警惕的站岗,如此重要的日子更是守着这一座庄严肃穆的宫城。
张起灵抬头瞧了一眼宫城上的旗子。
这和母亲讲给他听的皇城差不多,不过母亲说过皇宫像一座小小的城,在里面只看到四四方方的天,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哑巴,以你的身手你能进去吗?”
黑瞎子大大咧咧说出了声。
张起灵感觉那一瞬间有一排护卫向他们看了过来。
“走了。”
第一次仅仅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皇宫戒备森严,无形的威压像那黑云一样令人窒息,同时是第一眼,也不太喜欢这种地方。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能困住人的高大地方。
像棺材一样。
“哎你!怕什么呀!”
“瞎子,就到这吧。”
两人逛了会,日头正午,人越来越多,张起灵受不了了。
黑瞎子倒是嗨得紧,瞧瞧这瞧瞧那的,最后凑过来低语:“我发现这的姑娘生得可大气,雍容华贵的美女。”
张起灵看了眼他被蒙起来的眼睛,又瞧了一眼周围人来人往。
男男女女,是挺好看的。
京城富贵,天家在上,这些大户人家还能差到哪里去。
“去吧去吧,有事传信给我啊。”
黑瞎子咧嘴一笑,摆摆手。
张起灵返回客栈,主街道车水马龙,他选了河边小道走。
不料,河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女人男人一群的堵住了去路,张起灵听着听出他们在赌博,玩什么不知道。
“你们都输了!!!!给钱给钱!”
“怎么回事啊!手气那么差。”
有位妇人看着桌面叹了口气微微晃动手中的圆扇,撇见了欲走的张起灵,被丑猪面具吓得一把惊叫起来。
所有人瞬间看过来。
张起灵也被尖叫得顿住了脚步。
妇人尖叫完,捂着嘴巴似哭非哭:“这面具怎么那么吓人啊?”
张起灵:…………
他实在是没想到随便选的一个面具戴出门就这么丑……
立刻拱手致歉。
没等妇人说啥,那位输了钱的男子一拍桌子嚷嚷道:“怎么道歉的,把面具摘下来道歉!”
“脸都不露?一点诚意都没有,今可是好日子,戴这么丑的面具,真是晦气。”
“就是啊!”
“现在的小孩真是算什么蒜……”
话是这么说,怎么听着那男子输钱火气大拿他当炮灰?
随着男人的发话,其他男人似乎看好戏的一脸嬉笑。
他沉默了下,不知道算不算来者不善。
父亲说过,江湖险恶,是会吃人的,一不小留神就丧命。
在不懂对方是何用意和实力的时候不要为了一点没必要的东西失去性命。
没有搭理其他人,张起灵打算掏钱解决问题。
父亲也说了,钱能解决万难。
那个男人倏地大喊着话起势飞身过来。
“你不摘,我替你摘。”
冲过来的男人手劲如风般刮过,频频全往脸上招呼,张起灵身形虽是男人躲避时却是轻灵如叶。
“陈皮阿四!赌你能夺下他的面具,这些钱就归你了!”
有人起了哄,其他人纷纷跟着下注。
“好!”
张起灵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他想走,那个被叫做陈皮阿四的还很难缠。
一时之间难以解脱,他又不愿意闹出人命。
不再躲避,找准时机把人踢了一脚后退。
起哄的几人中有人射出几只暗器,他迅速飞身而躲,后头面具线却破风而断。
熙熙攘攘的声音吵起来。
“官差来了!!!”
“快走!!!”
“陈皮阿四!又是你们,休得胡闹!”
听不清声音。
他感觉到有人瞬息之间在自己身后,伸手替他抓住了快要掉落的面具。
一股香气闯入,将他包围。
张起灵闻着像一个人走在雪后的森林,寒风吹过大雪覆盖的雪松树,散发的潮湿清冷,带有一种万物寂静的疏离感,却又有江南茶香慢慢飘散着温柔。
想起了家里面的味道……
二月春风拂面,吹动两人交错的发丝。
他抬手扶好转身面对面自己绑好了面具,这才对视着来人。
“……谢谢。”
整张脸只露了双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此人。
那人身形欣长,生得俊俏,五官轮廓帅气得张扬,眉眼之中却是柔和的,双眼此刻像陨落的星河皓月,有星光却没有情绪。
靛蓝色微鎏金云纹描边的长袍,乌黑墨发扎了个银冠高马尾。
公子当真是世无双。
“没事。”
声音清澈淡淡。
张起灵忽然感觉自己的面具真的很吓人,他想摘下来。
“我这个……”
“等一下。”
那人说完话转身迈开步走开了,张起灵瞧着他的背影。
衣袂翻飞,背影好看得不得了。
随着主人离开,那包裹着自己好闻的气味也一下子淡了下去。
旁边高大的垂柳刚有一丝春意嫩叶,张起灵盯着出神。
不多时,那个人回来了,手上拿了个新面具。
他递给了他。
银色面具,质感很好。
刚要掏银子。
那个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做什么一样先说了话。
“送你。”
道谢后他也不扭捏,接过就换。
那个人侧身看了另一边。
张起灵心触动了下。
很有礼貌很有分寸。
换好后那个人才把目光转回来。
“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下次不用太多理会。”
“保护好自己。”
“我还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
张起灵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得点头:“再见,谢谢你。”
连名字也没有问。
那丑面具被他丢进垃圾桶里,离开时他又看了看垂柳生出的嫩叶,觉得好像这江湖中也没那么坏。
夜幕降临后的开封城雍容华贵,彩灯万盏。
待张起灵打开客栈门窗往外看时。
烟火弥天,花灯满市。
上元节。
人比白天那会只多不少。
他选的是开封城里地段最好的福来客栈,房间位置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处。
街道上的舞狮子,踩高跷,他瞧得一清二楚。
父亲母亲生前隐居山林,他从未出过谷,虽没有眼前的繁华喧闹,父亲母亲也照样给他布置花灯,猜灯谜。
母亲对他说平生修得因果福报,她跟父亲修了半辈子,爱人护己,儿子知礼,家庭美满。
生离死别乃是大自然之规律,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要活得像他们一样开心。
锦绣月光照耀在身,张起灵决定下去感受一下过节的气氛。
出门前,他没有戴任何面具。
为了活动的积分,大街小巷猜灯谜,投壶做游戏的人太多了,张起灵一边走一边看,心想父亲母亲两个人还在谷外的时候估摸也玩过这些游戏见识过这些繁华人间。
“看呐!看呐!放烟花啦。”
临江河边一座九层侯月楼,第九层只有寥寥数人,一位活泼可爱的少女站栏杆前兴奋的喊。
“秀秀,你小心些。”
说话的是另一位美丽少女,她坐着吃身旁一位胖胖的公子哥剥好的瓜子,着民族瑶装戴银,风情万种。
“好久没来玩了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热闹。”
霍秀秀扭头看向同样靠坐在旁边的人:“非常感谢吴邪师父一如既往地厉害,每次都猜中这家灯谜让我们享受最好的视野。”
坐在旁边,正是白日里那位年轻郎君,慵懒傲慢的望着底下人流。
王胖子向霍秀秀丢了一块儿吃的,笑骂道:“说得好像我没有猜中一样。”
“是是是,王大哥也厉害,烟花也看了,我们下去玩别的吧?”
霍秀秀过去抱住那位嗑瓜子的美丽少女:“云彩云彩,去嘛去嘛。”
云彩架不住甜甜的撒娇连连答应:“好好好。”
王胖子自然跟着媳妇儿,暗暗笑着不说话。
吴邪一动不动一脸无语:“不等你解哥哥了?”
少女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拉着云彩就走:“不等了,鬼知道他忙什么东西这么久。”
等吴邪动身出去时,门口人山人海,王胖子三人不知所踪。
张起灵有些惊讶。
夜晚这么多人啊,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他,他长得实在太出众了。
而且似乎在找人。
“帅哥,请收下我的东西好吗……”
身旁有姑娘嬉笑对自己说话。
“你们也不看看人家多小啊这都下得去手帅哥,收我的!”
同时也围了些人。
他没有收也没有说话,一路上多人送荷包送手绢的,张起灵觉得自己还不如戴丑猪面具。
那人似乎瞧见了自己,四目相对。
他走了过来,张起灵不禁感觉呼吸一重。
眼见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还硬生生堵在这里……
众人不明所以的避让路口,那人走到他身边吐出一句话:“失礼了。”
他没反应过来,小小的疑惑了一声。
结果被人揽住腰身,瞬息之间,他感觉脚尖离地,身形轻盈,耳边风呼啸而过。
轻功也这么厉害……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也”字。
等静下来时,那个人已经放开了他,安然站在护城河边上。
周边少数人提着花灯路过。
“又见面了。”
吴邪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刚刚瞧着他的眼神里好像在说“救救我。”
眼前人摘去了面具,露出了精致五官,长睫毛下藏了双漂亮幽深的眼睛,肤白出尘,墨发高束,围绕了一圈发带,一身青色宛如琉璃净瓶,站在那人群里非常惹眼。
“怎么不戴面具了?那个不好看吗?”
张起灵在开心指数上又多了几分开心。
还是认得出自己啊。
“没有,我收起来了。”
实话,他真收藏起来了。
但不能让人走了,他头脑风暴一下立刻说道。
“你吃过元宵了吗?或者吃饭了吗?”
这个出谷以来,第一个碰到的好人,他想多接触一会。
吴邪挑眉看过去。
张起灵淡淡继续说道:“没吃的话我请你吃吧,我今天没有吃过,等会是要吃的。”
正经是正经,两只耳朵烫得不像自己的。
吴邪没有注意到,想了想自己也没有吃。
“你对这里熟吗?”
张起灵又问。
吴邪立马明白这人不熟悉这里。
“跟我走吧。”
跟着七拐八拐的不知道到了哪里,张起灵见到一家店铺,店铺人不多,门口挂满了各种花灯,空地还有几个小孩子放烟花,安静又温馨。
两人落座,选了汤煮的元宵,除外吴邪还点了别的主食,问了句爱吃什么,张起灵一直没想起来自己不爱吃啥,只说不忌口。
吴邪虽是问话了,但菜单上出现的菜名他全点了,每样都来了两份,一份辣一份不辣。
没等张起灵想说是不是太多了,吴邪率先回话:“吃不完带给狗吃。”
“很多狗吗?”
“三只。”
吴邪又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四只。”
霍秀秀,云彩,王胖子,解语花,那可不就是四只。
他放下茶水,抬眼过去,见对面的人乖乖巧巧坐着,像只猫,比那四个都养眼。
不过两只耳朵红的似乎被冻着了一样。
如今才是二月,还是挺冷的。
“冷吗?我叫他们添点碳火?”
张起灵一头雾水,摇头:“不冷。”
吴邪也没有坚持。
两人安安静静没说话,直到上完菜。
张起灵第一次吃外面的元宵。
以前都是一家人自己做的,也没说什么忌口的。
他尝了尝,甜的。
不过瞧见了对面那位只吃了一两口元宵便没有再碰过了,看来不爱吃甜的。
这个是他双亲不在后第一个陪他吃元宵的人,张起灵还挺满意,好人还是有的。
吃着吃着张起灵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问:“你一个人吗?”
吴邪确实饿了,慢悠悠的一直在吃:“嗯。”
离开小馆两人走在外面消食。
剩下的食物他真叫小二精心收好送去。
张起灵没听到说送去哪里,只觉得这人对狗狗也好好。
真是个大好人!
从护城河进城,一道城门里外两个世界,城里人声鼎沸,娱乐至上。
迎面而来的舞狮流,跟人群互动,张起灵没有见过这些大活动,看得稀奇,吴邪站他身后揽住他后退。
张起灵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家人还在身边的错觉……
“第一次来吗?”
母亲讲的话本关于皇城的太多了,过完年他出谷第一件事就是来开封玩。
吴邪心想反正也找不到那几人,不如带这个少年好好逛一逛这富贵荣华的夜晚。
看起来小小年纪,还未被世俗沾染。
看着就是令人疼。
赏花灯,猜灯谜,游湖。
张起灵看着对方不厌其烦的样子带着他玩了一晚上,心想这就是母亲口中的好人了吧。
除了他家里人这样子对待他,这个陌生人也能这么对待自己,那看来真的好。
“你想拜师吗?”
夜幕空中烟花依旧闪耀,声声入耳。
恍惚中张起灵听见这句话,他回望过去,看这个帅气的人在问他。
拜师?
拜谁?
你吗?
可是你……
有这么年轻的师父吗?
还是拜他的师父?
“拜你为师吗?”
母亲也有个师父,是个德高望重的医者,他记忆里这个师爷满头银发白胡须,虽年老,却身姿挺拔,有仙风道骨。
师爷不常在谷里,每次一来都对他很好。
拜师好像挺重要的吧……
这个人这么一提,好像也不是很重要的样子,陪了自己一晚上,他决定回报。
“好啊。”
点头答应,完全不在意对方对自己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
他很喜欢这个人。
吴邪看他似乎不知道寓意,低着头轻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柔和了,也似乎在无奈张起灵的快速决定。
两人分开前,张起灵只听见那句让他睡不着的话。
“回头写信给你,下江南行拜师礼。”
客栈的床这几天他睡得很舒适,只有今晚他一直没有睡着,不知道是外面通宵达旦灯火不停,还是因为今天这个人。
摸了摸胸口,心想不会是父亲母亲不放心冒青烟给的运气吧?
他本来想去干嘛来着,好像也没有非要去干什么,只是来看看话本里的开封城而已。
下江南?
下江南!
不到两三天,张起灵就收到信了,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这几天他一直在客栈也没出去,生怕来信了错过。
信上约他去护城河边上。
“等谁啊?”
几人几匹马在树下乘凉,天光大好,距离元宵过去已经好几日,霍秀秀不如前几日的活泼,此时看起来像是哭过不久,皮肤白嫩显眼睛更加红彤彤的,却也没有那股扫兴意味。
王胖子依然坐在马背上,摸了摸马儿的头好奇问:“你怎么知道他在等人?”
霍秀秀啧了一声,眼珠子对着躺在地上闭目养神晒太阳的某人转了几圈。
她还不了解?
平时说走就走,哪有会在这关头停下来过?
而且还多了一匹马。
云彩架着马靠近王胖子,眼神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秀秀,最后停在王胖子身上。
云彩:吴邪师父这几天不都是跟我们在一起吗?什么人我们不知道吗?
王胖子:不知道啊,难道是解雨臣?
云彩:刚不是在么?秀秀眼睛还红着呢,你胡说个什么东西。
王胖子用了个无辜的表情结束了交流。
霍秀秀瞧见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又陷入了跟解雨臣分开的阴霾情绪。
张起灵一路轻功快速冲到城门口,大老远就看见了草坪边上的人。
那有四个人,他有些踌躇不前。
“会骑马吗?”
躺在地上的吴邪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其他三人一脸懵逼看着他。
问谁?
我们都会骑马啊。
“会。”
他们又听到一个不属于他们任何其中一人的声音出现。
张起灵已经从城门口走了过来,只是他们三人心思都不在,注意都没有注意到。
换了一身收腰瘦袖的浅蓝无纹简易劲装,很方便的打扮,但人长得极好,整身倒显得清爽利落。
霍秀秀惊得张大了嘴巴。
都忘了跟解雨臣异地之苦。
云彩瞪大双眼后立马靠近王胖子问道:“男的女的?”
王胖子轻轻拍了一巴掌在媳妇儿后背:“男的。”
吴邪也没见什么情绪,翻身上马,拉着马绳,整个人气宇轩昂,示意那匹马是留给他的。
霍秀秀眼见着那少年也骑上了那马儿,身形如燕,干净利索。
吴邪调转马头,发号施令:“走吧,回家。”
其他三人一脸郁闷又憋屈,要说话吴邪还不给说话的机会。
马蹄声划过天际,向江南而去。
张起灵以为只是随随便便拜师收徒就好了,结果到家时,稀里糊涂的听从那位叫霍秀秀的师姐安排,做了一系列的礼序,不带一点休息的,最后曾与师父六礼束脩,算是结束。
张起灵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拜师礼这么隆重。
他看了眼在旁的霍秀秀。
这个师姐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整个路程大家安安静静一路无话,或者说他们想跟他说话都被吴邪挡住了。
中途一对情侣还提前离开。
剩他们三个人到达了所谓的家。
“师弟,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啦,我带你去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说。”
虽然对突然这样的情况霍秀秀有些意外但依然满脸欢呼雀跃,扶起张起灵,一边带去住的院子,走时还给了吴邪一个眼神。
张起灵瞧着吴山居依山旁水而建,刚一开始入口时都是迎客松和青竹,特别繁茂,周边还种着许多的桃花,中间一条小水路,过了桥才敞亮。
霍秀秀尽心尽力送到地方,嘱咐好后活蹦乱跳离开了。
张起灵打量着房间,又出来看了看院子,才去就寝。
少女气势汹汹一路踏风而来。
吴邪还坐在那喝着亲传弟子敬的茶。
“怎么个事!”
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
“这个月你先带着他吧。”
“???这可是你亲自收的亲传弟子耶!话说师弟叫啥啊?”
吴邪沉默了下……
不知道。
姑娘一口龙井噎着:“你不知道??你别是骗人来的吧,你怎么回事啊?”
“……”
吴邪还是沉默。
“难道又是谁逼迫你收的?!”
“不是。”
霍秀秀一脸痛心疾首,脑海中那个漂亮的人儿一脸安静乖巧的样,越像是吴邪骗来的。
不过多了个师弟,她异常欢快。
霍秀秀一直带着张起灵熟悉吴山居的环境,带他去玩,带他见王胖子跟云彩。
愣是把所有应酬业务都退了。
熟悉得特别快,大家都很喜欢他。
“师弟!师弟!”
轻灵响脆的喊声由远及近,直至一位鹅黄羽衣轻纱裙的少女使用轻功从天而降站在院中。
少女个子瘦小,皮肤非常白,清纯的五官,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又像只小狐狸,左手腕佩戴着红绳,上面挂了几只金色小铃铛,跟随主人的动作而发出细小清脆的叮哩叮当声。
“师弟!”
里屋的人听到了声音,放下手中正在看的《天涯地理志》便起身来开门。
“秀秀师姐。”
声音微还稚嫩,听起来是淡淡的语气,相处久了的人自然听出来了里面带了高兴的情绪。
开门的人着一身月白色衣衫,没有束发,任随三千青丝披散。
他关好门看向来人。
面冠如玉,精致俊美的五官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炼而成人,神韵独超,贵气又清华。
这小子长得可真好看。
越看越喜欢。
太危险了,这个脸放在江湖里真是太危险了,还是把面具戴上吧。
下一秒就见霍秀秀冲过去抱住来人捏着脸蛋:“跟我出门嘛!我都怕你闷着憋坏了,真不跟我去玩?”
被蹂躏脸蛋的张起灵没啥反应,全是习惯了这个师姐各种各样的关爱。
玩啥,这个月分明就是霍秀秀可多的公务。
那可不一样,去了老有人问他是谁。
像带小孩一样。
他已经不想出门了。
“不去。”
“好吧,那我自己去啦,等我今晚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霍秀秀说完一溜烟就走。
活泼开朗的背影,还是像拜师那天一样贼古灵精怪的人儿。
“注意安全,师姐。”
院内寂静下来,紫藤架上爬满了花,花瓣随风飘扬落了一地,只留张起灵。
他就着木摇椅躺,阳光透过花架洒在身上,春风撩人。
走入院中,吴邪就看见小徒弟坐在摇椅里,一动不动,披散着头发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没出声。
张起灵闻到了熟悉的那个味道,立马坐起来,果然是这一个多月少见面的人。
他去到石桌旁:“师父……”
吴邪暗自奇怪自己没点声音,他怎么知道自己来了。
瞧着他身量,来这里后,他没之前瘦小,如今长得挺好。
又见吴邪把一药瓶放下。
张起灵拿起一看,是一清丸。
很贵的!或者是只对他一个人很贵。
“听你师姐说,你很需要它。”
他瞧不出这个药有什么用。
张起灵把药瓶放下,没有回答这句话,倒是凑过去说道:“切磋一下?”
江湖中人最爱切磋了,这是师姐带他出去的时候见识到的。
有人见他是霍秀秀带的,老是想讨教他的功夫,都是师姐挡下来。
吴邪点头。
张起灵不等吴邪准备,率先出手,然而每次都败下阵来,切磋了五六把,吴邪每把都没有手下留情,张起灵输得一脸郁闷。
最后张起灵摆摆手,就开始扒衣服。
吴邪:……
他瞧见了张起灵一边喘着气,一边给他扒开衣服,身上的麒麟花纹,栩栩如生。
而后拿起那药丸吃下,很快,麒麟慢慢消失了。
吴邪:“穿着衣服,别人看不见的吧。”
张起灵穿好衣服,抬头看了看阳光:“体温上升它就出现了,不吃……”
顿了顿又说:“谢谢师父。”
会不舒服。
这药丸是母亲配的,但是她把药方卖给药王谷了,说什么他需要吃就自己去买,不给他一直配着药,也不给他看配方。
说怕他看了药方吃不下饭。
……他觉得母亲可能是觉得怕他一辈子呆在山林中不出来吧!
这药可贵了呢,因为母亲特意配制的,可以经常吃,没有一点副作用,不过只对他有用。
药王谷谷主跟母亲是好朋友,母亲这一操作无非就是让他经常去买露脸去,好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
奇奇怪怪。
“师姐出去了。”
“我知道。”
“来我房里一趟。”
吴邪想到了什么,率先打破安静。
张起灵捏紧药瓶,点头:“走路过去吧。”
他生怕师父又要轻功走。
刚吃的药。
但又感觉要吃了,他就觉得这股热气没下去过。
刚要随便扎起头发,吴邪已起身走到跟前来。
“坐下吧。”
张起灵听话的坐下,师父挽起他头发给他扎了个高束的马尾,白色发带跟一身衣服搭配。
“谢谢师父。”
吃药吃药!必须吃药!
吴邪闻言瞧了一眼,每次碰面他说谢谢师父说了无数次。
走路的话他的地方离吴邪居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
张起灵感觉到吴邪特意放慢了脚步,他更加开心了些。
“师父今天都不忙吗?”
“不忙。”
张起灵突然也想起来一件事。
“我朋友,想来看看我。”
拜师后他给黑瞎子一直书信往来,黑瞎子想过来瞧瞧这里。
他不知道吴邪介不介意外人来。
小徒弟似乎没有提到自己父母过。
“来吧,需要我么?”
“需要。”
张起灵诚实说道,倒是没理解吴邪说的什么意思。
吴邪笑了笑,不卑不亢。
一路走到师父住的地方。
张起灵摸了摸鼻子,第一次来,他没有到处都看,怕不礼貌。
不多时,吴邪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盒子。
示意小徒弟打开。
张起灵听话的打开。
是一把短刀,可随身携带。
如镜般的刀身寒气逼人,上面烧出自然的纹路,刚柔并济,复古大气,刀身整体流线型设计如行云流水。
都说黑檀是世上名贵稀有的木材之一,材质细腻,坚硬,温润,切面打磨后形成包浆,恰似缎子的表面,纹理交错,富有光泽。
形如剑而不如剑长。
“回礼,最近刚好。”
吴邪见张起灵盯着刀不说话,倒了杯茶喝了喝。
张起灵突然感到一丝愧疚,他分明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连拜师礼那些都是秀秀师姐准备的,都不算礼物。
他决定也要送一个特别好的送给师父。
“我很喜欢。”
刀很喜欢,人也很喜欢。
这一个月里,摸清了张起灵的资质不简单,身上的功夫招式似乎是一招毙命的狠厉……
想起初见,他一直在躲避别人的进攻,从不发起一次进攻,仅仅只是找个机会回踢一脚逼退对方。
并不想伤人性命。
想来他的什么人很担心他一个人出来吧。
教的都是一招制敌。
晚上时候,霍秀秀带着一推好吃好喝走来。
张起灵把刀随身携带着了,被霍秀秀眼尖手快的拿过去瞧了瞧:“这可是好东西啊!小师弟,你哪来的呀?”
“师父赠的。”
“什么?!”霍秀秀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不可思议,“我可算知道这半月他出去干什么了。”
张起灵接过刀,了解师父为了这个礼物做了什么辛苦的事情。
“师姐,师父以前送你应该也很辛苦吧。”
此话一出霍秀秀笑得无比诡异阴霾:“送个屁,我还真不知道他还会送礼给徒弟。”
发觉自己这样子略微恐怖吓坏师弟,她立马变了笑脸。
张起灵却已经习惯了,这个师姐变脸出了名的厉害……
她大大咧咧打开食盒,一边拿出东西一边说话:“只有你一个人收到他的礼物呢。”
他摸了摸刀,师父对他真的好。
师姐也对他很好。
从师姐了解到,吴邪师父是天才,根骨极灵,学什么做什么都手到擒来,对武学天赋异禀。
天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很努力。
她能做为他的亲传大弟子全是两家家里人逼迫的,彼此相熟,不放过任何一个资源。
“你是他第一个自己想收的徒弟呢,我们都很意外。”
“而且还是亲传!”
张起灵又想起云彩师姐。
他还没问,霍秀秀一边吃起东西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云彩师姐已经出师了,只是普通弟子,还是因为兄弟王胖子的媳妇,一些缘由事故。
三个徒弟,只有张起灵是他自己想收的。
“师弟,见你跟我们这么久啦,你告诉你家里人了嘛?”
她跟吴邪到江南了都有好些天回家去看望。
而且从开封回来,他们一致认为张起灵家很远。
张起灵平静回复:“不用,家里人都过世了。”
听见此话霍秀秀吃着东西的手顿住,她立刻看向师弟。
见师弟一脸淡然无波的表情,跟平时没啥两样。
她两眼泪汪汪擦了擦手过来抱了抱张起灵:“对不起,师姐不知道……”
张起灵难得一次苦笑:“师姐,这没什么的。”
父母亲对于他的爱,让他早知道父母亲的离去是必然,他不会一直难过,他的父亲母亲会放不下。
“师姐,我们家的狗呢?”
他主动换话题。
霍秀秀放开他,满脸奇怪:“什么狗?”
“师父说我们家养了四只狗。”
他来了这么久,没有见到一只。
霍秀秀眯起眼睛,语气突然阴深起来:“他什么时候说的?”
感知师姐情绪都不对了,张起灵犹豫道:“……开封。”
在开封的时候??
四只?
四只!
霍秀秀怒拍了一掌在桌上,又笑意颜颜:“师弟,你好好休息哦,师姐有事先走了。”
说完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张起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理所当然的以为狗狗在开封没带回来。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按照师父所教的心法修习,他时不时过去找吴邪。
眼见着吴邪教他的东西越来越多,事事亲为。
张起灵不禁想起自己要是收徒的话是不是也要教他很多东西?
他问吴邪怎么不拜师。
听见师父沉稳又傲慢的说道:“我看不上。”
我看不上……
看不上……
……师父真厉害!
他想起那天师姐的话,又问咋不送师姐礼物?
吴邪狐疑道:“为什么要送?”
那妮子被双方强迫给他当亲传徒弟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是不情不愿的,长辈们自顾自的已经互送一推礼了……
后来的云彩也是……
也不知道死胖子怎么放心自己媳妇来给自己当徒弟的,一个劲的在耳边叨叨“天真,你就收了吧,天真,又不是要收她做亲传,很快出师的嘛!”
烦闷的想起一推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定眼看小徒弟。
听秀秀说他家里人都过世了。
却还有如此心性,想必父母教育得当。
而且以前应该不住在世俗中,可能是哪位高人隐士的孩子……
被瞧着的张起灵感觉体温又要上来了,身上的麒麟呼出欲出。
母亲说喜欢嘛就像母亲遇到父亲那样,让他以后喜欢一个人,要知道怎么对待女孩子。
当时他问为什么一定是女孩子,男孩子呢?
母亲说男孩子也是一样的呀。
男孩子也是一样的,那就好好对待师父!
吴邪也很快就转移了视线。
听王胖子他们说小徒弟特别不爱说话,像闷油瓶一样。
他并没有这个感觉。
“过几天出远门,你也一起吧。”
回应的人打算得去瞧一瞧母亲的好朋友了,不多带一点一清丸,他可难受。
拜师以来师父要亲自带他出门历练了哎。
吴邪不知道为什么会想收这个徒弟,但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一年的上元佳节,张起灵的出现,他收到了这辈子最好的礼物。
日子还长,张起灵也还不知道他要备多少一清丸。
才缓解他那欢喜雀跃的少年心动。
或许他也不知道未来有一天他的爱连药也掩盖不住。
文前:
1.接沙海后的原著向,一个守护世界的瓶,与守护瓶的邪;
2.本章是客哥的单人视角,交代一下背景,过渡章可能节奏略慢,下一章就会正式进入长白山的小副本了;
3.这篇是邪瓶only的,所以虽然写得肉麻了点(好意思说啊你),但是不存在客哥对瓶的单箭头,他俩就是纯纯的兄弟情(yes)
那么以上
正文:
Part.2张海客于海安港
1.
“今年第15号台风‘海鸥’已于14日19时在菲律宾吕宋岛东北部沿海地区登陆,15日凌晨进入南海东北部海面,08时...
“今年第15号台风‘海鸥’已于14日19时在菲律宾吕宋岛东北部沿海地区登陆,15日凌晨进入南海东北部海面,08时中心位于湛江市东南方向约900公里的南海东北部海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2级……”
我拧小了车载广播,信号因极端天气变得断断续续。时值正午,空中出现一片壮阔的奇景——台风的风眼洞穿头顶,海安整座港湾被环抱入巨壁一般的风暴内,却宁静无声,沉溺在湛蓝色的天井下。白日从井口投落,海面波光粼粼,潮鸣在远处低切地翻滚。
十二级风速接近于每秒四十米,矮小的砖楼前,一些零散的居家用品在巨壁下被吹起摔落。只是无声无息,从我的视角看去,像默剧丑角一样,随时等待被撕碎切割。
上一场风暴暂退,场下已搅得面目全非,下一场风暴来临前,这是最后的平静。
为了取回族内一件至关重要的信物,我临时脱离了吴邪的计划,连夜赶赴徐闻县。但凌晨家里来了消息,我便知道长白山那头已经出事,一时被台风困住,也无法可想,只能着眼于手上的任务。
车沿着乌海线跑,油箱很快见底。我勉强甩开油门空滑了一阵,刹进一家中石化,站内空无一人,都躲台风去了。我掏出卡,好在可以自助,便掀了后盖。正午日光刺眼,等枪跳满的空当里,我步至海岸线,从烟盒内抖出一根,咬着消消乏。
远处一只海鸥沿灰色的风墙划过,它展翅歆享风眼下诡异的太阳,有几分像困局中的各人,各领着自己跟前短暂的休憩。
烟头明明灭灭,我敲了敲金属隔离带,心猜吴邪的求援将很快紧随而来,遇上族长的事时,他基本是遑论理智。但我此刻能给予的回应甚少,如今计划犹如蛛网在悬,盘根错节,看清关键前,无人不在彼此试探。
其实要算起同吴邪的初见,还要回溯到四年前,共驻在喇嘛庙的那几天。那时我正追查齐羽的踪迹一路攀寻到西藏南域,虽手刃了几名替代品,却始终无法逼近历史中那段讳莫如深的鬼影。齐羽仿佛一个原本空白的节点,一栏只延续于数据上的概念。虽心知肚明他的存在,但每每探查深入,就好像被卷进一片黑洞,再不会有任何结果反馈输出。
我找了他太多年,唯可确信的两件事是:其一,族长曾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与他有过正面接触,并因此遭逢命运的剧变;其二,吴邪和假冒者的情况不同,他出身非常干净,没有为掩人耳目而刻意伪造的痕迹。
但两人的样貌相似到如此惊人的程度就成了一个困扰我们的谜,墨脱合作期间,我尝试同他一起推演过几种可能,都因逻辑上的悖论而被否决。只有他的爷爷狗五在这件事中扮演了十分关键的角色一论,我们最后达成共识。
初返杭州时,他也力图从家族留存的信息中找寻答案,可惜一切在布局开始后变得不了了之。事情发展得太快,历史的洪流从不为一人一物所停驻,受它裹挟而下时,我们只能独善其身,勉力不被没入。齐羽与那段深藏的旧事成了我后来的心结,所以本月上旬听闻湛江一带有线索浮现,我便立刻不告而别,只身前往海安港。
我知道信物和族长的关系,也知道信物的遗失本就是齐羽从中作梗。但东西丢了这么些年,能找回的希望渺茫,我硬要碰碰运气,族人也只好默许。
回想起喇嘛庙外暗如曜石的长夜,我在深更起床放水,撞见吴邪这小子蹲外边抽烟。平心而论,他蓦然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多少有些不自在。好像谁人给他立了面镜子在跟前,镜面却映出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可能。
他那几年还未脱去骨子里的烂漫,眼神上呆呆的,没什么防备。我把人拎起来,也点了支烟,劝他看开些,不过是假面。
“可你真的不会怀疑吗?”
他斟酌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
“怀疑什么?”
家里的做派一向单刀直入,我不会拘泥于手段,不过那晚也难免被这点情怀弄得好笑——像逗狗一样,我对这小子能提出什么酸牙的论调生了少许好奇。
“追逐他太久,不知不觉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好像也指着我们共同的脸。
我没有回应,纠缠于这副面容下的谜底终不能被我们当中任何一个所堪破,而手握答案的人如今已从局势中浮出水面。藏区天远云低,当夜我们谁都没能再说话,只看着云上托起的圆月,慢慢等待黎明。
2.
数值跳满后油枪自动弹起,发出非常细微的喀嗒声。我在隔离带的铆钉上按灭了烟,横越过马路朝车走去。由于台风过境,海滨大道空旷异常。风衣长摆裹得我腿不利索,衬衫发潮起来,我得赶在入夜前抵达海角的东北岸。
信物是一只黑匣,与飞行记录仪不同,是真切按照外貌所命名的、一只外径两厘米左右的小盒子。我没见过实物,放野那一年,族长不便表明身份,自然不会拿出来让我们玩看。
他遗失黑匣应是在与九门合作的过程中,具体情形连参与那次盗墓的成员也鲜有人知。但最终东西辗转落到了张启山手里,往后便由他封存进自己主建的其中一处工程据点——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寻回失物的过程——可以预见——将乏善可陈。我只知道如果能找到这件东西,或许困扰他多年的失魂症就能彻底根除,这不仅是家族世代传承的信物,也是敛藏他一生回忆的储库。
现于局中和汪家周旋的对方或许无暇顾及细枝末节,而我在执念什么,又实难一言道尽。只是第一次在档案馆内查阅这件事时我就清楚,往后很多年我都将走在这条替他寻回记忆的路上——去墨脱也是,曾埋葬了他父母的、某种意义而言也算故乡。但藏海花的历史,我是在吴邪等人脱险后才逐步了解到全貌。
四年前那小子和朋友险些丧命海杏之手,我假冒的妹妹恐怕没沉住气,贸然暴露了自己,又落得个自受的下场。小三爷既替我清了暗线,湖边汇合后我们自然达成同盟。他将整理的笔记和康巴洛人的转述分批寄送给我,族长父亲远藏在墨脱的旧事便随信文从水面浮出。
“这里首先要向你确认张家的传承制度……”
他在信的开头这样写道,并质疑既然血脉在族群中的地位如此重要,为什么张起灵不是世袭?
所以继承人的繁衍和选拔不仅严格,且需以整个家族为基础进行。张家有一条重要的分支专司培育和管理族长的继选,少数拥有麒麟血的族人在其中被筛分婚配,生下一批具有同样血脉的孩子,会统称某一世代。一个世代中的个体不会过多,但会历经严苛的培训和锤炼,之后通过测验,以数年成长的综合判定最优,才有资格继承张起灵。
这样的选拔保障了每任族长都是可堪之才,如果一个世代无法选出一位值得托付的继承人,他们宁愿培育下一个世代,也绝不迁就。
信件往来到这里,吴邪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到底什么样纯度的麒麟血才算合格的继承人?其中似乎没有一个非常量化的指标。我当时察觉到他的问题过于尖锐,触及了本家核心的秘密,犹豫很久,不知该不该将答案随意坦露给一个外人。但随后汪家步步紧逼,族内势力衰弱得厉害,我们几乎四处都被渗透了。重重重压下,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信任族长的信任。
“我不知道原理,但本家老人手里另有一件东西,可以用于判断一个孩子的血统是否合格。”
当时我在信中仍有所保留,没有过多透露那东西的形貌,实际上那是一只与黑匣相对的,银色透明的盒子,惯例也称白匣。黑匣共有三副,分别由族长、长白山守门一系和藏海花培育一系的执行人继承。而白匣只有一枚,是至高的族权象征,也是只能交予张起灵的责任。
汪家对白匣的执念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内乱的十几年间,他们曾将白匣与龙纹石盒弄混过,但查明后者只是周穆王为求长生而设计的机巧后,便越加将赌注下定到白匣上。
能打开白匣的孩子就是族长的候选者,所以一个世代中所有亲缘都会被称为钥匙,张起灵是主钥匙,而同世代落选的人则是副钥匙。为免麒麟血滥传,作为钥匙,终生都要受到严格的监管,不可对外婚配。
所有血统的传承必须依照族内制定的规则进行,相对作为补偿,由于副钥匙也是经过锤炼而成的候选者,他们将分别继承驻守长白山与培育藏海花一任,成为族中两大分支实际的掌权人。
故事脉络到这里就十分清楚了——族长的父亲,曾是某一世代的副钥匙。他被远派到康巴洛监管花甸,却违背族规,与本要献祭给阎王的女性成婚。行径的直接后果便是拥有麒麟血的族长成为了多年来唯一幸存、并流落在本家掌控之外的候选者(过去类似的情况曾有记录,但后代大多遭到暗杀,以儆效尤)。
族长之所以能免于本家清理,是由于动荡正起于那之前的一个十年,家族势力衰弱,墨脱山迢路远,一时无人问津。这个十年中,长白山上发生了千年未曾等到的天启。守门人将消息反馈给时任的张起灵,但不知为何却引发了本家两派殊死相争。最终内斗结束,彻底将已至强弩之末的张家摧枯拉朽,损毁于时代的洪流下。
这里需要明晰的是:天启与天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然而作为外家,我无权得知它们真实的区别。只隐约听闻过天启是一类主动的信息传送,而天授更类似于一种被动的信息植入。
严律如这样一个家族,依旧从内部腐朽,制度将它的没落推后了几千年,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们也不能例外。
虽不知争执点为何,族长之前一任张起灵,确与本家的长老们意见相左,彼此无法妥协。他作为执行力极强的族领,以自己嫡系的力量清理了对方一派的势力,并剿灭了同世代所有的钥匙,让张起灵的传承彻底断绝。从此白匣就成为了有名无实的象征,再也不能被任何人开启。
但族长显然成了乱局中的漏网之鱼,事实上藏海花的采摘在他诞生前曾是一段充满血腥的献祭。因为花田并非遍布康巴洛,而是在雪山后特定的区域生长——那个地方,恰也正是阎王(那类斗尸)的驻地。当地风俗穷恶,以奉贡少女为代价,换取藏海花。张家势力虽大,始终鞭长莫及,不愿与地域信仰相冲突,也无心处置怪物,任凭这样的易换延续了上千年。
族长父母的婚许为这道残酷的束缚斩开了一条裂口,但对抗氏族教义是千难万险的事,更遑论身处如此一代动荡下。
他的父亲最终死于同族人的追杀。
我相信族长一定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相,但这真相庞然到世俗常伦难以企及,所以他并没有怨恨,也无意复仇。仿佛坦然接受了所有人在这件事中的选择,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仅有几岁的年纪,就被责任锤锻为沉默的石头。
也许只有将所有情绪埋没,他才能心无旁骛地走到终点。作为世代最后留存的血脉,乱局中张家人也别无可选,推举他成为了下一任张起灵。
而他的父亲——一生碌碌无为,是名录族史中的污点,是两派争斗的逃兵。在本家陷入权力纷争、世事更迭的关键节点独自依凭副钥匙的身份,远避墨脱逃难,还爱上了一位不应染指的女性。他所受过的最严苛的教育,所练出的一身本领,只让他完成了一项任务,就是深入雪域,带回了藏海花的种子。让家族亟需的草药可以遍布湖畔,斩断了葬送无辜者的罪情。
我去接应吴邪和他的朋友时,伫立在那扇仿制的小青铜门前,出神许久。
他一边收拾背包一边嘟囔,好像为又失去了一个线索而遗憾。
但我却明白,这扇赝品倘若建成,或可将斗尸封锁在山域内,保护白玛的母族世代平安。吴邪所说的这位张家人,正是与他追寻执念的血脉相连的至亲。
而铸门一事因受族长父辈的身死影响,最终半途而废,献祭的风俗仍旧续存。但那位曾顶立于这片蓝湖的故人不该被遗忘。他是一位尽责的丈夫、父亲,甚至修建铜门背后所埋藏的,也许是他早已深怀更远的顾虑。
信的结尾我写到:
“如果你所记录的一切真实无误,那么即使摒弃上述身份,他也一定是一位真正的张家人。”
这场洪流中的万千选择因人而异,但族长在成为族长的那一刻,他一定已经明白了,每一个选择都有被尊重的意义。
3.
“在哪儿?”
“广东……嗯,这次不是海关那头。”
“汪家人去了长白山。”
由于喉咙割伤,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低哑,混在发动机的轰鸣里有些难以辨识。我想这帮人此刻北上,应该不敢走空路,只能连轴换着自驾。
“我听说了,家里在那边也插了眼线。”
可能是不满我如此敷衍的语气,吴邪停顿片刻,才又接到:
“我们快进高速了,你什么时候能跟上来,这次人手太仓促,正面遭遇很难打。”
“我去不了,眼下撞到台风,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过境。手头也有活,得替他取回一件东西。”
吴邪轻呛口气,大概也是烟不离手。我能听出他的怒意已被压到嗓子眼,这人又怪又拗地问道:
“人都要出事了,还他妈管什么东西?他要是死……”
那半个音扼在嘴边,洪钟一样,后半句又被强吞回去,引起剧烈的咳嗽。车那边乱了一阵,窸窣的拍背声传来,半晌他的气音才勉强响起。
“人没了要东西有什么用?”
“你误会了,那不只是他的私人物品,也是族中传继的凭证。”
我试图向他解释。
“况且族长或许是你的最终目的,却不是张家的——如果他真的出现任何意外,我首要需确保的是族人的存续。”
听完这句话,沉默在两头持续了几分钟。就当我以为他打算挂断时,对方又以令人胆寒的意志冷静下来,开始用条件诱我周旋。
“那你追了几十年的人出现了,也无所谓吗?”
“有什么证据?”
我把车开出加油站,烦躁地再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
“王盟让人给绑了,对方和我一个身量一张脸。他替我守了十几年的铺子,会随便被骗?”
这个筹码算是押在了点上,我斟酌一会儿,发了条消息给海楼。
“齐羽的资料我会让家里人传过去,不过你们最好量力而行,我几十年都没得手,他不会那么好处理。另外你们实时的坐标也共享过来,等我这边事了就去追,赶不赶得上只能听天由命了。”
吴邪蹭蹭牙,好一会儿只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说过,只有他的事,我们是在同一边的。”
我还说过这混账话?我无声笑笑,对他放缓语速:“吴邪,别逼太紧,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这是由衷的劝告,汪家人会作出如此迅速的反制,说明他们已到了孤注一掷的境地。吴邪的计划无疑是有效的,但也是冒险的。他评估风险时,始终将那个人隔绝在安全地带,却从未想过青铜门也并非坚不可摧。
两人伫立在蓝湖湖畔,藏海花沿着长袍铺展,吴邪很久才问我一句:“扳倒这个与你们对抗的家族,有可能吗?”
我彼时惊异于他的天真,又撼于他的偏执,语无伦次骂了两句,只笑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可吴邪就站在那里,脚下是澄澈如镜的湖蓝,目光凝向山雪所在的远方。我清楚,一些庞大的决心已被下定。
他仿佛一棵向阳树,只朝长白峰前的日出生长,可同样是这颗树——我记得那一瞬的那个画面——湖中的倒影分明新芽初萌,岸上的身姿却在意识落定的一刻,开始落叶纷扬。
到如今,正是他的归根时。
4.
海潮掀起,在我眼前张成一面气势磅礴的水墙。我踩着一块避风的礁石,换了深潜装备。工程建在海下,虽然目前可以算得上是最糟的潜入时机,但我大概不得不冒险一试。
这些年里,我其实一直不习惯对那个人使用任何敬称。他不是家族的最终目的,却是我的——人的主观意识有时候毫无道理,即便理智上我将他认同为能力卓绝的族领,每每提及本人,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十几年岁时,自己曾照顾过的那个瘦小的孩子。
我当年因难以抗拒的伤困最终放他离去,对方一人走在高耸的长空下,好像天地间都只剩这一段背影,再没有任何陪伴可言。而后他慢慢缩成一个小点,让百代时光模糊了去。如今在他将一切遗忘的这些年,我已分不出自己执念寻回的到底是属于他的、还是我的回忆。我只是时常想起当年一线生死,同样是一个起风日,我作为最后被他从墓里拖出来的孩子,两人摊靠在田埂边,他瘦小的股骨垫在我脑后,手指认真地替我处理脸上的伤口。
神情竟然难得的算是懊恼。
“怎么,怕留疤啊?”
我不知自己怎么还有力气玩笑,大概少不更事,没分没寸,惹得他叹了口气。伤是为他挡的,这孩子心重,总不好瞧我眼睛。
我安慰地拍拍他的手。
“等出去寻个师傅,纹成颗痣,才招姑娘们喜欢。”
这句不痛不痒的调侃就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告别,再过几年同他相见,总是匆匆往来,连招呼也不及出口。
他恐怕很快忘了这么个人,但我却无法忘记这个人。
终战迫在眉睫,我的至亲、族人及挚友都已卷入这场风浪,海鸥从天壁前一路滑翔,它的双翅正领着暴风向我逼近。
潜水服紧紧束住四肢,我拉下目镜,含住了咬嘴。
无论前路如何,这一刻我将要做的、需要做的事仅有一件——在风旋迎面扑来的一瞬,我纵身跃下了这片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