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处弥漫着的血腥味,靠在那人肩头,好容易才嗫嚅唤他...”
|是被城队刺激后的失控+自伤+战损猫猫
|火葬场(有些虐能接受再进
|免不了ooc不喜勿喷thx
07
沈翊家里距离警局不是很远,他每日都骑车上班,也算是把绿色出行给贯彻到位了。有的时候,杜城都觉着他就是为了进这警局,惹自己不悦,才连家离这上班局子都这么近。
一脚油门的功夫,就到了。...
一脚油门的功夫,就到了。
他把车停好,刚刚的洒脱却又一瞬间消失殆尽,扭捏起来。昨天夜里才和这沈翊面红耳赤地吵了一架,把人给骂走了。现下又要自己拉下脸来,去家里看他。
这事情属实有些难做。
半晌,他搓了搓方向盘,叹了口气才对旁边副驾驶座上的蒋峰开口道:“你上去看他一眼吧,我就不去了。”
话一出,蒋峰傻眼了,自己一个人这大白天的跑人家里去慰问,打开门与沈翊面面相觑,他能尴尬得来不及挖洞就钻到地里面去,这差事他可干不来。
“别啊,城队,您这……您可不能这样。”
蒋峰最了解杜城,这人吃软不吃硬,他掺了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撒娇语气,准叫人没法子推脱,就只能和自己一起上去。
他解了安全带,开了车门就下了车。
单元门前,他按了门牌号码,但迟迟都未有人接通给他们两人开门,杜城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有些无语。僵持了半晌,杜城看着蒋峰从包里熟练地掏出钥匙,滴一下就打开了沈翊家楼下的单元门,有些震惊。
“你怎么有人单元门锁的钥匙?”
“哦哦,是李晗给我的,她说之前有个案子,她去沈翊家里帮他拿东西,估计着急沈翊就把钥匙给她了。”他一边推门一边开口解释,“刚刚她就顺手给我,要我正好还给他。”
杜城愣愣点头回应,沈翊才来警局,这人际关系倒是处的不错。也是,他长得好看,瞧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姑娘见了都喜欢。
得,只有他杜城看不惯这沈翊,和他就是水火不容呗,他心里腹诽。
/
摁了电梯,两人上了楼。
门铃响了半天,里面却无人回应。
他有些心虚回头瞧了蒋峰一眼,又摁了一次,仍旧是无人回应。
瞬时,职业习惯告诉两个警察,沈翊有可能出事了。
“沈翊?沈翊!”伴着门铃声,他加重了敲门的力气,“蒋峰,你不是有钥匙么,开门。”
“哦哦。”蒋峰回应,将钥匙递给了杜城。
钥匙插进了门锁的孔洞里,轻轻转动,门开了。
手机的确就躺在门后的地板上面,是一夜没有充电的样子。杜城蹲下捡了起来,摁亮了它,它将将靠着最后十格电量努力显示出了好几个未接来电。
“沈翊?”他朝着屋子里喊了喊。
屋子里很暗,大白天的连窗帘都未曾拉开,闷闷得叫人发慌。洗手间的门开着,地上淌了些水渍,仍旧有些湿气。
“沈翊?”杜城又喊了那人几声名字,却无人回应他。他有些傻眼,不知为何心跳都加了速。
是很浓郁的颜料味道,和他画室里的味道一样,地上散落着皱褶的画纸,这令人窒息的氛围,让他有种到了案发现场查案子的错觉。
“沈…沈老师?!”是蒋峰的一声惊呼。
屋内最里亮着一台小灯,蒋峰抬头看向身后的杜城,他有些无措,睁了双目是一脸愕然的模样。
他这样的表情,杜城只在发现尸体的现场看到过。
在杜城的眼里,沈翊是个实打实的疯子,自戕或者其他更加骇人的事情,似乎的确是他能干得出的。
毕竟这气氛太可怖了。
绕过地上凌乱的画纸颜料,他强装镇定快步冲了过去,就连走路都有些飘忽。
“沈…沈老师?”蒋峰半蹲着,看着歪倒在地上的沈翊不知所措。
大概后来,沈翊不知为何从椅子上又跌回了地板。现在他就这样歪着脑袋,靠着桌子腿边坐在地上,他光着脚,应该是不注意蹭到了地上滴下来的血,上头也沾了些痕迹,看着瘆人得很,就如同死了一般。
头发顺了下来随意耷拉在额间,嘴唇却苍白得连一点颜色也没有。而左臂那处卷起的衣袖,却沾满了凝固后的血液,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肉也是被不知道什么尖锐物体割得血肉模糊,布满了口子。
杜城没有一下就冲上去,他有些愣住了,站在蒋峰的身后,迟迟没开口说一句话。
蒋峰咽了咽口水,伸了手指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道:“城队,那个还…还活着。”
是他们的动静太大了,把人给吵醒了。沈翊迷迷糊糊地动弹了一下,努力抬了抬眼皮,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蒋峰知趣地退后了几步,腾了位置让杜城上来。
不知是愧疚多占了些,还是惊愕多存了些,他大概知道沈翊变成这副模样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杜城蹲了下来看着沈翊,他血流了不少,还淋了大雨,身体又怎么能撑得住。杜城作为一个正常人,第一反应自然就是要带人去医院。
“蒋峰,下楼去开车。”说罢,他忽略了满地的狼藉,俯身伸手使了力气搂上了地上那人的肩,想要将人扶起来,快些送去医院。
疲软的身体受不了任何触碰,沈翊觉着全身如同跌入一个寒冷的冰窟,被人一碰浑身的酸疼就蔓延开来,弄得他有些头晕得恶心,不禁簇了簇眉头。
杜城没有这么心细,对于这一切他先不想知道缘由,只是一心想着快些把沈翊送去医院,把心思放在该如何搂着人起来上面。半晌,他才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声响,他就要起身的动作一下停在了半空。
“杜城…”
是沈翊。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却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处弥漫着血腥味,松了口气,他靠在那人肩头,好容易才嗫嚅唤他。
声音虽然很小,可那人不知为何正好凑到了自己的耳旁。杜城心里一怔,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杜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知道现在这副模样也问不出个一二来,他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回应:“嗯。”
而后,靠在肩头的人借着自己的力气撑起了半身,努力动了动手臂,指了不远处的画桌。他仰头睁了眼睛,就这样直视着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半晌,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才轻轻出声,他说:“人我画出来了。”
虽然有气无力,但这每一个字似乎都说得铿锵,就如同展示自己拼死得来的战利品一般,沈翊确信自己不会画错。
杜城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桌上摆了副人像,左处上面还染了上些血污。
不难看出,是那个女人。
是那个杀了人,毁了所有人的女人。
他没有去在意什么女人画像的准确性,那寥寥几个字却仿若为他敲响了警钟,让他猛然发觉自己大概是误会了沈翊。
瞬时只是觉着心似乎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心脏处的酸疼联结了大脑,疼痛瞬间袭来。他讲不清这种感觉具体叫做什么,只是觉着连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大概是错怪他人以后的后悔,还掺杂着对于事实摆明后的震惊。
他不清楚。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低了头去看地上那些随意丢弃的废稿,每一张虽然褶皱着,但却能依稀看出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满屋子的废弃稿件,满地的狼藉。层层叠叠,充斥着这个本就压抑着的房间。
张张都是那个女人的各式模样,杜城读不懂艺术,但那碳笔在上面狠狠划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在告诉着他这位作画者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他仿若看到了沈翊以着画笔为刀剑,与那如同汹涌噩梦般的回忆拼了命地搏斗。
他孤立无援,甚至自己还过分地连他手里最后一柄武器都要夺走,将他推置到死亡的风口浪尖。再站在与他对立的那面,推搡他几次,讽刺他几句,抽干他最后一分残存的意志力。
逼着他,让他生生坠入到地狱里去。
他失败,再尝试,再失败,再尝试,就算被伤的鲜血淋漓,却从未放弃过…
杜城不需要沈翊再开口向自己解释什么,这满屋子的东西皆为给他说理的证据。这桩桩件件,全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沈翊却对自己只字未提,他装得可真好,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以一种犯罪者的卑微姿态留在自己的身边,认了自己对他所有不恰的责怪和怒气,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杜城知道,沈翊是在赎罪。
而这份罪名,是他杜城强加于他的。
他想说对不起,他想和他道歉,但不知道为何,他鼻头发酸,一时半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把人死死圈在了怀里。
……
彩蛋是两人聊天时的一个小后续补充
(大家的热情弄得我有些害怕,要是不好不要骂我啊!
十八线演员x婚姻破裂的编剧
成功HE完结!
又过几天,前妻主动上门来找他。她现在在拍的这部电影剧本有个小问题,她决定征用免费劳力,请他来帮自己参谋参谋。
女人看到了他办公桌上的稿纸。郭文韬有个习惯,剧本电子存档,大纲却得先手写一遍。
“你又开始写剧本了?”
郭文韬坐在沙发上捂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吗,你个没良心的。写完了记得先找我,咱俩这层关系,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咱俩什么关系?咱俩现在没关系。”
“翻脸不认人可不行啊。离婚的时候你可是一分钱也没分给我,这样吧,你把这个剧本低价卖给我,就当赡养费了怎么样?...
“翻脸不认人可不行啊。离婚的时候你可是一分钱也没分给我,这样吧,你把这个剧本低价卖给我,就当赡养费了怎么样?”
“那你是不是也得适当地把您那亿万家产分给我一点啊?”
“提钱多俗啊。咱们只讨论艺术。”她低头看看稿纸上的字,“当代青年心理健康指南...你想写心理健康题材的?”
郭文韬哗啦哗啦地翻剧本,“也不是。名字还没最后确定。我就是想写一点现实的东西,想写一点关于生活的故事。”
女人靠在桌子上眯起眼睛,“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郭文韬翻页的手一顿。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天下午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想起那如同圣诞颂歌一般的两对男女,想起蒲熠星看着他说我爱你的样子。
“没有。”
“你撒谎了。你就是遇到什么人了。为什么要撒谎?”女人突然想到什么,“不会是个男的吧?JesusChrist…怪不得你最喜欢的舞台剧是天使在美国!”
“我喜欢天使在美国是因为我喜欢TonyKushner和AlPacino…”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被我们大学的四分卫搭讪过!”女人懊恼地捂住脸,“我是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有这个倾向的呢?”
郭文韬拿她没办法,只能有气无力地指着门,“你走吧行不行?我搞好剧本会发给你的...”
“我最后再说一句。真的,就一句。我保证不拿你开玩笑了。”
郭文韬快要败给她了,“什么?”
“如果他能你幸福的话,我…会很感谢他的。文韬,你值得幸福。我是认真的。”
夏天兵荒马乱地过去,七夕节,盂兰盆,很快又到了中秋。
妈妈问他国庆长假要不要回家来转一转,今年她终于退休了,每个月拿着特级教师的退休工资,闲得想给自己报个老年大学培训班。
郭文韬坐在安静的屋子里听着妈妈的抱怨。
今天他仍然没有开窗。一块薄薄的玻璃把他和这个世界分割开来。窗子的外面是彻夜通明的万家灯火,窗子里却只有黑暗,还有静默地坐在黑暗里的他。
他最近确实在准备新剧本,但是他很忙这句话却不是真的。
他试图写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简短的故事大纲。文字落到纸上,三番两次地修改,怎么改他都觉得不满意。
写不下去又睡不着的时候,他习惯换上运动衣出门夜跑。还是那个线路,还是会经过那条人迹罕至的河边商业街。他习惯在便利店的门口坐一会,买一瓶红茶,把红茶喝完,再慢跑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应该在那个地方等一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十五的月亮圆了两次,蒲熠星却始终没有出现。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郭文韬照例换好了衣服去夜跑。
他照常跑到那个一直亮着灯的便利店。
这次,便利店门口他的位置却出人意料地坐满了人。
几个看起来不大的年轻人,都很漂亮,年轻活泼有朝气,坐在便利店的门口说说笑笑,看起来是要决定接下来去哪里happyhour。
郭文韬一开始根本没注意他们,开了门想朝里面走,耳机换曲的间隙,他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文韬?”
他回头,发现消失了两个多月的蒲熠星就站在那群年轻人的中间。他们几乎是簇拥着他,众星捧月一样地站在他的身边。
郭文韬摘掉耳机,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好久不见。”
蒲熠星很热情地走过来和他打招呼,“我今天早晨还特意五点钟就起来到便利店找你呢...怎么,生物钟变了,不晨跑改夜跑了?我听便利店的人说,中秋和十一的时候街道又放电影了?放的什么,好不好看?”
郭文韬瞄了一眼他的身后。蒲熠星朋友似乎正在盯着他看。
蒲熠星几乎是惊喜地朝他挑眉,“你又开始写剧本了?”
郭文韬很不自在。这是他第一次在蒲熠星身边感觉到不自在。
“在筹备了,刚刚开始动笔,还要和导演商量。”
“导演是你前妻?”
郭文韬点头,“把故事交给一个我熟悉的导演总比给一个陌生人好。”
他们又聊了几句,蒲熠星那堆朋友里的一个突然朝他们走过来。一个和郭文韬看起来差不多大的人,细长眼,看面相似乎很精明。
“不介绍一下吗?”
蒲熠星耗子见了猫一样地一缩脖子,“这是我经纪人小齐。这是...”
他转过头,长久地凝视着郭文韬。
郭文韬知道他在思考,思考他们俩究竟算什么关系。
朋友?哪有连对方手机号都没有的朋友。
陌生人?哪有连对方为什么离婚都知道的陌生人。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好干巴巴地和小齐介绍,“这是文韬。”
小齐的眼睛在他说自己的名字的那瞬间突然亮起来,“那个著名编剧郭文韬?”
著名编剧很不好意思,“不是著名编剧...就是随便写点稿子谋生活而已。”
他们三个一起聊了两句,小齐坚持把自己的名片塞给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日后要是有合适蒲熠星的角色,文韬你可以直接联系我。不合适他的也能联系我,我手里好几个艺人呢,总能找到合适的。”
郭文韬把他的名片放进了自己的手机壳里。
他什么也没说。
他第一次不知道该和蒲熠星说什么。
在他跑走之前,蒲熠星把他叫住,“你还好吗?”
郭文韬不解,“我挺好的啊。干嘛这么问?”
“没什么...”
穿着黑衣黑裤的蒲熠星执着地站在便利店的路灯前。黑漆漆的夜色里,明亮的便利店和路灯,如同漂泊大海上离散的孤岛。
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儿。
他在这儿捡到了一个醉酒的蒲熠星。
“...你好就好。”
郭文韬又一次去了周医生的诊所,这次他主动问了周医生一个问题。
“如果你不是我的心理咨询师,你会和我做朋友吗?”
周医生抬起头。他似乎对郭文韬这个问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今天是我们第十一次诊疗,也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问题。怎么说呢,我觉得能否成为朋友,和能否爱上对方一样,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我在你离婚之前认识你,我觉得我一定会和你成为朋友的。文韬你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你的很多观点都很特殊,有点残忍,非常现实,但是真的很特别,所以我会和你做朋友。”
“那如果是我离婚之后呢?如果是现在呢?”
“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安慰你的话?”
郭文韬叹口气,“你不用回答了。你这么说,我就懂了。”
“其实你没必要和每个你需要往来的人都成为朋友。很多时候,感情是不能强求的。”
郭文韬觉得自己也没有强求什么。
他们说起郭文韬婚姻的那个夜晚,是蒲熠星自己说,他们是朋友的。
他们究竟是朋友吗?
郭文韬觉得自己也算是个聪明人,可他却想不清楚这一点。
周医生看着他陷在椅子里纠结,主动开导他,“我是不是能理解为,现在出现了某个人,而你想主动和他交朋友?”
“大概吧。”
“你会有这种想法,是不是也是因为你和他的相处过程中,他对你流露出了想和你做朋友的暗示呢?”
“应该吧...”
如果直接说我是他的朋友算的话。
郭文韬抬头看他一眼,突然站起来,“今天就到这儿吧。”
周医生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常,“好的。如果你真的希望今天就到这儿的话,我们可以结束,let'scallitaday,你回去继续纠结。但是文韬,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要求你填一张心理健康评估表吗?我知道你在那张表上撒了谎。撒谎没关系,很多人都会在那张表上撒谎,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来找我。处理悲伤情绪的七个步骤,第一个是否认。我原本以为你正视了你婚姻的失败就可以向前走了,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还有其他问题是你没有正视的。”
那天晚上郭文韬照例去夜跑,跑到便利店的时候,还是那盏路灯下面,有个熟悉的人在等他。
“那天的事儿,对不起啊。”
郭文韬不知道该不该看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之后,他再面对蒲熠星,就没有以前的自在了。
“没有必要和我说对不起,本来就是碰到的...”
“我回去跟小齐说了,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你别怪他啊,他人很好的,就是最近我们几个通告不多,他有点着急了。”
“可以理解。他按照本分工作而已,我应该理解他。”
“所以,我们没事吧?”
郭文韬看着他的脸笑了,“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蒲熠星有些困惑,“你认为我们不是吗?”
“可是我完全不了解你啊。”
他们用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了解蒲熠星。男人给他看了自己的百度百科简介,并且坚持自己绝对有一米八,百科里写一米七八纯属是造谣诽谤,他保留一切追究的法律权利。
他还给郭文韬找了不少自己的视频,大多是综艺节目,也有一些是直播里的片段。
郭文韬一直在笑,从看着他和一群和他们年龄相近的男孩合宿开始,一直到最后蒲熠星给他看自己跳舞的片段。
“你现在很了解我了。”
蒲熠星像个被冒犯的良家妇女一样捂住自己的胸口,“我可是正经人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私人!我是说个人隐私,比如喜好偏好之类的,就好像‘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这种。”
“如果你要问官方答案的话,应该是海上钢琴师。”
“你也说了那是官方答案。你真正喜欢的是哪部电影?”
“可能...生命之树吧。”
确实不是郭文韬意料之中的答案。他以为蒲熠星会更喜欢死亡诗社那样更加理想化的作品。生命之树偏向写实派,他以为蒲熠星这样的人会认为这样的作品过于...草根。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理想化一点的电影。”
“我曾经确实很喜欢海上钢琴师、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样纸醉金迷的...犬儒作品。但是最近,我试着去看了一些写实派的电影,我发现好像贴近现实也没什么不对的。生命之树很好看,尤其是Jack的母亲在大树旁跳舞的那一段。那一段让我有一种‘生命好像就是这样’的感觉。就算生活满地鸡毛,可是当她围绕着大树跳舞的时候,我却仍然觉得他们的生命充满希望。”
“什么变了呢?你说你以前喜欢了不起的盖茨比,为什么突然改变口味,喜欢写实派了呢?”
“让我想想啊...大概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很有趣的人。虽然他总是保持沉默,可是他说起电影和剧本时的样子又会让我觉得他很耀眼。他有很多角度刁钻的观点,他不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他的有些观点也稍显偏激…但是我仍然觉得他很特别。我想要试试站在他的角度观察这个世界...”
他认真地看着郭文韬。
在那个瞬间,郭文韬看到自己在蒲熠星眼中的倒影,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蒲熠星身边会那么自在。
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城市中孤岛一般的便利店,夜色中灯塔一样的一盏路灯。
整个世界都在慌不择路地向前奔走,只有郭文韬被留在一年前他狠狠跌倒的地方。
然后他在这里认识了蒲熠星,他在男人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也只有自己。
他生出了一种错觉。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我想要试着去理解他。”
郭文韬突然很紧张,他慌张地吞咽,他几乎想要逃走。
“那你成功了吗?”
“这得问你了文韬...”
蒲熠星专注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有一点点理解你吗?”
郭文韬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家。
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只记得蒲熠星很认真地告诉他,他想要了解郭文韬,想要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想要和他成为朋友。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他们被一对夫妻和一对竹马夹在中间,屋檐上的雨落下来,蒲熠星跟他说,我爱你。
周医生说的没错,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可是他却选择逃避。
问题从来都不在别人的身上,不在蒲熠星身上,不在他前妻身上,更不可能在他已经离开的父亲身上。
从头到尾,出问题的都是他自己。
所以,他们才会离开他,爸爸离开了,汤汤离开了,妻子离开了...
总有一天也会轮到蒲熠星的。
他就应该自己一个人。
他就应该是孤独的。
他把写了一半的剧本和大纲拿给前妻看,女人仔仔细细地从第一页看到了最后一页,最后忍不住问他,“你还好吗亲爱的?”
“我很好啊。”郭文韬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问?”
“你最近有去心理咨询吗?”
“最近没有,最近在忙剧本的事,等我忙完了我就...”
“剧本没有问题。”
他推开女人的手站起来,“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休息?”
“因为这个!”她指着郭文韬,“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我很担心你。我还是有关心你的权利的对不对?亲爱的你看过你自己的剧本吗?这个故事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它是关于一个想要自杀的女孩的...”
“这个题材当初你是同意了的...”
那天晚上郭文韬又一次失眠了
为了有足够支撑自己正常生活的睡眠,郭文韬习惯在早晚跑步锻炼。当夜晚张开自己硕大的翅膀,他就换上跑鞋,按照自己定好的路线,一圈一圈地奔跑,直到精疲力竭,直到自己没有多一丝精力去胡思乱想。
可他现在不能再这么做了。
生活有的时候像极了爱情。你可以长久地自我欺骗,可是一旦这张虚伪的外衣破开了一点口子,你就再也没办法忽视那些藏在外衣之下的问题。
他很难得地打开了窗。他住十五楼,家里还保存着没有外封的阳台。他打开推拉门走到外面,冬天凛冽的寒风灌进屋里,吹起那些米白的窗帘,世界仿佛沉在幽暗寂静的海底。
每一个夜晚都是热闹的夜晚。城市的天际线如同星河在人间的倒影,那一扇扇紧闭的窗户后面,藏着一盏盏照亮夜晚的明灯。
郭文韬的心里有一扇窗。
他自己关上了那扇窗的锁扣,甚至为自己拉上了窗子上的窗帘。
他总说自己的世界是孤独的,可这孤独却也是他一手建造。
他的心里总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
那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跟他说,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孤身一人。
可怕的不是声音本身。
可怕的是它说的是对的。
第二天,郭文韬回到了心理诊所的单人沙发上。
这次没等周医生和他寒暄,他就主动承认,“你上次说的没错。我在填那张咨询表的时候确实撒谎了。咨询表的最后一道题,最近两个月你有没有伤害自己或者其他人的意愿…那道题我撒谎了。”
周医生点点头,“你是想伤害你自己还是其他人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因为你想揍某个傻逼一顿的话,那我完全可以理解。我秘书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拿我当杀父仇人,虽然我也不是很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我猜是因为荷尔蒙水平上下起伏,女孩,生理期,你懂我意思吧?其实男人也有生理期,只不过我们没有生理表现,但是我们的激素水平每个月也有几天是乱套的。”
“我…”郭文韬叹口气,跨起桌上的咖啡杯猛喝了两口,“我没有付诸行动。”
“那很好。所以,是伤害自己,对吗?”
“那我换一个问题吧,”周医生难得没有笑容,“你为什么没有付诸行动呢?”
他为什么没有付诸行动呢?
这是个好问题。
他记得那是父亲葬礼之后,他安慰了妈妈,风尘仆仆地赶回北京。前妻跟他说了很多句抱歉,说她也努力找过了,可偏偏就是找不回汤汤。他安慰女人这只是一时之失,他们俩难得又拥抱了一次,然后他把女人送走,关上门…
铺天盖地的寂寞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打开窗户和窗帘,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着窗外那一扇扇窗,窗后的一盏盏灯,还有灯火里那一个个人。
月亮从东边升起,时钟上的分针和秒针飞快超前奔走,夜晚悄无声息地溜走,他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晚上窗外的天际线。
在清晨还未到来的那一刻,他清晰地记得那是凌晨五点,郭文韬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我现在从十五楼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了?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他第一次想要做一回逃兵。他不想面对以后的生活,他想不出其他说辞安慰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回到一间只剩下他自己的家,他不想再假装自己一切都好去应付自己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
他希望一切都能在那个晚上结束。
“那你为什么没有选择让一切在那晚结束呢?”
周医生沉默着点点头,“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就理解和原谅其他人,却不能原谅和理解你自己呢?你说她没有错,你不应该这样对她,但文韬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没有错。”
在那个他想要结束一切的夜晚,郭文韬想通了一件事。
他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只能怨他自己。他是个不体贴的丈夫,不负责任的“爸爸”,不孝顺的儿子,他甚至都不是一个好编剧。
那部他努力修改的电视剧最后只拿到了5.5分。他在网上搜索了自己的名字,看到的大部分说法都是说他逻辑混乱,江郎才尽。
郭文韬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好。高考状元,北大校草,事业爱情双丰收,他就是所有人心里的人生赢家。
他没想到人生赢家的生活竟然会这么脆弱。生活只要轻轻一推,那些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就会摔得粉碎,再也粘不上。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所以他选择关上了窗户。
不管是从客厅通向阳台的那扇落地窗,还是他自己心里的那扇窗户。
他害怕面对那个事实。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好。
他的人生根本就不圆满,他已经失去了他可以失去的一切,他甚至没有胆量继续朝前走下去。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大概四五个月之前,你突然就变了。那次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问题,也是我们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你介意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他想到了蒲熠星。那么多鲜活生动的蒲熠星,说想要理解他的蒲熠星,和朋友一起坐在便利店门口的蒲熠星,在下雨天对他说我爱你的蒲熠星,还有最一开始,那个满身酒气坐在路灯下的蒲熠星。
他像当年捡到汤汤一样捡到了他。
然后他的生活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开始慢慢好起来。
“我...遇到了一个人。我给他买了一瓶红茶,他对我说谢谢。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从那天开始就不一样了,但是,我们好像总是能够碰到,他好像很想和我做朋友,他说他想要理解我…”
周医生严肃地看着他,“然后呢?他说他想要理解你,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郭文韬低着头。他也想抬起头来挺直了腰板,可是一切却又那么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我不知道我准没准备好…”
周医生现在几乎只能看到他弯折的脊背。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和任何人交朋友。”
他更不知道他究竟还值不值得被爱。
那次咨询的最后,周医生给了他两个建议。
“去找他们聊聊。你不是觉得那个清洁大婶是个好人吗,那就去找她聊聊。还有那个你新交的朋友,去问问他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把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都和他说说。文韬,你们编剧不是很喜欢写那些相互救赎的爱情故事吗?我今天必须得从心理学上指正你们一点,这个世界上能救我们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除了你自己以外,谁也没法让你真正好起来。”
回家的时候,郭文韬在楼梯间见到了那位负责他们楼的清洁工。
他还是猜错了一件事。女人的年纪并没有他妈妈大。她只是经历了很多他们想不到的人生起伏,头发也被岁月漂染成了石灰墙一般的花白。
女人毫无预兆地啜泣起来。她不敢哭出声,只是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
郭文韬为他们关上门。他走出小区,到最近的超市买了一套新的打扫工具。新的扫帚,新的拖把,新的簸箕,加在一起也没超过俩百块钱。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大姐下班,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叫住她,然后把自己买的东西塞给她,“这是街道统一发放的。我是咱们楼业主委员会的,所以帮他们带给您。”
他们坐在狭窄昏暗的楼梯间里聊天。楼梯间的窗户打开着,有寒冷的风从外面灌进来,也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飘进来。
女人记得郭文韬住在十五楼,就在那对总是吵架的夫妻对面。她还记得郭文韬养了一只猫,特别胖,总是被他带出去洗澡,从老远一看还以为他拎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猪。她记得郭文韬的妻子,一个挺酷的女孩,特别漂亮,穿衣打扮很前卫,虽然看起来不好说话,可是在走廊里打个照面,女孩却总是主动和她打招呼。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她突然问郭文韬一个问题,“最近好像没看见你带着猫出去洗澡了?”
这是郭文韬第一次可以笑着回答这个问题,“没法带它出去洗澡了。它…不在了。”
女人自以为失言,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宠物和人一样,也就是这一辈子,你以为很长,可时光却总是走得比你想得快。
她说自己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公,原本是在工地干活的,有一年大风天,安全绳没固定好,从脚手架上被吹下来。她原本在老家陪着爹娘孩子,爷们瘫了,全家的担子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有时候我也想,要是我们家那个杀千刀的没残废,我就能在家踏踏实实地陪闺女了。”
郭文韬坐在台阶的下面仰望她。
生活压弯了她的脊背,可是她却永远仰着头。
“那您忍不住这么想的时候会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光想有什么用?光想,我闺女的学费就能出来了?我爷们能站起来吗?我爹妈吃啥喝啥去?光想没有用,日子不是想出来的,日子是过出来的。”
那天晚上,郭文韬久违地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好了一点。
心里的那扇窗户被他打开了一点,他听见风吹进窗里的声音,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是电视机里传出的嘈杂乐声。
生活就藏在这一个个音符里朝前走。
日子总得过下去。
人也总得朝前看。
接下来的两个月什么都没发生。他窝在家里写剧本,删删改改,赶在年关之前把一切都搞定了。
郭文韬把剧本发给前妻,然后关掉手机,拿上钥匙下了楼。
大年三十就在眼前,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吊钱和窗花。那扇窄小的窗子从古至今都不只是为了通风,它就像是一个家的眼睛,表达着一家人的悲欢离合,还有那些写在岁月角落里的喜怒哀乐。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次走到了河边的便利店。
仍然是那盏路灯,蒲熠星就站在那片明亮的暖黄下。
“我觉得你是灰姑娘。”
郭文韬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脚上的运动鞋,“我可不喜欢穿不合脚的水晶鞋。”
“说真的,如果你不是灰姑娘,那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便利店之外的地方遇到过你呢?”
郭文韬笑一笑。他陪着蒲熠星走进便利店,陪着他买了很多自己不喜欢的零食,陪着他付了钱,又陪着他走出来,坐回他们上次避雨的那个角落。
“你是不是要走了?灰姑娘不就是这个套路吗,和王子见一面,十二点的钟声一响,你就要消失了,对不对?”
郭文韬撞撞他的胳膊,“你是觉得自己是白马王子?”
蒲熠星把拧开的红茶递到他的手上,“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你。”
“你百度一下就知道了。网上的人已经比我更清楚我的人生履历了。”
“是你自己说的,那不够私密。我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比如…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当初,郭文韬也是问了他这个问题。
“有两部,很难说我最喜欢哪部,因为两部我都很喜欢。万物理论,还有依然爱丽丝。我很喜欢Lydia给妈妈读天使在美国的那个镜头。那个镜头很美。虽然Alice看起来已经不再是Alice了,可是当她回答是爱的时候,我却觉得她一点也没变。”
蒲熠星很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是这两部电影呢?”
郭文韬缩在自己的外套里。他很瘦,宽大的外套挂在他身上。
说这些的时候郭文韬忍不住笑起来。
5.5。郭文韬当了一辈子的好学生,可是他却为了一个不及格的分数,失去了他这辈子最重要东西。
一切都像极了一部荒诞喜剧。
或许人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你努力地往上爬,生活也真的给了你一点甜头,你自以为是个成功人士,有了不起的事业和幸福的家庭,然后生活终于把这场交易真正的代价展示给你看,而所有你以为的金玉其外,最后都会变成一场不堪的败絮其中。
可是这才是生活。
不是片场里明亮的镁光灯,不是镜头前闪闪发亮的结婚戒指,更不是摆在桌子上永远微笑着的家庭合影。
是镜头下沾着灰打了结的电线,是站在电梯对角线上的沉默夫妻,是一块块刻着亲人朋友名字的墓碑。
生活永远都不美好。
可我们却只能继续过下去。
蒲熠星很认真地看着他,然后他突然伸出手。
他抓着郭文韬的手把他拽起来。他们飞快地跑向河边的小石桥。
那段距离只有一两百米。
可郭文韬却觉得他好像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他点点头,于是年轻的演员就这么讲了下去。
郭文韬很想离开。他不知道蒲熠星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男人突如其来的情感表达让他觉得恐慌和别扭,可是他的心却告诉他,他还不能走。
“我遇到你的那天,你站在那盏路灯下面。我睁开眼,看不清你的脸。我只看到了你的手。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那双手好细啊,看起来连自己都撑不住,为什么会想要把我拉起来呢?你给我买了一瓶红茶,我跟你说谢谢,问你喜不喜欢看三体。我其实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我甚至根本就不喜欢三体那本书。我只是想多和你说几句话...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那个伸出手拉了我一把的人。”
远处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响。
郭文韬回头。
蔚蓝色的夜空里猝然开出一朵明黄色的火花。
今天是小年。
他回头去看蒲熠星,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那天黄昏,放映机荧蓝色的光影在郭文韬的侧脸上交错,他就如同溪流中的一块礁石,孤单地看着热闹又嘈杂的流水从他身边奔走而过。
那一刻,蒲熠星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很想到那个人身边去。和他说两句话,多了解他一点,问问他为什么永远看起来心事重重。
如果可以的话,蒲熠星还想告诉他,不管你的人生现在看起来有多糟糕,一切终究都会过去。
他在霍普金斯参加过自杀干预的workshop,学校请来的顾问曾经严肃地告诉他们,大部分人都有一个误区,那就是他们喜欢对有自杀倾向的人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一句没有办法被验证的话。
一切不一定会好起来。
但是一切一定会过去。
不管你现在的心情是好是坏,不管郭文韬现在对于蒲熠星是爱是恨,一切都会过去的。
昨天是已经枯萎的黄花,他们还拥有短暂的今天,而明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
他只是很想告诉郭文韬这句话。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们对着彼此微笑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的生活是一团糟,所以这个微笑才显得格外珍贵。
郭文韬给他讲了很多关于他父亲的事。
他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去钓鱼,去楼下的花园里捉蜻蜓,去花鸟鱼虫市场,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上学的时候开家长会,如果是妈妈去,他一定会挨一顿数落,不管他这次考了年级第几名。可是如果是父亲去,他们会在回家的路上买两罐可乐,假装那是啤酒,然后借着不存在的酒劲,抱怨他的老妈。
他们一家三口经常在家里看电影,父亲喜欢看恐怖片,可他们三个里却只有父亲怕鬼。
那年他决定要养汤汤,妈妈担心他会过敏所以不同意,可是父亲却在看到汤汤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
“他是个很好的爸爸。”
郭文韬点头,“是啊,他是个很好的爸爸,可我却不是个好儿子。从他离开到现在,我一滴眼泪也没掉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就是哭不出来。他出殡的那天,我和我妈站在殡仪馆门口,我们的亲戚朋友全都在哭,只有我和我妈哭不出来。他把我养大,教我钓鱼,教我做人,我却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给他...”
蒲熠星突然伸开手臂。
他给了郭文韬一个拥抱。
苍穹如同被人点燃,他们好像站在无数盏明亮的路灯下。
他听见蒲熠星在自己耳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甚至不确定你需不需要人安慰。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他们一定很爱你。你父亲,还有你的汤汤,他们一定很爱你…”
郭文韬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蒲熠星的外套上。
“…就好像我也很爱你一样。”
小年夜的那天晚上,郭文韬回到他一个人的家。
他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窗户,北风带着夜晚的凉意气势磅礴地吹进屋里,带走一切腐朽,只留下焕然一新的春寒。
他又一次打开电脑。前妻找他已经快找他疯了,手机联络不到,那就发邮件狂轰滥炸。
他无视了所有邮件,又一次打开他的新剧本。
他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直到今晚他和蒲熠星分开的时候,漫天的火树银花下,蒲熠星笑着问他,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我的灰姑娘?
他没有回答。
可是他的心里却写满了那个答案。
第二天一早,七点不到,前妻拿着当初离婚时没有还给他的钥匙,拧开了郭文韬家的防盗门。
“我以为你跳河了你个王八蛋!”
郭文韬把她的那杯咖啡推到她眼前。还有一本他修改过的新剧本。
女人就着面包咖啡啃完了他几百页的第三稿。
他们沉默地看着对方,墙上的时钟聒噪地朝前奔走。
“就算这样,我还是会改的。你的标题肯定不能叫现在这个,虽然我对票房没期待,但是我还是希望这片子能在大陆上映的。”
郭文韬疲惫地笑了笑,“随便你怎么改。这个剧本现在是你的了。”
“我怎么改?你要干嘛?你不在我怎么改?”
女人看看名片看看他,看看他又看看名片,“他就是那个...?”
郭文韬端起杯子挡住脸。
“这是秘密。”
回家之前他特意又去找了一次周医生。当初买的十二次疗程已经都用完了,今天他再来心理诊所,纯属是离开前的临时起意。
周医生对他今天的状态很满意,“你看起来很不错。”
“我…”郭文韬看着那张单人沙发,这次他没有选择坐下,“我觉得我好像正在好起来。还没完全好,但是已经在努力了。”
周医生使劲地为他鼓掌,尽管这么做看起来非常不聪明,“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完全好了,就好像没有所谓的正常一样。你觉得自己正在好起来,这就已经足够了。你的十二个疗程用完了…恭喜你啊文韬,你以后可以不用再见到我了。”
“但是你说过,你很想和我交个朋友。”
“是啊…”
男人对他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周峻纬,希望可以和你交个朋友。”
他搭了能买到的最近一班飞机回了老家。
仍旧是凌晨五点,西宁的一切都藏在破晓前的最后一抹阴翳里。
他准备好了早饭,等到六点四十,当妈妈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像是千万次在心里排练过的那样,对着她举起了盛满牛奶的杯子。
“早上好。”
妈妈只是看了他一眼,“早。你做的饭?”
郭文韬点头。
她转身朝着大门走去,“那我还是下楼买一口吃吧。”
妈妈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很惊喜。
郭文韬已经习惯了她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他们母子俩有很多方面很像,比如偏瘦的身材,比如学不好英语,又比如习惯把很多事藏在心里。
大年三十的夜晚,他们俩坐在客厅里包饺子,电视里还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这是第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的农历春节。明天他们还要去拜访父亲那边的亲戚,郭文韬早早在脑子里排练起他们明天见到谁该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爸走了吗?”
郭文韬放下自己手里的擀面棍,“什么?”
妈妈包饺子的手没有停。她就像是真的在聊家常一样,随口提起了她已经离开的丈夫。
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着钟表的滴答声。
“…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郭文韬低头搓自己手上的面粉。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上。
他们结婚那年,她27岁。
27岁结婚,30岁生子,她今年刚好61岁。
他们这段婚姻看起来羡煞旁人,是因为她兢兢业业地忍受了34年。
“他走之前其实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爱吗?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郭文韬在她怀里摇摇头。
“我跟他说,一会儿下楼记得买袋盐,要加碘的。”
那袋盐现在就摆在桌子上。
包装袋上鲜红的三个大字。
不加碘。
“就这么一件事他都干不对…你觉得我和他之间还会有爱吗?他走了之后,我也想了,其实我们之间剩下的不是爱…是习惯。我不是爱他,我就是不习惯没有他这个老不死的天天在家烦我了。”
她轻轻地摸着儿子的头。
他才31岁,和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大。
可是他竟然已经有白头发了。
“我和你爸都不擅长表达,这是我们的缺点。他到死是不是也没跟你说过他很爱你?你写的每部剧他其实都看了,你的那些新闻,他也都截图打印下来,粘到了放你小时候照片的相册上。”
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哽咽了一下。
这个家现在很安静,就像她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已经离开的那天晚上一样,如同沉在静默的水底。
那天晚上,郭文韬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放学下大雨,爸爸来接他回家,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躲在爸爸那件深蓝色的雨披下。
小的时候他一直觉得那件雨披很大。
他躲在那件雨披下面,全世界的雨就再也淋不到他。
新年初一的早上,郭文韬起的很早。
妈妈已经起了,正坐在客厅,看着那些买来送给亲戚的年货。
“不能送超市购物卡吗?”
妈妈自己也叹气,“明年吧。明年我绝对只送超市购物卡。”
他们飞快地吃了早饭,妈妈问了他新电影的进度,他问了妈妈老年大学有什么好玩的。
临出门之前,郭文韬攥着钥匙站在家门口。
这间他长大的屋子充斥着新鲜的阳光,一切都是暖融融的,好像只要他躲进去,全世界的雨就再也落不到他身上。
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放在正对着门的桌子上。
郭文韬想了又想,最后对着照片上的爸爸笑了笑。
“爸…新年快乐。”
小年之后的两个月,蒲熠星每天都到便利店门口的那盏路灯下等一等。只要他没去录节目,不管下播或者收工多晚,他都习惯去买一瓶红茶,然后坐在便利店的门前,一个人看着那条河、那座桥还有那些人。
便利店那个病怏怏的收银员有时候会跑出来和他一起坐一会儿。
男人有一次好奇地问他,“兄弟你在这等什么呢?”
蒲熠星自己也愣了。
他在等什么呢?
他在期盼什么呢?
他和郭文韬究竟又算什么呢?
“大概...在等我的灰姑娘吧。”
他得到了一个试镜的机会,一部群相现实题材的电影,不算男一号,但是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他收到了齐思钧发给他的剧本,导演那一栏里赫然写着郭文韬前妻的名字。
剧本本身是个好剧本。导演也确实是个好导演。
试镜的那天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郭文韬的前妻。和那些花边新闻里暴躁易怒的女强人不一样,女人其实很和善。她不怎么说话,还喜欢盯着蒲熠星看,可是就算知道蒲熠星没机会,她还是很真诚地感谢了他来参加今天的试镜。
他没有得到那个角色。齐思钧通知他的时候,他甚至都不遗憾。本来就是没有机会的事,这部电影是抱着能拿国际电影节新锐奖的期望筹拍的,就算拿脚趾头想,男主角也轮不到他这个小透明身上。
“我直说吧——你去试镜的那个角色不可能给你。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客串出演一个小角色。没有台词,一共三分钟左右的镜头。你愿意的话就来,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找别人。”
蒲熠星坐在她对面,被她炮仗一样的语速炸得大脑一片空白。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我为什么没选上我试镜的那个角色?”
女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因为你没有演技啊。你...你是觉得自己演得特别好吗?你知道你来试镜那天,你后面还有二十个演员吗?你知道你在这些人里唯一的竞争优势是什么吗?你很便宜。可比起那些专业院校毕业的没名演员来说,你又没有那么便宜。不可否认,你有一点点所谓的票房号召力,但是我最不在乎的就是票房号召力,而且只要我愿意,这部电影可以有五六个号召力比你大得多的演员愿意自降身价来演。这就是你为什么没选上。”
蒲熠星苦笑一声,“非得说的这么直接吗?”
“好,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文韬离婚?”
女人的视线飞快地从手机上移开。她像一只凶狠的豹子一样盯着蒲熠星。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权利打探我们之间的隐私啊?”
“我是他的朋友,而且我不是想打探你们之间的隐私,他已经给我讲过了你们为什么要离婚。我只是很好奇,因为他给我讲的那个版本听起来就好像是你没法忍受他生病一样...”
蒲熠星很震惊。
他原本以为双方都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婚姻不会终结得如此狼狈,可是现在看来,婚姻狼狈与否,似乎和学历没什么关系。
“我之前有个女朋友,我俩住在一块,她说她要读文学博士,我花钱供她去读了,我在外面挣钱,交我们的房租、水电还有日常开销。八年了,她一个博士读了八年还没毕业。我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毕业找工作,她反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娶她。我说随时可以,只要她签一份婚前协议。第二天我俩分手了...就因为我让她签一份婚前协议。”
女人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听过来人一句劝吧——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结婚就是签合同。结婚和爱不爱情的…实在没什么关系。”
蒲熠星答应了去郭文韬的新电影客串。
他在心里默默地叫这部电影郭文韬的新电影,尽管在片场的三个编剧都不是郭文韬。
他或许只是在给自己找个借口。
为他利用这段感情找个借口。
郭文韬的前妻在片场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她脾气确实很大,但是从来不对工作人员大呼小叫。她只是戴着墨镜无声地看着你,然后用你完全不懂的语言小声地说你是只不识字的大猩猩。
她是用意大利语骂的蒲熠星。
蒲熠星只能假装自己完全不懂意大利语。
他们俩偶尔会凑在片场的停车场里抽烟。
女人叼着烟卷和他感慨,“你知道我当吃还专门为了文韬戒烟了吗?他不喜欢烟味,而且容易过敏,我为了和他在一起,试了五个牌子的尼古丁贴片,最后终于把烟给戒了。”
蒲熠星觉得她在跟自己炫耀,“那你还真是好伟大哦。”
女人翻了个白眼,“不,我是想说,我的脑子当年绝对是被防盗门给夹了。”
前妻在电影开机后的一个月打给了郭文韬。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啊。”
正在东京迪士尼排队的郭文韬好心提醒她,“你现在打的可是国际长途…”
“我现在恨不得打飞的过去揍你!你他妈塞给我的这是个什么祖宗!一共就三分钟的长镜头,他一句台词也没有,就这还能拍三天?!他到底接没接受过专业训练?你别告诉我你给我塞进来一个没演过戏的!”
“他演过一些网络剧…”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网络剧呢!那他妈能叫影视作品吗?那些玩意儿连文化垃圾都算不上,只能被叫做垃圾!”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他眼前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
郭文韬怕打扰到别人,只好侧过身体捂住嘴,“也没有那么差吧?”
“他也不是差。他很聪明,但是聪明弥补不了他和专业演员之间相差的那四年常规训练。文韬,不是我挑他的问题,但是他自视太高了。我承认,或许他在他那个圈子是有一些号召力的,但是在我这儿…我只能说他什么都不算。”
郭文韬叹口气。
他本来是想帮蒲熠星的。
“你多指点指点他。你也说他聪明了,你多帮帮他,他应该没问题的。”
女人沉默了几秒,背景里有呼啸的风声弥补了他们之间的空白。
“他对你很重要吗?”
郭文韬点头,尽管他知道对方看不见,“至少我觉得是的。”
那天晚上,彻底玩上头的郭文韬拉着妈妈在迪士尼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女人一直严肃的神情终于在漫天流火的灿烂中缓和下来。她挽着儿子的手臂,忍不住感慨,“如果你爸也在就好了。”
如果他在,那一切就完美了。
人生总是会有些遗憾,有些能够弥补,但绝大部分也只能是遗憾。
有的时候,生活就像一只背后灵,你想要甩开它,它却阴魂不散地跟着你,摆脱不了,挣脱不掉。
他们能怎么办?
他们只能继续过下去。
“说起来,我爸好像提起过,他百年之后想要树葬来着…”
“打住。现在立刻给我打住。你再继续这个话题,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儿童中心去?”
电影总算是无惊无险地拍完了。
蒲熠星又回到自己寻常的工作轨迹中,偶尔去综艺节目上刷刷脸,更多的时候就是窝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准备晚上的直播。
大概是一个明媚的午后,郭文韬的前妻打给他,约他去郭文韬家坐一坐。
他到的时候女人正站在楼道里站着。他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女人却对着他嘘了一声,“你听,隔壁那两口子又打起来了。”
还真是有人在打架。隔着防盗门,听也听不清楚,就是感觉吵得很真情投入,两个人都带着感情,拔高了音调朝对方喊。
“这两口子从我们俩搬过来就开始吵架了。四年了,我和文韬都离婚了,他俩还在吵架,就是不离婚。”
蒲熠星跟着她往屋里走,“不离就说明还有感情。”
女人纠正他,“不不不,不离就说明两个人挣得不一样多。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结婚和离婚都是为了钱。真图你钱的人是不会把要钱两个字挂在嘴上的。你不就深有体会吗?你那个前女友,最近还有联络吗?”
“作为你朋友的前妻我得劝你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
蒲熠星眯起眼睛,“你觉得我真的只想做郭文韬的朋友吗?”
女人攥着钥匙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你是认真的?”
蒲熠星眨眨眼,“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很认真地想搞清楚。”
搞清楚我们究竟有没有机会。
也搞清楚他现在到底好不好。
“作为他的前妻我得警告你,他有的时候真的能把人逼疯…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也确实是个好人。别伤害他,别让他难过…你不会想知道一个导演有多少种方法封杀一个像你这样的十八线小演员的。”
蒲熠星很无奈,“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玩弄别人的感情呢?我长得那么像渣男吗?”
郭文韬的屋子…很郭文韬。
素白的墙壁,简约的窗帘,贴近工业风的家具摆设,除了墙角的猫爬架之外,这间屋子简直能直接拿去当做样板间。
“文韬跟我说他想把这里卖了,但是现在市场一般,所以我想找中介看一看,能不能把这里租出去。”
“卖房?”蒲熠星打断她,“他是不回来了吗,如果把房子卖了,他回来住在哪儿?”
“他又不是只有这一套房,干我们这行的哪有只有一套房的…”
蒲熠星看着她。
她看着蒲熠星。
“你只有一套房?”
蒲熠星捂住脸,“不,我没有房。现在是连租的房子也快没了,房东说想把房子留给女儿结婚,再有一个月,我就得转铺盖走人了。”
女人环视一周,“那你觉得这怎么样?房东离异貌美,而且正带着自己老妈环游世界。二房东漂泊在外,除了汇房租之外,我基本上不会来打扰你的。物业费我可以让文韬自己交,水电网还有煤气得你负责。对了,如果你想养宠物的话,蓝白英短可以接受,其他物种…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和房东商量。”
蒲熠星低头。
办公桌上还扣着一张照片。
他把那张照片扶起来。照片上圆滚滚的蓝白英短就这么瞪着自己的圆眼睛看着他。
“这是汤汤?”
女人点点头那么,“这是汤汤。它真的很胖对不对?它还在的时候我一直劝他少给汤汤吃点,他非得跟我说什么汤汤不胖,汤汤只是毛多…它是鸡毛掸子啊,十多斤的猫,都赶上一个小煤气罐子了,还不算胖吗?”
照片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花白头发的男人,瘦削但是矍铄,对着镜头笑得相当和善。
他长得和郭文韬很像,如果郭文韬老了,估计就是他那个样子。
“这是…叔叔?”
女人像是一下陷进某段温柔的回忆,“对,那是文韬的爸爸。这照片还是我拍的。那天他和阿姨去医院复查,家里就只有我和叔叔。他可能是觉得我单独和他在一起很紧张,所以就让我拍一张他和汤汤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满是洋洋洒洒的金色阳光,蒲熠星抬头,今天也同样是一个大晴天。
“其实你们也幸福过,对吗?”
女人摇头,“幸福过,不过也是真的不幸过。我从来不后悔和他离婚。像现在这样做彼此的朋友,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们可能复婚吗?现在的爱情片不都爱拍那个吗,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之类的?”
女人笑着摇头,“电视剧就只是电视剧。破镜就是破镜,就算重新粘好了,它也仍然是破的。我们就到这了,从今之后他再想和谁在一起,都和我没关系。记住我说的吧蒲先生,他是个好人,别让他难过,要不然,我也许真的会为了我的编剧封杀你的。”
蒲先生朝她打了个立正。
“我争取…”
但前提是,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女人离开之前把钥匙交给了他。
这里的一切都有郭文韬的影子,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他每天早晨是怎么趿拉着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是怎么坐在办公桌旁咬着签字笔改剧本,是怎么坐在地板上,对着那个猫爬架,看着窗外明暗相接的灯火辉煌。
这的确是间好房子,房型采光布局,一切都很好。客厅里这扇巨大的落地窗更是点睛之笔,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关了灯坐在窗前,就能看到一副悲喜交加的人生交响乐。
他到底还是能进一步了解郭文韬了。
尽管和他一开始想的方式不太一样。
蒲熠星的工作没什么进展。出演一部竞争国际电影节新锐奖的电影改变不了什么。每年都有大批大批的表演专业生没有戏拍,能有现如今的这些通告,蒲熠星已经相当满意。
第二年的暑假,他客串了三分钟的那部电影终于有机会上映。据说导演还是不得不剪掉了一些敏感的镜头,但是好在故事框架和中心思想没受影响。
女人邀请了他一起去首映礼,这次蒲熠星拒绝了。
那天傍晚,他换好了衣服,穿上运动鞋,难得尝试了一次慢跑。
河边的商业街今晚又有电影,蒲熠星凑过去看,结果却看到了自己的脸。
电影的名字到底被改了。刚开机的时候,他们的剧本上写的是当代青年心理健康指南,可是到了上映的时候,片名却被改成了两个字。
生,活。
人这一辈子也就在这两个字里。生下来,活下去。
这两字里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像是天上的月亮,圆满盈缺,看得人五味杂陈。
故事的一开始,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女孩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站在家门口的小桥上,偶然发现附近在放一场老电影,她阴差阳错地和很多人相遇,有在小区里当清洁工的大姐,有日复一日吵架的邻居夫妻,有同一栋楼日理万机的白领,还有那个神秘慵懒总是无所事事的作家。她看到他们各自跌宕起伏的人生,最后决定,还是先不死了。
日子还很长。
她觉得她还可以再过几天。
女人跟他说,其实一开始的结局并不是这样的。
在第一版大结局里,故事的主人公其实真的自杀了。在某个安静的凌晨五点,她打开自己公寓阳台的大门,然后从十五楼跳了下去。
就是那个结局让她开始担心郭文韬的心理状态。
第三版的结局就是上映的这一版。
在故事的最后,她和作家站在那座小小的石桥上。
那是一个夏天,像极了他们相遇的那天。天上有一朵一朵绽开的烟花,作家站在烟花下笑着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烟火绚丽的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都在笑,可是眼睛里却含着泪水。
女孩最后只是告诉他,我要离开,但是不是和你。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人只有我自己,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行。
最后的最后是作家问女孩,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璀璨的烟火,安静的石桥,深邃的夜空,一切都归于最初的黑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电影结束的时候,蒲熠星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轻轻对他说,会的。
然后他转身。
仍然是那个位置,仍然是那个人,如同河流中的一块石头,伫立在宛若河水的蓝色荧光里。
“我的答案,你现在知道了。”
他们又买了两瓶红茶。
仍然是那个便利店,仍然是那个角落,仍然是他们俩。
“电影好看吗?”
蒲熠星呼出一口气,“如果不算我那部分的话,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对自己有点信心,你也没有那么差。演技这东西,多练练总会好的。你那个男二号演的就不错嘛…”
“你去看了?”
“我没去。我妈去看了。她跟我说演男二号的那个演员特别像涂了不合适的粉底液,一开幕,你比其他演员白了两个色号。”
蒲熠星挺懊恼,“我能怎么办?我生下来就这肤色。”
他们聊起刚才看电影的那些人。做卫生的大姐把孩子接到了城里过暑假,十五楼的魏先生和王小姐依旧没有离婚,狐狸眼经纪人又多了一个艺人,听说是个心理医生,现在专职上恋爱观察类节目,郭文韬的前妻已经在冰岛就位,开始筹备自己下一部电影。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是好是坏郭文韬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才是生活,而他们只能继续过下去。
“伸手,我想给你看一个东西。”
蒲熠星伸开手。
郭文韬把一个戒指糖放进他的手里。
“我已经习惯没有婚戒了,所以这个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这还能吃吗?”
郭文韬突然笑起来,“我觉得不能了…”
他们的前方是一盏如同碎星的路灯。河流就在他们眼前,无悲无喜地朝前奔走。河上有一座小小的石桥,石桥上来来往往的,是赶着回家的人们。夜空里的灯火不只有星光,更多的是千万盏在窗中闪闪发亮的阑珊灯火。
一切都和电影里一样。
一切也和电影里不尽相同。
“我忘了跟你说了,我前几天养了一只猫。蓝白英短,还没取名字。”
郭文韬温和地笑了,“你想请我上楼坐坐吗?”
“如果你想的话。”
“我不擅长取名字的…你打算叫它什么?”
“…瓜蛋怎么样?”
“打住。现在就打住。你怎么不给它起名叫瓜皮呢?”
“你是觉得我没想过叫瓜皮吗…”
“你能不能离瓜稍微远一点啊…”
《生,活》的最后有这样一段话。
“昨日是衰败的黄花。
今天马上就要过去。
可是明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了。”
当代青年心理健康指南·完
*刑侦设定+非典型破镜重圆,写出来爽一爽
*灵感来自《猎罪图鉴》,如有不妥是我的错
*案件可能会有bug,谨慎入坑
*文中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专业知识与人物方面请勿上升
08.人在家中坐,醋从天上来
“长官想上去坐坐吗?”
“想上去坐坐吗……”
“上去坐坐……”
一直到换了拖鞋在郭文韬家客厅的软沙发上坐好,蒲熠星的脑海里还在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人家也许只是跟他客气客气,自个儿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居然鬼使神差真的跟了上来,以至于酿成如今这番尴尬的局面——...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人家也许只是跟他客气客气,自个儿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居然鬼使神差真的跟了上来,以至于酿成如今这番尴尬的局面——
郭文韬给彼此都倒了水后也坐在另一边的懒人沙发上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张统共也没放多少东西的玻璃茶几沉默对望。
“那个……”
“你……”
又是同时开口然后同时默默无语,蒲熠星简直恨死了他们这该死的默契。
目光一直牢牢追寻着蒲熠星的郭文韬见人手边的茶杯久久未动,像是明了了什么似的又站起身走到客厅边上的小冰柜里取出一小瓶酸奶递过去:“差点忘了,更爱喝这个是吧?”
在人一副“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喜欢”的戏谑目光注视下,蒲熠星满脸复杂地接过酸奶,机械地拧开盖子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靠!郭文韬你这酸奶过期了吧怎么这么酸!”
两个人也是都没有想到,最终打破他们之间尴尬氛围的居然是一瓶已经过期了两天多的酸奶。
“过期了?不会啊……”
郭文韬眼睛瞪得圆圆的,整个人看上去无辜极了,但是早已熟悉这人表情习惯的蒲熠星并不准备让他萌混过关,拧着瓶身找到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之后立刻怼到人眼面前让他看:“保质期是到两天前!你是不是又乱买那些打折促销的东西了?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促销食品不要买尤其是……”
熟稔的语气让得两人又是一怔。
半晌,默默转动瓶身的郭文韬终于发现了上头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然后后知后觉“啊”了一声:“真的过期了……不应该啊,我买的时候明明记得还有几天来着?”
“那你还记得你是哪一天买的吗?”蒲熠星按住额头暴跳的青筋强压着脾气问他。
“可能……大概……”郭文韬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没有底气,“就是……我出来的那一天……吧。”
也就是郭文韬来队里报道的前一天。
这下破案了。蒲熠星无奈叹气。曲灵杉跟邱桐那案子虽说不复杂,前前后后波折迭生的也折腾了他们大好几天,再加上这人习惯性买回去的这些酸奶一般都是快要过期所以店家急着脱手才促销打折的,一来二去可不是就过期了嘛。
只是这抠抠搜搜的家伙没祸害到别人,反倒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中了招,说出去都怕没人相信。
不过说到人出来那天,蒲熠星倒是想起来一件事:“那个男的是谁?”
“哪个男的?”郭文韬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那个,接你出来还带你逛街,后面又把你接走那个男的,”蒲熠星说着说着不自觉提高了嗓音,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穿得西装革履看着文质彬彬的,他是你什么人啊?”
语罢,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补充一句:“这个房子不会也是他给你找的吧?”
忽然明白了这人在别扭什么的郭文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并且在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越笑越夸张,从懒人沙发直接滚到了地面上。
木质的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柔软的绒毛地毯,看上去舒服又暖和,进门时郭文韬虽然给蒲熠星拿了拖鞋,自己却直接赤脚踩在毛毯上,看上去就像一只在阳光下舒展开身体的猫儿一般自在。
“想得还挺周到……”蒲熠星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那股不自在却慢慢地越扩越大,说话语气也不自觉有点阴阳怪气起来。
笑够了的郭文韬躺在地毯上看他,眼睛里带着蒲熠星曾经无比熟悉的狡黠光芒,忽然坐起身不怀好意地凑近他:“蒲队这是吃醋了吗?对一个新入职的下属,还是……你许久不见的前男友?”
平日伶牙俐齿的蒲大队长如今对着近在咫尺一张放大的俊脸有些愣神,舌头如同打了结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前男友”这个词对他来说确实熟悉又陌生。
蒲熠星和郭文韬相识十年,相恋两年,本该是最默契又合拍的王牌组合,却因为中间流离失所的八年分离时光,最终变成如今这副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彼此别扭着,别扭中又偏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暧昧旖旎。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蒲熠星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郭文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年少时怦然心动,与这些年来无处安放与宣泄的勃然恨意。
他是他喜欢的人,也是害得他师父生死不知、行踪不明的嫌疑人,双重身份带来的矛盾一直盘亘在蒲熠星的心间,如同一簇生着棘刺的玫瑰,愈是芳香、愈是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是原来,他还是会心动,即使两个人之间相隔了千山万水,他的内心还是会因为郭文韬的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而产生波澜。
实话实说,蒲熠星挺痛恨这样的自己的。
“太久没做了,不知道手艺生疏了多少,长官多担待担待?”将最后一道家常小菜端上桌的郭文韬在蒲熠星面前坐下,捧着脸看着面前的人默默扒拉米饭。
昼夜颠倒忙活了几天的两个人肚子里除了泡面咖啡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如今早就饿得不行,于是郭文韬便顺理成章邀请人留下吃了晚饭再走,而蒲熠星也顺理成章应了下来。
只是这饭桌上的气氛怎么看怎么尴尬。
最近总是身体快过头脑做决定的蒲熠星眼里似乎只有桌上充满烟火气息的家常菜,而作为主人的郭文韬,他眼中似乎只有面前这个人。
“是曹恩齐,”郭文韬忽然道,“我后来的养父家的孩子,名义上应当算我弟弟。”
“什么?”蒲熠星终于从饭菜中抬起头,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似的。
“那天去……接我的人,”郭文韬又露出他最熟悉的那种清浅笑意,语带调侃意味,“你不是一直很在意吗,现在我告诉你了。”
蒲熠星一怔,自与郭文韬重逢以来一直盘绕在心头的阴云在这一刻好似突然散了开来,重又露出他那一刻炽热的跳动的心。
只穿了一身简单家居服的郭文韬同记忆里十年前还穿着警校制服衬衫的少年人身影重合,泛着柔和的微光在蒲熠星面前转啊转,转着转着忽然就倒了下去。
蒲熠星被吓了一跳,撂下碗筷绕过去扶住人,却发现对方身体抖得厉害,裸|露在外的皮肤温度也高得吓人,神志似乎都有些不清楚了。
“怎么坐着还能从椅子上摔下来,碰瓷是不是啊你……郭文韬?你怎么了?韬韬!”情急之下连两人从前浓情蜜意时的昵称都喊了出来。
郭文韬看上去是痛极了,却又强打着精神扯着蒲熠星的袖口示意人松开自己,随即扯过一边椅子上搭着的外套裹住自己,动作极其熟稔而又习以为常,尽管还是紧皱着眉、额头有汗滴落下来,看上去却颇为游刃有余似的。
倒是一边目睹一切的蒲熠星眉头拧得快要能夹死苍蝇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郭文韬冲他摆摆手,“我自己都差点忘了……不碍事的,你别管我了。”
“这还叫不碍事?”蒲熠星简直快要被他故作无事的姿态给气死了,强硬地拉起这人的胳膊搭在肩上把他扶到就近的沙发上躺好,“你平常遇到事情也这样一个人忍着?那个什么曹恩齐怎么办事的……”
“这关曹恩齐什么事啊……”
与此同时,远在自己家中刚刚练完一首琴曲的曹恩齐用手帕掩住口鼻,整个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真是奇怪了……这种天气怎么会感冒呢?”
06.为她编一场真真假假的梦
雨天的黄昏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小女孩儿撑着几乎比自己还要高的大伞,跌跌撞撞地在大雨中奔跑。
她不敢回头,因为身后有一头吃人不眨眼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把她吞入腹中。
曲灵杉猛然间睁开眼,对面负责看着人的陈怡馨被吓了一跳,抱着怀里的暖手宝揉揉有些朦胧的睡眼:“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因为案件调查还不清楚,对于这两位看上去扑朔迷离的报案人他们...
因为案件调查还不清楚,对于这两位看上去扑朔迷离的报案人他们捉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由暂时没什么事做的陈怡馨与邵明明分别把人带入两个小招待室稍作休息。
刚整理完前一个案子卷宗报告的陈怡馨也累得很,没忍住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儿,结果刚眯了两分钟不到就被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的小姑娘给吓醒了。
见人苍白的面色上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陈怡馨也不好多问,索性先起身从一旁取了一次性纸杯给人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斟酌了一下字句后安慰人:“你别怕,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的。”
曲灵杉抬眸看了看对面的房间,邱桐和邵明明正在里头大眼瞪小眼。
陈怡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也伤害不了你的,放心吧。”
“我知道,”曲灵杉说,“他不会伤害我的,我一直都知道。”
“我的看法跟你们想的一样,”周峻纬点点其中一张情况说明,“这个,女孩子,应当是患有中到后期的被迫害妄想症,并且伴随有一部分很轻微的暴力倾向,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是我们正常所说的ptsd,这是它的公式化叫法。”
“那你说的‘被迫害妄想症’又有什么症状表现?”蒲熠星继续追问,“既然说是妄想,也就是说,这女孩儿所描述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周峻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见到她的时候,这女孩儿大概是什么模样?”
“衣冠整洁大方,言辞条理清晰,看上去十分冷静,”这一次是郭文韬抢在蒲熠星之前开了口,顺着人的逻辑继续往下道,“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即使再成熟冷静,在叙述到自己所谓的暴力行为时,也会不自觉带上一些癫狂,和对于自我行为的一种赞赏与快感,但她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只在说起那个人对她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才带上一点‘恨’这种感情色彩……这不符合常理。”
“……周峻纬你的分析靠谱吗,那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你连人面都没见过,怎么就分析出来人家有暴力倾向了?还连带着……也差点被你带跑偏了。”
周峻纬跟这个对他莫名其妙就怀有敌意的家伙简直说不通,只好略微举了举手以示投降,随即又换了一种表述方式:“就当之前是我的过度臆测好了。那你们再看,这个女孩儿描述的作案过程,有没有哪里违和的感觉?”
违和感?
不对。
蒲熠星抬起头,目光在面前两个人身上都是来回转了转,最后停在郭文韬的身上。
周峻纬轻笑一声:“看出来了?”
是,一切都太合理了,合理到……整件事是那么的不合理。
一个险些被非礼的女孩子,出于自保的心理将非礼自己的流氓反杀,即使再冷静再成熟,面对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没有一丝恐惧。更何况,从她表现出的、对于这种事情的憎恶程度来看,她应当曾有过相似的经历或者对于这类事情有不小的阴影。
可是,在这种出于自保因素激情杀人的极端情况下,她却还能将事情的一切前因后果记得如此清楚明白、条分缕析,就好像——就好像她不是整件事情的参与者,而是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一个旁观者一样。
“所以说,事情确实有,但绝不是她所说的、你们所看到的这样。至于那个男孩儿,出于情感因素他要为女孩儿顶罪,但是面对你们的审问他却是漏洞百出,”周峻纬随后又拿起另外一张案件记录,指尖在关于郭文韬如何通过逼问迫使那男孩儿露出破绽的记录上轻轻摩挲,“小技巧运用得不错,在这方面,你其实真的很有天赋。”
“怎么,被人夸了两句就开始飘飘然了,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走出诊疗所后瞥见身旁人脸上淡淡的笑容,蒲熠星的心里莫名有些不爽,于是说话的语气也自然而然冲了起来。
郭文韬闻言有些迷茫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撞见人一脸不爽的表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居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于是蒲熠星的火更大了。
虽然这个姓周的确实给了他们不少关于案情的启发与新思路,但是果然,他还是很讨厌这帮玩心理学的。
把进度同步给其他人的同时,齐思钧那边外勤的消息也来了:“阿蒲,在曲灵杉说的地方找到了尸|体……不过死亡方式跟她说的有点不太一样。”
又来一个?
蒲熠星的眉头狠狠一跳,按灭了手机后扯着一旁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郭文韬的手腕就走:“有新进展了,先回局里。”
站在门口目送两人远去背影的周峻纬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随即掉转回去将手里的烟头按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半是无奈半是感慨道:“这么难受的味道,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喜欢。”
坐在审讯室里的女人看上去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冷静,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迸射出更加凶狠凌厉的光芒,看得专修审讯一职的罗予彤都险些招架不住。
刚出外勤赶回来的一群人围在审讯室外头去看里面的场景,年纪小一点的石凯甚至打了个哆嗦:“我去……这气场也太吓人了,二姐是真的牛,这还能和人家呆的下去。”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蒲熠星瞥了郭文韬一眼,而后者则在上上下下打量着一面玻璃之隔的女人。
如果忽略那双锐利的双眼去看的话,这只是一名很平凡的中年妇女,相貌平平,衣着打扮也很普通,身形矮小甚至还有些佝偻。
但正是这么个平凡普通到骨子里的女人,正坐在审讯室内斩钉截铁地告诉所有人:“人是我杀的。”
“那个人想要拐走我的女儿,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那个时候我女儿在旁边被吓着了,她是受到了刺激才会说自己杀了人。”
脑子有些转不过弯的邵明明已经彻底被绕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哥哥们你们看懂了吗?”
“她应当没有说谎。”郭文韬忽然开口。
“她是一个很疼爱女儿的母亲,而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是愿意做任何事情的,更何况,她是一位单亲妈妈。”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从未谋面才像爱情
江宁锋肯定没想着轻易让郭文韬过关的。
他恨不得当场就扒了蒲熠星的衣服,还是被死死抓着手劝阻了半天,说江少,在这儿办事不算我钱的,这才稍微冷静了下去。江宁锋蹭着他的脖子又嗅又舔,贴着耳朵问,那我们去三楼找个房间,让他在一边儿亲眼看着。
蒲熠星真实地感到了害怕:“江少,我没骗你,你不怕被人看着硬不起来吗。”
“不会啊。”江宁锋甚至都习惯被人看了。
“可是我会。”蒲熠星咬了咬牙。
江宁锋眯起眼来看了蒲熠星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盯了郭文韬一会儿,突然扑回来将蒲熠星按进沙发亲了个够。哪知道郭文韬真的只是站在一边安静看着,嘴角挂着笑的表情毫无变化,更没......
江宁锋眯起眼来看了蒲熠星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盯了郭文韬一会儿,突然扑回来将蒲熠星按进沙发亲了个够。哪知道郭文韬真的只是站在一边安静看着,嘴角挂着笑的表情毫无变化,更没上前制止。江宁锋觉着没趣,最终撒开了蒲熠星,按铃叫人来送点酒,看样子是换了个戏码,想要让郭文韬喝到他满意为止。
其实江宁锋倒是没太难为他,只是点了个人家生日宴才会点的大号香槟塔,非盯着他当面全喝完。
郭文韬喝得了香槟,但喝这么多是头一次,醉肯定不至于醉,可喝得肚子都涨了起来。底座的香槟放久了也丢了味道,郭文韬越喝越觉得自己在疯狂灌水,心想江宁锋会不会就是打算让他撑死。
但江宁锋倒是看得挺开心,一双眼仿佛长在了郭文韬身上,越看越入迷。他盯着他仰头时露出的喉结,随吞咽的动作灵活地滚动,越看越感觉口渴,突然想要尝一尝被他一杯杯灌下的香槟塔的味道。江宁锋又眯起眼,小声说,可惜他是左场的。
其他人听不到,离得最近的蒲熠星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郭文韬老被江宁锋扣在这儿,原先点了他出台的客人心下不爽,又不能当面跟江家抢人,只好坐在一边干等着。田乐人精似的,看出这位不开心,自己还不能喝酒,就主动坐过来跟他聊起天。直到郭文韬终于被江宁锋放回来了,田乐才跟他使了个眼色,让出了位置。
郭文韬刚一坐下,客人就把他拽进了怀里,好像怕他再被人叫了去。
郭文韬一边顺着靠过去一边笑:“您轻点搂,喝得我好撑。”
蒲熠星扫了抱成一团的两人一眼,也没什么表情。
“蒲哥,”江宁锋用杯子碰了碰他,“我姐这几天被管得很严,你知道吗?”
蒲熠星愣了一下:“怪不得最近没见过江小姐了。”
“她差点跟我爸吵起来,就因为联姻的事,以前也没见她脾气这么大过。老爷子给她禁足了,让她反思反思,还不知道过两天的游轮聚会让不让她去呢,”江宁锋说到这儿,特意顿了顿,看向蒲熠星,“你一点都没听说?”
蒲熠星摇摇头:“您不说我上哪儿知道。”
江宁锋又打量了他两下,断定他没说谎,这才笑了笑,放下杯子凑了过来。蒲熠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什么犹豫地揽过他,将双唇送了上去。
江宁钰再次出门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周。
嘉华城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从来不少,在她被江老爷子禁足的最后几天,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弄得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更有人大胆预测江家的联姻就要毁在她这一闹上。蒲熠星坐在包厢角落里,听着那帮人说三道四,心想,江宁钰可巴不得老爷子把联姻的想法放下呢。
又过了两天,江宁钰来了趟蓝夜。
蒲熠星想了想,没等传唤,主动去找了领班。
大堂热闹了一阵,人还没散尽。领班才亲自接了江宁钰下车,正要回楼上,在楼梯口碰见了蒲熠星。
蒲熠星对上他的眼神,看他见到自己过来竟还有些意外,心里顿时有了第三个猜测。他把刚到嘴边的话换了个问法:“江小姐是预约的?”
“是啊。”领班点了点头,接着才反应过来江宁钰之前一直是找蒲熠星陪的,今天却半个字没提他。做这行见多了朝三暮四,一天一个也不是新鲜事,领班知道蒲熠星做了这么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于是也没多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今天你歇着,好好休息。”
没想到蒲熠星却没有要偷闲的样子:“哪个包厢?我去送酒。”
领班愣了愣:“你要干什么?”
“送酒,”蒲熠星说,“不干什么。”
领班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变了变:“阿蒲,你做了这么多年了,心里该有数,江小姐的身份高出咱们不止是一大截,你要打主意也该挑个打得起的。”
蒲熠星听着他越想越离谱的推测,忍不住笑了笑:“您可放心吧,我没想法,就是找机会跟江小姐说几句话。”
领班退了半步,继续打量他。蒲熠星使劲地冲他点头,满脸写着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领班才给了他单子让他去取酒。
蒲熠星推着小车,按了三次铃都没等到里面有动静,琢磨着江宁钰也不是在包厢里跟人办事的性子,自己贸然闯进去应该不会看到什么,这才主动挂上门牌,推开门走了进去。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腿上枕着另一个人的脑袋,蒲熠星走近了一看,是江宁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让叫来的小孩正帮她揉着太阳穴。
小孩看到有人推酒过来,抬头一看,没想到是蒲熠星,下意识就喊了句蒲哥。
江宁钰也睁开了眼。
蒲熠星先冲那小孩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动作熟练地往桌上布起酒来,一边问:“江小姐不舒服?”
“头有点疼。”江宁钰又闭上了眼。
蒲熠星放酒的动作顿了顿:“头疼就不要喝酒了。”
江宁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小孩立马松开了她,老老实实地往后挪了挪。蒲熠星没等她发话就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随着她在沙发上坐好。
江宁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是来了?”
“来看看您。”蒲熠星说。
“有什么好看的。”
蒲熠星没说话,起身拿了个橙子,坐在一旁用水果刀安静切着。他越是这样不说话,江宁钰心里越过不去。她坐直了些,盯着他切橙子的一双手,问:“你不问我联姻的事怎么样了?你不打算帮我出主意?”
蒲熠星挑了最整齐的一块,递到她面前:“我最多当您的倾诉对象,别的,我也无能为力。”
江宁钰皱着眉,还想说什么,却又明白不管说什么都是在为难蒲熠星也为难她自己。她又叹了口气,目光看向眼前的橙子,最终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蒲熠星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过来抱住了她。
江宁钰闭了闭眼:“我爸说那个人也答应了登游轮,让我等那天,顺便见见。”
蒲熠星听到游轮两个字就精神了些:“你会去吗?”
江宁钰犹豫着:“你,你能不能陪我?”
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蒲熠星笑了笑:“当然可以。”
等江宁钰的情绪终于好了些,蒲熠星又帮她剥了两个橘子,拿着酒瓶子站了起来:“这酒,我给您退了吧,您喝不了。”
江宁钰本来也不爱喝酒,只是心里难受,打算叫些酒来一醉方休的,让蒲熠星一掺和倒没了这种心情。她笑了笑:“你拿走吧,谢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蒲熠星掏出单子放回了车上。还好他多留了个心眼,没像其他人一样进门就把单子扔了。虽然他们表面都说,酒进了包厢就不允许退了,实际上蓝夜根本没有这项规定,都是他们这帮人为了赚那点酒水分成骗客人的话。蒲熠星也不至于帮江宁钰省钱,只是但凡能多做点好事,他自己心里就比较容易过得去。
看他站在那儿收拾起推车来,江宁钰有些坐不住了:“你不留下呀?”
“您又没点我,”蒲熠星笑了笑,指着一旁的小孩,“今天您有人陪,我不抢生意。”
小孩听懂蒲熠星在帮他引活,端着笑脸凑了过来,说:“江小姐,蒲哥好不容易休一天,让他歇歇吧。”
江宁钰又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蒲熠星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才推着车出去。
刚出包厢门口,蒲熠星就大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虽然名声大,但还是个纯情的小姑娘,每次点他出台来基本只是纯聊天,以至于他一边跟江宁锋大搞特搞,一边跟江宁钰抱头谈心,着实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分裂。江宁钰比他又小了八九岁,蒲熠星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把自己当一个不合格的兄长,能给她一点慰藉就给一点,别的他也做不了。
他今年已经三十三了,离三十四也只有一步之遥,比这一行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大,碰上的客人有一半都比他年纪小。蒲熠星明白自己已经不适合做这个了,即便他不走,这里也不怎么欢迎他。
然而他不在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
蒲熠星推着车回了库房,拿着单子找管理员改了消费记录,才算完成了任务。他在一楼溜达了一圈,遇见还算聊得来的几个同事,胡扯了几句,听他们又说起江家大小姐来蓝夜的事。
“蒲哥,不是来找你的?”有人问。
蒲熠星一摊手:“要是来找我的,我现在在这儿?”
“还以为咱蒲哥又搞定一个富婆呢,”说话的人不免带了些酸溜溜的意思,“哎,上次那个女老板,叫什么来着,临出国之前还把蒲哥叫出去一星期的那个?”
蒲熠星想了想:“余总啊,怎么了?”
“哦对对,余总,听说人家从国外回来了,又是奔你来的?”
蒲熠星倒是真没听说余悦回国的事,更没跟她联系过,自然也不会以为人家是奔自己来的。但同行间说话还是要留一线,否定得太彻底,别人反而会以为他在炫耀。蒲熠星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余总回来了?什么时候?也说不准还能不能联系上她了,她要是还记得我,那再好不过了。”
话说到这里,几个人就懂了,开始反过来说蒲熠星心比天大,真会做梦了。
正说着话,后面突然来人拍了蒲熠星一下,神色紧张地说:“蒲哥,领班叫你去办公室,急事。”
蒲熠星愣了愣,道了声谢,快步走过去了。
等到了办公室,看到里面还坐着个女人,他更想不明白了。
“阿蒲来了,”领班站了起来,指了指沙发上的女人,“这位是谢小姐,认识吗?”
蒲熠星平静而仔细地看着她:“我不认识这位谢小姐。”
沙发上的女人突然笑了一声:“真不愧是做牛郎的,每天上床的人太多,都认不过来了是吧?”
蒲熠星微微地皱了皱眉:“抱歉,如果您是我之前的客人的话,有什么不满意的,请您直接投诉就好。”
“投诉没用,”谢小姐看了他一眼,“我怀孕了。”
蒲熠星僵了一下:“那,您想说什么?”
“说什么?你问我想说什么?”谢小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听清楚了,我怀孕了,蒲熠星,是你的。”
TBC
【新春快乐,明年见】
顺序是韬齐周蒲恩唐何石明
纯纯娱乐,避雷慎入,不喜勿喷
试图混个头像框
“对于第三人称的角度而言,也明白其实,每个人都有缺陷,才不断地追寻,更好的自己,直到青春一定程度的浪费”
00:00多疑【同桌视角】
03:00性情【暗恋者视角】
06:00寡欢【服务生视角】
09:00恐惧【前女友视角】
15:00愤怒【好友视角】
18:00悲伤【母亲视角】
21:00失控【养子视角】
24:00后记
*文中蒲作的歌词是我编的,没有这些歌;作文选段是我写过的,并不是满分。
*...
*之前考虑过要写一些话,纠结在于写成预告还是后记,最后在二选一中定了后记。一是考虑预告会剧透,二是写后记其实更自由。《第三人称》在构想时,概念和题目是同时出现的,每一篇都是关于他们的故事,但每一篇都不完整,恰好证明故事在旁观者眼中都有盲区,只有亲历者才清楚个中辛苦。
合集叫做《第三人称》,内容却都是用第一人称去写的,也算一种奇妙的呼应,就像我们总是别人的第一人称的旁观者。
比如,天赋距离大多数人都很远,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比如,人不一定能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一定能知道自己不想干什么;
比如,当喜欢的人褪去光环或自感卑微,对他的喜欢会更纯粹;
比如,没有谁是世界的过客,每个人都有复杂的生活;
比如,直到青春一定程度的浪费,才觉得可贵;
比如,追星在最终意义上不是逃离,而是被爱;
比如,一个人在母亲眼中的形象与在外人眼中的形象会有很大反差;
比如,费尽心力为一个孩子营造快乐成长的缤纷花园,不如首先为他建筑温暖的家;
我最喜欢的是《寡欢》那一节,里面有蒲的唯一一段自白,是最完整的一段矛盾呈现,更是一切故事构想的起点,写的时候格外顺畅也格外心痛。
我知道这样的叙述方式并不受欢迎,更没奢望有多少人会完整看完、明白并真心喜欢。从根本上来说,写这几篇是为了给我自己看的,以后我也会回来复习。我很开心自己将这篇的形式搞成这样,寓意与我选择在这天做8h【最初真的想做纯8h】的初衷十分吻合。
生活是自己的波澜壮阔,其中坎坷、惊险、欢喜、难过,都是过客从未了解的东西。
与我的下一段干杯
ps.一些个特别的缘分【?】
他说他的梦想是一生无忧,结果他出现,带来了化不尽的忧烦,也改变了他的愿望,从此他不想一生怎样,只想他在身旁。
他说他的吉他是大学时期自学的,我不太信。
我听他说起过那时有多忙,大二时期辅修了双学位,每天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又参加了学生会和不少兴趣社团,动不动就要在晚上开会开到十一点,周末还没睡醒就被叫去给摄影社当模特,还要被嫌弃刚起床时的状态不好不够上镜,可怜巴巴地拿着两只冰袋给自己快速消肿。
那你就没想过吉他社也是我参加的社团之一吗,他反问我。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谁知道你神神秘秘的还有什么本事。
他是我爸,但我还是觉得他好神秘。
我也并不是他亲生的...
我也并不是他亲生的,在他身边待了差不多十一年,顶多算能将他了解个大概。他不太爱主动提起自己的事。并非是提防我,只是他性格就那样。
从他嘴里听到的故事,大多都是关于我另一个爸爸的。
我管他们两个都叫爸爸。
我后来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是不想让我在他们之间有偏心,他想让他也得到来自我的敬爱。
但我多少有些令他失望。
他们一同收养我,拿两个人的薪水供我读书生活。但毕竟他才是真正意义上领我回家的那个人。是他一路牵着我,打开了一间干净的房门,告诉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自然会下意识更亲近他一些。
上学之后,我管两个男人叫爸爸的事情被同学知道,引起了一阵讨论。
他们没往太过分的情况去想,只是小孩子习惯拿自己见过的大人之间的纠葛多嘴,说我的两个爸爸可能一个是亲爸爸,另一个是继父。甚至还有多事的来主动问我,哪个是亲生的,你妈妈为什么跟他离婚。
我被问得厌烦,又不知如何反驳,只会牢记着他教给我的话,笃定地说,他们两个都是我的爸爸。
然而流言是不会被我毫无意义的一句话便控制住的。事情发酵到连下个年级的学弟都在背后议论时,我实在忍不住,晚饭之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
那天之后,我开始管蒲熠星叫叔叔。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时,蒲熠星愣了一下,却没纠正我什么。刻意而为的我自己心里却五味杂陈。我知道他其实对我很好,我知道我不该让他承受这种不公平。
他甚至不舍得责备我。最终敲响我的房门问我怎么突然改了称呼的,是郭文韬。
我看着盘子里他削好的苹果,眼眶有些发酸。他们嘲笑我有两个爸爸,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劝我想开一些,也没表态要替我出头。他只是说,看你的决定,你只管衡量一下,蒲熠星值不值得你这一声爸爸,你愿不愿意喊他一声爸爸,如果他值得,你也愿意,那你就喊,如果都不,那你可以不喊,他不会怪你。
我那时大概才十岁,听不得这种话,当时便落了泪。
我当然认为他是值得的,也清楚我是愿意的。我只是不够勇敢。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传到了几个任课老师那里,他们替我说过两句话,但总归没什么效果。我依旧决定先管蒲熠星叫叔叔,却又总是不忍心这样叫,于是那几日,我尽量在躲他。
可我躲得过他,也躲不过无形的流言蜚语。
再次被人追问是不是爸妈离了婚的那天傍晚,我在操场边上跟一个男生打了一架,他伤了脸,嘴角流血,我的拳头肿起一块包。
教导主任亲手将我们拉开,看了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的我一眼,要我们两个都叫家长来。
不知道是不是郭文韬故意的,那天来学校的是蒲熠星。
他很冷静,仔细地问了我打架的经过,没有当着满办公室人的面打骂我,只要求我对自己先动手伤人一事道歉。那是我第一次打架,本就有些发怵,他一说完,我只喘了口气,便盯着地板道歉了。
可蒲熠星又转向跟我打架的男孩,他道歉了,那么你呢。
男孩看了他一眼,刚想反驳,又吓得退了半步。
你们都还是小孩,就这样造谣吗,蒲熠星的声音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我送孩子上学是来读书的,不知道这位同学是不是,也不知道这里算不算一个合格的读书的地方,如果老师们默许这样的风气存在的话,那是得怪我们不够适应了。
他说完,没有一个人开口。
最终他主动赔了男孩的医药费,也得到了男孩家长和老师们的道歉。可他从始至终没再说过一句重话,甚至特意对教导主任道了谢,说谢谢您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没让两个孩子受更严重的伤。
然后他牵住了我,迎着夕阳一路走回了家。
从那之后,我又改回了叫他爸爸。
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到此为止,学校里还有不怕事的议论过,但都水花不大,我也不再在意。好像我突然之间理解了郭文韬的意思,他和蒲熠星会偏爱我,却也尊重我。在他们的视野里,我有任性的权力,也有抉择的义务。
而我并不是毫无选择的,没有人是毫无选择的。当我选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个,不需要旁人指点,我也不会在意其他人质疑的说法了。
这个道理是他教我的,但他自己也是一点点学来的。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我的另一个爸爸蒲熠星让他上了这一课。
他们在一起十周年的时候,我终于见识了他的吉他水平。
那时他已经很久没再弹过,家里唯一一把吉他也已经在衣柜顶上放了许久,蒲熠星踩着凳子帮他拿下来,吃了一脸的灰尘。
干嘛非要我弹啊,他一边笑着一边退缩。
蒲熠星抱着吉他往他手里塞,给你写的歌,你不弹谁弹。
他接过吉他,还是有些不自信,我弹得不好。
蒲熠星却按住他的肩,像是十分肯定,这首歌你弹最好。
他们请人来家里录音,要我进房间安静学习去。我求了他半天,他才同意让我在一旁看着,但不许出声。
餐桌上的东西都清空了,我看着那个叔叔坐在边上,用了不到五分钟便调好了设备。蒲熠星将谱子和歌词分给了他们,我凑过去看了一眼,
山向我走来,
海将我掩埋,
坠落的星光,
是我唯一的色彩。
为什么选这首啊,我问。
蒲熠星笑了一下,这是我和你爸的定情曲。
蒲熠星是在高三的时候写的这首词,当时他已经转学走了,自然不知道。但蒲熠星就是在那时确定自己喜欢他的。
我说他们总在冤枉地错过,可他说如果不错过一次,便只能原地不动了。
后来郭文韬也知道了这首歌的意义。他一向珍重蒲熠星写下的每一个字,却总觉得这首词放在今天来看太过悲观,像是一个人灰心绝望的自白。
可我当时就是灰心绝望的,蒲熠星说。
那时郭文韬转学走了,他却也醒悟了,萌芽的爱找不到阳光雨露的滋养,的确如同山海掩埋,星光坠落。
但现在又不是以前了,郭文韬说。他不迷信,却也许有些创伤后遗症,在跟蒲熠星的事情上,他总是希望尽量图个吉利。你就不能再写一首给我吗,他语速缓慢地问,我都愿意给你弹吉他了。
我看了蒲熠星一眼,心想,这你还能不答应。
他的确答应了,写得也很快。
我看过他写剧本,写小说,电脑键盘劈里啪啦的,一天写一万字也不算什么。我问他怎么能写得这么快,能不能给我的作文提点建议。
他却耸了耸肩,没什么建议,等你想写的时候自然就能写,不想写的时候,逼自己也没用。
我痛苦地哀嚎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想写啊。
他却拍了我一巴掌,说,瞎喊什么,有本事谈个恋爱去,谈了就能写。
他倒是没有完全重新写。来录音的叔叔已经在录和声,谱子没办法大改,他便只改了些词。
我看到的那一段,他改成了,
我重置心跳,
听你还在,
流星坠入的拥抱,
是雨过天晴的海。
他紧张兮兮地交给郭文韬过目,得到一个‘非常好’的答复之后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那天下午,四个人什么都没干,拉着窗帘在客厅里录了一下午的歌。
我趁他们说话时去烧了水,捏了几片茶叶扔了进去,给那位叔叔端了一杯,又给他俩各端了一杯。
叔叔还跟我客气了两句,谢谢你哦。
我摆摆手,说您这旋律写得太洗脑了,我脑子里一直在循环副歌。
叔叔倒是很实在地摇头,都是很俗套的旋律了,我高中的时候写的。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您跟我俩爸爸是一所高中啊。
对啊,他笑了笑,你蒲爸当初不务正业差点丢了老婆的时候,就是跟我们混在一起的。
他只是开玩笑,我明白当初的僵局不是因为这个。
这些年他们并不容易,可也这样一路走来,没再放弃。
郭文韬说,正是因为他们当年差一点就放弃了,发现那种若即若离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像硬生生将灵魂从身体里抽离一般难受,才终于放过了自己,双双回了头。
他为自己总结道,生活和旁人给我们的阻碍已经够多了,我们就没必要为难自己了。
他们知道这里的人守旧刻板,偶尔有些恶意冒出来,根本上还是由于大家观念不同。他们都清楚,也早就不在意了。
大概陌生人的伤害相对来说还不算那么致命。郭文韬刚跑来跟蒲熠星同居的时候,他家里闹得很厉害。他爸爸,也算我爷爷,当时气得住了院。我不清楚后来他们是怎么调节的,反正这些年里,我也见过爷爷几次,他面对我时不冷不热,却也会给我压岁钱。
我偶然间听到,郭文韬曾经跟蒲熠星小声地讨论起我,说我跟着他俩也吃了不少苦。
回头细想,当然是有的。校园暴力,亲情欠缺,可能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这里的确不算最好的花园。但我从不奢望有花园,我只想有个家。而他们给了我一个家。
如今再想起这些,我和他们都有一种默契的淡然。
那天录音的叔叔跟我聊了一会儿,说我虽然不是他俩亲生的,但跟他俩还真的挺像,连那种随性的态度都差不多。
我说,可能这就叫缘分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郭文韬叫着我下楼买酒,他和蒲熠星要请那个叔叔在家吃饭。我穿上外套换了鞋,揣上手机,跟着他下了楼。
坏了,我念叨了一句。
他听到后回头看我,什么坏了。
我叹着气,我脑子里全是刚才那首歌。
他笑了笑,问我,我刚才吉他弹得怎么样。
问我干什么,我看他一眼,问蒲熠星去啊。
他伸手拍了我一巴掌,你小子现在都直喊大名了是吧。
我只是帮他翻译心里话而已。
他的吉他就是为了蒲熠星才学的,在他原本就分身乏术的大学时光里。然而越是忙碌艰难,清闲下来越是无所适从。中秋假期,舍友全都回家团圆,他借口家里太远不想颠簸,一个人躺在四张床的宿舍里。窗外下着雨,他看着天花板,决定要学吉他。
他说他其实很后悔高中的时候没有学一学。那时蒲熠星还在他身边,写出的情歌还没那么苦,近郊的草地上总是沾着湿漉漉的露水,一切都不晚。
后来他开始学了,在吉他社的坑蒙拐骗之下换了两把吉他。第一次能弹出《光阴的故事》时,他抱着吉他躲在角落哭了一会儿。
他自弹自唱,未经过训练的嗓音并不稳,调子也偶尔飘一飘,但又停不下来。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
楼下没什么人,家家户户在忙着准备晚饭。走在花坛边的小路上,我看着他的侧脸,眼角已经爬上了两道不明显的细纹,目光却还是习惯性地落在前方不远,一派尝过多愁善感后欣慰的模样。这些年的光阴,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冬天的落阳,都在他眼中走过了。
我问他,你学吉他那会儿想过没有,以后万一碰不到蒲熠星了呢。
他却接着笑了,怎么可能碰不见,你没听他那句歌词吗,流星坠入的拥抱,是雨过天晴的海。
我气得啧了一声,我好不容易把那句洗脑的旋律给忘了!
他笑得更过分了,眼角的皱纹也挤了出来。
我装模作样去踹他,被他轻易躲了过去。他让我将酒用右手抱着,然后牵起了我的左手,像当初第一次带我走进这个小区时一样,说道,走了,回家。
【完】
我把他的烟扔掉,他又捡了回来
小的时候,他很内向。这种内向并没有随着他的成长而消失,只是化成了一种沉敛,依旧存在于他的性格里。旁人看到他现在的成绩都会来恭喜我,说你儿子现在又懂事又有出息,真好。我每每都是客气地笑笑,可我很清楚,很多事情都是他硬着头皮做来的。
他在我眼里总是笨嘴笨舌,在旁人眼中却能说会道,在我眼里总是悲观,在旁人眼里成了前进的榜样。
送他上学的第一天,他哭了一场,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放。我仔细地说爸爸妈妈还会来接小星的,小星在学校会越变...
送他上学的第一天,他哭了一场,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放。我仔细地说爸爸妈妈还会来接小星的,小星在学校会越变越聪明,他才松开我的手。老师将他牵过去,冲我笑笑,这孩子好像没什么安全感。我说,小星是有点敏感,但只要他相信了就不会再怀疑了。
于是当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乖乖地站在一边向我挥手道别,不哭不闹。
他上了初中之后,我就尽量不去接送他了。
第一次发现他的迷茫,是在他高二前后。
家里养了几条金鱼,鱼缸是他爸买来的,鱼是他们父子俩一起挑的。有一条在里面好显眼,尾巴上的一团红像花团锦簇,游到哪里都能一眼看见。后来,那团红动得越来越慢,那条鱼的身子总是歪斜着。
有天下午,他搬了个凳子坐到鱼缸前,手边的茶几上放着水杯和几片吐司,他就那么盯着那条鱼看了好久,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我劝他,也许它今天不会死,他却摇了摇头,说我从它游过的轨迹看出来,它今天一定会死。
他盯着那条鱼看了一下午,直到黄昏时候为了解决内急才离开了客厅一次,而那次短暂的离开又回来之后,那条鱼已经死了。他对我说,妈妈,你看,我准备了那么久,那么专注,却还是缺席了这个场面。
后来我告诉他,太多事情都像那条鱼,你以为自己做得够多,可你还是离开了一下,你不觉得那很久,对于那条鱼来说,你离开一秒就是永远。
她对我说,蒲熠星常常在课堂上写自己的东西,晚自习也经常不见人,偶尔还跟外校的同学有联系。起初他成绩没什么太大波动,我就没有管,但是现在马上要高三了,关键时期,不能再由着他胡来。
她还说,我也不是觉得他搞些艺术是不务正业,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们当家长的可以考虑一下让他走别的路,但是我看他仅仅也只是喜欢,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其中的什么,好像只是为了好玩一样。
为了释放,我纠正她。
班主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他现在可能更需要调整心理,我见他最近也不跟什么人来往了,跟同学之间也不怎么聊天,有点孤僻,这样不好。之前他倒是有个朋友,跟他不是一个班的,也不常见面,但关系好像特别好,两个人总是争年级第一和第二,这多好啊。可惜他这个朋友前些日子转学走了,他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我顿了顿,说了声谢谢。母亲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朋友才是他的症结所在。
回家之后,我没急着找他。阳台上晒着我蒸过三次的梅干菜,颜色正好,我收了一些,准备晚餐做扣肉,再烧个茄子,炖个豆腐汤。做完这些,差不多他也回了家。
学校周六没有晚自习,周日要放一天假,每到周六下午,他回来得都比他爸还早。我从厨房探出头来,让他去洗手,他只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整个晚饭时段他都很沉默,吃完之后一声不吭地把碗泡到了水池里,然后便回了房间。
他爸要我去看看,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我敲了敲他的房门,他没有让我进去,也没有让我走开。我又敲了一遍,轻声问,我可以进来吗,他还是没有理会我。
门没有被锁上,我刻意放慢了动作,一点一点地将把手拧开。他在里面肯定听到了,但他没有阻止我,于是我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书包被他扔在了地上,桌面上只摊开一个笔记本,我走过去,看了一眼,又帮他合上。
尽管他没排斥被我看到,但那些东西毕竟不是写给我的,我不能看。
窗台上放着一只烟盒,我看到后脚步顿了顿,走过去拿起来一数,里面已经少了七八根。我叹了口气说,这事儿别让你爸知道,然后便找了个袋子把剩下的烟都扔了进去,又系紧了口。
妈,他轻轻地叫了我一声,说,我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又觉得自己普普通通,我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躺在床上蜷成一团,分不清是在抱着自己的膝盖还是脸。我走了过去,坐到他身旁,像当初哄小时候的他入睡时做的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我不记得他是哪天开始不再叫我妈妈,而是单喊‘妈’这一个字的了。男孩在成长的时候总会计较一些细节,好像改变了这些就能褪去自己身上所有青涩的印记。但在我印象里,他嗓音清亮着乖巧喊妈妈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就像现在我坐在床边拍着他,依旧能记起他在襁褓中哭闹的模样。
当他问我,妈,我这是怎么了,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动了动,用胳膊盖住了自己的脸。我怀疑他在哭,尽管他一点声音都没出。我说,你有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又问,你桌子上写的,是歌词吗,你喜欢做那个吗。
他的回答依旧是我不知道。
然后,他坐起了身,目光落在书桌上,说,也许以前是喜欢的,喜欢到随时随地都在写,可是最近越写越苦,我才发现,可能我根本没那种天赋,能写出这些只是因为有人能令我创作,一旦他走,我就没办法了。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我想我知道他在说谁。
他突然间笑了一声,接着说,他连离开都不告诉我。
我只能安慰他,好朋友不会因为这个就绝交的。可说到‘朋友’这个字眼,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他的背瞬间僵住了。
他叹了口气,手掌埋住了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又重复了一遍,妈,我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那一瞬间,我才忽然感觉到他长大了。
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问下去,但他给了我一个答案,离开的不是他的朋友,是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我的确很惊讶,也很难接受,可等我冷静一下,又觉得很欣慰。
我欣慰于我的孩子真正长出了勇气。
即便是在他这样悲伤迷茫的时刻,也勇敢地讲出了这种话。这种近乎于莽撞的勇敢,大多只存在于少年的身上,我很庆幸我看到了,并希望它能一直伴他走下去。
所以在离开他房间之前,我最终说了一句,找不到自己想做什么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这种感觉会在以后的人生里时常发生,甚至直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这个问题可能都没被想明白,可是人啊,向来是不一定能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但一定知道自己不想干什么。
于是当他跟我说想出国的时候,我也没有去问,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出路。
他收拾了两只大行李箱,把那本笔记本也放了进去。我看着他合上箱子,心想,他好像也带走了我的一部分。
但我明白,在他没有寻找到自己想干什么之前,是不愿意回来的,因为他连那个笔记本都带走了。
那段日子,我尽量让自己不去过分担心他。我只需要知道他在外面平安健康就好,别的事情,不是我一个远在天边的母亲能左右的事。
实在想他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去他房间里坐坐。书桌上的东西被他带走了一半,乍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我总是来这里的时候顺带拿一块抹布,替他擦擦书桌,窗台,衣柜,替他提前打扫好属于他的空间。
我坐在他的椅子上,脑海中能浮现他高中时期坐在这里埋头苦读的模样。每一次考试,他都将成绩单放在书架最边上,仿佛是为了时刻激励自己。我稍微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名字,也看到了与他常伴左右,纠缠不清的另一个名字。
郭文韬,郭文韬。
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也许是家长会上听过,也许他亲口对我提起过,总之我并不感觉陌生。我的眼前甚至就快出现一个男孩的轮廓。那是我构想出来的,应该高高瘦瘦,说话温柔,眼睛很好看。
我并不知道这种形象是怎么形成的,可能在一个母亲的潜意识里具备这种天赋,能想象出孩子喜欢的人是什么类型。
但这种实验并不有趣,我只体会过那一次,就再也没往他的成绩单上看过一眼。
他回国的那天,我和他爸开着车去接他。我看到他从里面走出来,两只手上提着的还是那两只熟悉的行李箱,一个女孩跟在他身侧,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望着他笑。
那是儿子吗,都有女朋友了吗,他爸爸有些激动地问我。
我的心情很复杂,但重新见到他的喜悦无疑占了上风。我让他爸别太激动,待会自己问不就好了。
然而女孩并没有跟他一起过来,只是冲他摆了摆手,便坐上一辆出租车走了。他站在原地,冲出租车的方向挥了挥手,才向这边走来。我下了车,接过他的行李箱,问,这是想好要回来了。
他笑了笑,并没想好要回来。
一上车,他爸果然迫不及待地问起,刚才那是你女朋友吗,你俩在国外认识的,今天一起回国的吗。
他只回答了最后一句,我们一起回国的。
我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晚餐时候,他爸非要跟他喝几杯,我也给自己倒了一点。可惜我酒量不好,也适应不了他们的口味,于是没喝几口就连杯子一起推给他了。
也许是喝得有些上头,他从茶几上拿过一只烟灰缸,和他爸各点了一根烟抽。他爸喝酒喝到红着脸,倒是没生气,笑着问他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看了我一眼,神神秘秘地说,反正妈知道。
他爸夸张地摇头,多大了还跟老妈有秘密。
然而与我真正知道的比起来,这点小事远算不上秘密。
他爸昨晚加班到深夜,今天又给儿子当司机,还喝了酒,没一会儿就回屋睡了。我路过客厅,看到他站在阳台上,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我轻轻地推开门,问,什么时候烟瘾这么大了。
他正在出神想什么,被我打断时怔了一下。没有烟瘾的,他说,不过您帮我把烟扔了之后,我又捡了回来。
那也少抽,我说。
他一边按灭了烟一边点头,以后不会抽了。
那股复杂的情绪又涌上了心头,我看着他的脸,终于还是又问了一遍,怎么想要回来了。
他还是那样说,并没有想好要回来。然而沉默了几秒后,他又说,跟您说过的一样,人想不通自己想要什么,但能轻易想通自己不要什么。
我说,那你想通了,不要什么。
他用指尖拨弄着那团烟灰,轻声说着,我不想要刻意不去想他的生活。
我想了几秒,没有阻拦,也没有鼓励。
他知道我在犹豫,于是并没有多劝我,只是冲我笑了笑,说,妈,我预感到我就快见到他了。
【下一棒我自己21:00】
在每一次相遇之前,总要先错过一遍
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就跟朋友组了个乐队,那时还没有名字,每天只靠着晚修前空余的半小时去废弃仓库唱唱歌作排练,大部分都是改编了经典,有几首是我们合作写的,只有曲没有词。高二的时候,我看到了学校里流传的一篇作文,据说是上次全市联合月考中的唯一一篇满分。我读到最后一句:青春时期做的梦都不够具体,大多只是对未来的一种感觉,要洒脱,要自由,要淡然如清风又要明媚如阳光,而关于怎样成为,我们一无所知,也许我们最终幸运地成为了,回首反思时却依旧一无所知。
我又读了一遍题目,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然后决定要请他为我们乐队写词。
他很快就同意了,条件是偶...
他很快就同意了,条件是偶尔会带一个朋友来看我们排练,我说那当然没问题。
整个高二,他为我们写了好几首,有爱情的,比如数数我的心跳,也会知道你想我几秒,比如分一半雨伞给我,让我贪图落雨的滋味,比如猫总是将人驯服。也有哲学一些的,人类学习相爱,深情唱歌,然后忘记生活。我们试唱新歌的那天,他把他说的朋友也带了来,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他唯一的对手郭文韬。我拿空的矿泉水瓶当麦克风,唱着猫总是将人驯服,余光看到他一直在看着他。我明白了,那些歌词都是写给他的。
我欣赏他写的歌词,他却嫌自己写得太浅,还徘徊在小情小爱的阶段,没能参透什么人生哲理。我却说,情真意切才是最珍贵的,你十几岁的年龄里最能体会的就是爱情,不写爱情写什么?写人生?那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他笑了笑,倒也同意我的话,还说,如果一个人在十几岁的年纪还没能写出爱情,一旦错过这时,那他一辈子也写不出了。
可他依旧将能写出不俗的词句当作目标。他告诉我他欣赏那些把爱情谈得像人生壮阔,又不让人觉得故作高深的句子,他说他最羡慕黄伟文,至少也要成为李宗盛。
这两个人我都很喜欢。李宗盛在北京开演唱会,我跟他逃了课去看,搭着公车赶到场馆附近时遇到了晚高峰,我俩来不及吃晚饭,下了车就在马路上狂奔,还没跑到检票口就听到了里面一阵阵音浪来袭。安保看我俩气喘吁吁,不忍心我们耽误太久,检完票就帮我们领路进去。演出早已开始,一排排座椅间黑得让人不敢下脚。刚在位置上小心翼翼地坐下,心神才稍微安稳,就听清了大哥的声音。他唱着,谁让你心动,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他在怀中,唱着,谁又在乎你的梦,谁说你的心思他会懂。
他听得好陶醉,一双眼深深地看向舞台,直到音乐停下才对我说了一句,这首歌也不止写女人。
我很惊讶。我曾一度以为他不喜欢这样直白的言语。
我问他,你不是喜欢那种深刻一些的句子吗。
他知我没懂,想了想,为我举了一个例子。你听过林夕吗,他问。
废话,我小声骂他,谁会没听过。
他点点头,说,我对他就是又爱又恨,爱他写词写得绝妙,却每每都把自己放得卑贱,所以我也不是不喜欢直抒胸臆的词,只是不想当那个低微的人,也不要太跌宕隐晦的情。
后来我明白,一个人厌恶什么,逃避什么,他的弱点就会是什么。
他太怕在一段关系里卑微,哪怕真的自觉卑微了,也不会让这段关系里的另一个人看到,以免破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得知郭文韬转学回老家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
那会儿正值高三,所有人都将自己泡在题海里,没日没夜。我本不想走普通招考,尽管父母还在同我讲道理,克扣我的生活费,但我依旧打算把音乐这条路走到死。我拿身上仅剩的一百块买了啤酒,和他坐在天台上,说,现在就剩我们俩这么清闲了。
他苦笑,你这话在我听来真的好残忍。
我赶紧道歉,却又不知该从何转折。我很难判断,在他心里,究竟是‘只剩我们俩’更难过,还是‘清闲’更难过。
我只能说,你既然很舍不得,当初怎么不跟他说。
他却反问我,你觉得就算我说明白了,他转学这件事,难道会同我商量吗。
我沉默了。我知道郭文韬不会,他更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在天台上喝了很久,聊了些醉话,直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才稍微清醒一些,麻利地收拾好啤酒罐逃出了教学楼,幸运地没被人抓到。
然而后来的事情都没有那么幸运。
乐队在高考前三个月解散了。鼓手家里有钱,不担心未来生活,贝斯家境还行,但成绩太差,需要闭关苦读。吉他手生活得比较惨,好在成绩不错。但正因为他成绩不错,家里人更不愿意他走旁路。大家暂时散了,为前途忙活一阵,就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吉他手提出来之后,没有人有异议。已经到了最终关头,各自都清楚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无可奈何。
乐队解散这件事,我没有跟蒲熠星当面说,他收到我的消息时也只是没什么波澜地说好。他也明白我们不可能长长久久。
我如愿以偿地进了音乐学院,以我爸跟我断绝关系为代价。蒲熠星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安慰我,反而对我说,祝贺。
那时候我真的感动。这不是他铁石心肠,这是他真的懂我。
可这个很懂我的蒲熠星最后出了国。
给他送行的那天,我又买了啤酒,这次是整整一箱,我一个人搬到了天台上。天台不是当初那个天台,迎风喝酒的还是我们俩。他还是微笑着对我说祝贺,我笑不出,只在乎他还会不会回来。
他当时想了想,说,我好想回,可是怕再也回不来。
临走那天,我特意没有去机场送他。他落地之后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到了。
我回,保重。
那毕竟不是永别,我们还有别的路要走。
大学最后的一年,我终于跟现在的乐队伙伴们相遇了。我们唱过路演,被公园保安追着跑,吉他手还曾经为此牺牲了他的吉他弦和一只耐克鞋。后来,鼓手托关系找到了一家酒吧,我们唱了几场,反响还可以。等到真正站到livehouse里,大学已经只剩了半年。
首演那天,我紧张得很,第一首歌就唱错了词。贝斯手下台后特别欠地开着玩笑安慰我,没事,反正你唱错了也没人知道。
我揍了他一拳,心想,幸亏写词的蒲熠星不在,否定一定骂我浪费了他的艺术。
正想到蒲熠星开始心虚,所以看到郭文韬的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可是他笑了笑,伸手冲我打招呼,又喊我过去。
我带他去了楼上的酒吧,老板跟我很熟,每次来都愿意送我一杯长岛冰茶。郭文韬今天跟着我,也享受了一次免费待遇。
他搅着冰块,问我,你现在固定在这儿唱吗。
我说不是,临毕业了,到处找场子,哪里能唱去哪里。
他点了点头,然后告诉我,他正在附近一家证券公司实习,还剩三个月实习期,到毕业就能直接签合同了。
我有些惊讶,你回来了。
郭文韬笑了笑,本来没想回来的,可是我老家那边,工作不好找。
我笑得很勉强,这么巧啊。
这么巧啊,蒲熠星暑假时候才出国。
郭文韬真的只是工作之余来听歌玩的,没想到能碰上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我跟他全靠蒲熠星在中间拉线才说上几句话,其实也没有那么熟,但这些年可能经历得多了,哪怕是陌生人之间也有的聊。我没主动提蒲熠星,他也没刻意问,但我们仍旧聊了不少高中时候的事,越聊越投入,聊得仿佛我们曾无话不谈。我这才发现,原来每一个才走过高中又将要面对社会的年轻人,心态都差不多。
话题还没结束,我就收到了吉他手的消息,让我们十分钟之后集合去跟人喝酒。他作为我们乐队主创,经常在外面拉人脉,我跟这家酒吧老板能认识,也是他的功劳。所以他搞来的应酬,都是为了乐队,我们不能说不行。
我看着面前才被自己喝干净的两只玻璃杯,面露难色。
郭文韬很细心,看我神情犹豫,琢磨了一下问,你是晚上有事吗,没关系,你去就好,不用陪我。
我打量了他一眼,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个热心善良的。于是我说,你猜对了一半,还有一半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本意是想让他提前帮我约好车,省得我喝得不省人事时没办法照顾自己。乐队那帮货没一个跟我住的近的,何况刚唱完现场,大家本来就累,我也不想特意麻烦他们。但郭文韬听完之后很慷慨,说没关系,我明天不上班,等你们结束我可以送你回家。
我拒绝了两次,他却觉得他帮我叫车也是一样的,反正他今晚也没有别的事。
最后还是他接我回了家。
那是我在附近租的房。乐队需要排练,他们跟我也不是同一个学校的人,我住在宿舍不方便,于是就搬了出来。记得当初看房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中了这间的大客厅和大阳台,隔音也非常好,简直是专门为了排练设计的。但缺点是这房子有两间卧室,离他们的学校也比较远。我们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我自己住在这里,付一半的房租,剩下的一半由他们几个付。他们可以把东西放在我这儿,没事的时候就都来这里排练。
我被郭文韬扛着一只胳膊,摇摇晃晃地进了家门,一眼就看到了那间因为不住人就被他们当成库房的卧室。我鬼使神差地问,文韬,你要不要来跟我合租。
郭文韬愣了一下,很快便一脸惊喜,真的吗,我正在找房子呢。
你来吧,我说,正好我还有一间卧室,不过他们在我这儿放了很多东西,我们也经常在家里排练,你要是来的话,我给你房租打个折吧。
那可是谢谢你照顾了,他笑。
我那天的确喝多了,说什么都兴奋。我手一挥,开起玩笑来,还不是看在蒲熠星的面子上。
话一出口就收不回了。我被自己说得清醒了大半,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冲我笑着点了点头。
打那之后他就住了进来。
他工作有些忙,从上午到傍晚基本都在公司,幸好乐队的演出也都在晚上,我们只在下午排练,这才互不打扰。有时候我演出回来得太晚,他已经睡下了,帮我留着客厅的灯,桌上会放些坚果零食。我看着那一碟放在桌子正中的心意,想,郭文韬的确是个太细心聪慧的人,怕我忙得吃不上晚饭,也顾着我要为了上台保持身材。
我突然感觉到了有家的温暖,也恍然间想到,他也许早就设想过这种生活,也许这生活该是与蒲熠星一起的。
醉酒那天说出的口无遮拦的话,我依旧记得。在一个他休班的周末,我趁机问了他关于蒲熠星的事,他说,我从那之后就再没跟他联系过。
你们俩明明关系那么好,好可惜,我说。
他笑着低下头,没说话。
我和他各自窝在一张懒人沙发上看《老友记》,瑞秋靠在乔伊的肩上问,为什么莫妮卡和钱德勒就能做到,乔伊叹了口气,看了瑞秋一眼,说,我想或许他们不像我们的友谊这么深吧。
我于是也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专注的神情。我实在忍不住了,拿起他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帽子扔向他,问着,你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没有躲,顺手把帽子抱进了怀里,说出的话跟电视机里瑞秋的台词重合,我想这肯定是对的。
可我不会觉得他是对的。他和蒲熠星不是乔伊和瑞秋,不是非要从所有关系里挑选出一个,他们确实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但除了朋友,任何关系里的他们,都会是最好的。
我把我的理论跟他说了,他笑了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怎么没发现他对我这么重要,他说。
我心里想,因为你从没有彻底失去他。
蒲熠星回国的事,我并不知情。直到某天在电视上看到了他,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地站着,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郭文韬站在我身后,怔怔地盯着电视屏幕,嘀咕了一个字,就再也没说话。
我握着遥控器不知所措,要不换台吧。
郭文韬没摇头,也没点头。
这间房子很快就到期了,我也毕业了,顺利签了一家唱片公司,干着帮人和音的活。
郭文韬留在了他的公司,租了一间更便宜的公寓,说自己转正之后累死累活,每天就想多睡十分钟。
我说我也是,大早上六点被叫去录音,嗓子眼还打着结呢。
我们都很忙,蒲熠星也是。
自从在电视上见过,我就给蒲熠星发了消息,问他要不要出来聚聚,可他好像心情很差,又不想敷衍我,对我实话实说着,哥,我没精力,你让我自己调整几天,等我调整好了再去找你喝酒。
直到郭文韬搬走,我搬走,他都没有来找我。
有时候我觉得人和人的关系不需要刻意去维系,要维系的只是其中的默契,关于两个人之间能互相读懂的悲哀和无奈,欢愉和惊喜,不需要每天每日的沟通也能不言而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我们都忙起来之后,我与之前的乐队成员,与蒲熠星和郭文韬,都是这样的。
甚至到后来有天,我惊讶地看到郭文韬竟然也站上了舞台,一脸局促又强撑着微笑,不太敢直视镜头,我都没有再私下去问他,怎么上了节目都不跟朋友说一声。因为我看到他左手边站着蒲熠星,他像多年前那样看了他一眼,我明白,都是这样的。
楼下车子在催我们下去,要拉我们去SimpleLife音乐节现场试音,我赶快关上电视,把歌词本检查了一遍。今晚的重头戏是《山丘》,时隔五年我又有机会见到宗盛大哥,当年是在台下,待会要同在台上。
我很开心。当初随我去看过李宗盛的蒲熠星如果知道,也一定会替我开心。
我哼着记忆里的曲调,猫总是将人驯服,人总是寄托孤独,背着歌词本下了楼。
【下一棒我自己18:00】
所以说最近几天连载没有更新,因为在憋一个大招。
[图片]
【文案】
如意声中行贺岁,事有万千迎丰年。
过去一年中,有温暖、有陪伴、有思念、有坚守,或是喜上眉梢,或是偶有落寞;
也许曾回首往昔叹将离,也许面向未来道可期。
一声声新春祝愿,一篇篇佳作共赏,
一杯杯屠苏烈酒,一片片瑞雪兆年。
欢聚一堂,挥手别咋日;
万事如意,携手向今朝——
【鸣谢】
副策划@Distance_诗诗
2023年1月21日~23日
截至至30日彩蛋不定时掉落
共计10天
【平台】
LOFTER
【活动tag】
万事如意明侦名学新春联文活动
——
2023年除夕夜敬请期待。
我们不见不散——
—【万事如意】明侦名学新春联文活动初宣—
芸芸众生都辛苦,云云过客都有归途
在巴尔的摩一家咖啡店打工的一次冬日午后,店里来了一个怪人。
他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我看出他也是中国人,但他一脸冷淡,不像希望与我交流的样子,我也没想过后来会听到他的故事。
他点了一杯拿铁,我端着盘子,里面放了他的咖啡和两张餐巾,从店里最右边送到最左边。他看了盘子一眼,抬头问我,能麻烦多给我几张纸吗。
我说可以,然后再次穿过了三两人群,给他拿了一沓餐巾。他接过去,轻轻地说了句...
我说可以,然后再次穿过了三两人群,给他拿了一沓餐巾。他接过去,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便戴上了耳机,再也没有说话。
直到日落,他才从位置上起身。等他走后,我过去收拾餐桌,看到了桌上被他揉成一团的几张餐巾纸。老实说我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更没有对客人留下的垃圾好奇的习惯,只是他揉得并不用力,像是随意地一抓一捏,纸巾的边角还清晰可见。
我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成句的词,东一个西一个。我看到了星空,海底,流浪,飞鸟。
第二天的午后,他又来了。
眼看着他又要往里面走,我怕他坐得难受,终于叫住了他。
这张椅子其实不结实吗,他笑着反问我,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昨天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不理解地皱眉,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顺着他的指角落的那扇窗看去,上面还贴着老板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搞来的装饰画。不管什么店,窗边的位置一般都会有人的,他指着那里说,但这里没有,只有可能是窗边的凳子坏了。
你怎么知道窗边一定有人,我又问。
因为这个世界上孤独的人有很多,他说。
门外来了新的客人,开门时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跟他聊了这么久。我赶忙一边擦着杯子一边跟他说,你都知道那里不舒服了,就别坐那儿了。
他拒绝地摇头。我更不理解了,问他你这是何必呢。
他说,因为我格外的孤独。
在那一个冬日下午,咖啡店里来了一个怪人。
在第三个冬日下午,我跟他成了好朋友。
但这也许是我单方面认为的,他并没有承认过,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在异国他乡,总有更加亲近的感觉。他倒是跟我聊了很多,而我却越是了解他就越觉得,他像自己说的那样,格外孤独。
我问他,你前天坐在这里,往餐巾纸上写什么呢。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递给我。我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从你出现,我便开始想念,想念能相遇的瞬间,想念未见的每一天。再往后翻,就都是这样成段的短句了。
我突然明白了,歌词吗。
他点了点头,的确是歌词,但是好像没成功。
我文学素养并不高,可大体看上两页,也能发现他写得不错。这不是写得很好吗,我惊讶地问,难道是我水平太低,还是你眼光太高。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都不是,这是我以前写的了,我现在已经写不出这样的句子了。
为什么,我下意识问。
因为能让我写出这种句子的人不要我了,他说。
我一时无言,脑海中出现了那天几张被揉皱的纸团。那上面不是密密麻麻的词语,是一个人密密麻麻的心事。
巴尔的摩不算大,内港一片游客很多,我在没工作的下午也会来这附近转一转,拍几张风景照传给家里人看。很多人将巴尔的摩称作最能激发文学灵感的地点之一,我没有那份天赋,理解不了他们眼中的巴尔的摩。只不过后来每当听到这种说法,我都会想到我那位新交的朋友。他跟我讲过他是在这里留学的,虽然不是文学专业,但他很喜欢与文字打交道。不知道他是否曾像我一样坐在港口,夕阳和晚霞给他灵感,迎着风写几句歌词。
但他曾说,已经写不出来了。
我也替他惋惜。
大约一周后,他终于又出现在了店门口,带着一个长发的姑娘。
我本想与他打招呼,可他坐在露天区域,没有进店,女孩也坐在他对面,两个人聊了很久,我没办法打扰。
直到我快下班时,女孩进了店,小声地问我卫生间在哪边。我冲右后方指了指,她向我道了谢。
我一抬头,发现他在外面看我,冲我笑了笑。那是要我过去打招呼的意思,我想。
那是你女朋友吗,我走了过去,站在桌边问他。
他点了点头,在你店门口认识的。
我惊讶地张圆了嘴,这么巧啊,那不得谢谢我。
他歪了歪头,说,那改天请你喝酒。
我本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跟我本来也不算熟,只是说过几次话。他有了女朋友要陪,也不怎么来店里坐着写东西了。我还以为那天之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可我还是见到了,又是在一个黄昏,在他毕业的同一天。
他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走路的气势都很冲动,进店里来看到我之后才收敛了一些。
我小心地问,怎么了。
他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还怕贸然来找我不礼貌,只看了我一眼便说,不好意思,我等你忙完吧。
我点点头,让他坐在一边等我一会儿,正好还有不到十分钟我就要下班了。
他履行了要请我喝酒的承诺,找了一家酒吧,我俩并排坐在吧台前。
他开口便说,今天我毕业了,她来接我,告诉我她帮我买了回国的机票,我不开心。
我以为他在为前途担忧,碰着杯子劝他,你这种学历,回国不是很吃香嘛,不用怕的。
他摇了摇头,半天没说话。
我又琢磨了一下,说,她没跟你商量的话,是有点冒失了,但她应该也是在替你们俩考虑,你要是不想回国,跟她好好聊聊,意见不同再说嘛。
他又摇了摇头。
我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一时无言,只好端起杯子喝了几口。他却突然看了过来,对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我应着,我以为要听到他和女朋友一见钟情的经过。
我实在没想到,故事里的人是个男人,或者说,男孩。
他说,我和郭文韬认识的时候才十四岁。
那时我跟他分别是市里初中的第一二名,没有谁一谁二,总是互相超越互相打败的。有一次,全省组织了一场数学竞赛,我跟他在领奖台相识了。那次他第一,我第二。
那次他站得比我高,挡住了我看向天边彩云的视线,背着光冲我露出一个笑容,说,终于认识你了,蒲熠星。
我当时愣了好几秒,心想,我才是终于认识你了。
后来我们都进了同一所重点高中,但不在同一个班。一开始,我跟他几乎没什么交流,但我并不觉得离他很远。我们所有的沟通都写在了成绩单上。像联手守护着属于两个人的领地,年级第一和第二,是我们的。
高中的公告栏摆在一进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上,一张大红纸写着每次考试的前一百名。我每次经过那里,都要驻足看上很久。他的名字在我前后,或者我的名字在他前后,只有我们互相交换的份,没有其他人插足的可能。
我只是看上那么一眼,就觉得很满足。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敢肯定他也同我一样为此而感到满足,但我就是相信他跟我有这种默契。
我们的名字在那张纸上来回跳跃,像只属于两个人的心电图,拥有同一频率,也是唯一频率。
可我没能保持心跳。
第一次跌出年级前三的时候,他找到了我。
他问我,阿蒲,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好。
我很愧疚,又不想狡辩。我带他上了主教楼的天台,和他坐在一起吹风,还幸运地看到了流星。他有些激动,惊喜地拉着我站起来,向天边那一闪而过的银光许愿。
睁开眼后他问我,你许了什么愿。
我说,我希望能知道我希望做什么。
他顿时噤了声,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不忍心看他的表情,转头进了楼道,翻出里面被我藏起来的本子,递给他看。
郭文韬认真地看。天台上没有灯,只有对面自习室的明亮窗户和天边的月亮,可他努力翘着本子,仔仔细细地看我写下的每一个字。
我当时便想,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他这样对我写的东西如此认真了。
当心眼睛,我笑着说。
但他坚持看完了,把本子还给我,说,你写得很好啊。
我说,如果这就是我成绩下滑的原因,你还觉得我写得好吗。
他看着我,过了好几秒才说,阿蒲,人生不是只有一种定义的。
郭文韬那句话让我以为自己有任性妄为的理由。
后来它们统统被退了回来。
我看着那红色的退稿二字,心情很低落。在原本意气风发的青春时代,发现自己不过是资质平庸的普通人,是一件很令人难过的事。
我开始自暴自弃地写东西,越写越多,渐渐与四五个乐队都有了联系。我与他们结伴同行,午间休息时去荒地上讨论,傍晚去废弃仓库里排练。他们教我弹吉他,我给他们写歌词。
我知道郭文韬可能不喜欢这样的我,可我固执地不想回头。我在跟自己较劲,试图最后一次证明自己不是太过平凡的人。
可郭文韬还是主动地找上了我。
他在我的班级门口堵了我四个晚上,我没办法再躲下去了。
他约我去了天台,曾经一起看流星的地方。
我心里忐忑,却装作无事一般问他,什么事。
我以为他又要质问我怎么成绩下滑这么多,可他却说,你是不是很累。
换做现在,我的眼泪肯定瞬间就掉了下来。然而当时的我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关心的话,即便是来自他的。我正在自卑,正在愤怒,正在不知所措,所以我十分不友好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他看上去很受伤,眨了眨眼,声线有些委屈。我知道你最近跟别人玩,他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了。
我没有听出他的话里藏着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当时说,我不喜欢。
再后来,郭文韬就转学了,没有告诉我。那之后的一次月考,我落到了年级第十七名。
我冷静下来后也在想,哪怕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哪怕他临走前跟我告别,我们好像也只有分离这一步可走。那时我的迷茫和纠结,在他的清醒面前,显得太过卑微。
他好像从不像我这样摇摆,好像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我顺利地高考,毕业,进入大学,选了一个前途不错的专业,三年过去,依旧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我出了国,远走他乡,以为或许等我走到世界尽头,就能弄懂自己。
他讲完的时候,已经喝下了两杯威士忌。
我不知道怎么规劝他,因为我知道那没有用。我只是跟他说,你不要想着到远方的海角天涯找你的药,你的病只有你的故乡才能治。
你看,我说,你看,人们总期待遇见不可思议的事,让整个人生为之彻底转折,但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沉默了好久,最后跟我说,我打算回国了。
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我知道他是和女朋友一起走的,他说他们将定居在北京,暂时租一个八十多平的公寓住着,等挣到钱了再换个大一点的。
我问过他,你真的决定好要跟她度过一生了吗。
他说,你猜得到的,我不知道,但到现在为止,我和她谁也离不开谁。
我明白他说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他,如果你还有变故,一定给人一个交代。他当时笑了笑,说,能有什么变故。
半年之后,我也回了国,回到了我的老家。
父母年事已高,但见我回来依旧兴奋,听说老爹一大早拉着二叔去了码头捕鱼,老妈刚吃过午饭就在和面剁馅包饺子。傍晚六点,我的航班落了地。我从机场直接打了一辆到家门口的车,也想快点见到他们。
离开这里快两年了,我看什么都亲切又新鲜。海边的这座小县城多了几栋高楼和一家大商场,大巴和公交车新增了线路,能够从我家附近直通高铁站。爹妈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介绍这里的变化,说咱家这两年也添了不少东西,厨房的三层大冰箱,新的抽油烟机,卧室的双人衣柜,和客厅里五十五英寸的电视。
我打开电视,随便地换台,竟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父母见我停在这个节目上不动,还以为我喜欢看。最近这个节目好像挺火的,他们说,连咱楼上才上高中的小孩都知道是每周六晚上播。
是吗,我随意地应道,眼睛却在注意屏幕里面的两个人。
正在播的大概是一段预告,节目组只打了字幕,没有给每个人标出名字。我听到有人站在画面外问他,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他看了另一个人一眼,那个人也看向他,短短两秒。但这个问题不需要想两秒。
他说,我很早之前就听过他了,但我们不熟。
刹那间,我十分肯定,另一个人就是我那位遥远朋友密密麻麻的心事。我肯定另一个人就叫郭文韬。
【下一棒我自己09:00】
人人都杀心爱之人,有人是用难看的脸色,有人是用蜜语和甜言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巴尔的摩的历史博物馆里。他被同伴簇拥着站在展览大厅的一座火车头前,有人拿着拍立得蹲在地上为他们合影。
快点啊,我都笑僵了,他呲着牙冲同伴说。
同伴比他还着急,你丫真情实感地笑笑不行吗,表情像僵尸一样。
我没忍住,挡着脸笑出了声,抬手的动作却正巧被他看到。他下意识看向我这里,有点不好意思,我只好冲他点了点头,他也腼腆地冲我笑了笑。
哎对,别动,拍照的人恰好捕捉了他这个笑容。
等我收敛好表情,再回头看时,他已经跟同伴走了。
我第一次跟他说上话的时候,是在一家咖啡店门外。他从...
我第一次跟他说上话的时候,是在一家咖啡店门外。他从店里出来,而我正巧要进去。
异国他乡,每个人对同胞的亲切面孔都很敏感。只是一眼,我们就认出了对方。
他还想只用点头和微笑作为打招呼,而我已经开了口。我说,好巧,又见面了。
是啊,挺巧的。他愣了一下才说。
他又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
那天下午,我没来得及进店买咖啡,只跟着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散步,看着夕阳一点点落到云里。他跟我说,他是来这里留学的,每当空闲下来都要来这附近转一圈,看看风景,看看人文。
我说,那你还挺有生活情趣。
他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事做。
我很想告诉他我也是,独身一人在国外,谁都会很寂寞。可我牢记自己毕竟是女孩子,要矜持一些。我胡乱地看向别的地方,终于捕捉到新的话题。我问他,你背了好小的包,应该装的不是电脑。
他说,不是,里面只有个本子。
我看着他一副好似在怀念什么的表情,半开玩笑地问,你该不会还写日记吧。
他笑了下,说不是日记,但也记录了我的青春。
之后我们便交换了联系方式,我知道了他美得不像是真名的真名,开始找他聊天。
我以为他是有意的,一个男人面对女人时装得越文艺,那么这种意思大概越强烈。而他只是见我第二面的时候,就已经对我说出了‘青春’这个字眼。
好像没超过一周,我便问他,我们要不要试着在一起。
他隔了半小时之后回复我,好。
他不算是个很体贴的男友,但他对我很好。我知他毕竟年轻,又处在人生迷茫的分岔路口,很多时候都心事重重。还在上学的男孩经济实力也不太过关,但他并不对我吝啬,更不要求我为他多做什么。
他带我去水族馆,看帆船,逛画展,也陪着我自驾游,到港口喝酒看星星,第二天一早再披着晨光赶回来。他跟我又回到初遇的地方,和我一起在火车头前拍了合照,也去那家咖啡馆送给我那天下午没喝成的一杯咖啡。
我们坐在露天桌椅下,他终于大方地给我看了他的‘青春’,上面写满了三两句成段的歌词。我抬头看他,他指着咖啡店的玻璃里面说,当初我就是坐在那个位置,写下了扉页的那句话。
没你出现,我便置身荒野
遗落了沉默和疯癫
是的,他说,可是那段话我不喜欢了。
我能感觉到他有很多不喜欢的东西,但我似乎感觉不到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我觉得巴尔的摩这座城市本身分明就是他不喜欢的东西。
他毕业的那天,我早早地定好了香槟和蛋糕,还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到底是什么,他无奈地笑。
我捂上他的眼睛,带着他走到客厅,让他自己伸手去摸。他两只手铺在桌上,三两下就捏住了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一看,页面上是两张回国的机票购买记录。
他一脸诧异地看向我。
怎么样,我笑着问他,我们一起回国吧,住在北京,适合你发展。
而他不说话,也没有笑。他并不开心。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吵架。
大部分都是我在吵,他只是看着我,或者不看我。
我问他,你既然都不喜欢这里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呢,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去呢。
他说,我喜不喜欢跟我愿不愿意是两码事。
他还说,我讨厌别人自作主张地做关乎两个人的决定。
后来我们还是回国了。没办法,我的房租到了期,而他在北京找到了工作。
我以为终于步入社会能令他成熟一些,然而他还是那副淡然无谓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初入职场,工作很忙,也很枯燥。我们都清楚,他喜欢这个行业,却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他该有更大的施展空间,在任何领域都是。可在工作之后,他的歌词本被他自己锁了起来,没再写过一个字。
好可惜。
我不忍心看他颓废,也不甘于让他的才华就浪费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我联系朋友找到了当时一档素人竞技节目的编导,问他现在还能不能加个新人进去,他说可以,反正他们已经拿下了三季节目的竞标,怎么也要加新人的,但要有镜头感,懂分寸但又会出戏才行。我想了想,这些不像他,但他做得到。
等我全部联系好了,才将这件事讲给他听,让他随便选,进娱乐圈,或者维持现状。而他看向我,并不质问我哪里来的机会,只问,为什么想到劝我做这个。
我说,人都有理想,但我们也要生活的。
话都说完了,我才反应过来我这句话里有歧义,在他听来无非像是催他出去挣钱养家,就差把水电单拍在他脸上了。我连忙改口说,不是嫌你的意思,只是我不想看你被埋没,那对你不公平。
他笑了笑,有什么不公平的,我也配不上埋没这个词。
我坚定地摇头,你相信我,你值得被看见,值得更多的资源,也值得实现理想。
他抱住了我,叹了口气,声音沉闷着说,我的理想差一点就要实现了。
那一瞬间,我不觉得他在说理想。
他唱了自己写的一句话,写词的人也想唱悲欢,听众却只围着默剧打转。
看上去像是在写不被外界理解的困扰。我想了想,劝他说,有时我们做的事情很难被所有人承认,能被所有人支持着实现理想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他却笑了笑,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那这首词讲什么意思呢,我又不明白了。
直到我也在网络上看到了那个人,看到了他站在他背后小心翼翼打量的眼神,我突然间感觉自己终于弄懂了他的理想。
我之前不认识郭文韬,也不曾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可是他站在舞台上,说我很早之前就听过他了,但我们不熟。我没有多想,关于他的过去,我原本也是一无所知。
那次节目一连录了三天,录完之后,他没有及时回来。听那位编导说他在房间叫了酒,一个人喝得很凶,直到第二天中午去敲门,他才迟钝地醒来。行李也没收拾,飞机也赶不上,他只能在酒店又住了一天。
编导问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感觉他状态不对劲。
我很清楚并没有,但我没有那么说,我不能对别人承认他的低落与我无关。于是我说,没事的,等他回来就好了。
等他回来,我什么都没问,只在客厅放了那一次的节目。
以往他的节目我都会看,这没有什么。尽管那期我早已经看过了,但他并不知道,还以为我才得了空。他看了电视一眼,没什么表情,推着行李箱放到了墙角。
我抱着一袋玉米片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郭文韬是你同学哦,没听你提起过。
他顿了顿,是啊,后来他转学了,不熟,没必要提。
我哦了一声,却想,这对我很有必要。
他好奇我怎么会问起郭文韬,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我,你认识郭文韬?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是看这一期,感觉他蛮有意思的。
有什么意思,他低着头反驳,这个人无聊得很。
有吗,我笑了一下,我觉得很有意思,你跟他都是。
我仍旧不知道他跟郭文韬的纠葛,我无法开口问,他更不会主动讲。但对这件事,我并非神经过敏,每个人都觉得,自从郭文韬再次出现之后,他身上那具生人勿近的外壳终于有了裂痕。以往他从不外露情绪和情感,最近却变得易怒和惆怅。他那被锁上的歌词本,竟然也重新拿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在上面记录了什么,他不再给我看。我忽然间很怀念还在巴尔的摩的日子,他坐在咖啡厅门口,伴着店里隐约传来的IsaacGracie的歌声,将他的青春铺在我面前。
我在怀疑,难道回国真的是一个错误。
可其实不论回不回国,他们似乎注定还会遇见。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一个人,总会要见到。
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很多故事,他和郭文韬的,关于他们高中的那所学校,关于他们曾经形影不离但最后分道扬镳,关于郭文韬转学,关于他出国,关于他参加节目之后不久,郭文韬也找了导演空降而来。
这些都不是他跟我说的。我知道他骗了我,或许他更想骗过自己,他跟郭文韬明明很熟。
可是我忘了,他自始至终是不会隐瞒的人。他心底的声音太嘹亮,震耳欲聋,他也听得到。
曾经是我亲手安排他进了节目,许多不懂的规则,他会通过我问编导的意思,每次节目播出之后,他会听我的想法,问我下次要不要换一套造型,还是等节目录完再去剪头发。第一季节目录到最后,他已经不再问我的看法了。
他不愿面对,我更不想让他面对。我装作不懂,问他,既然跟郭文韬相处得不好,那就干脆跟节目组说不配合炒作,也不要联系了,老同学就是老同学而已,大家成长之后各奔东西,也很正常。
可是他说,我和文韬是好朋友。
他只肯承认他是朋友,那么我就没办法要求他的好朋友离开他。
蒲熠星如我第一眼看出的那样聪明,他将郭文韬放在友情的分类里,我作为更亲密的关系,反而与友情的领地隔开一道墙,怎么也没办法触及和插手墙那边发生的事。那里只有朋友才能参与,而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不愿显得小气,可我忍不住去找别人打听。他们的共同好友有些就住在北京,个个都知道我的来意,即便我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再好,只要在我口中提到郭文韬三个字,他们就都明白了。
他们那副心虚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恐惧。
第二季节目录制的最后一天,我知道他们结伴离开了北京,我知道他们在日出之后也没回来。
车子的行驶轨迹在我的手机上能看得到,那是新车买来的当天他亲手帮我装的软件。他没有刻意瞒着我。
他在通知我,也在解答我。
从始至终,在他笔下的青春,理想,听众,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又是隔了半小时之后回复我,好。
我看着那个字,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展厅里三两人群来来去去,我偶然间看向吵闹的中心,他冲我露出了笑容。
【下一棒我自己12:00】
失去了青春的人,才明白什么是青春
我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算太好。
高三前,他离开这里,转学回了老家。我家远亲有住在他附近的,于是我拐弯抹角地求父母帮着打听他,父母一眼便看穿了我,劝我把心思用在学习上。直到高中毕业之后我才听说了他的消息,如大家期盼的那样进了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先人一步找到了实习岗,地点还是北京。
回到老家,和又从老家出来,他都生了场大病。
他的体质本来就不算太好,生病让他吃了不少苦,工作之后也没见好转。做他这行,压力本来就大,在我们毕业那年,行业内又刚进行了大整改,薪资待遇比之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我听说他一开始跟人合租时还算周转得过来,后来合租的室友...
他的体质本来就不算太好,生病让他吃了不少苦,工作之后也没见好转。做他这行,压力本来就大,在我们毕业那年,行业内又刚进行了大整改,薪资待遇比之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我听说他一开始跟人合租时还算周转得过来,后来合租的室友也要搬走,他自己一个人在公司旁边租了个小公寓,一半的工资都要付房租用,生活最多算得上安稳而已。
我知道他过得辛苦,可也不敢贸然去找他。
喜欢上他是高中时期的事。
这不算一个秘密,他一直很出众,追求者很多,不喜欢他反而才叫稀罕。来自四面八方的心思太多,我也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学生时代有两种潮流,一种人我行我素不守校规,不穿校服,个性张扬,态度随意,这似乎很容易做得到,所以效仿的人不少。另一种是值得追随的绝对强大的榜样类人物,能解出最难的题,得最高的分,最好能再云淡风轻地帮同学们答疑解惑。这更难,所以若是能做到,本身就相当有魅力。
郭文韬是后者。
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
学校里总有闲着没事做的,看准他的形象效应大,竟然打印了他的证件照,在学生圈子里贩卖,五块钱一张。我遇到过一次,当下有些生气,尤其是替他感到冒犯。
我质问他们,你们怎么能拿别人的照片来卖。
他们却觉得这没什么,打印的钱是我们出的,他只是提供了一张好脸而已。
最后那句话彻底激怒了我。
我正试图跟他们理论,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回过头,惊讶地发现照片上的人正站在我面前。
他先冲我笑了笑,说了句谢谢,然后开始跟那几个卖照片的同学对话。我不知道他跟他们说了什么,不知道他怎么劝导他们停止这种行为的,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个阴天的下午,我喜欢上了一道光。
打那之后,我留心观察过他。众多仰慕的目光也许早就让他习惯了。每天走进学校的路上,他的视线总是集中在地面或远方,好像刻意不与任何投放来的情意产生眼神接触,以免让对方误会一样。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混在人群之中,他的确不会在意我的注视。
我听说他从小到大都优秀。这样的人,就该高贵。
所以当现在的我听到他过得辛苦,根本不会觉得他落魄,我只觉得这生活太不懂善待他。
很多神秘莫测的人,只是装装样子,玩玩手段,用来诱惑别人,其实这些人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可他却是真的神秘,神秘便高贵。更有很多在学校里成绩突出,以为自己像天之骄子一类的人物,出了学校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所有人还在读书的时期,总能在同伴的对比中找到自己的一个闪光点,可能数学题算得好,可能字写得好,一旦走出学校,走进泱泱人海,才发现与自己水平相似的,大有人在。
有些人很早就能发现这一点,有些人从来不在乎这一点。
他和他那位朋友,分别是以上两种。
高二之前,我都没能有机会见过他那位朋友。
后来听别人说他跟这位朋友是最大的对手,也是最好的‘战友’,从初中开始便在不同学校暗自较量,到了高中之后,进了同一所学校,竞争得更激烈了些。我听着他们的描述,才记起了总是在成绩榜上和他不分上下的那个名字,蒲熠星。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更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熟起来的。有一天傍晚,我负责帮英语老师送试卷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并肩出了校门,才真的相信他们两个格外要好。
暗恋被捂在心中翻江倒海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花了三个月,瘦了十斤,头发留长了些,成绩提高了二十多分,才敢动笔往信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我知道我的变化也许没那么明显,我的努力在他眼中也许不值一提,但只要我变好一点,就会多一点对他说喜欢的信心。
信写完之后,我打算找一个人替我交给他,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人就是蒲熠星。
可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尝试去接近蒲熠星,却发现他与郭文韬一样难接触。他不跟陌生人交流,在熟人之间话也不多。我跟他周围的人全部混熟了,也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最多只是摸透了他的性格,知道了他喜欢写写东西,跟外校的乐队关系不错。
第一次被我看到他和郭文韬翘了晚自习出校门的那天,他们就是去看了乐队的表演。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找上蒲熠星,请他帮我把信交给郭文韬。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你确定要迎难而上吗。
我说我知道希望不大,但能说出口已经算实现了我的愿望。我还问他,能不能替我在郭文韬面前说些好话。
他又笑了笑,说我可以帮你把信给他,但更多的,我就做不了了。
我一共买了两盒巧克力,包装精巧的一盒是送给郭文韬的,另一盒就塞到了他手上。我说,请你吃巧克力,帮我说说话。
他看了一眼,没拒绝,也没答应。
我没想到后来郭文韬亲自来找我。
他把巧克力和信都还给了我,很礼貌地笑了笑,声音温柔,说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猜到大概是被拒绝的结果,但不知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是不是借口。我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这才发现手里拿着的巧克力是两盒。他说,蒲熠星没帮到你什么,所以他的那一盒也还给你。
他都站在了我面前,我反而更有了勇气,直截了当地问,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笑着问我,如果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呢,成绩不好,没有光环,没有荣誉,除了我本身的性格之外,没有一点比得上现在,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犹豫了。
我抬起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他又冲我笑着说抱歉的时候,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僵硬地挥挥手说没关系。他于是也冲我挥挥手,转身走了。我这才敢抬头大胆看他的背影,看着他在夕阳里越走越远,蒲熠星倚在校门口等着他过去。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这次失败的表白,全世界除了他,大概只有蒲熠星知道。
这样的结果好像是我预料的,对他的喜欢大概被仰慕占了上风,所以被他拒绝一次之后,我有些难过,却也不觉得受伤。
后来同事和朋友问起我学生时代的恋爱,我总是回忆起这一段。我那时没有喜欢过第二个人,我喜欢他这件事贯穿了整个青春的尾声,没有发展,也没有终点。
那次之后,我仍渴望熟悉他的一切,哪怕只是跟他接近一点。
我去找了那支乐队,他们也很乐意多一个听众。夜晚没人光顾的仓库和草地是他们的演出舞台,我垫着旧报纸坐在坡下,身边是几个跟他们熟悉的同学伙伴,表演者和观众的数目一样多。
主唱握着一只音质沙哑的麦克,声音敌不过连了音箱的吉他,但他唱得投入,我们听得仔细,吹着夜风随音律摇晃上身,也算一件享受。
结束后,我去问他们,这些歌词难道是别人写的。
他们说是蒲熠星写的。
我问,那郭文韬呢。
他们摇了摇头,说郭文韬跟我们乐队没什么关系,他也没给我们乐队写过词,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要是没有郭文韬,也就没有这些词。
我过了很久才听懂这句话。
他并不是乐队的任何一员,但没有了他,乐队也名存实亡了。
蒲熠星在整个高三的状态都不好。那时郭文韬已经转学离开了这里,蒲熠星在他走后再没写成过一首词,乐队也没唱过新歌。那片草地的一大半都被承包了出去,立起的牌子上清楚地印着草地公园的规划图,曾经的乐章都成了回忆,成了秘密,最后化成泡影。
那段时光和感情像一条无尽射线,在我的生命里永无终点。后来我对别人心动,跟别人恋爱,结婚,孩子顺利出生。我离开了北京,换了两份工作,又回到北京,家人也随着我奔波。我确认我爱他们,但仍会在心里留个位置,给我的青春。
也许到如今,我早已不再喜欢他,但我怀念那段日子,甚至比起真的与他有什么结果,他能存在于我的回忆里,其实才是我更期待的事。
我没有刻意去打听他和蒲熠星有没有发展,如果曾经我都看不透他们的关联,现在一定也看不出。我并未真的看好过他们的结合,但我一样明白越是给对方疼痛的那人越难割舍。他过得辛苦的那几年,我猜如果有蒲熠星陪着,总会比一个人好得多。
而他后来过得好与不好,他会不会也跟其他人一样,离开学校走入人海后就变得平凡,曾经的光环和荣誉都被人遗忘,都不关我的事,不关青春的事。
【下一棒我自己06:00】
我未在落日之后见过他
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即便我当过他的同桌,我也这么觉得。
高二的时候,班主任给全班的人都调了位置,我被换到了他旁边。一开始我有些担心,高中过完一大半了,我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突然之间变成了同桌,我怕与他难相处。
实际上他并没有看上去那样难相处,偶尔还会借铅笔橡皮这些小东西给我,帮我讲题。尽管他的话还是不多,也不太跟其他人玩闹。
我在他身上看出了强烈的矛盾感。他成绩很好,也算尊师重道,但对应试教育好像恨之入骨。在高中紧张沉闷的氛围里,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老老实实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不跟潮流却又独树一帜,也许在于脸长得好看和气质加成...
我在他身上看出了强烈的矛盾感。他成绩很好,也算尊师重道,但对应试教育好像恨之入骨。在高中紧张沉闷的氛围里,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老老实实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不跟潮流却又独树一帜,也许在于脸长得好看和气质加成。他关心好多根本不被人注意的问题,比如学校后街上的流浪猫今天又打了几次架,操场边上最矮的路灯闪得像发光的小怪兽,教学楼上破了洞的玻璃仿佛冬风的眼睛。他说他爱整个人类,但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人。
他的书在桌上快要摞成了围墙,他总是埋头躲在里面看书写字。学校门口有一个报刊亭,每周他都会从那里买两三本杂志回来,在他那围墙里面一看就是一天。我跟他开玩笑,不会有人胆子大到在课堂上看小黄书吧,他笑着骂我,没脸没皮地说等我发现好的分给你看。
我其实知道他在看什么,各种小说漫画,读者意林。我不爱看他那些玩意儿。
他也不只是看,还会用蓝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我也见过他把书页撕下来,挑出几句话,把它们重新拼在一起。我说他这是浪费纸,他说他在创造价值。
我跟他的关系也就这样,不好不坏。好像他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差不多,能开开玩笑,又不算多亲近。所以直到郭文韬来班级门口找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个原来认识。
他笑我不动脑子,哪有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不认识的。
我好奇地问,难道你们俩平常会交流学习吗,也没见你跟他说过话啊。
他神秘兮兮地摇头,我和郭文韬一般靠脑电波交流。
我当他胡扯。他几乎没有来上过晚自习,一到傍晚就不见人,我还以为老师找他跟郭文韬去哪里补习了。后来他终于肯告诉我,他的确偶尔跟郭文韬一起在晚自习消失,但并没有去找老师开小灶。
你相信我跟人组乐队吗,他问。
我惊讶地打量他,想象不出来他弹吉他或者唱歌的模样。
他摆摆手,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给他们写写歌词。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他从杂志上撕下来夹在本子里的那些纸条,有一大段的,也有几个字的。我问他,你是喜欢写还是为了赚钱啊。
哪有钱可赚啊,写着玩,他说。
其实他当时也没有做得多好。高二下半学期,他的成绩有些下滑,被班主任找过几次。
他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就低着头,坐回自己的围墙里,一言不发。我怕他心情不好,犹豫了一下问道,是老师骂你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面色平静,说,没骂我。
我看他情绪没什么变化,于是又问,你是不是发挥失常啊。
他果断地摇头,说其实还好,年纪第七而已。
这话让他用嚣张的态度说出来,实际上是在告诉我没必要安慰他,不过事实上,我也没办法安慰他。
我装模作样地骂了他一句,他可算得意地笑了笑。
不过一会儿,他又小声说了一句,但郭文韬是不是又考了第一。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在问我,就听他自问自答,是,又是他。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一直不是埋头苦读的类型,不太会墨守成规地坐在教室学习功课,但也不会完全不将成绩放在心上。我总觉得他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刻意不理会这些变化,用不在意装作自己游刃有余。
自从上次月考之后,他的成绩总是回不到前三名。
班主任找过他几次,甚至找过我,可我虽然是他同桌,对他的了解也没比别人多,所以谈话总是不了了之。
直到后来,连郭文韬都来找过我。
他一开始当然也不是来找我的,只是几次都找不到想见的人,只好来问我,你同桌这几天都去哪儿了。我只能说不知道。我那同桌从来不上晚自习,但不会刻意躲起来,更不会不理郭文韬。那几天,郭文韬却怎么着都见不到他。
干什么,他问。
我小心翼翼地说,郭文韬晚上总是来找你。
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我没见过他叹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你们俩吵架了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没吵,但是有些没办法了。
隔了很多年,我才明白他那时怎么会觉得没办法。
我后来在同学聚会上见过他一次,听他聊起不久后有出国的打算。他的眉眼稍微有些变化,气质却一点没变,即便坐在我面前说话,也让我感觉离他很远。
我问他,你只是出国留学吗。他点头说是,又说不一定,还没想好以后要不要回国发展。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确实也没必要想得太远,把未来规划得太清楚,也不像你的风格。
他笑了笑,说你可真会聊天,我以前一直最羡慕的就是有些人能把自己未来的十年二十年都规划清楚,总觉得那样会少走弯路,也更有自信。
那毕竟是少数啊,我说,而且就算能规划清楚了,谁能保证未来不会出变故呢,谁又能真的每一步都按照自己的设想去行动呢。
他想了想,说你说得很对,我羡慕也许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会觉得拥有那些说不定会更好。
高中的时候,我会觉得他想得太多,现在我却觉得是他成熟得太早。旁人还在想着怎么在高考中拿到高分的时候,他却已经在想即便在高考中拿到了高分,以后又能做什么。他看不透,想不通,所以苦恼。
没有人能完全看透的,郭文韬也不能。
他大概曾把郭文韬当成过能完全规划自己的人。
但我知道他最后还是去见郭文韬了,因为从那天之后,郭文韬就没有再来找过他。
我问他,你是不喜欢写了吗。
他说不,我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知道怎么写了。
后来郭文韬转学的消息传遍了校园。
我没有愚蠢地去问他郭文韬去了哪儿,我看得出来,他根本连郭文韬要走都不知道。
围在他桌上的书全被他撤掉了,报刊亭的杂志也少了一个顾客。他收起了自己的歌词本子,不再写写画画,只是晚自习依旧不来。
旁人以为他终于要开始重振旗鼓地投身学习,但我以为,他只是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才不需要一处空间放松。桌上的围墙被消灭了,他心里的围墙却越垒越高。
没了郭文韬之后,他再也没能考过前三名。
我尝试跟他聊天,每次说上两三句他就没了兴趣。我说不然你继续写歌词吧,你喜欢的东西总能给你一点快乐,让你轻松一些吧。
他却摇了摇头,说,太喜欢的东西往往会变成负担。
毕业那天,所有人都在互送礼物,跟朋友和暗恋对象互写同学录,他却没有来。我习惯了同桌的位置空空荡荡,但总觉得已经到了最后一天,怎么也应该跟他道个别。
我隐约记得他提起过自己曾跟乐队在废弃仓库那里排练,于是想去那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见到了他。
他抱着一把吉他,手指拨弄出几个音,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我喊了他一声,他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地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好歹同桌一场,毕业了,跟你道个别。
他没说话,看了我一会儿,起身拿过一个光盘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
我和乐队朋友写的歌,他说,自己录的,音质很杂,当个纪念吧。
光盘上干干净净,包装纸上也一个字都没有。我反复端详着,忍不住问他,你们乐队的名字叫什么,上面没写。
他笑了笑,说,我们还来不及有名字,就散了。
一切都是空白的,未被定义,他的乐队是,他跟很多人的关系都是。
我捏着那张光盘问,真的给我了,不给更重要的人吗。
不用,他冷静地说,没人可给。
我用了一个下午听完了那张光盘,然后就将它放进了箱子角落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他说了谎,但也不算完全在说谎,这张光盘明明更适合送给另一个人,他自己明明也是这么想的。
在后来那次同学聚会上,我又提起这件事,庆幸他还记得,但当我提起用不用还给他,他还是说不用。
而我看他的神情,又不觉得他真的认为不用。
我尽量缓慢地劝告,郭文韬不告而别已经三年了,你总该有个选择吧,或进或退,还是就打算这么下去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我要是能不犹豫,郭文韬也许都不会走。
我惊讶地看着他,难道郭文韬要转学是因为你吗,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因为我,但我放开了牵着他的最后一根线。
我又想到了他的那句话,太喜欢的东西往往会变成负担。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是自己错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也不是,我的确不想让他看见那时的我。自尊心是最珍贵的东西,也是最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又问,既然这样,你还要出国啊。
他说当然,人不一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总能知道自己不想干什么,我要去试试,我是不是根本不想出国。
同学间的聚会总是热闹非常,我跟他说不到两句话,就有别人来找我们去玩牌。我被朋友拉着走,心里还在琢磨他刚刚那句话,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那里,冲我挥了挥手,桌上摆着同学们喝空的酒瓶,像一道围墙将他围在了中间。
【下一棒我自己03:00】
论分手的奇葩理由
这张图我真的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
随堂小考:这是ppp还是ggg?
(抱图红心加蓝手,谢谢姐妹们)
阅读过程中如有不适,请迅速退出。
学院君你好,投个稿,匿了。
深夜情感涌来,社畜当了太多年了,实在难得失眠睡不着,总觉得千丝万缕中有看不见的根线打了结。便无端突然想起来之前上班摸鱼时候偶然看见的一位朋友的社交小号,兴致勃勃的翻了个身,翻找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我打开的不止是一个小号,而是我残缺记忆里完完整整的,另外一半碎片。
但这些和失联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我也用了些许的夸张手法,现实中,很多人们也就是在悄无声息中渐行渐远的。我们俩也不例外。
……虽然这件事情到头来,也算...
……虽然这件事情到头来,也算是我一手造成的吧。
和P失联大概有个两年了,关系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陈奕迅的那首,促膝把酒什么的,记不清了,就那句,哎呀。有朋友形容过我们俩,当时觉得还挺贴切的。
我看他在社交软件上写我和他的故事,说我是他没有拥抱过没有接过吻甚至手也没有牵过但是拍过手的校草初恋。是的,他本人加的前缀就是这么长。
啊对,他是男生,我也是。所以,这个故事,不喜欢的可以先退出了。
P哥说:初恋是过了,但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词汇来描述他。t哥就像在我平常生活中,举重若轻的路人甲,但我永远无法弃置。
P哥又说:曾经想过很多的,现在不敢了。
P哥回:其实想过要厮守终生的人,很不好意思的说,还是t哥。
我们俩其实是在一家公司正式认识的,都算北漂吧,我当时毕业了也有个三四年,平常就在公司普通的上班,经常加班,做完了回家,第二天又赶早高峰,大概是这样日复一日。他当时刚在海外读完硕士,也是名校,来我们公司实习。
他当时见我,就一脸凝重的盯着我看,但我当时状态不好,有些晕乎乎的,就带着口罩,别人也看不太出来。后面才知道是发了低烧,不过第二天还是为了全勤去上班了。
说回来,当时倒是同事先发现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P当时可能是看着我,也可能不是,平白无故地笑笑,说了句——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同事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知道他指的是谁,对于他这突然的宝玉上身也是摸不着头脑,就含糊的过去了。
其实我和他的大学一南一北,感觉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但莫名奇妙的两个大学都有意向往琴瑟和鸣的方向发展,搞了个什么联谊,其实就是一些交流游玩。
有一次大概在……期末周吧?导致我们系的大部分每天都在复习不想挂科,我可能是平常身上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大家一拍脑门一投票,我就一骑绝尘了,直接被大家投出送我两天一夜的南京旅游机会。
当时印象挺深刻的,还有不认识的同学跑过来问我:“期末考试您还需要复习么?”
……其实双学位也不是那么好休的,我当时觉得被暗算了。后面还是去了,一方面觉得,反正住宿费和机票不用自己出,自己也没去过,一方面当然也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N挺随和的,一路上都跟我谈天谈地,什么话题都能说上几句,他是学计算机系的,说其实想往哲学系发展,当时被震撼到了。可以插播一下,最近看他朋友圈,发现他一直没转系,在读博士,节日问候的时候又了解到,他还是对哲学系充满憧憬。他当时的女朋友是文学系的。
本来准备做公交去夫子庙吃晚饭的,N说他女朋友在学校有点急事,说找个朋友带我玩,我是拒绝的,虽然N比较随和好聊人很和善,但是他朋友也不一定就一样嘛。
但,来都来了,我也顺便跟着他就去了他们学校,他们学校有些楼上都布满爬山虎,绿色的一片,奇妙的美感。我跟他过了红绿灯,看见他们大学的出版社,他不好意思的指着,说他女朋友在这儿,要带我去校门口,他朋友在那儿等着。
哦,插播一句,这些年他们两一直在一起,好像最近准备结婚了。
……当时是没想到,N哥这种人也会先斩后奏。
于是我在校门口见到了拽着个脸的P,我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容,虽然看起来有些牵强。
P幽幽地看着N,说,我谢谢你啊。
其实当时青涩的P也还好,没有特别难聊天吧,聊的还算通畅,就是话少了点,导致我以为他比我小两岁,结果比我小十天,也是学金融的,是这边大学的。
P哥当天陪我在他们大学附近吃了晚饭,好像是家网红店,叫什么我忘了,就记得那个肉真的很好吃。我们绕着他们大学的路走,风很大,梧桐树叶吹的沙沙作响。我说外滩那边的树叶吹起来也是这个声音,问他去过吗?P说,下次去看看吧。
我不知道他到底去没去过,听没听过,也没再追问。很多时候,答非所问就已经是答案。
我们从鼓楼坐地铁,去了夫子庙,每个人挂了个红牌,去翻了照片,我写的是“认识你自己”和千篇一律的“身体健康,家庭和睦,心想事成”。
我没看P写的什么,随便问了他一句,他也很随意的答我,说就写了四个字,自由自在。
我说,那挺好的。
他说,嗯。
随便逛了逛,买了点饮料喝,大概就那么聊了一路吧,他把我送回酒店,然后和我说,明天见。我非常惊讶地说,明天你还有空吗?
P磕磕绊绊的解释,N学长临时有事,可能,明天还是他和我一起。
我说,辛苦你了,期末周还被人叫来帮忙。
他很青涩的挠挠头,道别之后走了。
第二天我们俩去逛了玄武湖,去了鸡鸣寺,他问我要不要拜拜?鸡鸣寺求姻缘很灵的。我笑吟吟的看着他,反问,你呢?他含糊过去了,最后也都没有求。倒是在看见学业有成的签时停了脚,犹豫地说他其实想毕业后出国读研,高考失利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说的时候我已经花钱给他买了个牌,他愣住了,想拒绝,我说干嘛呀,你读完研不是说要来北京吗?又不是见不到了,回头请我吃饭呗。
写到这才想起来,我说过这句话,和P的记忆被我尘封的实在太久,又被我故意弄成很旧,像压在家里最角落的录像带,而现在突然这么清晰、直白的播放出来,我总感觉……很奇怪。
再后面,他才知道,我在公司没有一眼认出他,他当时其实挺伤心的。
我当时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也按照性子安慰了下,说,黛玉和宝玉哥哥又不曾见过的。
他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我,一览无余的。
——不止一次,他这样看着我。
他来我们公司的第二年,已经和我部分朋友混的熟了,偶尔吃饭夜生活我也带上他。有次我们俩的一位共友也在,P的高中同学我的大学同学吧,草草知道一些我们的故事,性格是爱起哄的,其余的朋友被这位共友带的也无差。共友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和P算是凑人头的,也去听了听八卦,我们俩运气算好的,七八局都没有轮到过,共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P,直接带动气氛:“其实我想看P轮到。”
大家也特别迷糊的看着我,起哄的气氛迅速来了,我还是挺容易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不说话。P一边圆场说哎哎哎,搞什么啊,要开始内幕了吗?一边给我把前面的酒瓶换成柠檬酒,撺掇他们下一局搞快点。
内幕还是搞了,共友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局轮到了P哥,他被人问近几年有没有喜欢的人(前提大概是大家向来没从P哥那儿听到过什么八卦吧),P一边否认一边笑吟吟的开始倒酒,按照拒绝问题的规则灌了三瓶。
我说,少喝点。
他说,没事儿,度数不高。
起哄声很快又来了,我不说话了,撑着脸假装没听见,视线乱飘,又恰巧对上了P的眼神,是带着笑意的,有点轻佻的,像逗小朋友那样的看着我,最后拿着酒杯抿着嘴笑。
我被抽到那轮他们让我和P拥抱十秒,我犹豫了,可能是三瓶啤酒对我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旁边又开始起哄,说,都是朋友抱一个怎么了?
……最后还是抱了,不然总显得我问心有愧。
抱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感受,只是觉得——这个坐着的姿势拥抱好奇怪,应该站起来的。
抱完我总觉得P在看我,但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都看向别处,比如我手里的水杯,比如我旁边的朋友。
我太愚钝。那些眼神的深情与不留余地的告白,我用了这么多年才领略。
我向来不敢猜测。原来我这位朋友如此爱我。
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俩是真的不动声色的体现出我们对画饼的热爱。他指着鸡鸣寺门口的素菜馆说,这次人太多了,下次请我吃。
去玄武湖绕了一圈,最后在老门东吃了晚饭,他送我去机场,和我道别。我上飞机后手机设了飞行模式,下飞机的时候看见他拍了张飞机起飞的照片,黄昏、落日。我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深夜了,也是废了些力气才进去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一张照片,给他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
再接下来的故事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同事关系,到成为朋友,互相进入对方生活,再后来他辞职了,到现在都还是自由职业,具体就不透露了。
我家里一直催找对象催婚催的紧,他辞职不久我就和一个当时还在读博的女性朋友在一起了,当时找她目的就很明确——她是很适合结婚的。
和她在一起之后我就和P疏远了,我说不清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当我在和女朋友吃饭时候收到P的消息,无故生出些负罪感。我对于那一刻的感受不习惯,不知所措,于是我逃避、尝试从沟通的源头解决问题——减少和他的交流频率。P向来是个很敏感的人,知道我谈了对象,更知道我家里催的紧,察觉到我的疏离实在不是难事,他或许会谴责我的行为,我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识趣的减少了与我沟通聊天的频率,一来二去,便不联系了。
奇怪的是,我后来发现,那一路的朋友我依然都能在偶然与对方聊些什么,唯独P,我向来不知如何开口以何称呼,而几年前明明只有我们最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我和P的聊天记录,至今停留在最后的那一段——
P说:没想到××老师也是个见色忘友的。
我回:结婚肯定请你当伴郎。
P回:那肯定的,咱俩谁跟谁嘛。
P说:多谢你这么多年不介意跟我传绯闻。
我回:咱俩谁跟谁嘛。
我看见P在社交软件上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他说,可惜这些,t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他说,听朋友说,他好像快结婚了。我现在倒是真的有点担心,他婚礼还会不会请我当伴郎。他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