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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觉得好不好笑,反正每次Siri给我讲冷笑话我都觉得好好笑(。)

磨磨蹭蹭一个月没想到当下最后一p那格居然着实应景(。)

空间看见的这怎么少的了我们,狠狠填了…

24年的TF粮,全文2w3,年龄操作,OOC归我

callmebyyourname梗,OK的进。

太长了,分上下,打星号的自己脑补懂的。

纪念一场被翠绿、蝉鸣与娇艳夏意包围的相逢。

不二一家累世生活在九州大分县的腹地,九重町的群山深处,在寡有人知的小村镇——风川——上经营着一家传承了百年的温泉旅店,枫之风温泉旅社。

村里没有通私铁或者JR,每日一班巴士路过,距离最近的大分县大分市需要整整三个多小时摇摇晃晃的公路旅程。就在那样与世隔绝的幽谧山间,向来有着全日本最好的火山温泉,和最好的温泉旅馆,かえでのかぜ。......

村里没有通私铁或者JR,每日一班巴士路过,距离最近的大分县大分市需要整整三个多小时摇摇晃晃的公路旅程。就在那样与世隔绝的幽谧山间,向来有着全日本最好的火山温泉,和最好的温泉旅馆,かえでのかぜ。

旅馆传到不二周助父辈这一代,是由他母亲在打理,外加雇佣了镇上几位手脚麻利的社员,一间只有八间客房的旅店无论忙闲,都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周助的父亲不二秋彦年轻时就外出求学,学业有成,如今已经是九州大学历史学系德高望重的教授了。不二秋彦每年夏休都有回家避暑的习惯,还从五年前开始每年都会选择带一个他看中的学生助教回家里住,帮着自己完成一个课题,年底发表论文的时候,也会把学生的名字好好地署到第二作者的位置上。

但不知为何今年父亲选择带回的不是本系学历史的学生,听母亲说,那是一位修民俗学的博士生,26岁,无论如何,也都是人中龙凤的一颗人类之星吧。

不二这么想着,就第一次见到了手冢国光,在他还不知道那就是父亲本年夏休的学生助手时,在那天每日一班的巴士进港时吵杂得仿佛白日花火炸开在村口的夏意里,热浪喧嚣点燃了日头的午后,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在人海中随意地视线交汇,短暂到须臾。

蝉鸣从那一刻开始响亮。

**

十*岁的不二周助,一位夏休中高中学生,百无聊赖时候在温泉镇唯一的公车车站旁乘凉吃冰棍,那也是要躲进厚厚的树荫里的。所幸车站旁有一颗歪脖子树,不二一起跳,像乘着风一样就蹿上了树,坐在那里咬着棒冰,穿着纯白短袜的小脚一前一后地在空中晃荡,还有两条细长浅白皮肤的腿,年少健美,但架不止某人顽劣,夏天刚开了个头就摔了青青紫紫。

手里的棒冰是车站不远处名为大黑店的小卖部特产,哈密瓜味混黄瓜,除了生产这个冰棍的大黑店店长,方圆五百里只有不二欣赏这种搭配,两人因此成为莫逆之交。

不二在树上等菊丸英二完成他今天的工作,好下了活,和他一起去河里抓鱼。

村子里经营着不止枫之风一家温泉酒店,菊丸家的长辈就开了一家名为彩舞的大旅社,房间数量是不二家的三倍,几乎每日都有客人来来去去,入住、退房,菊丸的工作就是举着牌子写上今日会入住的客人姓名,在车站等候,再将找到他的客人引导至停车场他家的接驳小车上,会有司机将客人们好好地送去酒店。

有人曾经问过为什么彩舞家的接驳司机不能自己兼职这个举牌的工作,非得安置一个菊丸英二,不二笑着说那是因为英二的语言天赋最好,无论来客是日本人、中国人、韩国人、欧美甚至印度的游客,他都能唠上两句,主打一个宾至如归。

小镇就是这样,上了年纪的部分有些古朴,需要一些年轻人的笑声,对此,不二并没有太大的异议。守旧与传统有他的优势,常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下午三点过半,英二迎来他本日的工作,横断巴士缓缓挪入站台,吐出一个个坐了三小时颠屁股到混沌的游客,英二清亮高亢的嗓音划破小镇的宁静,不二因此转头看了看站台,晃荡的小脚一前一后。

忽然,他看到了手冢国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端着冷肃但俊朗的面孔,方正地从巴士上下车,混入潮水般的人群里,依旧拔群,一丝不苟到发梢的气质和镜片后锐利的目光像一阵风一样搅动了风川小镇经年累月的古朴与厚重。

不二周助同学一眼看愣,一吸溜,不小心吞进了嘴里的所有棒冰。

“咳咳咳——————”他猛烈咳嗽起来,像咬到舌头,忍着冰到牙根都疼的刺痛赶紧把冰棒咽入喉咙,才得以喘气,防止自己变成风川有史以来第一位被棒冰冻窒息的小可爱。

这一系列动静引起了站前游客的围观,众人转头才发现树上竟坐着一位好看的少年,深棕色柔顺的短发盖过眉毛,浅眯着的眼睛里蓄有一点咳嗽带来的生理性泪水,闪着淡淡的光。

手冢国光也朝歪脖树的方向看了一眼,短暂一眼,后又收回目光。

“Fujiko”菊丸英二发现了自家好友,蹦跳过来在树下问怎么了,不二还在咳嗽的尾声,趴在树冠上摇手说没关系。英二应了声你跳下来的时候要小心哦,就又转回去接待客人。

不二笑着顺平了呼吸,看着光秃秃的棒冰棍觉得有些可惜,哈密瓜混黄瓜的稀有棒冰,他还没有品出味道呢。不二再看向站台,心想着要是那人还在,得多瞪一眼才算对得起自己的棒冰钱,结果……青年的挺拔身形早已不在。

不二周助小朋友耸耸肩,反身下树,将快要斜铺而来的夏日残阳披到肩上,穿着白短袜的教灵活地瞪入木屐。

但不二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这么快再次见到那个他还不知道名字的青年,并且挨得这般近,甚至少了无框眼镜片的隔阂,显得有些暧昧过了头。

晚饭前不二捉完鱼回家,双手空空一无所获。他不仅发现了玄关鞋柜上多了陌生的男鞋,还在自己卧室的榻榻米上,发现了挨在自己床铺旁已经熟睡的陌生男人。

男人摘了眼镜,双眸紧闭,呼吸均匀,把不二看呆了。

“所以,那位就是父亲今年的论文助手?”不二在饭桌上问姐姐由美子,“一个夏天都睡我房间了……没错吧?”

周助很习惯了。母亲非常虔诚地经营着家族的温泉旅店,让这家只有八个客房的旅店每天都被book满,绝对不会有空客房来招待父亲的学生。同时,家里的房间不多,从小周助就是和弟弟裕太睡一个和室的,周助也喜欢和裕太一起睡,两张整整齐齐的床铺并排铺在月光下,很乖的样子。直到裕太十二岁被发掘了不错的网球天赋,如今已经去大阪最好的学校里专攻网球训练了,听说今年就要去参加日本U1*国家队的选拔。裕太离开家之后,就一直是父母亲一间房,姐姐单独住,不二也单独住,虽然偶尔会孤单,但家里并不冷清。往年父亲的论文助手要是女生就和姐姐睡,也曾有两位男生和不二呆过,他们相处得都很愉快,但恐怕今年以后,父亲若还有论文助手要来家里睡,那无论男女都可以直接睡到姐姐的房间了,毕竟姐姐今年是最后一年夏休在老家住——由美子因成绩优异,已经在未结业之前就被预定了就业方向,听说是国家的外交部。

看来,夏休结束之后,家里就会逐渐冷清下去呢。这句话在不二家母亲心里徘徊,丈夫在学校开学后回归大学岗位,女儿离家念书并加入工作,小儿子疲于在各种国家集训间精进自己,只有大儿子还在本地读高中,按部就班的,可是明年周助也要结束高中学业,他会选择离家考大学吗?

父亲不二秋彦问过不二周助这个问题,在那年春冬交接的三月,大山腹地的温泉小镇迎来全日本第一批盛开的樱花。不二在送父亲离开时,秋彦问过这个问题。

他没想到的是,周助反问了父亲。

“父亲何以觉得我能考上大学?”不二眨眨眼,显得虔敬又狡黠。

“因为你很棒啊。”秋彦夸道。

“可我的成绩忽高忽低,父亲也看到了。”不二认真地说,“前几次国文甚至考了个位数,我发誓我考试的时候没有睡着。”

秋彦呵呵笑了一下,摸了摸周助的脑袋,大有骄傲的意味。

“那是因为你试图把你考试的分数连成一首乐谱,我试着排列弹奏过,是首不错的小夜曲。”

不二哎~~~~了很长一声,眯起眼睛装傻地笑。

“能控制分数的前提,是你能控制每一道题的对错。”

又是同样的话题,在夏天的晚间家庭餐会上又再次提起了,这下,连姐姐由美子和妈妈都知道了不二在拿他的考试成绩做小夜曲的荒唐故事,母亲不是很乐意,但由美子笑着说弟弟很有创意。

不二不愿直面母亲雷霆怒火,干笑两声向妈妈道歉,很乖地,很乖地,他说自己不该让妈妈担心。

但周助觉得老家很好,风川是他的故乡,至于读不读大学,或者什么时候读大学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非常喜欢家里的旅店,喜欢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喜欢大浴场阵阵硫磺的味道,还有镇里统一从地底抽温泉水的那台老旧机器,每天哼哧哼哧地喘着气,也像一个自己的老朋友一样,很有意思。

“我可以高中一毕业就接手家里和旅店,毕竟母亲的身体也需要多休息。”不二朝父亲说道,“您知道吗?每天蹲着擦地的工作都让母亲抱怨腰疼,或许我们需要带她去县里的医院看看。”

“是嘛!”父亲很快关心起妻子的身体,饭桌上的话题被一百八十度扭转。

周助松了口气,埋头进雪白的米饭碗里,自认逃过了一截。

其实,他没有逃过。

不二应该知道,家里人都很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愿望”、“前途”和“自由”。

所以在夜里不二给正在查论文的父亲送水果之时,秋彦又最后问了一遍他的大儿子。

“Syusuke.”不二秋彦劝道,“家里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成全家人愿景的能力,你不用担心枫之风旅店,它总有办法会被运营得很好,这一百年来都是这样。”

不二轻轻哦了一声。

他夺走了属于父亲餐盘里甜瓜的某一片,然后笑着咬了一口。

“可我没觉得是牺牲,父亲。”不二轻柔地说,“我喜欢旅店,也喜欢客人,我每天都在观察他们,这让我收获良多。我听说大洋对岸有位惊世的作家曾在偏远的电力站工作多年,同时写出了传世巨作,或许我也可以试试……希望这不会是我的狂妄~”

不二甜甜地微笑,甜瓜的汁水些许沾到了他的嘴角,在白炽灯的台灯光照下盈盈动人。

不二的父亲笑而不语,也举起一片甜瓜。

父亲问他——

“Syusuke,你会变吗?”

“你会变吗?”

同样的问题,手冢国光也问了一遍。

就在隔天的早餐过后,在不二周助同学“受命”带这位新助手逛一下风川小镇时,在溪水边,在清晨初阳的光隙里。

隔天一早,这位手冢同学起得也很早,天还未亮,他就习惯地醒来想要去晨跑,出门之前他有瞧见一眼将与自己同榻月余的不二,那孩子正睡在自己床榻的角落里,安安稳稳。

半小时后,他晨跑归来,天刚蒙蒙亮,小镇初醒未醒,枫之风温泉旅店则已经有活气涌起,手冢回到玄关时,正巧瞧见刚还睡着的不二周助正精神抖擞地在那里擦地——着一身短打和服,齐肩的棕发束成个小揪翘在脑后,深蓝色的宽袖里伸出两段亮白好看的胳膊,还有未穿鞋袜的那双赤足,蹬在不二家旅馆长长的桧木地板上,哒哒哒哒,在那个初夏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不二朝手冢看过来,眯起的眼眸里泄露出冰蓝的颜色。

手冢朝他点头,自我介绍,并表示他可以帮忙。

不二歪头,只问了一句:“会吗?”

手冢点点头,卷起袖口:“经常。”

周助笑着扔给他一块洁白的抹布,手冢卷完了袖口,脱掉跑鞋,擦干净脚,又卷起裤脚,也露出一截漂亮有力,肌理分明的脚脖子。

周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家伙绝对不简单,擦地的姿势标准得仿佛机器人,尤其是屁股撅起的角度看,还很是好看。

男孩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好到在早餐的餐桌上,由美子都感觉到弟弟的跃跃欲试,于是怂恿不二带手冢去逛逛,也带客人看看这座令不二不惜把考试成绩谱成小夜曲也要为之留下的温泉小镇。

手冢看上去清冷,但并不弱于交际,他适当地表示了好奇:什么小夜曲?

不二微微瞪了他一眼。

然后手冢也知道了这个故事,他很有本事,在和不二一家人相处的第一天,第一个早晨,就被接纳得仿佛是家庭老友一般,或许得益于他出众的学识才华,又谦卑有礼。

也就是他,才会在溪边问出和不二秋彦教授同样的问题时,不二周助同学,居然没有生气。

“Fuji,你会变吗?”

手冢国光问。

不二周助笑。

“Ne,Tezuka……前辈。”不二不算情愿地拖长了手冢名字的尾音,最后加了个前辈的称呼,“

你们民俗学家,是不是特别讨厌变化,感觉一变化,传承就要丢失了,你们的研究就要作废?”

“不会。”手冢否定道,“民俗是流动的。”

“Binggo~”不二摊了摊手,“所以会变哦,人只要想变,都会变的。”

手冢看了他一会,眼神不明,很快,他短促地哦了一声。

“……其实,已经变了。”

缠绵的夏天等齐了主演,缓缓拉开舞台的帷幕。

手冢国光开始帮不二教授做课题,但那种近乎于“休假”式的研究方式起初让手冢很不习惯。

教授的家里人——不二周助、不二的母亲,甚至是大女儿由美子都会三不五时地“冲进”两位大研究者所在的书房,给他们殷勤地添水、送冰、摆水果,还有端上看上去可口异常的糯米三彩团子。当然,他们进门之前,都有好好敲门。

秋彦教授来者不拒,没有一丝被耽搁了的困扰,并且每次不二教授都会真诚地感谢来添水的小天使们,微笑着将他们送出门去,除此之外,每当不二母亲和周助一起来送上甜品的时候,不二教授还会站起来,煞有其事地放下手中书籍,邀请手冢一起品尝那些美味,并虔诚地赞美,发表自己的一些见解。比如这多汁红瓤的西瓜啊,就应该拴在风川河的哪一片河段里才能凉得更彻底,不二教授猜说应该是美咲杂货铺外的河段,因为那里巨大的古槐树树荫遮蔽了风川河,树荫下的河水最是沁凉。

啊,还有荔枝。手冢想起不二教授肺腑的咏叹和玩笑话,说是荔枝这种舶来的水果在他小时候的时候珍贵异常,他第一次在镇子上吃到新鲜荔枝的时候,还以为是吃到了传闻里的神仙果。

纵使是现在,能运到九州大山腹地里的新鲜荔枝依旧少之又少。通常在有荔枝的场合,不二周助同学一般都在一旁安静地不说话,但是手里敲打着他刚从冰箱里挖出来的冻荔枝,冻得像河床底部的石头,叮叮砰砰,眼神聚焦到一丝不苟。

那个时候手冢会认真地观察一会不二,发现那孩子已经专注到天外无物,一心只有圣贤荔枝,大感触动。于是在一周后的某天,他终于在下午第二次茶歇的当口忍不住问不二秋彦。

“教授,其实这个论文报告……并不着急是吗?”

沉默片刻,回答不二的是书房里异口同声的笑声,手冢便明白了几分。

没有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助则在一边敲完了一颗冰冻荔枝,获得了像冰晶一般的一颗果肉,满足塞入嘴中。

不二的母亲挑起话题,她正捧着自己的热抹茶,对不二说:“Syusuke,拿来你的口琴,为我们演奏一曲,好吗。”

不二眯着眼睛笑,说好呀。然后光着脚跑出书房,脚掌拍在百年来都光洁如新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哒的声音。

他去取来口琴,跳上书房的窗框,吹了一首《星之所在》。

悠扬到有些伤感的曲调,拉长了情绪,让拂过书本的指尖停顿,书房里的五个人都沉醉了,不久之前才入口的水果竟慢慢泛起些许酸涩回味,绕于喉咙的深处。

不二母亲很喜欢这个曲子,却不知来处,便问不二。

由美子先回答了妈妈,她说那来自不久前发售的一款电脑游戏,游戏广受好评,由美子见弟弟躲在旅店大堂角落的电脑上玩过来着,游戏剧情与这首歌曲相得益彰,不过想要和妈妈解释清游戏剧情,似乎是有点难了。

不二说罢,看了一眼手冢国光,评价道,“啊,真是一个认真过头的傻男孩啊。”

“结果呢?后来呢?”

不二的母亲仿佛听进去了故事,可惜她的问题让不二一瞬间变得就像《星之所在》中演奏的那样惆怅。

“还不知道……游戏第二部,还没有发售。”

家里人又笑了一满堂,纷纷帮着不二祝福游戏公司,好早早让游戏继续上市发行。手冢先前捕捉到了不二投来的一眼,但并没有回应,他正低头解决这手里甜瓜与西瓜的水果拼盘,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二父亲很快结束了这场茶歇,他的家人们拿起吃完的餐碟和杯子鱼贯而出。教授这才和手冢说起,邀请他来风川,原本就是一场夏休。

“……至于论文,只要保持着放松的心态,论文就会像奇迹一样出现在夏休结束的最后一天,你相信吗?”

秋彦教授狡黠地眨眼,手冢也就懂了个囫囵,他放松下来,夏日旅程也就开始了。

自那之后,不二就发现,好家伙,手冢国光先生本性暴露无遗。

这位清冷高贵的研究员博士生,彻彻底底就是一个温泉狂魔吧?!

整个风川镇,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只要不是居民家里的私人场所,手冢都已经下过脚了,他甚至还在询问不二,山里是否有一些古早先民留下的天然温泉洞,无论多么偏远都可以。

不二目瞪口呆。

所幸这些日子,数日的同房安寝让他俩已经混熟,不然不二都要怀疑九州大学是不是换了一个民俗学博士来他家——这么热情,他多少有些招架不住,虽然那热情是对温泉的。

周助小朋友没好气地指指院子里的阿柴:“要不,家里的狗你牵出去吧,闻到哪里有硫磺味你就往里钻,黑天之前记得回来就行。你知道它的名字吗?小白龙。”

手冢还认真进行了思考,坦诚地说他不认路。

不二拍了拍狗头:“小白龙认得。”

手冢则拍了拍不二的头:“嗯,真乖。”

汪——————!

周助小朋友暴走:“喂喂,我不是狗啊。”

此时手冢已经牵着小白龙转身出去了,不二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有没有狡猾地勾起嘴角发出调笑,却只听到男人用鼻音低沉应了一声:“はい~はい~”

不二一下子从跳到了男人的背上,纤细的手臂勒住手冢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轻盈得像燕子。

不二轻轻勒住手冢,发出自以为凶狠地质问:“Ne,Tezuka,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手冢好不容易稳住不二跳上来的力量,下意识抱住他夹住自己的双腿,揽起不二的膝盖窝,手冢有点无奈,少年的热意将他包裹,他想转头看他,看他的眼睛,好好地让他不要闹,小心摔着,再把两条腿上才愈合不久的旧伤给蹭开,回头又要喊疼,又不能泡温泉,又要缠着自己给他上药了。

结果,他一扭头,嘴唇撞鼻尖。

气息缠绕,夏意翻涌。

汪汪,汪汪——

小白龙叫了起来,宁静小镇温泉旅店的庭院,百年前的楠木投下摇曳的绿,晃动的阳光与心神。

不二周助挂在手冢国光的背上,被不小心亲了微凉的鼻尖,他不退。

不二扬了扬头,骄傲的,挪开了自己的鼻尖,换上了自己淡红,微薄的唇,隔着用咫尺来形容都算不得恰当的距离,他呼吸到手冢的鼻息,微烫,微促,微热烈。

“Ne,博士生哥哥,道歉。”

不二把话喂进手冢嘴里,他要他道歉,他不是小狗,那个玩笑不恰当。

手冢就这样看着他,捏着他膝盖窝的掌心冒出密密的汗。

手冢嗯了一声,轻轻地说。

“すみません……”

那发音如此含糊,听上去像是すいません,又像是,别的什么更远更远含义的一句,告白。

手冢道了歉,不二不占理,于是只能从他身上跳下来,并带他去自己的“秘密基地”。

不二说那是深山里的一个天然泡点,有着硫磺浓度非常高的温泉池子,是不二爷爷在世时告诉自己的,爷爷去世之后也就是不二周助会记得常去打扫,姐姐由美子和弟弟裕太可能也知道吧,但是长年累月的不进山,恐怕早就忘了路怎么走。

爷爷一直跟不二说山里的池子比镇子里的好,甚至有愈合伤口的特效,只是不二也不敢给自己哗啦两刀进去泡泡看看是不是确有那么回事,当恰好前两天,他陪英二去捉鸟的时候,好像擦破了后腰的一块皮,刚好泡了试试吧。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秘密基地,小白龙也跟进了山,只是一进山洞就跑没影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山里的新奇动物给勾了魂,不二并不担心小白龙,它会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请吧~温泉达人~”不二朝手冢一撇头,把他引进山洞。那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泡点,2米不到的洞窟下方被库库冒着热气的温泉水浸没,水色微白,池底还有硫磺结晶沉底,一看就是大自然最浪漫热烈的馈赠。

周助一把撩起自己的短袖下摆,露出一截漂亮的腰线,但手冢阻止了他。

“小心,破了皮的伤口还是不要碰水,会感染。”

不二却保持着撩衣服的姿势,双手交叉在胸前,倔强地说:“没有破皮,也没有出血,就是蹭红了一片。”

“是吗?”手冢的尾音有些质疑。

不二一下子甩开上衣,露出一整个劲瘦健美的好看的背部:“当然。”

水汽氤氲,手冢从后面靠近了他。

“可你明明看不到背面。”

不二背对着他,笑得得意非凡。

“可我就是知道。”

不二知道,他知道得很多。

他知道温泉泡点雾气弥漫的狭小空间里手冢已经在他身后蹲下,他甚至看不到他,但他知道男人的指尖已经找到他微红的伤口,一寸一寸抚摸,一寸一寸触碰,在他的后腰,在那些暧昧的线条上。

一瞬间,是谁的脑中火光四溅。

不二一下子转过身,把手冢推到在洞窟里,在浅浅的池水旁光滑的鹅卵石上,激烈的水声叮叮当当,在狭小的洞窟里回响,激荡不已。

手冢国光,眼神清明而平静,仿佛不二忽然暴起的对待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为此,这样的清明就成了挑衅。

不二有点生气了,他为了泡汤早已褪去的鞋袜扔在一边,他赤着脚,一脚踩在了手冢的肩膀上。

居高临下,不二像中世纪的骑士,“征服”着他的敌人,自上而下倾泻的眼神,倨傲但不狂妄,凌厉但不锋利。手冢平躺在地上,耳边是咚咚温泉水,与“踩”着自己的男孩对望。

“你不生气?”不二问手冢。

手冢摇了摇头,只是突然左手抚摸上了不二踩着自己的脚踝,让对峙的气氛更加诡秘迷幻。他轻轻一拔不二裸足着的赤脚,从自己的左肩膀上拔开,捧在手心,却没有放开。

“换个地方,我的左肩有旧伤。”手冢淡然地陈述。

不二眼神一晃,从手冢滚烫的掌心里拔出自己的脚,然后下一秒完全碾压上来,他踩在了手冢的胸口,问:“疼吗?”

“不疼。”手冢说。

不二把脚在踩到他心脏的正上方,微微用力,挣开了对方深蓝色的日式浴袍,露出些许轮廓和线条都堪比希腊雕塑的胸部肌肉。

“疼吗?”不二问。

“不。”手冢回答。

于是不二再往下,踩在手冢的腹部:“疼吗?”

“不。”

不二哼了一声,笑得更张扬了。

他把脚踩到了手冢的脖子上,微微挣开的浴袍让手冢的脖子不着片缕,不二的赤足轻轻踩上去,皮肉相贴的触感是那样真实,真实到引出了某人薄薄的一层热汗。不二踩到了男人的动脉,他好似能感觉到那血管蓬勃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再一下快过一下。

就差一寸,他就要碰到他的脸,他的大脚拇指甚至已经抵上了手冢好看的下颌线,那是不二过往日子里最熟悉的风景,因为以他的身高,抬眼最初看到的,就是男人的下颌线。

“疼吗?”不二周助问。

“Asyouwish。”手冢国光答。

不二笑了,也更生气了。

他气到眼睛发红,没由来的,一股脑的怨怼和委屈冲上心头。夏日里最炙热的烦躁将他灭顶,不二想起手冢在与他单独相处的第一天,第三个小时就能毫不遮掩地询问他,你会变吗?

人心会变吗?欲望会变吗?未来会变吗?风川镇会变吗?国家会变吗?道路会变吗?选择会变吗?

不二的声音染上了少年迷茫时应有的颤音。

“别以为你什么都尽在掌握,手冢先生。你不过是因为率先获得了更多学识、年纪与地位,我总能赶超你。”

手冢欣然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眸,笑了一下。

“——没错,如果说我有什么是一定掌握的,那就是,你会超越我这件事。”

秘密基地的温泉真的非常好,不二的爷爷没有诓骗他,山里的天然温泉水真的有治愈伤口的作用,他那一身疯玩蹭来的跌伤,不过跑了两天野温泉,很快就都好全了。

不二开始减少和英二出去瞎玩的频率,像他自己承诺父亲的那样,他开始尝试写作,还有读书,学习德语,并进行一些简单的德语小说翻译。

不二教授很欣喜自家大儿子的转变和选择,并告诉他家里的民俗学博士是德语好手,周助大可以像他请教。

不二笑着说:“才没有准备放过他。”

原来在镇里一年一度的花火大会那天晚上,手冢在烟花祭的摊位街附近,救下了一个小孩,小孩正牵着家里的狗在游玩,小狗却被烟花吓到以后横冲直撞,是手冢将那一人一狗救下免于受伤,受到了街坊们的广泛感谢。

隔天小男孩的姐姐带着弟弟来枫之风旅店再次感谢手冢,来的时候也牵着前一日晚上被吓到的小狗,手冢其实对狗很亲近,也很擅长对付他们,于是就在不二家的庭院里训练起了小狗,奇怪的是,他用的语言旁人听不懂。

男孩的姐姐看了一会手冢训狗,惊为天人,因为手冢用的单词她听不懂,但是小狗好像听得懂,趴下,坐下,卧倒的姿势干脆利落,比在家里聪明了不止一星半点。

姐姐问手冢这是什么语言,手冢没有答,刚睡醒的不二又光着脚从门廊上走过,路过他们,手冢先是朝他低语了一声:“穿上袜子。”

不二含糊一声,表示很热。

手冢才问他:“你知道吗?”

不二啊了一声,摇摇头走了,他刚起,他还没有刷牙呢。

不二哒哒哒哒跑走了,手冢目送他走远,才回答姐姐:“是希伯来文。”

小男孩和姐姐送来了谢礼,被留在了不二家,不二母亲留下他们吃午饭,于是午餐桌上又添了两双筷子。

手冢这才知道小男孩姐姐叫惠子,是由美子一起读书的同学兼好友。吃饭时,由美子先挑起话题,问手冢有没有伴侣。

手冢答没有,惠子小姐抢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手冢短暂地没有回答,不二父亲打圆场说,手冢国光这名学生,应该对此有所思考。

“根据我了解的Kunimitsu对于民俗和人文的研究造诣,他不会对他理想的婚恋状态毫无畅想。”

手冢也确实点了点头,想了想,回应道:“那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引用一部小说的台词——他们原始的猎人和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

众人闻言都是一顿,由美子姐姐和朋友惠子还难得有些“失态”地互相看了一眼,大抵众人是没有想到这位民俗学的博士研究员先生表面看似温文尔雅,温和谦礼,也能这么直白地表达一种至少能被定义为“热切”或者“疯狂”的爱情观,并且平铺直叙,就这么坦然地说了出来。

但只有不二周助头也没有抬,他正在和他碗里的土豆较劲,仿佛不把碗里的奶油土豆与大米饭搅和均匀成为一碗奶油土豆烩饭之前,世间的一切都要给他的烩饭事业让道。

手冢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搅土豆的不二,直到秋彦教授率先爽朗地笑了两声,惠子匆忙意识到自己愣住且看向朋友的行为实在不礼貌,赶紧接口:“啊,是那部有名的电影*,那位导演名扬海外,我还看过他许多部获奖电影,真是相当精彩啊。”

手冢点了点头:“可惜我还没有看过,之前因为小组作业,读过那本小说。但不得不说,原小说中用那句话形容的男女关系究竟是否是爱情我无法确定,只是那一描述震撼了当时研究课题的我们……”

数日之后,风川镇街里街坊的,开始传一些暧昧的八卦。有人说:枫之风旅店不二教授家的学生,对对,就是那位高高瘦瘦的俊俏小生,也上你家公共池泡过澡那位呀,说不定要和三叔家的惠子成啦!

再细问起来村里人是怎么知道的,恐怕都有赖于最近惠子小姐春光满面的神姿,实在是光彩夺目令人遐想。

虽然手冢国光依旧一日三餐地游走在风川上上下下泡汤,眼神一丝不苟,甚至很虔诚。

不二家里没有人对这个话题有兴趣,不二周助更是毫无反应,他和手冢的相处还是如常,他还是在学习德语,尝试写作,每天练一练口琴,并试着自己谱曲。

他还是喜欢不穿袜子在家里的木地板上跑,被手冢抓住,才会乖乖回房穿袜子。不二姐弟还是喜欢在母亲给父亲、手冢送茶点的时候加入茶歇聚会,聊一些光怪陆离的话题,比如历史、心理学或者是哲学。

不二会在手冢在家里泡汤的时候不裹浴巾,大辣辣地也跳进池子里和他同泡,结果不小心睡着被手冢拍脸拍醒扔出池子。他也会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爬到村口的大树上,吃完一根哈密瓜混黄瓜的冰棍然后枕着大家吵闹的八卦声睡觉,据他所说,村口两位欧巴桑讨论的“情感八卦”最是好眠,一觉醒来,他甚至会恍惚到以为自己听到谁家养的八哥爱上了自家的小白龙。

晚上不二热爱在捞金鱼的摊位上和镇上的游客姐姐们比赛,谁输了,就要倒着走绕风川整整走一圈。

手冢和不二比过一次,不二赢了,手冢倒走了一个小时才将将走完,回到终点时,看到踢着双棕色木屐在红白灯笼下等自己,他戴着一张狐面面具,狐面上的笑容给夏夜的最后,带来一丝丝凉意。

不知不觉夏天临近尾声,手冢惊讶地发现,哪怕自己真的以“休假”模式面对了那份论文,但不二教授的论文真的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完成初稿的那天晚上,手冢问旅店借了一根钓竿,去风川河上钓鱼。

月光下,他看到不二和菊丸在河里摸鱼,或者说玩水,月光由河水反射摇散,映在少年的身上,很是锐利。

手冢迎向他们,忽然嘴里喊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像是阿尼,嚯~嚯什么来着。

反正菊丸是听不懂,像是咒语,不二看样子也未必明白,朝他远远地喊了一声:“だめだ。”

手冢走进他们,问:“不让钓鱼?”

不二说,他的意思是你钓鱼一看就不太行,不信的话可以和他比赛,看钓鱼和抓鱼谁更快更多。

手冢无所谓,就接受了比赛,结果自然是输了个底掉,谁让他们选的河段河水还有些急完全不适合钓鱼。

英二高兴地宣布了今晚的冠军,手冢笑了笑,没有计较,拎着自己的鱼竿先走了。

走之前,他又念了来时的那句听不懂的话,这次他们挨得近,菊丸还是没听明白,不明所以地问不二。

“这是……手冢博士出场和退场时一定要念的咒语吗?他莫非是个超有故事的吸血鬼?”

不二翻翻白眼:“不,他是个恶魔!”

那天夜里,准确的说,是凌晨以后。

夏天真的要逃走了,最近的晚上如果不盖上薄被,就已经有要冻感冒的风险。

手冢和不二照常并排在不二的和室房间里睡觉,他们的床铺一左一右摆在榻榻米上,月光洒进房间,先是洒在床铺上,而后慢慢慢慢洒到了不二的眼睛上。

不二醒了,看着皎洁明月思索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忘拉窗帘,于是翻身坐了起来,拉上窗帘的那一刻,他又在窗帘翻动的风声里听到了手冢念了一遍他的“咒语”。

不二没有理,他爬回被窝,裹上薄毯,连呼吸都浅下去。

浅下去,静下去,暗下去。

不消片刻,不二周助猛然跳起来,翻身一跨,坐到了手冢平躺的腰上。

他坐在他身上,衣袍凌乱,气息微喘,长长的棕色留海盖住眼睛。

不二开口说话,语气有一些恶狠狠地,有不甘、愤怒,还有笑意和雀跃。

不二用希伯来文问手冢:“你到底为什么笃定我能听懂。”

因为不二用希伯来文问,所以手冢用希伯来文答,以至于他们接下去的对话,就都是流畅的,旁人如同听咒语一般的外文。

“因为你一直都愿意听懂。”

“第四遍……”

“我爱你。”

少年发狠kiss住了男人。(别问我为什么要打m)

不二由上而下攻略了手冢,侵压着他,满怀爱意。

手冢热切地回吻,赤诚地,感激地,疯狂地。

——他们原始的猎人和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

脑中想起的混沌的旁白令他们战栗,狂乱,在月光无法见证的夜晚深处,爱翻滚如造就了滚烫温泉的岩浆,喷薄而出。

可就在手冢逐渐夺回主动之前,不二推开了他,他依旧坐在他身上,脸上得逞的笑容,竟然多少与那晚的狐面有几分相似。

手冢抬手摸了他的嘴角,带出一缕银色的水线,不二不耐,咬住他的指尖。手冢抱住他的少年,把他揉进胸膛里。

不二睡在了他身上,笑着说他们现在像两个粘在一起的中华饺子。

手冢牵起不二的手在嘴边轻吻:“镇上有拉面店卖煎饺吗?天亮了带你去吃。”

不二摇摇头:“好像没有,要坐车出去。”

手冢道了一声没事:“我会做,想试试吗?”

不二忽然安静了一下,他好像有点难过。

手冢:“Syusuke?”

不二声音闷闷:“你什么都会。你哪里学的希伯来语?”

手冢摸了摸他的脑袋,掌心很温柔:“大学的头两年去的以色列,民俗历史不分家。”

“那里安全吗?”

“我能自保。”手冢没有说多,但自保二字足以道尽心酸。

不二忽然情绪就上来了,压不住了,他眼睛发红,眼角晕湿了手冢的胸口。

“以色列……我最远到过大阪,第一年送裕太去集训的那年,然后就只有大分、福冈……我甚至没有去过东京。我……”

手冢立刻明白他要说什么,低头吻掉他眼角的湿润。

“大学以前我甚至没有离开过九州,从前的我是没得选。”手冢说:“而从前的你,是自己选择了风川。”

是啊,是不二选择了风川。

也是不二选择了,手冢。

TBC

原图在这┗(^0^)┓

流川良田

电影里有这个细节,流川终于进球后良田拍拍他脑袋说让他高兴点,一闪而过我现在甚至记不清这句话到底怎么说的,总之我流良磕嗨了,激情作画,请大家都来尝一尝

含有宗良兄弟爱因素

忠妹pa/5k+短打

刚经历青春期的女孩们心思很好猜,......

刚经历青春期的女孩们心思很好猜,喜欢上年级中矫矫不群的人也并不意外。更何况月岛萤身量已经远远超过这个时期的男孩们,看起来更像一个高校生。

“可以帮我把这个带给萤君吗?”为首的女孩眼睛很大,“拜托拜托啦。”

是很漂亮的人呢,说话也非常温柔。

于是忠妹就成为了情书礼物收受窗口。

月岛萤和山口忠子每天放课后一起回家并不是一个秘密。高高瘦瘦的少年几乎每天都会坐在忠妹前桌的空位上,支着下巴看忠妹整理书包。有时整理完毕后,月岛萤会替她拿略显沉重的书包,两个人一同回家。

“阿月,”忠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封封面印有草莓的信,紧张到耳朵都红,“这个给你。”

——不敢直视,很用力的手指,脸颊染成红色,声音都颤抖。

月岛萤对收情书习以为常。女孩们在递交情书时总是这样的场景,因为害怕被拒绝或是兴奋到紧张,就会臊红了脸。如同山口忠子此时的模样。

月岛萤的不近人情也人尽皆知。倒也不是没有不依不饶的追求者,越是触不可及的月亮越能吸引追随之人奔走在后,但高悬在天的弯月遥远且锋利,只会让人收获一地真心碎片。

是忠子的情书吗?是忠子的情书吧。月岛萤深以为然。

心情晴朗也不过是几秒间的事,因天气逐渐炎热而烦闷的疲惫状态仿佛消失,愉悦地接过山口忠子手中的信封,“那么,我收下了。”

只是回家路上的山口忠子情绪不那么明朗。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在胸腔中炸裂开来,她甚至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痛着,恍若熬夜过度后带来的心脏无力感。

她成为其他女孩的情书收受窗口。

接过精心准备的书信,犹豫之间还是决定替对方传达这样的一份心意。鼓起勇气已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若是自己的心意不能被好好地对待,想必会更加失魂落魄吧。忠妹想。

山口忠子明白这种默默倾付的感觉。生病了一般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牵挂到另一个人身上,指尖绵延出的透明丝线穿越阻碍,精准地投射到那个人的身上,于是一颦一笑都能牵动到自己的神经。这是一场没有人知道的战斗,山口忠子一个人深陷其中,与自我斡旋周转。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是想要被认真对待的,明明知道其他追求者也怀揣着与自己相同的想法,可是,可是,可是月岛萤破天荒地收下了。像被细小的针扎过,针尖刺入的瞬间有血沁出,细密地泛着酸楚。

鼓噪的心跳昭示着忠妹的慌乱与不安。她无法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害怕下一句话说出就滞涩到叫人察觉,分别时连“阿月明天见”都说不出口,从月岛萤手中夺过自己的制服包就匆匆上了楼。

不甘心。她和月岛萤的这些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突然梦醒似的,不甘心到怅然若失。站在盥洗台前用冷水泼向自己,抬眼时在镜中再次看到两颊上的雀斑。眼睫轻颤了下,嗤出一声:“真逊啊。”

如果是阿月的话,一定会这样说吧。真逊啊。

月岛萤洗完澡,收起书桌上的作业,弯腰从双肩包的隔层间拿出这封信。

忠子是如何写的这封信?月岛萤揭开封口处的草莓贴纸,明明和他天天在一起,还要写信还阐述自己的感情吗?拿出其中折叠的信纸,这就是哥哥口中的含蓄吗?倒是意外地符合忠子的性格呢。她确实不是那种在感情上绰有余裕的人,月岛萤想。

想象中的字迹没有出现。“月岛君,”这信的第一行这样写着,显而易见这不是山口忠子的字,月岛萤忽略掉内容,直接翻到第二页的落款——“2班的须贺惠子启上”。

第二天这封情书被原模原样地扔还给山口忠子。

“升学考迫在眉睫,你再做这种无聊的事,落下的进度我不会帮你补,”月岛萤平复了一个晚上,盯她两秒,“之后和我分不到一个班,我们就不用一起回家了。”

“阿月,看过信了吗?”山口忠子微垂着颈,“没有答复吗?”

“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月岛萤一嗤,“还是你觉得我的国中生活太过单调,想要给我介绍一个?”

“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吗?”女孩的声音压得很轻。

静寂几秒,月岛萤说:“是。不管是谁,都没有兴趣。”

“走了,忠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月岛萤的语气冷淡至极。

这人倚在电线杆上,衬衫随意又松弛地解开最上面两颗,因为升温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脖颈间搭着白色耳机,修长冷白的手臂预备去拿山口忠子的包,却意外地被躲开了。

微微垂眸,眉间折起,锋利又冷峻。

“不用了。”山口忠子说,“以后都不用了。阿月也不想被其他同学误会对吧,我自己也可以的。”

月岛萤一滞,默然几秒,戴上了耳机,“随便你。”

不知不觉再次回到最初他们认识时的场景。月岛萤在前面走,山口忠子在身后跟着。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只是山口忠子不用小跑也能跟上了。

“阿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开口,“你在听,对吧。”

耳机中没有放音乐的月岛萤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阿月一定觉得无所谓吧,因为过了太久众星捧月般的生活,所以对于这样的感情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

“但是对每一个鼓起勇气向阿月告白的女孩,她们曾经给自己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对自己说过多少次的‘没关系,你可以的’,又是如何花心思打扮期望用最好的一面来见阿月,都是很不容易的,”想要调整出最好的状态实在困难,山口忠子觉得自己就像一根轻飘飘的气球,充了太多气之后,汹涌的情绪一瞬间刺破了气球,“不是所有人,都敢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的啊。”

“能走到你面前对你坦白,已经很不容易了。”眼睛中的水汽转了几圈,还是落了下来,“所以不管阿月怎么说,我以后还是会为她们传达这种心意的。”

山口忠子歆羡那种飞蛾扑火的力量。

那天的争吵仿佛不了了之。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小插曲。山口忠子仍然愿意替告白者递交情书与礼物,月岛萤却不再随意处置。他会将收到的礼物还给本人,拒绝的话中多加了一句“谢谢你的喜欢”。

临近升学考,国三教室所在的楼层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来找忠妹的同级生也大大减少,大约是明白了月岛萤志不在此,不如换个目标。放弃月岛萤,却意外地和山口忠子成为了能说得上几句话的朋友,山口忠子终于在即将离开这所学校之时,交到了几个还算不错的好朋友。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建立是很奇妙的。可能是被夸了一句,抑或是得到了善意的帮助,又或者在精品店相遇时看上了同一款饰品,四目相交的那刻就能得知双方是否同频。

山口忠子在放课后第五次被同级生拉走时,月岛萤才隐隐约约有了一种危机感。

晚八点,收到了山口忠子的信息——“我到家啦。阿月,明早见”。无意识地将这条信息看了数遍,却没有发出任何一条回复。将信息界面往上翻,也有几条类似的。

月岛萤眸子微黯。反反复复地查看聊天讯息无疑是一种折磨,明显近来山口忠子发讯息的次数正在减少,对方以往可是一个吃到软掉的炸薯条都要给自己发五条消息来夸奖这份美味的人。

月岛萤忘记曾经回复讯息时是否字字斟酌,但如今的情形叫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抱着手机翻讯息到半夜,困到眼皮都睁不开后昏睡过去。

噩梦过于真实,月岛萤坐在教室开始上课后还在脑内不断回想。他在梦中对山口忠子说:“忠子,我们去蛋糕店吧,我想吃水果奶油蛋糕。”然而他得到了一句对不起。山口忠子说:“我接下来还有其他地方要去,阿月,回见。”

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月岛萤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无法控制自己的怅然若失,但偏偏他对上山口忠子,就总是不由自已。

山口忠子和朋友们的聚会还在进行中。

他们填完升学意向单,在考场上度过三天,又回到学校参与毕业典礼。

月岛萤和山口忠子国中毕业了。

漫长的假期中,山口忠子与朋友们去了东京旅行。敏感的女孩们察觉到她的自卑,旁敲侧击地探寻,最终发觉忠妹因为脸上的雀斑在发愁。

“这没什么的啦,”加藤樱拍拍她的肩,“交给我吧,雀斑也很可爱噢。”

“忠子你知道最近雀斑妆在网上非常流行吗?大家都给自己点雀斑呢。”黑沢晴空将短视频软件打开,热趋势第一还是雀斑妆,“我觉得他们的都没有你的可爱噢。”

“还有噢,忠子你走路时能不能抬头挺胸啊!”佐佐木千雪面对着忠妹,手掌微微撑开她常年缩起的肩,“这么高,驼背可不好看。明明拥有很优越的身材条件呢,给我自信起来啊忠子!”

三位同级生都因为曾经爱慕过月岛萤而与山口忠子相识。是的,曾经。

“月岛那家伙,冷着一张脸,谁受得了呢。”千雪一边替忠妹将格裙卷到膝盖以上,一边吐槽,“还好我只短暂地喜欢了一下,感觉会在他那里受气。”

加藤樱正在给忠妹上粉底液,“是哦,而且感觉他很闷,和他在一起一定很无聊吧。除了排球和学习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最无趣了。”

粉扑在脸上轻轻拍打着,上完底妆后是眼影。细腻的粉在眼皮轻轻扫过,有些痒,忠妹忍不住为竹马辩解:“其实阿月人很好的……”

“忠子!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黑沢晴空正在捣鼓相机,摁下开机,将镜头对准任人摆布的忠妹,“看我一眼,看镜头呀。”

“怎么了?”山口忠子转过头,“在拍什么呢黑沢?”

镜头从下到上,发育良好的山口忠子拥有一双长腿。格裙收束在轻凹纤细的腰间,接着是微微隆起的胸脯。点点褐色的雀斑缀在她微微透红的脸上,好像一颗可口的草莓。她浅茶色的瞳孔清亮水润,蓝色与粉色的眼影在眼皮上纷飞,将眼尾拉得勾人。甚至头顶的呆毛都出其地可爱。

十几秒的视频经过剪辑加工后传到了短视频软件上,加藤给山口忠子注册了新账号,借着热趋势的尾巴带上了tag,郑重其事地说:“忠子,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发现你。”

她们一行四人在东京游玩,相机随时记录下这段美好的青春记忆。她们都国中毕业了。山口忠子与加藤樱填了乌野高中,黑沢向往青叶城西,千雪发挥得特别特别好,即将进入白鸟沢学园。

坐上新干线回宫城的路上,加藤樱将这些天的旅行vlog剪好,一键发到四人群中。山口忠子将视频转发给月岛萤,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不知道该发什么。

黑沢:“你什么都不用发,急的应该就是他了。”

“什么?”此时的忠妹并未掌握这项社交技能。

“这几天一直叫你冷着月岛萤,他再不急,我看不起他!”千雪不怀好意地笑了,“忠子放心吧,这是我们送你的升学礼物。”

“也要叫月岛萤体会一下这种感觉了,”加藤樱说,“不懂他一天到晚在拽什么。”

“加油啊忠子。”她们说。

月岛萤是在月岛明光的手机上看到忠妹的。正在刷短视频放松的月岛明光手指翻飞,在瞥到某个人时又重新划回去,叫来了自己的弟弟,“弟弟,这个是经常来家里找你的那个女孩吗?”

在视频制作者的预料之中,山口忠子的这个视频在平台上突然火了起来。因为是在不设防的状态下拍摄的,山口忠子的神情非常自然,打扮过后更加突显出她五官上的优势,展现出青春期女孩最漂亮的样子。

屏幕荧光在昏暗的房间内描摹出月岛萤的眉骨,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将深深的眼窝包裹住,浅金色的眼垂着,看不清神情。

对着视频盯了许久,月岛萤没表情地打开对话框,意外地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烦躁。那种不由自主的感觉又来了。

他微仰起下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雀斑……没有那么明显了。做了处理吧,是谁给山口忠子弄的呢?眼影画得好夸张,忠子喜欢这样的风格是吗。好放松的状态,很久没见到了。看起来真的玩得很开心。

很久没见面了。月岛萤的手指忍不住抚上屏幕。很久没见面了。

-“什么时候回宫城?”

-“可能还有其他地方要去,阿月。”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明明近在咫尺,又熟悉至极,却失去言语的能力,说句话都需要在心中排练过千百次。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句句期待对方的回应。

就是想将许许多多的话说给对方听,哪怕不合逻辑,哪怕毫无关联。

原来山口忠子曾经说过的“不容易”是这样的感觉啊。

世上的人,大半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而月岛萤也成为其中一员,可是他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在这一刻有了退缩的念头。他的心绪如同小小的萤,正在宫城的山与山飞来飞去。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怀着这样的心情度过,只为了找寻到勇气时萤虫发出的瞬间的颜色。燃烧,只是燃烧,萤也能遮住漫天月光。

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也有月岛还不知道的一份暗恋心绪在等着他。

车里的气氛并不严肃,除了泽北和他两个当事人维持缄默外,余下三人的交谈甚至可以用轻松愉快来形容。宫城悄悄抬眼去看许久未见的宗太,他正礼貌的回应着副驾驶扭头看过来的明慧子,从容不迫。明明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宗太好像也没有很想他。宫城低落地重新垂下头,完全无法压下心底涌上来的不开心。

泽北倚靠着车门,怀里还抱着宗太的运动包,尽可能给那边的兄弟两人空出更多的位置来。因为侧坐,他也能更加方便的观察着缩在角落的宫城良田。是兄弟吧……,可又不太像是兄弟。泽北说不出来具体的感受,只是回想着流川的话,一边试图否定那个可能性,......

泽北倚靠着车门,怀里还抱着宗太的运动包,尽可能给那边的兄弟两人空出更多的位置来。因为侧坐,他也能更加方便的观察着缩在角落的宫城良田。是兄弟吧……,可又不太像是兄弟。泽北说不出来具体的感受,只是回想着流川的话,一边试图否定那个可能性,一边又忍不住处处探寻……

宫城良田低头抠手指,一点都没了平日里的那副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所以他没注意,就在他垂眸生闷气时,宗太低头看向他,眼底还有丝丝完全忍不住的笑意。

“宗太这么优秀,有喜欢的人了吗?”女性好像都天生对感情上的事情敏感极了,明慧子忽然饶有兴致的问着,一句话让整个车里的人都竖起耳朵来。

泽北压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被自己妈妈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甚至想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短暂的躲避这个话题。相比之下,宫城良田就恰好相反。他耳翼动动,像只满怀期待的小狗狗,想要等一个答案。那溢满神采和期待的脸,看的泽北打翻了醋坛子,酸味直冲头顶,险些将他掀翻过去。

“当然有。”宗太宽厚的大掌落在期待的小狗头顶,最讨厌别人动他头发的良田却没有丝毫不满,但也没敢看宗太。他双膝并拢,手掌放在膝盖上,头压的低低的,注视着前方的椅背。尽管已经很努力的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可随着宗太揉他头发动作加速跳动的心又诉说着他的紧张。

“说起来,良田好像很喜欢宗太呢。也是,有宗太这样的哥哥,很难不喜欢吧。”明慧子看到兄弟二人亲密的模样,也没多想,只是笑着调侃,当作是宗太不愿意说自己喜欢人的台阶。

可谁知宗太忽地看向一旁的泽北,他上下打量着,露出势在必得的眼神。

“是我喜欢他。”

“啊?”明慧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的啊了一声。

宗太盯着泽北,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让泽北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运动包。他揉着良田头发的手滑落到肩膀,然后用力把人搂紧,虽然没看他,但赤裸裸的占有欲昭然若揭。“其实,是我喜欢良田更多些。从小就是了。”

明慧子愣住,好半天,才笑道:“你们兄弟之间感情真好呢。”

诊疗室外,宫城良田还沉浸在刚刚宗太说的那番话中,他脸颊飘红,身体下意识的贴着宗太,心里还是有些排斥即将到来的各种检查。宗太将一条手臂塞给他,他愣了愣,立刻搂住,168的个子被遮得严严实实,顿时多了些安全感。

他听到宗太叹了口气,“现在知道怕了?”

“才……才不是怕了。”宫城良田看向不远处正在办理手续的泽北夫妇,低声辩解着,“我就是不太习惯而已。每次被摆弄腺体,都觉得怪怪的,很抵触。”

“比起Omega来,Alpha会更加抵触别人触碰他的腺体。”宗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骨节分明的手温柔的搭在他的下巴上,让他仰头与他对视。“可是良田,我从你十二岁起,便不止一次的躺在研究所,任由他们用很粗的针管扎进我的腺体,抽取我的信息素……”

“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我也才十五岁。”

宫城宗太太懂如何让良田对他充满歉疚了。

只是简单的阐述着他所经历的事情,他所陪伴他的时光,他倾注的爱意……

他知道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能比。

宫城良田一定也知道。

于是躺在护理床上等待着抽取信息素化验的时候,宫城良田满脑子都是宗太独自一人躺着的模样。他无法控制心疼,握紧了那人握着他的手,颤抖着闭上的眼睛里落下泪来。

护士见状笑着说,“哥哥都进来陪你了,没关系的,不要怕,很快就结束了,不会很痛的。国中生吗?刚刚有个小学六年级的Omega提前分化来做信息素匹配的化验都没哭呢。”

宗太反握住他的,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他听见自己弟弟带着哭腔闷闷的声音反驳着,“我高中了!”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良田拉着他的手忽地用力,声音变得凶巴巴的,“不准笑啊!白痴宗太!”

“我只是觉得良田太可爱了。”

怎么会有人因为心疼别人,就会哭的啊。

该死。宗太自我反省着。不该为了让他心疼就说出那样的话,因为太可爱了,他现在忍得好难受。他撇开视线,不去看躺在护理床上的人,努力平复着心底的欲望。

相较于Omega的流程来说,Alpha的程序就更加复杂一些,等泽北出来时宫城兄弟就在等候区,一个站一个坐,气氛融洽。良田恢复了些精神,正站在宗太的腿间低头认真为他摘着头上的亮片。宗太一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就搭在腿上,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被良田不客气的敲了下头,他也不恼,只是笑得更开心了。

泽北被折腾了一通,原本就压抑着躁动的情绪,却在看到这一幕后临近爆发。

那张漂亮的脸紧绷着,天真骄傲的眼眸被凌厉的目光取代,他想起了自己对良田做的事情,只觉得从一开始,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如果那天他没有被迫进入易感期,如果那天他以更好的方式和良田见面,是不是一切都有转机?

泽北想着,却没人能给他答案。

突然,肩上搭了一只手,明慧子踮着脚尖搂住自己儿子,柔声问,“荣治,如果检测结果出来,你并没有受到良田信息素的影响,你能说服自己放手吗?”

泽北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片刻沉默后,沉声道,“不可能了,妈妈,我想和良田在一起,就只想和他在一起。”

“很难啊,荣治。”哲治叹息。

“如果因为难就退缩,那就不是我了。”泽北露出一个一贯自信的笑容,“我想要良田,我没办法放手。请爸爸妈妈为我加油吧。”

哲治和明慧子相互对视,同时叹了口气。

等待检测结果出来的空档,泽北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抬头时身边就多了个人。宗太打开水龙头洗手,顺便对着镜子拨弄了两下头发。泽北手臂撑着水池,视线里看到零星飘落的几片彩色亮片,接着便是宗太冷冷地语调响起,“泽北君,和我谈谈吧。”

楼梯间里很安静,还能闻到些烟草的味道,各种气味混合,让本就敏感的泽北荣治更加感官不适。他默默地抬手将腺体处贴着的阻隔贴按的更紧了,“前辈,有话请直接说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是吗?”宗太哼了一声,下一秒,拳头便到了眼前。

只是这次只有他们两人,没人帮他拦了。

泽北躲闪不及,颧骨处火辣辣一片,痛感袭来,他踉跄着稳住脚步,又挨了两拳。身子撞上白色墙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单方面的殴打并没有结束,宗太按住他的肩膀,膝盖抬起来,狠狠朝着他的肚子猛击。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泽北就捂着肚子蹲下身子,可他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勉强又站起了身。

想像中的疼痛感没有再袭来,宗太后退一步,看向他,“你不该碰他的,泽北。这是个警告,不论今天的结果如何,会有其他办法解决,我希望你能离良田远一点。不然,下一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宗太似乎不打算多费口舌,说完便转身要走。可泽北动作更快,他咳了两声,快步拦住了宗太的去路。疼痛感和急促的呼吸使他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呼吸,鼓足勇气,“前辈,我没办法离他远一点,不然你干脆直接打死我算了。”

“……”宗太气笑了,“你以为我不敢?”

泽北眨巴了两下眼睛,摇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没办法放弃他,我还会继续缠着他,良田总会心软的,那样的话就算是前辈也无法阻止吧?”

宗太很少被激怒,就算是面对没什么素质的球员说的垃圾话,他都能够笑着回应,常被调侃说是个没有逆鳞和底线的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是因为他的逆鳞和底线都属于同一个人罢了。

可今天,泽北荣治却字字句句都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他的手紧紧攥起来,少见的没能控制住心底的躁怒,正要打在那张令他不爽的脸上,楼梯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阿宗!泽北!结果都要出来了,你们在…………你们在干嘛???!!你脸又怎么了????”

宫城良田怎么都想不到会撞上这么一副场景。

开门的瞬间,挨了打也一声不吭的泽北突然哎哟着示弱,一把拉住了良田,躲在了他的身后。那双总是天真的眼眸里多了些不能回头的决绝。泽北荣治知道,如果他真的有一丝机会,那这个机会一定要从宫城良田对他的一丝歉疚和心软中获得。

只有宫城良田,才能判他死刑。

*是给上海三良应援场准备的无料

*竹马if,私设很多

1.漂流到海的那边去

“良田。”

黑暗的房间里,宫城良田动了动因为侧卧太久而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慢慢睁开眼睛,半睁开的视野里是朦胧的光晕,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影子被罩在模糊的白光下,周遭是凝固了的实质的黑暗。

“良田。”那个声音又重复道。不是急迫的催促的声音,也不是活泼的爽朗的声音,而是温柔的、能够驱散梦境的声音。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宫城良田看见了记忆中宗太熟悉的脸——停留在十二岁无法向前的那张脸,下一秒那身影被涌来的黑暗吞噬殆尽。

他终于从散去的睡意里醒来,眼前看见的是自己举起的手掌。他睁着眼睛很久,想......

他终于从散去的睡意里醒来,眼前看见的是自己举起的手掌。他睁着眼睛很久,想看清掌心的纹路。幼年时他和兄长并肩坐在廊下,宗太的手掌比他稍大一点,他们挨在一起,用手指划对方的生命线。做了那样一个未散尽的好梦,心脏在黑暗中怦怦跳个不停,单薄的胸膛不停起伏,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搭配廉价的家具,窗帘是很普通的材质,不具备特别好的遮光性。等到光照进来的时候,他被晃得眯了一下眼,然后侧着头看去。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不知不觉天快亮了,在寂静中一切都即将苏醒。走廊里传来声响,是妈妈推开门的声音,疲惫的脚掌踩在地板上,声音越来越近。宫城良田立刻迅速又轻巧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重新躺好,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他感觉脚踝暴露在外面,僵硬地不敢动,直到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又合上,厕所里传出马桶冲水的声音,才又茫然地推开被子。

蜘蛛在天花板的顶端结网,从角落的灰尘里钻来钻去。上国中时,即将搬离冲绳的前一天,他去学校收拾东西,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说大家为宫城同学送别。底下先是安静,然后传出嘻笑声来。他抱着书往外走,他们在后面踢了一下桌子腿,马上被大声呵斥。沉默来自不认识的新同学、熟悉的邻居和幼时的玩伴。下午,他跑到小区的垃圾箱去翻被妈妈丢掉的宗太的东西,矮矮的个子要倾倒进去之前,他费力从西瓜皮的底下拽出了那件T恤,已经被烂掉的瓜瓤染上了大片鲜红色,散发出水果腐烂的酸臭味道。身后传来三两个孩子们的大笑声,他无知无觉地把衣服套在身上,然后转过身去,他们往他身上丢了一团泥巴,又打中了他的脸,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侧了一下头,黏黏的泥巴团从头发上往下滑落。宫城良田捡起地上的石子,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那几个男生转身就跑,他将石子丢到地上,冲上去拽住他们没有拉紧拉锁的书包往下扯。被他拽住的男生大叫着跌倒,雪白的卷子从书包里翻卷着飘了出来,被海边传来的风一吹,像海鸥的翅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夏天傍晚的天空上是点燃天幕一样的大片火烧云,空气中蒸腾着湿热的水汽,母亲的手按在他的脖颈上,迫使他微微低着头,自己则鞠躬不断说着道歉的话。他觉得眼眶发酸、嘴巴发苦,脸颊上留下的红痕火辣辣的刺痛,安娜悄悄做了个鬼脸,牵住了他的小拇指。对面的女人转身离开之前说,快点儿搬走吧。母亲一句话没有说,沉默地带着他跟妹妹回家。安娜挥着小手赶走聚集过来的苍蝇,他脱下那件被肮脏的汁水泡软的T恤卷成一团抱在了怀里。

他们在一个平凡的午后乘船离开故乡的海岛,告别从小生活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先后出生、度过相伴的童年、不幸与死亡的阴影相逢两次。母亲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低头向前走,码头上弥漫着熟悉的海水和鱼货的腥味儿,上身穿白色背心的工人们来回搬运着集装箱。登上客轮后不久,轮船出港鸣笛,码头在视野里远去。宫城良田撑着栏杆,熟悉的景色被涌起的海水包裹着后退,渐渐变成由茂盛生长的郁翠树木和石头垒起的岛的轮廓,村落里的一座座房子铺成一片缝在海岸上颜色斑驳复杂的补丁,变成了陌生的形状。

宗太也会看到这些吗?他在心里想。正午的阳光下,海水上鼓动着冒出雪白的泡沫,他又想起宗太临行时最后看过来的眼神,船只随着海浪起伏,摇摇晃晃。他对他露出明快的笑容,忽然一跃而起跳进水中。宫城良田赶紧扒着船栏向下看去,宫城宗太灵动地一直向前游去,好像在为他们引路一样,就像因为年长三岁,他就一直是走在他前面的兄长一样。

“阿良。”

“阿良!”母亲将他的手从栏杆上拽了下来。

他回头看,轮船开得太快,宗太被抛下了。他远远从海水里冒出头,甩了甩头发,抹了一把脸,然后用力向他们挥着手,脸上灿烂的笑容看起来那样开心,不久后在有限的视野中变成了小小的一个黑点。不,宫城良田在心里说,不要再见,不要告别。他跌跌撞撞着一边向前走一边不停回头,手腕被母亲攥得生疼,倔强地大喊阿宗、阿宗——无意间看见母亲眼角溅出的泪珠,因为冲绳海岸毒辣的日光而折射出七彩的光线。

在船上的夜晚,他做了一个梦。在远离陆地的海岛出生,从躺进摇篮里开始,到父亲还在的日子,到宗太还在的日子。梦见海水冲刷的礁石,梦见海边的石窟洞穴。梦见父亲抚摸头顶的粗糙手指的触感,梦见将下巴抵在兄长肩膀上时皮肤光滑冰凉的触感。梦见瘪掉的篮球,梦见油性笔圈画的旧杂志。梦见宗太的大哭,梦见母亲痛苦绝望的眼泪,梦见安娜天真难过的泪水,梦见自己拿起镜子时照出与哥哥相似的眼睛,担起一切责任后在眼角留下的泪痕。梦醒的时候,轮船靠岸,飘去长长的灰色的烟的天空下,他看见了近在眼前的神奈川。

2.我是岩石缝隙里生长的一颗草籽

庭院里的醒竹“砰”地一声敲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流水从倾斜的竹筒内淌下,惊起了盘桓不去的鸟雀。三井寿展开手臂,正由家中侍女为他更换衣物。先换好专门缝制的直垂,再装点好袴、胸纽、小露、袖露、足袋等小物,最后系好一顶尺寸合宜的乌帽子。柔软的绢丝贴在身上,同样身着盛装的母亲神情严肃,略微打量一下后满意地颔首,将一小叠怀纸放入他的怀里,又将一把绛色扇柄的雪洞有职扇递到他手中。

拉开障子纸糊成的和室门,外面天气大好,树影疏疏,三井家的佣人们各自无声地前后忙碌着,司机已将轿车备好。三井寿踩着木屐走出门去,四下打量了一下,往前直走拐出深巷,和一头自来卷的少年撞了下肩膀。对方穿着简单的条纹T恤和卡其色短裤,比他矮了半个头,踩着一双有些脏的运动鞋,怀里抱着篮球,好像恰好路过,正用一种看失约的人的眼神冷漠地看着他。树枝从石墙后探出一片翠绿的荫盖,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蝉躲在其中恼人地鸣叫。三井寿从袖子里捞出用怀纸包好的几枚精致的和果子,塞进宫城良田的掌心。对方的手指动了动,三井寿发现他手掌里有湿漉漉的一层汗渍,于是又强行捏着他的手腕,分出一张怀纸一根一根仔细擦过他的手指。

“喂,你好了没有!”宫城良田不自在地叫道。他耳朵发红,左耳的银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像听见了巷子那头传来三井母亲的声音,他不客气地推了对方一把,“快走吧!”

话音落下,他抿了下嘴唇,察觉到还未完全改掉的口音,不愿再多讲话。

三井寿将被汗渍染深打透的怀纸揉成一个小团塞进袖子里,然后笑着伸手揉了一把宫城良田的头发,对方呲着牙不情不愿地皱起眉,蓬松的额发被他的手掌压得向下低了低。

“三井,你这个讨厌的家伙……”

“叫哥哥。”三井寿纠正道。

“嘁,你也只比我大了一岁。”宫城良田嘟囔道。

“大一岁也是哥哥。”三井寿坚持说道。

他不再就这个问题和刚上国中一年级的小孩儿继续争辩,母亲已经在寻他,是很重要的活动,再晚过去恐怕要被教训一顿。他随意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宫城良田挥了挥手,一笑露出两排光洁的牙齿,像山涧冲刷过鹅卵石的溪水一样清澈。

“明天见。”他转身之前说。

从学校回家的那段路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篮球场,经常有小学生在里面打球,三井寿偶尔路过的时候会顺便去指导一下,陪他们打一会儿。他自己在篮球上颇有天赋,又肯下功夫苦练,在武石中学的篮球队担任首发主力,是县里很有名气的篮球明星。每次到球场,熟悉他的男孩儿们就会围过来,他将球托起,俯下身子陪他们练习,休息时大家围成圈坐在一起,听他讲国中训练和比赛的事情。他对照顾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儿们这件事算不上是有耐心,但是愿意去教有天分的小孩儿,反正对他而言,只是很简单地随手而为。

某一天路过球场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小孩儿在打球。那个小孩儿个头不高,但是技术很好,超出看上去的年龄的好,只是很孤僻,从来都是一个人自己在练习,棕褐色的眼睛还有点儿没褪去的孩童的圆润感,但是眼神总是暗沉沉的,好像一直在想很多的事情。这样的天分如果浪费掉就太可惜了,三井寿在心里想。他观察男孩儿的球风,与校队里的其他成员比较,也和从前的自己比较。

“总是一个人打的话,这么好的技术都浪费了。”他捡起了男孩儿的球,自顾自地走到他面前,说出这句话后顺势投了几个三分,眼角余光瞥见了对方微微睁大的双眼。

直到期中测试后他在回家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小篮球场,那是一个阴天,从下午开始天空就被翻卷的乌云遮挡住,隐约透出滚滚的雷光。孩子们看天色不好大都散了,成群结伴地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纷纷打招呼。三井寿也想离开,但紧接着看到了篮球场上还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头发微卷的男孩儿蹲在篮筐下的角落里,专注地看着什么。

三井寿锁上自行车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弯下腰。泥土从地面缺漏的缝隙中裸露出来,杂草丛生的角落里,碎石块上攀附着湿滑的苔藓。一队小小的蚂蚁在其中来回穿行,一起搬运着相比它们的身体而言略显巨大的谷壳。男孩儿的嘴巴一动一动,在咬着一根青色微微发黄的草梗。他捡起一块脱落的浆白墙皮,在小小的废墟上左右比划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角度,为蚂蚁们的巢穴安上房顶。

三井寿索性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一只落单的蚂蚁被他的鞋子挡住了,努力爬上了他的鞋面,踩着他洁白的鞋带,好像在抗议。男孩儿侧头瞥了他一眼,三井寿挠了挠后脖颈,将手掌倾斜着抵在鞋面上,蚂蚁的足肢攀到他的手上,在皮肤上留下痒痒的触感,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它放进男孩儿搭好的小房子里。蚂蚁们新房子的主体由一只被人随手丢弃的牛奶盒组成,它横躺着开了口,容纳着几枚小小的草籽。

“三井寿。”他说,“我叫三井寿。”

“……宫城良田。”男孩儿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那是在他们还没有一起下学之前的某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宫城良田被学校的不良少年堵在了巷子里。也许是同班同学找来教训他的,也许是单纯看他不爽,总之他被按在墙上、一拳打中左脸的时候还有些发愣,因此没能立刻还手。那几个不良少年紧接着又要对他拳脚相加,三井寿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他几乎是立刻扔下书包跑到他面前,伸手去拦对方的拳头,结果下一秒就被拧住胳膊打中了腹部,痛得弯下了腰。宫城良田像头小豹子一样冲上前扼住那只打了三井寿的手,扯着对方的衣领一头撞向对方的脸,那个家伙被他撞得向后仰去,其他人一并冲上来打他,被他的拳头狠狠砸开。

三井寿挡在他的身后,试图帮他挡下不注意的袭击,又被人一拳把脸打得偏了过去,破了的唇角带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宫城良田回头一脚把偷袭的人踹倒在地,有些恼火地叫三井寿闪到一边去。他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不一会儿四周就咿咿呀呀躺倒了一片,宫城良田捡起地上在混乱中被扯掉的制服外套拍了拍灰,伸手把三井寿拉了起来。三井寿伸手抹了下唇角的血迹,吃痛地皱了下眉。

“学长,你打架是真的很弱啊。”宫城良田看着他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叹了口气。

三井寿被他牵连,把自己弄到这个糟糕的地步,没办法回家。宫城良田把他带到家里,母亲去接安娜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跟三井家比起来,自己家可以称得上是狭窄逼仄了,不过三井并没有对这一点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反应,宫城良田因此松了口气。

他从床底下拉出医药箱,拿出棉签和碘酒。除了脸上和额头上的伤口,他基本上没有受什么伤,反而是三井寿看起来要惨得多。他们坐在榻榻米上,三井寿一只手掀开上身的衣服,腹部的淤青已经相当严重,宫城良田凑过去给他涂药,毛茸茸的发顶在眼前一晃一晃,三井寿没忍住伸出空闲的手按了两下,对方手上动作一顿,立刻抬起头来瞪他,从上往下看的俯视角度,T恤领口宽大,能看清他脖颈上的细小茸毛。

涂完药后,他们头挨着头地躺在一起看篮球杂志。一开始两个人看同一本,过了一会儿宫城良田嫌他看得太慢,总在翻页的时候按住他的手,干脆从书架上掏出另一本丢给他,然后翻身半压在了他的身上,卷起杂志趴着看了起来。他们胳膊蹭着胳膊,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津津地黏在一起,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又安静地过了一会儿,宫城良田说他心脏声太吵,震得他手臂发麻。三井寿立刻装模作样起来,说小良你压到我的伤口了。宫城良田丢掉书,直接趴在了他的胸膛上,伸手去捏他的鼻子。

三井寿握住他的手,开始在他的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让他猜猜写了什么。他手指上的茧很厚一层,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有些毛刺,弄得宫城良田很痒,想要抽回手又被摁住。他先写了宫城的名字,又写了自己的名字,这些宫城良田在他还没写完的时候就已经猜了出来。三井寿于是笑了一声,又慢慢写了一行字,宫城良田闭上眼睛感觉了半天,注意力被安静的空气中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和近距离能够感受到的彼此温热的呼吸分散,没能立刻回答出来。紧接着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妈妈和安娜一边聊天一边开了门,宫城良田立刻缩回手从三井寿身上翻下来,对方揉了揉头发屈着腿坐起,拿起桌子上的油性笔在杂志的扉页上写下了一串潇洒的文字:称霸全国。

3.如同溪流一样的春天

三井寿在春假里没有剪头,升上新的学年之后,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梳成了中分。刚换发型的时候宫城良田总是盯着他的头发一直看,三井寿就问他不好看吗?宫城良田摇了摇头,说觉得没有原来的短发清爽。但是很可爱,他在心底默默补充。

三井寿刻意留长的头发让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儿兄弟了,在篮球部训练的时候,他也经常穿着四号球衣,用胳膊夹着穿着七号球衣的宫城良田的脑袋。他们关系好得人尽皆知,宫城良田没有再被人找过麻烦,在武石,没人敢跟三井寿对着干,相反仰慕他的人比较多,这家伙有着和宫城良田完全不同的好人缘。宫城良田的乡下口音已经彻底改掉,这让他开始习惯大声讲话。但他在三井寿面前偶尔还是会带出几句冲绳话,毕竟三井寿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嘲笑过他,他总是说,我觉得小良像这样就挺好的。然后用清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们在上一个冬季学期里过得十分混乱,除却和别的学校打友谊赛,宫城良田第一次正式上场跟三井寿配合,打出了不错的成绩。忙碌的训练和比赛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他们学期里的心思几乎没有放在学业上,导致要临时抱佛脚,免得因为分数不及格影响打篮球赛和之后的升学。

他们晚上和周末无法再去篮球场打篮球,因为三井寿被父母关在了家里补课,他们给他请了东大毕业的学生当家庭教师。三井寿大概只被那个刚迈入社会的一板一眼的眼镜青年折磨了一周,第二周的周六,他让宫城良田在自己家后院的墙外巷子里等着,自己爬到墙头上,先是从上面把书包扔了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下跳。宫城良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接住他,考虑到两人的体型差距,磨磨蹭蹭往前挪了半步距离,然后眼睁睁看着三井寿左脚一扭坐到了地上。

积雪覆盖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三井寿狼狈地靠在起霜后湿滑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宫城良田用两只手去拉他,他控制不住地在笑,因此有点儿脱力,居然被三井寿一把拉了下去。他跌坐在三井寿身上,脸挨着他露在外面冻得发红的脖子,感觉到有一种刺刺的温暖,像秋末的一瓣酸酸的橘,咀嚼后在齿间迸出让人紧皱起脸的青涩酸软的汁水。三井寿先是很无奈地用手虚虚环着他的后脑勺,像把他抱在怀里一样,宫城良田突然从地上抓起一捧雪塞进了他的衣领里,他浑身一抖,立刻用同样的方法反击回去。宫城良田一下从他身上跳起来,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扔过去,他被砸中头发,那捧散开的雪沾着眉毛和眼睫簌簌往下落,他用手撑着雪地站起来,叫宫城良田别跑,对方眉毛飞起来,后退着走防备着他。被他支开的家庭教师终于发现他不见了,院墙的里面立刻传来混乱的声音和动静,他们对视一眼,宫城良田谨慎地退后一步,三井寿拎起书包斜挎在肩上,另一只手迅速从地上团起一团雪,宫城良田大叫一声往前跑,他们一前一后大笑着跑远。

三井寿追上宫城良田的时候他们的呼吸都还没喘匀,宫城良田举起双手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表示认输。在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三井寿已经用手捧起宫城的脸,挤了挤他脸颊上的肉,然后低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面颊。他的吻落下去没有过太久就松开,好像嘴唇和皮肤的接触只有一瞬间,宫城良田的动作停下了,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样子显得很是发傻。宫城良田率先反应过来,一边摸着脸一边在他胸前打了一拳,骂他好傻。三井寿牵过他冰凉的手放进大衣口袋,嘴唇上的温度还没有散去,那余热好像将还未融化的春雪都燃烧起来,让他呼吸不畅,很久才慢慢平复。

他们说是去图书馆做功课,结果暖气开得太足,过了大概不到二十分钟,宫城良田就看着三井寿用手撑着脑袋,眼睛一闭一闭,手中的笔尖在卷子上胡乱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他的脸缩进羊绒夹克翻出的毛绒绒的衣领里,头发稍稍长长,在耳侧自然垂下,看上去有些可爱。宫城良田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无聊地转着笔,时而停下用笔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转了一会儿,他突然用中性笔头轻轻打了一下三井寿的手背,看着对方猛然惊醒,手里的笔掉在卷子上发出喀哒的响声,略微有些茫然地愣住了。他憋了憋笑,手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歪着头,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三井寿立刻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边,发现并没有口水的痕迹,睁大了眼睛,用那种被欺骗到的眼神看着他,伸出小腿在桌子底下勾住他的小腿撞了一下,宫城良田立刻不甘示弱地勾着他的腿撞回去,开始了新一轮的幼稚游戏。最终他们收敛不住,闹出的动静太大,被图书管理员双双赶了出去。宫城良田从口袋里掏出随手撕掉的带着毛边的纸张,上面是一只绵羊的简笔画,用线条简单的两个圆圈组成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穿过休息日人流不息的商业街道,拿着图书馆里借来的复习资料回了家,母亲和安娜都逐渐对宫城良田带人回来这件事习以为常。两个人在卧室里对着国二和国三的课程一起发愁,三井寿咬着笔头,对宫城良田卷子上的题指指划划了一番,无论怎么分析步骤都会出错,最后还是还在念小学的安娜算出了正确的结论,并且毫不客气地讲他们两个是大笨蛋。宫城良田也叹气说,跟学长一起复习功课几乎不会有什么进展啊。三井寿有点儿懊恼,说只要不倒退不就可以了。宫城良田托着下巴斜着眼睛看他,透露出一种不是很信任的信号。

三井寿于是越过桌子去捏他的耳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大概是因为总是顺手把胳膊搭在宫城良田的头顶,紧张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用手去揉他打了耳洞的那只耳朵。宫城正戴着一枚深红色的耳钉,折射着房间的光线在表面形成一层微微盈润的光,是三井寿在新年时送给他的礼物,虽然觉得颜色稍有些艳丽但还是戴上了,大概是在新年的早晨一起去神社参拜的时候,对方递给他礼盒的样子实在太真诚。那天清晨他们穿着样式简单的和服,随着人群一起走过鸟居,在手水舍用柄杓清洗过双手,摇铃之后在胸前轻轻拍了两下双手,向神明许愿新的一年保佑家人身体健康,以及球运凝聚。神社院子里挺直的大树上挂满了一排又一排的签文,被新年早上的风吹动着哗啦啦地扬起。三井寿在垂着雪的树梢下俯身,为他换上了那枚崭新的耳钉,在左耳上熠熠闪光。

现在三井寿的拇指按在那枚耳钉上,食指则抵在宫城良田的耳后。宫城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之前从不觉得,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但他不能用力挣开,只好任由三井寿动作。他低着头盯着卷子,觉得脸颊越来越滚烫,心脏的鼓动声也越来越大,三井寿好像也发现气氛变得不太对劲,手上自然的动作迟疑了起来,最后讪讪地收回手。他们各自当做无事发生,拿起笔欲盖弥彰地在卷子上画圆圈,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宫城良田说去上厕所,在卫生间里用水扑在脸上,才感觉热度终于降下去了一点儿。他出去后,三井寿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三井寿照例留在宫城家吃晚饭。宫城薰煮了放有蚬子和油豆腐的味噌汤,又煎了几片秋刀鱼。宫城、三井和安娜三个人一起站在厨房捏饭团,安娜将鲣鱼干铺在米饭上,用手捏成三角的形状,贴上一片紫菜包起。三井寿夹了太多鱼肉松进去,总是很容易散掉,宫城良田又往上面糊更多层糯米饭,最后捏成了两个拳头大小。他舔了舔手指上黏到的饭粒,突然发现三井寿的脸上也沾了米饭,于是用手去捏,结果三井也来捏他的指尖。暖黄色的灯线下,又胖又圆的饭团孤零零地躺在盘子里。安娜戴着塑料手套,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互相把对方的脸上和手上弄得到处都是饭粒,最后把两个人一起推了出去带上门,禁止他们在把自己弄干净之前踏入厨房。

在冬末喝下冒着热气的味噌汤之后,让人觉得胃里变得暖洋洋的。雪白的鱼肉连着焦黄的鱼皮一同夹入口中,宫城良田和三井寿分掉了他们一起包的那一个饭团。三井寿刚来宫城家的时候还很拘谨,现在已经因为习惯而放松下来。安娜把他当成哥哥看待,宫城薰也会问起他在球队的事情,三井寿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宫城良田反而会沉默地把头埋进碗里。吃过饭后,三井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不知道家庭教师会怎样跟父母告状,想到这里就又要叹气。宫城将床上的毛衣收进柜子里,玻璃上起的霜化成水积在窗台上,他用抹布擦掉。稍稍打开一点窗户,冷冽的空气中传来冰雪消融时独特的气息,积雪覆盖下的草种子正在慢慢发芽,春天就要来了。

四月份,春季学期开始,他们在雪化掉后的周末相约去漂流。冬末春初的水还散发着凉意,山涧里的小溪清澈见底,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他们挽起裤脚,拎着鞋子,光着脚从蜿蜒的河流里淌过。宫城良田半蹲下身子,挖起一枚沉甸甸的被洗刷得浑圆的石头,举起来给三井寿看。火红色的杜鹃花在漫山遍野成片地盛放着,如同火焰一样在正从枯萎逐渐过渡到苍翠的山林间,从高至低缓缓流淌而下,热烈地燃烧着旺盛的生命力,被截取成为一个季节的片段。六月份,步入初夏,樱桃开始渐渐成熟,一颗颗饱满的红连着翠绿的茎,挂在垂下的枝头。他们一起在篮球馆和学校后墙的夹角处摘钻进来的一丛樱桃吃,三井寿的个子高,轻而易举地摘下树杈顶端的果实,塞进宫城良田的嘴巴里。他晃叶子的幅度太大,有青色的虫子从上面蜷缩着掉下来,落到了宫城良田的脸上。宫城良田猝不及防,下意识用手把虫子抓下去,但不小心咽下了还没来得及吐出去的樱桃核。三井寿回身看他,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伸手捉起他的下巴想要一探究竟,被他忿忿地咬到了虎口。

进入夏季之后雨水变得丰沛,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感觉头顶的天好像都被压沉了几分。在连续下了一整个周末的雨之后,依然迎来一个阴沉沉的周一早晨。在走廊里时,宫城良田觉得周围的氛围有种黏腻的不爽感,他收好雨伞走进教室,几乎是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本来热烈讨论的声音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沉默下来,每张熟悉的脸孔上都带着奚落般的表情看向他。那种已经很久未曾有过的经历带来久违的惊惶,他略有些茫然地垂下手,顺着所有人的视线转过身去。密密麻麻的雨水一滴一滴打在玻璃窗户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因为阴天的缘故,教室里早早开了灯,清楚地照亮了黑板上画着的相合伞。在顶着爱心的三角形伞盖下,左右两端分别被写上了他和三井寿的名字,用线条缠绕在了一起。也许是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那些窃窃私语突然变得大声了起来:

“宫城良田love三井寿!”他们一边喊,一边发出窃笑。

“宫城良田love三井寿!”

雨伞掉落在地上,宫城良田慢慢握起拳头。他的脚却像是黏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好像马上要从嘴巴里跳出来。头脑晕眩,那些乱七八糟的喊话声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产生了耳鸣,不然怎么会听到巨大的海浪声。潮水迎头向他拍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站着不动,应该做点儿什么,要采取抵抗的措施,不能无动于衷任由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是邪恶的笑声摆布——他抬起了脚,下一刻,教室门被人大力推开,因为对方用的力气实在太大,门板被拍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本应正在三年级教学楼里参加早读的三井寿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出现在了这里,胸前衣服的口袋中露出信封的一角。他走上讲台,利落地拿过黑板擦将黑板上的粉笔字擦得干干净净。本来一直在看热闹的班长收起脸上的笑容站起来,说学长,这里是二年级的教室。

“很无聊吗,觉得欺凌同学很有意思吗,”三井寿转过身看着底下所有人大吼道,“宫城不是你们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对象。”

他重重放下黑板擦,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走了下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雨伞。宫城低着头没有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座位上——在此过程中,他的桌子突然被旁边的同学用力推了一下,桌腿晃了晃,下一刻,各种颜色和式样的信封哗啦啦地从书桌膛中涌了出来,纷纷扬扬、一封叠着一封地飘落在地上,盖住了宫城良田的鞋面。他后退一步,三井寿迟疑了一下,蹲下去收拾了一番,捡起了那些信。信件的封面上用各种不同的字迹写着致三井前辈,连伪装都没有伪装的技巧拙劣的恶作剧。三井寿拆开一封,淡粉色信纸的开头写道:三井君,我一直以来都深深地恋慕着你,你像天边的白云一样柔软……他没再往下看,迅速将信纸折上,捏着那一厚沓信封走向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将它们一并扔了进去。宫城良田就在这个时候捂着嘴冲出了教室。

二年级的早读开始了,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强忍着胃部翻腾而起的酸意,直直冲进了卫生间,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将拳头抵在腹部,用力咳出早饭的残渣,秽物堆积在肮脏的便池里。吐出了最后一点清水之后,他开始干呕,并忍不住地用手指去抠喉咙深处。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眼泪和鼻涕一起难堪地涌了出来。潺潺的流水过早地带走了春天,他在尚且未能弄明白自己心底藏着什么秘密的时候,就以这样糟糕的方式被迫向三井寿告白。他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鼓动,胃酸好像要沸腾起来。他对初恋的朦胧认知,始于一摊全部署上了他的名字的、恶作剧一样的告白信,最终也只是成为了一个在国中时代里给他们留下尴尬印记的恶劣玩笑。

4.沸如野草的我们

国中二年级的暑假,宫城良田和三井寿一起去了神奈川的海边。他们沿着海岸线一直行走,赤裸的脚陷进潮湿柔软的沙子里,留下深深浅浅的两行脚印。海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处,等待游客们投喂食物,不断发出清越的叫声。沙滩上搭着一顶顶五颜六色的帐篷,孩子们拿着小铁锹,将沙子铲进小桶里,然后倒扣下来,堆起城堡的地基。

被拍打到岸上的雪白浪花没过脚背来回冲刷,三井寿试探着迈进水里,敞开的白衬衫被海风吹开,在腰后轻柔地飘动着。宫城良田从后面扑到他的背上,撞着他一起向前走了两步,他们的小腿没入冰凉的海水之中。

“冲绳群岛在哪个方向?”三井寿问,看向远处的海平面,“海的对岸是冲绳吗?”

“你地理也好差劲啊。”宫城良田不客气地嘲笑道。

哪有隔海相望这种梦里才会出现的浪漫的事?如果踮起脚极力远眺就能看到故乡的话,那不是说明其实他离童年还很近吗?宫城良田提起故乡的话题,也只说起记忆中出发前往神奈川的那天,船开了很久很久,晚上睡在船舱里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和家人一同幸福地远行。三井寿抬起胳膊,衬衫的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划过日光下慢慢变蓝的海水往前走,宫城良田从背后抱住他的脖颈,跋涉而过时,足底踩到细小的沙砾和海草。三井寿说,将来有机会的话,带我去寻找你的故乡吧。宫城良田松开他往后跑了两步,踩动着沙地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将两只手张开抵在嘴边,面朝着远处海的另一边拖长了声音大喊道:好——啊——冲——绳——

在属于我们的,约定好的那一个不远的将来。

那一天他抱着花轻轻推开单间病房的门,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刺鼻难闻的气味儿,三井寿正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额前的头发松散地垂下,遮住了眼睛里的神色。宫城良田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他的膝盖恢复得怎么样。没有听见回答,他犹豫了一下,用掌心覆盖在三井寿的手背上,慢慢握住——然后在下一秒突然被拍开。

“为什么要像这样对待我?”三井寿转过脸,语气好像很平静地问他。

宫城良田有些不知所措,手指蜷了蜷,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了回来,在裤子侧边偷偷蹭了蹭。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听见自己搜刮着肚子里的词汇,干巴巴地开口:抱歉前辈,冒昧来探望,打扰你休息……了。他的声音迟疑着停了下来,因为三井寿突然坐起来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输液瓶,扯掉了正打着消炎药的针头带出血迹,宫城良田手忙脚乱地按着他肿起的手背。

“对不起小良,”他沮丧地说,“我不想那样说的,我也只是……”

“我只是——”

“我知道的,前辈。”宫城良田努力挤出笑容安抚对方,“好久不见了,前辈。”

他又重新坐下,像一个大人那样有耐心地抚摸着三井寿的头发,听他滔滔不绝地开始讲上了高中以后的很多事情:与队友争强好胜,彼此之间总是很难配合、拼命训练却不慎受伤、难捱的病痛和摔碎的自尊……从他们认识以来,三井寿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跟他讲过关于自己的事情,他总是待在那个属于“哥哥”的位置,意气风发地扮演着照顾者的角色。以至于当他露出内心脆弱的一角,宫城良田扒开他的外壳望进去,才发现对方也只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男孩儿,抱着受伤的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里面。小良,我很想你。三井寿最后说。他曾经清澈明朗的眼神变得沉甸甸的,好像装满了很多复杂的心绪。

“你干什么啊?腿不想要了吗?!以后都不想再打球了吗!”

三井寿抬起头,宫城良田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井寿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他伸手捂着脸,不停不停地用力擦着眼睛,然而眼泪还是不断地从手指的缝隙间流了出来,肩膀不停抖动,哭得那样难看,好像脆弱地一戳就会碎掉。

“像垃圾一样。”他细碎的话语夹在颤抖的哭声里传来,“我倒在那里,就像垃圾一样。”

“……”

“让你看到了,很丑陋吧。”他哽咽着说,“我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多少有那么点儿与众不同,结果也没什么不一样。”

“你说这些,为什么要说这些沮丧的话!”宫城良田感觉胸口处好像有一团火正在燃烧,他握紧了手,愤怒地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厉害吗?我也觉得三井寿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人啊!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三井寿在这里自暴自弃——”那我又算什么?!

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把三井寿压垮了。

“宫城,”三井寿放下遮挡着脸的双手,痛苦地看着他,通红的鼻尖皱起,似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我不是,一直都走在你的前面吗?”

“因为有着这样的负担,所以我才更不想被你看到输得那么难看、那么狼狈的样子,嫉妒着别人的样子,明明说要带领你走下去、自己却一事无成的样子——现在只剩下逃避的想法,却还要在你面前强撑、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个够的样子!”

外面突然而起的狂风重重击打在医院的窗户上,发出轰隆隆的恐怖声响。宫城良田失神地看着三井寿因为情绪激动而不停起伏的胸膛,他的思维好像断了线的珠子,没有办法将每个字句准确地串连起来。“所以,你要离开了吗。”他听见自己只能这样问道,好像已经筋疲力尽。

三井寿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宫城上前一步,接住三井寿滚落的眼泪握在手里,原来泪水一直都是这样滚烫的东西,好像能在掌心里灼烧出一个窟窿。无论是母亲的,阿宗的,三井的,还是自己的。那温度突然让他惊醒,他的心好像被没有重量的泪水轻轻敲击了一下。不,不能让三井也像那样被淹没在漆黑一片的海底——如果要燃烧,就足够、疯狂、尽情地燃烧,去点燃这些由他们自以为过着的是垃圾一样的人生所组成的、连绵成一片的野草。

“你等着看,我会证明给你看。”他咬紧了牙关,紧紧盯着三井寿,“你尽管放弃,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到那个时候,我会好好看清你那张因为后悔而变得无比丑陋的脸。”他放下这样的狠话后深深喘出一口气,转身离开病房,用力拉上了门。

那天之后,因为三井寿也让别人转达了“不要再来看望我”这样的想法,宫城良田没有再去过医院。在通讯还不是很方便的年代,他和三井寿之间看似平衡实则脆弱的联系就像拉到极致的松紧带一样突然绷断。他们渐行渐远,像在中途分岔口改道的河流,逐步走向各自忙碌的人生。后来宫城良田听说,三井寿出院后不久就退出了湘北的篮球队,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很少有人再见过他。

蝉又钻到树叶里的时候,结束训练回家的路上,宫城良田再一次路过了三井家的小巷。雪白的外墙上晃动着树叶细碎的影子,午后安静潮热的阳光下,那座古老的宅邸一如往前许多年里一样静静地矗立,散发出庄严深沉的气息。大门悄无声息地紧闭着,只能听见几条巷子外远远传来的细微的人声。他将运动包的带子往肩上提了一下,在幽深的绿意里驻足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放暑假后的某天早晨,安娜将荷包蛋卧在面条上,端着碗在电视机前面坐下。打开天气预报,口音纯正的女播音员正在用优美的嗓音播报:日本即将步入台风季,出于安全考虑,请各位居民近期减少非必要出行……她拿起遥控器换了下台,神奈川当地新闻,县政府下达最新文件,为展现平成风貌,出于对城镇区域规划及景观建设的考量,将在台风过境后对镰仓市武石中学附近街区进行拆除重建……她要调换频道的手顿了一下,闪烁着雪花点的不怎么清晰的电视屏幕上,老旧的篮球场的图片被放了上去,左上角用红色的文字注明了“拆除范围”几个大字。安娜回过头,宫城良田放下碗和筷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拿起了挂在墙上的篮球包。

“我出去一下。”他说。

跟随着身体的习惯,不假思索地跑到三井家的门口,深呼吸了两次,然后开始用力敲打着大门。“三井寿——”他大喊道,“三井寿!”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宫城良田想迎面冲进去,三井家的管家扭住他的手臂,温和却不失力度地将他推出门外。宫城良田拼命挣扎着回头看,总觉得透过障子纸看见了房间里站立着的影子。

“哥哥——三井哥!”他几乎喊破了音儿,“我在篮球场等你,在篮球场,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他用力地隔着包拍了一下篮球,发出砰砰的声音。“一定要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阳光隐去了,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刚才还很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接连成片的乌云不停翻腾着。狂风大作,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咆哮声席卷着周围的树木,树枝不堪重负地纷纷断裂,扫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篮球场外的居民楼窗户共鸣般地震动,土地上发出牙颤般的警告声。宫城良田抱着篮球抬起头,觉得自己听见了遥远的海啸声,颠覆了天空与大海连接处的界限,倾盆的海水翻转着倒扣而下,他在下一个瞬间浑身湿透。

暴风雨中,自然的一切都在用尽全力地伤心哀嚎,大地震动,树木被风席卷着拔地而起,向着篮球架的方向刮去,压着弯曲到极限后从中间断裂的木杆轰鸣着倒下,激起飞扬的尘土。宫城良田跌倒在地上,手撑着已经变成流体的湿软泥土,失神地看着断裂处露出的一截截木刺。

“阿良——”远处突然传来了安娜的声音。

“阿良,阿良——”是从另一边传来的妈妈焦急呼唤着的声音。

“阿、阿良……”安娜穿着雨衣,怀里抱着另一件,跑到篮球场外,停下来喘气,“呼——台风提前登陆了,阿良!快回来——”她大喊道。

下一秒,她看见了自己跌坐在暴雨中的哥哥,跑进来用力扑到了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了他被雨浇透的湿漉漉的冰凉的身体。

“安娜……”他的嘴唇颤抖,不停往下滴落着水珠。“我在等阿宗,可阿宗一直没有回来。等三井,三井也没有来……”他的脸颊贴着妹妹的脸颊,冷到麻木的皮肤终于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温度,在不停下坠的感觉中闭上了眼睛。

眼皮上传来沉重的感觉,要很用力才能睁得开。眼前好像有一片朦朦胧胧的光晕,那样模糊……谁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是阿宗吗?阿宗出海钓鱼了,还钓到了好大一只海星带回来……啊,那好像是不真实的梦境。看清了,垂到胸前的长头发,原来是妈妈。又让妈妈伤心了吗?他努力动了动嘴唇,嗫嚅着说,妈妈,对不起。他在心底补充,原谅我做了一个和阿宗一点也不一样的坏孩子,我只是想能等得到……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不断地掉在了脸上,顺着眼睑滑下去,好温暖啊,和自己一直在不停流淌的眼泪一起在眼角积攒下了新的痕迹。但身体是那么沉重,胳膊也抬不起来,好像,躺在雪地里一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埋住,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明明那样冷,却好像快要被烧尽……

宫城良田在台风提前登陆的那个有人失约的下午被雨淋透后,发了三天的高烧。病好后,又回到了平时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娜说,那几天他意识模糊,一直在不停地喃喃自语,说着梦话,但是不肯把那些话的具体内容告诉他。她在他面前坐下,准备做自己的手工作业,将纸杯倒扣在桌子上,在杯底戳破一个小洞,把一根纤细的棉线穿进去用固体胶黏好,拿起来放在嘴巴边吹了两下,又举起来扣到耳朵旁。

我也可以一直做妈妈和阿良之间的传声筒哦。安娜说。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希望阿良能够自己说出来,重要的话语,很在意的事情,一定要不停不停地传达给对方——无论对谁都是这样。啊,感觉突然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天才发言,所以阿良应该也会觉得我说得对吧。宫城良田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阿良好过分!她捂着脑门抱怨道,阿良好大的人了,还要妹妹来教,丢人。

和家人一起度过又一个新年,按例在一月一号的早晨去神社参拜。樱花花瓣在街道上四处飞舞的时候,宫城良田从武石中学毕业,即将前往湘北高等学校就读。从小到大在学校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不断换成新的班级,换成新的同学,然后换成新的校队——直到陌生的面孔变得熟悉起来,又因为遗忘而再次变得陌生。篮球队的其他前辈们在背后说湘北校队就是赤木的一言堂,宫城良田对这个二年级的学长观感有些微妙,因为三井寿曾在医院里向他喋喋不休地抱怨过对方是多么专制强硬不懂配合的人——是让三井寿受挫的人,是被他起外号叫做大猩猩的人。他在一次训练中被赤木批评传球华而不实,没忍住顶撞了对方几句,最后加倍承受了来自大猩猩的怒火。他在篮球馆里拖地的时候想,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三井,那个说着凭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技巧是过不了人的三井,那个说着试试过我、陪他从下午oneonone到晚上的三井——可惜“如果是三井”已经成为了一道无解的谜题,随着他的逃避失去答案。

他有想过在学校里碰见三井寿的情况,不过听篮球部的其他人提起过“那个三井”已经堕落成了不良,每天跟社会上的闲散青年混迹在一起游手好闲,很少来学校了,也许在街上撞见的可能性更大吧……他见识过很多不良,却难以想象那个人现在会成为的样子。这样想着,他停住了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正带着一堆流里流气的高年级学生站在他前面的人。原来是这样啊,颓废的身形、不去修剪的头发、和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好久不见,三井前辈。”他将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主动打了招呼,刻意将末尾两个字的读音咬得很重。“你那头长毛,让我看着很不爽。”

三井寿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下巴斜视着他,将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头顶。

“我也很讨厌你那乱七八糟的发型。”他皱起眉头说。

宫城良田忽然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滑稽,于是也真的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他捂着肚子,看着三井寿越皱越紧的眉毛,对方看向他的眼神里竟然透露出了一点迷惑。

“我们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在互相问候呢,前辈?”他也配合地摆出疑惑的神色,“你不会是在关心我吧,前辈?那我也多少回报一下——不知道前辈的膝盖恢复得怎么样?还能跳得起来吗?”

三井寿似乎被他的挑衅激起了怒火,但只是垂下头阴沉地俯视着他,一言不发,宫城良田开始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倒是他带来的同伙们,一个个对他做出凶恶的表情,好像马上就要冲上来打他。

“要打架吗?”他冷下脸,三井寿还是没有说话。“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宫城良田拽了下书包带子,从他的身侧撞了过去。

“你这家伙——”有人撸起了袖子想要动手,紧接着被三井寿制止。

“喂,”宫城良田回过头看着他,“oneonone的话,随时奉陪,现在的我说不定——不,是肯定已经比你强了。”

周末的时候,他和安田靖春去吃快餐店新推出的芝士瀑布汉堡套餐,双人餐折扣百分之九十,优惠券还是从曾经和三井寿一起来吃东西时拿的宣传单上剪下来的。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面包蓬松、烤至焦黄的汉堡放在托盘里,宫城用双手拿起咬下一大口,安田吃东西的时候也不忘跟他讲篮球队里的事情,无非是赤木对他的看重云云。宫城良田吸了一口可乐想其实我都明白,但不妨碍我看那家伙有些微妙的不爽。这样想着顺势看向窗外,一头长发、穿着黑色皮衣夹克的三井寿靠在停放在街边的摩托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火星忽明忽灭,烟雾在空气中飘动着。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楼角的阴影下,一群街头混混正把谁围在中间殴打着,领头的是一个长发微卷、梳着背头的男子。宫城良田收回目光,三两下吞掉了汉堡,捏扁了饮料杯把剩余的可乐喝掉,拽出两张手纸随意擦了擦手,然后打断了从刚刚开始就没再听的安田的话:

“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就走——”

他的话顿住了,安田本来诧异地看着他,下一秒被人从后面揪住头发,砰地一声将脑袋按进了餐盘里。三井寿一身戾气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绷了起来。

安田不停地挣扎,宫城良田倏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三井寿旁边去拉他的手腕。不知道对方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较着劲儿都掰不开那只按着安田后脖颈的手。

“放开!”

“小良别管我,”安田费力地抬起眼睛看他,痛得眼眶泛红,“你先走,不要管我了。”

“以为是在拍电影吗?”三井寿听着他的话发出一声冷笑,“你走不了,他更不能走。”

店里的客人纷纷投来视线,老板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三井寿将安田提起来,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搡出门外,宫城跟着冲出去,他们扭打着撕扯进街角的阴影处。

宫城良田一拳打在三井寿的腹部,终于迫使他吃痛松手放开了安田。他们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凶狠地瞪着对方。宫城将安田挡在自己身后,三井寿踢了下脚下的石子,那几个街头混混过来了,领头的男人手里提着他们落在店里的篮球包。

“宫城,你认输吗?”三井问,看着对方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好。”他又笑了一下。

铁男拉开篮球包的拉链,将他们的篮球拿出来用力掼在了地上,他按动打火机,一簇火苗冒出来,点燃了香烟,然后将燃起的烟递给了三井。三井寿蹲下,用一只手掌抓着球,另一只手用力将烟头烫在了篮球的表面上,留下了焦黑色的烟疤。宫城良田手指痉挛着抠进了掌心里,眼前一阵烟熏火燎般的刺痛,仿佛正在被跳动着的火焰灼烧着眼眶。

“宫城,”三井寿压低了声音,“对你来说,我也不是特别的。你身边的那个位置,无论是谁都能取代掉……”

“篮球,为什么你可以一直打下去,即便是没有我也一样。”

“是啊,对对,没错——”宫城良田捂着额头笑了起来,“因为你是个沉迷于过去而无法自拔的人,你是——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糟糕的人。”

“所以我就把你留在了过去。”

他猛地冲上前,把猝不及防的三井寿压倒在了地上,跨坐在他身上,揪着他胸口的衣服,一拳接着一拳用力打在了他的脸上。三井寿狼狈地支起手臂挡着他的拳头,铁男等人想拉开宫城,被他用力挣开,安田在旁边焦急地伸手想帮忙,宫城叫他快滚。他下手毫不留情,不一会儿三井寿就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自己也被混混们不断拳打脚踢得浑身发痛。

“你认输吗?你认输了吗,三井前辈?”他喘着气,“三井寿,你认输了吗?!”

三井寿被他打得脸偏过去,嘴唇上沾了血,眼睛昏沉得像是被海水浇灭的一捧火焰。

“我成功了。”宫城良田哈哈大笑道,“现在的我,也成为了你的嫉妒对象是吗?前辈,你要不要夸奖我做得很好啊?”

他疲惫不堪,手上的力气松了,盯着三井寿面无表情的脸,只看了一眼就无趣地别开了视线,仿佛已经受不了。铁男用力夹住他的手臂往起拉,他懒得反抗,三井寿被人扶起来,他推开别人的手,身形不稳地摇晃了几下,顶着一脸的伤口,走到宫城面前,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无法控制的力气和角度让那一拳从宫城的耳侧擦过,带下了那枚闪耀的石榴红色耳钉,划开了宫城的耳垂,脱落而下轻轻掉在了地上,连声响都几乎没有发出。

空气凝滞住了,他们好像在那一瞬间都停止了呼吸。宫城良田的表情从脸上消失,红色的血丝沿着受伤的左耳往下滑落,他看着三井寿怔住的表情,心想算了吧,他真的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连捂住伤口的动作都做不到。耳鸣声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了安田叫他名字的声音,他带着人来帮他了。

“三井前辈,”好像回到了记忆中在春天流淌着的河流里,涓涓的溪水陈述着那时的心情,他平静地念,“我感到,你的面颊像天边的白云一样柔软。”下一秒,他看到对方面具般的表情开始再也无法忍受般地崩溃瓦解,骤然露出了壳子里破碎的受伤的神色,是那样柔软又脆弱的,属于十六岁的三井寿的,真实而痛苦的神色。

原来逃避可以带来这样安心的感觉,也许是假象吧,但至少可以减轻心底茫然着的痛苦。宫城良田跑回家,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时候想。蒙住头之后,黑暗就盖住了眼睛,连呼吸都好像被堵塞。怦怦,怦怦,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样熟悉的,像篮球一下下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神奈川的土地吗?不,大概是冲绳的土地。远离陆地的小小的岛屿,就在那上面出生、长大、度过童年。小的时候奶奶说,我们脚踩着的土地从还未成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不停地移动着,彼此碰撞、分开又相聚,终有一天,会漂移到看不见的哪里去呢?所谓故土,就是这样没有根系的概念,因为在大海上是无法扎根生长的。就像祖祖辈辈们那样,血脉和土壤一代又一代重新融合,已经迁徙了千万年,走过漫长而孤独的旅程,早就看不出最初的样子。

他难以理解地咬着手指,安娜蹲在地上拨弄爬虫,阿宗握住奶奶的手说,我会在这片土地上,留下属于我自己的痕迹。他开朗地大笑着,叫良田的名字。孤零零的篮球架下,阿宗托着篮球向他招手说,阿良,过来。宫城良田切实地听见宗太在呼唤自己,阿宗在叫我,他想,阿宗一定也在思念着我——他将怀里一直紧紧用手扣着的、装在木制相框里的家里四人的合影放下,从被子里爬出来,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晰过。我要回到冲绳,他想,我要去看看阿宗留下的痕迹,我要穿过大海,到海的另一边去。他套上衣服和裤子,把合影塞进书包里背到肩上,将墙上的地图撕下,折叠成方块塞进衣服口袋,下楼跨上摩托车,用脚踩下了最高的档位,向远方开去。

堀田德男从没有见过三井寿这副样子,哪怕是之前被别的学校的高年级不良压着打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坚持着等待他们找到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得像个孩子,崩溃地揪紧衣服的布料。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和淤青的伤口中泛出的血丝狼狈地混合在一起,脸上是不加掩饰、也再也遮掩不住的伤心。

“我很……我很后悔……”他吸着鼻涕,用力攥紧了手,那枚被宫城良田毫不在意地踩过去,被他从地上小心翼翼捡起的蒙了尘却依然熠熠发光的耳钉,刺破了掌心,蜿蜒着淌下一串血痕,覆盖住了生命线的纹路。

“那个时候也好,现在也是……我很后悔,很后悔说了那样的话,很后悔打了他。”他捂住脸抽泣着,将一年来的情绪全部释放了出来。“我只是在想,我总是不断地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如果我没有和赤木争强好胜不肯配合,如果我没有因为无法面对自己而放弃篮球,如果我没有因为无法面对小良而疏远他,如果我没有在每一次每一次都选择逃避……”

德男挠了挠头,张了张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呆愣地听着三井哽咽着陈述自己的过错。过了一会儿,他尝试着努力开口说:“后悔的话,那就去找他吧,小三。我觉得,现在大概还是来得及的。”

三井颤抖的手臂一顿,哭声停住了。

坠落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穿过漆黑的隧道,沿着海面上方的公路一直开,被车撞下悬崖的时候,宫城良田看见了眼前波光粼粼的海面。他感觉自己先是从半空中飞起,然后又从嶙峋陡峭的山石上不停往下翻滚,撞击到了横生的树木上,仍然没有止住下跌的势头,被七零八落的摩托残骸带着一直摔到了沙滩上去。坚硬的碎石将他的手脚刮破,眼睫上黏着额头上流出的湿漉漉的血,伴随着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模糊的视野中,海浪在空气中扬起的样子是那么的美丽,雪白的泡沫一点一点在视网膜的前方化开,成群的海鸟扇动着翅膀飞向空中,那是一幅多么温柔、平静的画面。

朦胧中,海岛的轮廓好像在海的对面浮现了,庞大的由多种岩石累积组成的身躯沉在海底,海面上露出的原来只是那么渺小的一点,更加渺小的人类在其上千万年地行走、捕鱼、打猎,寻找各自生存的方式。庞然大物的影子矗立在海面之上,远远凝望着他,像古老传说中的海兽,正准备进行捕食。宫城良田动了动手指,海鸟的叫声好像载着他的灵魂穿过大海回到了故乡。十二岁的宗太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阿宗,你是来接我的吗?他受伤的大脑迟钝地思考着,想要把手交给年幼的哥哥,这样大概就能让沉重的身体再次变得轻盈起来。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地走了那么久,早已筋疲力尽了,也许这里就是属于他的归宿和终点……了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幕关于童年的画面,上幼稚园的时候追在阿宗身后跑,跌倒在柔软的草坪上,抽噎着握住折返的哥哥的手;和安娜蹲在地上数蚂蚁,阿宗在蚁巢上盖下一大片绿油油的芭蕉叶,遮挡住热辣的阳光,投下阴凉的影子;他们兄妹三人坐在老家的回廊下啃西瓜,比谁能将西瓜籽吐得更远,每次都是阿宗获胜,他们躺倒在地板上一边挠对方的痒痒一边发出大笑声。夏日烦躁的蝉鸣声好像永远不会休止,冲绳的阳光永远是那样热烈。他在感觉自己可以回到那个美好的过去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了三井寿那张哭泣的脸。那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地痛哭失声,既让人感到难过,也让人感到愤怒。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忘记对方在自己面前崩溃大哭的样子。那画面将他带回了现实,他忽然感觉到真的有温热的泪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滚烫得要命。逐渐模糊的意识回归,有人正轻轻拍着他的脸,不停地叫他醒醒、快醒过来——真烦人啊。下一刻,他被人轻轻地捞起,抱在了怀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他身上的摩托残骸已经被人挪开了。是幻觉吗?他的眼皮颤动着,模糊的白光中好像出现了三井寿的脸,为了将他碎掉的头盔摘下来,三井寿的下颌处被深深划开了一道口子,嵌着玻璃的碎碴,血和泪水一起滴落下来,和他自己的混在了一起。这家伙原来有这么能哭吗?宫城良田努力地抬起手,摸到了对方的脸颊。三井寿立刻把头低了下来,他诧异地发现对方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消失了,重新变成了清爽的短发,白T恤被汗水完全打透黏在身上,手上沾着的都是从他身体的伤口中流出的血。

“好……痛……”他努力动着嘴唇,口腔里的唾液和血沫混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含糊,三井寿没有听清,俯下脸凑近。“我好痛啊……”

“你看见了吗……冲绳的海……”

“小良,再坚持一下。”三井寿看着他失神的目光,焦急地脱下衣服捂住他的伤口,“你不要闭眼听我说——那时我感觉自己无法再站到你的面前,所以选择了逃避,用最错误的处理方式伤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抛下你了,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也不会再放弃我自己。回来吧,回来吧好不好?”

宫城良田恍惚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等待着的宗太。他这次发现阿宗的表情平静,也是,他其实早就记不得十二岁的阿宗脸上都会出现什么生动鲜活的表情,之前的微笑只是他想象出来贴上去的。看见他遍体鳞伤的样子,阿宗怎么会笑得出来呢?他并不希望带他走,不是来迎接他,只是来守护他的——然后接过他的手,递到三井寿的手里。

“阿良,飞吧。”宫城宗太用温柔的语气说,“不要留在原地,飞到我触不可及的高处去吧。”

书包里摔出的相框已经碎裂,一家人的合照静静地躺在细碎的玻璃和杂草中间,那上面是十岁时的宗太,和安娜拉扯着脸颊做出鬼脸,而他将手交叠在背后,露出假装矜持又难掩灿烂的笑容,母亲的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将他们三个紧紧搂在一起。宫城良田动了动手指,只能看着哥哥年幼的手掌在他和三井之间消散,什么也没有触碰到。故乡遥远的海浪声传来,宗太带着遗憾和不舍的眼神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照片,透明的身影砰地散开,化作海面上点点的浮沫,反射着悠长的阳光缓缓向上升起,慢慢地消逝在了空中。

再见了,阿宗。他轻轻动了动嘴唇,努力地扯出了一个含着泪的笑容。

5.你我擦肩而过的人生

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在远离陆地的海岛上出生,躺进摇篮里时就能感觉到海水在轻轻地托着岛屿摇晃。牙牙学语的幼儿时代,牵着哥哥比自己大一点的手,蹒跚着学会走路,妹妹的诞生为家里增添了新的成员。开始上小学,被手把手地教导着学会打篮球,度过彼此相伴的童年,然后经历了两次漫长到要用一生去遗忘的告别。

少年时代,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因此开始和母亲互不说话,陷入了漫长的冷战。作为不搬家的交换,放弃了七号球衣,努力伪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高中时加入了久滨的校队,因为个子矮小在一年级并不受到重视。其实我传球还不错,他想,凭什么不让我上场?听见教练又在和别人说,还是比不上他哥哥啊,如果宫城宗太还活着就好了,可惜……是啊,如果阿宗还活着就好了,唯独这一点无法反驳,在每年生日的时候无数次无数次地想,为什么当初死掉的不是我呢?如果我能成为宗太就好了,他对自己说,如果我能成为宗太,就可以成为母亲的依靠,就可以在比赛上打出更出色的成绩,就可以延续他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更多属于宗太的痕迹。

跌倒、受伤、自己爬起,重复着独来独往的生活。班级上的同学起初还试图欺凌他,譬如在他的书桌上用红色墨水写下谩骂的话、剪坏他的课本、将泥巴灌满他的书包、把他反锁在厕所中……后来发现他对此没什么反应,于是逐渐失去了兴趣,开始对他视而不见。童年的玩伴是这样大肆宣扬着:就是他赶走了阿宗,所以阿宗才回不来……安娜跑过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他的面前,你们胡说!她用稚嫩的嗓音大喊道,阿宗明明一个人在小岛上生活得好好的!有一天,他无聊了,就会回来看我和阿良!大孩子们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住院疗养的时候不能,伤势恢复后复健的时候不能,看着柜子里陈列着的属于阿宗的奖章和奖杯的时候不能,于是隐瞒了自己的伤势回到球队,在比赛时因为膝盖处剧烈的疼痛导致判断失误,错失了关键球,重重地摔在地上。比赛结束后教练找他谈话,在队友们冷漠的眼光中,他跟着教练走到走廊。没有出乎意料的,教练劝他退出篮球队。那时他产生了很多消极的想法,捏紧了拳头转身砸在墙壁上,紧紧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从嗓子眼里挤出快要抑制不住的悲泣声。教练双手环胸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说不肯退出、非要留下的话,就做个替补吧,说不定哪天也能有用得到的机会。

海岸的这一处几乎没有人来过,除了国中三年级的某一个假期,打完比赛后他一个人跑到海边,抱着腿坐在沙滩上,用手指拨弄着路过的寄居蟹,按住缩起来的螺壳陷入柔软的沙子里。过了一会儿,突然从上面走来了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奇怪家伙,他警惕地用手撑在沙子上,准备随时起身离开,寄居蟹迅速地溜进了海里。对方好像没看见他一样,自顾自地走到海滩的另一边坐下,和他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

他放松了下来,偷偷打量着那个人。对方皮肤很白,不像是冲绳本地人,大概是外地来的游客吧。真稀奇,这么偏僻的乡下,现在又不是什么旅游旺季。他看见对方手里捏着瓶宝矿力,拧开后抬起头咕噜咕噜地喝到了底,然后将瓶子一扔,向后仰倒,闭着眼睛躺在了沙滩上,摊开了掌心。他无趣地收回视线,一只手揉着不知为何忽然隐隐作痛的膝盖,另一只手抖出鞋里的沙砾,拾起一枚小石子,丢进了涌起的浪花中,立刻消失不见。他们沉默着度过了一个下午,太阳落下海面的时候,侧着头看去,那个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

夏天时的全国大赛,他跟着篮球队前往广岛参加比赛。他们这一场和神奈川的湘北高中打,队员入场时,裁判一一介绍过两支队伍。神奈川湘北高等学校14号选手三井寿,冲绳久滨高等学校14号选手宫城良田——他们相互致意,退出中线时赤红色的球衣和深蓝色的球衣衣角如同两面交叠在一起的旗帜一样飘动着擦过,像是在海水中流淌着的永不熄灭的火焰,短暂地接触后错落着分开,走向属于各自队伍的场地。

作为因伤几乎不可能有上场机会的替补,宫城良田和其他替补队员隔着一段距离,独自坐在板凳上。裁判将手中的球抛出,比赛开始了。他抱着队服外套,看着场上双方的动作逐渐激烈起来,指尖触摸到球后立刻发生身体碰撞,激发出全身的力量挥洒着汗水。每当进球的时候,旁边的替补队员们激动地站起来挥动着手臂发出呐喊,观众席上也不断传出喝彩和整齐的应援声。宫城良田微微弯下腰,手掌按在膝盖上,场内的灯光太过刺眼,在视网膜前方投下大片的阴影,刺痛着的感觉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独自坐在角落孤独的光圈里,自我挣扎地注视着场地中心已经与他无关的一切。湘北的十四号球员跳了起来,鲜红的球衣在半空中飘荡而起,好想像那样跳起来啊——他心想,下一秒,对方突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看见对方倒在场地中央一动不动,头顶照明灯的光线打在后背赤红色球衣的十四号号码上,他的队友和裁判员立刻围了过去。过了几秒,他手臂颤抖着,艰难地试图爬起,戴着护膝的膝盖跪在地板上,汗如雨下地大口喘着气,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被换下了场。也许是缺少主力、替补实力不足的缘故,湘北在下半场的发挥并不好,最后久滨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从更衣室出来,他们与湘北的队伍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示意后,两支队伍在走廊里擦肩而过。那之后他们在赛程上又遇到强敌,宫城良田无心再看,中途去了卫生间。他控制不住地趴在马桶上呕吐着,缓下来后听见旁边的隔间里好像有人在压低声音哭泣。他脱力般滑坐在了地上,用手捂住胃部。隔着薄薄的一层塑料板,他们压抑着痛哭着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那拼命奔跑,却仍旧一无所有的人生。

全国大赛结束后,宫城良田递交了退部申请。从篮球馆离开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正盛,天边白云缓缓流淌,他抬起头,用手遮住额头,眯着眼睛去看树枝顶端三三两两跳跃着的麻雀,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它们受惊般地扑动着短短的翅膀飞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很沉重,他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快、放松的感觉。阿宗,对不起啊。他在心底说,我好像无法再拿起篮球了。

撕下墙上的奖状,收起氧化的奖牌,将球衣脱下叠好,和球鞋一起塞进箱子里封住。不再进行篮球训练的日子里,宫城良田开始努力地读书,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能够考得上随便哪一所大学。一月份的修学旅行,冲绳当地的高中一起包了一辆列车,带着他们前往神奈川。这是宫城良田第一次离开家乡,踏上脚下坚实的陆地的时候,他有一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厚重的土地的触感,陌生却令人安心,好像漂泊无依的游子终于找到了他的归处,哪怕这座城市里填满了陌生的四通八达的街道、陌生的拥挤吵嚷的人潮。

1982年的冲绳国际海洋博览会纪念公园水族馆,他和阿宗、安娜趴在巨大的水族箱上往里看,身躯庞大的黑色鲸鲨隔着玻璃从他们的掌心游过。它的身上密布排列着白色的斑点,讲解员说,它在马达加斯加被称作“marokintana”,意为“众多的星星”。一颗颗白色的星体在宛如黑潮的水里浮动着,他看见了这美丽的深海生物慢慢张开嘴巴,带起气流,发出刺入灵魂的啸声,绵延在血脉里,仿佛祖先远古的呼唤。

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往外走。包装袋上打印着他们的宣传词,“初雪般幸福的味道”。他将甜腻的奶油吞进胃里,在落满雪花的地面上奔跑了起来。即便是足够柔软的面包,因为被三两口囫囵吞掉,塞进嘴巴里时依然只能体会到干噎的感觉。他捂着嘴巴跑过神奈川陌生的街头,一群街头混混聚集在一起,其中一个人长发飘扬,蹲在地上咬着一根烟。穿着得体的女人从另一边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扯起他的领子喊道你是家里的独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一直奔跑到哪里去,没有目的地也看不清终点。雪花迎着寒风扑打在身上,头发被吹动着向后扬起,他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按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怀里剩下的面包从袋子里撒了出来,滚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良田。”他抬起头,天空中传来轻轻的呼唤。

6.我听见你在我的胸腔里轻轻落下

宫城良田睁开眼睛,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思绪迟缓,有些恍惚,睫毛一下一下地颤动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又正处在什么时刻。他努力整理着混乱的记忆,想伸出手揉一揉太阳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握住,三井寿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下颌处的伤口缝了针,贴着一块纱布。他尝试着抽动了一下手指,对方的脑袋点了点,立刻惊醒,反应过激地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喂……”宫城良田语气虚弱,“你捏痛我了,对待病人多少温柔一点啊。”

看着他疲惫但促狭的神色,三井寿愣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醒了,几秒钟之后,胸膛突然用力起伏了两下,声音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你……”

“你……”

“等等,你不会又要哭了吧?”宫城良田不确定地说,怀疑地看着他一下子变得有点儿生气的脸,“总不会是要教训我吧?在这个时候?”

“不,我的道歉……”三井寿哽住,张了张嘴,又试图换个不那么糟糕的话题。

“我听见了,嗯,虽然我猜你现在应该先去把医生叫来……”宫城良田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俯身过来低下头,“想要动一下都很困难啊……”

“但是我在梦里就想这样做了。”

他一把拉下对方的衣领,抬起脸将嘴唇撞了上去,三井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们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一起,因为缺水的缘故都有些干燥,但在接触的瞬间湿润了对方。彼此的呼吸交融着,唇瓣摩擦着的温度是那样真实,暖洋洋的,好像从连接处涌入一股热流,缓缓地流进了心里。

宫城良田松开了他,呼吸略微急促,眼含笑意地看着对方略带湿意的双眼。好像有脉脉的泉水从其中淌过,洗去了灰烬和阴霾,让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清澈如初。三井寿有些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脸上包扎好的伤口,抚摸着他的颊侧。他感受着脸上冒出的热气,忍住心底后知后觉升起的羞涩,贴着对方温暖的掌心,在对视中轻轻开合着嘴唇,三井寿又将头低下凑了上来,温柔地把他含住。

下一刻,病房的门把手被人拧开,宫城良田立刻用最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三井寿。母亲拎着保温饭盒走了进来,安娜从她身后探出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们,语调拐着弯地噢了一声。三井寿脸上的红晕瞬间爬到了耳后,猛地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我早就说过我迟早有一天会超越你,现在承认了吗,三井前辈?”

“既然叫着前辈,还是尊重一下前辈的实力吧小良。”三井寿咬着牙笑了一声,突然从他手中抄过了球,跳投进了一个完美的三分。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在荫凉处,背靠着身后的护栏网休息。三井寿屈起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水,手腕上淌着细密的汗珠。宫城良田将手伸进他的护膝里,手指轻轻向外一勾,又拉扯着弹回去。三井寿一把按住他的手,他的手指贴在他无论何时总有些冰凉的膝盖骨上。他们好像严肃又凝重地对望了一会儿,宫城良田看着他脸上已经拆了线的伤疤,留下细小的蜈蚣一样的痕迹,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然后他们终于忍不住一齐大笑出声。宫城良田笑着倒在三井寿的腿上,抬起手去摸他的脸,手指在疤痕处摩挲了几下,又去摸他短短的发茬。三井寿头顶的树叶缝隙间闪烁着细碎的阳光,云的影子从宫城良田仰起的脸庞上悄悄滑走,他抬起手挡住额头,被对方温柔地扣住。

他们互相支撑着度过了漫长的伤势恢复期,在复查结束后一起回归了湘北的队伍,赶上了夏季时的全国大赛。套上鲜红如火的七号队服和十四号队服,作为控球后卫和得分后卫并肩踏入赛场。请使用我吧,三井寿说,小良,请使用我。在全场观众热烈的应援声中,宫城良田按着自己鼓动着的胸口,拉过三井寿的手掌用力拍了下去。好,我待会儿会传球给你,他回应道。

指尖碰触到球的时候,运着球从包夹中突围的时候,用尽全力地向着篮筐奔跑过去的时候,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需要在意的事情。他凝神地睁大了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哪怕汗水已经流进了眼眶里面。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三井寿在他的哪个方向——不需要思考,他手腕一动,将手中的球轻轻向着右侧一撇——他听见了对方的手抓住球的声音,即便视线还没有移过去,他也知道他正在起跳。跳起来吧。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跳起来吧。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对方赤红色的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的衣角,和向上举着手臂高高跳起的身影——跳起来吧。球从手中飞出,向着篮筐的方向飞了过去,划出美丽的抛物线。跳起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很久了——砰!

三井寿的双脚落在了地面上,几秒钟之后,从他手中递出去的、将成为制胜关键的那一个三分球,没有丝毫犹豫地落进了篮筐里,擦过球网发出声音,然后顺着重力掉落在了地上,轻轻地向上弹起。倒计时归零了,宫城良田失神地揪住胸口的球衣,慢慢地喘出一口气。怦怦。怦怦。比赛已经结束,篮球正安静地躺在地面上,那是什么还在发出声响?他向着三井寿的方向看去,对方汗水淋漓、筋疲力尽地单膝跪在地上,庄重地在护膝上落下了一个吻。宫城良田捂住心脏的位置,急促的心跳声终于慢慢平缓了下来,在胸腔里轻轻地落下。延迟的欢呼声如浪潮般在四周的看台上响起,湘北的队旗被用力挥舞着,没能上场的队员们眼中带泪地笑着向他们跑过来,耳畔全部的声音里,三井寿撑着膝盖抬起头看向他,他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向着对方飞奔而去,用力跳到了对方的身上。

宫城良田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顺便在家里进行了扫除,把阿宗的照片摆了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从阳台的角落里翻出了安娜在国中时用来应付手工课作业做的纸杯传声筒。他微微一愣,扯着棉线将它整个拉了出来,纸杯的底部都已经沾满油渍了。他拿纸巾擦拭了一下,擦不掉,用手指戳了一下,发现不会沾到手上,于是犹豫着站了一会儿,拿着这东西去敲响了妈妈房间的门。

“嗯?”宫城薰打开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宫城良田抿着嘴巴摇了摇头,将传声筒的一端塞进了妈妈的手里,然后在她莫名的视线中拿着纸杯退到了走廊的另一头,直到两个人之间连接着的棉线已经绷紧。

“妈妈,”他将纸杯举起对准嘴巴,紧张地开口,汗湿的掌心悄悄在裤子侧面蹭了蹭。“对不起,我总是惹你生气,让你难过。”

他感觉牙齿都在紧张地打颤,努力控制着低头或者转身的冲动。

“谢谢你,让我继续打篮球。”

“还有,我会成为家里的队长、会成为妈妈和安娜的依靠。”

说完之后,他缓缓舒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将纸杯移到了耳朵旁。

“阿良。”他听见妈妈用温柔的声音在叫他,“阿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哽咽着说。“我一直一直,希望你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他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将纸杯放下,转头看着眼里闪烁着泪光的母亲。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对方,大概过了几秒,宫城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扑哧笑了出来。宫城良田也放松地咧开嘴角,他们慢慢地卷起手中的棉线,笑着向对方的方向靠拢过去,拽着那一段细细的线越走越近,直到面对面地站在了彼此的面前。宫城薰抬起手放在了他的头顶,比量着他的身高,然后在他肩膀处轻轻拍了拍。宫城良田主动伸出手,抱住了母亲。

“妈妈。”他的手放在了母亲的背上,“我爱你。”

我出门了。宫城良田说。他和三井寿约在了武石中学旁边的草坪上见面。下楼的时候,看见一株扶桑花从灌木丛里探了出来,红色的花瓣向内蜷缩着保护着花蕊,斜斜搭在铁灰色楼梯的拐角处。夏天的街道上蝉鸣朗朗,有小孩子抱着篮球从他的身边跑过。他爬上学校附近的矮坡,三井寿已经到了,白衬衫的袖口挽至胳膊肘,单肩背着包,双手插着兜看向他。

“来得挺早嘛。”宫城良田三两步跑过去,拽着他坐在了草地上,从对方的包里翻出汽水打开。“Boom——”举到了他的面前。

三井寿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上当,橙黄色的橘子味儿汽水在玻璃瓶里安静地咕噜着气泡,没有要喷薄而出的迹象。他无奈地看着宫城良田高高挑起了眉毛,佯装着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于是伸手夺过对方的汽水喝了一大口。

“哎——”宫城良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迅速地将瓶子夺了回来。

他从背包里拿出薯片,撕开包装袋,熟练地捻起两片塞进了宫城良田的嘴巴里,对方立刻偃旗息鼓,专注地嚼了起来。他们一时没说话,吃着东西望着草地下面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一年前的时候,因为城市区域规划改造,武石中学旁边的篮球场被拆除了,连带着周围许多老旧的建筑也一并被推平,在原本的位置重新铺设了大面积的草坪,还新建了一所托儿所,如今刚刚开办不久,老师正领着孩子们在雪白崭新的外墙上进行手绘涂鸦。小小的手将刷子蘸在五颜六色的油漆桶里,画上天空和太阳,涂满树叶和枝桠,让大树在水泥墙壁上拔地而起。

一望无际的广袤绿色中,草的叶片在风中静静地摇晃,叶尖上流淌着旺盛的生命力。宫城良田拨开茂盛生长的草叶,伸手触弄着底下的根茎。国中的时候,他们将岩石缝隙里的草籽捡出,埋在了泥土里。曾经一起播种过的岁月,不知不觉间破土而出,如今正在脚下生根发芽,绵连着生生不息。温暖的风拂动着自然垂下的发丝,宫城良田望着远处开口问:

“全国大赛半路止步了,好像也没有觉得很遗憾。你呢?就这样输掉,有没有特别不甘心?”

三井寿将手向后撑在草地上,看着山坡下方的道路。红色头发的少年和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笑话,他十分夸张地一直笑个不停。另一边,穿着富丘中学校服的国中生戴着耳机,骑着自行车与他们径直擦肩而过。

“你传的球很好,我的三分也投得很准。”三井寿说,“我们还有明年,等到明年的时候,加入湘北的人会更多,我们会打得更好。”

他们放松地坐在草地上吹着风,又安静着待了一会儿。托儿所的小孩子不小心摔倒在草地上,又很快自己爬了起来,举着风筝开心地向着老师跑过去。过了一会儿,他扯着风筝线,看着纸做成的燕子慢慢地飘向天空。

“我喜欢你。”宫城良田突然开口说。

“啊?”三井寿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愣住了,“我知道,但怎、怎么突然——我是说,这种事情应该让我先说吧。”

“哈?我只是觉得要告诉你才行,你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胜负心?”宫城良田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因为是我先给你写情书的!”他大声辩驳道,看着对方流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接着解释,“国中的那一天,早读的时候发了课外读物,里面有一首诗歌写得很好……我绞尽脑汁抄了半天,完全压不下那种热血上头的感觉,就立刻跑去了你们的教室,后来……总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还怎么可能跟你告白!”

“……”宫城良田愣愣地看着他,抬起手又放下,似乎被他的话语冲击到不知道作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将头埋在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三井寿也有些面红,勾了勾他垂下的小手指。

“我在想,”宫城良田抬起眼睛侧着脸看他,“能够打篮球,真是太好了。”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怦怦。三井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禁不住靠近了宫城良田的脸。国中的时候,他们去东京和别的队伍打训练赛,晚上合宿时面对面地躺在各自的被子里。他们的距离凑得太近了,对方的呼吸都扑在面颊上。宫城先睡着了,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完全擦干,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他伸手去拨弄,指尖不知道怎么滑到了对方柔软的嘴唇上,忍不住轻轻往下按了按,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他面红心跳,想再凑近一点,意外地碰到了对方的嘴唇——一个一触即分的轻轻的吻,是属于他的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想听听你写的诗。”宫城良田说。

三井寿做足了心理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叠得四四方方的边角泛黄的纸张,摊开这封迟来的情书,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

“风带来春天的气息,奔跑在流淌的溪水里;

夏末的阳光燃尽了旧年份的草梗,生长出新的希望;

种子埋进秋日的泥土,等待终有一日会开花结果;

冬天时,我想紧紧握住你的手指

去看苍穹下——”

蚂蚁从弯曲的草叶内侧爬过,钻入复杂的根系下准备走过生老病死的一生。两棵小草手挽手般纠缠不清,互相依靠着向上生长。贴在一起的两片草叶柔软又倔强,用手拨开后又重新靠拢。湛蓝的天空下,宫城良田牵着三井寿的手站起,从铺满绵延绿意的矮坡上向下跑去,身后的衣角在宛若新生的风中轻盈地扬起,带起波浪般的弧度。

“我们是如何长大成人。”

【额,ALLF倾向】【很OOC,慎点。】

01.

出来,我请你吃饭^_^——from不二周助。

收到不二的信息后,迹部穿上外套出门,最后他和不二站在商业街新开的情侣主题餐厅前。

迹部:?

不二指着海报道:“开业活动,情侣半价,这家店在网上很火,我早就想试试,可惜太远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里开分店了,这就是缘分呐!”

迹部嘴角抽了抽:“这是情侣主题餐厅。”

“是啊,”不二点点头,“所以我需要你,趁现在吃个够!”

“……”迹部无语地看着不二,他心想倒也不必如此,你想吃什么直接和我说不行?搞得你自己好像每天吃不饱一样。

不二拍拍迹部的肩膀:“平时蹭你饭太多,我良心难安,所以这次我请...

不二拍拍迹部的肩膀:“平时蹭你饭太多,我良心难安,所以这次我请你,不要客气呀。”

“……我是送的那半价?”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计较这种事情,吃完我们再分手。”

前几天不二假扮迹部女朋友帮他挡桃花,戏演完了,但是还没明确表示“分手”,迹部心想好歹也算一次约会,于是他点头同意了不二的提议。

迹部抬起手臂,不二默契地环上,然后他努力地尝试着把头靠在迹部肩膀上,但是由于衣服过厚,加上围着厚实的围巾,他靠得及其不舒服。

“算了,衣服太厚不好靠,你来靠我。”

187㎝的迹部低头看看173㎝的不二:“你觉得这合适吗啊嗯!?”

最后迹部单手环住了不二的腰部,两人迈着所谓的情侣步伐进了餐厅。

迹部:不敢说,我仿佛抱着自己的羽绒被进了情侣餐厅。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点餐,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来餐品,不二吃得欢乐,迹部没多大兴趣,但是想想不二请客,他也不好意思剩太多,不二吃得香,迹部干脆就着他的吃相下饭。

餐厅的开业活动除了半价活动还有一些情侣比赛,比如情侣抱挑战,第一名奖品是一对情侣手链,玫瑰金色的手链,扣合处点缀了一些蓝色。

不二吃得差不多了然后抬起头就看到迹部饶有兴趣地看着比赛活动的方向,而且他的目光落在第一名的奖品上。

“你想要那对手链?”

手链的造型不错,颜色也是迹部喜欢的,但是不二觉得这家伙要戴也是戴镶着天然蓝钻的手链,所以他对迹部的目的有些疑惑。

“不是,”迹部收回目光,“只是看到大家热火朝天地比赛,所以自己也想上场争个第一。”

“……”你这什么眼神!?不二瞪大眼睛看着迹部,人家那是热火朝天吗?那分明是你侬我侬浑身冒粉红色泡泡地在秀恩爱,不二觉得迹部这个人真的是很争强好胜了,什么都能看成比赛,完全忘记人家的内核是要体现小情侣的幸福感。

察觉到了不二眼里的意思,迹部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盘子里的烤肠叉起放到不二盘里,刚才不二吃这个吃得贼香。

“算了,吃吧。”

02.

不二觉得那家餐厅不错,菜色也多,有点可惜不能再去。

后面几天他发现自己这种可惜的心情是多余的。

和迹部吃完饭的第二天,白石就神神秘秘地拉着不二又来到了这家餐厅。

“这家在网上好火,之前我一直想吃来着,他们居然在这里开了分店,这就是缘分!我够朋友吧,第一个叫上你!”

不二:……突然体会到了迹部的心情。

被白石拉进餐厅的不二唯一庆幸的是昨天那位负责点餐的小姐姐没认出自己,大概是昨天客流量挺大的,而且不二今天的打扮和昨天不一样,他昨天围巾都要遮住半张脸,今天只是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脸完全露了出来。

不二点了和昨天不一样的套餐,白石咬了一口自己餐盘里的烤肠,感觉还挺好吃的。

“这个可以啊,你吃吃看。”

不二看着盘里多出的半根烤肠,他沉默了,他对这种食物并非钟爱,昨天吃了两根感觉已经满足了,但是好友的好意不能拂,不二微笑着把它吃完。

“好吃。”

听到不二的话,白石满意地点头:“我对你好吧?要不要一起参加情侣挑战比赛?”

果然无事献殷勤,总是有什么为难人的目的,不二看向比赛那边,第二名的奖品是SAUCONY的一款跑鞋,他觉得这应该是白石的目的了。

不二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好吗?我们蹭了人家的半价,现在还要和真的小情侣们抢奖品。”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吗?而且我们要重在参与,奖品都是虚的。”

不二学着手冢的表情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道:“做了就要全力以赴,不能大意。”

“哎,算了,不是真情侣也没意思。”

“……”不二有点囧,白石要是再坚持一下,自己说不定就真的答应了。如果白石真的很喜欢那双鞋子的话,不二觉得自己还是可以陪他参加的。

最后两人没有参加其他活动,吃完就回去了。

不二以为自己和这家餐厅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然后第二天他又被手冢拉来了。

“你不是说一直想吃吃看吗?走吧。”

跟在手冢后面的不二承受着接待员狐疑的目光,不二觉得人家大概在疑惑——昨天不是这男生啊,这个人是一天换一个男朋友?

负责点餐的小姐姐面带微笑的看着手冢,目光转向不二的时候疑惑了一下,不二将拉链拉下,露出了自己的喉结。

点餐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自我理解了一下:哦,原来如此,昨天那位是女生,这位是男生,不是一个人!

上菜之后,不二无言地看着多出来的烤肠,手冢看着不二,眼里带着询问——你怎么不吃?

不二含泪吃下手冢赠送的烤肠,值得庆幸的时候,手冢好歹没有说要参加什么比赛。

手冢真的是正经人啊!不二在心里叹道。

负责点餐的小姐姐大约是为了表示尊重,所以并没有询问手冢和不二是不是真情侣,这家餐厅主要受众群就是情侣,而且她还看到气质冷冽的手冢给不二夹菜,一般兄弟不会这样做,所以就默认他们是情侣给了半价。

两人出了餐厅,手冢疑惑:“看这装潢,我以为会很贵,没想到还挺便宜的。”

“因为是半价。”不二指着海报说道。

“咳。”手冢尴尬得耳朵有些热,这是被误会了,他并没有说自己和不二是情侣,难道在外人眼里自己和不二这么登对?

不二以为手冢是因为无意占了便宜所以不好意思,于是就安慰他:“没事,迹部和白石也干过这种事情,你不是第一个。”

手冢:……

03.

“给你。”

无债一身轻的幸村出去浪了一下午,回来之后丢了一个袋子给不二。

不二翻开看到了一件浅驼色的大衣:“……你对我的衣着意见真的很大了。”

“没有,看到觉得合适你就买了,感谢你这阵子的照顾,”幸村笑笑继续说道,“等天气暖一点再穿行了吧?”

前阵子幸村沉迷买鞋买到破产,借了白石一些生活费,为还债和保障高质量生活,幸村最近都无限制接单画稿子,白石笑他自作孽的同时也劝他歇会儿。

“我不急的,你悠着点。”

幸村喝了一口不二给自己熬的鱼汤道:“看着我妻为我洗手作羹汤,白石你说得对,我不能让不二和我举债过日子。”

白石&不二:……还有精力演戏,看来不用担心了。

昨天交完最后一单,幸村终于轻松了。

白石看着不二手里的袋子颇为不平:“我的呢?”

幸村摆摆手:“不会亏待你的,去我鞋柜里随便选十双吧。”

白石额角抽了:“虽然我是缺一双跑鞋没错!”

幸村笑道:“那你去拿啊,我的就是你的!”

白石忍无可忍:“你比我短啊!”

路过201的忍足表示,这三个人简直了,这么刺激的话题,不能小声点吗?白石你再长也不能这么大声宣告啊!

幸村指指自己甩在沙发上的背包:“钱包在里面,想买什么自己拿钱,我先去洗澡。”

这个人也太豪横了!

白石倒不是真的想拿钱,只是想看看幸村的小金库能不能支撑起幸村的豪横。

白石拿出幸村的钱包打开一看愣了一下又看向不二,正在看手机的不二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难道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了?”

白石将钱包放好回答不二:“没有,幸村可以说是非常富裕了。”

“哦。”不二放心地点头。

晚上,白石凑到幸村身边小声道:“啧啧啧,还污蔑人家手冢藏不二的照片,明明是你自己干这种事情。”

幸村的钱包里夹着不二国一那时候的照片,不二那时候就是个乖巧的小包子,照相的时候他包袱一直都很重,那个时候拍的是集体照,大家都被菊丸的动作吸引,只有不二乖巧地比着剪刀手,坚定地看着镜头。

照片里的不二把头发夹到了耳朵后,可爱的脸蛋全都露了出来,幸村当时看到后觉得这张照片相当适合挡桃花了,于是征求了不二的同意之后,他就自己鼓捣了一下拿去复印了一张放钱包里了。

面对白石的调侃,幸村无所谓地回答:“当时为了挡桃花放了好久,忘记拿出来了。”

白石信任的看着幸村:“了解了解。”

然后第二天买早餐幸村掏钱的时候,白石瞄到那张照片还在。

幸村淡定地强调:“忘记了。”

白石:……我看你这辈子都不记得拿出来了。

04.

—您又来了呢。

点餐员小姐姐微笑地看着不二。

今天是活动的最后一天,幸村拉着不二进来了,并且在不二开口解释两人是朋友身份前,他向接待员表明了自己和不二是情侣关系,然后两人在对方怪异的目光中坐下。

不二深情地握住幸村的手:“你真的是我最后的归宿了。”

幸村欣慰道:“你知道就好。”

等点餐员走了之后,幸村双手环胸:“我是你最后的选择吗?”

“当然,”不二点头,“因为你之前都没空,而且我得等你还完债才能让你破费。”

上菜之后,幸村切下一块烤肠:“是主打菜之一吗?味道可以。”

不二先发制人伸手拿叉子叉起烤肠送到幸村嘴边:“那你就吃完。”

幸村:……你激动什么?

今天是开业活动最后一天,情侣挑战赛也即将进入尾声,不二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双跑鞋。

幸村擦了擦嘴角问他:“你想要?”

不二回头看着幸村:“昨天你都没有给白石买礼物,上次我看他好像很喜欢这双鞋。”

昨天买衣服给不二真的是顺手而为,幸村还想着之后遇到适合白石的再给他买,现在被不二提起,幸村倒是觉得自己昨天的行为有失偏颇,显得很偏心的样子,好歹也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好像真的有点伤人。

“要不要参加比赛,让白石感受一下你的诚意,”不二开始演戏,“亲爱的白石,这是我做苦力搬砖给你赢回来的礼物~”

你也知道这是体力活呢!幸村环顾四周:“人家都是香香软软的小女生,你可是有三位数的体重。”

“你行不行了?不行我来!”不二一副撸起袖子就要干的样子。

幸村噗嗤笑出声:“你?拿倒数吗?”

最后还是幸村做为抱人的那一方,为了方便,不二将羽绒服挂在了椅背上,他现下只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衣搭着一件黄色的毛衣,整个人更小只了,幸村觉得还挺容易抱住的。

“我有点后悔了。”比赛中不二突然开口说道。

“随时可以结束。”

“不是,我有点无聊,刚才应该拿手机上来的。”

“……”幸村无语,那我就真的是个工具人了!

不二大概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好:“算了,那样好像有点对不起你,就我一个人爽了,多不好意思。”

幸村低头小声说道:“听说彼此对视,很容易爱上对方,怎么说也是情侣比赛,你快爱我,契合一下挑战主题。”

不二严肃地回答:“好像也是,能爱一秒算一秒,一秒情侣也算情侣。”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开始相互凝视。

十秒钟之后

幸村摇摇手臂:“不二,别睡!你睡着的状态可比醒着要重。”

昨晚没睡好的不二努力眨眨沉重的眼皮:“加油,我相信你。”

然后那个说自己不好意思一人玩手机的不二,他非常好意思的一个人呼呼大睡去了。

虽然店里开着空调,但是人清醒的状态和睡着状态下的抗冷能力不一样,幸村怕不二着凉,他抱着人走向一旁的工作人员。

“麻烦帮我拿29号桌的那件羽绒服过来一下。”

对方点点头然后将不二的羽绒服拿过来递给幸村,幸村道谢之后回到原位,然后他变换了一下不二的位置。现在幸村单手抱着不二,不二的脸趴在他肩头,幸村用空出来的手将羽绒服披在不二身上。

其他人:这单手抱人的臂力!是我不配了!

比赛进行了半个小时,期间幸村还给不二换了姿势,从趴着肩头换回公主抱,羽绒服盖在不二身上。

不二是被掌声和欢呼声吵醒的,醒过来看到周围一圈人,不二就猜到幸村肯定拿下奖品了。

但是

“为什么是手链?不是说好要第二名的鞋子吗?”

“……胜负欲上来了,不小心拿了第一名。”

不二:……

05.

手链自然是给了不二,但是幸村在当晚就看到白石手腕上的手链。

幸村:气die!

不二不解地看着质问自己的幸村:“可是,本来就是说好了要给白石的啊。”

幸村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那不是说要给他鞋子吗?这是手链,哪里一样了?我过几天会送他一双跑鞋。”

“那你送你的,礼多人不怪。”

“我可是抱着你坚持了半个小时。”幸村扶额,结果,我还是给别人作嫁衣,我自己什么也没有,除了这双酸痛的臂膀!

不二还以为幸村很喜欢那手链,他现在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擅自把手链送给白石和迹部好像确实不太地道,就算幸村当时给了自己,自己处理的时候也应该问一下他要不要才对。

“对不起,”不二讪笑着道歉,“明天我去给你买一条一模一样的回来给你赔罪可以吗?”

幸村戳着不二的肩膀威胁道:“买不到,你就等着站立抱着我一个小时吧!”

不二看着高自己12㎝的幸村,想想自己的小胳膊和幸村结实的臂膀,他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给你找到!”

第二天下午幸村收到了不二送的手链,他满意地收了起来:“只有一条?”

不二拍拍背包:“不是,另一条还在我这里,你要?”

幸村摇头:“一条就够了。”

06.

白石这个家伙大冷天的露出自己的手腕很久了,坐在他旁边谦也很想说:哥,够了,你的新手链我已经注意到了!

谦也伸手拨了一下白石的手链:“最近流行这一款吗?”

“不知道,不二送我的。”

“哦,我今天好像看到好几个人都有戴,我是不是也该买一条呢?”

“这是情侣手链,不单卖。”

“哦。”

白石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知道,谦也说的好几个人是哪几个人。

上完课,大家都习惯性地一起去食堂二楼的包厢吃饭。

然后众人发现白石、幸村、迹部和手冢都有同款手链,一看就是情侣链。

幸村&白石&手冢&迹部:……

“噗~”忍足和谦也忍不住笑出声,毕竟之前迹部和白石都分别向他们展示了一下,还强调——啊,不二送我的。

真田看向不二:看不出来,不二这么大手笔,一送就送四条。

不二撸起袖子准备开吃,他手腕上空空如也:“都看着我干嘛?”

忍足&谦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后这条手链再也没出现过。

不二还抱怨了一下:“真是人心易变呐,当时送你们的时候,一个个开心得仿佛要天天戴着它,不戴就不舒服的样子,现在呢?”

幸村&白石&手冢&迹部:……你心里是真没半点数啊!

END

《东京竹马出柜记》

这是一个因为之前看完官方衍生漫画里老黑开设排协推特账号被炎上后,找研磨寻求建议产生的小脑洞x(感兴趣的家人们可以去微博找找!真的很有意思!!

是暑假就很想画的梗了因为开学周考拖到现在才画完TT

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如果能收到大家的反馈非常感谢!!

ps小番外大概就是指老黑第三次被炎上的原因和一个小后续ww有空我就会补上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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