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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宾利缓缓驶入别墅,在一旁等待的保镖替里面的人拉开车门,高跟鞋轻轻与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见穿着一身利落黑色西装的女人从车里走出。

那人飘逸的发丝随着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的音韵微微浮动。

“兰姐...

“兰姐”“兰姐”

女人走过的每一步身边都传来保镖低头的问好,她只是听着淡淡地看着前方,没有什么表示,似乎已经习惯了。

有一个声音是不同的。

“小兰回来了”

响亮而又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高启兰戴着腕表的左手推了推眼镜,吸了口气,冰冷的脸上泛起些许笑意。

“...嫂子”

高启兰笑着冲台阶上的人打了招呼,脚下的步子却慢了下来,她仰视着那个明眸皓齿笑意盈盈的女人。

一袭红衣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你看你这么晚从医院忙完,一路上够辛苦了,还带这么多东西,真是..”

陈书婷走下台阶,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她右手拎着的墨绿色袋子,顺势摸了摸她的头,言语间不自觉的宠溺。

“咳..嫂子我已经工作了”

高启兰被她这一摸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工作了又怎么啦,还不是我们老高家最宝贝的妹妹”

说完陈书婷拉着她的手腕向屋里走去。

高启兰先是一愣,而后任由那人温热的手将自己往里带去。

两双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交替行进着,高启兰的视线顺着牵着自己手腕的手看去。

红唇卷发,步步生莲。

高启兰觉得没人能拒绝眼前人的魅力,或许只需要她一个眼神,手下人愿意为她送命,甘之如芥。至于为何这么笃定,因为她深深地体会过玫瑰的吸引力。

......

那是她还在念大学的暑假,她为了能复习得进去并没有搬进哥哥的别墅区,而是在旧城区租了一间离学校近的房,整天都呆在里面。

京海的夏天是闷热的,偶尔有一两声蝉鸣。房子已经有一定年份了,头顶的吊扇在工作时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过了一会,她将碎了一个角眼镜取下哈了口气,拿着镜布擦了擦。

高启兰正思索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高启兰以为是小虎过来送眼镜,便放下快要没墨的笔起身去开门。

门从里面打开,但高启兰见到的是意料之外的人。

“嫂子,你怎么过来了”

高启兰看着面前那窈窕的身形,有些发愣。

陈书婷提着袋子径直就向屋里走去,说着“你一个人住这么远的房子,你哥很担心你”

“哦哥他不用担心,环境挺好的”

高启兰听着她的解释,呆呆地回应着。只是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一阵烦闷,她只好把这归结为天气太热了。

陈书婷在屋里不紧不慢地转悠着,看了看桌椅是否牢固,擦了擦冰箱上有些年份的灰,又看了看锈迹斑斑的窗沿,皱了皱眉头说“待会我就找人把这里都打扫一下,老旧的该换就换了,可不能因为这些受伤。听见了没。”

陈书婷看着眼前乖巧的女孩,一想到屋里设施如此老旧便止不住地疼惜,语气中便带上了不容辩驳之意。

当天晚上,一身学生装的高启兰鬼使神差地叫住了打算离开的陈书婷,问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自己做的饭也不算难吃。

陈书婷刚要离开的脚顿了顿,眉目流转,挑了挑上扬的眉,饶有兴趣地说了声“噢~”

饭后她俩吹着晚风,坐在阳台上,喝着陈书婷车里总会备上几瓶的红酒。

“今年是第几年了?”

陈书婷转了转酒杯,看着不胜酒力的女孩问道。

“研二了...嫂子”

女孩双眼迷离,用力甩了甩头才让那道惊艳的身形停止在自己脑海中浮动。

“研二啊,快要毕业了...”

陈书婷拿起酒杯晃了晃,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高启兰感觉自己要疯了,明明因为酒精眼前的画面已经有些天旋地转了,可陈书婷那姣好的身形和迷人的声线越来越清晰。

月色皎洁,薄云微动。

谈话间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近。

“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距离太近,陈书婷说话仿佛是在高启兰耳边呢喃。

“可以”

高启兰虽然已经有些腾云驾雾了,但陈书婷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很明晰。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陈书婷被她的反应逗笑了,眯了眯眼,觉得眼前人实在可爱。

“只要是嫂子...什么都可以”

陈书婷红唇微张,有些惊讶,捏着酒杯的手一顿。还没想好怎么回应,便感觉肩头一沉,侧过头看去,高启兰不知何时将眼镜摘下放在了一旁,碎发贴着微微薄汗的耳侧,淡淡的栀子香从她的肩颈传来。

“嫂子...”高启兰双目朦胧,似在对身边人讲话又像是梦中的呢喃。

少女的鼻息一点点喷洒在陈书婷的耳边,温热而又缠绵。

陈书婷伸出右手搂住高启兰因为眩晕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你喝醉了,小兰”

而现在,又是一个夏夜。

没有了老吊扇的吱呀作响,没有了黏腻烦闷的空气,别墅内的冷气很足,足以驱散夏季的闷热。

但高启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楼梯上那抹成熟又透着性感的红色,感到一阵燥热,清冷的脸颊也有些微微泛红。

很奇怪,她明明还没有喝酒,却觉得有些醉了。

她拦住了安排好她的住处便打算离去的陈书婷,就像学生时代一样,但不同的是,两人现在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高启兰将陈书婷抵在衣柜上,鼻尖碰着鼻尖,两人的呼吸缠惓着。她的右手轻轻抚上眼前人不足一握的腰肢,拇指在上面细细地摩挲着;左手眷恋地轻触着那日思夜想的脸庞。

就算是戴着眼镜,也能清楚地看到高启兰细长双目中深深的痴迷。

陈书婷偏了偏头,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默许了高启兰的动作。

“嫂子...我问过小虎他们了,今晚哥不回来...”

高启兰斯文地在她的眼角旁亲了亲,然后又吻上了那雪白而又修长的肩颈,慢慢品味着,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嗯.”

陈书婷红唇轻启,发出舒服的轻哼,小拇指勾了勾那人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的衬衫。

高启兰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明白那是无声的邀请。她抓过那人白皙的双手,十指相扣,闭上双眼吻上了她觊觎已久的鲜红。

终是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栀子和玫瑰的芬芳彼此融合蔓延开来。不用在意身份,不用顾及界限。

夜是漫长的,陈书婷犹如暴雨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眼尾染着动情的微红。

高启兰伏在她的身上,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发出了餍足的轻叹。

她知道自己越界了,可少年时的惊鸿,让她奋不顾身。那天,她弯腰,对自己笑了笑,像是一簇火光,指引着方向又点燃了生命的希望。

今夜,她与烟火起舞,哪怕与飞蛾扑火无异,她也甘之如饴。

99

喜欢那种有点小心思的局长嘿嘿嘿可爱

睡不着速打产物很潦草

有造谣不要喷呜呜呜呜呜

我实在太想老婆们了什么时候公测啊呜呜呜

全文1.6k

醉酒

卓娅回来的时候,局长已经醉得不成样子。

一群人放着沙发不坐,在地板上东倒西歪。卓娅走到局长身边,看见她整个儿软趴趴地黏在哈梅尔身上。

白逸塞给卓娅一罐子酒,笑着说:“来晚啦,人都已经迷糊了。”

卓娅低头看着醉得不省人事还在呵呵傻笑的少女,突然觉得白天拿刀的虎口痒得出奇。

她拿膝盖碰碰白逸的后背,示意她往边上去点...

她拿膝盖碰碰白逸的后背,示意她往边上去点:“我挨着她。”

“草?凭什么?”

“我跟她睡过。”

“嚯,”白逸忙不迭往旁边送了送,“牛逼。您坐。”

卓娅在局长旁边坐下,却没下一步动作,只灌了两口酒,望着醉迷糊了的少女。

局长突然嗫嚅了两声,在哈梅尔的肩颈处蹭来蹭去。

卓娅望着她动物幼崽一般的醉态,觉得虎口的痒意又蔓延了上来。

少女环住哈梅尔的小臂,像只猫一样往别人怀里窝了窝,哈梅尔不得不腾出手扶着她。

“还想……喝……”局长小小声说。

“什么?”哈梅尔低头问。

卓娅把手里的酒喂到局长的嘴边。哈梅尔说:“还是给她喝水吧。”

“让她喝。”卓娅说。她望着少女像猫咪一样一点一点舔着易拉罐口,觉得虎口再次奇痒无比。她的拇指摩擦着食指掌根,心里想着下回握刀不能攥得太紧。

其实局长已然不会吞咽了,舌头也没卷几滴酒水进口。卓娅还是觉得好玩儿,就让她小动物似的舔舐着。

卓娅很喜欢局长大人的嘴,说话、接吻都很乖,舌头也和她本人一样温吞,在她嘴里怎么翻天覆地都不会乱动。

察觉到自己走神,卓娅放下了易拉罐。局长现在意识不清,想这样的事如同强暴,她不做这种事。

没有酒,局长又趴回哈梅尔怀里,舒服地呼吸着。

“看来你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白逸决意要拱火,假模假样地笑着,“看来局里酒局得常来,真不亏啊。”

卓娅好笑地望了她一眼,心里又想局长果然从头到脚都缺乏锻炼,体力不行酒力也不行。等回头一看,局长整个人都已经歪在哈梅尔膝盖上,好像有点不舒服,哈梅尔拍拍局长的背,一边顺气一遍小声询问着。

卓娅起身,手环过局长的腰,把人直接拎起来。一众人瞬间鸦雀无声,卓娅扶好她的脑袋,只丢下一句“散了,局长酒劲上来了”,就径直离开。

白逸拍拍担忧的哈梅尔,大笑说“散了吧散了吧”,人群又嘈嘈杂杂,开始收拾残局。

把人安置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卓娅解开她的腰带,三两下扒下外套,把人从工作装里捞出来。她向来不会照顾人,打算把人丢到床上就算完事儿。

她把少女抱起来,手贴着冰凉的肩,突然觉得虎口的痒得到了缓解。然而她也没有留恋,果决地收回了手,稍微回味地拨弄了一下女孩的发。

局长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还很是迷蒙,双眼迟迟不能聚焦,目光像在雾里,在卓娅脸上逡巡了好几个来回,才迷迷瞪瞪落在卓娅嘴唇上。

可能只是因为离得近,少女略显疑惑地望着她的唇,一副费力想要看清模样。

卓娅的手落在了局长大人的耳根,放肆地贴在她的脸颊上。

嘴唇相触的瞬间,卓娅发觉局长还喝了点果酒。嘴唇黏黏的,她们分开时会发出剥糖纸一样的声音。

她舔舐着女孩嘴里的每一寸,舌头一下一下抵着脆弱的上颚,猜测着她今晚还喝了什么酒。在这个吻里,势力一边倒,又宽容地留有余地,像一场责难,如同一个家长质问孩子为什么醉酒。

卓娅持续着这个深吻,却依旧存有余裕,偶尔放轻动作吮吸下舌头,权当作安抚,制止着局长挣扎的小动作。

然而手又不留情面地伸进里衣,握着少女的腰。卓娅觉得这个人流的汗好像都是凉凉的,是止痒的良药。

局长大人像个被缚住手脚的人质,双手软绵绵地搭在别人的肩膀上,使不出力气。

终于宽宏大量地结束这个折磨人的吻,卓娅还要抵着少女的额头,满意地听她劫后余生的喘息。

局长似乎还是醉的,迷迷糊糊的还闭着眼,她现在的确和引人沉迷的酒精没有什么两样,从头到脚都不设防备,像冰块一样解渴又解热。

局长外套里的手机亮了,好像是什么人的消息。卓娅摸出来一看,海拉的消息像倒豆子一样一条一条出现。

“喂喂喂没事吧?”

“我看您今天是奇了怪了,前两天还能和辰砂拼一顿酒,今天怎么喝了两口果酒就醉成这个样子。”

“笑死,难不成枷锁用多了还会突然变成酒精废物?”

卓娅收回目光,又看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犯迷糊的少女。

今晚有的人乖顺地像个家养小动物,好像发生点什么都很合理。

卓娅把手机关机,被嘲讽消息轰炸的手机终于保持了沉默。

距离卓娅拆穿局长大人的小把戏大概还有几秒钟。

Fin.

文前预警:all女局/ABO

昏沉、乏匮,起初是由太阳穴传导而来的钝痛,随着药粉的吸收逐渐演变为尖锐的痛觉,这种痛楚密密麻麻地划过头部的神经与血管,刮过大脑皮层蜿蜒的沟壑,最后如挤压整个脑部,大面积的头痛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如同一枚精巧冷硬的开果器,坚决而无情地顺着发缝一寸寸往外撬。信息素被严丝合缝挤压进瘦削的躯壳,而相应地,她也付出了与之相等的代价。

“局长?局长?”

意识躁动不安,额穴时有时无地传来钝痛,发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披着MBCC制服外套的...

意识躁动不安,额穴时有时无地传来钝痛,发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披着MBCC制服外套的女人在听到这声呼唤后恹恹地支起眼皮循着声源方向看去,视线在昏沉中被中枢神经强硬敲打清晰。局长扯了扯外套缩缩身子,把自己半个身体重新塞进那件单薄的制服大衣里。

“我没事,”局长对呼唤她的切尔西点头示意,“不用担心。”

周遭景象像某种特殊的里程碑标记,在踏过某点后便逐渐从繁华变得荒凉,连空气中也摩擦着令人蠢蠢欲动的火药味。局长稍一偏头便看到远处正进行火拼的两波黑帮,硝烟、废弃物和咸腥的血液气味弥漫开来,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们乘坐的这辆黑色越野已然驶进了辛迪加区域。他们正打得火热,没注意到公路这边孤零零行驶着的越野车。

“噢,那是柳生社……和哪个黑帮?”海拉把往外探着的头缩回去后咂了咂舌,语气也不免是兴致勃勃的冷笑意味,“哪个都一样,反正是又开始狗咬狗了,垃圾就是垃圾。”

“局长,夜莺刚刚联系我了。”赫卡蒂说,“军团会派人来接我们的。局长,你的头还在痛吗?”

这句话再次吸引了全车人的目光,连坐在后座的九十九也往前稍倾了下身体。切尔西柔软的手攀附上女人的右臂,如一条带有温热的蛇。清浅着叹了一口气后,她担忧地蹙起精致的眉,语调绵软热切:“真的没关系吗?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我给你揉一揉吧。”

面对众人的关心,局长也只是弯了弯唇随意搪塞了一下。

“是昨天睡眠不够,熬太晚了,今晚补补觉就好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切尔西显然不想买账。

很明显转移话题的话术。顺从地递过材料后,赫卡蒂的眼神状似无意地与海拉的目光对碰,赫卡蒂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海拉再度移开目光,却正好撞上切尔西警告般焦急的眼神,最后面不改色地挪移开来,与身旁的九十九说说笑笑,谈起一些关于辛迪加的旧闻。

切尔西犹豫地咬了咬艳丽的唇,最后也只能叹出一口气。

这是只有MBCC内部和FAC才知道的事情:拥有强大枷锁力量、能够控制禁闭者们的MBCC局长,是个Omega。

如被捕食者一般的Omega,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从来只会亏待他们。而对于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MBCC局长来说,弱小的性别更易将她扯下深渊,稍有不慎也许都会酿成大祸。FAC强制要求局长服用他们特制的抑制剂,这是不容反抗的要求,局长只得照办。

“没关系,”局长平静地回应夜莺的担忧,“抑制剂本身的确是有用的。你不用在意这些。”

切尔西垂下眼眸,正巧看到九十九正专注地看着坐在她前方的局长。她伸出手僵硬而小心翼翼地拢了下局长略显凌乱的发——由于方才头痛时她烦躁地一通乱揉导致的——小心翼翼地把散乱的冰蓝色长发拢顺,切尔西从没见过九十九这般温柔的动作;可也只是片刻,九十九便放下手去。她的动作太轻,正翻阅文件又头脑隐隐作痛的局长没有丝毫察觉,让人疑虑这位危险等级极高的禁闭者方才的动作是海市蜃楼之下荒诞的幻影。

九十九看了一眼海拉,后者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来。而对于切尔西来讲,一切似乎并没有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

她往车窗外望去,天已经擦黑了。

越野车到达军团驻地时,卓娅正带着厄尔希在门口迎接她们。

“MBCC的局长,我们又见面了。”卓娅面带微笑,那是一种来自于上位者的笑容,不卑不亢,强大而富有侵略性,猛兽只是暂时性收起来尖锐的爪牙,以朋友的温和姿态做恰当的迎接。

“卓娅,好久不见。”局长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礼节性地朝卓娅伸出手去。卓娅笑了一声,回握住了局长伸来的手。她的目光很自然地扫过局长身后的几人,在九十九身上停留片刻,颇带玩味地望向局长,意有所指。而九十九只是淡漠地瞟了一眼卓娅,没有给出什么回应。

“出乎我的意料,你果然很有能耐。噢,这位又是……切尔西公爵。我听说过你,原来你在MBCC的传闻是真的。”

“是我。不过我是自愿留下的,我想陪在局长身边啦。”

切尔西优雅一笑,很有风度地和卓娅打了招呼,后半句语调却陡然轻快起来。她眨了眨眼看向身旁的局长,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像一只柔软俏丽的粉色大猫,不顾场合地往局长身边靠拢。

卓娅眯起狭长的眼眸。面前身材极好的贵族女人远没有表面那般柔软,卓娅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浓度极高、堪称呛人的玫瑰味道扑面袭来,称不上具有攻击性,但对于同为Alpha的自己而言绝不算好受。九十九似乎也闻到了,她皱着眉头往后撤了一步,卓娅确信眼前的两个女人和她正是同一性别。

“啊……切尔西公爵因为一些事,目前正关押在MBCC。”虽然局长早已习惯了切尔西不着边际的行事作风,可毕竟现在这里有外人,她只能干巴巴地回应。对于切尔西释放的信息素,卓娅发现局长没有任何反应。

关于局长是Omega这件事,卓娅虽然在之前的相处中敏锐地感知到了,但也没有选择戳破。她知道,对于MBCC的局长而言,弱势性别的暴露会带来致命的危险,极有可能被此扯入危机深渊,所以也就从没提过这件事,毕竟这也不是身为军团团长的她该担忧的。

这位女公爵如此大胆地在她们局长面前释放信息素,想必局长是好好打过抑制剂了。也倒不能怪MBCC的局长管不住自己手下的禁闭者,这位切尔西公爵可不是MBCC能关押住的人;至于她仍然停留在MBCC的原因,也许她方才的回复的确有参考价值。

“——是吗。”卓娅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手臂交叠的地方淌过,“跟我来吧。”

原定会议在第二天下午开办,在卓娅的安排下,MBCC一行人也被安顿好了住宿问题。这之后卓娅被厄尔希叫走处理军团事务,切尔西也被赫卡蒂告知有人传来通讯指定要找切尔西公爵,原本还热闹着的厅室也就只剩下了海拉、九十九和局长三个人。

局长靠在沙发上捏了捏眉心。她有些疲惫了,在今天没其他任务的情况下确实是想好好睡一觉的。

“局长!”海拉突然兴奋地叫她,“我能带九十九去附近逛逛吗?我们有好久没好好逛逛辛迪加了。”

“不行。”局长断然拒绝。九十九的危险级别太高,连带她出来执行任务都需要很谨慎,九十九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出来执行任务,也还是局长和FAC承诺过会好好控制住九十九,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为什么?”海拉已经隐隐有些不高兴了。九十九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讲。

“海拉,”局长尽量沉下心耐心和她解释,“你们两个不能单独出去,我在出发前也和你们说过原因了。九十九必须待在我身边。”

“你不是有那个破枷锁吗!再说了,我们就只是去附近逛逛,又不会杀人放火!”平时会理解她的海拉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大吵大闹起来,显然对局长拒绝她的请求感到很不满意,“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海拉……”

局长愣怔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发音也干涩无比。她困惑于海拉恶劣的态度,本就隐隐作痛的额穴此刻更加胀痛,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要被繁琐枯燥的信息量撑爆了,根本无法好好思考。海拉尖锐而任性的喊叫在她耳边蓦地炸开,每个字符争先恐后涌入她的耳道,无论是耳膜还是脑内都好吵好痛苦,像一锅达到沸点的水,每一个细胞都在冲她肆意地尖锐嚣叫。她想要冷静,但在一片混乱的头脑风暴中,她不堪重负,再也无法忍受长期挤压的浓稠情绪。

“够了!能不能别这么任性!就不能好好听我讲话吗!”

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大。恍惚中局长看到愣在原地的海拉,她好像冷静了一点点,想要为刚刚自己失态的言语道歉,一瞬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混乱的脑际忙乱处理着更迭的信息,她听到自己低声沙哑着和海拉说对不起,听见自己有些歪斜的、步履匆匆的脚步声,听见洗手台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听到水流撞击石壁的声音。一切动作似乎都变得机械起来,她的慌乱、她的迟钝,她刚刚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而不是朝海拉肆意吼叫……虽然海拉才是最开始失控的那个,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海拉反应会这么激烈,但如果……

如果自己清醒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冰冷的自来水拍打在脸上没有任何作用,她既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思索,也无法找到其他方式排解自己的情绪,只是将情绪一股脑憋近心里,融化为粘稠的苦闷。最后她几乎是哆嗦着把潮湿的手放进口袋里的,她湿润的指尖开始触碰兜里的每一样东西——通讯器、手帕、OK绷,——以及那个奇怪字样的透明药瓶。来自FAC的馈赠,一把双头都在滴血的刃。指端在口袋里滴落下新鲜的水渍,她意识到现在只有它能帮到她了。

对了,她混沌地想,吃完这次的药,回去好好和海拉沟通一下——

“等等,你在吃什么?”

有着重影的视线里,局长看到卓娅正要伸手来夺自己手中的这个药瓶。

与刚刚游刃有余地和自己打交道的MBCC局长不同,卓娅从镜中影看到了狼狈的她。鬓发和刘海发梢都被水沾湿黏连一处,疲惫泥泞乃至要接近崩塌的神情,卓娅这才注意到年轻女人眼底伏着的那一片青色的黑眼圈。成堆的微小药片被倾倒在局长潮湿的掌心正中央,白色的药片底部被水浸湿,而蓝发女人眼中对药片的渴望被卓娅捕获得一清二楚,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像药瘾发作的病人的饮鸩止渴。

这是什么药?

她探寻了一下连接她们的枷锁,发现枷锁那端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一瞬间有很多事物闪过卓娅的脑海。局长对这种药瓶肉眼可见的病态渴望、她不为人知的Omega的身份,一切浓缩凝聚为卑鄙的阴影、一个让她咬紧牙关的答案。

脑中的那根弦蓦地绷紧,几乎没有经过更多思索,卓娅便一把擒住局长那只拿药的手腕。

局长没料到卓娅的这个动作。彼时她满眼都是手里的药片,混沌的大脑拼命下压往外冲的焦躁,她甚至没意识到卓娅也进了洗手间,随即便是手腕被猝不及防地捏住,掌心的药片堆随着大幅度的动晃动,几片药自由落体到洗手间的地板上,白色的药身被水渍迅速打湿,留下急滩难看的、尚未完全溶解的白色溶液。

对于现在的局长而言,卓娅的力气是有点大了。她没有站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斜,而卓娅则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肢。这个动作下意识把局长往她的怀里带,比她矮了不少的女人便一头撞入她的怀中,抬起一双无神的眼困惑地看她。

她的手腕太瘦弱,卓娅一只手就能握住,连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有百合味,也杂糅着不属于她的玫瑰味,与卓娅身上冰冷的气息相互交融,生出几分辨不分明的浅淡暧昧。局长被猛然带入高挑女人的怀抱,迟钝的大脑反应了一秒,大抵知道卓娅是在干什么了。碎冰蓝的眼眸撞进颓然的铅蓝色海洋里,如一只被海浪翻滚席卷的蝶,容不得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被困在风暴眼的中央,像被囚入量身定做的笼。糯湿的发梢触到卓娅裸露的皮肤上,于是留下几痕湿润的莹色,融入女人的体温,成滴的水珠则顺着干涸的纹路继续延伸。附有余热的吐息不可避免地拍打在她的胸前,卓娅稍稍低下头去便能看到女人柔软的发旋。

卓娅的怀抱出乎意料得温暖,饰缀冰刀,却又像滋养缱绻的温床,只是握她手腕的那只手指尖有冰冷钢制爪刃,通过腕部皮肤渗透进她的脉搏深处。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带来截然不同两种温度,局长淡色的瞳孔发散又聚焦,朦胧中把眼往被禁锢的手腕瞥去,自然也看到了抖落在地已经报废了的药片。

“……啊,我的药。”她细微的喃喃自语传到卓娅的耳里。军团团长皱了皱眉,察觉到眼前人肢体的无力,涂有冷色唇彩的唇动了动,干脆就着现在的姿势低声问她。

“这是什么药?”

局长深吸了一口气。她头痛欲裂,面对卓娅的询问又只好强忍着压下这股痛意,从紊乱的大脑里缓慢翻出她想要讲的话:“我必须吃,这是……”

“你在干什么!”

盛怒的女声在洗手间的门口响起。局长勉强从卓娅的怀抱中转过头循着声源方向望去。视线似乎有些模糊,但站在门口的粉发女人又是如此夺目,她很难认错——那是切尔西。

切尔西完全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被卓娅禁锢手腕的局长、面部神情恍惚又痛苦的局长,一切都是点燃她怒意的引线,切尔西三步并两步朝着两人走去,指尖的能量盘桓结晶,变为璀璨耀眼却棱角锋利的宝石:“你想对局长做什么!”

切尔西气得要发抖了,漂亮的蔷薇色眼瞳渗出冰冷的阴影来。卓娅皱起的眉心沟壑更深,见切尔西如此大的反应,心里反而证实几分刚刚到猜测:明明自己走前她的状态还很稳定,不过是让她和自家的那群禁闭者独处了一会,就逼得她跑来洗手间服药……卓娅眯起眼睛,自然而然带着怀中的局长后退一步,声音蓦地冷下:“这药是你们故意让她让她吃的?”

“局长!”切尔西还没来得及说话,赫卡蒂就也赶来了。神情原本漠然的女孩在见到卓娅与局长后眼眸睁大又恢复原样,神情瞬间冷硬,随即毫不犹豫地召唤出了梦魇。巨大的阴影在她背后展开,可怖的怪物浮现出来。

好吵。周遭的争执声、梦魇娑娑的低语声,杂音交融像最难听的交响曲,局长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无力地扶住了额头。她努力分析着眼前混乱的局势,朦胧的视线中又见到闻声而来的海拉与九十九。九十九看到她的状态似乎想立刻上前,还好有海拉伸手拦住了她。

等等。这一切只是个误会,具体原因是……

她想要集中精力去思索,瘫软的身体和大脑却不听使唤。明明无比疼痛,困顿的意识却还是把她拉往漆黑的深渊。视线已然无法聚焦,她再也张不开口,无法抑止自己要合住的眼皮。

疼痛也再无法刺激她的意识清醒了。努力支撑都是徒劳,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卓娅正腾出一只手准备对要进攻的切尔西和赫卡蒂进行招架,却发觉怀中人的身体完全一软,连同那只握有药片的手也完全松垮着自然垂下,白色的药片散落一地。卓雅连忙低头去看,已经失去意识的局长歪头沉湎在她的臂膀中,她低声唤她的名,等待到的回馈也只是一片寂静。

就在刚刚,她昏迷了。

“等等、哎哎!别打!这只是个误会!”

“她昏过去了,找医生。”

“局长!”

……

军团的医护人员为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打好点滴,拿着刚刚填写好的病历单向在场的人宣告病情。卓娅点了点头,低声在医护人员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即转过身面对着想说些什么的海拉和赫卡蒂。

“……哎呀,误会、误会,大家都是担心局长嘛,误会解开了就好啦!”眼看着气氛要走僵,海拉赶紧出来打圆场,“也是我做事欠考虑了,只是这样的机会实在很难找,她这个人又比较倔……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军团添麻烦了,看来会议得延后了。”

“这都是小事,我也没有那么小气。”卓娅泰然自若地坐在看护椅上,声音却没有温度。“倒是这药太不对劲。我的人刚刚检查了药的成分,这抑制剂有很强的成瘾性和脑神经紊乱作用。按照你们的说法,这药来自FAC……看来FAC是要对你们局长伸黑手了,用这药来控制她也说不定。”

“刚刚看过了瓶子我才……我和九十九都知道这药。”海拉沉下语气,秀气的眉蓦地竖起,说话咬牙切齿,带着冰冷的恨意,“这是帕尔马那群混蛋搞出来的药,本来是用来平复禁闭者的精神狂暴的。这东西怎么能用在她身上?FAC那群傻逼,我非得把他们……”

海拉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也不足以平息她的怒火。九十九面若冰霜一言不发,切尔西更是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俏丽的面容此时十分失态,看上去是要找FAC那群人拼命一般:“他们怎么敢把这种药给她吃……他们怎么敢的!我要找他们问清楚!”

整个病房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赫卡蒂仍然是那副平静的样子,紧蹙的眉头是唯一的心绪不宁的证明,不过她似乎已经有了预料。

“这件事很严重,不要轻举妄动,具体等局长醒来再做定夺吧。”赫卡蒂说。“我先去联系夜莺。”

病房中的寂静破碎浓稠,似煮沸前厚重的铁水,于凝滞的空气中浇筑生硬的锈味,推进成为气氛白热化的催化剂,却恰好停留在爆发前摇摇欲坠的一点,没有前进,但也没有后退。

冰蓝长发的女人蜷缩着被裹进病床洁白的被单里,唇色也苍白,她暂且没有特别明晰的意识,整个人像坠落梦境边缘残破的蝶,额间滚烫的温度是她尚存在于现实空间的证明。有谁正紧紧握住那只伸出被窝之外骨节分明的手,拇指的指腹摸索过凸起的关节,切尔西凝视那只白皙的手时,能隐约瞧见淡青色的血管。

……她太瘦了,也太脆弱,明明指骨这般纤细,温度却高得让人害怕。猫一样的女人即使只是坐在病床边也淌出甜腻的娇媚,只是她眼下伏一层黑眼圈,忧虑的精神随着紧蹙的眉头一并皱起,切尔西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

“真的没问题吗?”刚刚推门而入的海拉瞧见女人靡萎的状态不禁有些担心,“这几天你没日没夜守在局长这里的,也没休息好。”

“没关系的。”切尔西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局长还没有清醒,我实在放不下她……”

“别担心啦,一定会好的!赫卡蒂已经去联系护士换输液药了。九十九,你也还好吗?”

抱臂靠在衣柜前的高挑女人应了一声,语气沉静而平淡:“我还好,海拉。”她的目光浅浅扫过病床上沉眠的年轻女人,又不可避免地刮过病床另一边坐在陪护椅上的军团团长,眼底的敌意没有丝毫收敛。她看上去像刻意守在这里,防止谁做一些过激举动。

卓娅自然是感受到了这股毫不掩饰情绪的眼神的。她挑了挑眉,饶有兴致轻哼一声,目光并未离开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局长。整个病房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只有尚在高烧中的病号散发不自然的热度,加重切尔西眼底的担忧。

局长已经昏迷两天了。这两天她醒得断断续续,说不上来什么时候有意识,也没法吃东西,高烧又没退。卓娅一般处理完军团事务就会过来陪护,其他从FACC来的禁闭者基本都是整日整夜交替轮班守在病床前的。切尔西始终无法放心昏迷中的局长,执意一直守在这里,谁劝也劝不动。

“……好热啊。”

陷入柔软枕头里的局长微不可闻地含糊呢喃着,似乎只是这几个字就耗尽了她现存的气力。这声喃喃自语捕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焦点本人还深陷高烧的苦痛,丝毫察觉不到。卓娅犹豫了一下,似乎斟酌了些什么,最后抬起手往局长的额间探去。

“你干什么?”切尔西立马注意到卓娅的动作,靠在衣柜前的九十九也警觉地直起身体。

“她难受,我给她降降温罢了。”卓娅理所应当地回答。皮质手套的指节处附有大量金属,尖锐的指爪轻柔拨弄开散乱的刘海,被搭在光洁的额头上。

“你那东西太危险了,划伤局长怎么办?”切尔西语气急促,“我可以用宝石来降温,你赶紧拿开。”

“你一直在这样做,又没休息好,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卓娅抬了抬眼皮,“我当然能控制好力度。”

似乎是感觉到了额间带来的冰凉,局长潮红的脸色有些许缓和。“好舒服……”她含混不清地感叹了一句,便再度陷入混沌的睡眠。

把手搭在她额间的银发女人低头注视她,眼眸流转难得的温和,就这样凝视了片刻,最后于唇尾边缘弯曲过一个浅淡的弧度。

“那就好。”她低低地回应,“你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局长清醒是在一个下午。阳光被窗棱切割为齐整的两块,又黏腻在地上化作一滩灿色的蜜糖,如一张网罩在她的病床前。她的烧已经退了,睁眼时候眼前一片清明,局长缓慢地挪动身体,想让自己坐起身子来。

她的一只手还被切尔西握着。原本昏昏欲睡的切尔西察觉到局长的动作,又惊又喜地叫出声。

“局长!你终于醒了……!”

卓娅因为军团的事暂时出去了,现在坐在另一边陪护椅上的是九十九。她原本正小心翼翼地握着局长的另一只手降温,见到局长醒来也支起身体。一旁的海拉眼睛也闪亮起来,整个人更有活力的光彩了。

“我醒了。我睡了很久吗?”

见到局长的动作,切尔西连忙站起来柔缓地扶着她支起身体,海拉把枕头支起来以便于让局长的腰有垫子靠,语气温柔得像哄小孩:“你睡了三天啦。慢慢来、慢慢来。饿不饿?头还疼吗?我去给你拿点粥喝吧?”

赫卡蒂拢了拢窗帘,让午后的阳光更多地照进来。房间被刷白的墙壁也笼罩上一层蜜色,暖意顺着透明的玻璃铺天盖地袭来,一层又一层柔和的巨浪,今天的天气很好。

“我现在状态很好。”见到禁闭者们担心的样子,局长又改口,“是真的很好,不是装的。”

海拉犹豫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局长就了然于心的打断了她。

“海拉,谢谢你。”局长把头扭向其他禁闭者,她恬然微笑着,音调柔和,“也谢谢你们。”

“你——”切尔西的神情从惊愕转变得更复杂,最后软下声来,“……你都知道了。”

“你们是想让我好好发泄一下吧。其实当时就有想到了,我知道海拉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发脾气的,但头太痛,没有特别多的余力思考更多事情。”局长换上了抱歉的语气,“让你们担心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要道歉啦,笨蛋。”海拉有些哽咽,伸手去捏她的脸颊,“还骗我们说那是糖,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么会信这种谎话啊。”

“我还觉得它长得和糖确实挺像的……”听到局长的话,海拉龇牙咧嘴更夸张地去捏她的脸,手上的力度却并没有加重。

“局长,我们只是希望你不用一个人去解决所有事情。不要一个人撑着。”九十九也坐在她的床边,“你说过我们会坦诚的,苦难也应该如此。”

局长微笑着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卓娅踏进了病房,她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两个冰袋。看到局长已经清醒过来,卓娅就顺手将冰袋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朝局长微微颔首。

“你醒了。”卓娅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有着领导者与众不同的气场。

“真要谢我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明天的会议好好开。”卓娅的眉间终是松缓下来。局长感觉面前的女人好像如释重负一般,但她神色如常,又叫人疑虑那只是错觉。“我去把医生找来。”

“费心了。”

“对了,”出病房前卓娅停顿了一下,仍是直视着前方。“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尽早解决了吧。”

局长应了她的话:“谢谢关心,我会的。”

背朝她们的卓娅稍微侧了侧头。“好。我也不问其他的了。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和我说就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考虑的。”

从局长的角度望向卓娅,她看到了卓娅微微上扬的唇尾。

辛迪加法规处置的谈判进行得很顺利,给之后辛迪加区域实力与当局的洽谈开了个好头。对于过多在辛迪加停留的几天局长倒也没隐瞒,说是自己先前连夜的巨额工作量以及前往辛迪加路上的险要颠簸导致自己晕过去了,好在没有耽误原本的事,FAC也便没有过多追查。

“局长,该吃药了。”

局长接过夜莺手中的药品和腾有热气的水杯,拧开药品的盖子,往手心倾倒了一些。只是如果仔细甄别的话,就会发现那其实只是普通的阿司匹林,而不是FAC提供的口服抑制剂。女人仰头喝光杯中的水,被剪裁得体的西服包裹的手腕处布料随动作堆起些许褶皱,隐约能看到小臂上贴着一块OK绷,尽管她并未受伤。——在离开辛迪加前,军团里的医生给了她一些正常的注射用抑制剂,用来摆脱她对原先抑制剂的赖药性。

“关于辛迪加法规处置的第二轮谈判,军团那边表示可以随时确定第二次会议的举办。”

局长沉思了一下,想到什么一样地点了点头。

“我会去和当局商量一下具体情况的。”

“对了,”夜莺有点担忧地问,“您的头最近还痛吗?”

“还好。老样子。”局长的回答很简练,“说不定有一天就不疼了,不必担心我。”

“说不定?”

局长放下手中的资料,对着等待收杯碟的夜莺笑了笑。她笑起来有一种破冰般的柔和,漾开一湾碧色的湖。

“这是所有的可能性,夜莺。说不定明天的审讯后就不疼了、说不定今晚睡一觉就不会痛了。这些都是有几率的做法,赋予了‘说不定’真正的生命力。”

“而我,一直会相信着‘说不定’的到来。”局长边说边把装有药剂的透明小瓶随手放到抽屉里里。她直视着躺在杂物中的玻璃药瓶,眼眸蒙上日光灯特有的冷白色光,眼底酝酿的情绪意味深长,像等待鱼上钩的海场钓手,有十足的耐心与决心。

“——即便它很难做到。”

总感觉局长有时候呆呆的_(^q^」∠)_

而且她那个发型,刚好额头有一块是露出来的←很适合被啵一口诶ww

卓娅的话感觉不用弯腰就可以刚好嘴巴碰到局长额头吧hhhh←

#卓娅女局(Cipher)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碎片,有微量all女局

老实说,我觉得我真的会被卓娅一拳打碎。甚至用不着一拳,也许擦着边我就得死。

哪怕她主动送上门来,站在我面前,抬起下巴,亮出她的脖颈——这种行为通常在狩猎中是很危险的,向对手露出柔软的弱点,再凶残的野兽也会一击致命。

她挑着眉毛,轻蔑,...

她挑着眉毛,轻蔑,是的,她轻蔑地看着我,眼睛就这样锁定我,示意我对她使用我可笑的枷锁,仿佛看见我困不住她是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辛迪加的黑帮崇尚暴力,所以她这种心情我十分能理解,是以我也不太恼怒,我深刻地知道我的弱小……嗯,弱小,缺乏锻炼。

弱小得被她扛起来都会发抖。

我盯着她的脖颈。有一处地方是大动脉。柔软的,致命的。

“在想什么?”

她指了指我看着的地方:“在看我这里?”

真是敏锐啊军团长。我不置可否地退了一步,看见她眉头不着痕迹地上挑,又平下来,最后她直起了腰,带着一种戏谑的微笑移开了目光。

身后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是夜莺来了。还带来了镣铐。

“局长。”她微微颔首,又转向卓娅,“……军团长,禁闭者卓娅。”

按照规律,是得先好好审讯审讯的,我看着那一副镣铐——又看了看面前面前高大的女人。她的眼睛又落到我身上了,不论是面对枷锁还是镣铐,她似乎都是很云淡风轻的,一种毫无威胁的东西,她只是看了一眼镣铐,微微侧了侧脑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手指指尖轻轻敲动着。

“虽然束缚效果对你没用,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我抬头看着她,从夜莺手里接过那东西,放在她面前,“抱歉。”

卓娅轻轻笑了一下:“当然。”

她伸出她的两只手,握拳,递到我面前,全程都带着一种随意:“你亲自来……”

“用你们新城的规矩……我只希望你们这种东西能关好我。”

她稍稍用力试了试,我敏锐地捕捉到皮囊下骨骼的脆响。

沉闷,充满爆发力的,潜伏的野兽。

我一点都不怀疑,她如果想,她可以撕碎禁锢她的一切囚笼。

她一呼百应。如果我发出声音,禁闭者们会选择听我说的话吗?

这种问题在我脑海中转瞬即逝。我让卓娅跟我来,她就笑了笑跟着我走。

我毕竟平常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禁闭者的权限已经比过去放宽不少,他们有时候会离开MBCC,倒也没什么,虽然我对他们的不叛逆有一些费解:明明可以走,我这弱小的枷锁又能困住他们什么呢?

不缺钱的自由职业的确有资格看朝九晚五公务员的笑话,连科希都称呼我为无趣的大人。譬如说我隔三差五就有什么会议要开,出门的时候占卜师都会先笑眯眯地给我算上一卦,走在路上就会被偶然路过的伯爵笑着请上去喝一杯……什么的。

又或者被普希拉偷掉钱包又塞回来,当我打开钱包就会看见她的自拍小相,上面一张性感的红唇印,一如既往地她的风格——如果是被泰特拉偷掉,钱包里大概会多一些珠宝吧。毕竟比起普希拉,泰特拉看起来更像正经的怪盗。

“您知道的。”夜莺为难地看着我,“我并不擅长哄小孩子。”

海拉确实比赫卡蒂调皮,不过也算是为难她待上一整天了。我给她盖好被子,去附近的商店买个零食,回来还要被她一通训,问我为什么不把她叫醒;出于报复,她带着九十九把管理局上下搞得鸡飞狗跳。

我还挺羡慕伊琳娜每天不干就想拉着我下棋的。她看上去真的很像闲着没事做只能在家搓麻将的富太太,偶尔出席一下宴会,给我带一些新鲜的消息,还要问我怎么想,问我要不要和她消遣消遣。

……总之,名义上除了枷锁以外,我似乎没有能实际束缚到他们。迪蒙当初身受重伤都能在审讯时把我打晕带走,足以说明这些笼子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比起被MBCC监管这种说法,我更倾向于,他们有一部分,例如艾瑞尔这种,算得上是无处可去;还有一些……大概是觉得,捉弄我很好玩吧。

辛迪加的禁闭者在我印象里大多都是后者,是故我也少见到一些“大人物”。但是每次见她们,就意味着总要出点什么事。

我从新城政区回来的时候,不幸地遇上辛迪加两个最疯的老大在市中心飙车——是的,市中心;卓娅和白逸这两家伙飙车飙到市中心来了,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过是正常走在回MBCC的路上罢了。在一阵狂风和刺耳的刹车声后,渐行渐远的市民的咒骂声才让我意识到自己被人提起来坐在了摩托车的前边,那人手臂倒是挺用劲;前边的骑手转了个头,发出嘲笑的声音:

“突然刹车?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哦?你倒是会捡。”

“看路啊白老板。”卓娅倒是很言简意赅:“让你一点又怎样呢?”

果然是她们两个。白逸猛的低下身子,加速声轰隆响起,声音穿透风声:“怎样?那就是你要把小塞芙尔输给我了哦?”

塞芙尔是她们给我取的名字,至于第一个这么叫的人已经无从考据。档案上记录的是Cipher,直接一些,密码局长,这种称呼也是听惯了的;不过卓娅说塞芙尔听起来蛮可爱的,见鬼,她这种人会在乎可不可爱吗?

不过眼下抛开这些,我的想法居然是,完蛋,这要是被投诉上去,那群老顽固又要因为我管理不利对MBCC指手画脚了。

“在新城区就放松警惕不带保镖出门可不是好习惯。”卓娅扶正我,这种速度都快吹的我睁不开眼了,她还在加速,看那样子她是真打算超白逸的车,“冷不冷?冷就坐进来一点,离我近点。抓紧把手。”

赛车手身子是否压的有点低。我已经快贴近卓娅的胸口了。她把她的皮衣取下来随意地披在我身上,保暖程度只能说杯水车薪;被她覆住的拿把手的掌心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藏在她赤裸花臂之下的我自己的手臂穿着长袖依旧被刮得狠,当然脸和耳朵也是,迎面而来的风吹的我脑瓜子几乎割裂。

她压低身子,头搁在我的脖子上,热气让我稍微不那么痛了。她的脑袋毛茸茸的,耳朵上的耳钉紧贴着我的脸。

她是一个热度很爆炸的女人。她的声音精准地落到我耳朵里。我紧贴着她的大动脉。她的心跳狂野而有力,是那种喷薄而出的生命力。我快要拿不稳把手,但总归还是在她掌心里。

“坐稳。”

发动机震得我发麻。一切都是呼啸而过的,她们说了什么我都听不清,呃,好冷——冷的我头疼得快要牙齿疼。疾风里卓娅的声音反而低沉且冷静,她又在问我:“你还好吗?局长?”

刻意咬字,哂笑着,重音落在局长两个字上,咬进我的耳朵。我清醒了一些。

“仔细看路。”我觉得我的情绪好像比我意料之中的要麻木一些,我似乎已经对他们的日常的戏弄感到十分的平静,我镇定地说,“怎么,你跑不过白老板?”

“笑话。”卓娅听见我这么说,嗤笑一声,胸腔的震动告诉我她很不满我这种说法,“你?”

她又开始加速。极速转弯的时候我感觉我头发都在地上擦,又或者,如果不是我被卓娅夹紧在怀里,我已经被甩出去好几米远了。

“我不喜欢输。”我说,“就算现在开车的不是我。”

“我也不喜欢输。”

她似乎带了点笑意,声音陡然拔高,却不是对我说的:“有人想要我赢——那我可必然不能输。”

总之我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赢了。到了地下停车场谁又最后发出愉快的笑声,洋洋得意地说了一句:“小塞芙尔归我了。”

直到身后的人下了车,热度散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身子是软的,差点从车上摔下去,被接住了腰身。

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我自己凌乱的脸。生无可恋和视死如归在我这张惨白的脸上展露无疑。

“弱不禁风啊。”

白逸给出一个很怜爱的评价。

“啊,是的。”我说,手脚疲软,自己都觉得自己声音虚,“我大概从今天开始就要成面瘫。”

她对我的弱小顽强啧啧称奇:“亲爱的,这样可不行。要不你跟我去辛迪加跑几年酷?万一又有人像她一样直接把你抓走——”

“做什么?”

腰间传来痛感,我才意识到卓娅一直扶着我;她手臂甫一开始反击,那种力量就可以把我大卸八块,顶着我的肋骨我差点晕过去。她发出非常不满的哼声。

白逸啧了一声:“都说了归我了!”

卓娅从我身上取下皮衣:“你赢了吗?——少动手动脚。”

皮衣多少还是有点用的,她取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冷,地下停车场的气温向来低,我起了起皮疙瘩。不过更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是,我刚刚才发现她们的镣铐不在手上……想都不用想,那种东西困不住人。

我按电梯的时候就在想,要不要上去跟夜莺说一声,有些无所谓的规矩就免了吧。

他们要是真想弄死我,我早就死了一万遍了。

“汇报总结:出门兜圈子,顺便把局长接回来了。这不是很显而易见?”

卓娅总是说的轻巧。夜莺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我,重复地问了我第三遍:“局长,您真的没事?”

夜莺真的太操心我。我搓了搓脸,瞥了一眼卓娅,即使是仰视她的下颌线也足够让我领会到她的不悦和不耐烦,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过我也回答了夜莺三遍“我没事”;随后把自己塞进大衣,萎靡不振地走进我自己的办公室,打算小睡一会儿,再起床和上头的人搞推拉打哑谜。临走前吩咐夜莺别忘了带我要的咖啡。

办公室总是很灰沉沉的,因为禁闭室一种晦涩不明的光线,大概是因为比起“办公室”,我喜欢称呼它为“狱卒的休息室”。恢复记忆以后拿到主动权,我第一反应就是让夜莺找人给我重新换了一盏亮一点的灯,顺便能帮我弄个播放器什么的就更好了……结果她真的给我弄来了一台古老的唱片机。不过可惜没有多少我喜欢的唱片。

我的第一张唱片是卓娅送的。来自辛迪加的黑帮歌手送上的珍藏版唱片,我第一次听的时候跟着赫卡蒂一起,梦魇差点把整栋楼都拆了。

晚上十一点夜莺给我送咖啡的时候会敲门,但是卓娅进来不会。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看见我,挑了一下眉,显然没料到我这个点还在干活。不过辛迪加没有白天夜晚之分——有时候,MBCC也没有。总是有夜猫子跳来跳去的,再说了,十一点也不算太晚。

她转了一圈:“不喜欢我送你的唱片?”

“太吵了。”我很诚实,“分神就会效率低下。”

“噢。”她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们平常听这个?”

“飙车的时候会。”

卓娅自然地端起我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我看了她一眼——老实说,她这种行为我很在意,但是鉴于很多原因我没有发作。她显然对这种东西兴趣缺缺,放下后就站在落地窗面前,很自然地向我提起:“我们辛迪加比较喜欢喝激素饮料。”

“刺激性嘛。”我表示理解,“喝咖啡也是一样的。”

卓娅乐了,直接坐在我办公桌上,手搭在电脑上地时候,金属的护甲尖锐且折射出冰冷的光线:“你需要什么刺激?”

“如你所见,我正在写报告。《有关辛迪加事件的后续处理方案》以及《新城、辛迪加以及MBCC管理局的三方协议》的初稿……你觉得我需要什么刺激?”

卓娅五官皱在一起,这让她显得有些不悦。

“你们公务员还真是麻烦。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就别这么麻烦了。”

“谁不想给那几个老家伙一拳呢,我能吗?”我凉凉地说,“你用拳头说话,这么多年了也没看见辛迪加变好啊?”

这句话一定会激怒她,我知道。她的表情果然呈现出一种幽微,嘴角的笑意平了下去,指尖开始在电脑上“哒哒哒”地敲打起来——她在审视我。

忽然她笑了。

“是的。”她轻巧地说,“我想把你们当局的全部干碎。”

我一边认命地敲重重复杂的权限密码一边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可以,支持。什么事儿都让我做,解决了事情以后打架带我。”

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取悦了她。那种审视的目光消失了。

平心而论我不太喜欢跟她打交道,她这人凶莽而暴力,被她盯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死无全尸的那种压迫感让我非常不安;坏就坏在她这人又很讲义气,她是可以利用一切的人,可以踩着其他人的尸体上位……敏锐的感知,冷静的头脑,可怕的自制力和领导力。

问题就在这里。我大概觉得我是属于“其他人”这一类的。狩猎者有狩猎者的本事,而猎物有猎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我曾经被她利用过。这让我始终对她怀有戒备,就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过我,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不必要使用枷锁,她也会服从我的调度和安排。

我赢过吗?也不全是输。我的枷锁还是对她有那么点用的,在她掉以轻心的时候,我抚摸过她的脖颈,上枷锁的那把“锁”就在脖颈那里,锁在她的大动脉上。

她一双灰蓝色眼睛很平静地看着我,还要说上一句:“有进步,局长。最近去健身房偷偷办了卡?”

我并不觉得我尖锐的牙齿能刺穿她的脖颈柔软的皮肤。就算她袒露在我面前,我双手锁住她,那小鸟一样的力气对她而言也许都像是挠痒痒。

“你用这种方式释放枷锁,是因为你喜欢这样吗?”她似笑非笑,反而蹭了蹭我的手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下隐藏着一种怒意,“嗯?局长,给我们套上项圈,像不像在驯服野兽?”

我向上摸了摸她的脸颊。抬起头看着她,老老实实地发表我自己的看法:“谁敢驯服你?谁敢驯服你们呢?”

“试都不试吗?”

“试过了,然后脑子里被安了炸弹。”

卓娅嗤笑。闭眼抬眼,那种愤怒就消失不见了。她只是看着我,把我的手从她的脸上滑下来,亲吻了我的掌心,像某种小兽亮出獠牙那样。

“你的掌心有一颗痣。”

她说:“局长,我们之间,应该建立必要的信任。”

对于她的说辞我一向是不全信的。

“那,让我对你使用枷锁好了。”我盯着她的脖颈,“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把你的信任展示给我看。”

“你的底气来自于这里?辛迪加的事没让你吸取教训啊。”

卓娅抬起头,刻意指了指自己脆弱的那块肌肤,甚至主动凑了上来:“既然你想,那你就来试试好了,塞芙尔。”

她俯身,又向我展示了她的弱点,就在那里,她在精神上与我平等,但力量上显然不是。我站起来走向她,一点也不客气地圈住她的脖颈,手指穿在她细软的头发中,我摸到了自己的冰冷的指尖。她低头看着我,下巴那一块的脸陷进我的掌心,吻过我掌心的痣,嘴唇是柔软的、温热的。

她长久以来的性格冲淡了她的五官。卓娅的轮廓比平常看到的时候其实要更深一些,给人直观地表现在扑面而来的野性里,就算她的脸颊现在埋在我的手掌中,就算她是低头的,但是力量和热量在枷锁下蠢蠢欲动,以一种最好的流动方式准备着爆发出来冲破枷锁——

仿佛准备着出来,侵略和吞噬……企图束缚住她的我。我又是主动送上门的猎物了。她就这么凝视着我。就像野兽的凝视,两只野兽的搏斗,谁输了谁就得当晚餐。一场力量悬殊的拉锯战,她纹丝不动。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感受到她受制于我,仅此而已。

“我只是想借一点热,卓娅。”我忍不住捂紧了点,“……我很冷。”

即使是这样,热量也只是在我掌心短暂的挺久了一瞬间而已。卓娅眯了眯眼睛,喉咙里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声音:“如此大费周章,却只需要一点热量?塞芙尔,想要暖和一点有的是方法。”

她握住我的手腕。抬起来的时候均匀流畅又充满力度的臂膀曲线,狰狞的纹身——只需要一点力气,她就能把我整个人撕碎——她当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握了一会儿,我们接触的皮肤就开始融化,融进了骨骼,在交替的呼吸中噼里啪啦点燃。

她没穿大衣进来。估计也是嫌我这办公室空调温度太高吧。此消片刻,她就抬起眼睛,瞳孔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我想抽离我的手,被她死死攥住了。

“我去给你泡杯热的浓茶。”卓娅皱着眉头,我很少看见她会露出这种表情,“以你这种身体素质,其实早点睡觉会比较好。”

她还会泡这个呢。我点点头,她就放下了我的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果然还是在外面碰见了夜莺。

夜莺这个人吧——卓娅觉得很难形容夜莺这个人。她欣赏对方的忠心和优秀的组织办事能力,正如她在夜莺身上看见赫萝和她哥哥那样的感觉更甚;但是无论如何……

夜莺一如既往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在看见卓娅手上的茶杯以后脸色发生了微妙变化:“局长说什么了?”

卓娅耸耸肩:“她说你可以下班了。”

面前的人表现出一种严肃思考的表情,显然她不喜欢卓娅说这样的话。

“信不信由你。”

“禁闭者卓娅,你的权限似乎还没有大到超越我。”夜莺尽力表现出好的态度,“目前为止,你依旧是头号危险名单上的成员。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一切行为都会记录在案,并且影响以后的调度测评。”

“我知道。那——夜莺副官,你要在这里对我使用强制手段?”

卓娅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就像在说那又怎么样?所以说她确实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太正经也太规矩。

夜莺瞥了一眼办公室里面。卓娅侧了侧身子阻拦她的视线。极其恶劣的行为。

副官第一次出褪去往日温柔耐心的一面,取而代之的是露出少见的向敌的姿态来,不过转瞬即逝。

“既然这是局长的吩咐,我会遵守。”夜莺垂下眼睛,“那么这里有一些东西需要额外注意的。”

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口头说出来似乎不太方便,于是用随身带着的文件夹和笔在夹着的纸箱的最末尾快速写下什么,卓娅等了她一会儿,最后塞到手里的是一些tips。

夜莺冲她点点头:“那么后半夜辛苦你了。”

只是一些tips。包括睡前有吃零食的爱好、要看王尔德的诗集、洗澡水最好是多少度……事无巨细都写出来,需要卓娅额外备好。

意外之喜。卓娅看了一会儿,默记于心,最后捏成团——

我看见她走进来。

fin

*团宠向5.2k字

*含海拉、夜莺、九十九、卓娅、兰利、赫卡蒂、安、堇其他角色有微量提及

*我流女局(奇怪的局长增加了

1.

局长又双叒叕被绑架了。

海拉把人救出来的时候还不忘了刺局长几句,“哼,让你天天关别人,这下知道被关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了吧!”

局长抬头,表情很认真,“可是我被关在小黑屋里,还被绑着不能动,也没东西吃……MBCC的条件哪有这么差?”

海拉哪里想到这家伙会当真,还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海拉哪里想到这家伙会当真,还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你又没住过你怎么知道!”

“可是——”

“哼!”

小姑娘又狠狠哼一声,一扭头,不理人了。

“……”局长沉默。

局长决定自己住几天试试。

说干就干,一回到MBCC局长就跑去和夜莺商量这事,没想到副官小姐居然相当痛快地同意了长官胡闹似的提议,还非常有效率地马上就给开了房间。

夜莺知道局长看着随和,其实骨子里执拗的很,干脆就由着她去,反正禁闭室里什么都有,住几天也住不坏,不然还真要疑心MBCC苛待禁闭者。

“工作还是要做的。”

转身,上锁,动作一气呵成。

局长愣愣看着夜莺潇洒离开的背影,心情开始复杂起来。

是职业病吗?是职业病吧。局长想。

这禁闭室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刚搬进去没多久的局长整个人喜气洋洋,倒真有一副乔迁新居的样子。

这不是很好嘛,没有拿着笔记催她对消防设施进行定期检查的芙洛拉、没有突然闯进来要好好爱她的维多利亚、没有死缠烂打求着要看最新一期弓箭死神的EMP,也不用担心一不留神被谁偷走钱包里最后几张狄斯币。

米诺斯危机管理局的局长虔诚地许愿,希望这宁静祥和的日子能……

“——BOOM!”

“警告,警告,有禁闭者出逃……”

“……”

要不还是辞了吧,她想。

2.

“我这不是看你不在办公室,就想跑出来找找你嘛,万一局长你又被绑架了怎么办?”

谢谢你,露莉艾卡,你好温柔。

局长摸了摸她的头表示心意领了,并且顺手回赠三天禁闭。

收拾露莉艾卡越狱留下的烂摊子的这么一会儿工夫里,局长“最近一直待在禁闭室”的消息就已经在禁闭者之间不胫而走;当事人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处理完后续就堂而皇之且迫不及待地往自己的禁闭室钻。

路上被等在门口的九十九拽住了袖子。

“你……也被关起来了吗?”

“没有没有,我确实觉得禁闭室环境挺好的,很安静,适合工作;此间乐,不思蜀也。”

九十九不太理解,但是她听到局长说“乐”,于是她松开了手,点点头,说:“如果他们关你、你不喜欢,我带你出去。”

3.

也许这就是所谓命运吧,某些人的好日子总是过不消停。这不,刚跑回去住了没几天,夜莺又火急火燎的派人来请局长出山。

亲眼看到卓娅翘着二郎腿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时,局长只觉得太阳穴突地一跳——就算把她头按到地上她也不信辛迪加的霸主会闲着没事来管理局自首。她杵在原地和卓娅对视了几秒,表情很复杂。

战术沉默。

确认过眼神,是我管不了的人。

事实证明局长直觉很准,卓娅这一来MBCC可是翻了天了,军团的首领仰慕者众多,局长毫不怀疑只要卓娅一声令下让他们排队报数足够从管理局门口排出去绕新城三圈。这位黑老大在管理局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一度超过局长,大冤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岌岌可危,眼看着就要变光杆司令。

“卓娅,”局长终于苦着一张脸去找她,拉长了调调叫唤,“大哥——你到底来我这干嘛?”

局长这声发自内心的“大哥”倒还是和地底下那时一样让卓娅受用,她扬了扬眉毛笑出了声,想起了在那个地窟里自己把她扛在肩膀上的事。

辛迪加的狼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局长,局长倒也不动,站在原地任她打量,甚至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气还颇为大胆地怨妇似的看她。

“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锻炼。”

“?”

4.

好在卓娅确实无意在管理局搅动风云或是拆她的台;不如说局长努力在MBCC摆脱「军团长」的阴影的样子,军团长本人也欣赏的很。

“说实话因为力量差距过大,即使有枷锁在,我每一次靠近她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在托付信任。”

“别担心,至少目前为止都没有所托非人。”

当听到局长这样对她忠诚谨慎的副官说的时候,卓娅沉默了一会,然后告诉厄尔希:

“不用再费力气了,把她办公室里的窃听器都拆掉吧。”

也许只是逢场作戏。卓娅当然清楚。

但逢场作戏的前提也是已经有了身在戏中的自觉,既然如此,不论是哪种原因,都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

后来?后来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坦率了,甚至除了信任以外的别的东西。

那次局长出神地看着她的喉结两侧,目光直白的已经让卓娅觉得再视若不见下去反而显得自己的无动于衷更可疑,于是她问,“在看什么?”

“颈动脉。”

不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局长就感觉这话不对劲,“呃……我只是……我是指、生理意义上的……没有要弄破它的意思。”

“最近安在教我一些急救常识,我就、情不自禁……”

卓娅嘴角噙着笑看着局长,“这种话果然只有你这样的家伙才能说得出口。”

5.

“在MBCC工作人员私下发起的‘最想效忠的领导’评选中,兰利所获票数多次超过局长,请问局长有什么看法?”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局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对FAC让自己配合死恋电台MC采访的意图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面上却还保持着一贯温和的笑,“挺好的,毕竟她也是我的领导嘛。”

一个失了忆的家伙,被四面八方的手推到光下,每个人都想从她的兢兢业业中获利、攫取她拼上性命结成的果实,听话就留着她、不听话就除掉她。

好在她和她的MBCC直属于兰利,即便初生的牛犊不愿弯折,她的上司也总是乐于为她扫清一切后顾之忧。

那个藏在阴影里、每个人都避之如蛇蝎的第九机关,就是她最名正言顺的靠山。

等到局长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对她的青睐已经明目张胆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有很多人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MBCC的局长深夜进出她的办公室——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手里拿着档案袋、愁眉苦脸进去满面春风出来的,她是独一个。

那些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备受偏爱的下属甚至可以在某个难得悠闲的午后用一杯手磨咖啡去交换长官从不离身的手杖,然后心满意足地坐在长官的沙发上把玩。

幸运的是,相比经于她手的大部分人,她让局长开口的方式总归是柔和些;何况什么样的教导也不如亲身经历来的印象深刻,兰利不介意做个咄咄逼人的老师。

诚然,局长很聪明,然而老练的间谍往往更胜一筹,只需在言语中编织陷阱,再辅以恰到好处的心理攻势,就能让她一次次跌进网中。

讯问的艺术就这样一点一点融入局长的思维方式里,至于拷问的技巧,兰利想,既然第九机关精于此道,她不必学的那么快也无妨。

兰利把局长和她的城市她的理想相提并论。

她会在新世界里,为她留下位置。

6.

没人敢在兰利的眼皮底下耍些克扣工资的把戏,但MBCC的局长仍然总是兜比脸干净,采购办的菲对此至少应负一半责任。

不过对于用来给赫卡蒂买绘图本的部分局长倒是毫无怨言,尽管在菲的忽悠下就连这项原本不起眼的支出也水涨船高。

真的会有人忍心拒绝赫卡蒂吗?这是局长的原话,却在奸商那里被发掘了八百个商机,可怜局长一直默默掏钱,却从来没见过赫卡蒂的绘本上到底画了什么——夜莺说她的画册很危险、不该被人看到,于是赫卡蒂就把它们放在箱子里,连局长也不能看。

其实她的绘本里什么都画,但画的最多的还是局长,对于局长想看却不能给她看这件事,赫卡蒂表现出明显的失落。

于是局长就写日记,也不给赫卡蒂看,但是每写一篇就从口袋或是抽屉掏出一颗草莓味糖果放在赫卡蒂手心里。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所以不用感到难过。”

赫卡蒂将每一张糖纸洗净、压平,夹在绘本里。

7.

“赫卡蒂乖宝快来让我呼噜呼噜脑袋!”

每当局长这样鬼哭狼嚎着扑上来的时候,一向乖顺的女孩都会难得强硬地避开,被拒绝的局长总会委屈巴巴地难过一阵,然后一头扎进夜莺或者海拉的怀里,还要人安慰“哦哦,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局长这么好怎么会被讨厌呢?”

于是女孩后来开始随身携带手套,以备局长不时之需。

而在一次无意间与局长发生直接触碰之后,女孩自称遭遇了有史以来最惨痛的噩梦,并预言了局长的悲哀死亡。这份充满诡异的不详气息的报告看得夜莺直皱眉头,几乎不想交给局长审阅,对此局长表示:

“我死哪都行,但是千万别让我死在病床上,安肯定受不了这个。”

“以后扬我骨灰的时候希望选个风景漂亮点的地方,最好靠海。”

“……我的天我不会死的时候连骨灰都留不下吧?”

8.

与大多数禁闭者不同,堇除了执行任务以外很少出门,也几乎没有提出过外出申请。

起初局长一直以为是她喜静的缘故,毕竟她见堇时总是那副娴静柔和的样子,后来才得知竟是因为多年积累的伤病和严重的头痛与幻觉让她身心俱疲;但MBCC从未收到过她的特殊医疗申请,对此她的回应是“不想让局长为自己担心。”

不能让堇继续这样硬撑下去,局长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但她害怕堇的说法只是种托辞、是委婉的拒绝;她既不想让堇为难,又不愿袖手旁观。

左思右想,局长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她。

“呃,如果你出于任何顾虑、不想接受MBCC的医疗服务……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第一次接近我的时候困扰你的幻觉暂时消失了,所以……你认为这样可以吗?”

局长磕磕绊绊地解释完,递给堇一份特殊监护的调令。

9.

早知道就不听白逸的鬼话了。

局长脸色苍白地被夜莺和堇扶回宿舍躺下,副官小姐动作迅速地打开窗户通风,又捡起桌上的水兑温喂给有气无力的局长喝;堇一言不发地帮她挂好大衣后就出了门,局长脑子里翻江倒海没反应过来,不然肯定要拉住她劝她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真傻,我单知道白逸的车快,却不知道她的车那么快……”

“当她那个摩托的引擎声一响的时候我就后悔了,那个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坦克开进辛迪加了……我当时想的是我为什么要上她的车啊?我还能完整下去了吗?”

恐怕没能,夜莺听着局长肚子一阵咕噜噜的叫声想,最起码您胃里这点东西应该是没保住。

她帮局长擦掉嘴角的水渍,又扯了两张湿巾叠好敷在局长额头上。

“请您稍微休息一会,我去为您准备些吃的,等您感觉好一些就可以直接吃。鉴于您最近缺乏休息,建议您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

“我的工作……还没做完……”局长虚弱地阖着眼朝虚空伸手,活像是要向天再借五百年。

“没有什么能难得倒我……”

正说着,突然一阵强烈的呕意翻涌着从胃部直冲而上,把一生要强的局长后半截话直直噎了回去。

“……明天的我……”

10.

局长的绝活是躺地上睡觉,局长的天赋是各种受伤。

乖乖休息了一下午重新恢复活力的局长突然心血来潮在宿舍锻炼起了身体,没一会就把自己累的瘫在地上不想起来,疲惫又激起了困意,局长干脆扯过毛巾盖在身上就要再睡过去;昏昏沉沉之间催命似的警报声突然响彻MBCC上下,局长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急匆匆向外赶时没留神结结实实一脚踢到了地上的哑铃,痛得局长当即哀嚎一声,全凭敬业精神勉强一瘸一拐地颠了出去。

天真的局长当时只以为过一会儿总归也就好了,忍着疼处理完紧急情况,等回了寝室才发现脚趾竟踢出了血,沿着已经有些变形的指甲丝丝缕缕地向外渗。

这样的伤的确是受在局长的知识盲区了,她冷静地洗了脚,想了想又涂上点碘酒,反正也不知道除了消毒杀菌以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索性就不再管它蒙头睡大觉。

也许是因为踢得太重,第二天反而只是一阵阵的钝痛,局长本来觉得这伤受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忍忍算了,最后因为实在是没法正常走路被海拉嘲笑还是委委屈屈去找了安。

“哎呀,局长真是太不小心了,一定很痛吧?我先来帮您止痛。并不是在吓唬您,这样的伤会导致整片指甲缓慢脱落的。”

看到局长的脚趾不明显地蜷缩了一下,安莞尔一笑,“虽然这样说有些不甘心,但局长最好还是去拜托艾瑞尔小姐帮忙哦。”

11.

对于踢坏了脚趾这件事,局长虽然明知道是自己倒霉,却也忍不住想要迁怒于某个天天把自己身板挂在嘴边的家伙。

如果不是她一直说自己缺乏锻炼,会发生这种事吗?

当然,那位倒也确实有十足的理由觉得局长弱不禁风,况且局长的身体确实也并不如大部分人以为的那样健康——

前阵子富有的伯爵总是缠着局长让她签她的财产分配协议,局长死活不签,于是这俩人她逃她追的戏码总是在管理局各处上演;也目睹了几出好戏的艾恩医生手里掐着局长的体检报告冷哼一声想,给钱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把你的协议给她一份让她也趁早把自己的财产交割清楚,你俩的遗嘱还指不定谁的先生效。

于是在几名启迪系禁闭者的强烈要求下,医疗部门连夜开了会讨论局长的饮食作息与身体机能及其可持续性的关系;夜莺被安委婉地传达了会议精神之后果断将局长的工作餐改为定时定量配送,并安排专人负责。

看到被海拉和EMP一左一右架到餐桌前的局长懵逼的神情,辰砂心有灵犀地走上前来掏出一份《局长饮食健康管理准则》展示给局长看,“夜莺副官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要求我们严格监督您认真对待三餐。”

“如果您屡教不改,我们会在合理范围内对您实施强制执行。”

“希望您不要拖夜莺副官的后腿。”

——End

大家端午节快乐:D

彩蛋是局长的流水账日记

第十七章

不知道精力了怎样的内心挣扎李宁玉才推开了那道门,可是当顾晓梦说出那些话时,却又真的让她无法取舍。

舍不得。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啊。”

无措感充斥着整个心脏,她早就该明白感情这种干扰性一旦沾染上了那便再也除不掉,所以,她还是被她干扰了,所以,她还是对她说出了别走。

李宁玉也抬起手臂紧紧环住顾晓梦。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难住她们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情侣之间的脾气,任性,也不是爱与不爱。

几经生死早就将她们两个牢牢的绑在了一起,致命的吸引早就为她们之间的刻骨铭心奠定了基础。

可是...

可是,家国大义,危急存亡之秋,她们如果真的能狠心做出取舍,那就有可能会是此生不复见。

此生不复见。

短短五个字,说来真的好轻巧。

纵使在心中盘算过那么多次,却也没有人可以狠下心来走出那一步。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半响过后还是顾晓梦率先一步松开,向后退了一步,轻呼了一口气。

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眼眶泛红的人,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以前来,不由自主的重复起她那天对自己说过的话。

“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说完后顾晓梦抿了抿唇,强忍住眼眶中的泪,继续开口道

“李宁玉,如果不考虑其它的,如果我们没有深陷牢笼,你那天说过的话,作数吗。”

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李宁玉心头一颤,眨了下眼,又一滴泪顺着脸颊滴下去,勉强笑了下,点头。

“作数。”

两个字说的似是坚定。

顾晓梦见状也笑了,抬手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眼泪,将头转到一旁,长出了一口气,最终才将头转了回来,牵过李宁玉的手,开口道

“好。”

说完后这个字后便拉着她走到书桌边。

自从之前顾晓梦那次在书上乱画之后李宁玉怕她无聊便给她在一旁放了许多的白纸。

走到桌前,顾晓梦松开李宁玉的手,在桌角的那一堆的东西里翻了翻,然后找出一张崭新的信纸来,递给李宁玉。

“呐。”

一直看着顾晓梦在那边翻找,等她将东西递过来的时候李宁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便下意识的将纸接了过来,拿到手上后才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又抬头看向顾晓梦,开口道

“干嘛?”

顾晓梦又笑了下,拉着李宁玉的袖子让她走到椅子前,然后便将她半扶半按到椅子上坐下。

李宁玉坐下后便顺势将纸放到了桌子上,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纸,并无异样,有些疑惑的转头看着顾晓梦。

只见顾晓梦又弯腰从笔筒里拿了一支钢笔出来,直接塞到李宁玉手里,又偏头对她笑了笑,开口道

“不干嘛,就是让你写婚书,这样,我就不用在每次你又这样自己打小算盘的时候,担心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不作数了。”

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听了她的话李宁玉很是意外,抬眸看向她,半响,对着她淡笑了下,开口道

“你不信我?”

顾晓梦挑了下眉。

“是你说,我只能相信我自己,叫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的。”

面前的少女笑的狡猾,这让李宁玉面上笑意更深了些,最终也只能宠溺般的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将转过头将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纸上,钢笔的笔帽拔开。

意料之中的,二人之前气氛和谐,温馨,又再一次默契的没有说出刚才的争执究竟因为什么。

李宁玉极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纸,最终选定位置后终于定下第一个字的位置

一边在纸上落笔一边缓缓念道

“两姓姻缘,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写完这句后便将笔尖向一旁挪了挪,换了一排,继续落笔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仆他年。”

写到这里时李宁玉刚要落下的笔顿了顿。

想起她们都是女子,子孙绵延这种话,似乎不能实现。

抬眸看了一眼顾晓梦,见顾晓梦笑的极灿烂,正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

李宁玉睫毛颤了颤,转头重新将实现转回纸上,思索了片刻,随即才继续下笔

“鸾凤和鸣,相得益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写完后又抬头看了一眼顾晓梦,随后笑着垂了下眸子,最终又隔了一排在左下角又写下三个字。

“李宁玉。”

等她将最后一笔落下后,手上的钢笔还没来得及放下顾晓梦便好像很满意的将桌上那张纸拿了起来。

将纸举到了半空中,仔细看了看,缓缓开口道

“两姓姻缘,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仆他年鸾凤和鸣,相得益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读完后顾晓梦心中一甜,唇边止不住的笑意,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李宁玉,笑着开口道

“鸾凤和鸣,相得益彰。”

自言自语后抿嘴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相得益彰,玉姐,这可是你自己写下的。”

说完后笑着将纸又放回了桌上,抬手将李宁玉手中的笔抽了出来。

在她名字旁边也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顾晓梦看着那张纸又笑了笑。

不知道心中想到了什么,看着相得益彰那三个字,不知怎的总之颇有一种达成目标的轻松。

随后蹲在李宁玉身旁双手再一次环住了她的腰,顺势将脸贴到她腹部,语气难得十分认真。

“也许我们是敌人,但我们也是战友,玉姐,就像你说的,相得益彰,我们两个可以互相配合,互相掩护,至少我们在根本上的信仰,是一样的,对吗。”

说完后在李宁玉看不到的地方眸子暗了暗,一丝阴霾一扫而过。

大小姐的脾气是她最好的伪装,同样,李宁玉之前所说的感情永远会战胜理智,也是她达到目的最好的迷惑符。

先一步散发出的感情不一定是真的先一步散发,也许是试图想要迷惑那个人的三思而后行。

李宁玉沉默了一阵,感觉到了顾晓梦抱住自己的手僵硬了一下,眸子也随着沉了一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嗯了一声,随后抬手在她脑后轻抚了两下。

顾晓梦又笑了下,将她抱得更紧,继续开口道

“既然婚书都写了,那以后就不能反悔了,否则,我可是要上法庭告你的。”

李宁玉也笑了下,开口道

“告我?”

顾晓梦点了点头

“对啊,告你,告你抛弃妻子,无情无义,背弃誓言。”

李宁玉面上笑意更甚

“那恐怕以顾家大小姐在杭州城的关系,若是告了我,恐怕没人敢驳回,那我怕是要关监狱被改造的。”

随后故作苦恼的思考了片刻,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继续开口道

“听说监狱里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做些重体力的活,如若表现不好还要被关禁闭,挨罚,想来我身体不是那般壮健,也应该做不了什么体力活,恐怕少不了要被关禁闭挨罚。”

李宁玉又轻笑了一声,继续开口道

“你舍得吗。”

见她这副吃定自己的样子顾晓梦轻哼了一声,环住她的手更紧了些,开口道

“舍不得。”

李宁玉笑了两声。

眸中却没有那么明显的笑意。

听见她的笑声顾晓梦眸子垂了垂,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似的缓缓松开了李宁玉,抬头去看她,又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李宁玉眸中明显的笑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去的。

此刻李宁玉面上表面的笑意已经淡去了,顾晓梦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半响,开口道

“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

说完后也笑了下,继续开口道

“就当现在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李宁玉回望着她,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散去,神色认真。

李宁玉垂了下眸子,并不作答,最终还是笑了下,

二人便这么互相望着,半响,顾晓梦也跟着她笑了,随即站起身来,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张纸。

总觉得有些空落落,少了些什么东西

顾晓梦转身走向床前,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东西,最终从里面拿出了一支口红来,在李宁玉的注视下又转身走回来。

顾晓梦对着李宁玉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随后打开盖子放到桌上。

伸出食指在口红上轻点了一下,确定手指沾上了颜色后转而落向一旁李宁玉刚刚写下的婚书。

指纹落在顾晓梦三个字上。

看着那张纸,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涌了上来,眼神有些波动。

多巴胺指数直线上升,这种私定终身的刺激感让她为之兴奋。

抿了抿唇,最后转头看向李宁玉

“以后,我就是你的妻,鸾凤和鸣,同枕同衾,同生同死,同坐同行。”

语气虽轻但仿佛字字出自肺腑。

李宁玉睫毛颤了颤,最终看着顾晓梦笑了下。

说完后李宁玉便也沾了下面前的口红,将红印落在自己名字上。

盯着面前那张像是许了誓言的纸,心中却又轻松不起来。

致命的危险同时也是致命的吸引,她们被彼此的磁场吸引产生感情,也许是相互怜惜,同样也因为彼此身上的情报吸引,这场无声的赌局中不会有胜利者,也不会有人全身而退。

对于现在的处境金生火并不吃惊,所以当龙川肥原传唤自己的时候金生火也并没有做出什么疑惑的反应。

“金处长,作为间谍,你很高效。”

龙川肥原将文件夹推到金生火面前。

金生火笑了,看向龙川肥原,开口道

“我不明白大佐的意思。”

龙川肥原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最后抬起头来看着金生火的眼睛,开口道

听了龙川肥原的话,金生火依旧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抬手慢慢悠悠的将面前的文件打开。

老鳖已除,高层有奸细,杭州。老鬼

看完内容后,金生火将面前的文件推了回去,抬眸看向龙川肥原,开口道

“大佐,这是什么,我看不明白。”

龙川肥原也回望着金生火,身子向前倾了倾

“金处长,事到如今,铁证如山,你就别狡辩了。”

随后继续开口道

“从你下了密码船的那一刻,你便一直暗中观察李宁玉和顾晓梦,她们两个是情报的直接接触人,所以,她们两个有传递情报的最大的嫌疑,而又在这个时候李宁玉这种在你印象里冷若冰霜的人,却又,破天荒的同意了顾晓梦到她家里去,这就让你下意识的便以为李宁玉接受了顾晓梦,而,像金处长这样的老间谍,一定会在每一次传递情报的时候,为了防止情报一旦暴露而留下后手,所以,此时此刻,李宁玉的异常吸引了你,你就想要借李宁玉的异常给人营造一种,李宁玉接近顾晓梦,是为了传递情报后将她拉做替罪羊的假象,所以,你就打算将你自己的这一切的罪名先找出一个替罪羊来,顾晓梦是顾民章的女儿金处长自然不敢妄动,而李宁玉这样的人,没有背景,又,清高自负,她,就是金处长最好的目标,但是金处长没想到,李宁玉和顾晓梦竟然在进入裘庄前和你的同志,老汉,有所接触,这个接触帮了你,却也害了你。”

金生火不语,继续看着龙川肥原

龙川肥原笑了下,继续开口道

“金处长指认了李宁玉本来是想增加李宁玉身上的嫌疑,却不曾想,因为之前李宁玉和老汉的意外接触,被我方察觉,这让李宁玉直接进了刑讯室,这是金处长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也就因为这个,金处长知道了,那一天,老鳖也在场,所以,金处长借此断定,老鳖那时候已经被监视,所以,老鳖已经叛变,而这个时候,李宁玉身陷牢笼,我又向诸位召开了宴会,金处长你就大胆推测,老鳖会被当作棋子,这个是时候,金处长你就可以以此为要挟,让吴志国帮你杀人,吴志国一心想要救出李宁玉,自然会帮你,到了最后,金处长再趁机将吴志国和李宁玉打成同党,从而顺利逃脱。”

随后又笑了下,继续开口道

“只可惜,就是因为这个意外,让李宁玉反而洗清了身上的嫌疑,两天的审讯下来,无论如何逼供,李宁玉也并没有打算将顾晓梦当做替罪羊的打算,所以,金处长的算盘,漏算了一个珠子,那就是,李宁玉即使指认了顾晓梦也并没有如金处长所料,会,反咬顾晓梦,所以,金处长原本给李宁玉营造的那种想要将顾晓梦当做替罪羊的气氛,就此消失了,也许,李宁玉她能看破老鳖的叛变,但,她不能提前预知老汉被发现,金处长,那可是李宁玉啊,破译了二代恩尼格玛机的天才,你怎么会想到算计到她头上,我知道,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惜,金处长这次没选对人,所以,金处长在那天我单独提审你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问题,然后,金处长就打算破罐子破摔,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了这一条情报,换了一个内奸一个叛徒的命,对于精于算计的金处长来说,划算。”

金生火笑了下,开口道

“大佐不也是选择了,用那个黄雀的一条命,换,一个老鬼的命吗。”

龙川肥原微微一笑

“这么说,金处长是,承认了。”

金生火呵呵一笑。

“这一切都是大佐的推断不是吗。”

龙川肥原一笑,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

“金处长,这可是铁证。”

金生火又是一笑,双手向外摊了下。

“金某百口莫辩,说不清了。”

龙川肥原将手在金生火肩上拍了拍

“金处长,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顾晓梦端着热水走到床边,有些生气的将水盆重重放下,又抬眸看了一眼此刻背对着自己的人,心中暗哼了一声,将搭在腕子上的毛巾拿了下来,扔进水中透湿。

等拧干后敷上面前那人背上渗了血的纱布上。

看见她身上那些还没愈合的伤口和还未消散的淤紫顾晓梦皱了皱眉,有些埋怨的说道

“明明伤口早就裂了,也不知道说一声,非要等到血透出来,现在血干了纱布粘在伤口上,要受疼的不还是你自己。”

说完后心里的埋怨更甚,闹脾气似的将手上的毛巾用了些力按在纱布上。

前面那人身子颤了一下,刚要出口的闷哼又被她咽回肚里。

又忍着。

见她这幅样子顾晓梦心烦的更加厉害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嘶...疼...轻些...”

听她呼疼顾晓梦哼了一声,默默将手上的力道放轻,开口道

“你还知道疼,我还以为我们李上校是铁打铜铸的呢。”

李宁玉自知理亏只是垂了垂头,不曾说些什么。

顾晓梦见她难得这幅乖巧的模样心中的火消下去大半,抬手便将那块纱布揭了下来,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夹起托盘里的棉球沾了些碘伏。

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握住镊子的手一顿。

“玉姐。”

李宁玉嗯了一声,微微转头看向顾晓梦

“怎么了。”

顾晓梦没说话,只是抿了下嘴唇,歪头瞥了一下外面,李宁玉会意,转头看向房门,静下心来去听,只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隔壁的门打开了。

李宁玉心中也沉了沉,将头转了回去。

顾晓梦见她转过头去后,垂了下眸子,随后定了定神将沾了碘伏的棉球轻轻擦在李宁玉伤口上。

“嘶。”

伤处传来的痛感让李宁玉也被迫将思绪拉了回来,身体也微微挺直了些。

听她抽了一口凉气顾晓梦抬眸看了一眼她,随即伏下身子在她伤处轻轻吹了吹,开口道

“很疼吗。”

李宁玉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刚刚没有准备。”

顾晓梦嗯了声,将棉球扔到垃圾桶里,开口道

“要上药了。”

说完后将镊子放回托盘里,拿起一旁的药膏。

李宁玉抿了抿唇,开口道

“吴志国回来了。”

顾晓梦上药的手一顿,嗯了一声。

二人又重回安静。

等涂好药后顾晓梦又取来新的绷带替她重新包扎好。

转手又投了投有些冷掉的毛巾,重新敷上另一侧渗血的纱布,好似全心都埋在替她处理伤口换药,却又装作不经意的开口

“要不要,去看看。”

李宁玉沉默了半响,最终点了下头

“嗯。”

顾晓梦也跟着嗯了一声继续将另一块浸湿纱布揭了下来,开口道

“好,那我先帮你换药,等一下我们一起去。”

李宁玉又嗯了一声。

顾晓梦笑了下。

真是难得的乖巧。

上药的力度越来越轻柔。

等将伤口全都处理好后便从柜子里拿了件新衬衫出来递给了李宁玉。

李宁玉将衬衫接了过来套上之后便低下了头准备系扣子。

顾晓梦见状将她的手按了下去,自己抬手由上至下的替她系着纽扣,最后还是像之前那样在她衣领处整了整,最后抬眸笑着对她,开口道

“欠他的情,我和你一起还。”

说完之后便站起身来对着还坐在床上的李宁玉伸出了手。

李宁玉也淡笑了下,回握住她的手从床上站起来。

二人还没来得及出门便响起了敲门声。

顾晓梦转头看了一眼李宁玉。

“开门吧。”

顾晓梦嗯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将门打开。

吴志国似乎并不吃惊开门的人是顾晓梦,只是瞥了她一眼后便绕过顾晓梦有些踉跄的往屋里走,最终站到李宁玉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你伤好些了吗。”

李宁玉点了下头

吴志国笑了下,坐到椅子上,半响,开口道

“金生火死了,黄雀也死了。”

“和我无关。”

吴志国又转头看了一眼李宁玉,半响,眨了下眼,开口道

“恭喜你,明天就可以活着走出去了。”

李宁玉没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顾晓梦见状舔了下嘴唇,转头看向李宁玉,又看了一眼吴志国。开口道

“那个,玉姐,我去下去看看晚饭好了吗。”

李宁玉抬眸看了一眼顾晓梦。

顾晓梦对她笑了下,不等她回话便走出了房间,回手关上了门,出去的那一瞬间面上的笑便渐渐垮了下来。

李宁玉转身走到吴志国对面,坐下。

“是因为她吗。”

李宁玉到水的手一顿,随后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样子,开口道

“和你没有关系。”

随后抬眸看了一眼吴志国,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开口道

“欠你的,我会换给你。”

吴志国笑了下回身靠在椅背上

“李宁玉,你总说我不欠你什么,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你欠了我的。”

李宁玉抿了一口水。

“我利用了你,自然是欠你的。”

“可是你还是没有忍心让我死。”

李宁玉将手中的水杯放回桌上,看着吴志国的眼睛,开口道

“那是因为,你是一个无辜的人,我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吴志国将身子坐直了些,看着李宁玉,手上的绷带渗出血来

“那金生火呢,为什么你会选择他。”

“这和你没有关系。”

“你明明想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宁玉心中猛的一颤,最终笑了下,抬头看向吴志国

“是,我是想杀了你。”

随后睫毛颤了颤,想起之前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笑了下,开口道

“可是人总是要向前看,向着阳光生长的。”

进入阳光再次坠入深渊。

李宁玉顿了顿继续说道

“放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吴志国半响吐出一口气,开口道

“都结束了。”

李宁玉也垂了下眸子,缓缓开口道

“因果循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金生火被认定是老鬼,可是,龙川肥原心中的鬼,也已经被勾起来了。一直不被提及,不代表,它就不会存在。”

随后李宁玉握住了面前的水杯,若有所思的看着杯子上面的花纹,半响,开口道

“你不是说,你欠一条命,早晚都会还给我。”

说完后李宁玉淡笑了下,带了些许的凄凉,自嘲,自言自语般继续呢喃道

“感情在这乱世中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也是最能迷惑人的干扰项,相互利用,彼此救赎。。”

吴志国继续看着她并不言语,她的话仿佛前言不搭后语却又好似向自己暗示了什么。

最终他看见面前那个女人眸中翻涌在这一瞬间仿佛凝住。

今天更得早然后,正好进行到这一步就来剖一下顾晓梦和李宁玉的感情线。

首先喜欢肯定是互相喜欢的,但是就是相互利用相互救赎的一个关系。

其次毋庸置疑的是这次的重生bug给了李宁玉,这也就意味着李宁玉对顾晓梦的感情是有之前的一个基础铺垫的,这就注定了截止至今李宁玉也许会对顾晓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一部分当初决绝把她抛下的歉意包含在里面。

至于李宁玉的感情流露问题,主要是我没见过她搞对象的时候会是什么状态什么样子,所以这些恋爱的日常,语气,全都是想象出来的情况,也许会有一点崩坏有些人心中李宁玉那种神明一般的形象。

但是我要说的就是,她只是一个凡人,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不是一个冰冷的机器,所以她也会有真情流露,不能说因为喜欢她就把她过于神话,她也许也是会犯错。

而且对于恋人的态度自然也不会是对于别人那样的生硬,剧里的她对顾晓梦的反应是不基于她们是恋人的前提下,而文里她们已经是恋人,所以我个人觉得,她会比之更加柔软,更加感性一点点,当人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和感觉。

顾晓梦她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裘庄这一个局她只有按照李宁玉的布局走才是最好的方案,所以她现在重心也有一点放到了之后的生活里。

顾晓梦,她会有一个慢慢成长的过程,我不是专业的,只能说尽量把这种成长过渡的不那么突兀。

顾晓梦她没有之前一世的感情基础在里面,在她的世界里李宁玉更没有换命给她,如果说短短半个月就能无可救药放弃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组织而全心全喜爱上一个和自己敌对的人,这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

所以顾晓梦现在多多少少都是扮猪吃老虎的成分在里面,她聪明,非常聪明,但是她毕竟是一个新手,她玩不过李宁玉这种老狐狸,她也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不会去用正常的方式去算计,她只能另辟其境,但她会抓住李宁玉对她的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愧疚感,并且尽力把它放大,让李宁玉对她那种一往情深的形象记忆深刻,顾晓梦想让她更加对自己愧疚,从而达到对自己的信任。

她对李宁玉是喜欢,但是也有利用,说白了甚至想要恃宠而骄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她每一次的做事不经大脑也是有一部分故意的成分,感情流露是有一部分真心但也有一部分试探的成分在里面,她一直在试探李宁玉对她的感情到底在哪个位置,到了哪种程度,但是李宁玉又太过于滴水不漏,她又不能太过于明显,以至于每次都只能草草收场。

李宁玉就算察觉到了这一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喜欢,有宠溺但也是基于,想要反向迷惑她,让她以为自己被她迷惑了,想要试探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以就会顺坡下驴,有一点会故意跟着顾晓梦走,就是,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所以她们两个到目前为止相互喜欢,相互利用。

就是这种危险的气氛才加重了她们两个人的吸引。

现代AU,玉姐带记忆重生

顾晓梦记得自己初次见到李宁玉时的女人的样子,明明她们间隔着长长的走廊,却仿佛离得极近,近到顾晓梦好像看到李宁玉那双有些清悲的眼,把她洇入一个未醒的旧梦。

*1

“快点回来没法帮你点名代课老师能记住脸已经有人阵亡被记过了”

来自金若娴的短信仓促到没有一个标点符号,顾晓梦暗道一声倒霉,矮着身子从会场的后排溜了出去,幸好现在是闲散时候,很快打到了车,她降下车窗,有些恋恋不舍回头望着公告牌上的讲座通知,直到那张彩报消失在视线外。

金若娴的短信再一次催命:“说你身体不舒服来的时候化妆装像点”

顾晓梦...

顾晓梦心领神会,从化妆包里掏出装备给自己化上一副有些憔悴失色的病容,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计分留过还是要比一场讲座重要许多。

尚未谋面,顾晓梦就领教到了新任代课老师的手段,她默默祈祷老教授快点康复归来,至少他对自己这位锋芒毕露的天才新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为宽容。

赶到教室门口时,第一堂课的下课铃恰巧响起,顾晓梦听见教室里响起嘈杂的讨论声,还没装出病怏怏的姿态,就见一个手腕纤细的女人抱着教材从教室前门走了出来,甫一迈开步子,抬头就和顾晓梦对上了视线。

这是顾晓梦第一次见到李宁玉。明明她们间隔着长长的走廊,却仿佛离得极近,近到顾晓梦好像看到李宁玉那双有些清悲的眼,把她洇入一个未醒的旧梦。

但念头闪烁间,顾晓梦只道不好,自己一副刚爬五楼不喘气的生龙活虎样,让借助粉底液的苍白脸色变成了拙劣的扯谎,特别是这位代课老师又是个手段厉害眼光精明的。她还没给自己想好借口,就看见那位新老师短促地皱了下眉毛,有些担忧的样子,但很快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弯成一个不明显的笑。

“是顾晓梦吧?”声音中带着调侃的意味,并不像是严厉的人。

“是…”顾晓梦有些心虚,知道现在开始大喘气也迟了,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老师,身体不舒服起迟了,才赶过来。”

“哦,是吗?”新老师嗓音清淡,但总觉得有笑意,顾晓梦觉得自己看到的悲伤好像是个幻想,这位老师的心情分明不错。

“对…老师您看您能不能让我进去,我室友也给我占了位置,我不是要逃课的。”顾晓梦有自信自己存心想哄人时还是功力深厚的,面前的新老师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再加上自己态度良好,应该能成功。

“行,进去吧。”新老师却是答应地轻松,让顾晓梦有些诧异,直到这时她才收回一直在游走的视线,放下心往教室门那里走。好奇让她在路过新老师身边时用余光扫了一眼,女人穿着很简单的白衬衫和铅笔裤,年轻老师常有的搭配在她身上格外妥帖,气质出众,风姿秀逸,神色沉静,但是弯着眼角,显得五官生动了起来。

“对了,顾同学。”她突然开口,叫停了已经打算开门的顾晓梦,“写一篇检讨,态度好一些,下次课后亲自交给我,下次不要再为难同学撒谎了。”

顾晓梦僵了一下,干咳几声,硬着头皮回答:“好的老师。”

没等对方反应,她拧开了门把手,闪身溜了进去。

教室里闹哄哄的,讨论的话题大都围绕在代课老师身上,顾晓梦看到四块黑板上只有两块有字,一块上写满了演算,另一块上只有形单影只三个汉字:

李宁玉。

她隐约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名字,还没多想,就听到室友“嘶嘶”几声招呼她入座,顾晓梦收回视线,快步走到阶梯教室的上排,坐到室友旁边。包还没放,金若娴就紧张问她代课老师有没有看出来,顾晓梦知道她拙劣的撒谎技术,为了让她宽心,说李老师没有看出破绽,直接让她进来了。

金若娴松了好大一口气,叫苦不迭,和她说第一节课点名堪比天雷降世,原本代课老师大家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结果新老师一眼记一个,代喊“到”的男生跟拔萝卜似的站了好几个,没到的和代喊的,一人三千字检讨、一次旷课记录,再加上比别人多三次高代作业,她就知道她爸收的学生不会是一般人。顾晓梦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长得春风拂面,做事雷厉风行,她的直觉再一次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要是刚刚不把代课老师放在心上还留在讲座那里,她现在要亏得没处找补。

李宁玉,白粉笔写下的三个字在空荡荡的黑板上很显眼,人如其名,简单一眼都时玉骨冰肌。顾晓梦没和室友同仇敌忾几句,就立刻叛变了。不管怎么说,李老师只是让她写检讨,作业和记录都没按她头上,算是法外开恩。特别是门口遇见的时候,尽管心知肚明她在撒谎,李老师还是宽宏大量让她进门了,这不是挺好的。直觉有时也会出错,她顾晓梦偶尔犯错,情有可原。

身边人絮絮叨叨,顾晓梦走起神,直到听到一句“但是李老师长得真好看啊比明星还美”时,她起了精神,兴致勃勃搭话:“对吧,我也觉得很好看。”

金若娴瞪大了眼,没好气地吐槽:“那么多句里你就捡那一句好看听,顾晓梦,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我看你爱美女,药石无医。”

“过奖过奖。”顾晓梦趴桌子上斜着身子假模假样拱拱手,“毕竟我是美女,她是美女,美美相惜——”

“xi”音还没拖完,李宁玉推开后门走了进来,吵吵嚷嚷的教室一时没注意到她的出现,只有坐最后的顾晓梦又迎着门正对上她的视线。李宁玉看着她拱起来手,脸上带着些许疑惑,顾晓梦慢慢坐直身子,若无其事翻开书,露出一个很标准的笑:“老师好。”

金若娴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也跟着喊了一声老师好,她的声音比顾晓梦大许多,周围的同学听到了立刻噤声,连环作用下教室很快安静下来,上课铃随之响起。后门上也安着音响,快十秒的上课铃打完顾晓梦耳朵边嗡嗡作响,李宁玉一直在门边没动,等铃声结束,她极快地眨了下眼睛,像是蜂鸟振翅,然后轻声回了一句“你好”,沿着台阶走到讲台上。

那声轻微的问好像是像是带着热气飘进顾晓梦耳朵里,她耳根上漫上了发烧的热度,有些发痒。她确定李宁玉是在回答自己,因为那一双很深情的眼睛凝视着她,安静的人目光却像是带着火,烧得顾晓梦有些心头发烫。李宁玉的唇角出现一个不显眼的小窝,是一个隐忍而温柔的笑。

顾晓梦揉揉耳朵,低着头在书上做起笔记。

春风不仅拂面,还会迷人眼。

李宁玉并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下课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家。她还是博二的学生,因为金生火骨裂行动不便她才来代课。

金生火,刚上大学的李宁玉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是暗叹缘分奇妙,上辈子的上司成了这辈子的老师,老狐狸这辈子还是老狐狸,但却换了个方向。不是蝇营狗苟到处算计,金生火教授的爱好是给学生挖数学坑,但是他名声大教学水平也在线,要是能把他挖的坑填上,不管是日后留学写推荐信还是研究生找导师都有好处。老师爱当他面损他,学生爱在背后损他,但不管怎么损,勇于挑战的勇士不少。

单身公寓被打扫得很干净,李宁玉打开窗,带着花香的风吹进来,有些醉人的暖意。李宁玉望着窗外,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她盖住眼睛,一滴眼泪滑下了脸颊。

顾晓梦,晓梦,我终于又见到你。

李宁玉是个相信科学、笃信真理的人,所以不惧神鬼,也无念来生,吞下氰化钾时只觉得裘庄的牢房极冷。她不知道顾晓梦在做什么,只是很欣慰地确信,她的姑娘会平安无事地走出裘庄。

但接下来的事超出了她可以用科学解释的范畴,她的呼吸变慢,身体却变得越来越轻,李宁玉看着自己慢慢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只可用灵魂出窍解释的现象冲击着她一个无神论者,等她冷静下来,她试探性地走向了地牢的门,探出手去。

其实极轻的脚步让李宁玉感觉到自己能够采用飘的方式,但她克制住了让自己变得更不科学的冲动,像还活着时那样,一步一步,走进了裘庄东楼的大厅。

顾晓梦的琴声迎接了她,李宁玉站在顾晓梦的身边,放在她肩头的手呈半透明的质感,她知道,顾晓梦感觉不到她。这样的感觉比死亡更难以忍受,李宁玉看着顾晓梦弹了一夜的钢琴,频繁地抬头忍泪,抽气中带着断促的喘,是她努力遏制的、带有哭腔的喉音。

龙川忌惮她,因此她一死,龙川心头大患已去,很轻松地就放出了顾晓梦。李宁玉听到王田香的告诫,预感到顾晓梦不会听劝,但当顾晓梦回头时,铺天盖地的愧疚还是湮灭了她。她知道顾晓梦是故意的,她带着恨,带着屈辱和不甘,带着她制服下巨大的秘密,用那个回头向龙川宣战。

但更深层次,李宁玉知道这是报复,不是针对龙川,而是针对顾晓梦自己。顾晓梦恨自己无能为力,所以她要报复自己,要自己此生都被困在裘庄,再也出不去。李宁玉在死时知道自己救了顾晓梦,也在死后知道自己欠了顾晓梦,她看着自己年轻而热烈的爱人活进了名为老鬼的躯壳,在二十五岁后的每一天,成了衰老而干枯的幽灵。

但这一切李宁玉却无能为力,她可以看到所有人,却没人可以看到她,她在天光下行走,却是残破的幽魂,她存在着,却是一个消失的人。而孤独本来已经咬噬血肉,更让她痛苦的是,顾晓梦再也没有过笑容。那个勇敢的、野蛮生长的女孩,健康而年轻的肉体下藏着油尽灯枯的灵魂,她再没有把死亡看成了浪漫的往生,她加入了自己队伍,比曾经要更一往无前地完成任务,但她变得更成熟稳重,她成了最老练而优秀的高手。别人都当顾晓梦是惜命,但只有顾民章和李宁玉知道,她很被迫地在过活。

顾晓梦从潘汉卿那里要来了李宁玉的腕表,李宁玉经常靠在她的床头,看着顾晓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表盘,喃喃自语。

她说,还有多久呢。

顾晓梦渐渐地衰老,李宁玉一直没有离开过,即使迎来了那个黄金年代,顾晓梦的眉间依旧是冰冷的,像是附上一层雪。顾民章去世后,她收养了一个三岁的战争孤儿,是街边的小乞丐,顾晓梦叫她阿望,大名让她上学时自己选。阿望有自己的房间,顾晓梦并不教她特别的东西,阿望便像普通小孩一样长大。只有李宁玉知道阿望原本是要叫阿忘,顾晓梦把忘字写在纸条上,看了一会便烧掉了。密斯赵问她孩子要叫什么名字时,顾晓梦怔愣了一下,说叫阿望好了,希望的望。

晚上她望着那块腕表,放在心口道,我自己忘掉就好。

阿望十八岁时,密斯赵也走了,顾晓梦亲自料理了密斯赵的后事,结束后大病一场,身体再不如前,修养许久,还是没把底子补上来。顾家虽然不如从前风光,但到底还是有本钱,阿望到了婚龄时有很多人来探口风,顾晓梦从不给准信,阿望自己听说了,和她说自己也不想结婚,数学的奥妙无穷无尽,她只怕自己一辈子也研究不完。顾晓梦听罢,只点点头,说,那便做你想做的。

她们间相处不像母女,倒像是师生,阿望亲近密斯赵,敬重顾晓梦,被影响着,上学后也最爱数学,后面被哥廷根大学数学系录取了。那次顾晓梦少有地饮醉了,和阿望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苦了身子,不要熬夜。李宁玉坐在她身边温柔地看着她,顾晓梦醉后的神情柔软了许多,她摸了摸阿望的头,柔声道:不要坏了自己的胃,留学生的胃,是最容易受苦的。

她的书桌上有许多的草稿纸,写满了公式,里面夹着一页信纸,阿望打开,纸上是顾晓梦的字迹,笔迹漂浮,显然是执笔已经无力时写下的——

给阿望:

我非完人,无以谓榜样。人生在世,秉公理,晓正义,知是非,向光明,知善行善足以。

勿太悲伤。生老病死,终有定时。我与故人有约,等待此刻许久。此一别于你无愧,而我亦心安。好好生活,无悔即可。

顾晓梦留

临终之时,阿望握住了顾晓梦的右手,而顾晓梦却感觉,左手也有温暖的触感。李宁玉的视线渐渐模糊,握住顾晓梦左手的感觉却越来越有实感,她的身体变得更轻,像是要被吸入天空一般。

在李宁玉眼前一片白光,无法视物之时,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把她拉向天空,而身后传来一声隐约的呼喊:玉姐,你等等我。

当李宁玉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时代。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游魂生涯后,发现自己轮回还是人类,确实是可喜可贺了。不仅如此,父母早在时光长河中模糊了的面孔再次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还有一个扒在婴儿床边的小脑袋,她的哥哥,李铭诚。

带着她前生的记忆和智商,李宁玉的求学之路一帆风顺,一路跳级,还是她爸妈怕她适应不好,缓了几年才让她上大学。成长期间李宁玉也试图找过顾晓梦,但人海茫茫,知道个名字去找人仿佛大海捞针。

李宁玉知道顾晓梦一定也在这里,她让她等等,大概只是稍落后几年,尽管如此,她还是做好了耗费一生都要寻找的准备。在这十几年间,李宁玉看到了吴志国,电视上的青年射击运动员异常专注,李宁玉只是微微笑了笑,这一辈子,没有交集,没有拯救和亏欠,便是最好的安排。她在大学入学时发现了金生火的名字,老狐狸在照片里依旧一副精于算计的样子,这一辈子还是她的上级,不过是京都大学里颇负盛名的鬼才老师。两年后她在校园上遇见了在新生军训的白小年,这辈子的白秘书细皮嫩肉在太阳底下被烤得发红,而后排站着的面孔也让李宁玉感到熟悉——何剪烛。

寻人过程中有些焦躁的心在这一个个偶然中莫名安定下来,李宁玉的预感愈发强烈,她有种直觉,告诉她自己和顾晓梦会很快重逢。

新生入学时她因为学术研讨会被金生火安排到外地待了一周,她有意无意打听数学系新生里有没有显眼的,金生火想都没想说来个小刺头,和你一样,破了我的题,只比你慢一分钟,脑子聪明,就是思维太活跃,不太服管,但只要知识能懂我也随着去了,人老了,不给自己找麻烦。

李宁玉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问金生火这个新生叫什么名字,金生火给了她等待许久的答案,他说:小刺头姓顾,名字叫顾晓梦。

1942年,盛夏。

裘庄,囚庄。

阴暗可怖的地下室里,王田香被绑在中柱上动弹不得,一束刺眼的白光从顶棚的水池中穿透而下,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晓梦啊……”王田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就饶了我吧,我真不是什么孤舟啊!”

“叫我顾少校。”顾晓梦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升在半空中的王田香。她分明在仰视着他,可王田香却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强烈的...

“叫我顾少校。”顾晓梦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升在半空中的王田香。她分明在仰视着他,可王田香却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强烈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好,顾少校!咱们共事那么久,也算是老熟人了,你觉得戴笠能看得起我这种人?”王田香咧开嘴,自嘲地笑着。

“王处长,既然是老熟人,怎么这么久了,都没听你提过自己在老家还有老婆孩子呢?”

“晓梦,你这是听谁说的,我王田香什么背景整个司令部的人都一清二楚,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老婆呢?”

“是吗?陈三皮,原名陈儒,苏州昆山人,三十八岁,父亲叫陈之桓,当过道德复兴会的会长……”顾晓梦缓缓开口。

王田香有一瞬间的惊讶,但迅速恢复了从容,故作不屑道:“这些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我还当你顾处长有多大本事!”

“放心,我还不傻,像王处长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乎老婆孩子的安危的。”顾晓梦笑了笑,忽然面色一冷,低声喝道,“可有个名字你应该不会陌生——张啸林!”

“闭嘴!”听见那个名字,王田香条件反射般地惊出一身冷汗,身上的铁链在挣扎下哗哗作响,这件事被他藏得极深,当初连龙川肥原都没查出来,顾晓梦怎么会发觉?他恼羞成怒地骂道,“妈的!谁告诉你的!”

“王处长厉害啊,拿着汪主席的薪水,心向着日本人,本以为你只是吃着两家饭,没想到真正的主人还另有其人!”

王田香不语,顾晓梦继续说下去。

“当年,张啸林是青帮的一把手,上海滩的风云人物,手底下小弟众多,其中有个叫陈三皮的,在这杭州西湖租了间别墅,专做皮肉生意。按说裘庄地处偏僻山中,可仗着这背后的关系,生意却甚是红火……

“据说陈三皮选在裘庄开妓院,就是为了替他的老板寻找传说中的裘庄宝藏,可惜!实在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宝藏的下落,日本人就来了,一夜之间,陈老板几年的苦心经营在一夜之间付之东流!

“五年前,华东剿总司令部成立之际,张啸林让陈三皮化名王田香,潜入其中,一来便于打探各路机密情报,二来也是为了继续留在杭州替他寻宝。再后来,你王田香就随着钱虎翼改换门庭投了汪,几年下来竟然也当上了处长。

“当初的小弟翅膀硬了,就想逃离背后老板的掌控,可青帮哪里是那么好脱身的?于是,你便找准时机,下手杀了他!”

“你放屁!谁不知道张啸林是被他保镖一枪打死的!”王田香高声辩驳。可顾晓梦知道,他此刻的叫喊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

“是吗?可是据我所知,那位姓林的保镖,好像和王处长是老乡啊?”顾晓梦冷笑道,眼中闪过一瞬狡黠的光。

“随便你怎么说!就是说破大天去,我也跟孤舟扯不上关系!”王田香斜眼看着顾晓梦,显得极不耐烦。

“王处长,别着急嘛!先听我说完,再想想你跟孤舟有没有关系。”顾晓梦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张啸林那起案子早就结了,凶手当场被捕,干脆利落认罪伏法,我没那个精力去翻陈年旧案。只不过,你是张啸林旧部这件事,如果传到了鸡鸣寺那边,让汪主席知道了,你这特务处处长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张啸林虽然早就投靠了日本人,可毕竟是青帮的头目,当年蒋汪争权,青帮让汪精卫吃了不少亏,如今怎么可能放过他的旧部。王田香咽了口唾沫,恐怕自己就算能活着走出裘庄,也无法再在剿总待下去。

“如果这个时候,我继续放出风声,说你才是杀害张啸林的真凶,传到他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耳朵里……”

顾晓梦微笑着,自信满满地说着这些极具威胁的话,王田香觉得她就像一个魔鬼,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那个狡猾的老鬼李宁玉。提心吊胆了五天,悬在他头上的那根蛛丝终于断了。

五天的审讯下来,张祖荫死了,人事处处长赵文忠被上了刑,家里头也都查了个遍,什么都没审出来。赵小曼和刘子栋都是机要处的人,若是孤舟在这两人之中,顾晓梦这个机要处处长至少也是个失察之罪——算来算去,孤舟只能是他。王田香心里清楚,自己这一遭是九死一生。

恐怕根本就没有什么孤舟,这场裘庄审判,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年前那场裘庄捉鬼,龙川是主谋,他就是帮凶,李宁玉死了,顾晓梦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呢?

被恐惧笼罩,王田香的双腿开始不住地打颤,顾晓梦却步步紧逼。

“哦,对了!说起来,王处长的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什么‘二十四刑品’,应该也是从青帮那儿偷来的吧?等那些人找上门,您就可以好好享受了。”

说着,顾晓梦按动按钮,操控中柱上的平台回落至地面,王田香两脚发软,若不是有铁链束缚,几乎就要瘫倒在地。方寸大乱,他胡乱抓着救命稻草:“晓梦,别开玩笑,晓梦!就算是看在我当初在龙川面前一直保护你的份上,饶了我吧!”

“呸!保护我?”他的话让顾晓梦一阵反胃,她三两步冲到王田香跟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怒目而视,“一旦被追杀,不光是你,还有你老家的老婆、孩子,你母亲,甚至兄弟姐妹……你一个人连累整个家族被灭门!世人会怎么骂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畜生?你说得对,我王田香这半辈子,混过青帮,开过堂子,做过汉奸,全都是为了功名利禄,的确配不上忠孝二字——但我起码无耻地坦坦荡荡,可是你呢?顾晓梦,都是汉奸,你比我还要无耻!你查了五天的孤舟,当真是为了找什么军统间谍,为了对日本人尽忠吗?”

求生已然无望,与其落到那些人手里,还不如求个痛快的死法。王田香如同疯了一般仰天大笑,啐了一口,嘲讽道:“想给李宁玉报仇就痛快点,用不着绕这么大的弯子!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那三个字像一枚炸弹落在了顾晓梦的心里,她终于忍无可忍,从腰间拔出匕首,狠狠地抵住王田香的脖子,红着眼睛瞪着他:“说!李宁玉的尸体被你们藏到哪儿去了!”

龙川自裁之后,她就像疯了一样在裘庄寻找李宁玉,可是最终只在福尔马林池里找到了六具尸体——金生火、金若娴、白小年、何剪烛、吴志国,甚至还有何剪烛的父亲——裘庄死了七个人,六个都在这里,独独少了那一位。

李宁玉呢?她的玉姐呢?老潘已经说了,龙川送来的骨灰里,残留的骨节是男人的,而氰化钾中毒的尸体又是绝不能正常火化的,那李宁玉真正的尸体又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太久,她也曾问过王田香,但这个王八蛋总是说那骨灰就是李宁玉的。果然,这次又是同样的答案——

“尸体?尸体不是已经火化了吗,我去她家送骨灰那天,你不是也亲眼见到了?”

“你还在装傻?那根本就是男人的骨灰!”

顾晓梦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王田香的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明明是想求死,但刀架在脖子上,求生的本能让王田香终究是怕了,他竭尽全力挣扎着:“我说!我说!”

顾晓梦缓缓放下刀,眼睛死死盯着王田香,只等他说出答案。

“尸体……被龙川那鬼子给砍成了好几段,丢到后山喂狼了。你知道的,龙川那么恨李宁玉,又那么恨裘老庄主,用她的尸体去毒裘庄的狼,真他妈的是鬼子!”

王田香咽了口唾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好家伙,氰化钾可真毒啊,我眼睁睁看着毒死了七八条!全都口吐白沫,死得特别难看。我一直没说,就是怕你承受不来……”

都烧成灰了哪还能看得出性别,他明明已经说了千百次那骨灰就是李宁玉,可顾晓梦偏偏不信,真是疯了,魔怔了!

杀人莫过诛心,既然你让我死,我也不让你活。王田香真是好奇顾晓梦听到这些话的反应,是发疯?是痛哭?还是要挖出龙川肥原的尸体挫骨扬灰?

可顾晓梦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仿佛死在了他面前,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沼泽。

沉默了许久,忽然,她露出了神经质的冷笑——王田香又忘了,说谎的时候,不要加那些无意义的细节。

可他被自己逼到这个地步都吐不出东西来,看来是真的不知道答案。恐怕,自己永远也找不到李宁玉的尸体了。

又或许,那罐骨灰真的是李宁玉的,当初老潘的那句话,只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份心理安慰,可她却当了真,成了执念——仿佛只要说骨灰不是李宁玉,只要没找到尸体,李宁玉就永远不曾死去。

“我给你三条路。第一条——”顾晓梦深吸了一口气,走回了桌旁,木然地拿起一沓稿纸,冷冷道,“这是一份孤舟的自白书,你只要照抄一份,老老实实签字画押,至少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当然,你可以拒绝,那就是第二条路——我还是会杀了你,然后找个笔迹专家,按照你的笔迹仿写一份供词,一样能在三井寿一那里糊弄过去。只不过,如果是那样,我就不能保证你会怎么死了,也不能保证,你的尸体会不会也被大卸八块丢去喂狼!

“怕了吗?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我不杀你,把你放了,然后把你跟张啸林的关系昭告天下……”

被逼上了绝境,挣扎已经毫无意义。三条路,三条死路!王田香面容抽动着,颤抖着伸出手,闭上双眼,做出了选择。

抄写完毕,签字画押。顾晓梦面无表情地接过供状,叫了警卫进来,即刻押送王田香去刑场。

“王处长,再见。”顾晓梦冷冷一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和李宁玉如出一辙。

“你现在和她真是一模一样了。”踏上楼梯,王田香惨笑着,笑声回荡在地下室中久久不能散去。

日落黄昏,刑场的枪声响起,惊起了林中飞鸟。

一切都结束了,老鬼早已死去,新鬼终于完成了她的复仇,或许也该是时候放下这份执念了。

可第三次离开裘庄时,顾晓梦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一滴眼泪滑落——

玉姐,我真的好想你。这裘庄,我大概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1

离开

顾晓梦如今连梦到李宁玉的权利都没有了,是她自己剥夺的这项权利。自从那次在鹫巢面前走了一次神之后。那日,鹫巢把顾晓梦叫过去询问一条密电的事,那条密电的破译迟迟没有进展,鹫巢很皱着眉头有些生气,而她却在鹫巢问她问题的时候走了神。

“是没休息好吗?”在顾晓梦回过神...

“是没休息好吗?”在顾晓梦回过神,有些惊慌的时候,鹫巢主动给了她个台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顾晓梦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从裘庄出来多久了?四个月?还是五个月?顾晓梦从没去想过,她又似乎从没从那里出来过。白天她活在司令部,晚上她活在裘庄里。无尽的梦,没有逻辑,从闭上眼睛开始,一直绵延到新的一天。梦里倒是精彩,想见的人每日都能相见,只是太过单调了,那几个画面反反复复,又毫无逻辑地拼凑在一起,不知想表达什么。也是,又能表达什么呢。

做梦终究是影响精神的。虽然对于大部分的日常密电,顾晓梦只需要看一下然后签字,但机要处的繁杂事务,远比她想得多。更别说她如今的身份又多了一层。时时刻刻保持高度警惕,是她必须保证的。

刚出裘庄时,顾晓梦其实发了一场烧,来势汹汹,绵延不断。她躺在床上,朦胧间,感觉李宁玉就在她的身边,甚至有时候会走到她的床边来看看她。

那次李宁玉来的时候,顾晓梦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李宁玉穿了一件她从没有见过的衣服。李宁玉穿了一件素白色的旗袍,因为银丝线的点缀而微微地泛着些光泽,领口处是银丝线刺的团团花簇。

顾晓梦呆呆地看了李宁玉一会儿,问她:“玉姐,氰化钾吃了,会不会痛?”

李宁玉轻轻笑笑说:“有些痛。”

她又问李宁玉:“玉姐,你冷不冷?”

李宁玉依旧是那副轻笑的样子说:“有些冷。”

顾晓梦一摸李宁玉的手,凉得像块冰。

顾晓梦发着高烧,她的手本身就凉,可她摸到李宁玉手的时候,泪一下子就从眼角滑下来了。即使她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生动,但这凉意,直截了当地提醒着顾晓梦,你的玉姐,已经死了。

她的心痛极了,又恨极了,拉着李宁玉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她问李宁玉:“你为什么救我?”

李宁玉只是看着她微笑,并没有说什么。

顾晓梦接着又问她:“玉姐,我该怎么办?”

其实这些问题问出来,轻飘飘的,是她最想问的,又不那么想要得到答案。因为答疑与解惑,对于当下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当下需要的,是实实在在地去做些什么。

顾晓梦喃喃着,像发毒誓一样说:“玉姐,我替你报仇,有一个算一个。”

话音刚落,顾晓梦的梦就醒了,李宁玉突然间就这样消失了。

顾晓梦用胳膊撑着身子,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她提高声音对着李宁玉刚刚在的地方,问:“玉姐,你说,这条命,我该怎么还给你?”

话说出去,那片地方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李宁玉的身影再没有出现。

她们的对话,停在顾晓梦给出的那句承诺。

尖锐的刺痛传来,顾晓梦睁开眼,这次才是真的梦醒了。医生在给她注射药剂。顾晓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房间大得可怕,像是放再多东西都填不满,空空荡荡的,她张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索性闭了嘴,如今已经没什么必须要说的话了。

对于复仇,顾晓梦是把它当做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件事来做的,她不想后果,不念生死。那段日子,她的意志是高度集中的,心又异常冷酷,她只想采用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来完成最直接痛快的复仇。她是一心求死的,这样的心情,甚至比她在非洲猎狮时还要刺激她的大脑。她想,不如就死在那复仇成功的一刻,在最畅快绚烂的时刻死去,把这条命还给李宁玉。

后来顾晓梦回想,那时候的自己,跟在裘庄时的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横冲直撞,到底还是不太成熟的。

她的成熟,是她一心求死却偏偏安然活下来的时候,才开始的。

人活着,就总要背负些什么,像顾晓梦这样,被人生生从地狱之门推出来的人,就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了。

于是她背上了李宁玉的信仰与渴望,亦步亦趋地在这条路上走着。

那次失神之后,她当即去医院开了一些安眠药。

走出来吧。那天她睡前吃两片安眠药,没有太多犹豫。喝下去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若是李玉宁还在,会为此刻干脆决绝的她感到欣慰吧。她成长了,以惊人的速度。

鹫巢不止一次地说过,龙川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就是让顾晓梦火速成长了起来,成了剿总的一把尖刀。还会有人时不时地向她提起龙川,但几乎没人再说起过李宁玉了,这个破解出恩尼格玛机的天才,因为仅仅是一个科长,而没有被这个浮夸又吃人的司令部记住。

倒是王田香曾说过一次,他打趣,说顾晓梦无论再怎样不苟言笑,都成不了李上校那样的冰美人,“你输在脸上了,只那双眼,就自动削去了你五分威严”。

顾晓梦听后轻笑了一下,没说话,也没有恼。在那场由她主导的“捉鬼”游戏里,王田香活着出来了,在最后的时刻,顾晓梦突然想让王田香活着,倒是和怜悯之心没有任何关系,她想,至少要留一个人,见证这复仇的一幕,光她一个人不够。

抛去情感之后,做工作确实比之前顺畅了许多,很多事情似乎能比以前想得多一步,但顾晓梦仍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李宁玉。

她想问她,在等到那束最终的曙光前,会一直如现在这般处在无尽的黑暗中吗?当下的光明去哪里寻找?

玉姐,当下的点点光明该去哪里寻找?

这些问题,她无人可问。除了李宁玉,别人可能连问题都听不明白。

她曾带着这样的问题夜夜梦回裘庄,可是在梦里,她只是一个看客,看着那些自己抹也抹不掉的片段反反复复地上演,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裘庄的时候,她从没看过李玉宁的遗体,直至她被烧成灰烬,她都没看一眼。不是她不想,是没有机会。死亡,李宁玉的死亡,在顾晓梦的心里,就是那冷冰冰的手。

日日两片安眠药,让顾晓梦彻底告别了裘庄,也彻底告别了李宁玉。她的世界,彻底变成了无尽的黑。

让她成长的,从来不是龙川,而是李宁玉。

顾晓梦升任处长半年后,一纸调令送到了她的桌子上。上面要调她去上海特别市政府,任机要三处处长。

机要三处是特别政府刚组成的部门,尚处于起步阶段,不管是初到那里的人际关系还是工作难度,都可想而知。但毕竟杭州和上海还是不能比的,所以这次调任,虽看上去是平调,但实际上是一次升迁。

对于离开,顾晓梦觉得无所谓,人本来就是流动的,可能她更适合上海也未必,只是这一调离,她身后的诸多工作就要交接。

令顾晓梦没想到的是,对于她离开感到真正遗憾和惋惜的,竟然是鹫巢。毕竟这样一个破译人才,刚进入状态,就要离开了。剿总的同事或下属,虽面子上说着恭喜,说着不舍,但实际上巴不得顾晓梦赶紧离开呢。倒也是,她来之后,机要处上下天天忙得找不到北。别的处室白天劳逸结合,晚上歌舞生平,只有机要处,白天像打仗,晚上加班打仗。

离开的前一天,顾晓梦还是忍不住去李宁玉的办公室看了看。那盆曾经自己送去的君子兰还在那里,被新任的情报科科长养得繁茂。

当初新任情报科科长搬到这个办公室的时候,赵小曼还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跑来问顾晓梦,那盆君子兰要不要给顾晓梦搬过来。

当了领导之后,顾晓梦发现,曾经那个让她十分讨厌的赵小曼,现在变成了她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来了,就看一眼,走了,也就走了,不会在心中留下什么痕迹。没有厌恶,当然更别提喜欢。

顾晓梦并没有看赵小曼,眼睛还停在文件上,手上的笔倒是停了。

那盆花她一直没有动过,李宁玉离开时它在哪,它现在就还在哪,包括那办公室里的一切,就连那还没来得及盖回杯子上的,放在一旁的茶杯盖,都还原封不动地在那里放着。那间办公室,顾晓梦一直没让人打扫,她自己当科长用的时候,也是像一个过客一样,对待任何一样东西都小心翼翼。

“不必了。”顾晓梦说着,然后恢复了手上的动作,始终也没有看赵小曼一眼。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让你们科长不要随便挪换东西。”

等赵小曼悻悻离开。顾晓梦才抬起头,看着被轻轻合上的木门,发起呆来。

只要那些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她就会觉得,李宁玉还在那里,或者说,李宁玉还会回来。就像为远行的亲人永远留一个房间一样。

临走前的这次造访,其实是顾晓梦离开这间办公室后,第一次来。科长见顾晓梦来了,慌忙起身。

“没事,就来看看。”顾晓梦朝科长点了点头,随意说道。

因为从没见顾晓梦和自己闲聊过,所以科长一时竟然接不上话,噎在了那里。搞情报破译的人,在人际交往方面,似乎总不太擅长。

“我一进司令部,到的就是这个科室。那时候……”触景生情,顾晓梦忍不住地说道,很多话,就像是自己从胸口里跑出来的,它并不在乎听者是谁,若是空无一人可能也要跑出来。

“那时候还是李科长吧。”现任科长总算接上了一句话。

轮到顾晓梦沉默了。

那盆君子兰,就让它在这里吧,代替她,代替李宁玉,守在这里。

顾晓梦走出来,走到走廊尽头,忍不住回头看去,像无数次回头看去那样。只是,这次李宁玉没有出来,连幻象中的她都没有走出来,像不忍告别似的。

再见了,玉姐。顾晓梦在心里说。对着空荡荡的走廊。

不明白题目含义的可以听一下杨千嬅的《命硬》,听完以后应该就能猜出来,《命硬》he预定,写手曾经在微博立flag,继续往下发展是注定be的故事,于是我又来打脸真香了。

《先手》的初衷是带她俩出裘庄,写《命硬》的目的就是亲妈心想让她俩撑过接下来的9年,所以本文不是梦玉solo日常恋爱小甜饼模式,会按需要会出现大量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有敌人有队友。

《命硬》延续《先手》的布局跟预埋线,所以食用本文之前还请先看完《先手》。

惯例祝大家用餐愉快~...

惯例祝大家用餐愉快~

楔子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你我将半条命许给四万万同胞,半条命许给彼此。从今往后请带着我的半条命,好好活下去,好好去战斗,直到胜利,直到我们一同站在阳光下。

01

民国三十一年二月,杭州。

大年初一清晨向来是喧嚣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即便这片拥有五千年历史的土地上正在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可春节在中国人心中的分量还是举足轻重,平时随意一些不妨事,可春节该讲的规矩还是得讲。

起得早的,家里条件好的,天不亮就在门口挑起了一早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得一地红纸屑,若是比邻居们多出个几百响,那主人家开年的头一份面子算是挣到了。

条件不好的,就让孩子们去捡一些别人家门口遗留的鞭炮屑,放在自己家门口充个喜庆,穷人家的孩子们也多半喜欢这项任务,因为那些鞭炮屑里面一准能找到引线还没来得及被点燃的小炮,这便是春节最好的玩意。

至于权贵一般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放,放完以后由仆人清理掉碎屑。而顾家的鞭炮每年都是在大门口放,于是早早就有一群半大的孩子等在门口。

顾民章站在卧室窗前整理着衬衣袖扣,看着门口的孩子们越聚越多,暗自叹了口气。他能关照到眼前这群孩子,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甚至更艰难的孩子还有多少?他们能活到这黑铁时代终结的那天吗?

“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门外响起的是miss赵的声音。

顾民章又看了一眼窗外,这才转身离开。

“一会嘱咐下人们注意些,让孩子们离远点。”

miss赵跟在顾民章身旁向餐厅走去:“先生放心,每年都是这么做的,大家都明白,今年还多备了一些糖果干货和糕点,一会一并发了。”

顾民章略微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顺手抖开放在手边的《泰晤士报》,这才发现碗筷只有自己的一副。

“晓梦昨晚没回来?”

miss赵神色如常地解释:“昨晚的团拜会,您离开以后晓梦留下多应酬了一阵,听说小陈送她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李上校家,说是嫌家里一大清早放鞭炮吵着她睡觉,去李上校那里躲个清净。”

顾民章一时气结不能言,顾晓梦那点花花肠子他还不明白吗?

“这疯丫头,不着家的理由是越来越信手拈来。”

若是平时,miss赵一定跟顾民章一样笑话顾晓梦两句,而眼下却一点心思都没有,招呼下人们都去门外放鞭炮,等整个顾家只剩他们二人时,miss赵取来了一张纸条递给顾民章。

“先生,这是昨晚蝴蝶的电台收到的密电,黄沙给晓梦安排了戴局长下达的新任务。”

自从去年裘庄以后,龙川肥原被76号“审成”孤舟,孤舟的电台就进入永久性静默状态,在杭州地区取而代之的军统高级间谍变为蝴蝶,而刚成立一年的军统杭州站终于有了第一位情报科科长,虽然这人具体是谁代号是什么,连杭州站的成员乃至站长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原本匮乏的情报信息随着这位神秘科长的到来多了许多,伤亡情况也有所下降。

为了确保安全,不论以前的孤舟还是如今的蝴蝶,都是直接与上级单线联系,严禁他们直接与军统杭州站取得联系,因此只有上级知道潜伏者的真实身份。

而黄沙正是戴笠给蝴蝶安排的新上线,说是上线,可黄沙却一直坐镇重庆,与顾晓梦仅靠电台取得联系。只知道这位黄沙是戴笠的心腹爱将,是军统首批甲科特训班的成员,与顾晓梦一样是戴笠亲自带出来的,说来也算是嫡系师兄或者师姐。

至于龙川肥原,在他写下认罪书后没等移交特高课,便在汪曼春手上咽了气。

原本由76号来审讯日本军人并不合规矩,就算写了认罪书也应该移送回东京军事法庭接受审判。结果在移送前犯人却死了,这本是审讯失职。可日本特高课完全没有要追究76号的意思,南田洋子只是把汪曼春叫去,不疼不痒地说了两句,孤舟案就在一众大人物集体装聋作哑的默契下草草结案。

“您好,这里是顾公馆。”

“小姐还没起,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可是,这大年初一……好的,我一定转达到。”

*随便写的′д`;

失去是一瞬间的事。

像是数万颗星辰湮灭在海面,一切在那女子双眸暗淡下去的时候便结束了。

炙热的感情昭然若揭,白素贞却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无奈逃避般的放任,可惜,万物从不等人。

直到名为失望的洪水终于决堤。

直到那个明媚的早晨。

“姐姐,我走了。”

稀疏平常的对话,一如以往的每一个早晨。

“我给你和许官人做了早饭。”

“嗯。”...

小青总是周到的,会在离开前打理好一切,没有任何不同,白素贞打量了她一下,便垂了眼,她能预感到,这次道别,和以往不一样。

等到她再抬头,面前只剩街上稀疏走动的人们,那抹碧色早已不在。

喉头动了动,半晌恍然回神般,她张了张嘴,对着空气低喃了一句早点回来。

天空阴了,临安城的夏日总是阴晴多变。直到雨落在身上,耳边骤起仆人们呼喊收衣服的声音,白素贞才转身回了屋里。

这雨很奇怪,淅淅沥沥下很久,杭州的天一整个夏天再没晴过。

入秋,小青还是没有回来。白素贞只好亲自带着仆人们去取定制的秋衣。

“哎呀!许夫人,您来了,正巧了!这昨天刚做完您和许官人的秋衫,和往年一样,三套,都是成双成对的配色,我给您拿上来瞧瞧!”

掌柜热情极了,白素贞笑着颔首,却在目光撞见一件水绿色的华服的刹那,滞钝了片刻。

那是一件很好看的成衣,干净素雅,衿袖都绣着暗纹,宛如碧色的蛇鳞。

“掌柜的,这件怎么卖?”

掌柜正抱着衣服走出偏房,看了一眼白素贞手指的方向,为难的赔笑道:“那件衣裳还没做好呢,况且那是城北的王宅给自家小女儿定制的,不卖的。”

白素贞有些失望,掌柜见状,急忙说道:“这成衣,现下是没有,但布料是有的,您要是喜欢,小店可以现去裁剪,也就六七日便得了。”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默然摇摇头,随即取了秋衣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雨又落下来了。

身后的丫鬟抱着衣服,手忙脚乱的为她撑伞,白素贞索性同其一起到旁边的茶楼避雨。

旁桌是个举着糖葫芦棒的小贩,一个小孩怔怔得看着那些糖葫芦,盯了许久,当有人调侃他是不是想吃糖葫芦时,他偏偏摇了摇头,装作毫无在意得走开了。

白素贞看得出神,直到丫鬟唤她才回过神来。

孩子的神色,太熟悉。她曾在另外一张脸上见过。

“姐姐…”依旧是那种软腻温顺的声音,唇划过她的耳廓,激得她近乎一颤。

清风洞里,晨光熹微透过天顶斑驳洒落,印在一青一白交缠的鳞片上,两条巨蟒蜷叠一处,再瞧上半身却是两个身姿婀娜,一丝不挂的女子,她们言笑晏晏,甚是亲昵。

“昨晚姐姐喜欢吗…”青蛇亲了亲她的脸颊,眼里似是有光,“要不,下回躺着来吧。”

蛇性本淫。即使是蛇妖依然逃不过本性的驱使,千年之间,榴月多是蛇类的发情期,没有许宣的年月,每到了月份情欲繁盛时候,青白两蛇大多相互抚慰。

“还想折腾我?”白素贞笑着拍拍她的脸,“没有下次啦,快起来。”

小青痴痴地笑着,张开双臂,也不动身:“姐姐,抱我。”

白素贞莞尔,刮了下她的鼻子,伸手将她抱起,小青娇嗔一声,尾巴又看似不经意地缠住即将离开的面前人,在那人颈间落下一吻。

“别闹了,今天许宣的转世会路过西湖,我们可要赶在申时过去。”

小青手上的动作停了,安静了半晌道:“许宣已经是百余年之前的人了,许仙和那老秃驴也都没了,他上一世不顾姐姐怀有身孕,让法海将你我镇在雷峰塔下…如此负你,你为何忘不了他…为何不再找一个…?”

白素贞化成人形,背对着她,披上衣服,遮住身上前夜欢愉的痕迹:“这世间,红尘嚣嚣,人族总道,他们有情,可他们不知我们妖也是有心的,人族轮回之后什么都忘了,可是我怕是还忘不了我与他伊始的那份情吧。”

“那…姐姐,你口中的情究竟是什么?”岑碧青的眸子暗淡,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空处。

“情啊…大抵是对于他,什么都介意,却什么都可以妥协。愿意所有都毫无保留透露给他,却在接近的时候,把所有的脆弱,无助,在臆想中他不会喜欢的一切都隐藏起来,想把一切自己给的起的,给不起的,他想要的或者不需要的一切都给他,只怕他不要…”白素贞絮絮叨叨得说着,回忆着她和许宣的过往,也回忆着许仙给过她的伤害,记忆在漫长的时光中模糊不清,但那些情感依旧日久弥新,在心中震得发疼。

白素贞说着说着只觉得鼻子发酸,岑碧青转身将她搂在怀里,一遍遍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她心中感动,她的青儿无论对谁都是桀骜不驯,目下无尘,唯独面对她,收起了怖人的尖牙,如人间娴熟妻子般体贴入微。可青儿是妹妹,自己却用妻子来比喻她,不妥不妥,她讪笑着自己的臆想,索性安静趴在她颈窝里,柔声道:“青儿如此温柔,日后的伴侣定是幸运至极的,到了那时候,姐姐我怕是会寂寞了。”

岑碧青低头看她,微弱的晨光中,怀里人的笑脸却清清楚楚,弯弯的眉眼仿佛发着光,于是她也跟着笑了:“不会的,姐姐可是忘了,我的血和石像一样冷啊。”

小青那时留给她的笑靥和面前孩子的眉目重合。

恍若隔世的记忆。

“夫人,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无碍,买个糖葫芦,去给那个孩子。”

“是,夫人。”

白素贞微微垂首,眼底荒留余烬。

“回布庄。”

“夫人。我们的衣服已经取好了啊?”

“还缺。”白素贞瞥向那些衣物,“缺一块料子。”

岑碧青走了。

她不回来了。

白素贞在第二年开春,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个想法。

只是片刻的走神,针毫不留情的扎在了指尖,血珠坠在布料上,晕成几点曙红。

她呆呆的看了半晌,双手慢慢抬起遮住了眼,外面的天空暗了,而她的手中下起了雨。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白素贞不知道,岑碧青后来回来过几次,她没有接近,只是掩了气息,远远的看她。

白素贞不知道,岑碧青从来都不是安稳的妖,她可以桀骜不驯,可以兴风作浪,可以风情万种,独独通情达理,宽以待人,蕙质兰心不是她。

白素贞甚至不知道,岑碧青真正离开的缘由。

“岑碧青。”

“嗯?”

“你有没有心悦之人啊?没有的话,和我在一起呗。”同游踏青的公子哥大声起哄着。

但见那青衫女子转头笑盈盈得望向不远处的桃花树,那是一对相敬如宾璧人的背影,是白素贞和许宣的转世相依一起。

“我有。即便是没有温度的石像也会心,也会痛。”最后几个字如细如蚊哼的自言自语。

这都是白素贞所不知道的。

“哒哒哒…”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白素贞放下了手中的阵线,将衣服收了起来。

“夫人。”男子兴冲冲地推开门,唤着她,“再过两天,谷雨时日就到了,今年我们也去踏青吧。”

“好,正好叫上青儿她…”话到一半没了音,白素贞沉默了。

心里如同有一个泥潭,而那个名字是随时出现的石子,扑通坠落,飞溅起几个泥点,遮住了她眼中所有的光。

“夫人,你怎么又忘了?”男子困惑地挠头,“小青姑娘她去年踏青结束后,就说有心上人,离开了啊?不过这都一整年了,她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是奇怪…”

记忆的外壳如同被撬开了一个缝隙,白素贞想起来了,一年前,小青嫣然含笑对她说着有了心悦之人,不得不离开。

说起来,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白日窗外大雨倾盆。

#白蛇:缘起背景

#我非得把小白掰弯了不可

#全文1.5w+

【壹】

小青醒来的时候,四下无人,满目疮痍,原本生机勃勃的村落已然成了一片废墟,远处几个人类惶惶瞧向这边,不敢靠近。

其实也怪不得村民胆小,方才力战师父时灵力几近枯竭,小青现下只能勉力维持半妖之身,泛着寒光的蛇鳞覆在额际颊边,上颚处一对尖角也冒着头。

许是因着那几名人类的进入无意间破了阵法,也许是那时被甩出阵外,小青感觉法力好似回拢些许,真身褪去一半,才好歹化出半妖之形。

小青轻轻嗤笑一声撑起沉重身躯,撑着地面的手臂颤抖着,脸上嘲讽的笑却未减半分。

...

人类果然无用,这点胆识都没有。

“姐姐……”她眨眨尚未明晰的双目,见四下都瞧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忽然慌乱。

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便是巨大风洞吸收阵中所有生魂的画面,虽然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躲过那一劫的,但是现在却不由自主担心姐姐安危。

视线忽然略过锁妖阵边缘的一块巨石,一抹白拽住了小青的眼。

正是小白趴在那处,尚且保持人形,不过一袭雪白衣袍几乎尽毁,衣衫裂口处的肌肤也鲜血淋漓,小青忍着无力虚浮,蹒跚游弋过去。

伸手将小白拢进怀中,垂首细细打量,生怕这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似的,只见她眼角微红,泪痕尚还清晰地挂着。小青探出手,温柔地帮她拭去额头上尚未干涸的鲜血,拇指停在小白眼尾处摩挲。

仿佛她怀里抱着的是世间罕见的珍宝。

事实上,姐姐也的确是至宝,是她小青一个人的至宝。

还好她没死,也不能死。

小青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法力给小白渡去,勉强护住她心脉不损,咬牙拼尽全力在几位村民眼皮子底下化作一缕青烟而去。

方才她靠近之时感应到小白的护心鳞不见了,现下她无能为力,只能去宝青坊碰碰运气。

“哟,这姑娘我认得。”宝青坊主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难以分辨是何用意,她摇曳生姿地走上两步,旋即化作一道残影落在小青面前,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背过身去悠悠道:“不过姑娘你倒是面生得很啊?”

细长的烟斗在四周悬浮的盒子上戳戳点点,结下一个又一个淡绿色的法印,似乎小白的情况在她眼里只是儿戏一般,并没有什么要紧。

“救她可以,我的规矩你也知道?”

小青抱着小白轻盈的身体,微微颔首,“你想要什么?”

“要你护心本鳞,可否?”宝青坊主一扭头,后脑勺朝人,换了张狐狸脸,一烟斗敲开围上来的小妖,不知不觉间已至小青身前,妖娆至极的狐狸脸几乎与她贴面而视。

蛇族破壳之日便俱都带着片护心本鳞,修道的蛇妖潜心修炼可得后天护心鳞,后天护心鳞虽不及本鳞珍贵,要想炼出却也极为困难。

每个蛇妖都至少须得一片护心鳞保命,护心本鳞更是重中之重,其作用更非寻常护心鳞可比,没了护心本鳞,抵御力将会大大下降。

凡人以其入药,可得百年寿命;妖类化其入体,可增百年修为;法器以其为佐,或为神兵利器。

小青修成人身之后,纯净的修为不过三百年,先前常与小白互为炉鼎,才堪堪修出一片护心鳞,连带护心本鳞一共也才两片护心鳞,若是将护心本鳞交出,便只剩一片后天护心鳞了。

“给你便是。”小青抬眸,神色如常。

见她毫无犹疑,宝青坊主饶有兴致地挑眉,翘起腿,未曾想这小白蛇在眼前这人心中竟有如此地位,一时有些好奇:“你可想好了?护心本鳞若非紧要关头——”

“现下便是紧要关头!”小青打断她的话,一抹惊惶掠过她幽邃双眸。

她感觉到小白灵力流失得更加厉害了,几道白荧荧的光绕着她周身打转,看着竟像是要神形俱灭那般。

小青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这千年情劫,当真可怕。

宝青坊主不由得对这青衫小妖高看一眼,她还从未见过能为旁人牺牲至斯的人,更遑论天性凉薄的蛇妖。

遂收起烟斗别在腰间,烟袋在她嫩白的大腿上拍打着,她笑道:“你很特别,用你的护心鳞来填补她的,可愿?”

小青自是绝无二话,只是不明白宝青坊主竟会干这赔本买卖么?

小小作坊内响彻女子笑声,带着浑然天成的娇媚,“痛快,再拿你百年修为作交换,如何?”

若单单只是拔去护心本鳞,小青还能勉强稳住内息,再夺她百年灵力,只怕自身难保。

一阵焦躁浮上心头,小青看一眼仍在昏迷中的小白,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拔鳞散修之后,要如何保护你?

拔取护心鳞本就痛苦非常,甚至有些蛇会直接受不住暴毙当场,护心本鳞最靠近心肺,痛苦自然更甚。

只见小狐狸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进领口,小青下意识沉了脸色,反手便要捏出法诀。对方却不知何时抽出烟斗,抵上小青捏了法术的手,笑道:“莫恼,我这不是给你取鳞么?”

小青只能别开头忍下心中郁结,任由那只不安分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她暗自叹出一口气。

若不是为了救姐姐性命,这手她非砍了不可。

“我警告你,莫要乱动,否则……”

“否则?”

否则?否则也不能拿她怎样,小青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深知自己绝非她的对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小青直直地跪倒在地上,她愤愤地看了一眼上一刻还和颜悦色,下一刻便突然发难的小狐狸,恨不得啃烂她那张狐狸脸。胸前钻心的疼痛叫她几乎喘不过气,小青感觉一只利爪穿透皮肉,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护心本鳞,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似乎会被那尖利的指甲剐蹭到。

随着那只手的拉扯,小青不得不仰起头来承受这种筋骨寸断的疼痛,细长的颈子上青筋高高绷起,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看起来随时都会崩裂开来,她紧咬着下唇吞咽下所有的痛呼,揪着衣摆的手泛着光,已被冷汗浸透,濡湿了那处衣衫。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小青以为她撑不过去的时候,小狐狸终于不紧不慢地宣告了这场折磨的终结,语气里一丝难言的讶然。

不是没见过取护心鳞的场面,可是如小青这般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的,还真是头一遭。

小青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动一动手指都难如登天,一双眼皮似有千斤重,胸口处仍未褪去的疼痛蚕食着她为数不多的神智,她却是扯着唇角笑了,那是极为浅淡却十分满足的笑。

方才是真的好疼好疼,她差一点就喊了停,可是小青不断提醒自己,倘若这点疼不忍过去的话,那就要失去小白了。

那种痛她没尝过,也不愿意尝。

她自问承受不起。

小狐狸把泛着红光的鳞片在小白胸前一点,烟斗也冒出了诡异的绿烟,而后她又做了什么,小青不曾看清,只记得最后的印象便是那狐狸在自己额间轻轻结了个印,似有冰凉液体自颅顶传遍周身,令她愈发昏沉了。

小青勾了勾手指,用仅存的力气捏住一片白色衣料,犹如浮萍有了依托,安心地阖上双眼,放任自己的神智归于模糊。

也许醒来,就能瞧见姐姐了。

【贰】

于人来说,百年已是漫漫一生;但于妖而言,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青城山后头有处山泉,常年人迹罕至,未曾沾染世间尘杂的地界总是仙气飘飘,是人们总向往的世外桃源模样,灵力也很是浓厚,最宜修炼。

小白偏了偏头,由着身后娇软身躯熨帖而上,微凉而又绵长的气息打在耳边,埋在水中的双腿被身后人儿柔弱无骨的腿缠上,小白略微不自在地抿了唇:“青儿……”

五百年前她历了一次劫,醒来便什么也不知了,姓甚名谁,来路如何,去向如何,一概不知。

那时,小白看着眼前满目欣喜的女子,心口似有一双手轻轻抚慰,暖意自那处传遍周身。

“我是谁?”她问。

“你是小白,一条白蛇,我的姐姐。”她答。

然后她们便在这青城山落了户,朝夕相处了五百年,小青总喜欢这般亲昵地缠着她,小白虽不太习惯与人亲近,但小青如此缠着她时,

——她是愿意的。

小白总觉得小青有事情瞒了她,因着每每当她靠近小青的那只珠钗,便只因为好奇,小青亦会如临大敌似地将那珠钗收起来,半点不让她瞧见。

可是小白总觉得,心中有一处空落落的,因着没有太过难受,也便不曾放在心上。

小白发现小青虽多年来一直助她修炼,她自己的修为反而不进则退,五百年过去法术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好似只是个五六百年修为的小妖。

小青自己知晓,五百年前,她的法力只相当于一个刚开始修炼的小妖,而且长进太慢,只是因为那片护心鳞不在身上。

小白近日离飞升愈发靠近,却总因心中那一点空落无法进一步突破,甚至好几次都险些走火入魔,幸而每一回小青都会赶来救她,倘若没有小青从旁相助,她恐怕早已坠入魔道。

小白不禁有些惑然。

“青儿,我总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又是一次有惊无险地避过法力流窜,小白抚着胸口,一截茭白的手臂从衣袖中露出。

站在小白背后的小青眉头微蹙,抬起手,指尖不甚明显地轻颤一下,在空中凝滞半晌,终是拔下了随身带着的珠钗,伴随着珠钗的离去,一并响起的,还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她上前两步,将那珠钗递了过去。

五百年前,宝青坊主告诉她:“她的记忆又被这珠钗封存了,她醒来也不会记得你。”

小青笑笑,不以为意,“只要她活着便好。”

“值得吗?”

“值得。”

“痴儿。”

这便是小青一直不让小白靠近珠钗的原因,也是她关于小白难得的一点私心。

珠钗在小白的手触碰的瞬间泛起了光,莹绿的光华缠绕着珠钗。小白微微睁大双目,诧异道:“这珠钗……你不是从不让我碰的吗?”

“现下你可以碰了。”小青别开脸,艰涩地弯了弯唇角,“它本就是你的。”

是时候把他还给她了,自己已经霸占了小白五百年,怎能让自己的一时贪恋成为姐姐飞升的阻碍。小青如是想着,仍旧忍不住心酸。

她刚带小白到这里的时候,把那珠钗看得紧紧的,她不想小白想起许宣,那个让她沦落至此的男人,或者至少……不要那么快想起来。

可是眼下的情况,小青不得不把记忆还给她,她从来都是听姐姐的话的。

尽管姐姐的选择不会是她,她还是舍不得让姐姐为难。

珠钗上的光华一跃而起,化作数道术法悉数撞进小白额前,往日种种如过眼云烟,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记忆能打开,正果还是不能修得。”小白从草地上站起,攥着珠钗的手发了白。

她于珠钗中,看见了自己的过往,忆起了幼年时小青刚刚化形的欣喜,想起了师父派遣自己去刺杀国师,想起了那个明媚如三月春风的捕蛇少年,想起了他的潇洒无拘,想起他温暖的胸膛,和他神魄离体时的痛彻心扉。

可到底,还是缺了些什么,脑中心中都缺了一角,那里原先应该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应该找到他罢,她想,找到那个少年,兴许便能补全缺口。

小青捏着拳,强忍着心头酸痛,温声提醒道:“他神魄完全,想来已投胎转世。”

“一时欢情,我记了五百年。”五百年过去,她想自己早已理解了情为何物。

也许他能知晓,她心底缺的那些是什么。

“无论他身在何处,无论他是何样貌,无论他记不记得,我都要找到他,因为……”

“我记得。”

“那……”

那我呢?你忘记的一千年,我都记得,可你从未多瞧我一眼。

小青梗着脖子,强忍下诘问她的冲动,上前一步握住了小白垂在腿边的手,小心翼翼地拉至唇边,在行将贴上之处停住,克制着想要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的冲动,绽开一抹笑。

这一笑,与她往日里勾人魅惑的笑容相去甚远,反倒藏着苦涩,透出纵容。

小白左手捏着珠钗,右手被小青捧着,不知为何,她觉得小青的手滚烫滚烫的。

“我总会陪着你的。”她说。

既然姐姐的选择仍然是许宣,她就只能尽力去助她渡劫。

“我知道。”小白也跟着她笑。她明白的,她的青儿是会永远陪着她的,无论沧海桑田,亦或此去经年。

小青近乎痴迷地凝望着小白晶亮的眸子,那里面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倒影,卑微且渺小,她弯起唇角,那笑意中带着遣不尽的黯然与自嘲。

你不知道,姐姐。

你不知道烈阳断魂鳞发作的时候有多难受;你也不知道护心鳞拔出的时候有多痛;你更不知道,你一次又一次的选择都不是我时,有多令人心灰意冷。

可她总会将那满腹心事独自消化,展露给小白的永远都是一副无论什么都能毫不在意的洒脱淡然。

时日已久,许宣早已不知轮回几何,小青便陪着小白找,找过了绵延山川,寻过了大江流水,小白渐渐发觉,那回忆里的小白和许宣竟像是旁人的故事,而她作为看客,已不知自己这点执念是为何。

就只是想寻回那一角?

那日小青正倚在门前树枝上小憩,忽然听到了大力的开门声,她连忙睁眼去看,只见小白立在门扉,满面笑容。

小青笑盈盈地跃下,想问她何故如此开怀,甫一落地,手就被小白抓住了,小青敛眸享受着小白这为数不多的主动,下一刻便敛了笑意。

“我感应到他了!”小白言笑晏晏,声音都带着不似平常的愉悦。

“青儿?”

良久,小青才记起扯了扯唇角,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近人情,她道:“那我们明日便去寻他罢。”

从初遇的时候开始,她似乎就没得选择了。

小白听出了小青声音里的不情愿,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但她现下满脑子都是心口即将被填补的喜悦,未能深究那些反常。

次日,小青亲手为小白绾了发,那支青翠剔透的珠钗别在小白发间,小坠子叮当作响,妖幻化而成的人形本就美艳动人,容颜精致,小白的眉眼间除了妖媚,更多了一丝出尘的意味。

小青扶正了小白的头,凝视着铜镜中熟悉又陌生的人儿,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姐姐可真美。”

只是有点可惜,这美却不是给我看的。

细雨连绵,杭州城已多日未见晴空,来往行人皆神色匆忙,想要从这烟雨朦胧中跳脱出去。

小青撑着伞,伞面倾斜,将小白遮了个全乎,自己大半肩头都浸在雨水里,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肩头。

与隐隐裹挟了小白气息的书生擦肩而过时,她抬手扯下了小白头上的珠钗,攥在手心里须臾,而后遮掩着朝着那呆头呆脑的书生掷去。

“姑娘,你的珠钗掉了。”

未几,意料之中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还伴随着浅浅的喘息。

二人停下脚步,细雨如丝划过伞面,青衣姑娘先回了首,看一眼书生,又看一眼眉眼带笑的姐姐,倏地笑了,带着女儿家的俏皮。

只要她欢喜。

姐姐,一时欢情,你记了他五百年。

那你可知,枫林一瞥,我守了你一千年。

【叁】

细雨如愁,无声无息。白衣长衫凭栏而坐,如瀑长发铺散着,自下而上可以瞧见两只雪白的脚踝在衣摆下若隐若现。

小青注视她良久,隐约觉得她好像并没有与心上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她又自背后攀上了小白的肩头,下巴枕在小白肩窝处,轻轻擦蹭着,两片同是微凉的肌肤相贴。

她最喜欢亲近小白,也只喜欢亲近小白。

可她到底给不了她人类的温暖。

“姐姐,找到许宣了,你难道不欢喜么?”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见到许仙时心如止水,平静无波,小白虽只得一段短暂的爱情,却也明白这绝不是看到心上人的心情。

小白抬起手轻抚着颈间不安生的脑袋,明显感觉到脖颈间的气息急促了几分,对这感觉有些欲罢不能,索性压低了肩膀,好让那人有更大的空间接触自己。

许是太过久远了罢。

没过几日,许仙果真来了,小青依旧瞧他不顺眼,唯唯诺诺的样子无端令人生厌,甚至还远不及五百年前的许宣。

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爱慕更是令小青烦躁不已,是以每每许仙到来,她都想远远躲开,可每次都会被小白拉住,不情不愿地给这位“许官人”端茶递水。

不久便是端阳节,小白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此番耐不住小青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她夜里出门看花灯。

不算宽阔的河道里布满了河灯,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承载了人们对美好的向往,沿街也都是小吃摊铺,吆喝声此起彼伏,路人络绎不绝。

妖不过节。从未见过此等盛况,小青像个半大稚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新鲜的。小白倒还好,先前曾有缘得见过人间的节气,只瞧着小青上蹿下跳,眉眼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

红彤彤的果子被一支竹签串起,外面还裹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物什的晶莹,远远看着好看极了。

小白见小青立在那,眼睛发直,双唇微抿,她伸出手在小青眼前晃了一晃,“想吃那个?”

“嗯!”小青狠狠地点头,恨不得能多长一个头来给她点。

小白轻笑着揉了一把小青脑后披散着的头发,温声道:“姐姐买给你啊。”

这点温柔在小青这里受用无穷,看向姐姐的清透眸子里闪烁点点星光。她简直太喜欢这样的姐姐了。

“白姑娘?”

不速之客总是会打破一些温馨氛围,许仙拿了一个饼子,有些愣怔地看着青白二人,不曾想过淡泊如白素贞,也会和寻常女儿家一般逛灯会。

“许官人安好。”小白温言问好,神色平静如常无甚波动。

她还未习惯做他口中的“白姑娘”,还是小青的“姐姐”好听几分。

小青嘴里的冰糖葫芦还未咽下,方才入口时尚且甜腻的山楂,现下糖衣溶去之后只余令人皱眉的酸涩。

多像她自欺欺人的想法,是不是?

不管平时再怎样亲密无间,小青始终明白,那不过是自己亲手编织的甜蜜梦境,许仙一出现,便能轻而易举地击碎她的美梦。

“这个味道很好,白姑娘可以试试。”圣贤书读得多了,许仙一板一眼地介绍着摊位上金灿灿的烧饼。

小白觉得他这样板正的样子十分有趣,忍不住掩唇轻笑。

许仙与小青都被她这一笑震慑了心魂,反应过后,小青只觉得姐姐的笑容美则美矣,却太过刺眼——她总为着旁人欢欣。

小白不想弗了少年人的好意,依言买了两块,小青不愿意吃,这人觉得好吃的,她一概不想碰。

三人并行,难保有人受冷落。小白与许仙一路上有说有笑,小青便成了被冷落的那个,只闷闷不乐地跟着。

事实上只是许仙绞尽脑汁与小白说话,小白时不时应他一句,且是她拉着小青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姐姐……?”行将出城,小白的掌心沁出薄汗,湿湿凉凉的,小青捻了捻她的掌心,轻声唤了她。

却没有得到回应。

许仙依旧滔滔不绝,小青虽嫌弃这人,现下也无暇顾及,她绕到小白身前,见对方只顾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焦急之下伸手托了小白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只一眼,许仙便浑身战栗。

方才还慈眉善目,被他看做天仙的白姑娘,现下鳞片爬上了半张面庞,一双薄唇已从殷红变得幽蓝,唇缝间还嵌着依稀可见的一对獠牙。

他只是一介书生,志怪奇谈只在书本上读过,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亲眼得见的一天。

这一眼便足以叫他肝胆尽裂,气绝而亡。

小白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她知道自己中了雄黄,想要推开小青的手,让她不要碰着了,却被小青反手握得紧紧的。

胸腹灼烫不堪,小白只觉呼出的气息都好似那烈焰真火,要将她的神智都焚烧殆尽,只能任由小青抓着自己。

“青儿……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

小青倔强地瞥开视线,双指并拢轻触在小白眉心,试图通过法力压制,但明显无济于事,她的蛇尾已然替代了那双幻化而成的腿,听到小白唇间难掩的几声闷哼,小青心疼极了,却无能为力。

小白靠在小青肩膀上,她实在是无力支撑自己,被小青揽了腰缓缓挪动着。

听着耳边小青焦急的声音,小白本想说些什么宽慰她,却没能吐出一个囫囵句子。

方才只顾着防备雄黄酒,却不防方才吃的那个饼里也加了些雄黄来驱虫辟邪,幸而量少,只是难受片刻罢了,若多放些,恐怕她千年道行都会毁于一旦。

万事万物都有天生相克之物,哪怕成了仙也一样。

小青从不知道姐姐的肌肤可以如此灼热,她们蛇族的身体向来都是冰凉的。

幸而大部分百姓都在城内赏花灯,郊外人烟稀少,这会没什么人走动,小青把小白带到了一处破庙中,安顿好她,这才原路返回去找许仙,她拎着他扔在破庙角落。

她现下对这个胆小怕事的书生有很大意见,碍于姐姐的情面才勉强去找他。

破庙里,两个女子娇躯紧密交缠,一个书生闭目仰躺,不知死活。

“热……”小青抱着小白肩膀的手再度收紧,企图用自己的冰凉体温为她祛火,小白已经快要被体内的热气逼疯,只一个劲儿寻了那点凉意靠近。

“姐姐,再忍忍。”她不舒服,小青也难受,毕竟小白要想好起来,就得等着体内的雄黄随着汗液散发出来,可是这样肌肤相贴的距离,小青也免不得被雄黄熏得红了眼角。

直至天色将白,小青才回拢了神智,刚一挪动手臂,便被接踵而至的酸麻感惹得倒吸一口凉气,睁眼一瞧,压得自己手臂酸麻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眼前睡得正香的人吗?

小青不再移动右臂,抬起左手轻轻拂过小白长而浓密的眼睫,蝶翼一般的睫毛颤了颤,旋即便放出了一双透亮的黑眸。

小白带着昨夜被雄黄折腾的疲累,嗔怪地拉开那只打扰自己安眠的手,唇角微微下撇,“你做甚么?”

“姐姐好看得紧,我没忍住便摸了摸。”小青也未完全清醒,只顺势攥住了小白一根拇指,声音带着撒娇般的软糯,“姐姐不会怪我的。”

多少年未见过小青这般冲她撒娇了?小白愣怔地瞧了眼前人,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她给软化了。

“你啊……”过了一会儿,小白才颇为无奈地摇首,从小青冷香馥郁的怀抱中起身,第一眼便看到了一旁的许仙,整理衣襟的手顿了顿。

“他……”

“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下半生做个活死人罢了。”

小白搭上许仙的脖颈,微弱的搏动显示着这人再度苏醒过来的困难,她蹙了眉头。

心痛吗?似乎没有。

她明白了,许仙终究不是许宣,他不再畏惧蛇,却也再不会像许宣那样把露出蛇尾的她拥入怀中,他再也不是那个浑不在意地与她讲“多长了条尾巴又怎样”的少年。

许宣真的已经消失了。

小青眸光凌厉,这许仙当真变化太多,若不是那张面容,这般软弱的性子,小白怕是瞧都不愿多瞧他一眼的。

可是旋即又想到,这样的许仙,对于深爱了许宣五百年的小白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姐姐,我会想办法救他。”

【肆】

“我有办法。”小白下意识拽住小青的手,生生止住了她迈出的脚步。

小青疑惑地看着她,安静地等待小白的下文。

小白本就比小青年长几百年,所见所闻自然丰富不少,她还没捡到小青的时候,曾听师父提起过酆都城的九阴堂有还阳丹,可让中了邪气的凡人魂魄聚拢,状若重生。

她想把许仙救回来,到底也是被自己吓成这样的,放任不管说不过去,救他回来也算了了这些年的情谊,之后便再无瓜葛了罢。

只是此去凶险,她不想让小青跟着一起冒险。

“你听姐姐说,我曾有缘得知昆仑山上有一仙草,名为灵芝仙草,它可助人还阳。”小白说得煞有其事,连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小青关心则乱,并且自小到大她对小白的话从未生疑,只当她是不想离开许仙,当下点头同意:“姐姐你看好许相公,我去去便回。”

看着绝尘而去的黛青色身影,小白敛眸又看看自己还未收拢的手,略显苍白的唇抿了又抿,终是独自对着空荡的破庙黯然神伤。

哪有什么灵芝仙草,不过是她信口胡诌来的。

“真是个急性子的丫头。”

“就不能让我多说几句,多瞧你几眼么……”

昆仑山与酆都城背道而驰,而且山上草木众多,小白就是料定了小青寻找需得有些时候,那时再来追自己定然来不及,将许仙安置好后这才动身前往酆都城。

酆都城常年阴灵环绕,大鬼小怪排着队进城,城门处的鬼差还一一查验入城的通关文牒,发现冒充的直接就被押去煮汤。

不过混入这地方对于修炼了千年的小白来说尚且不成难题,隐匿气息的法术她曾练过的,瞒过鬼差应该难度不大。

小白看着鬼气森然的城门,双掌相贴旋转一周,淡淡的蓝光在掌中散开,照得她一张小脸清冷绝然,一双黑眸转而变得幽蓝,然后她便屏息凝神,绕过鬼差。

九阴堂在酆都城的中央,守卫比起城门来说只多不少,一共只两层,整个楼都泛着薄薄的黑雾,历年来想要盗丹还阳的鬼魂都不知道擒了多少了,还是有鬼前赴后继。

站在阴森的楼前,即便是法术属阴的小白也觉出了一丝不适,她走到偏门,许是这里的守卫偷懒,单单只放了两个鬼差,小白抬起手试了试自己的法力,蓝色法诀冷焰般在她掌上跃动。

抬手一挥,轻纱衣袖随风飘扬,那束光团便飞也似的朝着两个鬼差打去,中途一分为二,落在鬼差身上逐个击破。

因果轮回,小白不曾取他们性命,只打昏过去便罢。

一跃而起化为烟尘,蓝光黑雾难以分辨,小白直抵二楼藏宝阁,楼中倒是没有守卫,她自架上取了一颗还阳丹藏进怀中,余下的悉数放回原处,转身打算离开。

还未落地就感觉劲风袭来,小白当即化出蛇尾,长尾在地上一砸,借力旋身躲过一击,下一招便纷沓而至,小白不得不唤出佩剑抵挡,叮当声已然惊动四周,小白压低了声音试探道:“何方神圣,小妖不过为了救人而来,不如行个方便?”

“小小白蛇竟擅闯九阴堂盗宝,汝命休矣!”

左掌贴着剑面再度迎下一招,三招两式过去,小白深知自己绝非对方的对手,这样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走神期间那人一掌击来,带着浓重的威压,直直砸在小白胸腹间,痛得她下意识闷哼一声,身子轻飘跌落在地,长长的蛇尾也瘫在地上,变成了细白的双足。

这一击足以叫她看清来人是谁,可不就是那守楼大将玄魁么。

小白涌出一口腥甜,轻抚胸口暗道不妙,玄魁却也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大掌一挥又是一个杀招,小白攒气拍地横跃,那招式便擦着她腰身击碎了她身后一块巨石,小白心下一沉。

若是被这掌击中,修为尽散恐怕都是轻的,更甚者大抵会魂飞魄散。

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可惜还未见着青儿最后一面。

她轻轻合上双目,脱力地扔了手中的剑,那剑也是个有灵性的,坠地一瞬便消失不见,重新回到了小白的身体中,为她续上一口气。

灼热的风刮过脸颊,小白知道对方的招式已然到了脸前,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再去躲开了,只能微微开启那双染了血的唇。

真不甘心,青儿还在等她回去。

“且慢!”

威压顿时消散,小白睁眼,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和尚,黄袍袈裟,右手持着一柄禅杖,左手端着个金钵,怎么看都是个降妖除魔的,她想不通这和尚为何要出言相救。

“法海禅师何故阻拦小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法海将禅杖戳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土,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白蛇此番来取丹着实是为救人,且那凡人阳寿未尽,这丹药还是要给的。”

“其余的事,老衲自有定夺,还望将军莫恼。”

“那便听凭大师发落了。”

玄魁后退几步,高大身形便顷刻间隐匿于黑暗之中。

小白撑着墙面站起来,给法海施了个礼,“白素贞多谢法海禅师相救。”

对于小白的答谢,法海并未搭理,只兀自言语:“待老衲与你讨恩之时,你可莫要拒绝才是。”

而后便渐行渐远,小白拧起了眉,总觉得他这话中有话让人无端疑虑。

回到破庙的时候,小白对着尘封已久的佛像拜了拜,然后从佛龛中把许仙移了出来,佛像后的空间足以容纳一人,匆忙之下小白把许仙藏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小青还没回来。

白瓷般的手捏着许仙的下巴令他张嘴,将丹药放进去,他无法吞咽,小白只得以法力为他渡气。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小白贴着许仙后背的手上飘起,继而消散无踪。

“姐姐!”急切使然,小青直接用了术法飞进破庙。

只见小白一袭白衣已然变得有些泥泞不堪,本就白皙的脸现下更是惨白如纸,唇边一丝刺目的猩红倒是让她的唇没那么苍白了,殷红得让人心颤。

小青当下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问她为何骗自己都忘记了。

适才情况紧急,没顾得上收拾自己这幅尊容。小白适时收了手,闭上眼自行运转小周天,勉强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这才睁开眼睛,安抚似的弯了弯眸,“我无碍的,青儿过来。”

小青盯着小白的面容仔细查看,除了略显苍白似乎的确没什么。

走近过去,小白撑着腿便勾住了小青的肩头,小青个头要比她高一些,她的下颌正正好好可以舒适地贴在小青的肩窝里,小白重新阖上双眼,动荡不安的心跳才趋于平静。

她太想念她了,濒死之时想念她的青儿比许宣要多许多。

不,不对,她根本未曾想起许宣。

愣怔许久,小青才不可置信般抬起手,在小白背后搭着,这似乎是小白第二次主动抱她,她的怀抱虽然冷冰冰的,但是好让她欢喜。

摘下小白的手,小青微微低头看进她眼里,似要将她看个透彻,“你去了哪里?”

“没去哪——”小白攥着衣袖绞来绞去的,还未想好借口。

“讲实话。”

在小白面前从来都是温顺听话的小青再度展露了她少有的强势。

“不管去了哪现下不是回来了么……”小白心虚地垂下眼帘,捏了捏小青的手,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而妖耳力自然不必说,小青挑了眉,当下便明白了这人肯定瞒着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她不明白的是小白为何不让自己去。

“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有些凶险……我想保护你。”小白咬了又咬自己的下唇,面露为难,她从没这样不知如何言语过,“我的妹妹。”

听罢这话,小青抿住唇,因着她前半句心花怒放,却也因着那后半句怅然若失。

“如果你不说最后那四个字,我会更开心。”小青的声音满是无可奈何,却还是抱紧了小白,将所有失落都放在她瞧不见的地方。

有何不同?

小白想看她一眼,奈何小丫头搂得太紧,她只能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伍】

许仙足足睡了半天才悠悠醒转,发觉自己是在家中,一时迷乱,不辨真伪,看到白蛇的事只当自己是做了个噩梦。

小白打算带着小青回去,回她们的青城山,可是那个和尚见许仙得救,开始不依不饶地纠缠。

“蛇妖白素贞,吓死许仙,擅闯酆都。”法海的禅杖开始抖动,金灿灿的,“两条罪状,老衲且收了你!”

“法海禅师,吓死他实属无意,闯酆都也为救人!”小白挡在小青身前,背在身后藏于袖中的手随时准备防御,“如今因果已了,还望禅师高抬贵手,放我二人归山。”

“因果已了,孽障已结,还不速速受降!”

法海的金钵专为降妖除魔而造,上万年的妖都曾收服过,遑论加起来不过两千五百年的青白二蛇,先前他救白蛇不过是让她了却尘缘,现下收是定要收了她的。

小白旧伤未愈,出招多次便开始有些吃力,略显滞涩,明明瞧着那禅杖缠着自己砸来,身子却未能移动分毫,仿若被钉在原地。

“姐姐小心!”

随着话音落下,她坠入了一个不算太暖的怀抱,天旋地转过后,小白从小青怀里抬起头,愣怔地看着那个姑娘。

法海面色一凝,他未曾想伤害这小青蛇,遂举了金砵在面前,念道:“阿弥陀佛。”

小青忍了又忍,喉间腥甜还是窜涌而上,她咳了咳,似有温热液体顺着唇角流进脖颈,“姐……姐姐,快逃……”

小白眯了眯眸子,似有什么在她眼前闪过,那年小青在师父手中,行将殒命的时候念的也是这句话,姐姐,快逃。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许宣,从未注意过这个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姑娘。

她难以想象自己在小青这丫头心中究竟份量几何,只是现下格外心疼这个傻丫头。

“姐姐不走,他欺负你,姐姐要替你讨回来。”

小白唤出蛇尾,眉宇间戾气环绕,蛇鳞也再度钻出皮肉,嵌在脸上,修行在身总是平心静气的多,她从未如此怒火中烧,只想杀了眼前这和尚。

“我敬重你救我一命,可你却伤我青儿,我杀了你!”

小青动了动手指,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看着小白穿梭在阵法间的身影逐渐模糊,她笑了笑,声若蚊呐,“能看到你为我如此,死而无怨。”

“你敢!”小白听到了,她时刻分着一分注意力在小青身上,听到身后微弱的声音呼吸一窒,对上法海一掌的同时回头吼道,“我不准你死!”

霸道且不讲理,哪里是个姐姐该有的样子?

小白只觉周天动荡,全部蛇身都化了出来,白蛇天生可控水,她自知不是法海对手,准备铤而走险,西湖水波涛汹涌,顷刻之间便爬上了半山腰。

“孽畜!”法海停下了攻击,这白蛇妖定然要收了不成。

他转身愤然离去,希望来得及赶在水漫金山寺之前遣散寺中徒儿们。

旧伤未愈的小白法力大减,本就虚弱的身体控起水来愈发吃力,尽管她奋力收拢法力,却还是殃及了杭州城外的几处小村落。

这大抵是她第一次害人。

“姐姐!”小青按着胸口,也化出蛇身,绕在小白四周,好让她冷静下来。

她眉心一团绿光,像是一道印结,倏地从小青头上钻入了小白的眉心。

猛烈撞击之下小白收了法术,缓缓下坠间心神稳定下来,化作人形搂住小青轻飘飘的身体,几番喘息还是没能忍住汹涌而至的泪意。

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小青脸上,小青不解地抬手,帮她拭泪,“哭什么……”

“没哭……”小白别过头去,抱她抱得更紧了。

烟波浩渺,鹰击长空。

那场灾难来的快去的也快,除却金山寺和山脚下几处村落,再难寻觅踪迹。

狐狸饶有趣味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小青,和看起来清醒的小白,半晌,发出了一声轻笑,“你们姐妹二人是有什么天生仇敌么?怎么不是她带你来求救,就是你带她来?”

啧,连伤都伤在一处,这小娃娃,就一片护心鳞也不知好好护着。

“老规矩。”狐狸合上一个木匣子,递给了小妖。

“我要如何?”小白头也没抬,自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小青苍白的脸。

就在刚才,她终于找到了缺的那点什么东西,无比重要的事情。难怪初遇许宣时,尽管没有任何记忆,也会被他的少年意气吸引,也会为他的肆意洒脱心动。而这些,不恰恰与朝夕相伴多年的小青如出一辙么。

她竟迟钝至此。

她也明白了,为何在失忆之时,小青一句呼唤,便能打开她记忆的阀门。小青之于她,从来都是最特殊的存在,不可磨灭。

而她第一次来到宝青坊,被拿走的就是关于她爱上小青的感觉。

“你这样子跟五百年前的她可真是一模一样。”狐狸轻嘬烟嘴,呼出一口白烟,迷蒙了视线,“她没告诉你吧?救你的代价。”

“什么?”小白终于转了转眼睛,看向了狐狸那张过分妖艳的脸。

小青挡法海的时候,小白捡了小青的护心鳞残片,她的护心鳞碎了,她却也在这时发现了小青没有护心本鳞。

“她的护心本鳞,在你那儿。”

怀中人儿呼吸微弱,一张精致憔悴的面容白得令人心慌,将她鬓边凌乱的几缕发丝别进耳后,指尖停在她不悲不喜的唇角,小白猛然发现,小青已经不再是那个整日里调皮捣蛋的幼蛇了,她已然悄悄地成长得强大如斯,默默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保护了她无数次。

狐狸送走了她们,口中啧啧声此起彼伏,不过白蛇三百年修为换她修复一块蛇鳞,这买卖不亏。

至于她为何要将那情思还给白蛇……

“我也年少过,也为爱痴狂过。”她喃喃自语。

小青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姐姐可还安好?”

由着她将自己从上往下瞧了一通,小白才拨开她的一缕额发,在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浅吻,看着那人呆傻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好好的,我便安好。”

小青脸上的不可思议刺痛了小白的眼睛。她不知道这个傻丫头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看着自己与许宣在一起,任由自己将那把名为情感的刀刃捅进她的心窝,还要笑着送上祝福。

她真的是世上最坏的姐姐了。

落入小白弥漫着冷香的怀抱时,小青仍旧是蒙然的,怎么是她受了一回伤,姐姐的心性反倒变了。

但是她有些贪心,想要占有这个怀抱,哪怕只是一时的,也好。

【终】

“姐姐!”

小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小青从金钵的照射下送至安全地带,佛门之地,二人法力皆受限制,无法发挥至最佳状态,而将她二人诓骗至此处的,竟是那凡人许仙。

小白只觉失望透顶,小青则是恨他至极。

金光笼罩,小白痛不欲生,却又无比清醒,她看着阵法外红了眼的小青,唇边挂了似有若无的浅笑,温柔如水,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小青急躁的心,只是这笑容里略带苦涩。

青儿,她的心思还未亲口告予青儿,她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让她等那么久。

小青从未如此憎恨人类,比起以前同族被捕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怨恨。

一道门把她的小白关在塔里,撞不开,冲不破,小青一时怒火中烧,当下抖出青鞭甩向法海。

“我杀了你这个臭和尚!是非不分!”

“姐姐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她关起来!”

小青本就只是一介小妖,实战起来实力甚至还不及缺了三百年修为的小白,没过几招便在法海禅杖下挂了彩,但她生性倔强,一张小脸上仍是执拗。

五百年,要她和小白分开五百年,小青只怕自己受不住这相思之苦。

于是倔强不再,她终是软了性子,“要怎样你才肯放我姐姐出来?”

“阿弥陀佛,西湖水干,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一道佛门,阻隔二人。

白衫在里面,青衣在外面。

小青握紧了手里的青鞭,声音有些嘶哑:“姐姐,这样的许仙又如何能配得上你?”

许宣绝不会害你身陷囹圄,可许仙会。

低哑的声音钝钝地刺中小白的心窝,她攥紧了塔里用以静心的佛珠,若能出去,她恨不能将那失魂落魄的人儿搂进怀里,品一品她微凉的怀抱,尝一尝她双唇的滋味。

可是如今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小青,是我错了,你万万不要冒险。”

没有我在,法海若是再伤了你,可怎生是好呢?

小青仰首,高耸的雷峰塔就这样矗立着,她会拔了它,定要拔了它。

小青去南海偷了观音娘娘的净瓶,她拿着那通体玉白的瓷瓶,眉宇间的愁绪一点也没少,老狐狸告诉她净瓶可掌人间水系,可是她修为不高,一旦失控将会酿下大祸。

起初还是挺顺利的,小青在一处山尖上将西湖水抽干,全数装进了净瓶。

云影蔽日,一道青光掠过,长长的翠青蛇缠绕上金光闪闪的雷峰塔。

“青儿?”摇摇欲坠中,小白跃上塔顶,搁着墙轻唤。

小青无暇回答,她所有的精气神都用在毁塔上了。

只要西湖水干,雷峰塔倒,法海就再也没有理由锁住白蛇。

净瓶到底是仙器,灵性非寻常法器可比,放水时小青难以控制它,险些淹了整个杭州城。

泼天的浪花席卷而来,青白一同抵挡都无济于事,幸而一股力量及时抵达,将那些四处流窜的水引入西湖,这才免去了小青造下杀孽。

“青蛇,本座念你盗宝有因,饶你一命。”观音大士的虚影拨云见日,犹如虚空而来的声音宣告着小青的结果,“但,错已铸成,罚你三道天雷劫,可有怨言?”

“绝无怨言。”

小青看着小白的脸,这是最后一次了罢?三道天雷劫足以要了她的命,转世的机会都不再有。此刻小青只想将她的模样记在自己心里,事实上千年来她早已做到。

寻常妖怪修炼千年才只一道天雷劫,小白曾历过一次,那一次即便有小青从旁相助,她也险些神形俱灭。

小青还未到千年雷劫,为了她竟要提前受了么?还是三道。

“观音大士,不可——”小白跪在小青前面,面色惨白,眼角含泪。

她的青儿已然够苦了,她又怎舍得让她独自一人承受。

“她盗净瓶是为弟子,酿下大错也是因为弟子而起,这天雷劫理应由弟子来承受!”

小青满足地弯起了眸子,她上前与小白并肩跪着,捏起她的手,精致妖冶的容貌令人心神动荡。

“姐姐,青儿好想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你,比许宣还要喜欢你。”

“我知道……”

尘封多年的秘密终于亲口道出,小青似乎刹那间明白了情为何物,只是有些遗憾的是,这情劫她好像永远都渡不了。

因为她永不可能放下小白。

第一道天雷,劈在了小青的腿上,修长双腿顿时消散,换作一条长长的蛇尾。

小青惨白了脸色,冷汗瞬间冒出,她脸上仍旧挂着笑,她不想姐姐最后记得的,是自己狼狈的模样,于是她伸手,抱紧了小白的肩头,颤抖的唇在她耳边轻轻擦过。

“姐姐,莫看。”

小白嗤笑一声,紧紧扣住小青的纤腰,听话地阖上双眼,一滴灼泪烫在小青肩头,“我不答应,你休想抛下我。”

这世间能够无条件包容她所有任性的人,好像只有小青。

可她却忘了她爱青儿这件事,忘了那么久,五百年,一千年,她伤了青儿多少次都已数不清,她的罪孽两道天雷也难以赎清。

第二道天雷劈下,小青松了一口气,坦然自若地闭上眼,小白似乎在她耳边也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楚,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而自己只是被小白按住了头,趴在了她怀里。

小白用自己的后背挡下两道天雷,小青挣扎着从小白怀里抬起头,看到她蓝眸獠牙的狰狞模样,仍然觉得世上再不会有比她更漂亮的妖了。

她想起来了,方才小白说的是:“是生是死,姐姐陪你。”

小白只差一步便能得道升仙,是以天雷如今对她来说远没有普通妖精那般危及性命,却也让她元气大伤,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去,她喘息着缓了好一会儿,仍旧不能将半妖状态收回去。

“小青,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她的眼睛湛蓝清透,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绵绵深情。

小青以为自己被天雷劈死了,不然怎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定然是做梦了,既然是梦,那就让她放肆一回,“没有。”

“那我现在说,姐姐喜欢你。”

“像你喜欢姐姐一样的那种。”

这梦真好,可别醒了罢,小青想。

可是呼吸忽然被馥郁冷香侵占,撞上来的唇瓣是如出一辙的冰凉,下唇被尖利的獠牙轻轻咬住时,小青猛然睁眼,惊讶地瞧着覆在自己身上的人儿,忘记反应。

她本生得比小白妖媚许多,幸得一双剑眉平添几分英气,这会儿被小白噙住双唇,睁着大眼茫然无措,我见犹怜。

小白勾过小青,将她贴向自己,平日里总平淡无波若古井般沉静的眸子闪烁着些危险的光芒,小青从未见过她这般勾人的模样,下意识张了张口回抱住她,生怕这人是假的,一不留神再溜走了。

小青冷,她也冷。

可是小青终究用她那颗比任何人都热的赤子之心暖化了小白。

后来很多年之后,小白告诉小青。

“其实你不必暖,姐姐早已对你……”

“图谋不轨。”

————————

人间不直的,青白也不直的。

整理了一下合并过来,一口气看完会不会比较爽一点?

第七章

顾晓梦只是做个样子,掐在李宁玉脖子的的手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后更是立马松了开来。

顾晓梦转头看了一眼房门随后向跌在地上的人伸出了手。

李宁玉抬手回握住顾晓梦,借着顾晓梦的力道站起身后并没有急着去开门,反而是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顾晓梦不知道李宁玉这是什么有意思,又怕屋内没有动静会引人怀疑,急忙又扯了个盘子摔到地上。

“我告诉你,李宁玉!就算我死在裘庄!等你出去之后我爸第一个弄死你!你也别想活!”

李宁玉看着对面龙川肥原房间的动静,能清楚的看见,有一个士兵跑进了龙川肥的屋子。

这个速度,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快。

“大佐。”

龙川...

龙川肥原看着站在眼前的士兵,将手中李宁玉的档案放回桌上,开口道

“查出什么来了。”

士兵低了一下头

“回大佐,根据邻居的供词,何剪烛是在四天前离开的出租屋,那天正巧是王处长派人盯紧老鳖的那天,根据那天那些人的供词,何剪烛也出现在了早点铺。”

龙川肥原点了点头似乎是意料之中。

“那么,就是说,黄雀传递的情报无误,彻底能确认,何剪烛就是老汉了。”

士兵点了头随后继续说道

“但是那天,李上校和顾上尉,也出现在了早点铺子,并且,李上校和顾上尉还和何剪烛一起吃了早饭。”

一起吃了饭?

龙川肥原听到这后眯了眯眼,眼前又突然一亮,又是这两个女人。

“李宁玉和顾晓梦?”

“是。”

士兵随后继续开口道

“而且据那些人说,是顾上尉主动要求和何剪烛一起吃饭的。”

李宁玉眸子沉了沉抬手将自己的衣服扣子扯掉了几颗,衣衫有些凌乱的走到顾晓梦旁边,压低声音说了句

“保护好自己。”

随后便重新抓起顾晓梦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

外面开始传来撞门的声音。

“记住我交给你的事情,我相信你,我也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吴志国冲进来后一把将顾晓梦的手从李宁玉脖子上扯开。

李宁玉顺势捂住脖子喘息了一会儿,弯腰盯着顾晓梦看。

顾晓梦看见眼前的场景,冷切一声。

“狗男女。”

说完后便感觉自己手臂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身体也因为这次的扯动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秒,一把飞刀从面前划过。

顾晓梦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扯她的王田香,又抬头去看吴志国。

而此刻吴志国也满脸的杀气看着顾晓梦。

王田香看见眼前的景象,咽了咽唾沫,将顾晓梦护在身后随后看了一眼吴志国身后的李宁玉,开口道

“李上校,顾上尉,跟我到大佐屋里走一趟吧。”

顾晓梦冷眼看着李宁玉,最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房间。

李宁玉看着她离开房间后扶了下自己的衣领,此刻领口的盘扣已经被扯掉,李宁玉直起身子对着王田香开口道

“王处长总允许我换件衣服吧。”

王田香做了个请的手势

“自然。”

说完后便退出了房间,金生火和白小年等人也退了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李宁玉和吴志国两人。

一旁站着的吴志国似乎对李宁玉的行为有所猜测,眉头紧皱着贴近了李宁玉,嘴唇贴到她耳边。

“不要做傻事。”

李宁玉面上并无波澜直视着前方,开口道

“我不知道吴大队在说什么,我要换衣服了,还请吴大队先出去。”

说完后李宁玉才转过头去看吴志国。

吴志国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刚打算要离开,又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李宁玉眉头略有松动,吴志国不再说话离开了房间。

“顾上尉,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李宁玉,那吴大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顾晓梦并不理他只是抱臂站在走廊,毕竟她现在心里乱的很,即使想要搭理王田香也听不进去他都说了什么。

王田香见顾晓梦不理自己难得的不自讨没趣,撇了撇嘴也站到一旁。

半响过后顾晓梦回身,吴志国从里面走了出来,李宁玉的身影也停在后面。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李宁玉的背影消失了。

顾晓梦眸子沉了沉。

等李宁玉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那身军装,将房间反手关好,并没多看顾晓梦一眼,径直向楼梯走去。

从东楼到西楼的距离并不长,但竟然短到顾晓梦来不及想清楚李宁玉到底要做什么。

一股莫名的慌张在顾晓梦心头摇荡。

李宁玉走在前面,王田香在中间,顾晓梦跟在后面。

等到了龙川肥原房间的时候,之前李宁玉看见的那个士兵已经离开了,王田香将她们两个送来后也就离开了。

龙川肥原见她们两个进来,完全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坐到沙发上,都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互不相靠。

龙川肥原看着眼前的景象细细打量,越发觉得有趣,,叹了口气,开口道

“女人啊,果然是看不透的生物。”

随后看似有些可惜的靠在身后的办公桌上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说道

“瞧瞧,昨天还如胶似漆,怎么今天就闹得这么不愉快。”

顾晓梦闻言冷哼了一声,似乎是要将心中藏不住的怒火和不满表达出来,嘲讽般的开口道

“不知道大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说完后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宁玉,继续开口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龙川肥原笑了笑,转头看向李宁玉

“李上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宁玉抿了抿唇,语气还是毫无起伏,开口道

“我和顾上尉只是工作关系,本就没有有什么将心比心,明月沟渠之说。”

龙川肥原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半响,又开口道

“那依照李上校的意思,李上校和顾上尉并不熟了?”

李宁玉闻言微笑了下看着龙川肥原,开口道

龙川肥原抬手摸了摸胡子装作有些苦恼的开口道

“可我怎么听说,李上校和顾上尉之前还一起吃过早餐。而且,还是在,顾上尉还没到司令部之前。”

听完龙川肥原的话后顾晓梦心中一沉,眼神也跟着晃了晃。

龙川肥原注意到她的变化,转头去看李宁玉,李宁玉脸色也不好。

龙川肥原又笑了下

“二位女士不必紧张。”

随后视线锁定在李宁玉身上,继续说道

“看起来,不熟,是李上校在骗我的了。”

李宁玉脸色恢复如常,笑了下,看向龙川肥原,开口道

“我和顾上尉一同从密码船上下来,顾上尉又即将进入情报科,我们一起吃饭,也未尝不可啊。”

龙川肥原点了点头随意扫了一眼沙发上的两个女人

“那么请李上校和顾上尉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和何剪烛一起吃饭,为什么,吃饭当天,何剪烛便失踪了。”

二人同时沉默不语。

半响后李宁玉开口

“是我约顾上尉去吃的早饭。”

龙川肥原走到李宁玉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李宁玉顿了顿又继续开口道

“也是我要进的那间铺子。”

李宁玉的声音犹如一道闷雷般打了下来,顾晓梦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僵硬的转过头去看着李宁玉

“我请你吃早餐,我们出去吃”

“玉姐,走,我们去这家吧。”

自己的这两句话此刻仿佛录音一般一直回荡在自己脑子里。

龙川肥原对于李宁玉的回答一笑

“看来,你们的培养课基础教的很不错,知道一旦暴露就不要垂死挣扎。”

李宁玉回了龙川肥原一个淡笑,抬头直视着龙川肥原的眼睛,开口道

“大佐,这是确认我就是老鬼了?”

龙川肥原笑而不答,李宁玉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

“清者自清,如果大佐只是因为一顿饭就认定凶手,那么,特务机关,也不过如此。”

龙川肥原后退了一步

“你瞧瞧,李上校你又在激怒我了,可是李上校,你之前说,你和顾上尉不熟,那么为什么又会主动约顾上尉去吃早饭,这不太矛盾了吗,除非...”

“除非我想让她做替罪羊。”

龙川肥原脸上的笑意更甚

“李上校抢答的漂亮。”

李宁玉站起身来直视着龙川肥原,开口道

“如果我是老鬼,我现在应该想方设法的隐瞒事实,而不是主动承认,大佐,不是吗。”

龙川肥原看向一旁的顾晓梦,摇了摇头

“不,也许,你又在和我兜圈子,又在试图扰乱我,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吗。”

随后龙川肥原向前走了几步

“李上校,你可太有意思了,我已经等不及要从你身上,知道,更多的消息了。”

趁着这个空档,顾晓梦抬头死死的盯着李宁玉,她终于明白李宁玉为什么要扯掉在自己的扣子,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要换上军装,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和自己说一句保护好自己这样的话。

终于明白那些自己都能听出来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话,会从这个天才口中说出来。

她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她是故意的,故意替自己洗脱嫌疑,故意将所有矛盾点都引到自己身上。

“通知王处长,马上过来一趟。”

“快到晚上了,顾上尉回去早些休息吧。”

说完后抬手示意门外的士兵,两个士兵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送顾上尉回去休息。”

虽然得到了暂时的释令顾晓梦此刻的心跳却更加快,她不敢去看李宁玉,她怕稍微一点不慎就会对李宁玉的计划造成影响,默默咬紧了下唇。

密码船那次她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她既然有了计划,那也一定可以的吧,既然她都将后面的路铺好了,她就一定有把握吧。

龙川肥原饶有所思的看着往外走的顾晓梦。

见顾晓梦走后,龙川肥原又向前几步靠近李宁玉

“我也很想知道,李上校三番五次的保护顾上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说完后在李宁玉肩头轻拍了两下

“李上校,我们,刑讯室见。”

顾晓梦回到房间后几乎跌坐到了沙发上,不停的深着呼吸,想要试图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从口袋里将那个玻璃瓶掏了出来。

李宁玉这个疯子,如果那个她说的戴草帽的男人没来,那会发生什么。

这个疯子。

心中不免一阵阵担忧,紧紧攥着那个玻璃瓶。

扬了扬手似乎想要将那个瓶子摔到地上,但是李宁玉那张清秀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明明是自己要去吃的早饭,明明是自己要去的那间铺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扛下来。

她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绑在刑架上了,李宁玉抓住绑着手腕的两条铁链,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前方的龙川肥原。

龙川肥原此刻手上多了一副雪白的手套,有些可惜的看着李宁玉,随后向前两步走上圆台,开口道

“像李上校这样标致的美人,若是用上那些肮脏的手段还真是可惜。”

说完后又向前走了两步,继续说道

“中国有句古诗,叫,焚琴煮鹤从来有,怜香惜玉几个知,李上校,我不愿做那个焚琴煮鹤的人,我也不相信以你这样的天才,会蠢到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穿着司令部的军服,在如此暴露的目标之下,还要强行接头,所以,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包庇顾晓梦,或者顾晓梦到对有什么秘密,只要你实话告诉我,我便放你出去,别说是刑讯室,裘庄都可以。”

李宁玉冷笑了下,别过脸去不看龙川肥原,脑中却快速捕捉着龙川肥原话中的信息。

看来她推断的没错,那群人就是监视老鳖的,所以,何剪烛的暴露至少在她和顾晓梦吃早饭之后的一天。

那么自己在前一天就算和何剪烛见过面,又怎么可能在龙川肥原执行计划之前,未卜先知这一消息,提前传递。

所以,龙川肥原现在不过在诈自己而已。

或者说,她可以引导龙川肥原,既然未卜先知不可能,那就是风声泄露,是黄雀,或者其他人,传递给了老汉的消息,还将她们二人推下水。

这样就可以让龙川肥原以为黄雀是双面间谍,或者,王田香?执行抓捕的人是他,他没抓到人但是他是第一个接到命令的,是不是也可以引导龙川肥原怀疑是他通报了消息。

而那些人又有那些符合祖籍杭州的情报线,到时候掌握了所有消息,又有了充足的证据,铲除黄雀轻而易举。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因为,一旦打草惊蛇那么黄雀的信息恐怕马上就会被封锁,甚至会被敌方保护起来,如此来看,那么自己就更不好顺藤摸瓜。

李宁玉眸子沉了沉,开口道

“这天下确实没有一个间谍会蠢到在监视者面前传递情报,所以,这就可以证明,我并不是大佐所找的老鬼,同样,顾晓梦也不会,只是简单偶遇,吃个饭,何来包庇之说,大佐怕不是已经急昏了头。”

龙川肥原不恼反而笑了一下。

“李上校果然伶牙俐齿,但,李上校又如何解释,为什么明明不想接触顾晓梦却还要和她一起吃饭呢。”

李宁玉嘲讽般笑了下

“有时候一起吃饭并不是代表着要交朋友,这几天大佐在餐桌上对我们的试探,还少吗。”

龙川肥原点了点头,有些惋惜的看着李宁玉

“我本来不愿意这样对李上校这样标致的美人,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不采取些特殊手段,恐怕李上校是不会对我说半个字。”

龙川肥原又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也对,如果只是单纯的在这站上几个小时,确实没有什么。”

随后对着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李宁玉的手臂随着铁链的升高被拉起,挽起来的白衬衫袖口也随之向下掉了些。

龙川肥原从圆台上走了下去,将桌上的皮鞭拿起来递给了王田香

“请吧,王处长。”

此时龙川肥原看向王田香的眼神也叫人琢磨不透,

王田香看着龙川肥原的眼睛,心中一沉,接过皮鞭后心中更是猛沉了一下,莫名想起了顾晓梦那副护犊子的样。

看样子这两个女人并不是真的撕破了脸,而是在互相掩护。

那如果他今天把李宁玉打坏了,如果李宁玉不是老鬼,那出了这裘庄,顾晓梦怕不是要把自己大卸八块。

龙川肥原在身旁许是看出了王田香的担心,又也许是觉出了别的什么,对着王田香阴沉一笑,继续开口道

“王处长要知道,只有同伴才不会对同伴,下重手,而一个刑讯者,不会。”

龙川肥原的声音犹如幽灵一般,王田香身上的汗毛瞬间便立了起来。

心里暗骂了一声娘,只能握住鞭子硬着头皮往圆台上走,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交给一旁的士兵,又将自己外套松了两颗纽扣,颠了颠手中的鞭子。对着李宁玉开口道

“李上校,职责所在,得罪了。”

龙川肥原背对着圆台,只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皮鞭打在身上的声音,还有轻微的铁链声,龙川肥原似乎感觉到了鞭子抽在身上的剧痛,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宁玉在不久前也设想过这特务处的鞭子打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但现在她意识到,那些想象总是不会有真切的感受来的实际。

疼,皮肉瞬间撕裂的感觉仿佛透过冰凉的牛皮传到血液里,深入骨髓。

而体内温热的血尽力去试图温暖那股冰凉,可是下一秒那股冰凉就被抽离,只剩下难忍的剧痛,

只是一鞭下去就已经让她咬紧了牙关,额上渗出细汗来,微曲的双臂轻晃了一下随后紧紧抓住了铁链,看来王田香这刑讯的功夫名不虚传,看上去动作不大实际上力道全都揉在了鞭子里,只是一鞭下去,衬衫就已经渗出血来。肚子上被抽到的地方灼烧般的跳痛。

喉头不受控制的哽了一下。

王田香看着白衬衫上逐渐扩散的血迹,心里也慌了一拍。

压低声音对李宁玉说道

“李上校,就算你说了,龙川肥原暂时也不会对顾晓梦怎么样,你又何必受这个苦。”

李宁玉皱了下眉头紧抿这嘴唇以此来缓解那一鞭带来的疼痛,半响,长出了一口气

“本就不存在的事情,我不会说。”

王田香点了下头,向后退了几步,一连好几鞭打了过去。

许是为了打接下来的持久战,这几下并没有第一下那么狠。

疼痛来的突然又持续,李宁玉还没来得及咬住牙关一声极压抑的痛呼从唇中溢出。

即使是没有第一下的力道王田香的鞭子也并不好挨,他每落一鞭便会停几秒,落鞭的轻重也有不同,许是打一鞭下去,那块皮肉只是快速的肿起一条血棱子但也许下一鞭就会在下一处打的皮开肉绽,毫无规律可寻。

而且即使之前放轻了手只是肿起的地方也都有破皮出血的迹象,怕是再重复打下去又会裂开那些下了重手那样的血口子,白衬衫虽然还没有被抽破但已经血迹斑斑。

李宁玉此刻微微垂着头,身体微微前倾,已经满头的虚汗,明显是疼的不行但还死死的咬住牙不肯出声,每落一鞭王田香就能看见李宁玉的颤抖。

王田香心中有些不忍,又想起顾晓梦那张脸,要是真的如刚才自己所想,那么顾晓梦怕是要心疼死她这个玉姐了。同样也要恨死自己了。王田香也轻叹了一口气,将鞭子转向打在李宁玉背上。

一声闷响过后,刑架上的人又是一个颤抖,伴随着一声闷哼,一颗冷汗滴到地上。

李宁玉死死抓着铁链指节发白,她没想到会这么难熬,不消一刻钟便已经疼到脸色苍白满脸虚汗。

“停。”

终于在王田香在李宁玉背上又挥下交叠的的一鞭后龙川肥原发了话。

李宁玉抬眸,将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吐了出去,开始张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明显,在王田香退了一步后松开了紧握着的铁链,人也同时往下坠了坠。

一声闷哼被压在嗓子里。

龙川肥原转过身去打量着李宁玉身上的血迹,开口道

“李上校,你这又是何必呢。”

说完后抬手按在李宁玉左肩那处血印子上,拇指用力。

“呃...”

龙川肥原在力道发了狠,所以及时死死咬住了牙关李宁玉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龙川肥原盯着那块逐渐开始扩散的血迹满意的松了手,低头看了看白手套上的鲜血,继续说道

“如果李上校不愿意解释这个巧合的话,那我再给李上校另一个机会。”

“告诉我,为什么要保护顾晓梦啊,或者说顾晓梦为什么会主动和何剪烛一起吃饭,为什么会登上杂志封面,这一点,李科长就不怀疑吗?”

李宁玉冷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已经不比刚才,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意味。

“大佐,夜深了,您怕不是已经倦了才会说出这种笑话来。顾晓梦是顾船王的女儿,妄想攀附之人数不胜数,一个杂志主编,为了结识顾晓梦这样的人,叫顾晓梦去拍摄封面,二人相识,也不足为奇,当时早点铺的人多,找一个认识的人拼桌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明知道何剪烛有问题还要当中接头,那才是愚蠢,你觉得呢,大佐?”

龙川肥原点了点头

“李上校分析的很有道理,所以,李上校以为,顾上尉在这件事情上,并无嫌疑了?所以,李上校是不打算为自己曾经说过的,主动提出和顾上尉吃早餐和主动去那家铺子的嫌疑进行开脱了?所以,李上校还是一厢情愿的将所有矛头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随后龙川肥原略有深意的笑了,开口道

“看来,将心向明月的人,我看不是顾上尉,到底还是李上校啊。”

李宁玉嘲讽般的笑了下,开口道

“我问心无愧,自然不需开脱。别人的可疑之处并不成立,自然,我也不能诬告。”

龙川肥原又点了点头

李宁玉别过脸去,抿了下嘴唇,呼吸又乱了些,身上的伤口也一阵阵的泛疼,不知为何现在又猛地疼了起来,以至于疼痛让她额上又冒出一层汗来。

李宁玉喉头哽了一下,伴随着一声破碎的闷哼将疼痛勉强压了下去,开口道

“大佐说笑了,我又怎么会知道早点铺里有人暗中监听,我又怎么确定,那间铺子里只有何剪烛一人同顾上尉认识,既然我不知道,不确定,那么大佐的推断就不会成立不是吗。”

“不不不,李上校,一个优秀的间谍永远会给自己留下一万条可以全身而退的方式,就算是简单的接头,就算是确定安全的情况下,也会给你自己留下退路,留下备用方案。”

李宁玉蓦的笑出声来。

龙川肥原见状脸上涌出了些怒色,开口道

“李上校笑什么。”

李宁玉转头看着龙川肥原,又笑了下,开口道

“我是笑,大佐,前一秒还在说我保护顾上尉,将心向明月,下一秒就说我想拉她作替罪羊,大佐你不觉的你的话很可笑吗?”

龙川肥原眯了眯眼,冷笑,音调低了些,开口道

“妄想激怒我的话,我劝李上校还是少说些,不如,给自己留些力气吧。”

随后将手上沾了血迹的手套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是我军部的饭没让王处长吃饱吗,怎么王处长这手上的力道还不如弹评弹的演员。”

皮鞭呼啸的声音伴着闷响。

李宁玉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抓紧了铁链,因为身上不停传来的阵阵剧痛无力支撑,只能将头垂下去。

衬衫在王田香的又一鞭过后,经不住这力道,撕开一道口子,里面的伤口展露出来,还在往外渗着血。

今夜注定不能好过,包括东楼那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人。

第四章

夜早就已经深了,可顾晓梦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因为,此刻李宁玉就睡在自己枕边。

许是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夜里的气温照比白天的时候低了许多。

顾晓梦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同时又把自己向下窜了窜,好让自己整个身体可以钻进被子,同时将李宁玉身上的被子也拉到了胸口。

她们两个现在盖着的同一床被子,所以,顾晓梦的任何挪动都能感觉到那边传来的热气和李宁玉身上独特的阵阵冷香。

房间里关了灯,这种黑暗的气氛更加让人神经紧绷,心中被一种莫名的冲动蛊惑着。

顾晓梦极慢的向李宁玉那边挪过去,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和人这样睡在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的经历了。

透过夜色,顾晓梦仔细观察着李宁玉的轮廓,...

透过夜色,顾晓梦仔细观察着李宁玉的轮廓,此刻李宁玉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

心中痒痒的。

应该是李宁玉吃了药之后就开始出汗。

想起她睡前吓人的体温,顾晓梦在被子中寻到李宁玉的手,此刻她掌心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想必是已经开始退烧了,此刻睡得正熟,放心之余顾晓梦便更加大胆起来。

放肆的盯着枕边的人,夜深人静便容易多想。

想起今天傍晚的时候触碰到她嘴唇的那一刻。

软软的,温温热热,那触感到现在她也没忘,这样的嘴唇,不知道吻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会不会和密斯赵做的布丁一样,会不会和摸起来一样,软软,嫩嫩的。

顾晓梦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心里有了这个疯念头后便撑起了些身体,伏下身去。

心跳骤然加速。

此刻顾晓梦正撑在连李宁玉身上,随着越发的靠近,李宁玉与生俱来的冷香因为她体温的升高此刻在空气中挥散的更加明显。

顾晓梦着魔般看着她的嘴唇,又将头往下压了压。

双唇的接触,犹如触电一般,好像比,密斯赵做的布丁,口感还要好。

喉头一哽。

等一下,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像是触电一样,麻木感瞬间传遍全身。

意识到不对劲后顾晓梦从床上弹起,连带着被子也一起掀开了。

原本熟睡的人因为被子的剥离嘤咛了一声,有些不满的蜷了蜷身子,然后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在黑暗中看的不是那么清明。

又眨了几下眼,看着一脸见了鬼似的顾晓梦,李宁玉下意识抬手抹了一下头上的汗,随后又磕了磕眼,开口道

“顾上尉,怎么了。”

许是因为没睡醒,李宁玉的声音没有往常的冷漠,倒是柔柔的有些可爱,传进了顾晓梦耳朵里无疑又变成了致命的诱惑,这让她开始想要更深的去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想要探寻她更多冰冷外壳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顾晓梦正在胡思乱想并没有给李宁玉回话,李宁玉因为困意也懒得纠结,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但因为被子的离开,突然又感觉到了冷,将自己缩的更紧了些。

见她缩紧的身子顾晓梦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将自己带起来的被子从自己身上扯下来重新给李宁玉盖好。

“没事,就是有些渴,我...我起来喝水。”

李宁玉嗯了一声,困意又上来了,闭上眼睛。

顾晓梦抿了抿唇见李宁玉快速睡着之后又轻轻掀开被子,躺了回去。

早晨六点多的时候顾晓梦睁开了眼睛,而此时的李宁玉洗漱完毕坐在床边了。

顾晓梦见状也不好意思贪睡,掀开被子向李宁玉那边蹭了蹭,坐起来后抬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确认已经完全退烧了。

“玉姐,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说完后便又躺了下去。

李宁玉回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

“顾上尉明天才去司令部报道,我可不一样,我今天就要去上班了。”

顾晓梦再次坐起身来看着李宁玉,开口道

“你请一天假不就好了,你病才刚好。”

李宁玉看了一眼顾晓梦,开口道

“大小姐,在密码船上已经耽搁了那么多天,要是再请一天假,情报科的文件只怕要堆到顾小姐府上了。”

顾晓梦眸子转了转,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最终视线落到李宁玉脸上,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此情此景就好像是一个很普通不过的早晨,并不是因为昨天的意外才导致的结局,而且李宁玉起床后的样子,自己睁开眼就看见李宁玉的时候,让自己感觉很安心,很幸福,自己莫名喜欢这样的情景。

顾晓梦有些期待的看向李宁玉,开口道

“那,那玉姐你等等我,我请你吃早餐,我们出去吃。”

李宁玉板着脸看着她,好像丝毫没有被她所打动,开口道

“不必了,我还要回家换衣服,来不及了。”

顾晓梦这次并不反驳只是快速起身从自己衣柜里将军装翻了出来塞到了李宁玉手上,生怕她回绝自己似的塞完便将手缩到了背后,开口道

“玉姐,你先穿我的,反正上校的军衔还没发下来,都一样的,等一下我们吃过早饭你直接去上班就好了。”

飞快的说完后不给李宁玉反驳的机会直接钻进了洗浴室。

许是出于想要快速接近李宁玉从而套到二代恩尼格玛机的构造图,许是昨天晚上那个鬼迷心窍的吻,总之她现在觉得李宁玉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就好像是毒药一般致命的诱惑着自己,让自己忍不住的靠近她,接近她。

生怕李宁玉提前溜走顾晓梦飞快的梳洗完毕,以至于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了些水珠。

随后笑了下,垂着眸子,继续开口道

“看来,顾上尉,很想吃这顿早饭。”

顾晓梦抬手擦了下脸上的水珠,一边向李宁玉那边靠过去一边开口道

“当然了,但是重要的不是早饭,是吃早饭的人。”

说完后对着李宁玉眨了下眼。

李宁玉又笑了下拉开椅子坐下。

“保证完成任务。”

不出所料,十分钟之后顾晓梦换好了洋裙站在李宁玉面前。

“走吧。”

清晨的空气中因为生火做饭带了些百姓家的烟火气,甚至将战争的血腥味都打散了不少,而且雨过之后今天的天气都格外的好,刚刚升起的太阳都有些刺眼。

阳光打在李宁玉的身上,仿佛这个女人生来就是这般耀眼。

顾晓梦是在光环中长大的人,身边的人也都会因为自己身上的光环被夺去了光彩,以至于顾晓梦这二十几年并没有觉得有谁能值得自己高看一眼,但李宁玉的出现仿佛打破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无可救药的吸引着自己。

跟在她身后的顾晓梦有好几次都有一种想要牵起她的手的冲动。

清晨的街边已经支起了许多的早点摊。

二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路过街道时难免会有掀开锅盖的水蒸气扑过来,顾晓梦走在街上突然被一阵扑鼻的香气吸引了过去,顺着源头找过去,是一家很普通的早点铺子。

李宁玉似乎有些意外,她本以为顾晓梦这种千金小姐是不屑于到这种地方吃饭的,看了一眼顾晓梦,随后视线转移到顾晓梦指着的那家早点铺子,向里面打量了一下。

又看见坐在里面看报纸的女人,眉头皱了皱。

何剪烛。

偶遇,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但是顾晓梦还在身边,如果说何剪烛现在已经被监视了,那么顾晓梦也会有被怀疑的危险。

思索间已经被顾晓梦拉了进去。

二人一路向里走。

何剪烛不经意的回头便看见了李宁玉,见到李宁玉后何剪烛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慌张,不过很快就被隐藏下去,二人装作不经意的对视了一眼。

李宁玉收回眼神。

但,路过何剪烛面前的桌子时,李宁玉手中的外套不经意的掉了下去。

何剪烛的视线也落到脚边的外套上。

因为李宁玉的停顿顾晓梦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李宁玉原本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掉了,顾晓梦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拉着她手腕不小心弄掉的,刚打算蹲下去帮李宁玉捡外套,结果一转身也看见了坐在那里的何剪烛。

她之前给何剪烛主编的佳媛拍过封面,二人自是熟识。

顾晓梦对着何剪烛笑了一下

“何主编,好巧。”

何剪烛也笑了下。

“顾小姐。”

顾晓梦将外套捡起来后四周张望了一下,好像没有空桌了,对着何剪烛又淡笑了下,开口道

“不知道何主编在不在意和我们拼个桌。”

这句话一出来便引起了旁边那桌人的注意,李宁玉余光扫了一眼那些人,很明显,是来盯着什么人的,看来龙川肥原已经采取了措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行动,所以,传递情报的事情耽搁不得。

但何剪烛似乎并没注意到异样,笑着对顾晓梦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早餐很快就被端上了桌,顾晓梦将放在桌边的粥端到了李宁玉面前,顺带将勺子放到了碗里。

何剪烛打量着顾晓梦,又瞥了一眼李宁玉,开口道

“顾小姐,这位是?”

顾晓梦哦了一声,开口道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佳媛杂志的主编,何剪烛,何主编。”

何剪烛对着李宁玉点了下头,李宁玉同样对着何剪烛点了下头。

就在何剪烛要将头低下去的时候。

李宁玉的手抬了起来。

打完招呼之后李宁玉将原本放在桌下手挪了上来,在自己耳垂上摸了几下。

何剪烛用余光看着,一共三下,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紧急撤退的暗号。

何剪烛心中一颤,随后便听顾晓梦继续说道

“这个呢,是李宁玉,李科长。”

二人再次对视,这次李宁玉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不过半分钟之后李宁玉就明白了为什么何剪烛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后面出现了一个收餐具的人,带着破旧的草帽,老鳖。

这次怕不是老鳖和老汉的一次秘密接头。

此时的老鳖应该还没有叛变,不过看旁边那桌人的样子,似乎是已经注意到了老鳖的身份,想要试探老鳖,从而找到突破口。

但老鳖并不知道李宁玉就是老鬼,刚想要走过来的时候便停住了脚步,许是看到了李宁玉身上的制服便没敢走过来。

之后一切如常,李宁玉一直低头吃饭,顾晓梦时不时给她夹些菜。

这次的偶遇何剪烛算是接收到了李宁玉的暗示,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不敢问什么,吃完东西后便起身打算离开。

何剪烛走后李宁玉余光瞥向旁边那桌人,旁边那桌人并没有着急离开,李宁玉的心暂时放松了些,所以说这些人是来试探老鳖而不是老汉的,他们还并不知道何剪烛的真实身份。

李宁玉手中的勺子在碗中搅了几下,顾晓梦先开口了

“玉姐,你就不好奇我和何主编是怎么认识的吗?”

李宁玉闻言挑了下眉,开口道

“顾小姐是苏杭船王的千金,想要攀附的人自然数不过来,认识顾小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顾晓梦听过后看着李宁玉,又说道

“可是我不喜欢那些人,我偏偏喜欢那种对我爱答不理,视而不见的人。”

李宁玉低头喝了口粥,似乎知道顾晓梦等一下张嘴要说什么便也不吭声。

果然顾晓梦又凑得近了些,贴近李宁玉开口道

“比如说,你。”

顾晓梦说的这话引人遐想,李宁玉倒是满不在乎,毕竟这种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了,又喝了一口粥之后面无表情的拿起放到一旁的外套,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顾小姐现在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说完后便抬腿要走。

顾晓梦看着她的背影笑的更深了

李宁玉转身抱住胳膊略微歪了下头,嘴角含笑的看着顾晓梦,开口道

“我们本身就不是很熟,而且,下船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叫我李上校。”

顾晓梦笑着点点头

“是,李上校。那李上校现在去工作,我呢,就回家补个回笼觉,我们就明天再见了。”

顾晓梦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走到李宁玉面前时停了下来。

转过身,抬手给她理了理衬衫的领子,这次李宁玉倒是有些没有料到,就在李宁玉还抱着外套站在原地时顾晓梦就已经走出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李宁玉。

“对了,李上校,你的衣服还在我家,改天,照片,衣服,雨伞,我一同给你送过去。”

李宁玉闻言微微转过身去,看着顾晓梦的背影不置可否的一笑。

“李上校!”

白小年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来,李宁玉转过身去看着他,难得的也笑了下,开口道

“白秘书,有何公干。”

白小年的视线落到李宁玉领口的军衔上。

李宁玉还没晋升之前的军衔是少校,如今升到了上校衔,可这肩上顶着的却是少尉的军衔,还碰巧这军衔是顾晓梦没升上尉之前的,这身上的衣服是谁的似乎,不言而喻。

白小年将视线挪了回去,笑着看向李宁玉,李宁玉似乎也察觉到了白小年在看着自己的军衔,这个人精恐怕一眼便能看出来自己身上的军装是顾晓梦的,干咳了一声,开口道

“白秘书?”

白小年将手中的盒子递到李宁玉面前,开口道

“这不,刚刚去了趟内务处,看见李上校的军衔还没领,便顺路捎过来了。”

李宁玉将白小年手中的盒子接过来点了点头

“多谢。”

随后不给白小年再说话的机会转身便离开了原地。

白小年虽然没来得及将金圣贤的事情告诉李宁玉但也不方便再追上去,毕竟现在李宁玉身上的军装可是要比金圣贤的事情有趣多了,看着李宁玉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眯了下眼睛,随后看向一旁的赵小曼,脸上的笑意更深

“小曼,这头发是在大世界做的吧。”

听到白小年的话后赵小曼拿起桌上的照了照头发,开口道

“就你眼尖。”

白小年叹了口气

“漂亮,可惜啊,这情报科马上要有朵新花加入喽。”

说完后便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今夜是最后一个平安夜了,从明天开始,顾晓梦将会进入司令部,新一轮的裘庄捉鬼将要正式开启。

外面的风刮的人正舒服,正适合睡觉,窗户并没有关上,但李宁玉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许久不能入眠。

“你把那个人特意带回来,是想要做什么。”

潘汉卿的声音在夜色中衬的更加深沉了些。

李宁玉想起那日顾晓梦维护自己的样子,笑了下,开口道

“她叫顾晓梦,是顾民章的女儿。”

潘汉卿微微起身隔着床中间的帘子看向李宁玉

“顾民章?”

李宁玉嗯了声继续说道

“就是苏杭船王,顾民章。”

说完后李宁玉坐起身来将床中间的帘子拉开了些,看着潘汉卿认真说道

“我将她带回来,为的就是告诉你,我相信她,而且,如果以后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你找到顾民章,帮我,保护她,帮助她。”

听到李宁玉这番话后,潘汉卿左耳不受控制的动了动随后看向李宁玉。

同为间谍又是血亲,他能感觉到李宁玉现在似乎陷入了危险之中,皱了皱眉,开口道

“有危险,你应该走的,不用管我。”

李宁玉摇了摇头,又躺了下去。

“我不能走,我也走不了了。”

随后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哥,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看见李宁玉眼中的无奈,潘汉卿心中猛地一沉,张开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伸手到李宁玉头上轻抚了两下,沉了沉才开口道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李宁玉嗯了声闭上眼睛。

潘汉卿也无奈的长出了口气看着李宁玉的脸最终还是将帘子拉上也躺了回去。

沉默半响过后,李宁玉又开口道

“过两天,让刘妈走吧,工钱我放到抽屉里了。”

潘汉卿嗯了声见李宁玉不再说话便也不再开口。

一夜无眠,第二天李宁玉早早的便起了身,此时手上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掌心的血痂已经开始慢慢脱落,李宁玉将绷带解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床头柜上。

换好衣物准备出门时,潘汉卿还没醒。

或者说,还没睡。

李宁玉出门时也只是看了一眼潘汉卿便离开了。

上班的路上特意绕了些弯路,绕到何剪烛家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向上看了一眼。

紧闭的窗帘,窗台上的那盆金菊,这种种迹象和暗号都代表着已经撤离,李宁玉稍微放心了些,在转角处正好碰上了卖报的小报童,买了份报纸后便去了司令部。

因为要去报道,顾晓梦今日特意早些起床,本来是想先去看看李宁玉顺便将衣服先还给她,但是因为来的太早了以至于到司令部的时候李宁玉还没来。

不远处处长办公室的门似乎是开得,顾晓梦颠了颠手中的盒子,转头向处长办公室走。

金生火正坐在椅子上,手中还像往常一样夹着一根雪茄,见顾晓梦进来金生火似乎并不吃惊,将雪茄熄灭,开口道

“来的够早啊晓梦。”

顾晓梦笑了下,回身关上办公室的门,走过去后将手中的小盒子放到金生火面前,开口道

“我回家之后和爸爸提到了金处长,这是爸爸的谢礼,爸爸很感谢金处长对我的救命之恩,爸爸还说改日一定请金处长到家里坐坐。”

金生火闻言打开那只小盒子,是那对精致的豹头袖口。

二人一番寒暄后袖口还是送还给了顾晓梦手中。

最终金生火看着顾晓梦,开口道

“言归正传吧,今天报了到就该给你分配工作了。机要处一共三个科室,情报科,科长李宁玉,主管情报破译,电讯科,科长刘子栋,主管电台侦查,还有就是资料室,专门养小姐,太太的地方,说罢,你想去哪?”

顾晓梦看着笑眯眯的金生火,脑中快速闪过前天晚上那个疯狂的举动,仿佛李宁玉嘴唇上的的甜味还被藏在舌尖上。

想起这些顾晓梦的眸子有些发光,仿佛是在黑暗中已经盯准猎物的猎豹

“当然是情报科了。”

金生火似乎对顾晓梦的回答并不意外,开口道

“李宁玉那?怎么,你吃得住她的脾气?”

顾晓梦也笑了,开口道

“我倒是觉得李科长她,很有意思。”

说完后便对着金生火微微鞠了一躬,继续开口道

“既然这样,那么我就先去找李科长报道了。”

金生火点了点头,但是,等顾晓梦走到门前时后面又传来金生火的声音。

“想想清楚,情报科就是一条密码船,如果去了那里,每天,不,是每时每刻你都在那条船上,不死,亦不能超生。”

顾晓梦微微转过身来对着金生火一笑,开口道

“诚如我愿。”

从金生火那边出来后顾晓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确认没问题后,便将先前放在一旁的袋子提了起来往李宁玉办公室走。

李宁玉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一路上顾晓梦都在四处打量。

这时科室的门被推开了,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手里捧着文件。

赵小曼看了顾晓梦一眼后便往李宁玉办公室的方向走,顾晓梦见状急忙跟在后面。

走到门前时赵小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想起昨天白小年的话。

难道白秘书昨天说的花,就是她?

赵小曼将视线收回来,便抬手敲了办公室的门。

李宁玉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

“进。”

赵小曼推开门后将手中的文件递到李宁玉面前

“科长,316号电文已译出。”

李宁玉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赵小曼但是很快就被后面的顾晓梦吸引了视线。

顾晓梦此刻也笑着看向李宁玉

李宁玉垂了垂眸子,转而又看向赵小曼,开口道

“先放在这里吧,如果有问题我再找你。”

李宁玉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但赵小曼似乎是对于李宁玉的反应有些吃惊,不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两声便退出了办公室。

赵小曼走后顾晓梦将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笑嘻嘻的开口

“玉姐,衣服干了,我给你送过来。”

李宁玉嗯了声随后望向还开着的办公室门。

顾晓梦也顺着李宁玉的视线望过去,见到还开着的办公室门便走过去将门关上。

关上后又跑了回来,继续说道

“玉姐,怎么样,你病好些了吗。”

李宁玉没理她这句话只是自顾自的掀开面前的文件夹,随后开口道

“为什么要来情报科。”

顾晓梦笑容逐渐散去,换成一脸认真,直勾勾的看着李宁玉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玉姐你了。”

李宁玉将文件放下转而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顾晓梦,开口道

“叫李科长。”

顾晓梦突然站起身来

“是,科长。”

李宁玉唇边不自觉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是李科长。”

“是,李科长。”

随后顾晓梦突然俯身过去贴近李宁玉,开口道

“我知道李科长不想让我进情报科,也知道玉姐你,想要保护我,但是。”

顾晓梦又直起身来,开口道

“但是,金处长和我说,情报科就像是密码船,但是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整个机要处就像是密码船,就像玉姐你之前在密码船上说的,要想活下去,我就只能相信你。”

听了顾晓梦的话后,李宁玉眸子垂了垂,她虽然想要阻止顾晓梦进入情报科,但,顾晓梦现在确确实实还是军统的人,如果真的把她放到别处,那么别人会不会也会察觉她的身份,如果她被别人发现,恐怕没有人会替她隐瞒。

李宁玉心中不停的做着对比。

只是她并没有发觉,自己上一次是想要顾晓梦传递情报,而如今情报已经传递出去,自己这么迫切的保护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玉姐?”

听到顾晓梦的呼唤,李宁玉重新抬起头来,目视着前面,最终开口道

“叫科长。”

剧版风声同人

祝大家用餐愉快~

69

今日的晚餐只有李宁玉与吴志国两人,他们依旧坐在五人都在时,各自的座位上,而这只能显得这顿晚餐更加冷清。

这张桌子上的人,从金生火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席,他们勾心斗角过,激烈争吵过,亲密无间地配合过。他们是彼此最大的敌人,又是最默契的盟友。有时候他们自己都搞不清,彼此究竟是敌是友,而区分敌友的标准又是什么。

李宁玉兀自舀着碗里的汤,那碗里的汤已经没有丝毫的热气,却依旧不见她往自己...

李宁玉兀自舀着碗里的汤,那碗里的汤已经没有丝毫的热气,却依旧不见她往自己嘴里送过一口。

新来厨房帮工的是个十六七的小丫头,初来乍到有些摸不着头脑,给顾晓梦的位置上多摆了一套餐具,经人提醒才知道今天晚餐只有两人,正准备撤掉,隔壁很好看但是一直冷冰冰的女长官悠悠开了口:“吃完一起收吧。”

小丫头木讷地点了点头,退下去之前,忍不住又打量了两眼李宁玉,总觉得她的话里是有温度的,不像看上去那样难以接近,在她看来,这样穿军装的大人物很少会替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着想,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亲切感。

吴志国不懂,明明顾晓梦早上就是在这张餐桌上陷害李宁玉的,为何李宁玉此时比何剪烛出事那天晚上更加难过?蹙着的眉头一整天都没舒展开过,虽然她的脸上看不出来,可是吴志国那来自动物本能的嗅觉一向是最敏锐的,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

“我吃好了。”李宁玉不等吴志国开口,起身离席,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吴志国看着摆在李宁玉面前没被动过一下的菜,觉得有些事他必须搞清楚,索性今日龙川跟王田香的注意力都不在东楼,就连守备也比往日撤掉了两人,只在大门外留下了站岗的士兵,他随即也放下吃了一半的晚餐,跟着李宁玉上了楼。

李宁玉一路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才发现跟在后面的吴志国抵住了门板,李宁玉脸上讶异的神色只停留了一瞬,旋即放下了关门的手,并不打算阻拦吴志国,来到书桌前坐了下来。随手捏着自己的旧钢笔,就是以前顾晓梦向自己借过的那支。

“你到底是怎么了?”李宁玉反常得让吴志国愈加想不明白,质问道,“我跟了一路你都没发现,龙川已经确定顾晓梦就是老鬼,你不会在担心她吧?”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李宁玉偏头看向窗外,夜幕下的西楼,阴影显得更为可怖。

李宁玉的态度让吴志国察觉到了异样,狐疑地试探道:“顾晓梦真的是你们的同志?”

“你不需要知道。”

李宁玉迟疑了一瞬才谨慎地给出了答案,与方才的敷衍的态度大相径庭。

吴志国虽然搞不懂李宁玉,但也不是愚钝之人,他只是比起揣摩人心更喜欢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早上在被龙川的手下强制带回房间后,吴志国冷静下来以后马上发现了问题,如果顾晓梦真的是为陷害李宁玉,那晚上来阻拦自己,并将其中利害关系说与自己是为什么?但如果顾晓梦是在保护李宁玉,那样无懈可击的指控,未免下手有些太狠。

而李宁玉此时的反应,倒是帮吴志国解开了疑惑,他明白了那是李宁玉与顾晓梦设计的一个局。

吴志国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小圆桌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昨晚她来找过我,就在她被龙川带走之前。”吴志国看着李宁玉投过来的目光,补充道,“她让我相信她,说把何剪烛交给她,还说你从未向她隐瞒过自己的身份。”

“晓梦去找过你?!”

李宁玉脸上的表情终于表现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慌了,因为这件事,顾晓梦完全没向她提起过。

顾晓梦昨晚事无巨细地向她交代着自己的布局,包括今晚半夜顾民章很有可能放一把火,来确认那四具尸体中,有几个是她们五人的,她们有机会在狱中见面。包括她是如何交代顾民章,通过兴亚院的堺先生,把裘庄宝藏就是当年黑龙会筹措的那笔起义款的事捅给了日本内阁,又是如何挑起了汪精卫对军统的怀疑等等,可是唯独没向李宁玉说她去找过吴志国。

因为李宁玉以为顾晓梦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直接来找的她。

“晓梦跟你说把何剪烛交给她是什么意思?她给你说的计划是什么?”李宁玉愈发觉得不对劲,顾晓梦没理由在这件事上瞒着她,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没说计划,但是她从我这要走了白小年的氰化钾。”吴志国顿了顿,“那次我跟白小年在餐厅发生冲突,我拿走了他衣领下的氰化钾,被顾晓梦看到了。”

顾晓梦才入职没多久,她的那颗氰化钾应该没用过才对,又为什么要拿走白小年的那颗?要说两颗有什么不同的话,顾晓梦的那颗是南京国民政府给系统内部间谍配备的75毫克氰化钾,而白小年的那颗是日本特务机关配备的80毫克氰化钾,但是5毫克的差距并不会影响一个成年人在吞下以后10秒内就能死亡。

要杀死一个人一颗氰化钾已经足够,但是那天顾晓梦的态度,明显是怀疑龙川用何剪烛还活着来诈她们,而那晚顾晓梦回来以后也向李宁玉说明,审讯的时候她有试探过龙川,何剪烛应该是死了,再结合后来白小年的自杀,可以断定龙川那天就是在用何剪烛还活着诈老鬼的身份。

何剪烛已死,那顾晓梦多准备一颗氰化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宁玉反复思索着昨晚顾晓梦跟自己说过的话,她告诉自己的计划里,没有任何一个环节是需要用到氰化钾的。还有那天李宁玉无意发现顾晓梦藏起来的阿米巴菌,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计划中。

顾晓梦的这盘棋下得有多精妙李宁玉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论是一开始以一个旁观者角度围观,还是昨晚顾晓梦向李宁玉坦白一切以后,换李宁玉执子继续下这盘棋。一个人布局的风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顾晓梦的整个布局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赘余,又怎么会特意准备一个用不上的阿米巴菌?

还是说……顾晓梦问吴志国要走的那颗氰化钾,是她临时改变计划,替换掉原计划准备的阿米巴菌?

那阿米巴菌的作用又是什么?李宁玉那天在发现顾晓梦藏起来的阿米巴菌的时候就暗自吐槽过,气味这样明显的毒药,就算是下给别人也会被发现,如果不是用给别人,那只能是……用给自己?

但是,换成氰化钾的意义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顾晓梦到底是在担心审讯的时候发生什么,让她要放弃原本的求生机会选择速死?

李宁玉指尖此刻已经变得冰凉,双手互相捂着手指也无济于事,李宁玉不相信顾晓梦是那样脆弱会选择轻生的人,更何况她怎么能就这样抛下自己?

刹那间,李宁玉眼前又闪过几天前自己一开门,顾晓梦被担架抬回来的样子,以及顾晓梦从噩梦中彻底清醒以后,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玉姐,我睡着的时候……有说什么胡话吗?」

…………

「玉姐要不算了吧,现在洗了明天不一定能干,我明天还要穿呢。」

「我这不是明天一早肯定还要被龙川提去审,换了新衬衣也要脏的。」

将一切都串联起来的李宁玉,感觉脑内一声轰鸣,这些年她的大脑早已变成面临突发问题时,在做出感情反应之前,先条件反射般地想解决办法,可是此刻大脑却停在了那里。

李宁玉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她向顾晓梦询问shellshock的症状时,顾晓梦的回答总是闪烁其词,更是从来不肯跟自己讲那天她在审讯室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顾晓梦一定是在上次的审讯中意识到了什么,那个问题严重到顾晓梦自己也控制不了,才做出用氰化钾换下阿米巴菌的决定,甚至怕龙川收走外套阻止她的计划,另外又在衬衣里藏了一颗。

李宁玉觉得顾晓梦骗了自己,从她要走白小年的那颗氰化钾开始,就没想过让自己活过龙川的审讯。

而下一秒她终于意识到,顾晓梦从头到尾只是跟她承诺:她们会赢。

顾晓梦说,我们会赢,但是没讲赢的代价是,她会死。

70

半夜,躺在沙发上小憩的龙川被窗外嘈杂的呼喊声惊醒,他快步走到窗前望出去,远处的后山燃起了冲天的火光,连忙披上外套到楼外的空地上。

王田香已经在外面指挥下属们去山上救火。

“什么情况?”龙川系着外套的扣子问道。

“没敢叫消防队,先组织弟兄们上山救火,大佐你看要不先把李宁玉吴志国关起来?要不人手不够。”

龙川把领口的扣子系上以后点头说道:“李宁玉吴志国分开关,把李宁玉跟顾晓梦关在一起。”

王田香迟疑了一下,没明白龙川的用意。

“审了一天,顾晓梦一句话都没说,既然她是李宁玉咬出来的,就把她俩关在一起,顾晓梦的那间牢房之前不是装过监听吗?”龙川给王田香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心领神会。

“明白了大佐,您就是要看李宁玉会不会从顾晓梦嘴里套出来什么话,监听是上次给吴志国张祖荫准备的,一直没拆,一会儿我让守在牢房门口的兄弟离远点。可是咱们审了一天顾晓梦一个字都没说,李宁玉去了她就会说?”

王田香想到今天审到最后,顾晓梦眼神都空了,任他们问什么都不回答,不由得有些怀疑龙川的方法是否有效。

“王处长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龙川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李宁玉与吴志国被从东楼带了出来。按照龙川的吩咐分开关押,而吴志国的那间恰好是白小年之前住过的,因为是临时看管,墙上那个没来得及补的洞也没什么大问题。

铁门被带上,吴志国审视着四周的墙壁,看到墙上的那个洞他便明白了,这就是白小年自杀的那间牢房。

既然有机会来,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吴志国想起今天李宁玉最后对他说的话:顾晓梦不能死,只有她活着,才能扳倒龙川,扳倒龙川他们三个才能真正得救。

现在是三更半夜,窗外只能投进来隐隐的月光,不过吴志国的夜视能力非常好,依然不影响他寻找白小年可能留下的痕迹,白小年是今早天亮之前死的,所以这间牢房极有可能还没被清理过。

其实吴志国也并无把握,但是既然已经知道白小年不是老鬼,而龙川又一定要将他逼死,所以白小年肯定和他一样,知道了什么威胁到龙川的秘密,甚至那个秘密比吴志国还是裘庄的杀手时,亲眼目睹龙川闯入狼园更要命。

吴志国搜索到那根白小年用来吊死自己的下水管前,终于发现了一行隐隐约约的小字,分辨清楚以后,伸手在墙上抹了一把墙灰,覆盖了上去。

李宁玉一身睡衣,肩上只披了一件外套,被带到顾晓梦的牢房时,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被锁在墙根肮脏的单人床上,侧身冲外躺着,若不是眼睛还睁着能看出一丝生气,几乎要与这一片死寂的牢房融为一体,旁边突兀地摆着一张整洁的单人行军床,显然原本并不属于这间牢房,那是龙川替她临时准备的。

“为什么要将我跟她关在一起。”李宁玉强行稳住自己的声线,使得听上去不至于颤抖,出卖她因为眼前的一幕被绞到生疼的心。

“事出突然,还请李上校见谅,李上校若不愿跟顾上尉一间,就只能安排李上校跟吴大队一间,男女混居只怕是更不合适吧?”

龙川看李宁玉不再有异议,转身离开锁上了牢门,李宁玉透过门上的气窗看着门外的守备情况,意外离得很远,门口并没有士兵把守,而气窗的视角有限,门外也无法通过气窗看到躺在角落里的顾晓梦,李宁玉这才放心地走到顾晓梦的床前。

李宁玉从未见过顾晓梦如此憔悴的样子,这间牢房要比白小年的大上许多,房顶还加了电灯,灯泡的瓦数不大,但是足够李宁玉看清顾晓梦垂在床铺外沿的手腕上红褐色的勒痕,白净的颈上瘀青更是刺眼,李宁玉在顾晓梦的床头蹲下,视野已经变得模糊一片,而低头的一瞬间,一大颗眼泪从眼眶内滴落,砸在顾晓梦半蜷的指尖。

而如石膏像般一动不动的顾晓梦终于有反应了,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在李宁玉的脸上,就这样盯着李宁玉看了几分钟,好像才反应过来,这次眼前的玉姐,不再是幻觉。

幻觉里的玉姐是不会哭的,更不会有液体落在自己手背上。

李宁玉颤抖地双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就发现顾晓梦艰难地抬起手,然后用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勉强撑一个弧度,眼神里多了一丝的慰藉,冲着李宁玉微微点了点头。

她明白顾晓梦的意思,可是这样没有生机的顾晓梦,让李宁玉如何相信她没事?让她痴迷的这双世上最灵动的眼睛,何时连眼球动一动都变得如此迟钝?

没有啜泣声,但是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涌出,不出片刻李宁玉的脸上就已经布满泪痕,顾晓梦的眼神终于多了些许的生动,压在李宁玉唇上的手指想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却在注意到指尖上的污垢时停在了半空中,颤抖着往回缩。

李宁玉握住那只沾满灰尘的手,虔诚得像是捧着最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轻轻蹭着顾晓梦的手背。

狭小的铁窗外,人影憧憧,充斥着慌乱的脚步声,呐喊声。

她现在只想感激,感激上天没有那么残忍,感激她的小姑娘有等她来,感激顾晓梦还没吃下那颗80毫克的药丸。

这只手是她差点就要错过的,李宁玉再也不想放开。

李宁玉的到来似乎给顾晓梦带来了些许气力,顾晓梦在她的帮助下盘腿坐了起来,背靠在墙壁上,用手指缓慢地在李宁玉的手背上敲着摩斯密码。

李宁玉读懂顾晓梦敲在自己手背的密码后困惑了片刻,她不知道顾晓梦让她脱下外套要做什么,然而在对上顾晓梦肯定的眼神后顺从了,按照顾晓梦的意思脱下外套转过身去。

顾晓梦的手指轻轻滑过李宁玉的脖颈,冰凉的指尖使得李宁玉一阵战栗,随即她明白了顾晓梦的意思,将自己散在背后的头发拢到身前。

李宁玉能感到顾晓梦的手指在自己后背的睡衣上写着什么,那指尖的触感却不似刚才滑过脖根时的冰冷,多了一丝温暖,又多了一点黏腻,而睡衣背后的布料随着顾晓梦的动作被带离皮肤,空气接触皮肤的冰凉感,使得李宁玉终于明白顾晓梦在做什么。

她在李宁玉后背的睡衣布料上,留下了一封血书。

李宁玉绷紧的嘴角不住地颤抖着,她最怕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最有力的血书,是死人的。

顾晓梦写完最后一笔,支着流血的手指,将李宁玉的外套重新给她披上,她知道龙川绝对想不到,李宁玉披在肩头的军装外套下会藏着他的催命符。

这就是顾晓梦无论如何都要等李宁玉来,交给她的东西。如此一来就算她服毒自杀死在狱中,也是不堪刑罚选择自我了断,这老鬼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都坐不稳的,这样中共在苏杭的情报网能保住,戴笠也不会对孤舟起疑心。

剩下的事,她知道李宁玉只会处理得比她更好。

顾晓梦靠在墙壁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最轻松的笑容。

李宁玉握住顾晓梦停留在自己外套前襟上的手,低头含住了血液已经凝固的手指。

顾晓梦慌乱了,想抽回自己的手指却发现此刻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任由着李宁玉用嘴清理她指尖的伤口。

唾液确实有杀菌的作用,顾晓梦知道李宁玉这么做的用意是怕她感染,可是对此刻的顾晓梦来说,伤口感染不感染,又有什么差别呢。

顾晓梦知道被留下的滋味有多么难熬,如果可以,她又怎么忍心让李宁玉也经历一遍。

可是她没办法,产生幻觉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严重到刚才她花了好久才分辨出眼前的李宁玉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她可以把龙川认成戴笠,也一样可能把别人认成李宁玉。

这样精神状态的间谍在敌人的审讯中多活一分钟都是极为冒险的事,所以顾晓梦再疲倦也不敢让自己睡过去,一旦陷入睡眠是否又会重复那天的噩梦?而这次还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幸运地什么都没说?

李宁玉将顾晓梦的左手放在一旁,趁她恍神的片刻抓住了她衬衣第二颗扣子下方的布料,顾晓梦一个激灵,等她反应过来李宁玉已经死死捏住了她衬衣的前襟,那个位置是她藏氰化钾的位置。

指尖的触感验证了李宁玉的猜想,顾晓梦果真在那里藏了一片属于白小年的氰化钾。她刚准备取出来,顾晓梦双手制止了她的动作,眼神里满是哀求地望着李宁玉,坚决地死死扣住她的手。

顾晓梦不知李宁玉是如何猜到她藏氰化钾的位置的,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拿走。

两相僵持不下,顾晓梦没有解释,可是李宁玉明白,这粒氰化钾对顾晓梦来说有多重要,这次的争执,妥协的一方变成了李宁玉。

她松开了顾晓梦的衬衣,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顾晓梦放弃的阿米巴菌,郑重地放在顾晓梦的手心,然后握紧,她将选择权留给了顾晓梦,一并留下的还有一串摩斯密码。

「这一次你帮我下注,但你若死了,我不会独活。」

在顾晓梦瞪大眼睛拒绝之前,李宁玉扯着顾晓梦的衬衣拽到自己面前,吻上了那张趁她睡着时,偷亲过自己的唇,深深地,疯狂地索取着,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

李宁玉能感受到顾晓梦那压抑背后汹涌的爱意,一下下地抚摸着顾晓梦的后颈,纾解着承受着顾晓梦愈发急促的深吻。

赌桌上的概率永远只有零和百分之百。

而这一次,李宁玉知道,她握住了那百分之百。

28

顾民章拿到Miss赵转交给他的信后,前前后后只有数页纸,他却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如果说信的开始他只是对顾晓梦知晓了自己老枪的身份,以及在进入裘庄之前就未卜先知了现在的局面而感到震惊,看到后面顾晓梦要让他做的事,顾民章发自内心地对自己这个女儿产生了敬佩之心。

“好的先生,我这就去联系。”Miss赵没有片刻迟疑,转身离开。

顾民章交代完后,又回到书桌前,拿着顾晓梦的这份信细细地端详着。

顾晓梦信中拜托顾民章做的只有三件事:

第一不要向中共地下党求援,放弃“水漫金山”计划;

第二与兴亚院特使接触,向日本内阁传递讯号,借助内阁与军部政敌对龙川施压;

第三尽快与汪精卫取得会面,利用顾晓梦提供的信息点消除汪精卫对顾民章的疑虑,将矛盾转嫁重庆军统。

而针对每一件事顾晓梦都详细地阐述了理由。

水漫金山虽然是权宜之策,借助中共发出海量假军报增加汪精卫的情报破译工作量,继而由汪精卫出面向松井司令施压,将压力转嫁到龙川头上。

可是这样做的弊端也是非常明显的。其一龙川本就是出自日本特务机关,军报真假一看便知。此举无疑会坐实老鬼就在裘庄之内,中共坐不住了,才用“水漫金山”给龙川施压好迅速结案;其二从顾晓梦进入裘庄以来,军统的种种态度表明,戴笠并不打算对顾晓梦实施援救,其目的就是在试探顾民章是否只有孤舟一个身份。如果顾民章营救顾晓梦的同时中共下场,虽说没有证据坐实就是顾民章联系中共出手,但终究会为日后埋下隐患。

既然“水漫金山”不可行,顾晓梦给出的解决办法是“釜底抽薪”。

信中详细地解释了,龙川此行虽然是松井司令授意,可龙川的背后大人物是日本侯爵鹫巢铁夫,鹫巢铁夫交给龙川的一项比揪出老鬼更为重要的任务,就是追查当年黑龙会为同盟会准备起义的专款下落,而裘庄主尸体的手腕上就文有黑龙会的会徽。

黑龙会是由日本极端国家主义者头山满,针对原有的玄洋社进行改组,成立的一个民间激进组织。其目标就是谋取东北黑龙江流域为日本领土,在整个远东地区,从事军事与间谍活动的日本特务很多都是黑龙会的成员。只不过黑龙会的成员都是把会徽文在左腹部,也就是日本武士切腹谢罪时下刀的位置。而会把会徽文在手腕处的,只有同盟会的元老成员。

顾民章根据顾晓梦提供的这条文身信息,立马分析出来,这位裘庄主很可能就是同盟会的元老成员之一。

1905年同盟会在东京召开成立大会后,得到包括在日留学生的广泛支持,其中不乏同情中国革命的日本政要和财阀,而同盟会的元老成员中就有人专门负责与这些人斡旋,筹措起义款项。

经过两年的准备,就在黄冈起义之前,因为他们内部发生了剧烈矛盾,这位裘庄主竟然携带这笔巨款潜逃。于是同盟会一举占领潮州饶平县的黄冈城后,因为物资匮乏,军备落后,义军多为旧式鸟枪,加上当夜忽降阵雨,弹药尽湿,结果历时6天的黄冈起义最终以失败告终,革命党人被杀害200余人,其余起义军流亡香港。这一打击对当时的中华民国来说可谓是让其险些夭折。

于是自同盟会到国民党,内部秘密通缉了这位革命叛徒二十余年,一直杳无音信。谁能想到竟然因为这次裘庄捉鬼再次浮出水面。

根据顾民章对日本国内目前形势的了解,内阁与军部早有嫌隙。而兴亚院正是日本内阁设立专门负责处理侵华事宜的机构。

虽说一开始内阁和军部并没有根本上的分歧,而且随着侵华战争初期日军高歌猛进,军部尤其是陆军地位飞快提升,加上天皇的鼎力支持,内阁逐渐式微,可是内阁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军部也不能完全压制一头,于是多年来内阁与军部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博弈状态。

而就算是军部之内,日军陆军和海军也一直不合,从1931年的东北事变开始,日本对华战争已经持续了十年,正面战场国民党有苏联支持败而不倒,中共更是采取游击方式难以覆灭,日本国内多年来为了满足庞大的军费开支,国内经济早已疲惫不堪,而日本在中国的既得利益已经越来越无法满足日本日益激增的经济需求,这无疑就是一个死循环。

眼下军部高层已经分裂成两派,土肥原大将为首的陆军势力一直在黑龙江流域的满洲国,遂坚持北上攻占苏联的西伯利亚腹地,山本五十六为首的海军一派,力主南下开辟太平洋战场。

而前些天的密码船事件,正是土肥原大将为了改变军部决策,巩固与德国的反共盟约,配合德国全力对苏联采取行动。

时过境迁,当年消失的那笔起义款、如今的裘庄宝藏现世的话,就是足以引起日本内阁与军部多方博弈的一块肥肉。

这样看来,内阁与军部政敌所给的压力,确实比“水漫金山”来的更为有力。顾民章只需要将裘庄主手腕有黑龙会会徽这一消息通过兴亚院传到内阁的耳朵里,接下来就交给日本人内斗就可以了。

至于汪精卫这边,顾民章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用意,最开始顾晓梦几人被带入裘庄,王田香拿的就是汪精卫的手令。若说目前的局势戴笠是坐山观虎斗的那位,汪精卫也可以算得上是半个了,顾晓梦的意思就是让他看清楚目前的形式,重庆的“刀”马上就会割到他身上。

而以顾民章对汪精卫的作用来看,他可不仅仅是养活小半个鸡鸣寺的财神爷那么简单。

重庆那边一直通过上海购买物资支持国统区,而汪伪政府和日本人在上海搞了大量的金融机构,表面汪精卫配合日方搞乱了上海的金融,实际截流了大量重庆那边的资金,也直接导致了解放区和国统区的通货膨胀。于是三方对比之下,汪伪政府统治区的经济相对一直是比较稳定的,这里面当然离不开顾民章这位大实业家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而6月22日德军已经正式向苏联宣战,汪精卫应该已经知道,那么接下来的走向,苏联因为要应付德国的战事,极有可能终止对重庆的经济援助,这对重庆来说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作为经济环境最稳定的南京政府,必然会遭到重庆方面间谍的破坏。要达成这一目的,军统的首要目标必定就是顾民章,顾家若是倒了,整个南京政府的经济都要抖三抖,而威胁到顾家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顾晓梦屈打成“鬼”。顾晓梦与顾民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军统的间谍混入日本人的特务机关,到时候军统借日本人的手,让这把刀割下来,对汪精卫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的。

「晓梦心知您尚有诸多疑虑,对您隐瞒也实属无奈之举,眼下事出紧急无暇详谈,待裘庄一事结束,你我父女若还能相见,晓梦愿受父亲责罚,望父珍重,再珍重。——晓梦敬上」

29

民国三十年六月二十六日十二点,裘庄西楼。

一尺长的小胁差。

胁差本是为高级武士定制的备用刀具,平常极少使用,更多的是作为身份的象征。

刃长两尺为胁差,一般只有长刀损毁,或者室内搏斗时才使用。刃长一尺为小胁差。而小胁差因与短刀尺寸相仿,到现在基本只有一个作用——谢罪。

“老师他……不,侯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龙川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

龙川大惊失色:“内阁与海军怎么会知道?”

特使睁开方才假寐的双眼,厉声道:“这我倒要问问龙川君,为什么侯爵大人派你来秘密调查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内阁跟海军的耳中了!侯爵大人派你来,明面调查老鬼,暗中找到当年那笔起义款,你可有一点下落?你难道不清楚密码船任务失败以后,现在军部当中侯爵大人与土肥原大将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吗!”

这样的罪名压下来,已经由不得龙川不低头。

“你不要忘记,侯爵大人给你的期限原本是七天。两件事,你一件都没有进展。侯爵大人再给你宽限三天,如果你此次行动失败,让侯爵大人蒙羞的话,我想这把刀,一定用得上吧。”

躲在门口的王田香听到这里已经一脑门子冷汗。特使走后,王田香被龙川叫进去,龙川的平静已然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感。果不其然,三两句就差点用王田香的脖子给这柄小胁差开刃。

“去,通知东楼的人,吴志国已经招供但是没签字画押,今晚开庆功宴,我要钓、鱼。”最后两个字龙川咬得后槽牙快碎了。

王田香察觉到龙川没将他的全部计划告诉自己,于是留了个心眼,应下以后就退了出去。

龙川在王田香走后立马换上私服,带了自己的亲信离开裘庄。

出于安全考虑,他与黄雀基本都是见面接头的时候下达指示,而他这次的目的就是要让黄雀通知老鳖晚上进入裘庄,制造机会,让老鬼误以为这是次千载难逢将消息传递出去的机会。

眼下老汉没着落,老鬼也没抓住。而黄雀那边传来的消息,中共似乎对老汉的下落也浑然不知,以为老汉已经被日本特务机关秘密收押,正在着手准备新的代替人选,只是不知为何进展很慢。

黄雀曾忍不住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可以随时接替老汉同志的工作,向上级请示。上级给的回应却是必须按照组织规定等够十天,黄雀怕引人怀疑暴露身份,便不敢再提。

中共不慌不忙的态度无疑让龙川开始怀疑黄雀一开始消息是否准确,老鬼是否真的在那艘密码船上。然而事到如今,军部与内阁的双重压力压下来,龙川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放手一搏,赌老鬼就在裘庄之内。

不管中共什么态度,如果老鬼在裘庄之内,那他必然对老鳖已经叛变的事毫不知情,龙川就打算利用老鳖的紧急联络讯号“破旧的草帽”,让老鬼冒险也要跟老鳖在裘庄内接头,抓住这一丝机会与外界取得联系。

坐在车上,龙川反复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原本嫌疑最大的吴志国因为字迹鉴定时写的裘庄几字让龙川起了疑心。于是在昨天提审白小年的时候,龙川让王田香谎称吴志国已经招认,将张司令哄骗过来,一局俄罗斯轮盘赌玩下来,张白二人把关于白小年假履历的事几乎全撂了,只可惜这与老鬼无关。

随后张司令被带去见吴志国,吴志国用裘庄宝藏的秘密威胁张司令一定要把李宁玉救出去,一番言辞被龙川监听了个真真切切。这下龙川就更加坚信吴志国一定不是老鬼,而现在最可疑的就是吴志国誓死保护的李宁玉。

若是郎情妾意,吴志国这番做法倒还有别的解释,可是在吴志国被审讯后,李宁玉非但没有替他辩解反而不着痕迹地撇清了自己嫌疑,而吴志国知道此事后,依然威胁张司令救李宁玉出去。

拼死都要保护自己的同志,这很中共。

除了李宁玉,顾晓梦似乎也很有嫌疑,虽然目前没有证据指向顾晓梦,但是龙川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那感觉就好像……被人在衣服里埋下了一根针,心里总也不踏实。

午饭过后,王田香派人拿来了几套礼服,是他刚去成衣店抢了人家定做好的,并传达了龙川大佐的话——吴志国已经招认,今晚庆功宴,犒劳诸位近几日的辛劳,明日四人就打道回府。

四人自然不会相信王田香的鬼话,金生火白小年领了各自的礼服回了房间。

顾晓梦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昨日昏迷一整天,晚上又睡了一宿,今早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只是由于昨日颗粒未用,今天早饭比平日多吃了不少,看得李宁玉直皱眉头,生怕她把自己给撑坏了。

于是李宁玉趁着没人注意,把最后两片吐司放进了自己的餐盘。果不其然,顾晓梦那意犹未尽的目光跟着吐司就落到她这。

李宁玉被顾晓梦那大狗狗似的目光盯着有些脸热,于是拿起手边的报纸抖开,装作研究外汇的样子,毫不留情地把顾晓梦的视线挡回去。

虽然这吐司李宁玉也吃不下。

而此时,金生火白小年已经上楼回了各自的房间,顾晓梦还在抖着给她准备的礼服前后翻看着,好像完全不在意晚上龙川使的又是什么诡计。

李宁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跟着留下来了,她素来对吃穿用度不挑拣,只是觉得眼前这件叠好的礼服有些眼熟,不过想来裙子折起来都差不多,也就没往心里去,就是王田香围着顾晓梦献殷勤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烦躁,偏过头轻咳了一声。

顾晓梦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立马挤开捧着香水的王田香,拿着自己手中的礼服向李宁玉比画着:“玉姐,你看这裙子这么长,太俗气了,你给我改改吧。”

不得不说,顾晓梦撒娇时,软言软语的腔调李宁玉听来格外受用,要是没有王田香在旁边碍眼就更好了。

李宁玉有些不满足,支着脑袋望着顾晓梦伸到自己面前的礼服:“我又不会改。”

“就改改,改短这么多。”

“我不是顾家的裁缝。”说着李宁玉抬头看见顾晓梦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皱起的鼻子,想起了多年前在老家,自己总爱用狗尾巴草逗弄的那只小奶狗,那抓不住毛球的样子跟顾晓梦现在的样子可是太像了。

“可你是玉姐啊,要不然的话,我就只能穿这身军装了。”顾晓梦委屈巴巴地瘪着嘴,一伸手把自己的袖子伸到李宁玉的鼻尖,“你闻,特别臭。”

小奶狗的衣服怎么会臭?小奶狗的撒娇又有谁能招架得住?

反正李宁玉从小到大都不行。

于是李宁玉心满意足地拿起顾晓梦的礼服走在前面,顾晓梦抱着李宁玉的裙子屁颠颠地跟在后面。

大厅里终于只剩下一个从始至终空气般存在的王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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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情节进度比预想中慢,一写梦玉互动就想塞私货,不管了就这样吧,我们李上校开心就好(破罐子破摔ing

21

当天下午,王田香召集了中日两国的笔迹鉴定专家,对五人交上来的笔迹与截获的密报以及五人档案中的字迹进行交叉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了,这五人之中吴志国的字体与老鬼的笔迹最为相似。

结果一出来,龙川便下令让王田香将吴志国带去裘庄的地牢审讯,若不配合可以上刑。

更为有意思的是,其他四人中,除了顾晓梦,其余三人在王田香一对一地告知结果后,均指认吴志国就是老鬼。...

更为有意思的是,其他四人中,除了顾晓梦,其余三人在王田香一对一地告知结果后,均指认吴志国就是老鬼。

金生火本身在书法上的造诣就很高,看过吴志国与老鬼的字迹以后,圈出了几处笔画结构,勾连曲折别无二致,判定绝对出自一人之手。

而白小年作为司令部的活档案,更是直接默写了吴志国的功劳簿,将吴志国这些年的赫赫战功一一列举出来,然而最大的嫌疑就是吴志国杀蒋不杀共,仅有的两次对共的战绩还都以失败结尾。

李宁玉在得知吴志国的字体与老鬼一致以后,先撇清了自己在吴志国杀蒋不杀共中的嫌疑。表示机要处的破译的所有电文,均是由自己针对电文内容是否有误做技术上的复核,然后交由金处长审批,再由金处长上报秘书处,最终由张司令下达逮捕命令。所有审批程序均与电文一同交由档案室封存保管,不信可以去档案室翻查,言外之意坐实了是吴志国自行在抓捕共党的行动中故意落败。

至于顾晓梦,在王田香告知她吴志国是老鬼的时候,似乎并不意外,但是却以自己刚进入司令部,对吴志国的过往并不了解为由,表示自己无法判断吴志国是否为老鬼。但是顾晓梦对于此次笔迹鉴定的效力表示质疑,因为老鬼这个级别的高级间谍,不可能没有给自己身份遭到暴露威胁的时候备有预案,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事先在司令部当中选择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当替死鬼,模仿他的笔迹。

龙川听完王田香的详细报告以后,沉思了片刻:“去,把顾上尉请来,就说协助调查。”

让龙川做出这个决定的当然不只是因为顾晓梦没有指认吴志国就是老鬼,龙川甚至觉得顾晓梦的那个判断也不无可能。真正让龙川产生怀疑的是笔迹鉴定专家单独向自己提出的一个疑点。

「此人的笔迹与老鬼确实完全不一致,但是她今天提供的这份笔迹,与她档案中的笔迹极为相似,又略有不同,从运笔力度角度来看,似乎使用的并不是同一只手。」

于是晚餐的时候,王田香当众带走了顾晓梦,而其余三人听闻顾晓梦没有指认吴志国,反而帮他洗脱嫌疑,均大为震惊。顾晓梦可以说是金生火拉拢的第一个同盟,用金生火的话来讲,顾晓梦情绪动得比脑子快,她不喜欢吴志国,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谁都有可能帮吴志国说话,唯独她顾晓梦不可能。

倒是李宁玉的指认让金生火有些意外,因为李宁玉一直拒绝与任何人结盟,金生火甚至一度认为李宁玉对吴志国还念有旧情。不过白小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李宁玉的这一行为,跟他之前试探她的结果不谋而合,她就是个一旦男人失去利用价值就会将他一脚踢开的女人。

而顾晓梦似乎像是一早就猜到,王田香刚踏进东楼的大厅,顾晓梦便放下了餐具,从容地擦擦嘴角,在王田香走到自己身后之后便站起了身。

“走吧。”说完顾晓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座位。

就在顾晓梦将要踏出大厅的时候,李宁玉攥在手中半天的刀叉终于被拍在桌子上。

“晓梦。”

李宁玉不知道她叫住顾晓梦要做什么,虽然下午她们才大吵了一架,虽然自己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允许顾晓梦用感情干扰自己。她只是莫名地心里很慌,她一早就猜到了,就算没有指认吴志国这事,龙川也一定会叫顾晓梦过去盘问,可事到临头,李宁玉的直觉告诉她,顾晓梦不能踏出这道门。

龙川盘问顾晓梦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这让人如何放心?

“玉姐,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顾晓梦没有回头。

“可是……”

李宁玉少见地慌了心神,可是她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

顾晓梦终于转过身,脸上洋溢着一贯的笑容。

“放心,我会回来的。”

直到踏出东楼的这一刻顾晓梦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的症结不过是太爱了,太爱了所以患得患失,所以舍不得看她难过,所以舍不得让她担心,所以选择收起自己的委屈,所以选择退让,最后再给自己找一个自己信服的借口。

李宁玉,我现在终于将一颗心全都给你了,再无半点是留给自己的。

22

顾晓梦终于踏入了裘庄的地牢,第一次以被审讯者的身份。前世的记忆中,在李宁玉离开她之前,她只来过这里一次,那次大火的夜晚她被转移到这里过,和印象中一样的阴冷潮湿,有着寒意逼人的刑具与墙壁,而这一切都勾起了她另一段足够令人战栗窒息的回忆。

顾晓梦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吴志国正被捆在架子上,满脸的污血,脱掉上衣的肉体早已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

龙川之所以故意让顾晓梦来的时候看到,是想起到威慑的作用,毕竟没有什么比这些血淋淋的事实更能让犯人胆寒,这样他的审讯会顺利很多。然而龙川在顾晓梦的脸上看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与吴志国刚才被刑讯时一样的冷静、不屑一顾,只有在目光的深处才能探究到一丝哀伤,甚至让人有种共鸣的错觉。

“顾小姐,这是在同情共产党人吗?”龙川绕着顾晓梦打量着。

顾晓梦看了龙川一眼,好像他说的是什么荒唐的笑话:“同情?龙川大佐谬赞了,如此昂贵的东西在这个时代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的,我不过是在欣赏艺术。”

“哦?视他人的苦难为艺术,”龙川点点头,不知是认同还是敬佩,“看来顾小姐与芥川先生笔下的良秀颇为相似。”

画师良秀,就是芥川龙之介笔下画出东楼大厅里那幅《じごく‐へん》的狠心父亲。

“画师良秀把平生所有的善意跟爱都给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的艺术,但是爱不是明码标价的商品,那他对艺术的爱,分量要如何凸显?”

“愿闻其详。”

“牺牲。”顾晓梦冲着龙川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继而展开解释道,“牺牲的价值,便是成全的价值,这就是衡量爱的方法。”

龙川听到顾晓梦的这番话,不知为何感觉困在他内心的痛苦挣扎得到了一丝宽慰与救赎,喃喃道:“就好比,妓女甘愿为自己的儿子献上自己的赎身钱。”

所以不是他夺走了母亲活下去的希望,是母亲心甘情愿为他献上自己的赎身钱。

也不是他夺走了深爱自己的妻子的性命,是妻子作为母亲,甘愿为他们的儿子献出生命,好使他们的儿子不必像他的父亲一样,拥有一个并不光彩的出生。

没错!这一切都是以爱之名的牺牲!

看着龙川面色变幻不定,顾晓梦知道,对龙川的暗示自己已经完成了一半。今天这番话就像一颗种子,等到需要它开花结果的时候,就会影响龙川的判断。龙川不会允许有人窥探到他藏匿于最深处的黑暗,一旦有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允许活下去的。

而最名正言顺的方式就是,让她成为老鬼。

在龙川堕入自己内心的黑暗世界时,顾晓梦绕到吴志国的身后,伸手搭在刑架上,抬头望着地牢的顶端。

裘庄的地牢设计得非常有特色,就设计在位于裘庄轴对称中心的喷泉水池的正下方,而更为有趣的是,那池水中养的是罕见的品种——食人鱼。

食人鱼游荡在遭受苦难的犯人头顶,让人以为光明离自己触手可及,可隔绝希望的却是永远不可触摸的屏障。

晚霞透过水池底部的玻璃,投在这座地狱里。顾晓梦伸手比画着,光线从她指缝间漏下,洒在她的脸上。

而这看似温暖,实则根本抓不住的光线,正是释迦牟尼给犍陀多垂下的那根蛛丝。

抓不住,却有足够的诱惑力让身处地狱的人们为了它自相残杀。

“不过比起芥川先生的审美观念,我更欣赏芥川先生的好友谷崎先生。”

顾晓梦适时地出声,将龙川从深思中拉了出来,龙川暗自责备自己不该分神,戒备地盯着顾晓梦,怀疑对方是在故意干扰自己,本能的杀意冒了头,而顾晓梦好似进了艺术馆一样,正在心无旁骛地欣赏着,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这里,龙川这才稍稍安下心。

顾晓梦余光瞥见龙川回过神,自顾自地说着:“在我眼中的美,就像谷崎先生所说,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而这就是刚才吸引我的地方。”

龙川本就是个很有文学修养的人,立马从顾晓梦的指引中领会到了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中倡导的那种侘寂之美。

“想不到顾小姐竟然有如此朴素的审美,让在下刮目相看。”

侘寂美学在日本人眼里有着独特的文化烙印,却隐身于生活中不起眼的角角落落,而这种极为细节方面的共鸣也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潜意识里产生一种亲近感。

对于人心的把控,此时的顾晓梦比之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艺术都是源于生活的,是吧,大佐?”

顾晓梦回头望了龙川一眼,莞尔一笑。

在地狱的土壤里涅槃重生,真正的彼岸花已经盛开。而她要做的另一半也终于完成,这句暗示就像颗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在龙川的思绪中被翻捡出来,细细品味之后,引爆它。

这会要了她的命,也是顾晓梦送给李宁玉活下去的筹码之一。

23

王田香站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就从共产党扯到审美上去了,王田香更是没从顾晓梦手指之处看出什么端倪,暗自揣摩难道这才是裘庄宝藏的秘密之所在,就是头顶这个水池?

王田香恍然大悟,自己之前确实因为顾忌池中的食人鱼,没对水池做太多搜查,或许这就是自己遗漏的信息?怎么就被顾晓梦这个从来没来过裘庄的人一眼看破?

若是顾晓梦知道此时王田香的想法,大概只会感叹一句,李宁玉说得没错,妄想的确是人类所有烦恼的母亲。

顾晓梦被带到了旁边一间空着的小审讯室,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巴掌大的铁窗只能起到换气的作用,全部的照明都只有桌上的一个台灯。现在太阳尚未完全落下,余晖勉强照亮了这间小小的审讯室。

龙川请顾晓梦坐下以后,开门见山道:“今天很不凑巧,这里条件实在是太扫兴了,改日在下一定准备好酒好茶,再与顾小姐探讨文学艺术。而今日请顾小姐来,并非怀疑你就是老鬼,老鬼刚才顾小姐也见到了,所以还请你放心,主要是想请顾小姐解释下我心中的几点困惑。”

“怎么,大佐都带我来到这样的地方了,还说没有怀疑我是老鬼,大佐何时也如此虚伪了。”顾晓梦一贯地言辞犀利,并没有什么不妥,右手下意识地搭在左臂关节处。

“顾小姐还是这么直接,不过直接的人好,我喜欢。”龙川双手搭在一起,“那么就请顾小姐直接地回答我第一个问题,除了吴志国以外,四人之中为什么偏偏只有你没指认吴志国就是老鬼?”

很巧,这个问题也是今天唯一超出顾晓梦预计的情况,她从李宁玉的房间出来以后,几乎已经确认李宁玉会帮吴志国洗白,而她不指认吴志国,也是出于不能只留李宁玉一个例外,这样太引人注目,而结果就是自己目前这样的处境。

顾晓梦不答反问:“大佐觉得我给出质疑笔迹鉴定效力的推理有哪里不对吗?”

龙川耸耸肩:“没有,相反我觉得顾小姐的推理很合理。那么就请顾小姐帮我分析下,为什么四个人之中只有你想到了这种可能?或者说,其他人又是因为什么隐瞒了这种可能?”

“这个问题就只能请龙川大佐去问一下另外三个人了,不过我有一点想提醒一下大佐。不要过分执着推论的合理性,我提供的仅仅是一种猜测、假设,并没有办法论证。合理的推断有千千万,而真正的事实也有可能不是最完美的那个推断,现实永远做不到像构思那样完美,而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就是不可控的变量,总有一种是你没考虑到的。”

龙川点头赞同:“看来擅长玩逻辑游戏的不止李上校一人。第二个问题,昨天的晚宴,顾上尉那一手夺枪绝技实在让在下佩服,顾上尉可以给我一个,你需要冒死救下自己上司的丈夫,也就是潘汉卿的理由吗?难道顾上尉对潘先生有什么……”

“龙川大佐是觉得我喜欢潘汉卿吗?”顾晓梦扶额笑道,“那换我来问大佐一个我心中的疑虑,白小年是大佐派人直接从张司令家带走的,而那天晚上张司令设宴,本该到场的几人,很巧,就是现在裘庄的这五个人。那么我们四个为什么没去,大佐不会不知道吧?”

龙川默不吭声,顾晓梦继续说道:“21号那天吴志国与李宁玉的丈夫,也就是潘汉卿,在司令部差点产生冲突,是我拦下的,我觉得我作为一个机要处的同事这么做没有丝毫问题,而吴志国更是数次扬言要杀了潘汉卿。这种情况下,龙川大佐还安排他们直接见面,当然,龙川大佐也可以说自己并不知情。”

“吴志国是剿总司令部战功赫赫的大队长,李宁玉有着破译第二代恩尼格玛机的天才大脑,此二人一文一武,犹如剿总司令部的臂膀与耳目。如果昨天吴志国杀死了李宁玉的丈夫,那这两个人接下来不斗个你死我活,谁能善罢甘休?”

龙川质疑道:“可是据我所知,李上校跟吴大队长的关系如此暧昧,顾上尉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李宁玉给吴志国吹耳边风,让他杀了潘汉卿,两个人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在我看来,我们这位吴大队长为了李上校可是什么都愿意做。”

“看来龙川大佐是真的不了解女人。”顾晓梦一脸遗憾地盯着龙川,“李宁玉三易其夫,对她来说再离一次婚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在一个废物身边待这么多年?换而言之,李宁玉要想离开一个废物老公,又何须杀人那么麻烦?我可没听说天才喜欢上赶着吃牢饭的。”

“所以李宁玉没有动手,动手的是吴志国。”龙川说道。

“可是大佐你刚说过,李宁玉怂恿吴志国杀潘汉卿是为了在一起,吴志国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潘汉卿,他们怎么在一起,一起蹲牢房吗?”

龙川脸上有些挂不住,顾晓梦得理不饶人,偏偏还逻辑严密。

“大佐第一个问题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其余三个人都指认吴志国是老鬼吗?另外两个我不知道,不过李宁玉为什么指认,龙川大佐不会现在还不明白吧?倘若昨天不是我先一步夺了枪,潘汉卿被吴志国当场击毙,恐怕李宁玉今天就不只是指认吴志国这么简单了。说到这……”顾晓梦眼珠子转了下,“大佐可以帮我解答一下我之前的那个疑惑吗?吴志国跟李宁玉因为儿女私情掐个你死我活,如果两个人都不是内鬼,那他们之中无论哪个死了,都等于断了剿总司令部的一条臂膀,若是斗了个玉石俱焚,又残又瞎的剿总还指望谁去破译情报剿匪清乡?这种情况下,最开心的又会是谁?而促成这次冲突的……会不会就是真、老、鬼?”

“顾小姐的意思是,我就是老鬼吗?”龙川觉得此生自己没有听过比这更为荒谬的推论。

顾晓梦立马一脸的无辜状,两手一摊:“我可没有这么说,大佐不是问我救潘汉卿的理由吗,这就是我的理由,不过所幸潘汉卿没有死,真老鬼也被大佐抓住了。刚才只是事情发展到最坏的一种情况,现在来看的话,并没有这么糟糕。大佐现在还觉得我救潘汉卿有什么问题吗?”

“有。”龙川从一旁的文件袋中抽出了几张纸,摆在她面前,正是顾晓梦在剿总特训班的成绩单。

“现在请顾小姐解释一下,以这样的成绩,是如何能从一个顶尖杀手的手中夺枪救人的。”

“漂亮。”龙川起身鼓着掌,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这次审讯,他真的低估了这个顾晓梦,就如金生火说的,她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天才。

“顾小姐这几个问题回答得非常漂亮,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所以,大佐的意思是我可以走吗?”说着顾晓梦站起身,掸掸衣角的褶皱。

“不急,”龙川拦住了作势准备离去的顾晓梦,“顾小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回答。”

“什么?”

“笔迹鉴定,为什么要用左手写字,而不是你档案上一直用的右手?还有,一个身手敏捷的特工在瞬息间夺枪持枪的时候,竟然不是用她的惯用手,顾小姐,这个问题你依然可以给在下一个完美的解释吗?”

“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才能走吗?”顾晓梦抱着胳膊坐回了椅子上。

龙川的态度代替了回答。

“那我只能说,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15

一夜雷雨,却成为接下来的十日里,众人难得可安眠的夜晚。

翌日清晨,龙川肥原陆续迎来了这轮魔鬼投票的嫌疑人们。

金生火以泄密事件都出现在顾晓梦来司令部以后为由,指认顾晓梦就是老鬼,而且说她还经常脱口而出一些类似“鬼子”之类不敬的话,方方面面都能说明问题。

而白小年指认的是金生火,理由正是昨日龙川指出金生火身上的疑点——在密码船上伪造密...

而白小年指认的是金生火,理由正是昨日龙川指出金生火身上的疑点——在密码船上伪造密电给李宁玉,未免也太过可疑。再加上一堆捕风捉影的说辞,在白小年口中,一位军统中共的双面间谍就这么形成了。

接下来顾晓梦指认的是白小年,理由就更捕风捉影了。认为他可以仅凭一个女人头发上的香味,就推断出这个女人头天晚上见了什么人,是什么关系,所以他也完全可以在上了密码船后打探到密电的内容。而且那天在密码船上的晚宴,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唯独白小年还是很清醒,四处交际的同时还在打探守卫跟救生艇的位置。俨然勾勒出一个正在规划刺杀完成后如何逃脱的杀手形象。

这三人一人一口,咬成了一个闭环却没有给龙川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不免让他大失所望。于是将希望都放在李宁玉身上,一上来就诈她说已经有人指认她就是老鬼,希望能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而李宁玉完全没因为龙川透露的假消息而露出破绽,依然表示自己不知道谁是老鬼,不能为了自己活,昧着良心推人出来。而龙川此时不自觉放大的瞳孔,恨不得把她的微表情都逐一在脑内拍成照片加以分析,好分辨她有没有说谎。

当然,这一细节也被李宁玉捕捉到了。

“可是你自己就没有怀疑的对象吗?”

“不怀疑。”

“你撒谎,李上校。你在刚才说不怀疑三个字的时候眼睛眨了一下,说明你有一个怀疑的人,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李宁玉回避地侧着脸,垂下头。龙川对她被自己拆穿的反应十分满意,殊不知这一轮的交锋自己已然被带入了李宁玉的节奏里。

于是李宁玉“不得已”地丢了一个水包给吴志国,说他有可疑的地方,但因为吴志国杀了太多的人,里面不乏有共产党人,所以自己觉得他并不可能是老鬼,进而不打算指认。

而此时的龙川就像一个枯守一夜毫无战果的狩猎者,空气里一丝一毫的血腥味都不肯放过。

“李上校所说的可疑是指……”

“他曾经向我打听密电的内容,就在我破译成功之后。”

而事实上李宁玉撒谎了,吴志国并没有向她打听什么密电的内容。

她太清楚,就凭眼前的这位狩猎者龙川的多疑,并不会马上认定吴志国就是老鬼。她猜龙川的下一步是打算让他们五个人知道彼此的指控以及理由,目的就是让他们五人产生冲突隔阂,继而打破联盟,还可以在他们相互拉扯中验证他们的指控证词是否有疑点。

而吴志国在知道李宁玉的指控以后,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来愤怒地质问自己,他何曾向她打探过密电的内容,到时候就可以借助龙川装在房间里的窃听器,让龙川听到吴志国的质问,继而洗脱他的嫌疑,将怀疑分散到她与吴志国两个人身上。

换而言之,以龙川的多疑和刚愎自用,此时就会认定他们二人之中,谁说谎了,谁就是老鬼。而这时,李宁玉肯定比吴志国更值得怀疑。

当然李宁玉的后手并不仅仅到此为止,她还准备了一道迷惑龙川的机关,这是她跟何剪烛预先商量好的。到时候会有一封假密报送往何剪烛的住处,落款是老鬼,而字迹却是吴志国的,那封假密报过两日应该就会落入龙川的手中,成为李代桃僵的关键证据。

只是走出这一步对李宁玉而言,难免痛苦。吴志国对她的心意她都明白,只是两人所追求的东西截然不同,永远不会走在同一条路上。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随便牺牲对她有过善意的人。

李宁玉始终认为,在这个被乌云笼罩的时代里,跨越阶级阵营的善意,是弥足珍贵的。

龙川看着摆在眼前的国际象棋,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五人博弈勾连的关系命脉,殊不知,自己早已堕入李宁玉这盘黑白星宿构成的混沌迷雾中。

随后的发展都在李宁玉的预计当中,以吴志国的傲气,魔鬼投票他谁都没投,而是用自以为保护李宁玉的方式,故意激怒龙川。

当吴志国被白小年激怒,把他按在餐桌上,任谁都相信下一秒吴志国就能把手里这支银筷子插进白小年的眼窝子里。

“住手!举发你的人是我,你要是恨,想打想杀就冲着我来。”

顾晓梦转头看向故意把吴志国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李宁玉,腾地站起来,戒备地盯着处在暴走边缘的吴志国,将李宁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好凉。

要说李宁玉一点不怕那是假的,吴志国在死人堆里熏出的杀神气场,就算是军人悍匪都要怵三怵,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顾晓梦攥紧了,就如昨日在司令部的大厅一样,自然而然地挡在李宁玉的身前。顾晓梦的手很暖,李宁玉莫名地心定了许多。

吴志国从餐桌上跳下来,端起李宁玉面前的那份河豚汤,瞪着李宁玉。

“吴志国!”

李宁玉左手覆在顾晓梦牵住自己的那只手背上,制止了护着自己的这头龇牙咧嘴的小狮子。

啪。

河豚汤被吴志国摔得粉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任谁都能看出来吴大队长正憋着一肚子的怒火没处撒。

晚餐不欢而散,顾晓梦扶着李宁玉回到房间坐下,自己蹲在李宁玉身前,仔细检查着她露在旗袍袖子外的手臂,有没有被刚才激起的碎片划伤。

“玉姐,你……”顾晓梦想说你是故意惹怒吴志国的,但是转瞬想到房间里还有窃听器,便将后半句生生地咽下去了。

李宁玉看着伏在自己身前的顾晓梦,心中竟然浮出一丝歉意:“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晓梦没说话,只是继续低着脑袋摇头否认。

“玉姐,不管接下来遇到什么,我都在。”

说完顾晓梦偏过头,转身站起来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插科打诨地念叨着,好好的一顿扬州三绝就这么没了,肚子饿死了。却始终没让李宁玉看到她的表情,而顾晓梦最庆幸的就是李宁玉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旗袍,裙摆还溅上了汤渍,这样她不小心掉下的眼泪就不会被发现。

随后的事情都如李宁玉意料的那样展开,吴志国来敲自己的门,她把门打开后就被吴志国反手将门上了锁。两人大吵一架,被王田香开枪打坏门锁破门而入,随后被带去龙川大佐的房间问话。

一番折腾下来,饶是天才李宁玉也感觉体力透支,回到房间以后王田香带人来换了新的门锁,又送上了一碗清粥几样可口的小菜。李宁玉有些疑惑地望着王田香,因为就在吴志国闯进来之前,王田香已经派人给五人的房间分别送去了一些点心权当夜宵,而李宁玉那份就在桌上一点没动,她的胃疾是吃不得这些的。

王田香以为李宁玉觉得这粥里有诈,解释道:“是顾上尉刚才嫌点心甜腻不合胃口,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这才让人重新准备的。李上校要是不想用,我让人端走便是。”

“不用,留下吧。”

李宁玉盯着这一桌热食,落了座。眼前浮现刚才众人随王田香破门进来时,顾晓梦护住自己的样子。

她用勺子翻搅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清粥,觉得这裘庄似乎没早上那样凉了。

16

首日的魔鬼投票并没有达到龙川想要的效果,而吴志国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气得将房间里能砸的都砸了,龙川通过监听器都能感受到吴志国的懊悔与羞愧,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宁玉的房间里除了自己拔掉的那只窃听器外,还有一只将他们的对话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了龙川。

而龙川依然猜不透李宁玉与吴志国二人究竟谁在撒谎,好在他们五个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人,一群聪明人在一起,为了自保也会查出究竟谁才是真老鬼,于是龙川命令王田香将探测器发到每个人的房间,拆除监听器。

顾晓梦在自己房间扒了一条门缝,看着王田香的手下将重新准备的夜宵送进李宁玉的房间,总算是放心了心。于是在房间里随便挑了本书去楼下,看书不过只是装装样子,她真正的目的是去楼下打探一下金生火白小年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而金生火这些年从军统到剿总司令部,能活到现在可见手段了得,靠的就是算无遗策,他仅凭龙川将各人房间的监听设备拆除一事,就断定龙川对这一轮的魔鬼投票结果很不满意。所以下一轮必须要推一个人出去了,于是他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与自己竞争副司令位置的最大对手吴志国身上。

金生火端了两杯红酒给顾晓梦与白小年,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个清楚,希望能拉拢二人与自己绑票,推吴志国出局。

原本金生火以为顾晓梦几次与吴志国交恶,她这一票归给吴志国是理所当然,而这也是金生火在李宁玉与吴志国之间选择了后者当替死鬼的原因之一。他可不想再像密码船上一样,最后关头被顾晓梦这个最大的变数反咬一口,拉着众人与李宁玉共沉沦。然而顾晓梦却端着酒杯没表态,一副看戏的样子,白小年马上就嗅出了猫腻,放下了这杯结盟酒。

白小年看明白了,金生火这招若是成功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失败,吴志国没扳倒,必然要回头来找人算账,到时候肯定还要推出一个替死鬼给吴志国泄愤。李宁玉自然不用说了,吴志国绝对不会动她,而顾晓梦有船王罩着,对金生火也还有用,算来算去也就是白小年最适合当这个冤大头。

既然白小年拒不接受,那顾晓梦也就没有必要喝下这杯酒,三人不欢而散,临走之前金生火留下了一句哈姆雷特的台词威胁白小年。

顾晓梦自然是知道金生火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哈姆雷特指的就是裘庄小少爷——白小年。只不过她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她不想干涉任何人的人生,她只想让李宁玉活着走出裘庄。

次日清晨,顾晓梦先众人一步下楼,而日本人请来帮工的下人正在布置早饭。

龙川在经过昨日收效甚微的魔鬼投票后,又连夜通读了王田香从鸡鸣寺调阅出来的几人所有档案,决定以张司令的名义,请几位的亲人来共赴晚宴,人选由五人各自决定,但只能选择一名。

龙川的目的很明确,像老鬼这样级别的间谍,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家人是最有可能帮他做事的下线。而他就是要给老鬼这个能传递情报的机会,伺机观察五人的反应。

于是王田香一整日都在忙着派发请柬,将观察到的家属们的反应以及家庭环境汇报给龙川。

到了晚上,晚宴准备已经就绪,家属们被安排在后花园,单独设了酒席。

金生火家来的是他那个还未出阁的老闺女金若娴,见了龙川以后心生喜欢,瞅准机会还向王田香打听龙川是否婚配,衣食住行是何人照料。

白小年家里只有个瘫痪多年的老叔叔,早上王田香去送请柬的时候,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子屎尿味,邻居们也诸多抱怨。这白小年几日未归,老人家的屎尿桶子都没人换。王田香进去以后随便应付了下,放下请柬就走了,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是个瘫子,这要是个能走动道的,这一身味儿,请去晚宴估计也要坏了龙川大佐的计划。

李宁玉家来的自然是潘汉卿,自打李宁玉被带去裘庄,潘汉卿的顶级间谍嗅觉就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这两天一大早,潘汉卿伪装好就会去一家早点铺子蹲点,据他观察,每日给裘庄送食物的菜贩子都会来这里吃早点,潘汉卿目前只能通过这条线了解裘庄内的事。而今天王田香的登门正合潘汉卿的意,不管是不是鸿门宴,为了自己唯一的妹妹,龙潭虎穴也要去一趟。

至于顾晓梦家就有意思了,从白小年家出来以后,王田香还专门去换了一套体面衣服再去拜会,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让Miss赵挡回来了,请柬留下,人就免了,就连去不去也没给个准话,只是说顾会长正在忙不方便打扰。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王田香去顾家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个自称是顾晓梦男朋友的男子刘宗林,守在顾家大门外想见顾晓梦一面,被王田香三言两语哄骗来了。

刘宗林此人表面是个演文明戏的戏子,热爱文艺,本月的《佳媛》上刚给顾晓梦写了一篇《GonewiththeWind》的影评以表达爱意。不过此人为了点虚名还给日本人跟汪伪政府唱赞歌演伪戏。

顾晓梦之所以答应跟他约会,也正是看中了他这文艺界的汉奸名声,好给自己的军统特务身份多一层伪装。而以刘宗林贪慕虚荣的性格,能攀上顾家这样的豪门自然不会轻易放手,仅仅是在Miss赵的陪同下,与顾晓梦看了一两次电影,便对外大肆宣扬自己是顾晓梦的男朋友,而顾晓梦的目的也达到了,自然不再搭理他。

五人中唯独吴志国,档案上显示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就好似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王田香也只好作罢。

晚上夜幕降临,除了白小年家那个瘫痪在床的叔叔没来,张司令,金若娴,潘汉卿,刘宗林,齐聚裘庄后花园。

而东楼这五个人,除了吴志国,此时都有些食不知味。

方才顾晓梦还调侃着,以哪条线路冲出去可以避开设置在对面的狙击手逃到后山。而见到Miss赵的车驶进裘庄,竟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嘴刁不起来了。毕竟刘宗林是死是活无所谓,Miss赵可是母亲走后一直照顾她衣食起居的家庭教师兼女伴,在顾晓梦心里的地位几十个刘宗林捆一起也不够比的。

外面有各自的亲人压在龙川手里做人质,饶是这两日几人斗得再凶,此时也该有共同的目标了。

在金生火与白小年言语之间还夹枪带棒的时候,李宁玉起身走去钢琴前默默弹了一首贝多芬改编的歌剧《斐迪里奥》。

“我不知道龙川把家属叫来到底有多少目的,但我相信,他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引起我们的紧张和恐慌,为了自保,自相残杀。”

顾晓梦明白李宁玉的意思,起身端起酒杯:“玉姐说得对,至少今天,为了家人,不要出卖,不要自相残杀。”

白小年与金生火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握手言和,端起酒杯,而一直疏远众人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吴志国丝毫没有要加入的意思。

顾晓梦端着酒杯朝着吴志国走去,边走边说:“吴大队长,玉姐的心思,你还不懂吗?”

说完站在吴志国身前,居高临下道:“吴志国,别忘了下船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

最后这句话引起了李宁玉的注意,她想起从密码船上下来那天,白小年开车送他们几人回家,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吴志国与顾晓梦都下车来送她,是在那时候说了什么吗?李宁玉的视线扫过吴志国,落在了顾晓梦身上。

吴志国半点没有被顾晓梦的气势压倒,不过看在李宁玉的面子上,拿起身边的威士忌碰了下顾晓梦的高脚杯一饮而尽。

另外一边,龙川假借有要务处理,提前离席,回到西楼的观测点观察东楼的五人,然后让王田香带家属们去东楼与这五人见面,目的就是制造接触机会,如果是真的老鬼,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有些冒险,但是十分难得的传递情报的机会。

顾晓梦站在窗前看着王田香带着各自的亲人们越走越近,而龙川此时一定正躲在西楼的某个角落监视着他们,一颗心早已揪了起来。

她知道一会儿将要发生什么,就算自己已经告诫过吴志国,但她也清楚这个人的脑子如蛮牛一样根本不是三两句就能改变的。虽然就算龙川发现李宁玉与潘汉卿是假结婚的关系,李宁玉也有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但是多一个知道潘汉卿身份的人,就对李宁玉日后的安全多一分威胁,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顾晓梦也要扫平一切对李宁玉构成威胁的事。

而接下来,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王田香推开门引着家属们走进来,最前面的是金生火的女儿金若娴,接着是喝得脸颊通红却目光清明的潘汉卿,落在最后的是刘宗林。

而顾晓梦端起重新倒好的红酒,悄无声息地站在吴志国身侧一米远的地方,余光机警地锁定着吴志国。就像一只匍匐在草丛里的豹子,每寸肌肉都被调动起来,只为等待时机到来一击命中。

要从吴志国这样的顶尖高手的手中夺枪,饶是为了进入机要处故意隐藏体能格斗实力的顾晓梦,最多也只有三分把握,一旦失败那子弹说不定就打在自己身上了。

可是,顾不了这么多了。

果不其然,在王田香路过吴志国,去钢琴那边通知李宁玉潘汉卿来了的时候,吴志国猛地站起身一把锁住王田香的脖子,顺势摸到他腰间的配枪,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只是瞬间枪口就已经对准了潘汉卿。

而顾晓梦也几乎是同时动了起来,就如同她在美国军统间谍的训练基地那样,将杯中的红酒,像撒飞沙迷住敌人视线那样泼在吴志国的脸上,在吴志国闭眼的瞬间左手已经捏住了吴志国手枪的套筒处用力往外一撇,吴志国扣动扳机的同时,子弹直冲着走在最后的刘宗林飞去。

而顾晓梦哪还管得了子弹飞哪去了,趁着吴志国还没恢复战斗力一记寸劲打在吴志国持枪的手腕处,将配枪夺下反指向吴志国。

“吴志国!你疯了吗?把王田香放开。”顾晓梦喘着粗气平复呼吸,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体力消耗非常大。

而这时把守的日本兵和王田香的手下也反应了过来,瞬间几十杆枪对准了吴志国与顾晓梦。

吴志国见时机已逝,便放了王田香,顾晓梦松了口气,也跟着放下了枪。其实早在刚才夺枪的时候顾晓梦的左手就被震得半个胳膊都麻了,刚才的气势都是在强撑着。她随即把配枪在手上旋了一圈递还给王田香。王田香惊魂未定,接了配枪又对准了吴志国,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而吴志国丝毫没有被这几十杆黑洞洞的枪口吓到,走到顾晓梦跟前,样子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阿修罗。

“顾晓梦,谁要你多管闲事!”说着一只手就伸过去掐住了顾晓梦的脖子。

“吴志国!”李宁玉顺手拿起桌上的半瓶红酒照着吴志国的额角拍了下去,随后将顾晓梦护在身后,握着碎酒瓶指向吴志国,“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吴志国脸上的红酒跟血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地上淌,一双鹰眼煞红,不知是被酒精刺激的还是杀红了眼,盯着潘汉卿大笑起来,仿佛煞星一般。

“姓潘的,今天算你走运,老子迟早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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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实没写完,不过这章字数已经暴了,加起来也将近7k,剩下的明天接着写吧hhh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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