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坑是不可能填坑的,我还要肝CP24)
用平行世界视角打开东复之
你老婆又扇了你老公一巴掌x
(贵圈真乱
梦到的沙雕玩意,给我干沉默了所以画出来(嗯)
一位人畜无害且声名狼藉的b男
免我蹉跎苦
*伶简only,一发完,全近1w
*非常雷人且ooc,我先滑跪道歉,求别骂(磕)后半部分肉眼可见的敷衍,
“既死琉璃魄,不复玻璃魂”
一物体在城墙之上高高悬挂着,许是太重了,风吹不动,只能是让其岿然不动的悬挂着。细看去那是半截身体,穿着铁甲银盔,血污遍布在盔甲之上看不清原本的模样,那半截身体上的头颅懒懒地垂着,散乱的头发夹杂着血泥挡住了他的脸。
城墙之下零星路过几个人,却对悬挂...
城墙之下零星路过几个人,却对悬挂着的半截身体熟视无睹,对这座城的人而言那是在熟悉不过的风景了,熟悉到再无嘲笑的心情。
云楠城处于大漠和庆国的交界地带,原属于庆国,但在三年前被大漠攻打之后便成了大漠的城镇,而那半截身体则是属于庆国那位镇守边疆的将军的。
对于云楠城里的原庆国人民来说,这位没有守住城门害他们被迫改变国籍回不去故国的将军,大抵是远比敌国更要可恨的存在,于是无人替他收尸安葬,任由他死后还要被风吹雨打。
“没人替他收尸吗?”那人看着半截尸体问道。
“回主,从未。从未有人有意向替简将军收尸,且……”其中一位仆从行礼,说着却又突然迟疑起来,在那人平静的眼神下吞了一口唾沫,躬得更低才敢开口继续说,“简将军的尸体早些年还被扔过石子烂菜叶等,身上的财物不是被大漠人收走做了战利品便是被城中人拿走了。”
那人点了点头,手放在城墙的瓦砖上,摩挲着,感受上面残留的风沙的气息,想象着多年前的那个桀骜少年也同他一样站着,同他一样抚摸城墙。
“他很喜欢这座城,寄给我的书信里不止提过一次这里的风土人情。”他叹惋着,语气里隐隐有些温柔,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既然如此就让他们都去陪小简吧。动手干净点,别太吵。”
“遵命!”
无论是现在同他一起站在城墙上的随从,还是隐藏在阴影处的随从都消失在原地,一场寂静的屠杀发生在云楠城的每个角落,这是一场报复。
而那人伸出手温柔的怀抱着那半截身体,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他将稀疏凌乱的头发耐心的理顺绾在耳后露出苍白的脸,一张骷髅脸,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毕竟三年还是太久了,久到尸体已然腐烂,久到过往悉数化成云烟,久到他记不清那些存在在记忆里的一瞥一笑。
“我如约来带你回家了,小简。”
他抱着半截尸体,背对着空城,背对着日光,缓步离开。
白雪压弯枝头,学子们端坐在学堂,有的在和旁边的同学玩翻花绳,有的在赶夫子昨日布置下来的抄书,有的在练字……至于简长生,他正七歪八扭的躺在自己的位置上玩草编的蛐蛐,简长生向来不爱读书,用夫子的话来说就是孺子不可教也。但因着皇帝不希望他成材和他家世的原因,也少有人会过多苛责责罚他。
满门忠烈的将门之后,而皇帝为彰显自己的仁厚又赐予他侯位以及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甚至将其接到皇宫之中安置。
“陈伶!你来啦!”正玩着手中蛐蛐的简长生余光里瞥见了穿着大红袄子的人,一下就蹦了起来,像遇见自己主人的幼犬一样粘了过去。
陈,乃国姓。这位陈伶并非其他人,而是未来的庆国国君,现在的储君。这个学堂的大多数学子都将会是他未来朝堂成员的班底。
“夫子布置的课业做了吗?”
陈伶只需一句话便让简长生奔赴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瞪大了眼睛,指着陈伶怒气满满地说道,“你就不能不提这个嘛!我好不容易来接你一次哦~很难得的哦。”
闻言陈伶挑眉,边走到自己的位置,就在简长生旁边,边说,“说吧。是课业又没做完,想让我帮你打掩护?还是又要偷溜出去掏鸟窝?”
“什么话什么话,我是这种人吗?”简长生趴在陈伶的案桌上,整张脸埋在胳膊里又转了转露出半张脸偷看陈伶,在陈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柔柔地招供了,“好吧。是有人约我去蹴鞠斗鷄。”
“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求求你了~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简长生双手合十地摇着,半眯着的眼睛发现陈伶神色不变,甚至还在看书简就知道陈伶心情不佳,恐怕不成了。于是在出去玩乐有掩护和没掩护这两厢对比了一下,觉得没差,便安心地在夫子来之前翻墙跑了。
简长生一离开,陈伶就冷着脸放下了书简,整个学堂也跟着安静下来了,“你们谁知道约走小简的是谁?”
众人相视一眼便齐齐摇头,他们向来不怎么和简长生来往,一是家中不允许,二是怕触及陈伶霉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伶对简长生的占有欲。没有人会希望得罪一位未来的帝王,为一个寻常人。
简长生平日里来往玩耍的人陈伶全都认识,虽说他从不参与但从来都会在旁边看书偶尔看简长生玩耍。
我不认识的人?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交了新朋友啊。陈伶冷笑着站起身来,往外离去,与刚刚进门的夫子擦肩而过。
夫子愣了一下看见空空无人的座位才反应过来,当着他面逃课的是陈伶这位平日里最听话的“乖学生”。
可等他反应过来陈伶早就消失在目光的尽头了,而他并非什么太子帝师等老资格的夫子,故只得转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开始上课。
学堂毗邻文渊阁,离陈伶的东宫也不远。陈伶一出学堂就往清思殿的方向走。方才简长生就是往清思殿的方向离开,若要玩乐,这个方向最佳的选择便是清思殿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陈伶与简长生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那时刚刚得知自己成了孤儿的简长生还没有来得及守丧便被强迫性的带到了皇宫里自生自灭了,又因着一些宫人借由他这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家伙发泄自己的怒火与委屈,简长生可谓是怨世愤俗,对这个世界充满恶意。而陈伶那时候则是刚刚经历完一场宫斗,并失去了自己的胞弟。
两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并不愉快,陈伶在御花园寻找自己遗落的他胞弟送给他的荷包,而简长生刚刚挨完打一瘸一拐的准备往住所方向回去。
当他们对视时,不说天雷勾地火也只能是互相看不对眼,一个情绪上头觉得对面偷了阿宴送自己的荷包,一个觉得对面神经病一枚又他妈来欺负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乎两个身高还没别人腿高的小豆丁你一拳我一拳的打了起来,直到陈伶的贴身侍女带着在东宫里找到的荷包寻了过来,这场没有胜家的架才算结束。
“……抱歉。”
陈伶依靠在自己的贴身侍女旁边,抬手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按在脸上的红肿处,沉默了一下淡淡道。
而简长生则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确定自己还能走就瞪了陈伶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像一头孤独的野狼,陈伶看着简长生的背影想到。
“没有父母的人真是没有家教,难怪陛下不愿为他请启蒙老师。”侍女在简长生离开后不免嘀咕,毕竟简长生这种看见太子不行礼的行为都够五十大板了。
陈伶瞥了眼侍女,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转身离去回东宫去了。
三日后,简长生路过浣洗司的时候看见了那位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女跪倒在一位雍容华贵的宫装妇女面前,念叨着什么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不会被殿下发现的。
但简长生没有多看也没多听,掉头就走,宫里的勾心斗角他虽说没参与,但也听过不少,腌臜得很。
再后来的什么宫女冒犯皇后被处死的消息是他从半夜钻他房间的陈伶那里得知的。
“你干啥?”
“我想要你当我的刀。”陈伶蹲在窗台上,向简长生伸出手,绑住头发的月白色发带被风吹至脸颊边。
“为什么?凭什么?”
“你姓简,这就够了。而我答应将会带给你真相与复仇。”
“……成交。”
简长生伸出手握住了有些肉肉的精致的保养得很好的手,和他满是茧的手截然不同。他看见陈伶笑得温柔,恍然觉得对方如同神明。
而现在的陈伶步履匆匆,急促的行动带起了风拂去堆积在叶上枝杈上的积雪。但等他走到清思殿的时候,守点门的宫人却是摇着头对陈伶说,没有看见简公子。
这便有些头疼了,简长生很少去其他地方,也甚少同陈伶撒谎掩盖一件事。陈伶突然有一种自己养的好好的小狗不知怎么的就要跑离自己身边,自己出去逍遥的感觉了。
他会放手吗?不会。陈伶会选择让小狗自己乖乖回来,然后把真相肚皮都向自己敞开。
“恭送太子殿下。”
情思殿的宫人跪伏在地送别陈伶,直到他离开才敢站起来,而两个身影挤来挤去的从陈伶的视觉盲区出现。
“下次就不帮你了,太子殿下还是太吓人了。”留着小辫子的青年摸了摸脸,劫后余生地说道。
青年是师承摘星台上那位国师的孙不眠,人生格言便是“我不招灾,灾不招我”。被简长生以供应一个月桂花糕等甜点的筹码来和他共谋“大计”。
简长生闻言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不定,“快做完了,等做完就好了。”
孙不眠耸了耸肩,然后拍了拍简长生的肩膀,“我们快走吧,万一被这里的宫人发现我两然后去告诉太子殿下就不好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简长生也正了脸色,将工具收回孙不眠带来的箱子里,狗狗祟祟地带着孙不眠从小道离开了。
因着曾经经历的原因,简长生知道很多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在各个宫殿来往的小道,而在这种时候也给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躲陈伶和他的眼线们。
是夜,简长生作贼一般蹑着脚尖推开自己房间的木门,伸出脑袋左右打量漆黑的房间唯恐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确认安全之后才长出一口气安心的进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正对着木门的圆桌上后,正准备用火折子点燃煤油灯时,一道声音从他的床铺处传来……
“小简,你竟然还舍得回来?”
简长生猛然回头,借由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看见了坐在他床铺上抚摸着床单的陈伶,陈伶的表情似笑非笑,递过来的眼神带着问询。
“我靠!你怎么跟鬼一样!你不应该在东宫吗?”简长生惊呼出声,然后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被人发现大半夜太子在自己房间很容易说不清。
“怎么?不欢迎我?”陈伶站起来靠近简长生,装没看见简长生那极其明显的藏东西的动作,“下课之后本想来找你的,谁知道你竟然不在清思殿,害我白跑一趟。”
“哈哈哈,临时换地方玩了,没想到你竟然跑来找我。哈哈哈哈。”
“哦,是吗?”陈伶挑眉,只是笑着看简长生。
“额,这个,那个……”简长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特怂陈伶,这下更是直接一下就招了,“其实我在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我记得还有些时日吧?这么早开始准备?”
陈伶边说边抚摸简长生有些毛躁的头发,手感一如既往。
“陛下要喊你去参加宫宴的吧。每年都这样。我怕到时候不能在新年的那一刻给你,就想着提前给你。”
说罢简长生扭扭捏捏地将拿在手中的物品展示给陈伶,那是针脚稚嫩的红色发带,上面没有什么过多的纹样,有的是象征长寿的龟背纹、鹤纹、蝙蝠纹和菊花纹……纹样随意且密密麻麻的分布着,还有些没完成,看不出绣这发带额人有啥审美,但很明显的绣者希望长寿幸运的美好祝愿。
“你不准嫌弃!”简长生凶巴巴,像极了虚张声势的幼犬。
于是陈伶笑了,在简长生哥们你笑啥的眼神中,将那红色发带收好,“不嫌弃。放心,我很喜欢。”
“那,那就行。”简长生挠了挠有些发烫的脸颊,声如蚊吶。
陈伶忍不住去抚摸简长生桃色的脸颊,指尖的温度是有些烫的,“我先回东宫了,明日学堂见。”
“嗷,奥,明日见。”简长生条件反射的回答,等他回过神来陈伶已经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出去离开了。
我靠!孙不眠不会杀了我吧!他说还是半成品来着,我就这么送给陈伶了?!
此时一个姓简名长生的孩子独自在房间角落里枯了。
次日的陈伶便收获了一个恹恹的同桌,尤其是在看见陈伶用来绑头发的那条红色发带之后。
知道这件事的孙不眠只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告诉简长生报酬要翻倍,心虚的简长生自然是满口答应,顺带还把特供东宫的甜品一同送给了孙不眠。对于失去糕点这件事,陈伶表示没意见。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每逢入春,皇帝必然在京城外的山上举办春猎,这种时候的狩猎都是世家子弟彰显能力,表达忠诚的一大好途径。
陈伶作为太子必然是逃不脱参加的宿命,简长生也是。只不过最大的差别是陈伶可以不必亲自去狩猎,毕竟他的身份地位注定无数人会将自己的猎物奉献上来献殷勤。
穿着皇帝特意吩咐送过来的黑色劲装的简长生,正站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黑色皮制护腕。不远处刀剑架上摆放着的长剑缀着一银色剑穗,那是陈伶私下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往些年的春猎秋狩,简长生虽说都参加了,但那个时候他需要依照陈伶的命令蛰伏,故年年陪跑,但今年不同,他马上及冠了。
“殿下,你有想要的猎物吗?”简长生看见从帐篷外走进来的穿着红色劲装的人,转了转眼睛,笑着问道。
无论是春猎还是秋狩,越是棘手凶残的猎物,在最后算积分时的分数也就越高。通常当你猎到一头虎或者熊,你在这场狩猎的魁首地位基本已经奠定了。
陈伶眸色微动,不为其他,只是简长生向来不好好叫他,通常都是直呼其名或者一些别的称呼,偶尔在大庭广众之下才会不情不愿称呼自己一句太子殿下。这还是第一次私底下简长生这样称呼自己,有种别样的趣味。
“我想要什么你就会带给我什么吗?”
“怎么可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陈伶你已经是个大孩子啦。”简长生笑道,蹭到陈伶身边同他勾肩搭背道,“嘻嘻,你就说嘛。万一我心情好就给你带个猎物了呢。”
陈伶横了简长生一眼,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拍了下去,“不需要。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
“妥妥的,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简长生笑了下,如果有尾巴一定翘到了天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圣人何时放松过对我的警惕?只需要一点点的不同就够了。”
陈伶点头,又弹去简长生肩上的灰,在他脸颊边落下一吻,“悠着点,别玩过头了。”
交代完陈伶就掀开帐篷的门帷回到自己的帐篷驻扎的区域去了,独留楞楞地摸着脸颊思考人生的简长生待在帐篷里脸红,思考他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号角声响起,宣告着狩猎的正式开始。简长生放弃骑马出发,只是背着弓箭箭箙,腰间悬挂着长剑和匕首就出发了。
丛林里不仅歪歪斜斜伸出来的枝杈多,脚边也多的是杂草和横着绊人的藤蔓。简长生蹦蹦跳跳的走着,路过的无论是兔还是鹿都不是他所心许的猎物。
既是要一鸣惊人,而且还是要给陈伶的猎物,那必须得够大才行,比如什么熊啊老虎之类的。简长生从路边薅了根杂草叼在嘴边,畅享自己的美好计划,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想象到陈伶惊讶的表情了。
但这计划败在了第一步,简长生根本找不到一头熊,甚至连兔子都遇不到几次了!简长生他果然还是这样倒霉。
这叫什么事啊!简长生愤怒地剁脚,然后弯弓搭箭将飞过的鸟儿射了下来,然后上前几步将自己的标记捆在鸟的爪子上,春猎所用羽簇的尾部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标识,就是为了防止彼此之间的猎物弄混。
很快就有藏在猎场附近的宦官出现对简长生行礼,然后拿走了他的猎物。简长生知道不远处的计分板上自己名字后面的分数不会是零了,但那还不够。
我就不信我真的找不到好的猎物了!
愤愤不平的简长生转了圈手中的弓箭,弦在他的衣服上也跟着转了圈,画了个漂亮的圆。
话说两头,陈伶正跪坐着,端着酒杯同皇帝及那些臣子们打着官腔,时不时传回来的得分消息总是会引起一阵虚情假意的互相夸赞和谦虚。
简长生的积分除了零星的几个小猎物以外再无其他,但也符合他的一贯表现,故场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说着“简公子还是一如既往”“没有简老将军昔日风采”之类的话,这个话题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杯中美酒澄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陈伶放下酒杯,捻起一块花瓣形状的糕点,心想小简莫不是没有遇见自己想要的猎物,只能零零散散打着路过遇见的猎物以免自己真的一直是最后一名,毕竟小简的运气嘛……呵,陈伶抿了一口糕点,遮去嘴角的笑意。
狩猎并不只维持一天,相反它往往会持续四五天,故猎手们每日都会回到自己休憩的帐篷,第二日再战,至于积分必然是这几日的总和。
“真的吗?”
“……真的。”陈伶顿了下后,决定违背良心地宽慰道。
单纯好骗的简长生信了陈伶的说辞,握紧了拳头挥了挥,暗自下定决心。
并不知道简长生准备给自己憋个大的的陈伶又摸了把简长生的头才安心离去。
次日起积分的消息便没了简长生的,不过对在场的大多数的人而言似乎也不值得多么惊讶,他们只当这位无所长的简家之后失了运气,就连浑水摸鱼的猎物都打不到。
陈伶也不免有些担心,他莫名觉得简长生在谋划着什么,但在他认知里小简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嗯,能力。当他晚上潜进简长生帐篷盘问的时候,简长生也只是目光坚定坦然地说“放心地交给我吧!”,然后冲陈伶竖起了大拇指。见此陈伶只能笑笑,他相信简长生,便会给予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陈伶低头理了理衣袖,手指细细拂过衣袍上的暗纹,面上虽不显,但却也有些焦急。简长生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倔的人,他们两刚开始合作的时候,简长生就曾经为了证明自己而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只为将那套剑法入门学成,即使手磨破,脚浮肿。
正当陈伶回忆过往时,嘈杂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回忆,陈伶寻声望去,被人群半包围着的是抱着一只赤狐,另一只手提着熊掌的简长生。
狐者,精灵狡黠也。猎杀就极为不易,更别提活捉了。由此可见简长生的能力之高,更别提他手里还提着个熊掌了。
简长生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陈伶身上,他笑着举起那只乖巧的狐狸大声道,“臣愿将此狐赠予太子殿下当作猎物。”
众人哗然,唯有陈伶淡然地与简长生对望。简长生爱好玄色,今日所穿劲装亦是玄色,故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他衣装上的血迹,即便是闻到了发现了也全然当做割下熊掌时所沾染上的。但陈伶知道,那定然来自简长生自身。
“多谢简公子了。”陈伶拱手行礼,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让简长生背后发凉,无论是眼神还是笑容都向简长生传递着我们回去算账这一信息。
吾命休矣。简长生不由得叹惋。
那次春猎过后没多久简长生便行了及冠礼被皇帝迫不及待的送回了在简老将军死后追封侯位所建造的那处宅子了,赏赐了不少婢女侍从,但那之中有多少是眼线可就不好说了。
简长生倚在太师椅上,在指尖转着紫砂茶壶,一位侍女站在他的侧后方温驯地站着。
他很无聊,不,更准确来说是非常无聊。在这些人的监视之下他都不敢做正事,只能斗斗蛐蛐啊什么的,偶尔练武给皇帝一点小小的压迫感。
思来想去简长生决定偷偷摸摸跑去东宫找陈伶玩,虽说通常是陈伶来找他,但也没说他不能去找陈伶啊,这叫啥?哦,礼尚往来。
说服了自己的简长生点了点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与此同时的东宫,陈伶站在书房的案桌前翻看账本,而隔着案桌的不远处跪着一人。
似乎已经结束了谈话,陈伶没有分给那人半分眼神。没有陈伶的命令,那人也不敢贸然离开,只能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我那位三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胆敢背叛我。”
闻言那人便知自己已经暴露,左右结局都是死,他决定试一下。于是手腕一抖,藏在袖口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脚步发力向陈伶袭去。
匕首的刀锋离陈伶的额心不过几寸距离,但再也深入不了半分,因为他的颈间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然后一股力量按在肩膀将他甩了出去。
“我靠!陈伶你这家伙干什么呢!知不知道很危险!”
“放心,我有分寸。”陈伶放下账本,看着炸毛的简长生笑道。
“屁!你有个屁的分寸。”简长生在原地焦躁的转了好几下,抓了把自己的头发,“靠!你不会猜到我要来了吧?”
“这个倒是没有。”陈伶抬手把简长生自己抓乱的头发理顺,“你会来,我很高兴。”
“肯定很快那皇帝老儿要找个由头把我送去边关了,所以我还是想来看看你。”简长生耸了耸肩,“说不定我一走你就玩脱了,然后需要我回来救场。”
陈伶没有管简长生的美好畅想,不然会显得他很斤斤计较。“我在预备年号,有什么喜欢的吗?”
简长生探头看陈伶展示给自己的年号备选,摸了摸下巴,“额……广运吧。”
“为什么选这个?”虽然能猜到原因,但陈伶还是象征性地问一下。
“因为看着就会运气好!”
非常简长生的理由,让陈伶心生无奈,虽然不可能,但他还给予简长生跟自己拽点出处什么的呢。不过,这样才是简长生。
“好,排除一个选项了。”
“我靠!陈伶你!”
同年,刚过仲夏,一道圣旨将简长生写作委派读作流放地派去了与大漠的接壤的云楠城。简长生走后次月,皇后背后的母族因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也被夺去后位打入天牢,秋后问斩了。
这时就不得不提一个朝堂众人都心知肚明却少以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事情了,太子陈伶并非这位皇后的亲子,而是皇帝还是皇子时的那位已经疯了故去了的太子妃所出。不仅如此,相传太子妃的死及太子胞弟的死都与这位风光不在的皇后有关。
故而,都在猜测皇后势力的垮台这件事的背后有陈伶的手笔。
时光如梭,又是一年上元节。陈伶穿着红色大袄,手捧暖炉,站在院中看仆人扫雪挂灯笼。去年上元节他的身边还有个叽叽喳喳吵得死人的笨蛋,今年没了,竟然怀念起了那份吵闹。
“殿下!这是云楠城那边的信!”
一人抱着信从门外急冲冲地跑了过来,他知道自家殿下定然盼这信很久了,而且那本《霸道太子狠狠爱》明日出新的一本,他可等着殿下的打赏然后去抢书呢。
“多谢殿下赏赐!”
陈伶挥手示意其离开,自己带着信就往书房去了。虽说这些书信定是被皇帝的人审查过后才集中送到他这来的,但他还是想看看简长生会给他写些什么。
“我靠!我靠!听说皇后倒台了?那她那份螃蟹是不是归你了?啊!我怎么那么早就走了!想吃想吃想吃超级想吃!”
每年秋季,江南那边总是会献上最为肥嫩鲜美的螃蟹,陈伶作为太子也是能分上几只,简长生吃过一次后可谓是念念不忘。大馋猫,陈伶看完后评价道。
“云楠城的东西不好吃,你来的话记得带上厨子,没带就别来了。没带我就命令将士关上城门不让你进!狐狸还好吗?想它了。”
不想我,想狐狸?陈伶哑然失笑,想的究竟是谁,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收回前言!虽然饭不好吃但这里人超好!我好喜欢!!!而且这里的玉制品都很漂亮!勉为其难送你一个,不准不要!”
付信里的一一枚做工精美的玉佩,雕刻的是只惟妙惟肖的狐狸。陈伶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入手温凉,玉料也是极品。只不过……小简究竟知不知道送男子玉佩意味着什么?
之后的几封信大多都是家常,说云楠城的人,云楠城的景,云楠城的事,偶尔夹杂几句抱怨。内容相似但不竟相同,但从一而终的是简长生狗爬般的字。
早知道该压着他多练几副字帖的,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但正因这不变的丑字,让陈伶无比心安,简长生似乎永远也不会变,他永远单纯,永远倔强,永远忠诚。
陈伶提笔写信,挑挑拣拣写了些简长生会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孙不眠终于吃腻了糖葫芦闻之即吐……信的最后陈伶写到“小简,我会接你回家的。”
信寄出后没多久,从边关传来军情:大漠举兵攻打庆国,与庆国官兵于云楠城外五百里交战。
陈伶的信也就如同石投大海,激不起波浪,等不到回复。
打了多久了呢?简长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和这些战士都必须坚持下去,不说庆国的百姓,不说远在京城的陈伶,一旦他们输了颓了,遭殃的是云楠城的每家每户。
手腕不堪重负,但还握着长剑刺向敌人。鲜血早就沾满了简长生的脸,他看东西都带着红色的重影。脚边的尸体很多,有敌方的,也有自己这边的。
本来同大漠的战斗是场消耗战,不知这次怎么的发了疯,还喊着什么“你们的皇帝已经抛弃你们了!”“云楠城被割让给我们啦!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们!”
那个喊流浪狗的家伙被简长生砍了头还割了舌头,反正他从小都被这么骂习惯了。但这群随他出征的士兵们可都还有人等候、有家可归呢。
既然有家可归,便算不上流浪狗。
剑砍在简长生的肩膀上,枪刺在他的腹部,大刀劈在他的大腿。简长生茫然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围攻了。
哦,他们都死了,剩下的就只有我了。简长生迟钝的反应着,手中的剑脱力掉落在地,上面的银色剑穗也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被大漠士兵随意踩踏。
失去武器在战场上无疑是致命的,但被围攻的简长生本就活不了,相差也不大。他浑身都在流血,似乎要把这辈子,上辈子还有下辈子的血一同流尽。
不知怎么地,简长生突兀地想起了还在学堂的时光,因为陈伶的“强权”,他只能同玩乐告别,百般无赖的坐在学堂里玩着自己亲手做的草编动物。那时陈伶就坐在他的旁边,低头看书,偶尔抬头提醒简长生不要走神。
简长生还记得当时才入春,天气还有些凉。但天空澄澈,是非常好看的蓝色。他还记得陈伶当时在放课后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不记得了,只记得陈伶那抹很漂亮的笑容。
有多久没有看见陈伶了呢?其实也没多久,但自相识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有些想他了。简长生被绑住脖子坠在马下拖行时这样想着。
可惜再也看不见陈伶那家伙了,有些可惜。简长生脸庞滑过一滴泪,他闭上了眼,再也不会睁开。
大多数的人都不会知道云楠城早就被皇帝于前几日同秘密前往京城的大漠使者会谈之后割让给了大漠。简长生他们的浴血奋战于皇帝而言不过一场闹剧。
镇守云楠城的将军简长生于七月战死沙场,尸体被拦腰斩断,一半丢给了野狗分食,一半被悬挂在城墙上示威。或许是嫌这晦气,除了偶尔采买物品以及看望这一胜利标识以外,大漠人并不常住于云楠城。
同年九月,皇帝驾崩,太子陈伶登基服孝一年,次年改国号为“广运”。
广运二年,新帝陈伶前往云楠城迎回简长生尸体,将其葬于简家祖坟。同时云楠城灭城,不知其祸手。
E.N.D
1·佚名轮回转生女鬼子车这里的离宇亭是普通人
2·ooc致歉
3.子车女装
4.大概是上中下三篇为了写尖叫鸡吧这篇掰成欢乐向了)
——————————————————
已是凌晨时分,深秋的空气透着寒冷,离宇亭把自己身上的拉链往上又拉了拉,关闭办公室的最后一盏灯,走入夜色之中。这样的戏码似乎每天都在上演,社畜是这样的,离宇亭一边盘算着今天的加班费,一边向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正是月圆的时候,离宇亭抬头望望似乎还能看到月亮旁边忽闪忽闪的星星。银白的光照亮了整条街道,同时也照亮了一个小东西。
一个,红......
一个,红包?
离宇亭的视线不受控制的望向黑白世界里的那一点红,最终还是不受控制的向红包走去,弯腰捡起。
“图案是···龙凤配?”离宇亭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红包:“附近有人结婚落下的?”打开红包小心翼翼的抽出里面的东西:“冥币?”离宇亭皱起了眉,就算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夜晚捡到冥币此刻也觉得晦气。“扔了吧,2024年了竟然还有人配阴婚。”离宇亭把红包随手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奇怪,怎么好像有人在看我。”离宇亭环视了一圈,只当是自己加班精神疲劳产生了错觉。
一个唯物主义者的三观震碎只需要一点点的推波助澜。
离宇亭扶着额头看着眼前茶几上的红包,睁眼又闭眼试图说服自己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又拿起红包抱有侥幸心理的期待是一场恶作剧,当他看到眼前的红包背面有和自己刚刚在路上捡到不小心撕坏的一模一样的痕迹时,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僵住了。
一阵凉风从离宇亭的颈后吹过,就像是一个人吹了一口气一样轻柔。离宇亭突然感觉眼前的灯光突然开始时明时暗,眼睛就被人用手捂住。可以感受到那人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但温度却可以称得上是冰凉。离宇亭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条大蟒捆住,眼睛也被蟒蛇冰凉的身体盖住一般,整个人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随后离宇亭眼前的手被移开。
离宇亭终于得以看清周遭的环境。
灯光早已从暖色变成诡异的绿色,然而离宇亭眼前有个更为显眼的大家伙。
眼前的女鬼身着复杂的女式中式婚服,身量似乎比离宇亭大上一倍,把离宇亭牢牢的锁在自己的阴影中。盖头并未挑起,只看得到盖头下的两股小辫子,还各绑了一根红绳在辫子上。
女鬼一点点向佚名靠近,把离宇亭逼到了沙发的角落。
离宇亭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惊恐的往后退,退无可退时忽的感觉手上一沉,低头一看红包竟是变成了喜称。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离宇亭已经来不及想应该用那种方法解释这些超自然现象,死马当活马医,离宇亭用手里的喜称迅速的把眼前女鬼的盖头掀去。
盖头下的脸出乎预料的并未像电视剧中的一样腐烂可怖。是一张帅气的脸,脸上画了些符文,但却并不违和,反倒是增添了一丝韵味,一颗痣点缀在左眼下称的……等等。
“你是男的?!”离宇亭瞪大眼看着眼前的女,不,男鬼。
“哥也没说哥是女的啊。”鬼欠揍的笑笑,随后毫不客气的倒在离宇亭的沙发上,揽住离宇亭的肩。
离宇亭不知道这鬼为什么有实体,就像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这张脸就把前面害怕的情绪丢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升腾起恼怒和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那你还穿女装,起开,子……”子什么。离宇亭被自己顺嘴的回答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鬼玩味的打量了一下离宇亭:“你叫佚名是吧,子车甫昭,佚名仔你可以叫我子车哥。”
还是那句话,唯物主义者的三观被颠覆只需要一点推波助澜。
眼前这个自称子车甫昭的鬼毫不在意自己穿的是女式婚服,大大咧咧的躺在离宇亭旁边。
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小名叫佚名,自己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离宇亭粗略的思考了一下。
但这都不是重点。谁能管一管这个认识两小时就在自己床上睡觉的鬼?
子车自己是睡舒坦了,离宇亭却是一点都睡不着,一人一鬼怎么看离宇亭都很介意。
好生冒昧。
第二天离宇亭果然顶着两大个黑眼圈上班。
tobecontinued
*车男主,兆玉瘟x佚名(岑驳遥),是一个早期对于自我和人类的感情都非常困惑和迟钝的佚名。
*车主前世的故事,关于镖师和那只赖上他的“猫”。前世设定来自刺刺老师wb,在此基础上大量造谣预警。
1.
“小兄弟,在这儿喂猫呢?”
岑驳遥坐在江边柳树下的石阶上,手上捏着中午吃剩的半个肉包,掰成一小块一小块丢给石阶下玩耍的几只猫儿。他俯身喂得认真,头顶的太阳却突然被片阴影遮住了。尚未来得及抬头,一只穿着脏兮兮布鞋的脚随着那道油腔滑调的声音一起,来势汹汹地就登上了他身侧的石阶。
镖师喂猫的动作一顿,他扬起脸,逆着光,看...
镖师喂猫的动作一顿,他扬起脸,逆着光,看到一个身上缠着青色粗布的青年,那人穿着件黑外褂,白色的里衣扣子敞着,领口翘起,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看这打扮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好人。
岑驳遥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两秒,接着果断起身,三两下将手中的肉包裹进油纸中,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啊。”那人的语气一下子端不住了,在他身后叫喊起来,“别走啊,哥可是费着老大劲儿才找着你的。”
镖师头也没有回,径直朝着镖局的方向快步走去。岂料那家伙着实是个难缠的,他只听到后头的脚步声越跟越近,心中暗道不妙,只是还没来得及思忖怎么摆脱那人,一只手已经突兀地搭上他的左肩,硬生生地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掰了过来:“你给我站住。”
这话同他手中的动作一样毫不客气,害得岑驳遥的头和肩膀一起隐隐作痛。他被迫回过身,见那青年已经沉了脸色,只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依旧挂着:“坏了哥的好事儿,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好事儿?”
“别搁这儿给我装傻,你爹我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那人的语气陡然冷下来,“你且说,今早是不是你砸了我的场子,坏了我一门好生意?”
“谁砸你场子了?分明是你趁着你那搭档表演戏法的功夫偷我东西,被我抓了现行。”
“那又怎么样?老子偷的就是你。你嚷嚷个什么劲儿啊?没见过贼吗?”那贼寇脸皮极厚,微微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他,“害得我少干了一票生意不说,还差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自个儿评评理,这帐是不是该算你头上?”
岑驳遥听着听着,眉毛都快拧在了一起了——说什么评评理,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可他偏偏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只能问他:“你想怎么样?”
“小兄弟,知不知道一个道理,爱管闲事的人一般都活不长。”贼寇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戏谑的笑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的脸,“这俗话说得好啊,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如今你也算是哥的杀父仇人,还不得付出点代价?”
话说到这里,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了,镖师本能地想开溜,可惜右腿才后撤开一步,就听到那人吹了声婉转的口哨。几乎是在这刹那间,一种匪夷所思的奇痒就从岑驳遥颈部的皮肤里霸道地攀升起来,痒得刺心,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蠕动,一个劲儿地要往他的血肉里钻。岑驳遥反应极快,他果断地伸手拉下前襟,勉强克制住强烈的想要抓挠的本能,用指腹按上脖子,果然摸到了暴起的青筋之间,有百足虫一般的长条状物在皮肉中耸动,让他全身发毛。他指尖用力,试图捏住那东西,岂料那邪门玩意儿却滑溜得很,又状似无骨,竟是捏也捏不住,更加一味地逃窜起来,片刻间就从靠近锁骨的地方向上钻至了喉结旁的位置,皮肉被撕扯开的痛随着瘙痒一起蔓延,让他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连喘气都困难了几分。
岑驳遥的脸色逐渐沉重下来,只能勉强掐住自己的脖子,限制皮肉间那东西钻动的范围。他瞪视着眼前的人,勉强挤出一句气音:“你给我下了什么?”
可惜这幅窘迫的样子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反倒使那贼寇更为得意了:“甭管哥下了什么,自然是帮你长教训的好东西。”他笑了两声,“怕了?行啊,难得哥今儿个心情好,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儿上,我也不想要了你的命,要不你给我磕两个,再把身上值钱的……”
岑驳遥全然不理会眼前这人。他目光一凌,毫不犹豫地抽出身后的弯刀,刀锋才出鞘,顷刻间便被镖师反手握着刀柄一转,冲着自己的颈侧划过去,一并将那贼寇未说完的话划碎在了空气中。
“哎!你——”
贼寇出手想拦,奈何离得还是有些远了,岑驳遥动作又快。弯刀是镖局里配的家伙什,镖师们刀尖舔血的资本,用的年头久了,倒是有些钝,不过划破皮肉是绰绰有余的。在一瞬间的尖锐痛楚后,带着一种奇异的药草气味的黑血从岑驳遥的颈间爆开,溅了他一手,却不见什么虫子的踪迹。他没敢有任何松懈,立刻弯下腰,用力掐着颈子上伤口周围的皮肤,直到落在地面上发黑的污血逐渐被一滴滴落在上头的鲜血覆盖。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暂且是没事了——那人下的不是死手,更像是威胁。可即便如此,这罪他也是切切实实受了的。
岑驳遥捂着自己尚在流血的脖颈,直起身,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始作俑者站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面上的挑衅已然不在了,看着倒是有些意外,甚至带上了些饶有兴致的神色。他笑了两声,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岑驳遥,说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我都舍不得杀你——”
弯刀在镖师手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刀花,擦着贼寇的话音,抵上他袒露着的脖子。岑驳遥没有留手,直冲着他左边颈侧的动脉劈砍过去。但意料之中划破皮肉的手感并没有出现,因为自己的手腕被那人稳稳抓住,往旁边带了一下。那贼寇力气极大,只一捏,他的手腕即刻麻木了,手中的家伙也跟着落了下来,掉在贼寇的掌上。可惜岑驳遥此刻顾不上武器被夺,因着被猛地拉了一下失去重心,只能擦着那人的身子一个踉跄,手肘经由那人一扶才堪堪站住,对方还趁火打劫地掐了一把他的腰。
岑驳遥蹙起眉。不是......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不过眼下决计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立刻撤开,后退前,还没忘了顺带着敏捷地伸手抽出了挂在那人腰带上的匕首。
贼寇转着抢来的刀,好整以暇地调笑他:“你们镖局的人就这点身手?那不如别干了,趁早关门吧。”
转眼之间,胜负已分。
弯刀侧了侧,露出了后头一双细长的眼睛,眼尾上挑,左眼下还有一点小痣,长得倒是比穿得精致,只是眉目间那抹不正经的神色依旧,看着一欠揍的模样,语气也同样讨打:“学会了不?刀得这么使。你光会些劈砍斩砸的功夫能顶什么用?这可是哥的独门秘籍,旁人我可不教的。”
“不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用不着你教我......”
那人全然不理会他的不配合,自顾自地冲他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管他什么阴招,好用就成呗。哎,小兄弟,还不知道你姓甚名甚呢。你哥我叫兆玉瘟,路边表演戏法混口饭吃。你叫什么?”
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岑驳遥垂眸,看了看横在面前的刀,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岑驳遥。”
“层……楼层的层?”那没文化家伙挑起一遍的眉毛,“还有这姓啊?啧啧,真稀奇。”
“……‘岑’,‘遥岑远目’的‘岑’。”
“行行行,别整这些文邹邹的,哥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个掉书袋的。”兆玉瘟撇了撇嘴,显然是没听懂岑驳遥说的这句词,只是搪塞着过去了。他骂完,倒还是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岑驳遥,你这名字,还怪好听的。哥记住了。”
那人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弯刀挡住了部分视线,岑驳遥看不太真切,只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倒在了伤口上,让他的脖颈间顿感一凉。他被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想摆脱身上那人的桎梏,可兆玉瘟的上半身立刻紧贴了上来,压着他动弹不得:“忍忍,给你上药呢。”
……不可信,贼寇的话自然不可信。可是岑驳遥确实退无可退——再往后就要掉入水中了,他不会游泳。于是,镖师只得咬了牙,姑且任凭那人摆布——根据方才的情形来看,至少对方不是想直接要了自己的命,而只要自己留了一口气,便不至于是必死之局。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种清凉的舒适感已然自颈间的伤口处蔓延开来,疼痛也如潮水一般散了不少。岑驳遥一时有些懵,他偏过头,还想质询什么,就看到了兆玉瘟的侧脸。那人给他上药上得倒是专注,出现在那张脸上甚至有些违和的认真的目光随着清浅的呼吸一起,落在他的脖颈上,引起一阵酥痒,岑驳遥的脸颊莫名其妙得发烫,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干涩地开口:“兆玉瘟,你别耍花招——”
“哎,别动啊......”那人凑得有些太近了,这句话几乎是擦着他耳畔说的,激得他耳根和脸一起烧了起来,只得匆匆闭了嘴。脖颈上的伤口并不大,兆玉瘟给他上完药后却没急着退开,而是愈发凑近。他企图伸手阻碍那人的动作,奈何力气悬殊,也是无济于事,眼看着那人的唇几乎要碰上自己的脖子才停了下来。紧接着,有凉气吹在伤口处,将最后一丝痛痒也吹散了。
吹起的风是轻飘飘的,胸腔里的一颗心却一早跟着重重地跳了起来。岑驳遥只当是性命攸关的紧张,勉强稳了稳心神,沉声问:“你到底给我用了什么?”
“这可是好药,哥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你这人还真是不识好人心呐……”语气听着委屈,只是其中的真假未可知。转眼间,兆玉瘟已经收了瓶子,岑驳遥勉力平复着急促的心跳,有些不安地等待他的下一步的动作,那人却只是将含着笑意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和露出的颈肩留恋了片刻,就突然撤开身子,转身沿着石子路走了:“回头见啊,岑镖师。”
“你不杀我?”
“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我都舍不得杀你了。不过——”兆玉瘟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子,“一码归一码,欠债可得还钱。”
镖师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便连忙伸手摸向口袋,那里果然已经空了。他脸色霎时黑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追了两步:“我的刀......”
“你都把哥那把好刀掉水里了,不得陪我一把吗?这回算咱们两清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伸出手冲岑驳遥晃晃,“回头见啊——别太想哥了——”
回头见?
回头见……还是算了吧。
岑驳遥皱着眉,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却不自觉地又念了一遍那个名字:“兆玉瘟……”
随后,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努力把刚才发生的一场闹剧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站了一会儿,复又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掏出那小半个包子。方才被这儿的仗势吓跑的猫儿们又一次围了上来。岑驳遥打开油纸,继续掰着那半个包子喂猫。
心不在焉。
2.
佚名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喂猫的习惯了。也许是镖局的午饭实在是量大且难吃,肉包子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佚名连半个都啃不下,另半个扔了实属浪费,便会顺手喂给水边的野猫。
华阳山下的小镇被江水一切为二。有水的地方便有鱼,有鱼的地方便有猫,似乎是这个道理,因此,小镇江边的野猫总是跟烧不尽的野草一般,一茬接着一茬。
如今是刚开了春,惊蛰的雷声锤过一遍,温度随着河边柳树上抽出的新芽一般慢慢浮了起来,连风里都含着暖意。佚名照例去了河边,坐在他惯坐的石阶上,从油纸里掏出一个肉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喂给猫。猫儿们似乎都很熟悉他,一见他坐下,便立刻围了上来,打滚的打滚,蹭腿的蹭腿。
佚名一边出着神,一边熟练地给猫丢着吃的。他头上的树梢突然传来一阵细密的响动,还没来得及抬眼看去,一只猫乍然从树上落了下来,稳稳地落进他的怀里。
佚名立刻从失神中醒过来,他身子一怔,下意识地想把那猫放扔到地上,岂料那猫竟然相当自来熟地在他怀里打了个滚,露出了雪白的肚皮,伸出爪子逗弄起他斗笠上的红色飘带来。
他瞧着那只猫,突然想起了某一个他不久前还见过的讨厌鬼。
佚名松了松手,想放猫下去,可那只猫却像铁定了心思榜上大款了似的,用两只爪子抠着佚名的前襟死不撒手。顿时让他觉得有种自己被只猫“仙人跳”的感觉。一人一猫僵持了许久,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算是给噜噜做个伴,也好。
于是鬼使神差地,佚名把这只猫带回了家。
因为是在江边遇见的,所以佚名给猫取名叫照照,取自“江月何年初照人”。
只是照照刚到家,就先和噜噜看不对眼了。一见面,照照的尾巴立刻便炸开了——仿佛是和噜噜有世仇一般,嗓子里传来极具威胁力的低吼,追着小公鸡从宅门的跳上房檐。噜噜也不甘示弱,在照照利爪袭击的空隙里逮着机会便死命啄它。一鸡一猫在屋檐上打斗了一番,留下漫天飞舞的猫毛和羽毛,以噜噜勉强落败为结果,它俩又一前一后追逐着从角门冲进了院子。
最终,这场激烈的斗殴在佚名辛苦的调停下勉强画上句号,代价是八个碗、两个瓢,以及阳台上刚晒好的两斗茶叶。
那可是好茶。佚名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不仅遇人不淑,还遇猫不殊。可是事已至此,都是自己种下的因,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吃。
还能怎么的?凑合过得了。
3.
当然,无论是遇人不淑、还是遇猫不殊,深受其害的显然不只有岑驳遥一个人,而是还有噜噜。
噜噜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公鸡,高高的院墙关不住它。每天清晨,噜噜都会跳上院墙打鸣,心情好的话,也会在院门口的小路上溜溜弯。
入了夏的气候逐渐热起来了,知了叫得也躁。岑驳遥今儿个白天并无什么事,因此起得晚了些,懒懒地在厨房里捯饬着,打算随意煮碗面应付应付。他刚刚点好柴火,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鸡鸣。他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他妈是他第一次从一只鸡的声音中听出暴怒与恐惧。
起先,岑驳遥还以为是野猫突袭。院门稍显急切地被推开一半,他原本还能算是平静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门外,兆玉瘟毫不客气地抓着噜噜的翅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俯瞰着它,像一只猫恶狠狠地踩着它刚刚逮到的麻雀。虽然看样子是兆玉瘟打赢了,但他也是没讨着什么好的,他的手臂上被啄了老大两个窟窿,往外冒着血。零碎的鸡毛掉落了一地,还有两根插在了兆玉瘟的头发上,也不知他俩到底以什么姿势搏斗的。
“哥今儿个恰好路过。怎么此树是你栽,此路是你开?难不成我要路过你家门口还得先给你来个飞鸽传书通报一声?”
“不是这个意思。你抓我的鸡干什么?”
“什么你的鸡?上头写你名字了?”兆玉瘟拎着鸡翅膀抖了抖,“这鸡可是哥自己在路边逮的,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你看它右脚上,是不是系了根黄色的带子?”
兆玉瘟扒拉了两下噜噜腿上的羽毛,果然在那儿看到一小节窄窄的黄色绸缎,他“啧”了两声:“哟,真稀奇,这路边捡到的鸡腿上也有根黄带子,还真巧了。”
“......这根黄带子是从我斗笠的那根上截下来的,本就是为了做个标记。”岑驳遥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只是认真地同他解释,“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比比看两根带子的断口处一不一致。”
兆玉瘟撑着下巴思考了片刻,眼珠子转了转,接着一把将那带子扯下来,塞进里衣内侧的口袋:“什么黄带子?我怎么没看见?”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岑驳遥被这人的无耻呛了一下,有些急了,只是掂量着先前动手的经历,又不好来硬的。兆玉瘟哼着歌,心情颇好,转身就要走。情急之下,岑驳遥只能扯住他的衣服:“你等等,你抓噜噜做什么?”
那人慢悠悠地回过身,将手遮在额头上,夸张地透过指缝望了眼头顶的太阳,咂巴咂巴嘴:“这会儿也到饭点了,哥饿了呗,抓只鸡回家煲汤吃。”
岑驳遥不说话,也没松手。兆玉瘟看了看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地开口:“哎,要放了这只鸡也行,但你可就害得哥没东西吃了啊,我可饿的慌。”他笑嘻嘻地凑上来,“这不得请我吃顿饭啊?”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本来就是我的鸡,噜噜是我的朋友。”
“就算是你的鸡。”那人更来劲儿了,他冲岑驳遥指指自己手臂上的血窟窿,“你的鸡给我手臂都伤成这样了,你不得负个责?”
岑驳遥被他的诡辩弄得一时无语,他看着眼前这胡搅蛮缠的人,又看了眼被扯着翅膀可怜兮兮的噜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进了门。
“……进来吧。”
兆玉瘟四仰八叉地坐在板凳上,一边处理手臂上的伤口,一边看着岑驳遥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很快,两碗阳春面端上了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就请你哥吃这个?”兆玉瘟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你爱吃不吃。”他说着就要端走。
“哎!吃吃吃!”兆玉瘟连忙护住那只碗,急匆匆地抓起筷子挑了面就往嘴里送,又被烫得闭不上嘴,有些狼狈地呼哧着热气,“好吃啊......遥遥,看不出你做饭还真挺好吃的。”
岑驳遥原本在小口吃着面,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呛得咳嗽,只觉得耳朵有些不自在地发热。他缓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要么闭嘴吃饭,要么滚出去。”
于是,在那人难得安静的间隙里。两个人各自吃完了一碗面。兆玉瘟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流浪猫似的,差点没把碗底也舔个干净。随着他狼吞虎咽地咽下最后一口汤,岑驳遥平淡地下逐客令:“吃也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怎么这么急着赶哥走啊。”
“你还有什么事吗?”
“嘿嘿,那是自然。”兆玉瘟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喏,饭钱。”
镖师狐疑地将那包裹打开,一时有些惊诧——那里头装的竟是自己原先被他抢走的那柄弯刀,如今已然被打磨过了一遍,把手的地方还缠了和那人身上一样的青色布条。他怔了片刻,开口问他:“这布条不会是你身上缠的吧?”
“别想好事儿,那得是额外的价钱。”兆玉瘟笑了,“你个镖师,连手上的家伙都不会打理,架也打不赢,可怎么是好。”他恬不知耻地往岑驳遥身边挨了挨,“要不你拜你兆哥为师,从今往后啊,我来教…...”
后者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起身就把那人往门外推,兆玉瘟嘴里还在不停嚷嚷:“哎,有话好好说啊,别总动手啊,你这人怎么回事......哎不是,我认真的啊,哥没事儿教你两招呗——”
岑驳遥看着他油乎乎的嘴,路过灶台的时候没忍住,拿起帕子来给他擦了两下,随后将帕子和他一起丢出了门外。
好不容易将那阴魂不散的家伙关在了外头,屋子里才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岑驳遥走回桌前,拿起那柄弯刀,端详了片刻。那人保养武器的技术着实不错,原本有些旧了的弯刀此刻在日头下显得寒光凛冽、锋利异常。镖师对这饭钱勉强算是满意,气也跟着消了不少。他正准备将弯刀插回刀鞘,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饭钱?方才说的不还是碰巧路过吗?
那贼寇,嘴里真是没一句真话。
自那之后,兆玉瘟就缠上了岑驳遥,每隔几日便寻了各种由头来他家蹭饭。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功夫让人叹服。岑驳遥拿这种人没辙,一来二去,倒也习惯了家里多双筷子——毕竟他吃也不是白吃,倒也真的教了岑驳遥几招,只不过都是阴招,上不了什么台面就是了。
4.
虽然兆玉瘟总是蹭吃蹭喝的,但至少嘴不挑,基本上可以算是给什么吃什么。不像照照。
佚名有些头疼地收回思绪。照照有个坏习惯,那就是不爱吃猫食。
他虽然喂猫喂得多,但是正儿八经养猫的的确确是头一回。把照照接回家后,佚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镇子上的铺子那儿买了一大袋猫食。可照照总是表现得兴致缺缺,多数时候嗅一嗅便离开了,实在饿得不行才吃个一两口,勉强填个肚子。
比起猫粮,照照似乎对人类的食物更感兴趣,尤其是些烤的玩意儿。每当佚名下厨,在饭菜香味迸发出来的一瞬间,便会有只猫像离弦的箭一般从不知道哪里的角落蹿出来,两眼也迸发出金光。随着烧好的饭菜端上桌,照照也会跳上桌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猫能吃人类吃的食物吗?佚名极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但是想到佐料里的那些油和盐,还是觉得该作罢。于是,他耐心地和照照解释:“这个不能吃。”
“喵~”小猫咪自然听不懂这个,他伸出爪子,试图扒拉面前的那盘烤鸡,还张嘴去咬。无奈之下,佚名只能将照照抱下了桌。那猫不满地低吼了两声,径直跑了,还因此闹了两天脾气,猫食也不吃,掉了好几两秤。
一来二去的,佚名不免有些担忧,问了猫食铺子的老板,老板却说是因为入夏了,天气热,猫跟人一样,胃口不好,最好多消耗消耗,饿多了,自然就会吃了。
于是,除了喂猫之外,镖师又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那便是遛猫。佚名本是不太乐意出门的,总爱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发呆。可是在这个被猫缠上了的夏天,镖师与一只黑白猫的身影便开始出现在小镇的每个角落。他有时会坐在开满荷花的水边,看着照照疯跑着追逐一只蜻蜓;有时候会由着照照站在自己肩上,带着它穿过夏夜热闹的街巷或是集市。也许是铺子老板的法子着实有效,加之佚名又自己学了晒鸡肉干的方法,总算是让照照的饭量有了质一般的进步,整只猫也圆润了不少。佚名颇为欣慰,于是便延续下了每三两日遛猫的习惯。
只是不知是人遛猫,还是猫溜人。
5.
在华阳山下这座闲适的小镇里,平静的日子过得如流水一般快。一天又一天,盛夏的风吹散了江边的海棠,又送来了金灿灿的秋。
岑驳遥前一晚方才走镖回来,白天在家里好好地补了一觉。在日头西斜的黄昏时分他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因为他听见院里传来的敲门的声音。
他忍无可忍地翻身下了床,拉开院门,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兆玉瘟笑嘻嘻地站在门外。
“什么事?”岑驳遥有些起床气,简短地问道,又补了一句,“今天没做饭。”
“这回哥可不是来蹭饭的。”兆玉瘟自来熟地一脚跨进院子内,“今晚城东那集市上有个庙会,来的路上你兆哥我绕路去看了眼,还怪热闹的,一起去呗。”
“不了,晚些时候还得去镖局复命。”
“小事,小事,哥已经替你递了告假状,不必去了。”
……?
岑驳遥自问,自己一直是个相当冷静的人,这是刻在佚名血脉里对于情绪的淡薄。但不知怎的每次遇上这个家伙,自己却总容易火气上头。就如此时此刻,他气得一把揪起眼前这人的衣领:“兆玉瘟,你他妈的......”
“哎哎哎,遥遥,别生气嘛。”兆玉瘟连忙腆着脸摆出一副投降的姿势,好言好语地辩解,“我这不是看今儿个是你生辰,寻思带着你热闹热闹。”
“生辰?”他一愣。
兆玉瘟得意起来:“可不嘛,今儿个是八月廿四,你的生辰。怎么?自个儿忘啦?”
哦,竟是已经八月廿四了。
八月廿四,是「岑驳遥」的生辰。
岑驳遥放开他的衣领:“......你怎么知道的?”
“镖局名册里翻到的。”
“那柜子不是上了锁吗?”
“就那破铜烂铁,还想拦住你兆哥我?”兆玉瘟嗤笑一声,“还有不是我说啊,那簿子上头你的画像也太丑了,和你看起来完全是两个模样。”
“得了,别拍马。那可是专门为镖局画缉拿令的画师画的,怎么会不像?”
“我不管,就是没你好看。”兆玉瘟坚持,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遥遥,走呗,哥带你去看庙会。”
岑驳遥无言,他其实并不很想去。八月廿四是岑驳遥的生辰,但却不是佚名的生辰。他自问没有帮身份原主人庆祝生日的恶趣味——一来,死都死了,还庆祝什么生辰?二来,佚名家族正是靠八字偷人身份和命数的,对于身份原主来说,自己的生辰八字恰恰是害死自己的那把刀。如此想来,便更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可眼下,兆玉瘟像是办了件大事儿似的,殷切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拒绝的话一时卡在岑驳遥嗓子眼儿,再难说出口了。他轻叹了口气,思来想去,也许是怕推拒这个提议会白白引起那人的怀疑,只得妥协,便由着他拉自己去了。
城北的集市本就落位于小镇的商业区,平日里也是热闹非凡的,更别说眼下才过了中秋。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刚进了庙会的入口,便被不远处吆喝的声音吸引了。兆玉瘟拉着他挤开人群,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个约莫两米高的红布搭的戏台子,上头站了个壮汉正在舞刀弄剑,另有一个穿白褂子的年轻男人,立在戏台前头角落的位置,一边敲着锣,一遍放声招呼:“来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道瞧一瞧——看一看——”
二人驻足了片刻,就看到那壮汉将手中的刀剑撂在了戏台中央的桌子上,干了碗酒。白褂子递给他了一支叉了块木炭的铁签。壮汉接过铁签,将那块燃烧着的木炭举到自己面前,口中喷出一口烈酒,一瞬间,燃起的火焰喷涌而出,都险些烧到了第一排观众的眉毛,惊得人群纷纷后退,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岑驳遥还在看,就听到身边那人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就这?随便路边揪个五岁小毛孩儿教个几遍都能学会的把戏,还好意思拎出来在人前演呢?”
瞅着他脸色不善,岑驳遥扯了扯他的衣服想拉他走,却发现那人的腿跟钉死在了地上似的,怎么也扯不动。下一秒,兆玉瘟就转过身,看着他笑了:“遥遥,想不想看个戏法?”
岑驳遥有种不好的预感,可阻拦的话尚未说出,兆玉瘟已经一个飞身跳上了戏台子。他一把夺过那年轻男人手上的锣鼓,顺势一脚将他踹下戏台。接着,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他重重砸了下那只锣鼓,喊道:“这雕虫小技有什么好看的,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哥来给你们表演个大的!”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自己今天压根就不该跟他出来。岑驳遥有些看不下去了,他默默后退,正准备开溜,只听得台上又是一声震耳的锣鼓:“遥遥,你别跑啊!”
说着,他扬起拳头便朝着兆玉瘟的身上招呼上去,却打了空——定睛一看,自己手上攥着哪里是个人的领口,分明个轻飘飘的布袋子。那壮汉呆在了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瞅着手中的空布袋,观众们也跟着啧啧称奇,就看到兆玉瘟竟又从戏台子后头绕了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那壮汉身后,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把他也踹到了戏台子下边。
台下的人们被逗乐了,戏台子下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兆玉瘟冲大家做了个辑:“小意思,小意思,这还没到哥的真本事呢。今儿个,哥来给大家表演个——风火流星。”
只见他左手一甩,原本空空如也的掌心中竟是突然出现了一道符箓,兆玉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道符箓,擦过先前那壮汉搁在桌子上的火把,又捏着那道被点燃的符箓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顷刻间,那飞扬起的火光便一下子燃了起来,在空中膨胀成了一条金龙的模样,绕着他盘旋。
确实挺壮观的,也好看......就是有点费眼睛。岑驳遥不自觉地眯起眼,在冲天的明亮火光中,他看到兆玉瘟也看着自己,冲着他挤了挤眼睛笑了。
岑驳遥:“…...”
兆玉瘟手一松,那火龙紧接着便窜到了人群中央,在大伙头上盘旋了几周,围观的人们是既惊又奇。他眼瞅着差不多了,便打了个响指,那空中的火龙顷刻间化为彩色的小纸片,纷纷落在人群之间:“这小彩纸可是得了神仙庇佑的,今儿个落在大家头上,也算是替大家伙儿都搏个好彩头——发财啊!”
在人群的欢呼和掌声中,兆玉瘟熟练地掏出了个布包,一边道着谢,一边敛了众人的打赏,接着径直跳入人群,三两步蹿到了岑驳遥跟前。
“可累死哥了。”他撩起衣服抹了把汗,凑到他跟前,“遥遥,哥表演的戏法好看不?”
兆玉瘟方才确实动了些功夫,行动间,原本就不怎么打理的头发变得更加乱糟糟的,上头还粘了些彩纸片。他定定地看着岑驳遥,一副讨封的模样,眼睛也亮晶晶的。看着他这样子,岑驳遥的嘴张张合合,难得说了句实话:“......好看。”说完,他便不太自在地偏过头,兀自向前走去。
只是他的嘴角仍然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一丝微末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倒是兆玉瘟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于是三两步跟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你若是喜欢,以后哥每天演给你看。”
庙会街边的小贩种类繁多,让人几乎目不暇接。兆玉瘟更是在兴头上,估计巴不得自己长个十双眼睛十双手的。两人就这么沿着人流向前走着,每看到个新鲜玩意儿,兆玉瘟就转过头问他:“你要不要?”
岑驳遥每每摇头:“不必。”
可即使他一次次地拒绝着,身上的东西却越逛越多——左手拿了两串糖葫芦,右手端着一碗梅花糕,手臂上还挂着各种造型的灯笼。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自己已经连拨开人群的手都腾不出来了。
“兆玉瘟,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这不是刚刚赚了不少,带你潇洒潇洒。”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哥就是觉得你身上没什么烟火气,想给你添上点。”
岑驳遥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有些不解地问道:“什么?”
“你这人,总穿着一身红的,其实离红尘远得很,总是疏离着,这样有什么意思?”兆玉瘟似乎在用手势和前面的小摊贩激烈地讨价还价,嘴里的嘟囔却是不停的,“人活一世,别总是孤零零、冷清清的,你也看看这个人间呐。”说着,他又转身靠过来,将一只青面獠牙的鬼脸儿面具盖在岑驳遥脸上,一边绕过他的头,将那面具上的红绳在他脑后认认真真地打了个结,笑道,“还是这样好,多有人气。”
岑驳遥双手提满了东西,只得伸出手肘,勉强将那只有点挡他视线的面具撸到了发顶上,眼前的画面终于再一次明亮了起来。他看向四周,第一次认真大量起周遭的环境,才发觉这庙会当真是热闹非凡——美酒美食、布匹绸缎,应有尽有。上至公子王孙,下至平头百姓,三教九流,川流不息的是世间百态。
他突然觉得,身上挂着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那么他自己呢?他自己也是这川流不息中的一员吗?
可他又是以什么身份行走在这其间的呢?
岑驳遥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个头发乱糟糟的背影又看着个画糖画的,转头问他:“岑驳遥,要不给你画只公鸡?”
他轻咳一声,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面上照旧:“不用了,已经拿不下了。”
兆玉瘟看了看他,思索片刻:“也是,你这手上拿得也太多了些。”
于是,他接过岑驳遥手上吃了一半的那碗梅花糕,两三口塞进嘴里,纸碗就随手搁在那个卖糖人的摊位上,然后牵上他好不容易空下来的那只手,美滋滋地继续往前走去。
岑驳遥挣脱了两下,没甩开,反而被越抓越紧,偏偏身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灯笼让他不便用力,不由得怀疑起是不是一切都是那人的阴谋。
罢了......难得一次。由他去了。
这庙会当真是极大,两人边逛边吃,走约莫一个时辰,岑驳遥体力不好,以及有些疲惫了,兆玉瘟于是带着他去了山脚下的鼓楼顶上歇息。两人才登上最高层,便听到远处有人喊道:“放烟花咯——”
岑驳遥站在鼓楼上,靠着栏杆,兆玉瘟翻出去坐在栏杆上。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下来,下头的灯火也熄了,唯余下一片漆黑的寂静。
趁着周遭暗下去的功夫,兆玉瘟俯过身去。
烟花在头顶亮起炸开的瞬间,红色的城墙上映出两个亲吻的身影。
炽热的、湿润的触感忽然落在他的唇上,岑驳遥身体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人的手却扶上他的后脑,轻轻地在他的后发上揉着。
“兆玉......”
余下的话被堵在唇舌之间。烟花不断地在头顶炸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映着五光十色,带着极温柔的笑意看着他。岑驳遥的耳根烫得似乎要烧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漫天的烟花倒映在兆玉瘟眼里,也似乎是炸在他眼前,炸在他心里,直教他气都喘不过来。
过了许久,兆玉瘟才放开他,看着他怔愣的样子,笑着伸出手指,替他抹了抹嘴唇上的水光。
被那人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嘴唇的时候,岑驳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亲吻。
这就是亲吻。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基于常识来看,亲吻往往是意味着喜欢,意味着珍爱。无论是友情、爱情、亲情。可惜在佚名家族的共享记忆中,关于亲吻与爱的议题的少之又少。族人没有自我,也没有性别,身份和皮囊都是偷的别人的,男人与女人的结合更多是为了繁衍后代,延续家族的血脉。而在岑驳遥先前的几个身份中,他也从未获得相似的体验。说白了,他对于人类的情感尚且知之甚少,何况是由复杂感情引申出的、令他完全陌生的行为?
更何况对面的人是兆玉瘟,那个吊儿郎当的、嘴里没一句真话的贼寇。
在被巨大的不解冲击的当下,他张了张嘴:“兆玉瘟……”
兆玉瘟笑得却是心满意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塞在他手中,那是一个泥人,捏的是岑驳遥的模样。
岑驳遥的脸,岑驳遥的身材,岑驳遥的装束。
“这是……?”
“给你的,生日礼物。”
还有岑驳遥的生日。
兆玉瘟还在继续说着:“捏泥人可是你兆哥我的老本行,怎么样?像不像?喜欢吗?”
岑驳遥沉默了片刻。接着,他突兀地抬起头,问道:“兆玉瘟,我是谁?”
对面的人一愣:“遥遥,你傻了?”
是了。
站在兆玉瘟面前的是岑驳遥,而不是佚名。
就像在这川流不息的世间百态里,未曾有一刻、有一个位置属于佚名。
岑驳遥悠远的目光顺着他们走来的方向一路延伸,他缄默地注视着这条热闹的街,眼里却是一片清冷。
过了很久,他转身向着下楼的台阶走去,轻声说了句:“我累了,先走一步。”
6.
深秋尚有些燥热的气温随着夜间的一场雨被骤然扑灭了。佚名坐在廊下时已有些冷,但他懒得起身添衣,继续对着手中的泥人发呆。他坐得离院子太近了,一息之隔便是细密的雨帘。飞溅的雨水打在他的脸颊和身上,他并没有理会,只是伸出微凉的手指,抚摸过泥偶双目下两颗被细细描摹上去的小痣。
捏泥人,最难的部分就是刻画眼睛。兆玉瘟平日里虽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是捏人的手艺着实不错。那双眼虽是岑驳遥的脸,却露着佚名眸中总是淡然的眼神,再加上双目下的两颗小痣,其实并不很像岑驳遥。
佚名转而用拇指反复轻轻徘徊在泥人底座上刻着的几个小字上。他敛了敛目光,似乎在想什么悠远而浓重的心事。
不过随着水雾一起飘摇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硬生生打断了——屋内乍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脆响,听着是陶瓷碎裂的声音。佚名一怔,立刻直起身子回头看过去,隔着半敞的木门,他看见原本被搁在茶几上的紫砂茶壶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地四分五裂的碎片,和一只在桌子上若无其事舔爪的猫。
佚名蹙起了眉头,沉声叫他:“照照,别捣乱。”
始作俑者照照不明所以地冲佚名歪了歪头,继续发挥猫的特长——装无辜。佚名无奈,他显然不可能真的跟一只猫讲道理,更何况这猫和那人一样,跟本不讲道理。正当他准备回过身继续抓住方才的那丝思绪时,照照突然放下了啃得正香的爪子,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茶几另一边那几个并排放着的青花瓷茶盏。它象征性地觑了觑佚名的神色,便伸出爪子,开始拨弄离他最近的那一只小盏,茶盏摩擦着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直到被照照一路推到了茶几的边缘。
照照停下了动作,又试探性地看了佚名一眼,咂巴了两下嘴。接着,毫无慈悲地,照照高高举起了它的左手。
佚名的血压和它的爪子一起被抬起来了,他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就去捉照照,照照委屈地“喵”了一声便开始乱蹿,起身的动静顺带着把案上那一联排的茶盏一齐干脆利落地掀翻了,一个跟着一个地随着它蹿下桌子的动作滚落在地上,像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地发出一连串的巨响。照照似乎是被这声音惊着了,背上的毛一下子炸了起来,它瞅准佚名跨进门的瞬间,像跳泥鳅一样一下子从他腿和门框的间隙挤了出去,朝着院子狂奔而去。
于是,在这接二连三的脆响中,猫儿跑,镖师追,院子里像是在上演一场荒唐又滑稽的闹剧。照照脚底抹油一般溜得飞快,故意使坏似的引着佚名在院子里沿着东西南北的顺序兜了一大圈,踩过五六个泥泞的水坑;它眼瞅着佚名即将够上他的尾巴,立刻绕过院子东北角的那根柱子,反身引着佚名又沿着北南西东的顺序又兜了一大圈,直跑得气喘吁吁的,火气也蹿到了一个顶点。
怎么自己连只猫都抓不住了呢。
佚名在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就看见照照跑进了敞开的居室之中,佚名紧跟其后,没有忘记在踏进门扉的那一刻顺手带上了门。
等到佚名捉住照照的时候,一人一猫都相当狼狈,院内的雨水和泥水已经溅了他俩一身,连居室内的地板上都留下一串凌乱的梅花形状的脚印。照照被佚名夹在臂弯里,聒噪地发出不服气的低吼,佚名一把握住它的嘴,不给它叫。他看着一地狼藉,最终叹了口气,提溜起那个尚在挣扎的猫,强制地给他洗澡去了。
好在照照洗澡的时候勉强算是听话……当然,如果最终没有甩佚名一身水,让他被迫也跟着洗了澡就更好了。
折腾了将近半宿,终于收拾干净躺在床上的佚名只觉得有些疲惫,他看着舔毛的照照,眼皮也一点点发沉起来。泥人和四散的情绪一起,暂且被搁置在了茶几的抽屉里。
7.
好在靠近年关的日子里,镖局的活也多了起来。
岑驳遥孤身一人在竹林中穿梭,大滴的血迹随着他移动的步子溅落在脚下灰褐色的杂草地中。这伙人已经追了他六七公里山路,原本护送的信件早已在打斗中被抢夺,只是他们似乎仍然不愿意放过岑驳遥这一个活口。他的右肩被贼寇刺穿了,只能用另一只手死死按着伤处堪堪止血,武器也早已脱了手;左腿和侧腰上各自中了一箭,原本白色的腰带已然被染成鲜红。每一步移动都牵扯着腹部和腿部的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
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一个状态。所以,他并不敢停下脚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动静已然逐渐离得远了。他终于是支撑不住,随意捡了一棵看上去还算粗壮的竹子,脚下一软,靠在它整个人摔了下去。
——不行,如果睡在这里的话......就彻底结束了。他甚至还没物色好下一个身份。岑驳遥的牙齿刺进自己的嘴唇,连流出的血都是没有温度的,除了让他头痛得更剧烈一些外,也是无济于事。
他的眼前只模模糊糊地余下这片落了雪的草地。很快,也昏暗起来。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突兀地在机安静的环境中响起,由远及近。
是那伙人找过来了?
转眼,那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来到了他的面前。一双黑色的布鞋出现在他视线中模糊的白色草地上。那人顿了顿,接着,俯下了身。
——已经没有办法了。
只是抵在他脖子上的并不是冰冷的刀剑,而是带着灼热温度的指尖。眼前那个人径直跪在了他的面前。下一秒,他被拥入了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里。温暖的,带着熟悉的气味,岑驳遥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楚和眷恋,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了靠。那人将他从雪地中抱起来,轻轻将他的上半身依靠在了身后的竹子上。
他抬起头,血沫与水珠在他睫毛上一同冻成了冰渣。隔着模糊的视线,他看见兆玉瘟一言不发地开始拆身上的青色布条。一段接着一段,布条落在雪地上,又被那人捡起来,涂抹上药粉后包裹上自己的身体。这利落和熟稔的包扎动作,也不知道是先前受了多少次伤。
可是岑驳遥已经无法把注意力放在他手中的动作上——因为他的脸色。
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脸色,岑驳遥没有看到过兆玉瘟露出过如此的表情。他一向嬉皮笑脸的眉眼此刻是凝着的,阴翳得就像是这个季节里看不到头的长夜。黑色的瞳孔隐藏在额前头发打下的阴影之下,却闪烁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凶光和杀意。
不知是不是兆玉瘟带来的药着实管用,好奇心与探知欲逐渐掩盖上岑驳遥对于疼痛的感知。类似的表情总是出现在一些失去家人或爱人的人身上——作为镖师,岑驳遥对此并不陌生,但都不及兆玉瘟此刻的表情这么深刻。他有些不明白,却下意识得被那人阴沉的表情呛得战栗了一下。
似乎是突然察觉到他还清醒着,兆玉瘟迅速收敛了心底和眼中的戾气,他探身,温热的唇触上岑驳遥带着冰碴子的睫毛,把上头的霜冻吻去了:“没事了,别怕,有你兆哥呢。”
岑驳遥舔了舔有些被冻僵的嘴唇,生涩地开口道:“我没事……”
“你这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有什么事儿和我说不行吗?”
“我的因果,你不必横插一脚,小心惹祸上身。”
那人却浑然不理他的劝诫:“我偏要。你管得着吗?”
岑驳遥不想此时和他较劲,只是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儿离我住处不远......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被一伙人追杀了。这次任务运送的信函恐怕不简单。”
兆玉瘟脱下外衣,盖住岑驳遥的身体。动作是温柔的,声音里的寒冷却没来得及掩藏:“追杀你的那些家伙在哪儿呢?”
“已经走了。”
兆玉瘟略直起上半身,替他拢了拢领口间的衣物,仔细地将扣子扣了起来:“遥遥,已经没事了......你身上的伤不重,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问题。你正好在这里歇一歇,缓两口气,等着哥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岑驳下意识地遥头:“兆玉瘟,别去。”那人却已经转了身;他伸出手,只擦过了他腰间的系带。
兆玉瘟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的雪地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漫天的风雪都有了停下的迹象,岑驳遥的身体才渐渐回温。他找回了一些力气,腿部和身上的伤处还是发痛发软,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支撑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兆玉瘟远去的方向去了。
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茫茫的一片白才出现了别的颜色——是血迹,遍地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渗在积雪里,更加显得刺目惊心,让岑驳遥的手掌内沁出了一层冷汗。他有些急,加快了步子,没过多久,便在雪地中发现了一地的尸体。在看到那一摊尸体的刹那,岑驳遥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因为他在其中看到了兆玉瘟,斜靠在一堆积雪上,身上遍布着凌乱的刀伤,嘴唇已然冻得失去血色了。
好在下一秒,也许是听到有人靠近的动静,那人勉强睁开了眼睛。冻得青紫的嘴唇颤了颤,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咳咳,还知道来找哥。”
岑驳遥三两步跑到他身边,一边解着那人先前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蹲了下来,将那件褂子再一次盖上了它原先的主人。他从兆玉瘟的兜里掏出那瓶伤药,手忙脚乱地往他身上倒。
“放心,这点小伤死不了。”兆玉瘟轻声安抚他,“怎么样?哥替你把他们全杀了。”
“这有什么?”兆玉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兆哥是什么人,想当年哥在岭渠做山匪的日子......咳……一个人就能劫二十来人的镖队,就这点阵仗,还指望……哎,遥遥......你轻点儿......”
岑驳遥手上的动作立刻顿住了。他咬着唇,不再说话了。
见他不说话,兆玉瘟收敛了脸上的的笑意,转而换上了一副无辜地神色:“遥遥,哥真没事儿。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再不行,要不你......”
“兆玉瘟。”岑驳遥径直打断他,“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是,你都被这伙人弄成这惨样了,哥铁定得替你报仇啊。”兆玉瘟喘了两口气,才接着说道,“你兆哥是多讲义气的人啊。你是不知道,哥看到你那样子的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帮人活不过今天。”
“可是你可能会死的。为什么执意要......”
“这有什么为什么啊?哥看上你了呗。”兆玉瘟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他笑,“遥遥,第一次见你,哥就看上你了……”
“'看上'是什么意思?”
“你这问题问的......就是哥爱上你了。”
“自然不是了……”兆玉瘟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难得的认真,“哥图的可一直是你的人。”
岑驳遥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空气中只剩下雪花簌簌飘落的细响。待到他重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才发现身旁的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背着兆玉瘟,在雪地里行走。那人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全身上下烫得要命。当然,岑驳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无边的心绪和这片雪地一起延伸出去。那人说,图的是“我”的人。可我不是岑驳遥......
——我是吗?他古怪地笑了两声。佚名家族的人,自出生起都只是什么都没有的空壳,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没有自我。不是岑驳遥,他还能是谁呢?
他不明白自己是谁,正如他不明白“爱”又是什么。爱是落在他脖颈间的药吗?是日日缠着他来蹭饭吗?是庙会上那个轻飘飘的吻吗?以及……他再一次想起了不久之前,兆玉瘟看到自己受伤后露出的那个带着凶戾与杀意的表情……爱是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他不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他却无比确信地明白着一点——一具什么都没有的空壳,承载不了爱,也产生不了爱。
了解旁人的因果、接手旁人的因果,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可唯独这一回——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背后沉睡的兆玉瘟,那人翘着嘴,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含含糊糊地念叨了几声:“遥遥……遥遥……”
可唯独这一回,他不想再牵扯进岑驳遥的因果之中。他想了无数个理由,为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也许是因为兆玉瘟实在难缠,他恐怕无法脱身。也许是因为岑驳遥这个身份本身的因果就将近了,他应该离开了。
可是到头来,到头来,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想要结束这一程,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不是属于他的东西,那不是属于「佚名」的东西。
泥人不是,身份不是,同兆玉瘟的因果不是,爱更不是。
岑驳遥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兆玉瘟睡着的样子。他起身,打算离开,但是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绊住了一样,怎么也移不动脚步。他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在岑驳遥生辰那一日,兆玉瘟在盛放的烟花下落在他唇角的那个吻。
他驻足了片刻,俯下身,在兆玉瘟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小声说:“这个也还你了。”
—
兆玉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早自个儿破屋的床上了,全身上下的伤口也简单地处理过了一遍,做好了包扎。屋内的柴火也是新添过的,温暖而又舒适。他从床上坐起来,环视四周,却看不见岑驳遥的身影。他快速披了件衣服,走出门去。
门才被推开,兆玉瘟就看到了被放置在门口的那样东西——是那个他先前送给岑驳遥的那个泥偶。上头还盖着那人的斗笠,似乎是不忍心它被这漫天的大雪覆盖。
可即便如此,在岑驳遥离开的时候,他仍然将它留在了雪地里,就像留下了一个荒凉的念想。现在,那泥偶已经同干涸的大地一起被覆盖的冰雪冻了起来。
兆玉瘟弯腰,从地上拿起那个泥偶。由于被冻得太久,泥人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经开裂,变得不成样子。他抬头望着某个方向,仿佛还能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也许那是岑驳遥离开的方向。
一片雪花轻轻落在他的唇角上,顷刻之间化为水。
8.
晚上的雪越下越大,回镖局复命后。佚名孤身一人,拖着一身的伤痛回了家——就像他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骨骼是不痛的,伤口处更是撕扯得难受。
一回家,他便瘫倒在了床上。
也许是因为带着一身陌生的气味,照照跳上了床,轻轻撕咬佚名的手指,似乎是在表达着不满。佚名疲惫地搭上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揉了揉:“照照,对不起。”
照照喵了一声,凑到他缠着绷带附近的皮肤边,蹭了蹭,又轻轻舔了舔。随后躺在了佚名的枕头旁边。
其实佚名是给照照准备了猫窝的,但是照照不爱睡那个,总喜欢挤在佚名的枕头上。好在他勉强算是一只爱干净的小猫,舔毛也舔得勤快,佚名就由着他去了。只是无论怎么舔,它那一身黑毛总是咋呼呼的,佚名不得已,只能每几日给他用木梳子梳一梳。
很快,枕头旁边传来平和而规律的呼噜。照照的尾巴搭在佚名的脖颈上,很快让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变得温暖了起来。
在他半梦半醒之间,他能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刮蹭自己的脸颊。他知道,那是照照在舔舐他的眼角。
佚名没来由地想,也许以后,他应该多注意一些,少受些伤。
至少,他还有照照。
9.
为了暂且从兆玉瘟身边逃离开,也为了寻找新的身份,岑驳遥开始频繁地接镖。
林中劫镖的贼寇装备精良,身手也不错,好在镖局这次派了足够多的人。战况颇为胶着,岑驳遥刚刚一刀斩杀一个盗匪,正想去支援一旁的同僚,就被一个看着相当强壮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岑驳遥不动声色地爬起,蹲靠在树下,警惕地看着他:“这话怕是说早了。”
“哟,嘴还挺硬呐。”男人轻蔑地笑了两声,“你们华阳山最横的山匪都栽咱兄弟们手里了,别提你这点臭鱼烂虾了。我劝你们啊,趁早......”
“谁?”岑驳遥打断他,心脏几乎是漏了一拍。
“什么谁不谁的?哦,你说你们那山匪啊,就那个姓兆的,兆玉瘟,好像是这个名儿。和我们老大一早结了梁子,嘿,正巧给我们逮住了。”他拿起手中的刀,邪笑着一步步靠近岑驳遥,“怎么的?你是他相好的?惦记他啊?别急,哥几个马上送你上路......”
接下来的话,岑驳遥都听不清了。他的思绪被生生钉在那个名字上——兆玉瘟。
不可能。
男人亮着刀,一步步地靠近他。在对上那把磨得锃亮的长刀时,岑驳遥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因为他在刀身的反射下,看清了自己的表情——
往日那张淡漠的脸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狠戾又阴翳的神色,岑驳遥从没有在自己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但他对这个表情却并不陌生。
因为这个表情和当时兆玉瘟看到自己受伤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岑驳遥努力地思考与辨认自己心下的感情。是憎恨?是愤怒?抑或是悲伤?
有。但不对,都不对。
在他带着凶戾的杀意起身、不顾那人刺过来的刀剑穿透他的身体,直直用弯刀刺穿那人气管的时候,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雪天,被他抛诸脑后的议题。
如果爱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
爱?
可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他想回去,他想问问清楚兆玉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他想回去,因为他想见到兆玉瘟。
迅速处理好伤口后,岑驳遥孤身一人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华阳山下的小镇。在那个熟悉的巷口,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的身影。
他上前,拽住人群间表演的兰渃洇,问他:“兆玉瘟呢?”
兰渃洇颇有些意外,待到看清是他,方才遣散了周遭的众人。他收敛了些神色,回答道:“死了。”
“带我去看他......”
“连个全尸也没有。立了个衣冠冢,就在他那茅草屋外。”
岑驳遥松开了手,转头就走。
“等等。”兰渃洇叫住他,“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他在随身的布包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缠着青布的小包递给岑驳遥。他将缠绕着的青布扯开,布包里头是那个熟悉的泥人,还带着一些温度的。
是他曾经还给兆玉瘟的那个泥人,只是有些不大一样了。他正端详着,兰渃洇突然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岑驳遥手中的动作一顿:“他没告诉你?”
兰渃洇摇摇头:“他说他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他只说反正你肯定不是岑驳遥。”兰渃洇耸了耸肩,“你不愿说便也罢了。反正那家伙好像一开始就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
离开的路上。岑驳遥拿起那个泥人,反复端详着。似乎是因为被在雪地里放久了,泥人的下半部分有些开裂,因此被兆玉瘟改成了一个坐在石阶上的姿势,旁边还趴着一只猫。那猫脖子上系着一根黄色的带子,正是先前兆玉瘟从噜噜腿上取下来的那根。他将那泥人翻了过来,看到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
——“我不知名的爱人。”
我不知名的爱人。
佚名。
佚名懵懵懂懂地往回走。
幸运的是,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是爱。
幸运的是,他不用再是岑驳遥,也不用再是他此前经历过的任何一个身份。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兆玉瘟“不知名的爱人”,他是佚名。
不幸的是,他明明才管中窥豹地理解了一部分自己,才理解了一部分爱,就紧接着要去理解死亡。
不幸的是,他才跌入红尘,他的爱人已经离开他了。
好在他并不需要思考怎么办——镖局总有拿命去赌的任务,他只需要接下,动身,接着便什么都不用去想。反正那根牵着他的线已经不在了。
只是临走前,他还是去了兆玉瘟第一次和他搭话的那颗柳树下,坐在了那级石阶上。他掏出一个肉包,猫儿们一如即往地围了上来。
佚名低着头,一言不发将包子掰成一块,又一小块。他等了许久,直到手中的包子已经全数进了猫儿的肚子里,直到太阳也渐渐有了西沉的迹象,也再没有一片阴影落在他的头顶,再没有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声音响起:“小兄弟,喂猫呢?”
于是,佚名起身,拍了拍褂子上的尘土。他踩着脚下沁着点点深色的土壤,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心想,明天再来吧,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就这样,镖师养成了喂猫的习惯。江边柳树下的第三级台阶成了他最经常出现的地方。不走镖的时日里,江面映着镖师各种各样的身影——除了那身织金线的一袭红衣外,还有闲暇时日里身着浅色便服的佚名,走镖回来受了重伤、周身缠满绷带的佚名……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佚名固执地等待着一个人。
是一只猫。
只是一只猫。
在他的恍惚和错愕间,那只猫已经相当自来熟地用爪子逗弄起他斗笠上的红色飘带来。
佚名盯着那只猫的脸看了片刻。那猫全身上下的毛乱糟糟的,满是尘土与野草。看毛色,是“乌云盖雪”的花色——这在野猫之中其实并不少见,只是它左边的嘴套上,眼睛的下方,有一块黑色的污渍,像是一粒落上去的芝麻。佚名用拇指用力搓了搓那块黑色的污渍,猫被他用力的动作惹得龇牙咧嘴,但也受着了,只是那块污渍纹丝不动,他仔细看去,发现那是一块黑色的斑纹。
无端地让他想起了某一个人。
佚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奶牛猫炸炸的毛,动作轻柔,就像抚过爱人乱七八糟的长发。
因为是在江边遇见的,所以佚名给他取名叫照照,取自“江月何年初照人”;佚名给他取名叫照照,取自“兆玉瘟”。
照照,兆兆。佚名对兆玉瘟的思念都寄托在了那只猫的身上。
10.
兆玉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突然变成了一只猫。起初,他只当是自己造作不善,被业报罚去了畜生道。
但猫到底是猫,小小的脑袋想不清这么多的事情,兆玉瘟变成的照照只能跟着自己的本能行事——
猫天生爱干净,一有机会便洗澡。但在见到佚名前,照照一心想去他们相遇的地方,它走了很久,直到身上沾满了泥土与灰尘。
在那个阳光极好的春日里,他作为一只猫,再一次见到了佚名,他用肉垫拨弄他斗笠上的红色飘带,就好像用指尖缠绕起爱人身上那一根红色的线。佚名将他带回了家,他看到噜噜,想起了前世被它狠啄一口又无可奈何的仇,气急败坏地追着噜噜沿街跑了两圈。
佚名总执着于给自己吃那写难吃到狗吃了都得吐的猫食,照照对此相当不满——就不能来点烧鸡烤鱼,好好供着猫大爷吗?可是他愿意去多啃两口那难吃的猫食,为了佚名能够在遛他时多出去走走——他已经将自己关了太久了。
在秋天,在岑驳遥生日那天,他看着佚名对着泥人独自落泪,知道他是在思念自己。照照不愿意看到佚名继续难过,于是,他跳到桌上,一把将茶壶打翻在地。等佚名收拾好他俩和一地的狼藉后,照照在床头上舔着未干的毛发,他敷衍地舔了两下,就躺了下来,露出柔软的白色肚皮,佚名把手伸过去撸了两把,照照舔了舔他的手。
还有在那个冬天,佚名受着伤回到家——他总是这样,自从兆玉瘟死后,似乎他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了。照照作为一只猫,能做到的事情大抵很少,但他依旧希望能够留住佚名,留住自己的爱人。
兆玉瘟陪伴着岑驳遥走过了一个春夏秋冬,照照也陪伴着佚名走过了一个春夏秋冬。哪怕佚名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兆玉瘟,也没有关系,自己陪着他,作为一只猫,也很好。
照照是这样想的。
他到底是一只猫,小小的脑袋想不了这么多的事儿。
只是——
11.
佚名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只猫就是兆玉瘟了。
或许是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有粗糙的小猫舌头在舔舐他眼角的时候。照照用一片湿润拭去了另一片湿润,短暂地溶解与抚平了他灵魂上的裂痕。佚名伸出手,把猫揽入怀里,在半是清醒的幻梦中念他的名字:“兆……”
猫被他圈在臂弯里,“喵”了一声算是答应,又用潮湿的鼻尖去轻蹭他的嘴唇。
亦或许,佚名从一开始就知道猫就是兆玉瘟。从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的那一刻起,佚名就认出了他,因为照照看向他的眼神之中并没有猫天生自带的警惕,而是——温柔的、狡黠的,这种眼神他见过的,在兆玉瘟的脸上。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过奶牛猫炸炸的毛,动作轻柔,因为他在抚摸爱人乱七八糟的长发。他一直隐隐约约知道,但是他一直假装不知道,既是害怕猫不是兆玉瘟,也是害怕自己一旦认出他来,他就将再一次离开自己。
但是照照并不知道这一切。所以,他并不知道,当他被猫的本性驱使着盯着窗外的斑鸠哈气的时候,佚名在后头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极其绵长的思念和疼痛。照照扑向帘子,竹片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窗外的鸟儿立刻便展翅飞走了。等到他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屋内的时候,佚名已经再一次坐在桌前写他的文书了。
方才落在纸上的小篆被水晕开些许,佚名撕下那一页,团成一团丢在地上,照照于是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去追那个纸团玩。
可惜照照还是离开了。在那个刚开了春的季节,在那个兆玉瘟离开的季节,佚名从镖局回家,推开门,再也没有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冲出来迎接他。照照消失了,留下佚名一个人,一屋子的毛,以及吃了一半的猫食。
照照总不爱吃猫食,每次都把猫食里伴着的鸡肉干吃完,回头饿了再兴致缺缺地啃两口猫粮,接着想尽办法去偷别家挂在屋檐下的鱼,或者向佚名讨吃的,一以贯之地坚持他还是人时的口味。现在,照照的饭盆里还剩着半碗猫食,佚名捡起一粒,放进嘴里。
……真他妈的难吃。一股剧烈的腥味从舌根灌进胃里,又从他的五脏六腑中翻涌出来,直叫他想干呕,眼角也被刺激得流出几滴眼泪来。怪不得照照嫌弃这个。
佚名往里头添了一大把肉干。
第二天,肉干一块也没有少。
照照真的走了。趁着佚名不在家的时候。就像兆玉瘟一样。如果能见上他最后一面,佚名还想要好好撸一撸他那头乱毛,然后再抱抱他。
但是照照曾经来过,所以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上都粘满了黑白相间的猫毛,乱七八糟的。佚名突然就不舍得离开了。
他心想,再等等吧。可别浪费了那半袋猫食。
就这样,镖师恢复了喂猫的习惯,也重新捡起了惜命的本能。佚名在阳台上晒了很多鸡肉干,照照爱吃这个,他想别的猫也应该爱吃——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半袋猫食很快就喂完了,但是鸡肉干还剩下许多,佚名于是又去镇子上的猫食店里买了几袋。
也许是他实在缺乏养猫的天赋,总是掌握不了肉干与猫食配平的技能,又也许是水边的野猫总是一茬接着一茬,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将佚名拘在了人间。
还是镖师的时候,佚名总是去那片江边的柳树下喂猫。后来岑驳遥为人所害,他成了白苑,也离开了华阳山下的小镇,去了邬景镇定居。
换了皮囊,换了身份,换了地方,但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比如佚名永远是那么地招猫喜欢,比如每只猫身上都有照照的影子,再比如说他一如既往的思念。
窥灵报社在邬景镇的西南面,连郡之租了个日晒相当旺盛的院子。午饭后的闲暇时光里,佚名蹲在院墙下,拿着鸡肉干逗着猫儿。
一片阴影突兀地落在他的身上。佚名全身颤了一下,他怔了几秒,才抬起头,逆着光,他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头发乱糟糟、身上缠着黄色粗布的青年来。
他挑眉,看着佚名,一副来找茬的样子,冲他打招呼:“小兄弟,喂猫呢?”
------
一些碎碎念:
第一次尝试这种比较特殊的叙事方式,因为不确定大家看完后会不会觉得有些疑问,所以在这里解释一下:
此外,有一些小小的伏笔,比如是在佚名看见泥人底下的那句话之后,他才从“岑驳遥”变成了“佚名”。所以在双线叙事的过程中,兆哥线的称呼都是“岑驳遥”,而照照线的称呼是“佚名”。至于这个“佚名”怎么样真正地变成“佚名仔”,又是下个阶段的事情了w
瞎涂的,动作参考安妮卡列尼娜
非常好设定使我的画笔旋转
配音老师
阿b守墓人配音:moral墨殇
阿b采访配音:飒法尔
我是伊塔
完蛋……我好喜欢联合里灵犀这个行礼的等待动作……我甚至特意放慢了一下速度作动图,然后还卡了节奏剪辑一个……这个行礼配合后面随意的坐姿呃呃呃呃呃呃呃好带感
试着做了
1
血迹被拖得很长。
密密麻麻的长针把家主死死钉在大厅天花板正中央。
他像个吊瓶,不停往下滴着黑水。
缠绕他的红线从天花板垂落,我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江城的雨一直在下。
独眼管家将家主生前的笔记递给我,他说这里面或许暗藏关键信息。
我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一行书写潦草的字迹。
【家规第一条:请立刻杀死管家。】
怎么回事,我记得第一条家规并不是这个。
管家是否看了这本笔记?如果他看了这本笔记,那他将会对看了这本笔记的我采取什么行动?
“您是发现关键信息了吗?”
管家突然开口,他的独眼像一个探头,紧紧盯着我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家族中出现了叛徒,”我转身大步朝前走,与......
“家族中出现了叛徒,”我转身大步朝前走,与管家拉开距离,“你去,去告诉所有负责人,今晚八点紧急召开家族会议。”
需警惕管家,管家现在还不能杀。
我的处境很危险。
仿佛在房间的角落里,正藏匿着一个吃人的怪物,它在暗处默默注视我。
杀死家主的人本想取代家主,但他没想到家主的一行遗书展开,我临危受命。
他们的目标现在是我。
走进书房后,我重新翻开笔记。
【家规第一条:家主务必牢记以下几点。】
【1.你不能信任任何人,也决不能任何人都不信任。】
【2.家族中存在失智者,你必须警惕。】
【3.进入房间也许能躲避危险,也许会让情况更糟。】
【4.想尽一切办法,千万要阻止庄园内花鼠的数量疯狂增长。】
【5.远离搬运梯子的人。如果它们看见了你,请你尽快决定下一任家主由谁担任。接下来,就是为家族荣誉而战了。】
【6.预言家的确能预知部分未来,但是否要认可他的话,你必须深思熟虑。】
【7.不存在红色星空,存在即不合理。】
【8.坚定自己的信念,坐稳家主之位,直至死亡来临。】
【9.牢记,家主只能为家族荣誉而死。】
笔记跟之前不一样了。
第一条家规发生了变化。
我继续往后翻,出现了一道填空题:
“我可以帮你杀一个人,请你写下他的名字。”
再往后,就是一些普通的记录。
“运移时易,择福宜重。”
笔记本的最后,夹着上一任家主的一行遗书。
这句话表达了他对我的期望。
别人都说,家主是那么一位人,痛苦时也不动声色,绝望时依旧彬彬有礼。
我突然怀念起他来。
我只是家族中不起眼的小辈,仅见过家主几面。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记住了我,并选择我作为下一任家主。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书柜里发出一阵骚动。
书柜的大小怎么可能容纳下一个人?这一刻,我在脑海中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能把全身挤进去正方形盒子的怪人。
我拿起随身携带的折叠刀,走到书柜面前。
打开书柜,里面竟然是一只蓝毛鹦鹉。
“你好!你好!你好!”
2
我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听见会议室内传来的各种各样不满的吵闹声。
“凭什么?凭什么他当家主?”
“等他来,咱们给他个下马威!”
“直接把他干掉算了,或者逼他滚。”
听到这些话,我一脚把门踹开,大步走到会议桌前。
我将匕首狠狠往桌上一插,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扫视众人。
“吵什么呢,吵给我听听。”
“害怕!害怕!害怕!”蹲在我肩膀上的蓝毛鹦鹉缩起脖子叫了三声。
“怕个鬼!你算个什么玩意?!”
他们当中看起来比较健壮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握着拳头朝我走近。
我迅速拔起桌面上插着的匕首,挥手朝此人掷去。
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随后又有不少人朝我扑来,结果都被我扭断了脖子。
“还有谁不服,站出来。”
“站出来!站出来!站出来!”
剩下的人全部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你还是这脾气。”
倚门站着一位男孩,满脸严肃的模样,把一身的休闲装穿出了西装味。
他是我的堂弟付予,他脱离家族已经很多年,甚至不再用“付予”这个名字,我听别人都称他“Rain”。
“你怎么来了?”我朝他哼了一声。
“来捣乱,顺道看看你吃瘪的样子。”
我知道他其实是想来帮我的忙。
付予还带了一个人来,这人穿得花花绿绿,站在我们这里显得十分显眼。
在我面前晃时,他就像一盆移动的仙人掌。
我转向剩下的家族负责人,并向他们提出一些要求。
“红色星空即将降临,所有人,待在庄园内,不可随意走动。
“自作主张者,杀。”
一听到“红色星空”,在座的大多数人“唰”的一下白了脸。
他们回想起了很多可怕的经历。
我也有巨大压力,但只要能撑过这特殊时期,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红色星空是失智者最后的机会。
我有两个任务,一是找出他们,给上一任家主报仇。
二是在特殊时期,将家族损失降到最小。
“付运择,其实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小心家里多余的房间,不要进去。】
“Rain队,咱看也看过了,说也说了,是不是可以回公司了?”穆枫对于红色星空,心中似乎也有忌惮。
付予摇了摇头,他看向窗外:“来不及了。”
夜空诡异地出现类似火烧云的景象,繁星镶嵌其中。
【不存在红色星空,存在即不合理。】
红色星空的出现,使存在的所有事物都有可能变得不合理。
窗外传来老鼠的叫声。
我走到窗边向下看去,一只比猫还大的花鼠正叼着被咬死的白猫四处窜。
比猫还大的老鼠,不合理。
庄园内危机四伏。
“它们!它们来了!”管家突然冲进会议室,并将门反锁上。
隐隐约约,走廊回荡起铁皮的碰撞声。
我翻开笔记本,想寻找一些提示。
【家规第一条:会议室内请安静。】
3
【在会议室内保持安静,可获得绝对安全。】
【触发条件:漆黑的房间。】
意思是,在环境黑暗的前提下,在会议室内保持安静就能躲过这场危险?
屋外狂风呼啸,我知道恐怖的暴风雪即将来临。
“不想死的,接下来就别发出声音!”我将第一条家规的内容告诉了其他人。
“如此说来,家主,你肩膀上的麻雀简直是个定时炸弹!让我帮你把它掐死好了!”
说话的人叫付水,家族负责人之一,他是个没耐心的单身大龄青年。
“鹦鹉!鹦鹉!鹦鹉!”蓝毛似乎想要纠正付水的错误。
“不用。”我将目光移到天花板。
我对聪明的动物总是有更多耐心。
蓝毛并没有犯错,我不会杀它。
但它如果犯了错,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漆黑的房间,对于漆黑的要求是什么?
房间现在的状况是否能满足条件?
相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下的情况对我们是更加有利的。
但我不敢冒险。
可过之,不可不及。
我毫不犹豫拉上了窗帘,这下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地面开始隐隐有些颤动。
听声音,像是一群穿着铁皮铠甲的家伙正朝会议室逼近。
家族历史中对它们有过描写。
它们是手握长剑的无头骑士,闻红色星空而来,随红色星空而去,所到之处,横扫无敌。
几乎跟搬梯子的人一样,存在,但无解。
好在它们的目标只是红色星空,那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东西。
有东西在砸门。
它们来了。
除了我、付予和穆枫之外,还剩其他11个人,失智者就在他们当中。
为了确保预言家的安全,我站到了他的身后。
预言家是一位长着白色山羊胡、穿长衫的老人,他看上去对所有事情都漫不经心,面对危机总是无比乐观。
随着“咚”的一声,门被砸开。
或许是对它的不完全信任,我伸手捏住了蓝毛的嘴巴。
听声音,它们只是站在门口,好像并没有进入的意思。
这时我后背感受到了一股推力。
有人推了我。
可惜他没成功,我站得很稳。
右侧传来有人向前趔趄的声音,我看不清。
“靠!谁推我?!”
那人被发现了。
是谁动的手?
被推的人想跑,但即使他不再发出声音,也在劫难逃。
从今往后,他也没有机会再发出声音。
暗中有人挥舞长剑!
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我的脸上。
4
我扭头,皱眉。
等我抓到是谁干的,我弄死他。
我平生最讨厌自己的计划被别人打断。
那家伙,还没有我肩膀上的鹦鹉懂事。
强行按下心中的那团怒火,我现在必须忍住。
还剩10名嫌疑人。
失智者没有再动手。
度秒如年,在我的耐心濒临耗尽前,无头骑士终于走远了。
“蓝毛,去把窗帘拉开。”
蓝毛听罢便拍动着它的大翅膀,咬住窗帘拉开,让夜空中的红光透过窗,洒落会议室。
大理石地面仿佛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光芒。
管家拿出白色手帕为我擦拭干净脸上的污迹。
我不会问他们刚刚发生的事是谁干的,决不会有人承认。
我身后站的人是付水。
“家主!我冤枉啊!真的不是我干的!”付水发现我在看他,吓了一跳。
从口袋中掏出折叠刀,我朝空中抛出又接住。
我翻开笔记本看了一眼。
【家规第一条:立刻杀死付水。】
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个家规,有时候能无限放大持有者的疑心。
当我不完全信任管家时,它让我杀死管家。
现在它又让我杀死付水。
疑心太重,谁也不信任的人有可能会被笔记控制,变成杀戮机器。
这就是【你不能信任任何人,也决不能任何人都不信任】的原因。
我合上笔记。
被推倒的人,身后站的是穆枫。
首先穆枫没有动机,其次失智者不会冒险留在有最大嫌疑的位置。
“疯子!我们这里有疯子!失智者都是疯子!太可怕了!我要走了!”
我上前两步,拿起桌上的匕首扔到会议室门上:“谁敢走?我倒要看看谁敢走?!”
“家主,那……那你总不能让我们冒死留在这里……”
我笑了笑,后退一步倚着会议桌调侃道:“为家族而死,虽死犹荣。”
付家众人沉默。
“我不是付家的人,我能不能走?”穆枫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行,走了就别回来。”付予心不在焉的将手插进裤子前口袋。
“哎呦喂,Rain队,你这说的什么话?”穆枫眼珠一转,话锋一转,“我们可是好兄弟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呢?真是!”
我没有继续追问刚才的事,失智者迟早会露出马脚,解决他们并不是问题。
当下最重要的,是应对即将来临的那场暴风雪。
我走到窗边向下看去,屋外花鼠的数量似乎有所增长。
“去,把狗全部放出来。”我吩咐管家。
家族历史上,就有家主用猎狗成功控制了花鼠的数量。
【红色星空会提前离去,但它们的来势也会更加汹汹。】
预言家有了新预言。
它们,应该是指红色星空所带来的一切诡异。
光线倏然暗淡,暴风雪已然来临。
庄园停电了。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朝会议室外走廊照去。
金币和五颜六色的珠宝洒落一地。
【红色星空带来了贪财的国王。】
5
家族历史曾记录,贪财的国王挖掉了自己的眼珠,只因为那看上去像两颗罕见的珍珠。
国王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会对我们手软。
“我付家的钱!!!”付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肉疼叫声,“家主你不要拦我,我去跟他拼了!”
付钱是一位留着小胡子的微胖男人,他主要负责掌管家族的财政。
他十分心疼地弯腰捡起地面散落的宝石,用衣服兜起来,然后又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寻找能够收纳财宝的地方。
付钱能瞬间反应出为付家利益考虑的行为,说明他潜意识里应该是效忠家族的。
潜意识决定意识,意识决定行动。
如果这一切是付钱装出来的,那此人的城府实在太深。
“付运择,外面的暴风雪有问题,”付予沉着脸走过来,“屋外的警卫看上去全被冻死了。”
气温确实是越来越低了。
我扶墙,顿觉指尖冰凉。
墙壁竟然结了薄冰。
【今晚的暴风雪,会带走我们当中的很多人。】
我再一次想起预言家的预言。
“嗦嗦嗦。”
前方漆黑的走廊上,响起又像风声又像笑声的声音。
听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我用手电筒朝前方照去。
什么都没有。
“他在天花板上。”
付予冷冷抹掉滴落在他肩膀上的不明透明液体。
我将手机一转,光线洒在天花板上,有个人型生物蜘蛛一般趴伏于付予的正上空。
他身披红色毛皮华服,绣满珍珠,闪闪发亮。
由于无尽的贪婪,他并不快乐,头发掉落得仅剩几缕。
一顶由宝石和黄金制作成的皇冠死死卡在他的头颅上,鲜血在皇冠周围凝固。
他紧盯付予的宝蓝色宝石般的眼睛,垂涎三尺。
被发现后,他立刻跳落地面,他虽然瘦弱,但是强壮有力。
他掐住付予的脖子,将其按在墙壁上。
薄冰像藤蔓一般蔓延,付予的衣服上迅速结起一层白色结晶。
我从穆枫外套上拽下三颗纽扣,往国王手腕掷去。
由于疼痛,国王松了手,付予也趁机一脚踢开国王。
“多谢。”付予走到我的身边。
“谢什么?手没劲,手滑而已。”我甩了甩手。
“Rain队,这个要报销啊!”穆枫指着外套少了三颗纽扣的地方,露出要哭的表情。
“应该的,应该的,”付钱将三枚金币放在穆枫的手心,“救我们付家的人,是应该要支付报酬的。”
“再说一遍,我跟你们付家没关系。”付予厌恶地瞥了付钱一眼。
此刻,国王已经将目标转移到我身上。
“除了脾气暴躁,你这位新家主还有什么本事?!”
国王将他空洞的眼眶对向我。
“知道我脾气不好,你还敢尝试激怒我?”
我将弹簧刀从口袋掏出,扔到半空,调整握刀的位置后,弹开刀刃。
我平生最听不得,有谁说我脾气暴躁。
6
“你听……回廊风告诉我,你马上就会死在我的手上。”国王嘴角诡异上扬。
“那——让我用行动告诉你?究竟谁死在谁手上。”
付家的财宝被这种货色偷了,说出去,付家岂不成了江城笑柄?!
国王从他的腹中抽出一根较细的黄金长杖,他把手伸的很长,将长杖朝我重重砸来。
黄金的硬度不高,是柔软的金属。
国王好像并不明白,黄金并不适合用来当做武器。
我抬手握住长杖,在我和国王两股力的施加下,长杖发生了弯曲。
国王见此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怎么可能?黄金是世界上最无敌的!”
“是你自认为吧,”我狠狠一拽,长杖连着国王的右手臂一起被我拽了过来,“事物的价值不过是主观付予的。”
我将长杖往后一扔,付钱急忙接住。
这位国王多少有些单纯得可爱了。
在他的认知中,黄金是无敌的。
因此他拼命收揽黄金和珠宝,这些他自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甚至把这些东西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
我不否认黄金的价值,但无敌?也太夸张了。
但我也能理解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重的东西,有些人会把这些东西看得比自己生命重要。
往高了说,这些东西或许是人们自己内心的信仰原则;接地气一些,或许是某个人或某件物品。
人总是有执念。
有些放不下的执念,是害人不浅的。
在国王愣神间,我向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我单脚踩在他的腹部,微微弯腰,用匕首抵在他的喉咙。
“怎么,看看,现在谁死在谁手上?”
国王举起他剩下的一只手,举到我的后背,打算用他锋利的五指,刺穿我的后背。
但他的手被付予扭断了。
“说,你把财宝藏在哪里了。”我居高临下看着国王。
穆枫站在付予身边小声吐槽了一句:“Rain队,这付家家主怎么跟个反派一样?”
“他土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实穆枫说的没错,站在国王的角度,我确实是反派。
但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对错。
站在付家的角度,我算得上英雄人物。
国王沉默了很久,问:“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
“会。”我回答的毫不犹豫。
国王说他把财宝藏在了阁楼,红色星空结束后,财宝会被红色星空带走。
阁楼里不光有付家的财宝,还有他曾随红色星空降临时,抢夺的其他世界的财宝。
他说得很详细,我知道他没有骗我。
“好了,你可以上路了。”
“等等!你说了会放过我的!你言而无信!”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转头问付家众人,“我说了么?”
付家众人拼命摇头。
“你们!你们睁眼说瞎话!”
“好了,别废话了。”
我的匕首刺穿了国王的心脏。
也算是为民除害。
放了他,他仍然会伤害其他人。
无所谓,恶人让我来当就行。
我起身抬头,看见走廊右侧缓缓出现了一扇红色的木门。
【小心家里多出来的房间,不要进去。】
但刚上楼梯,穆枫却说少了一个人。
我回头,用目光扫了一圈。
嫌疑人还剩9名。
付水不见了。
7
“付水肯定是失智者!”
“我早看他不爽……呃,不对劲了!”
“可恶,他上次欠我的五块钱还没还!没想到他为了不还钱,竟然选择背叛家族!”付钱用袖子抹眼泪。
“喂!不是这个原因吧我说!”
付家众人开始吵闹。
“行了,吵什么?先上楼。”我有些不耐烦。
楼梯被一层薄雪覆盖。
【暴风雪将会穿透一切,我们有必要做好御寒准备。】
预言家得到了一条新预言。
能感受到,凛冽寒风已经穿墙迎面扑来。
预言家曾说,今晚的暴风雪将会带走我们当中很多人。
我必须想办法将死亡人数降到最低。
我们选择进入二楼较小的一间卧房,由于停电,无法使用空调等发热电器,我便让管家拿来些食物和保暖衣物。
其余人负责将厚厚的棉被铺满卧房地面。
必须要熬过今晚。
借着烛光,我倚门翻开笔记。
【家规第一条:小心不怀好意的出题人。】
【每答错一道题,暴风雪就会带走一个人。】
【答题期间,请勿离席。】
【确保窗户已经关上。】
【确保窗外没有梯子。】
门明明已经反锁,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你好,我是出题人。”
一名戴着眼镜的高瘦男子站在门口,他穿着破旧的白色衬衫,皮肤被冻成青灰色。
出题人进来后,房间内的光线全都暗下来。
他缓缓坐了下来,翻开随身携带的书本。
“准备好开始了吗?”他看着我问。
我走到窗户边,窗户上关上的,但当我朝下方看时,我看见一架木制梯子。
看不清梯子下面有什么。
是搬运梯子的人?
“答题首先要理解出题人的意图,顺着出题人的意图就可以轻松解题。”付钱在跟穆枫侃侃而谈。
“要是出题人想让我们死怎么办?”
付钱哑然。
我推开窗,伸手将梯子一推,梯子倒下。
“可以了。”我重新关上窗户。
“那是一个凉爽的秋天,时钟指向上午十点。”
随着出题人的声音响起,周围的景象迅速发生变化。
“咖啡店发生了一桩谋杀案,你们当中,存在3名凶手。
“请听题:杀死你们当中的三个人,他们就是凶手。”
出题人话说到此,嘴角上扬。
想要答对题目,就要杀我们当中的三个人?
“如果弃权,什么结果?”我问他。
“那我会随机杀死你们当中的一个人。”
所以说我们现在有两种选择:
1.自主选择杀死三个人。
2.出题人随机杀死一个人。
不管怎么选,都有人要死。
这是一道,必错题。
不愧是“不怀好意”的出题人。
对我们而言,只要先出手杀掉三个人,就能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但站在家族的角度考虑,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8
我的余光看见咖啡店的屋顶天花板有一扇窗户。
窗户有要打开的意思。
窗户外有一架梯子。
搬运梯子的人又来了。
我必须尽快解决问题,然后把窗户关好。
“弃权。”我说。
“不可以弃权啊!要是他杀你,我们可怎么办啊!”付钱扑上前抱住我的左腿,“要不让我死好了!”
“闭嘴,你太吵了。”
我最终仍然选择弃权。
出题人从床底拿出一把铁锄头,他将锄头放在地面,并且旋转:“锄头的末端指到谁,我就杀谁。”
“我也要参加吗?没想到出一次差,还要把命搭上。”
穆枫双手合十,不停小声念“不要指到我”这五个字。
付钱瞪了穆枫一眼,大声念“不要指到家主”,并且声音盖过穆枫。
穆枫不服,提高声音。
最后演变为两人对喊。
“小混蛋,就你声音大?”
“怕你啊?!”
我忍无可忍。
“够了!”
我一手揪住穆枫的衣领,另一只手揪住付钱的衣领,把他们两人往后一拉,按在地面。
甩了甩手,我抬眸看向出题人,“你继续。”
出题人旋转的斧头停下,被指到的人是——付清。
付清脸色有些奇怪。
惊讶且略带不甘心。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冷得人头皮发麻、呼吸困难。
“大冰块!大冰块!大冰块!”蓝毛大喊。
付清全身被冰块包裹,变成了人形冰雕。
出题人微笑着弯腰,高高举起锄头,往付清身上狠狠一敲。
冰块像破碎的玻璃四溅开。
有一块锐冰划伤了付予的手背,他习惯性摸了摸右手。
“答题结束。”出题人朝我们弯腰鞠躬。
周围景象恢复正常,变回房间的样子。
我立刻跑到窗边。
当我打开窗户,打算推梯子时……
我看见了。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那搬运梯子的人。
【远离搬运梯子的人。如果它们看见了你,请你尽快决定下一任家主由谁担任。接下来,就是为家族荣誉而战了。】
虽然我仍然推了梯子,梯子倒下了,它也暂时不见了,但我知道我逃不掉。
我撑着窗台往楼下看,外面的雪很厚。
回头,房间内多出了一扇门。
我留在这里,他们会很危险。
“付予,这里的人交给你了。”我轻咳了一声,随后毫不犹豫翻窗跃出。
暴风雪已经转小,雪的厚度让我能安全落地。
拍了拍身上的雪,我从大衣内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笔。
借着红色星光我如同上一任家主一般,在笔记本最后快速写了一句话:
“付予重任。”
如果我回不去,付家就都交给付予。
这里很冷。
“你冷么?”我问蓝毛。
蓝毛摇摇头。
院子里面的狗也很活泼。
这好像是一场只针对人的暴风雪。
9
花鼠的数量,不出我所料,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让我恍惚中觉得,死亡距离我那么近。
寒风如刺骨冰刀,必须进屋御寒。
我朝一楼大厅的雕花铜门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大厅内部很暗。
“嘀嗒。”
“付、付运择……是你吗?”
是上一任家主的声音。
我抬头,他已经不在原处。
旋转楼梯上闪烁绿色荧光。
红线从我脚边一直拖到旋转楼梯,在我视线的尽头才消失。
“很遗憾,这回我不能走下来见你。
“我已经被感染了,很痛苦,请你杀死我。
“它要来了,麻烦你,立刻动手。”
上一任家主的声音由旋转楼梯处传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痛苦时也不动声色,绝望时依旧彬彬有礼。
我平生第一次犹豫了,我怕我下不了手,然后死在他的手上。
我想起笔记本上的那道填空题。
拿出笔,我快速翻到那了一页,我的手有些颤抖。
写,还是,不写呢。
“失智者是谁?”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书写前任家主的名字。
“他已经来了。
“付运择,付家往后便交给你了。”
他话说到此,我也写完了他名字的最后一笔画。
他已经来了。
他在哪。
我回首,付予正朝我走来。
“你来找什么死?”我有些烦躁。
付予的出现是我计划之外的,我不喜欢这样。
“你有什么想不开?耍帅跳楼?你一个人行吗?”
我双手抱臂,稍稍歪身,看见付水正从旋转楼梯处下来,站在付予身后。
果然是他。
“小子,别挡道,”我重新站直,走上前一把推开付予,“你看好究竟行不行。”
我冲上前一脚踹在付水的腹部,架起他的肩膀就是一个抛摔。
他脸紧贴地面,一动不动,我看见他的后背在轻微颤动。
我凝眸,看见他的后背上赫然出现一张人脸。
一张巨大、狰狞的笑脸出现。
是带有挑衅的、阴险狡诈的笑容。
我从口袋摸出折叠刀,举手一挥,它的脸上出现一道巨大的伤口,流出紫色的液体,滴落大理石地面,留下一个黑坑,升起一股白烟。
我甩了甩手,将刀身往它衣服上擦了擦。
随后将匕首深深刺入,往下一划。
付水的腹部被刺穿,他拼命想翻身杀掉我,嗤,怎么可能。
我起身,将脚踩在刀柄上,用力将匕首按进瓷砖内。
它被我钉死在地面上。
我居高临下看着它,感觉不错。
能拥有胜利,我感觉无比光荣。
生命中,只有荣誉二字,最让我向往。
10
“其他人呢?”
我跟付予并肩走在走廊上。
“交给穆枫了。”
“预言家有没有说什么?”
“有。”
【搬运梯子的人在寻找,它们找到了。】
【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勇气。】
沉默几分钟,我问付予:“如果我让你回家,你愿意回家么?”
“你知道我很讨厌付家,而且我已经脱离家族很久。”
“嗯。”
“付运择,上次我们两个像这样走在路上,是很久以前了吧。”
“嗯,”我目光略微抬高,想起往事,“你当初还没有我裤子长,远看跟我的拐杖一样。”
我伸手放在付予头上,他摇头,歪了歪脖子,躲开。
“付运择,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情商低?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让人讨厌。”
“没有,”我单手插进口袋,“小孩,请你别一口一个‘付运择’,你说话也很让人讨厌。”
“付运择,请你别把我当小孩。”
“哦。”
“你什么态度?”
这时蓝毛也插嘴道:“小孩!小孩!小孩!”
“麻雀,你是不是活够了?”
这时,走廊尽头又出现了多出来的房间。
梯子的影子从门缝挤出来。
我明白了。
多出来的房间可以将搬运梯子的人转移到付家任何地方。
我逃不掉的。
我知道它来了。
搬运梯子的人,要来了。
“付予,你知道这间房间里有什么吗?”
我指着一楼的书房问付予。
“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付家了,我怎么知道里面有什么。”
“你敢不敢进去看看?”
“我为什么要进去?”
“小孩不敢就罢了,走吧。”
“付运择,我有什么不敢?”付予说着走了进去。
“看见里面黄皮的书没有?”
“哪里?”
“你往里面走走。”
等付予走到里面的书架抬头寻找时,我迅速关上书房大门,并把门阀从外面搭上。
“付运择!你干什么?!”
我没理会他,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
“吱啦——”
多余的房间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里面很黑,有绿色荧光忽闪。
一张驼背的人皮缓缓从门缝走出来,它搬运着长梯。
它的人皮里有一盏绿色摇曳烛火。
陈腐的气息从它的身上发散开。
它不慌不忙向我移动,一点也不担心我会逃跑。
因为我和它都知道,我插翅难逃。
11
【牢记,家主只能为家族荣誉而死。】
与它们交战是为家族荣誉,而家主只能为家族荣誉而死。
也就是说,这次我必死无疑?
我对死亡展开联想,万分痛苦。
心脏跳得很快,就跟快要碎掉一样。
指尖有些颤抖,我匆匆翻开家主笔记。
【家规第一条:请立刻杀死自己。】
我对自己能否战胜它存在疑心。
预言家说,放弃也是一种勇气。
它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它朝我举起黑色长梯。
我尝试攻击它。
但我接触它就如同接触到影子,我对它无可奈何。
放弃也是一种勇气?
这就是为家族的荣誉而战?
竟然别无选择,为何不放手一搏?
人究竟要为自己的懦弱找多少借口?!
放弃不是勇气而是逃避。
我想起《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一句话:“人是最勇敢的动物,高唱战歌征服一切痛苦,人的痛苦是最深的痛苦。”
正因为能够直面最深的痛苦,人类的赞歌才是勇气的赞歌。
能勇敢面对痛苦的人,理应获得殊荣。
危机造就天才。
我明明就是天才。
想到这里,第一条家规发生了变化。
【家规第一条:利用红色星空和搬运梯子的人。】
【红色星空笼罩,存在即不合理。】
【当秒针指向12时,选择你想进入的平面,可实现自我降维。】
【限时一分钟。】
搬运梯子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平面。
我点开手机内的时钟。
眼下,我有个风险必须去冒。
12
每隔60秒,我就有一次机会。
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必须一次性成功,因为后面可能还会有变数。
一边闪躲它的攻击,我一边目不转睛盯着秒针。
恰是时候。
我要进入的平面是:搬运梯子的人。
在与它接触后,我变成了映在它人皮上的一张二维图像。
它开始寻找在它眼前消失的我。
希望这个蠢货能早点发现我在它的人皮上。
蓝毛在地上叼起一枚金币朝它扔去。
它低头,终于发现了我。
高高举起手中的梯子,它打算朝我砸去。
这时我恢复了三维立体的形态。
它的梯子就在我的眼前。
与此同时,时钟的秒针指向12。
现在我要进入的平面是:大理石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我躲过了攻击。
搬运梯子的人将黑色长梯刺入自己的腹部,它身体里的绿色烛光熄灭了。
“好玩!好玩!好玩!”蓝毛大喊。
我的运气很好。
又一分钟后,我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气。
“成功了……我果然是天才啊。”
我闭眼感慨一声。
太阳升起了。
红色星空退去。
阳光透过玫瑰玻璃照在我的脸上。
破晓和长夜之间,就像横了一把长剑,把喜与悲的距离,劈开了那么远。
13
“付运择,你把我关在书房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付予和穆枫站在门口,即将离开付家。
“随便你。”
我站在台阶上,垂眸看着付予,冷哼一声,无所谓道。
“Rain队,公司车到了,咱们走吧!”
穆枫就像脚下有钉一样,片刻也多待不住。
“再见!再见!再见!”蓝毛站在我的肩膀上叫。
付予和穆枫上车后,我走到车边弯腰敲了敲付予座位的车窗。
“喂,小子,”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记住了,付家是付家,你哥永远是你哥。有空记得回家看看我,这里有多无聊,你又不是不知道。”
“煽什么情。我忙得很。”
付予扭头看向别处。
我目送黑色汽车驶出庄园。
“走了!走了!走了!”
“嗯,走了。”我摸摸蓝毛的脑袋。
有些失落。
我确信自己肯定失去了什么,但我又不确定自己失去了什么。
或许生命的组成,来自一个个孤独的瞬息。
无所谓,至少我曾经活得慷慨勇敢。
我挽救了危机,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从未知道,无免将来会是点我xp的第一人,无免你是真的帅啊
真理虽帅,但他总归用的是无免的身子,所以四舍五入,无免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