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在他离世后的第七天举行。麦考夫的心情很好。他发誓这是英格兰一年以来天气最好的一天。
连年的阴雨少见地离开了伦敦。麦考夫兴致勃勃地打好领带。在镜子前用梳子护理自己不算旺盛的头发。他摸摸牙齿。持续困扰他数月的后槽牙也破天荒地偃旗息鼓。
麦考夫如一只午后的猫咪,欣慰地眯起眼睛。
他猛地拉开窗帘。剧烈的阳光扎入他的眼睛,刺出几颗眼泪。
他嫌恶地撇开那几颗液体,拎起他躺在地上的小黑伞,跨出房门。
晨日初升使这座城市穿上了金衣。麦考夫扭动方向盘,看到鸽子随着他的转向稀里哗啦地飞翔。他继续直行,太阳转至他的身后,金色瞬间如潮水般灌满了整条大街。路边的行人笑容满面,他们傻得像五百万大奖的获得者。
八百年了。麦考夫想,他大约有八百年没有这么快乐过。他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
九点整。麦考夫的皮鞋踏上了教堂的土地。
这块土地让他不高兴。
安静。安静如同死神的先锋,绞杀了一切生机。接着扫兴的是满脸死寂和悲伤的人们。他们的眉毛可笑地下撇着,眼球里盛满闪烁而悲伤的液体,嘴巴瘪得像小老太太。
这些人里表情最夸张的当属约翰·华生。
真是破天荒。麦考夫决定和他寒暄一番。
“嗨,Dr.Watson.”
麦考夫发誓自己的态度算得上毕恭毕敬。因此他不知华生为何如此失态。他本下撇的眉头奇怪地上拧,似是疑惑,又似不忍。
“Mycroft…你还好吗?”
“什么?”麦考夫轻轻笑出声,“当然。不能再好。今天是伦敦一百年来天气最好的一天。华生医生。”
“今天是夏洛克的葬礼。”约翰华生单刀直入。
哦,毁了。全毁了。麦考夫厌恶地皱起眉头。华生一向知道怎么毁掉人的好心情。
“我当然知道。你能否别提这扫兴的事。不妨想想今日的午餐。”
华生突然地捂住了脸。他似乎在勉力维持呼吸,“Mycroft…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但你不能——”
难过?麦考夫感到好笑。
“你的领带是怎么回事?Mike?”福尔摩斯夫人疲惫又惊诧的声音打断了华生。麦考夫只觉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或许是她的声音有些大了。所有人都看向福尔摩斯家的长子。
在这黑色的葬礼上,那条鲜红的领带显得过于格格不入。
那些金鱼鼓起的眼珠瞪视着他的胸前。白痴一样的脸使这瞪视变得骇人。
麦考夫烦躁地松松领结,“别这么古板,妈妈。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吗?为什么非得守着那些白痴的规矩,把一切都弄得死气沉沉。”
在福尔摩斯夫人发出更骇人的哭泣声前,麦考夫拿出了镇山法宝,“Sherlock也不会喜欢那样。”
果然,刚刚还有涛涛之势的声音像猛地被拧紧了阀门,变成了一滴一滴的啜泣。
麦考夫后怕地拍拍胸膛。
神父结束了现场的骚乱。
他示意人们安静。拿出了比麦考夫的外交发言稿还长的文本,开始低声悼念。
“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个名字让麦考夫突感疲惫。他正想放松坐下,才发现他的背早已靠紧座椅。
“我们最亲爱的人。伦敦声名卓著的伟大侦探。”
声名卓著?麦考夫默默冷哼一声,恐怕是臭名昭著。
“他聪敏的一生从儿时便开始。七岁便独立完成了第一个化学实验。”
完成?麦考夫嗔怪地看了一眼妈咪。她究竟是怎样在神父面前美化她已逝的小儿子的过去?
“Mycroft,教我。”
麦考夫伸手推开第二十三次来到自己身边的弟弟,“我给了你教科书。每一步都讲得很详细。”
他正埋首于铺天盖地的课业。这个过于清闲的弟弟叫他觉得格外不顺眼。
“我要你教我。”
……
“怎么,难道你连这也不会吗?蠢蛋Mycroft。”
“你比不上你七岁的弟弟!蠢货!蠢货!”
“等你完成了再来说我比不上你。按书上说的去做,这也不会吗?”
夏洛克跑开了。耳朵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安静。麦考夫惬意地展开了紧皱的眉头。然而他的安静并没能持续多久。
五分钟后的一声爆炸彻底毁了一切。
身体的反应先于他的脑子。等麦考夫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捂着流血眼睛的弟弟在路上飞奔。
“怎么回事!我说了按书上说的去做!”
“我做了!”夏洛克愤怒的大喊,“书上的现象没有出现!我以为是计量不够,我——”
“蠢货!为什么不来问我!”烦躁。夏洛克指缝间流下的血液使他烦躁无比。于是他对弟弟大吼。
聒噪的弟弟突然沉默了。他的侧脸靠在麦考夫的胸膛上。胸前的衣衫猛地晕开如岩浆一般滚烫的水渍。
安静如一个耳光扇在麦考夫的脸上。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曾二十三次推开弟弟的请求。
于是他抱紧夏洛克。用比之前那二十三次加起来还重的力道。
“…下次来问我。我教你。”
麦考夫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教堂里,麦考夫无聊地转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后来的很多时刻,他几乎都要为自己那时的承诺而感到后悔了。
夏洛克半点也不同他客气。哪里有将他当成一个兄长。自己就像夏洛克的牛马经年累月地被他使唤,被他利用,被他挥霍。
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本就不是一个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的人。
“十三岁,他进入哈罗公学。此后,他的才华便从未停止闪耀……”神父的声音悲切得令麦考夫感到恶心。仿佛他失去的是他自己才华横溢的小儿子。
什么才华未停止闪耀。分明是刻薄,顽劣与任性滋长。
他恶劣的嘴唇开始不放过任何一个人。他实验的结果也由偶然发生爆炸变成主动制造爆炸。麦考夫想到夏洛克十四岁时,他埋在庭院鲜花旁的炸弹被自己发现。于是他拎着这个混蛋的腰带把他扔到沙发上,对着那两瓣欠揍的屁股落花流水地抽打。直打到十几岁的混蛋夏洛克哭出声来。直到他如狼嚎般喊他“brother”才停手。
麦考夫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围的金鱼眼睛再次悉数落到他身上。麦考夫努力压抑着唇角的笑意,朝他们招招手以示抱歉。
母亲在一旁又呜咽出声了。
真是令人开心。夏洛克平时那张鼻子长在头顶的脸终于低着头恨得朝他大哭。麦考夫一想到这里便觉得痛快。
小混蛋。只知道对我不恭敬的小混蛋。肆无忌惮刷我的卡却对我冷眼相待的小混蛋。片刻也不让我省心不让我放心的小混蛋。
吃到教训了吧。
“…诚然,我们承认。夏洛克·福尔摩斯也并非完美。”神父终于来到他的转折,“他的脾气并不算好。他的人际交往总令他和身边的人为难——”
麦考夫并未考虑过自己大学的毕业典礼是否该带夏洛克参加这个问题。
尽管他的弟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麦考夫不至于质疑这个。
直到那场骚乱发生。麦考夫正与自己的几位老师合照,惊慌失措的同学高声喊他过去。熟悉的预感再次如恶魔般笼上他的心头。
果然。他快速钻入骚乱的人群。扒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麦考夫看清弟弟和同学的脸,很快明晰了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Sherlock!”
他是真的长大了。这竟对夏洛克没有丝毫震慑。他甚至无所谓地向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朝麦考夫被打的那位同学竖起中指。
“如我所说。狗娘养的。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你女朋友的选择是十足正确的。”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一个一米八五的肌肉男然后蹬掉你。你连比你小七岁的高中生都打不过,恐怕硬不了五分钟。”
“Sherlock,闭嘴。”
夏洛克对麦考夫视若无睹,“不知道你的那位导师她是怎么忍受你的。哦,你们不会是坐在麦考夫的试卷上做活塞吧?真恶心。”
“砰——”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刚刚还尖酸刻薄的卷发少年被自己的兄长一拳抡开。
安静。又是可怕的安静。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个卷毛像疯狗一样朝他哥哥扑咬过去。
那真是应当列入校史的奇观。
十六岁的少年一路咬着那位温文尔雅的福尔摩斯的手臂。温文尔雅的福尔摩斯一路扯着他疯狗弟弟的耳朵,向人群外大步走去。
有人证明,他听到了麦考夫·福尔摩斯说“fuck”。
温文尔雅的,说“fuck”的福尔摩斯终于把弟弟从自己的手臂上掀开。他的小臂处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麦考夫努力压下胸腔内的怒火。
“Sherlock。Sherlock·Holmes。你十六岁了。”
“所以呢?”夏洛克看着他冷笑。
“所以你的有些话不能再被解释为童言无忌!你不能再这么肆无忌惮。不分场合。”
“你不是孩子了,sher。别这么幼稚。”
夏洛克看着麦考夫。奇怪,他那张刻薄的嘴居然紧闭了。
又是奇怪的安静。这安静一直持续到麦考夫即将要败下阵来,对着他顽劣的弟弟说“回家”的时候。夏洛克突然朝他的脸上重重丢下一句“fuckyou”,然后撞开他的肩膀走开。
麦考夫在草地上摁着额头的时候,David走过来了。麦考夫用他的面具结交到的大学好友。
他浓密的眉毛像一个八字一样微微皱起,“Mycroft,这或许不是你弟弟的错。”
正当麦考夫对此感到荒谬的时候,David朝他伸出手机。
“或者不完全是。”
一段视频。显然是好事的围观者拍的。麦考夫明白这段内容一定已在校园网络上大肆传播了。
他点开播放。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哥哥,假模假样,自以为是的福尔摩斯。”看来前面已经说得不少。麦考夫感到意外。这个同学和他并无太多交集。
“你是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对着导师献媚。用着那一点小小的职权作威作福。他这种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成绩,他也不配有!谁知道他用什么样肮脏的手段取得这样的成果?”
麦考夫看到镜头里夏洛克的表情。他并没看那个人,脸侧的肌肉崩出一条线,明显地烦躁。很显然。他在忍耐。
夏洛克的眼睛直直移向了那个人。在他张开紧闭的嘴的前一刻,麦考夫关掉了屏幕。
“…他有时讲话会有些刻薄。甚至无礼。但这并不妨碍,他有一颗真诚的心。总是愿意维护他为数不多在乎着的人们…”
麦考夫的戒指停止了转动。他坐在教堂里,头一次觉得神父说的话并不算那么荒谬。
“…夏洛克·福尔摩斯正式步入他的侦探事业是在二十一岁。他的起点并非一帆风顺。他曾有过药物滥用的时刻…”
当你发现你才华横溢的,拥有被上帝吻过的脑子的弟弟正在伦敦的背街小巷里吸毒,你会怎样?
麦考夫不知道别人的答案。
和血糖值降低时的症状一致。头脑发昏,四肢发麻,冰冷。嗡嗡的叫声袭击着他的耳朵。
为了让自己回归清醒,麦考夫一巴掌抡上了那个神志不清的弟弟的脸。
结果他还是不得不把被他打倒的人丢到他背上,背起来,背回自己家去。
谁让他是他弟弟。
谁让他是他哥哥。
然而,当因戒断反应而痛苦,神志不清的弟弟在床上向自己不断地挺起小腹,并去捧自己的脸亲吻的时候。那句话又冰冷的拍在了麦考夫的脸上。
谁让他是你弟弟。
谁让你是他哥哥。
“My…My…Mine…”
夏洛克如黑夜星辰一般的眼睛此时被茫然灌满。他轻轻地,不住地吻着咬着麦考夫的手背。用以为兄长听不到的声音说,
“我好爱你。”
缓慢地,麦考夫抽回了手。
但他依然坐在夏洛克身边。
“…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克服那些药物的桎梏。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正克服。但在他精彩又辉煌的探案之旅中,已经鲜少与那些粉末为伍…”
狗屁。
麦考夫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人的反应如常。原来自己并未骂出声来。
他感到有些惋惜。
真该让这些人看看,那个可耻的混蛋所谓的“克服”到底是什么。
“你吸了多少。”
刚踏进221b的门,只看了夏洛克一眼,麦考夫就知道。
“清单呢。”
夏洛克只是胡乱挥舞着琴弓。
麦考夫看到了。他挥舞着琴弓的颤抖的手,他脸颊处因用力而下陷的肌肉。
他很疼。
他很难受。
他在忍耐。
麦考夫几乎为自己的无计可施感到愤怒。
他做了最后的挣扎,“我说了,那是政治案件。不是你能参与进来的。还有那件事,你想也不要想。”
夏洛克手中的琴弓突然掉落。他开始剧烈的发抖,口旁猛地涌出白沫。
身体快于脑子。
面对夏洛克,麦考夫身体的本能永远快于他引以为傲的大脑。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个小混蛋紧紧抱在怀里。看到夏洛克带着满头大汗微笑的时候,麦考夫知道自己刚刚一定满口说了答应。
答应夏洛克搅入那件极其危险的政治案。答应他,叫这个小混蛋能住到兄长的家中。
麦考夫,你真无能。
“…没有下次。”
夏洛克在他的拥抱里闭上眼,没理他。
“…他的一生是如此精彩,美丽,动人。惊心动魄又异彩纷呈。尽管他在三十二岁,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后面的话,麦考夫懒得再听了。他闭上眼睛,塌下身体。在教堂的椅背上滑成了一个慵懒的章鱼模样。
神父的声音因他停顿,母亲几乎是怨怪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金鱼们的眼睛又骇人地朝他瞪视过来了。
SherlockHolmes。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要不是他已经死了。麦考夫很想再把他挖出来大卸八块。
大英政府的核心之一,高官麦考夫·福尔摩斯,好不容易被人控制了。被炸弹环绕着,用瞄准点指着头。偏偏他要出来捣乱。
麦考夫看到夏洛克走进这间用炸弹数平米的房子时,真的很希望母亲从来没有生出他过。
麦考夫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弟弟。
很遗憾。夏洛克不是百战百胜。他的嘴说服不了恐怖分子。他没有麦考夫的职位。他们不可能愿意交换人质。
夏洛克挨着麦考夫被绑着。麦考夫没有跟他说话。
麦考夫想抽死他。麦考夫气得说不出话。
夏洛克也没怎么说话。他只是轻轻撞了哥哥的肩膀一下,难得地说了两句中听的难听话。
“行了死胖子。生气会让你的脂肪雪上加霜的。”
麦考夫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天?几小时?还是几分钟?
他们谈不拢。
这些人要的是危害国民生命的信息,政府给不了。
麦考夫瞥到了。窗外有先锋队朝这里靠近。
破窗,扫射。击倒。解救。
麦考夫没看到。但夏洛克应该看到了。
垂死的亡命之徒要拉着所有能拉的人垫背。在最后引爆了炸弹。
否则该怎么解释突如其来的爆炸。
怎么解释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摁在他身上,把他全身护得严严实实的人。
无数炸弹里飞出的弹片射入了夏洛克的后颈,胳膊,背部,大腿,和臀部。而非麦考夫的后颈,胳膊,背部,大腿,和臀部。
很遗憾。夏洛克就是百战百胜。
冗长的悼词终于结束了。事实上连其后的祷告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
人们已经起身。棺木即将要被抬往墓地。麦考夫左顾右盼,于是跟着起身。
户外是爽朗的晴天。日光的金色再次扫到了他的脸上,于是麦考夫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走在送葬队伍的第二排,第一排是他的父母。他看着前方黑色的棺木。它被四人抬着,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像个垂暮的老太太。麦考夫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终于到了。
棺木缓缓沉入那个挖好的大坑里。
麦考夫百无聊赖,他左手拿着小黑伞,右手无聊地插进口袋。
有什么东西。
他捏住那东西掏出来一看。
是一枚戒指。
麦考夫的眼睛瞥到自己右手的无名指。和自己手上的一样。
安静。又是麦考夫害怕的那阵安静。
他在这片死寂中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夏洛克的戒指。那枚和自己手上一样的戒指。麦考夫又看向那黑色的,正在缓缓下沉的棺木。他又低头看看戒指,又看看棺木。戒指,棺木。戒指,棺木。
夏洛克,死亡。
麦考夫突然听到一阵极其激烈的声音。震得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顶碎。他环顾四周,遍寻不到,才发现是自己心脏的声音。
胸口迟来的疼痛如同猛烈的岩浆瞬间淹没了麦考夫的土地。他的黑伞猛地摔倒在地。他两手捧住那枚戒指上下颠倒地瞧。棺木已经完全沉入土中。
一抔黄土被撒到黑色的棺材上。
两抔。
三抔。
四抔。
他们在掩埋夏洛克。
麦考夫突然从第二排冲出去。他猛地抢过铁锹,将掩埋者推翻在地。他将那棺木上所有的黄土如同赶苍蝇一样地赶离。
母亲几乎要晕过去,华生大声质问他你疯了。周围人乱作一团。
麦考夫跌坐在地,他的手抚上冰冷的棺材。只是静静地告诉他们明天再埋。
明天再埋。
“Mike.”
“Mike?”
麦考夫回过神来。母亲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了妈妈。”
“你刚刚不是问我晚上吃什么吗。”
麦考夫如梦初醒般望向四周。镌刻着SherlockHolmes名字的墓地早已被安静地掩埋。
麦考夫有些想笑,又有点后怕。
他刚刚在想什么呢。
他怎么能在夏洛克的葬礼上这样无礼。
还好他没有。
麦考夫抬起头。晴天终于离去。黑色的乌云低低压在他们头顶,似要将人压垮。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又细又轻,却又像刀锋一般延绵不断。
不如一场暴雨。
还不如是一场暴雨。
“吃鸡肉披萨吧,妈妈。”麦考夫挽住母亲的手臂,事实上是撑着她。
麦考夫没再看天。
他知道,这片刀锋一般的细雨会永远切割着他的皮肤。反反复复地叫他腐烂,生长,又腐烂。
英格兰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晴天。
————end————
◎论坛体
◎小甜饼
◎战后八年级
ps:手机引入魔法界
begin——
为什么两个镇圈大大都喜欢虐文?
1L楼主鹰院学习机
如题,请解惑
2L狮狮狮
你哪个圈子的
3L楼主鹰院学习机
4L魔药为什么这么难
哈哈,楼主你好可怜。千纸鹤和祖母绿大大他们是靠虐文出圈的,至今为...
哈哈,楼主你好可怜。千纸鹤和祖母绿大大他们是靠虐文出圈的,至今为止,他们没有一块甜饼。不过你可以看看百科全书和高贵小姐大大的文,他们写的都很甜,都很好吃/点赞
5L纯洁善良的热心网友
同意楼上,也可以看看腼腆女孩大大的,都是车子/坏笑
6L鸡腿推文
自从我和哈利分开后,便再也没有收到关于他的消息。当我再次得知有关他的事情时,我已经绝症晚期。我恨自己没有勇气向他解释我那消失的三年,在剩下的日子里,我沉浸在自己不堪的世界。当听到他结婚时,我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枯萎了。没了生活的希望,我便结束了我这悲惨的人生。当我从高楼落下,那年他送我的星星也碎的稀烂,鲜血染红了碎玻璃。当我要沉沉睡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我怀念许久的声音。
“德拉科!——”
7L美丽的玻璃心
靠,这个死鸡腿怎么出来了,每次出来都必推虐文,呜呜呜我好难过/哭泣
8L楼主鹰院学习机
呜呜呜呜,刚淡下去的血丝又升起来了/大哭
———此处折叠10个类似发言———
19L百科全书
那看看我的文吧,虽然写的不好,但总归是甜的
20L美丽的玻璃心
!!!蛙趣,全书太太!贴贴!!!
21L不懂甜食的没福了
楼上上!是我的全书太太!!!
22L鸡腿推文
德哈月光-百科全书
哈利的目光盯着德拉科,是满满的柔情蜜意。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脸颊有些红晕,那碧绿的瞳孔里倒映着德拉科的样子。
“boom!”
藏蓝色的夜空绽放着璀璨夺目的烟花,此时此刻,他们吻着彼此,同时也落下一滴泪水。两人的眼角落下的泪珠,似是感叹着上天让他们再次相遇和相爱。
23L绽放烟花
不是,鸡腿你有毒吧?竟然发全书大大唯一的一篇偏虐文。太难受了/委屈
24L美丽的玻璃心
鸡腿,得亏你放的是结局,要不然我把你跟鸡腿一样吃掉/愤怒
25L楼主鹰院学习机
所以他们是真的吗?
27L荔枝网友
不知道,最近都没见他们吵嘴
28L百科全书
真的!绝对是真的!
29L绽放烟花
哈哈,看全书大大急得
30L楼主鹰院学习机
好奇各各大大的身份,有什么大大的身份是公开的吗?
31Lbe还是he
腼腆女孩是罗恩学长的妹妹金妮韦斯莱
32L蜂蜜跳跳柚子皮
对对对,她是唯一一个自爆姓名的大大/坏笑
33L楼主鹰院学习机
真的吗?!/欣喜
34L高贵小姐
嗯
35Lbe还是he
哇哇哇!是高贵小姐!
36L美丽的玻璃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和你生猴子!
37L魔药为什么这么难
啊?
38L高贵小姐
?
———此处折叠12条相似内容———
51L百科全书
哈哈
52L高贵小姐
你们好可怕
53L楼主鹰院学习机
我发现全书大大和高贵大大如果以第一人称,都分别以波特学长和马尔福学长为视角,但大部分都是第三人称,而且语言细腻,很像是他们本人会说的话!
54L不知名的雪
楼主看完了?这么快?/震惊
55L楼主鹰院学习机
没有,看了个大概
56L百科全书
你们可以猜猜我和高贵小姐,我们对自身马甲并不在乎/吃瓜
57L高贵小姐
58L美丽的玻璃心
让我猜猜,全书大大是格兰杰学姐,高贵大大是帕金森学姐
59L魔药为什么这么难
为什么?
60L美丽的玻璃心
至于高贵大大,她的第一视角是以马尔福学长自诉为主,和全书大大的理由一样,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写作风格.
可能有点牵强,但是我的第六感就是这样感觉的
61L高贵小姐
小朋友,第六感挺强
62L美丽的玻璃心
啊?所以我猜对了?!!!/发疯
63L百科全书
是
64L千纸鹤
65L祖母绿
66L楼主鹰院学习机
wkkkkk!全炸出来了?我的大大们全出来了?!!!
67L鸡腿推文
德哈不可言说的秘密-千纸鹤
或许,高贵如他的德拉科永远不会知道,我会爱上他。
这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不记得我是何时爱上的,但只觉搞笑。一段不会成真的情,在我眼里总是散发出丝丝希望,一对始终为敌的人,在我的举止下总是牵带着缕缕暧昧。
或许我有病,且这病无药可治。
我好似一个受虐狂,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瞧着他与另外一个女孩举止亲密,而我则是攥紧手,也许是用力过猛,指甲划破皮肤,鲜血从手心里流出。但我好似不曾感到疼痛,人还是一愣一愣的看着他。
因为我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我对他的爱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68L啃瓜啃糖啃刀子
鸡腿劝你今晚睁着眼睛睡觉/微笑
69L德哈为什么不在一起?
痛,实在太痛了/哭泣
70L千纸鹤
虽然很刀,但事实确实如此
71L高贵小姐
可是德拉科很喜欢他
72L美丽的玻璃心
尊嘟假嘟????!
73L高贵小姐
肯定是尊嘟,德拉科老是在我旁边唠叨他
74L楼主鹰院学习机
那为什么马尔福学长看见波特群上是一脸冷漠,甚至前几天我看见他们面对面走过且波特学长还向前打招呼,他只是很冷漠的说了一句回语
75L高贵小姐
他在害怕
76L百科全书
害怕什么?
77L祖母绿
害怕他和哈利的感情变的比以前更坏
78L千纸鹤
79L祖母绿
因为一个是卑劣的食死徒,一个是耀眼的救世主,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更不可能成为伴侣。
80L千纸鹤
那如果耀眼的救世主喜欢这个卑劣的食死徒呢?!
81L祖母绿
不可能
82L他们在一起
总感觉是正主两个在对峙
83L魔药为什么这么难
同感
84L不知名的雪
94L千纸鹤
我觉得可能,因为我就是哈利波特
95L楼主鹰院学习机
wk正主来了?
96L百科全书
en
97L祖母绿
哈利波特真的喜欢德拉科马尔福吗?
98L百科全书
99L我的cp今天成真了吗?
啊?!什么鬼?!我的cp今天成真了!今天是吃狗屎运了?
100L楼主鹰院学习机
蛙趣!!Cp成真了!
———此处折叠170个类似发言———
271L高贵小姐
德拉科飞出去了
272L腼腆女孩
来我们格兰芬多高塔了
273L百科全书
他在找哈利
274L千纸鹤
他和我告白了
275L百科全书
同意了?
276L千纸鹤
277L楼主鹰院学习机
wkk,帖子登榜一了!
278LCp成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79L猫猫猫V
祝福
———此处折叠100个类似发言———
380L啃瓜啃糖啃刀子
院长!
此贴已被管理员置顶
ending——
xi:最近流感很多,大家注意身体
或许磕这对cp,会被人嘲笑怜爱法制咖,这是极其浅薄的认识,其实真到上价值,叶宴价值性很高。
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这点可以从当代年轻人的情感困境出发,在我们的成长历程中,多数人是缺乏良好的情感教育的,在学校会学到语数英物理化,但真的很少教怎么交朋友和谈恋爱,在家庭中很多父母都处理不来情感问题。
明明情感发展是非常重要的,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学习渠道是匮乏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造成很大的痛苦和矛盾。
影视化作品,不止有娱乐性,它会潜移默化对人造成影响,有“广义”上的教育功能。
回想我的小时候,偶像剧和小说无形中成为我情感发展的学习素材。但学习素材就...
回想我的小时候,偶像剧和小说无形中成为我情感发展的学习素材。但学习素材就会有优劣之分。
比如说某类“公主型”故事,被所有人捧在天上,以无底线甚至愚蠢的善良博得喜爱。她们解决男人,男人解决问题。
这是不真实的,不合理的。
在人的心理发展中,年幼的孩子会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产生我主导世界,而其他人是npc的感受。
在心理逐渐发展中,一般人们会认识到这点是有问题的,去认可其他人的主体性。
那么,等到成年后,养成“公主型”思维的人,会感受到现实与幻想世界的落差,感受到别人的不受控,产生不适应感,难以应对情感的困境。
【叶宴】
而叶宴,这是两个不完美且真实的存在,两个人都有优点,虽然我们都知道孟宴臣是京城四少,但剧中基本没有装逼的剧情,反而通过他丰富的内心世界,更能引发人的共情。
叶子更是一个有苦恼,自立自强的人,更像是我们周围努力的学霸。
他们的情感故事,没有第三人的参与,而是两人一步步的相知,两人默契地秘而不宣,存在于两人的茧房中。
没有玩弄任何人,要为他们的爱情鼓掌,而是认真好好地在灵魂沟通,是真实的情感。
而学会《真实的情感》就是叶宴重要的教育意义之一。
曾几何时里,在某些作品中已经逐渐缺乏了真实的感情。
我拿友情举例子,小时候看某些剧,友情好像是争抢男人撕破脸的雌竞,或者是某时代里高喊姐妹的发烂发臭……
但是等我摸索着获得友情后,我才发现友情是非常美好的事——
我会和我爱的朋友,一起讨论cp、猫狗、文学、哲学、心理……太多可聊的话题,有争论有一致。当我提出某个想法,她去反对或补充,为我展开更广袤的世界。
她们并非生来是我的朋友,而是我们成为了彼此成长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当我拥有这样的友情,我真的一脚踢翻某些电视剧。
而叶宴就是这样的真实的情感。
我只需要拿一个剧情出来讲,就是酒吧爆头夜,所有人都在感慨孟宴臣好帅,如果放在其他的电视剧里,女生一定会星星眼,因为自己被保护了,对方好帅。
但是叶子在事后的眼神里,是浓浓“担忧”!她不知道这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会不由地害怕和心疼。
这是真实的情感,而不会沉浸在“我”被霸总保护了,成为独一无二的小公主而沾沾自喜中。所以,我一直说,叶子是很会爱别人的人。
而他们俩的爱情,叶子对孟总有一份专属的共情,孟总希望她过得更好,想尽办法去照顾她,怎么说呢?真的很爱吧。
孟孟为什么愿意跟叶子呆在一块,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主角光环,或是因为她多么优秀,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喜欢她,并且她给了充足的爱意,比如——我明白你心情不好,那你就喝醉吧,我来兜底,照顾好你。
这衬得某些电视剧男主,真的跟傻逼一样,也不知道爱女主什么,就一个劲的舔。
没有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真的解读起来,叶宴可说的点太多了。
这样的爱比起空洞的爱,才是能陪伴我们一生的。
学会如何好好地爱人,其实是很难的,很多人在原生家庭里,都未必能学会给人足够支持的爱,但一部剧里有,这不好吗?
另外,怼什么法制咖说辞。叶宴批反而是最深刻学习到一个点的人——当一个人的情绪心理出问题时,或心理还不足够成熟时,更要谨慎地面对感情。
孟孟这方,是不要封闭自己,要去好好地沟通;叶子这方,是做事要考虑后果,优先优待和保护好自己。
因为,如果不能够健康地对待一段关系,就会真的搞进里。
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地爱人和被爱。
随机抽一位幸运观众,奖品是人民币一百块!
谢谢大家过去的支持,懒惰如我,无以为报,干脆搞个新年抽奖吧!
新的一年,还请大家多多鞭笞我,不要让我再这样懒惰下去了!
前言:
是以这份教程拖延了很久也没动过笔,一直酝酿在我的脑海里,念头像云一样飘来飘去,时而看得清晰,时而抛之脑后。
今天之所以坐下来写作,是因为悲伤总是时不时涌上心头,想找个东西来换换脑袋里的想法,所以才突然打开电脑,坐下来,开始写。
这份写作指南送给对写作有热情的各位读者,还......
CP写作指南
这篇是针对小白写作的。
☆
这个想法一旦诞生便开始野蛮生长,你会按捺不住,在头脑中悄悄构建故事框架、片段,无限回味。
这感觉棒极了,美的浑身舒畅,兴奋战栗,也会留下感动的眼泪。
但当你打开手机,提起笔,坐在电脑前……一切美好幻想全都回归现实。
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你满脑子都是美好的CP宇宙却不知道怎么引入开头;明明有个精妙绝伦的想法却不知道怎么用你的输入法表达,写出十几个字之后思绪就断了;好不容易满怀激情地写出了长篇大论,结果发出来就如同一颗土块砸进了湖水里,毫无反响。
很无力。
针对这几点我以自己的经验给出写作办法,还是那句话,仅供参考,选择性倾听,行使你自己的自由权。
有写的念头,但不知道写什么好。
很多人有了想法之后摩拳擦掌,但问题是,脑海里虽然有那么几个片段情节,却没有完善的故事大纲,既不知道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怎么办?
我简单的总结:其实我们的CP文内容核心就只有一点:CP因为相爱发生的故事。
我们作为读者所期待的故事,大概就是“我想看刀的死去活来的那种”“我想看他们历尽千辛在一起的故事”“我想看他们的电竞文”“我想看古风”“我就变态了,想看车”……
身为读者,你可能毫无负担的想出一大堆你想要的,你想看的,你期待的。
作者也是一样,你就问自己,想写什么?你想展示给大家什么故事?
是体育类的?或者穿越冒险?盗墓故事?赛车手?
当你选择好一个元素,那么故事的元素就有了。
然后去想:我想写刀还是写甜?我写因为误会闹矛盾最后美满大结局,或者写明明相爱却因为现实最后分开……等等。
那么故事的走向也就有了。
这很正常,有人把作者分为两类:建筑师和园丁。
建筑师不用说,每一个故事情节和框架都是最初全部构建好的,就算不写大纲,但大脑里都已经有一个大纲,故事剧情按部就班,只是用文笔把它丰富出来。而园丁类的就是骚操作,“我虽然有几个幻想片段,但也不知道要写啥,我不管什么因为所以科学道理,我就乱写,只要把我想的片段展示在其中就好了”
你看到这可能要说,园丁也太胡来了吧?其实历史上很多名著都是“园丁的骚操作”是思想火花一闪而现。
总得来说,建筑师和园丁都有大神的存在,不用比划高低,还是那句话,各花入各眼。
但身为小白的我们,可能搞不清楚自己是园丁派还是建筑师派的,到底先编排好了再写?还是先写到哪想到哪?
怎么才能看出我们自己是什么派系?
很简单,就是动笔写。
有的人写个三五篇,发现自己没大纲思绪很混乱,于是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建筑师派就起步了;而有的人写了好几年,还是根据片段就开始造文,不管不顾,全凭情感发挥,怎么爽怎么来,那就是园丁派。
当然不是全部,也有人既有模糊的大纲概念,但还是根据一时迸发的灵感来骚操作双管齐下。
这很正常,我只是让你在初期了解创作思维模式,不要纠结派系,幻想是没有边界的,不分对错,最自由的东西。
你拥有这种自由,尽情在你大脑创造的幻想宇宙发挥才是最棒的!
所以现在,你知道要写什么了吗?
什么元素?
电竞?飙车?穿越?霸道总裁?
你就是幻想宇宙的宙斯,而元素是你宇宙里的星系,现在你可以随便拿起来,当然觉得不好也可以放下换一个,都没关系,在这里你是主宰,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
然后以神的身份赐予这个幻想宇宙的故事走向。
“我要甜!甜到爆表。”“我要虐,虐得大家心肝疼。”“我也不知道我要啥,管他的,反正我的行星们会自己碰撞出宇宙大爆炸,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来。”
怀着这种心态去写作,就像是在宇宙里畅想遨游,到处都是奇幻的风景!
当然有人看到这里也仍然会说:我大概懂你意思了,好像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可是我到底怎么开始写开头啊?
对,前面虽然说了那么多,只是在鼓励你的创作心态,并没有告诉你现在应该先在键盘上敲入“S”还是输“B”。
具体写作的时候应该怎么开头比较合适呢?
在最开始不会开头的人,可以去看几个经典作品的开头,学习采用名家大作的开场方式。
举个例子:
我现在想写哆啦A梦的大雄和静香同人文,故事大概就是大雄一直喜欢静香,但是上高中他们不在一个学校,大雄希望获得静香的爱,向哆啦A梦借了很多道具都搞砸了,当他心灰意冷打算放弃的时候,其实静香并不嫌弃他,用自己的温柔和宽容给予大雄关怀。
这个故事从开始是单方面追求,最后结局是双向奔赴,是个甜文。
那么开场要写什么呢?
我先写静香的故事吗?先写胖虎替他妈妈看店的一天生活?或者写大雄未来孙子突然出现?
我觉得读者们肯定会诧异:我们不是要写大雄追求静香,最后双向奔赴吗?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列举不相干的?
你一看就会感觉这开头不对味儿,虽然可能你无法具体表达出来,但你知道这样不对。这是因为你可能不会写,但是上了这么多年语文课,你有文学素养,你是有基础的。
那怎么样写开头是对的?
这个开头就代表了故事发展路线。
《桃花源记》第一句开头: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译文:东晋太元年间,武陵郡有个人以打渔为生。他顺着溪水行船,忘记了路程的远近。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生长在溪水的两岸,长达几百步,中间没有别的树,花草鲜嫩美丽,落花纷纷的散在地上。
语文老师看见我这么解析大概要气死了吧,稍微正经一点,某作文网解释是:本文通过对桃花源的安宁和乐、自由平等生活的描绘,表现了作者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和对现实生活的不满。
回到大雄和静香双向奔赴的故事。
所以我这个故事来说,大雄爱静香,体现出这一点最重要!
于是我开篇写:上了高中的静香出落成了美人,非常受男生们欢迎,这让大雄的压力很大,他只好没出息地去求哆啦A梦,给他一件让静香爱上他的道具……
比如:从成绩发表时,大雄就知道他跟静香越来越远,就连小夫都能和静香成同学,他却没机会了。那天放学静香想要跟他一起回家,大雄没向往常一样期待雀跃,而是一个人落寞地离开了学校。青春期的男孩子自尊心脆弱的像玻璃,经不起丁点挫折。
比如:上了高中两个人总是不见面,某天,大雄看到有个男孩子跟到静香家门口,他跟过去偷听,男孩子竟然是在表白!他心里隐隐不安。那男孩子一直在表达他有多么喜欢静香,而静香看起来有些吃惊,却不开口。大雄慌得一批,静香为什么不说话?她为什么不赶快拒绝这个男生?难道她对这个男生有好感吗?
万事开头难,当你过了那个开始的部分,写作就变得顺利起来。但是写着写着,你开始怀疑自己写得对不对,应不应该是这样的,甚至怀疑自己好像写歪了,应该写这段吗……你渐渐又放慢了脚步。
很多国内外知名作家也会这样,尤其是上面说的园丁派,爽起来健笔如飞,什么逻辑啊故事连贯性,根本不管不顾,此时此刻,我头脑里的自嗨最重要。
放轻松,大神们还那样呢,何况是我们这些网络小白?
我给予的建议是,(在不需要截稿,不着急发表的情况下)先嗨最重要。不要去管有没有用,就是写!
我还拿《桃花源记》来做范例。
陶渊明写当地的美景,当地的人淳朴,当地生活和习性。假如这个时候蹦出来一句: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大家肯定会说:什么玩意!
对,这是《出师表》中的一句话,跟《桃花源记》没一点关系,搭不上边。即便它也是名家大作,流传百年,但此时此刻我们也要说一句“NO!”
这次我举个白雪公主的故事。(这个故事很多版本,以我这个版本为参考)
故事主要讲述的是皇后有个魔镜,预言白雪长大比皇后漂亮,皇后出于嫉妒,让猎人把白雪公主带进森林杀掉,但猎人不忍心,放走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来到森林遇见小矮人,皇后通过魔镜发现白雪没死,假扮老巫婆去给白雪公主送了毒苹果,白雪吃了一口死了。小矮人给白雪办丧事,被路过王子遇见,王子被美丽的白雪公主迷住了,吻了她,毒苹果掉了出来,白雪公主醒来。
现在我们来分析,如果就这个大纲写出来白雪公主的故事,那谁占的比重比较多?
是不是白雪公主?
因为她是主角,从头到尾都在讲述她的故事,以她的视角发生的经历。
然后是小矮人、猎人、皇后、魔镜、王子等配角。
这就要看你故事的切入主题了。
如果你喜欢爱情故事,可以把王子的戏份加重,比如王子小时候就认识白雪公主,两个国家是邻国,只是长大后白雪公主变样子了,王子一开始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小时候的女神,只是觉得她好美,不由自主亲吻了她。
如果你要写复仇故事,可以把皇后的戏份加重,比如白雪公主童年很艰难,皇后百般折磨她,她暗暗下决心要报复,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皇后还是先一步动手了,让猎人在森林里解决她。可皇后没料到的是,白雪公主不是只会哭泣的弱女子,她这些年偷偷锻炼身手,无论是骑马还是射箭都很厉害,而皇后派去杀她的猎人正是她的师傅,师傅怎么忍心杀了自己徒弟?所以偷偷放走了白雪。白雪含泪告别师傅,她望着远处华丽的城堡暗暗下决心,总有一天,她要回到这里!
同样一群角色,一个故事,你的侧重点不同,表达意义也就不同。
如果你要写爱情故事,肯定不能把公主复仇笔墨太重,反之也是一样的。
很多次我被黑粉攻击,最多人诋毁我的一句话就是:你写的跟特么小学生一样!文笔真烂!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写的确实很简单,通篇看下来,不用狂拽炫酷吊炸天的词汇,也没什么高级的氛围描写。
但有个词叫做大道至简。
你不需要太眼花缭乱,太繁琐的东西,能把你所想要表达的语境表达出来,这才是我这类作者的技巧。
这里我举个例子,具体说明新人小白CP写作。
要写出暗恋是一个人的惊天动地,却丝毫不影响对方的正常生活。
所以暗恋者A,他的戏份比重更大,心理活动描写更多,这样读者才能了解他到底怎么样惊天动地。
假如你一大串写完了,然后回头来一看,好家伙:A上学了,A放学了,A今天没考好被妈妈打了,出门遇见B了……读者肯定也看不下去。
A放学了,今天他值日,走的比较晚。虽然别的同学都讨厌值日,但A还蛮喜欢的……因为B总是爱放学在操场打篮球,他可以借着倒垃圾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路过篮球场,假装不经意地观察B在篮球场上的身影。
A今天没考好被妈妈打了,他吓得逃出家门,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剧痛,好像还出血了。他一瘸一拐的腿走到了家属院门口,老天也跟他作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A没地方可去,孤零零的坐在树下躲雨,无家可归大概就是说的他吧。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此时一把伞遮住头顶,A转过头,就见B站在他身旁,好像是刚上完补习班回来,手里还拿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B微笑问他:你怎么不回家呀?这实在出乎预料,A设想过无数场景,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跟B会是这样的开端,此时此刻他心跳紊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B看着他呆呆的模样,把热咖啡递在他手里,温声说:这里很冷,去我家躲雨吧。
如果把以上三段放在电影情节里,30分钟内A的镜头有25分钟,B的可能只有3分钟,但暗恋的故事就浮现开来了。
小白文很多都是死在这些字里行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心里活动,什么时候凸出事件,什么时候B该出场……
我只能说,凭感觉,凭经验。
你写多了,自然就知道什么时候加心理描写,什么时候不要心理描写,什么时候要抓住一件关键事写……
当你再看这些东西的时候,观察作者运用的文字技巧,哈哈大笑的同时也要仔细回味,某天,某时,某刻,你就能掌握这个东西。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可能还是不知道怎么运用文字魔法,但心里至少会有种概念,不会再写:A上学了,A放学了,A没考好被妈妈打,他还打了妈妈一巴掌,然后遇见了B……这样的流水账了。
你会觉得怪怪的,开始思考,是不是单调了点?需要添加什么?A的心理描写?环境描写?这件事我讲得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吗?是不是需要补充一些?A还手打了妈妈在这段故事中到底有写的必要吗?
然后你就会抓耳挠腮,冥思苦想。
写作心态。
心态这个东西,很难说,有的人原本就是内心强大的变态,人家注定要在文圈有一席之地。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心脏,这和我们的家庭环境,写作条件,还有自信心等各个方面都有关。
你以为我会安慰你?我只会劝你放弃。
一个人太玻璃心,别说写作,干啥都干不成,画画也不行,玩滑板也不行。
她们总是会在失败的时候跑去问某个网友,或者好朋友,“我是不是没天赋?”“我是不是不合适做这个?”“我可能注定不会成功”。
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问别人?
你问的那个人很牛逼吗?就能决定你是否能成功?
很多年之前,杨紫出演完家有儿女,她想走演艺圈的路。但那个时候她是个老实木讷的孩子。这种人在娱乐圈很难吃的开,而且她家都不是娱乐圈的人,她没关系可走。
宋丹丹当时是业界大佬,她的眼光和经验一般人比不过。她就跟杨紫爸说,杨紫不是这种个性,她进娱乐圈成不了气候。
人家业界大佬都下这样的定论了,我相信要是一般人,就是我,我也肯定一听爸爸的转述就放弃了。但18岁的杨紫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娱乐圈的道路,她现在的咖位我们都有目共睹。
22年或者21年的时候,宋丹丹在节目上说,她觉得当年最对不起杨紫的就是这件事。
说实话,很多人都没有杨紫这样的勇气,她的成功是必然的。
如果杨紫也哭着去问朋友:宋丹丹老师都说我不行了,我是不是真的没天赋?
我估计她就成不了今天的杨紫。
但哪怎么样?
在许多圈子里我连大神都不是,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炫耀,我还有很多不足和需要学习的地方。可是在最初的时候,在我六十万字就只有11个收藏的时候,我不敢想象自己会能有今天。
有无数个夜晚,我坐在屏幕前一个人默默流泪,不断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写作天赋?我的才能就只能到这里了?为什么大家都不看我写的东西?
可是等抑郁的心情过了,我还是会坐在电脑前,开始奋力码字,渐渐恢复心态。
因为我热爱写作!
即便永远不被人认同,即便所有人的都说我写的垃圾,但我知道我有我的幻想宇宙,我永远也不会关闭它,我知道它的美好,总有一天我要将它发挥出来!
有时候你想做一件事情,尤其是在爱好方面,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和想法。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决定你不行,只有你自己的想法在阻挠你。
你要热爱,要有勇气,最重要的是热爱。
就算全世界告诉你,你不行,你不是干这的料。你也要说,没关系啊,我喜欢,我不求做的好不好,但是我就是想做这件事。
只要有这个心态,干什么都能成。
哭也不要紧,灰心丧气也不要紧,只要记得跌倒了之后爬起来,擦擦眼泪继续。
我们在这个CP圈子,是因为热爱,是因为喜欢我们的爱豆或者角色,在困难艰苦的生活中带给我们乐趣,我们想要用自己的文字为这份热爱添砖加瓦。
如果有几个读者欣赏,那确实是不错的事。可即便没有,但写作的时候,我想着我的CP恋爱故事,我脑海里有整个宇宙,试问,谁还能比我快乐?
这才是写作最好的心态,不问前程,乐在其中。
一旦你有了这种想法,时而写不出抓耳挠腮,时而因为差评在屏幕前哭泣,那都吓不到你,因为你的热爱像宇宙般无限强大,就算几滴眼泪也遮挡不住宇宙的光辉。
加油,永远保持热爱。在经历无数次难过、绝望、放弃之后,有一天你回头看,就会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你已然成为了当年不敢想象的人。
我是一只猫,在猫粮公司打工。
可他们不知道,那些猫粮并不好吃。
吃得香是因为,我只有在直播的时候才能吃上饭。
1
饿。
每天都好饿。
我饿得啃公司小姐姐的早饭豆饼。
2
公司里其实好心人多,看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会给我塞点小零食。
可是这样一来,在直播时,我就不再狼吞虎咽了。
下单量直线下跌。
所以公司老板规定,谁要是在非直播期间给我吃饭,就罚谁钱。
我的小零食没了。
3
这天我饿得头脑发昏,循着香味,一口啃在小姐姐的豆饼上。
从此以后,姐姐每天都会偷摸给我塞一点吃的。
有一天姐姐去吃席,给我带了小半...
有一天姐姐去吃席,给我带了小半只鸡,可把我馋坏了。
4
姐姐的投喂很快被老板发现了。
老板扣了她半个月工资。
姐姐交了房贷以后就月光了,吃了一个月泡面,瘦了十斤。
我很愧疚,想办法逮了只库房的老鼠叼给姐姐。
她太瘦了,需要补补身体。
姐姐尖叫着丢掉了我的老鼠。
我的愧疚变成了心痛。
姐姐不知道,我抓到这只老鼠有多么不容易。
5
我生病了。
平时直播的时候,我都会兴奋地扑向那碗不好吃的猫粮。
可是今天我没有胃口。
即使我已经饿了四天,依然不想吃。
网友看我恹恹地趴在一边,纷纷猜测我是不是生病了。
直播间最大的卖点就是,只要开播一敲碗,我就会如饿死鬼投胎一样扑过来嘎嘎炫光。
今天的我很反常。
老板赶紧说没有,我就是伙食太好,今天又被投喂过一轮了,根本不饿,所以才懒得动。
他上手来摸我,偷偷掐在我猫腿上,希望我给点反应。
我很想哈他,或者给他一口。
可是我没有力气。
6
老板也发现我生病了,他想把我丢掉。
可是姐姐顶着老板暴怒的眼神,暗示直播间的小伙伴,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小咪确实生病了。
善良的网友自发为我捐款。
老板的脸色由阴转晴。
满脸慈爱的告诉网友:小咪是公司团宠,他会倾其所有治好我。
7
医院说我病得很重,要花很多钱。
而且要一直花钱。
所以老板没治我,又领养了一只和我长得差不多的猫咪。
他把我遗弃在医院,连检查费都没结。
8
姐姐结掉检查费,把我抱回家。
半个月工资又没了,姐姐继续啃泡面。
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粉色的淀粉肠,姐姐一半我一半。
如果我吃下去了,姐姐会开心的夸奖我。
她的怀抱很温暖。
我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她的眼泪滴在我鼻子上。
凉凉的。
9
我去了猫猫天堂。
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有只瘦瘦的小橘,和我一样,是为了配合主人拍视频饿死的。
还有一只瘸腿的小奶牛,他比较惨,他是被人绑在树上烧死的。
还有一只秃头三花,他得了病,被主人丢出来,在路边冻死了。
当然,猫猫天堂也有很多寿终正寝,一辈子幸福快乐的小猫咪。
他们不和我们一起玩。
毕竟,猫猫中也是有阶层的。
像他们那样的,就属于猫猫中的贵族。
可我觉得我也是贵族小咪,因为我有姐姐。
我想姐姐了。
10
猫猫主神很喜欢我。
祂允许我偷看姐姐的生活。
姐姐过的很不好。
她在网上发帖曝光无良公司,结果公司说她只是想讹钱。
公司的公关部很厉害,姐姐的帖子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姐姐被辞退了。
老板在业内封杀姐姐,扬言要姐姐找不到工作。
我很难过。
姐姐找不到工作,就只能吃泡面了。
11
我不喜欢姐姐的妈妈。
所以我在心里偷偷称呼她为: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要姐姐寄钱回家给她弟弟买房。
姐姐沉默半晌,哭了出来。
她说:她也想买房,想在这个城市有个家。
那个女人很生气:女孩子要房子干嘛?太要强了,会嫁不出去。我已经给你物色了好对象,虽然年纪大了点,虽然有两个孩子,但是他有钱啊。年纪大说明会疼人,有小孩更好,你可以无痛当妈。你和他联系联系,最好今年就领证。
好在,姐姐没有答应。
她说:你爸爸得了急病,在医院躺着,急需一笔钱。
姐姐的眼泪一颗一颗滴在泡面里,她点头了。
我急得不行。
急得向猫猫主神喵喵喵喵。
我看到姐姐的爸爸根本没病。
那个女人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姐姐卖掉换钱。
小咪要下去阻止姐姐。
12
之前说了,猫猫主神很喜欢我。
祂翻开我的考评册,说我的等级是优:
没有打碎过杯子,没有挠过沙发,没有喝过马桶里的水,没有乱尿,没有嚯嚯过小母猫。
是只很好很好的小猫。
祂同意了。
13
我下凡以后,迅速窜到姐姐家门口。
姐姐的身影刚出现,我立刻窜到姐姐怀里喵喵喵喵。
姐姐,我好想你呀。
姐姐被我吓了一跳。
她没认出来我是小咪,但还是把我放进家门了。
我一眼看到我的小纸箱,迫不及待地跳进去磨爪子。
姐姐又哭了,她说这是小咪最喜欢的箱子。
14
姐姐在和那个二婚老男人联系。
二婚男发来信息:我花了那么多彩礼娶你,你最好能值这么多钱。我爸妈养我一场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顺他们。我的儿子女儿都很听话,我平时太忙了,你要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不要让我失望。
姐姐没有哭。
她脸上的表情比猫猫天堂那只小奶牛还要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打出了:好的。
就在她要点击发送时,我飞扑过去,一口叼走手机。
不好。
小咪不同意这门亲事。
15
猫猫爪不太灵活。
但我还是费劲地删掉了姐姐对话框里的好字。
姐姐好惊讶。
她的眼睛瞪得比我下凡那天还要圆。
我跳到姐姐的键盘上打字。
我是小咪,我回来了。
16
我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让姐姐接受了现实。
姐姐抱着我哇的哭了:小咪,我刚还以为自己精神出问题了。你不知道,现在的心理医生有多贵。
我把猫猫爪从姐姐手里抢救出来,换我的爪子压在上面。
我在电脑键盘上蹦来蹦去,终于说清楚姐姐爸爸根本没病的事情。
17
姐姐半信半疑。
她之前问那个女人要爸爸的病历本,想弄清楚爸爸到底什么病,总被那个女人搪塞过去。
姐姐订了绿皮火车赶回家。
还没进村口,就看到她爸在棋牌室里吞云吐雾。
打了一下午麻将,屁事没有。
18
姐姐怒了,拉黑二婚男。
小咪很高兴。
姐姐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两脚兽。
19
姐姐开始直播她和小咪的日常。
我可以表演团棉花球,跳肚皮舞。
还可以配合姐姐的指令耍杂技。
我问姐姐,为什么不让小咪表演打字。
姐姐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会打字。要不然我就会被人抓走,切成一片一片的。
哦。那我就是小猫片片了。
是啊。
那小咪就不能陪姐姐了。
那还是不要打字了。
姐姐把我搂进怀里。
20
姐姐挣了好多钱,终于不用顿顿吃泡面了。
她还给我买了很多很香很香的罐头。
好幸福。
21
那个女人找上门了。
她说:彩礼都已经收了,你必须嫁人。
姐姐不愿意:那你把彩礼还给人家啊。
那个女人理直气壮地说,彩礼已经拿去给弟弟还赌债了,没钱还给人家。
姐姐哭了,我从没见过她哭得这样伤心。
她的声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吱呀吱呀地传出来: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女儿吗?
那个女人说:可是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啊,我给你找的这个对象多好啊。有钱,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我听不下去了。
我要挠花那个女人的脸。
二婚老妈宝男真这么好,她为什么不自己嫁过去。
我飞扑过去,被姐姐当空拦下。
我撞进姐姐怀里,赶紧收回爪子。
那个女人很生气,骂我是个畜生。你有钱养个畜生,怎么没钱供弟弟买房?
姐姐紧紧抱着我,不让那个女人揪我猫尾巴。
那个女人气急败坏: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妈妈,就把这个咬人的畜生弄死。
姐姐第一次反抗了她:这是我的家,你出去!
22
没过几天,那个女人又来了。
她带来好多人。
有姐姐的弟弟,还有她大肚子的弟媳妇,还有些不认识的亲戚。
那个女人一进门,就拉着弟弟和弟媳妇的手看房子。
她说:从今以后你们就住在这儿。这套房是有学区的,以后我大孙子一出生就是城里人了。
肯定会有出息。
姐姐抱着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23
那个女人说,弟弟的媳妇怀孕了,闻不得猫味,一定要把我打死。
姐姐不愿意。
那个女人扯开嗓子喊家门不幸:我的命好苦啊,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不孝顺,为了个畜生,连家人都不顾了。在她眼里,我的金孙孙还没这个小畜生重要啊!
亲戚们纷纷指责姐姐不孝,为了个小猫崽子连亲妈的话都不听了。
还有人直接上手,想把我抢走。
姐姐把我牢牢护在怀里,身上被一个大妈趁机挠了好几下。
她冲到门口,打开大门:小咪快跑!不要让他们抓到了!
24
见我跑了,大妈有点遗憾:养的这么肥的猫,不知道有多好吃。
25
小咪没有跑。
我在楼道里扯开嗓子嚎叫。
我从楼上喊到楼下,再从楼下喊回楼上。
邻居们不堪其扰,纷纷打开门向外张望。
我瞅准一个花臂小哥,一口咬在他裤管上,奋力往楼上拽。
26
小哥没让我失望。
他进门之后,迅速判断出当前形势,以私闯民宅的罪名报了警。
27
警察来了之后很头痛。
因为他们发现这不是私闯民宅,是家庭纠纷。
那个女人在地上撒泼打滚,让警察给她做主:闺女是我生的,那她一切都是我的。我要闺女把房给我金孙孙住一下怎么了!
弟媳妇挑衅地盯着警察,仿佛警察说出什么她不乐意听的话,她就要当场肚子痛。
警察哀怨地望向花臂小哥。
小哥纯真地回望:这不能怪我啊。我就是楼下一邻居,听上面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的,还以为有人非法入侵呢。
28
警察不想趟这趟浑水。
一般来说,他们希望家庭内部的纠纷内部解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太难了。
可是,这趟浑水他们不趟也得趟。
因为,小咪我火了。
热心的邻居拍摄视频发到网上。
词条#主人家里进强盗,小猫忠心护主#冲上热搜。
29
视频里,三四个大男人暴力拉扯姐姐,姐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拼命打开门放小猫逃生。小猫非但没跑,反而挨家挨户地嚎叫,最后还拖了一位热心市民上门报警。
词条取得博人眼球,有失偏颇,但网友们都表示,标题取得好!
【小姑娘自己努力打工供房贷,这家人不顾主人的意愿就要强行住进去,这不就是强盗吗!】
【这只小猫有灵性啊,主人有难,它不但没有跑,还知道喊人帮忙。】
【呜呜呜谁说猫猫不护主,它真的,我哭死。】
热心市民花臂小哥接受记者采访。
他说报警当天,那个女人和一堆亲戚强行闯入姐姐家里。不但要姐姐腾房子给弟弟住,还要打死姐姐的猫。警察赶到现场调解时,那个女人就地撒泼,弟媳妇也拿孕肚威胁警察,企图干扰警察执法。
网友被这种奇葩操作激起了讨论的兴趣:
【大清都亡了,他家难道有皇位要继承吗?】
【小猫招谁惹谁了。在主人房子里住得好好的,突然一大群人进来喊打喊杀。】
【别的不提,她要杀猫我忍不了。我自己养的小猫就是我的孩子,谁要动他我跟谁拼命。】
【在这种情况下,小猫没有应激,反而会冲出去找人求助。这是什么神仙猫猫。】
也有人站那个女人一家:
【自家女儿的房子,借给儿子住一下怎么了,亲人间不应该互相帮助吗?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自私呢?世风日下啊。】
【儿媳妇怀孕了想住好一点的房子很正常吧,孕妇本来就接触不得猫啊,万一过敏怎么办。反对的人都觉得人不如猫重要是吧?】
但这些反对的声音都会被铺天盖地的恶评压过去:
【你买的房子,借我住一下怎么了,你不借就是你自私哦。真实世风日下。】
【什么年代了,还流行压榨女儿,给儿子输血呢?说得好听‘亲人间互相帮助’,你会拿儿子的钱去贴补女儿吗?女孩子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多不容易啊。】
【你媳妇怀孕了你自己想办法买房啊,没道理住别人的房子。想住别人的房子就算了,都是亲戚,你居然还想打死主人的猫?真是给你脸了。】
30
现在,舆论压力直接给到警察局。
局长亲自出面调解,终于让那个女人理解什么叫做【非法侵占他人财产】。
那个女人不信邪,也如法炮制,录视频控诉自己女儿不孝,要逼死她这个当妈的。
她说,要是女儿不把房子腾给她金孙孙,她就喝农药跳楼。
试图孝道绑架网友。
以往这招百试百灵,孝道一词压死人。就算姐姐有万般委屈,那个女人只要说一句「你是我生的」,就能占尽道理。
可惜,这届网友天生反骨。
【我赌一毛钱,她不敢跳。】
【我赌两毛。】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个女人被网友喷到闭麦,只好悻悻回村。
31
那个女人走了,姐姐却不开心。
她看着门出神:小咪,你说,这么世界上真的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妈妈吗?
我跳上电脑键盘,一字一字地敲给她看:
小咪生下来就是窝里最瘦的那一只。有天下大雨,我们住的地方被水淹掉了。妈妈把兄弟姐妹都叼走了,唯独漏了小咪。
姐姐问:小咪很伤心吧。
现在不伤心了。虽然妈妈没有带走小咪,虽然好不容易进了救济站,又被猫粮公司选中打工,但如果不是这样,小咪也不会认识姐姐了。
猫猫头蹭蹭姐姐的下巴。
小咪早就忘记妈妈的样子啦。
她抛弃了小咪,小咪却遇见了比她更重要的人。
32
那天姐姐抱了我很久,说自己要和原生家庭割席。
那个女人声嘶力竭地求姐姐嫁给二婚男:我找人看过了,你弟媳妇肚子里揣的是我金孙孙啊!
我在键盘上敲:来算笔账。他们养你花了多少钱,你这些年又打回去过多少钱?
应该比他们养我的钱更多。
那不就两清了?
他们说要打掉弟媳妇的孩子。
不是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被生下来。再遇到姐姐之前,小咪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受苦。
姐姐茫然无措:可她毕竟是我的妈妈。
我生气了,愤怒地在键盘上滚来滚去:那你就奉献自己去和老男人结婚算了!
33
姐姐把那个女人一家拉黑了,把门锁也换掉了。
那个女人又上门来撒泼好几次,姐姐都没有心软。
连门都没给开。
姐姐说,她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就只剩每个月给她打两千块钱了。
感觉乳腺都通畅了。
34
姐姐的账号越做越大。
姐姐和小咪变成大网红了。
35
姐姐的账号被猫粮公司老板举报了。
起因是老板发现我成了网红猫,还以为是姐姐把我救活了。
老板让姐姐把我送回去。
当初籍籍无名的小咪都能为他招揽生意,现在我有了名气,自带流量,更能帮他挣得盆满钵满。
姐姐不同意。
老板又说出钱买,姐姐还是不同意。
老板威胁姐姐,老实把猫送回公司,不然就告姐姐侵权。
所以,姐姐收到了律师函,账号也被平台封禁了。
36
我告诉姐姐,把我送回去吧,我有办法对付老板。
37
我回到了猫粮公司。
里面少了很多熟面孔。
一些之前投喂过我的小哥哥小姐姐不见了。
姐姐说,他们是跳槽了。
我还见到了那只替代我的猫猫。
她跟以前的我长得很像。
眼睛圆圆的,好可爱。
她告诉我,她很饿。
那些偷偷投喂她的员工,要么辞职,要么被辞退。
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喂她。
为了今天直播的这一餐,她已经四天没吃过东西了。
我舔舔她的毛:小咪会救你出去的。
38
直播开始之间,我表现的非常温顺。
给撸给抱给亲亲,不凶不闹不拆家。
老板很得意,认为是自己驭猫有方。
直播开始后,老板说,他花了很多钱,终于把小咪治好了。
小咪顿顿小鱼干,被养得油光水滑。
结果弹幕的走向却有些不对劲:
【是我的错觉吗,小咪好像很害怕。】
【没看错,小咪飞机耳了,他很紧张。】
【每次老板发出声音的时候,小咪都会发抖。】
【是啊,感觉小咪很怕老板,和他一点都不亲。】
老板背着镜头剜了我一眼。
我抖成筛糠。
说着,老板又伸手来摸我。
他手上暗暗用劲儿,想把我控制住。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口咬在老板的手上。
嗷呜。
这一口,包含了我对他的全部憎恨。
老板条件反射,一巴掌把我甩在墙上。
直播间紧急叫停。
39
老板的脸色非常可怕。
他的手上有两个大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愤怒地指使员工把我抓住。
员工放了水,小咪一瘸一拐地跑到姐姐和花臂小哥身边。
40
花臂小哥是来帮姐姐撑场子的。
老板打不过花臂小哥,他的员工也不帮忙。
老板无能狂怒。
只能眼看着姐姐把我抱走。
还有那只挨饿的小母猫。
员工偷偷把它抱出来,交给花臂小哥。
姐姐心疼地抱着我掉眼泪。
我往姐姐怀里拱。
不疼。
小咪一点也不疼。
41
这次直播事故让猫粮公司的声望跌落谷底。
有网友扒出姐姐早前揭发猫粮公司的帖子,里面详细写明了猫粮公司为了追求直播效果,不给猫猫吃饭的事情。
姐姐还贴出自己付掉的医院账单。
实锤老板没有给小咪付医药费。
之前捐款的善良网友发现,他们捐给小咪的善款竟然都被老板昧掉了!
这还没完,已经离职的前员工纷纷下场,证实姐姐说的是真话。
那天在直播间放水的员工感觉猫粮公司这艘船快沉了,连夜离职,控诉公司食材以次充好,在配料表上玩花样,实际营养成分惨不忍睹。
公关部连夜加班,但愤怒的网友心里含着一团火,把公司的帖子冲烂。
【坚决抵制无良公司!】
【在他家刚下的单,能退款吗?】
【这样的公司心都是黑的,生产出来的东西我不敢吃。】
【楼上的,他家员工都辞职都站出来锤老东家了。成分造假,以次充好,货源不明。】
猫粮公司一时之间人人喊打。
老板终于完蛋啦!
42
走投无路的老板绑架了姐姐。
他觉得都是姐姐害得他公司破产,欠下一屁股债。
他要报复。
43
我想冲出房门,门被反锁,小咪打不开。
于是我打开直播间。
44
屏幕前,一颗猫猫头不断在镜头面前拱来拱去。
它的爪子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打。
【救#¥……命*&……救命】
【救姐&&%%((姐】
【姐&&…………*姐被**((……&9抓走了】
45
花臂小哥看到直播,上来敲门。
他只能听到里面一连串的喵喵喵喵和撞门声。
小哥突然福至心灵,跟我沟通。
我问你问题,是就喵一声,不是就喵两声,好吗?
喵。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你姐姐遇到危险了?
喵!!!
这个危险和你姐姐最近遇到的事情有关吗?
喵!
是猫粮公司的老板做的?
喵!!!!!!!!!!!
我立刻就报警。
喵!!!!!!!!!!!!!!!!!!!!
46
花臂小哥真聪明,能处。
47
警察及时救下了姐姐,把老板关进大牢。
但网上流传出小咪会打字的传言。
48
姐姐寸步不离地抱着我:不是告诉过你,一旦被人发现你会打字,你就会被人抓起来,切成一片一片的吗?
我埋在姐姐胸口踩奶。
猫猫主神很喜欢小咪。
猫猫没有犯错。
祂会放小咪下来,继续做姐姐的猫。
49
由于姐姐和花臂小哥的一致否认,网友们渐渐觉得当初我在直播间打字只是节目效果。
有人说姐姐开这种玩笑不对,说要取关。
很多猫粮公司找姐姐带货。
小咪觉得好吃的,姐姐带货。
小咪觉得不好吃的,姐姐拒绝。
有资本家想投资姐姐,让她自己开猫粮公司。
姐姐纠结了一晚上,最终还是没有答应。
她说怕自己受不了金钱的诱惑,被资本腐蚀。
还是老老实实拍小咪日常vlog更好。
50
家里多了一只猫猫。
是姐姐和花臂小哥从猫粮公司救回来的那只。
姐姐给她取名叫小喵。
小喵听不懂姐姐说话,但没关系,我会当她的翻译官。
在姐姐的投喂下,小喵渐渐长肉了。
51
那个女人又来骚扰姐姐。
52
那个女人把姐姐卖给二婚男做媳妇,姐姐不愿意。
于是二婚男天天催那个女人还彩礼钱。
但钱已经拿去给弟弟还赌债了。
二婚男就在村里骂那个女人卖女儿,骗人彩礼。
所以她在村里也混不下去了。
后来弟弟又欠了新债,原本是威胁要抓走弟媳妇。
大家都知道弟弟是个无底洞,没有人肯借钱给她。
那个女儿便到姐姐家门口哭。
花臂小哥订了两张机票,带着姐姐,我,还有小喵去海岛旅行。
还把姐姐的手机关机。
53
出门前,那个女人撒泼打滚,花臂小哥根本不理会。
他把姐姐公主抱,用手堵住她的耳朵,让姐姐没有心软的机会。
54
那个女人借不到钱,只能灰溜溜回去。
催债的人还有点良知,他们只抓走了弟弟,并打断了他的狗腿。
弟媳妇的娘家人不忍她受苦,把弟媳妇接回家,孩子也流掉了。
那个女人哭得眼睛都快瞎掉了。
儿子被打断腿。
金孙孙也没了。
于是她来姐姐家闹。
她不好过,姐姐也别想好过。
55
在我和花臂小哥的鼓励下,姐姐卖掉了房子。
换了个地方安家。
她没有把住址告诉那个女人。
56
听说,那个女人疯掉了。
小咪有点幸灾乐祸。
小咪不对,请猫猫主神原谅小咪。
小咪今晚惩罚自己不能吃鸡胸肉。
57
花臂小哥向姐姐求婚了。
姐姐很惊喜,但她没有答应。
小哥温柔地摸摸姐姐的脑袋,笑着说好。
58
再后来,姐姐和花臂小哥的宝宝都上中学了。
小咪也变成了老咪。
59
小咪走的那一天,姐姐哭得很伤心。
她的眼泪落在我的鼻尖上面。
小咪打不了字了。
但是姐姐知道,小咪是告诉她:不要哭,小咪觉得很幸福。
60
小咪带着满满的爱,回到猫猫天堂。
我把爱分给瘦瘦小橘一点。温暖的爱意让小橘长出血肉。
我把爱分给秃头三花一点。雪花飘落的时候,她不再感到幻痛。
我把爱分给瘸腿小奶牛一点。他比较傲娇,说自己下辈子再也不做猫了。
虽然他没有说谢谢,但是当他被人剪断的腿重新长好,烧焦的毛发变得油光水滑,小奶牛变得开心了。
小咪也很高兴。
61
猫猫主神问过小咪:你觉得爱是什么呢?
小咪回答,爱是吃很多很多饭,说很多很多话,睡很多很多觉。
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是爱呀。
「全文完」
小!sp!伪纪实
“居然有人二十几岁了还不会游泳?”男人看外星人似的目光让你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小时候想学来着,可是游泳教练太凶。”
“要不我当你的教练?”你心中窃喜,鱼儿咬钩啦~然而游泳池泡了一早上的你表示无比后悔。
先是那件精心挑选的甜美分体绑带式泳衣遭到了无情嫌弃,勒令换上了“教练”特意准备的大众墨蓝运动型泳衣。再是印着玉桂狗图案的泳圈被换成了泡沫浮板,后是被迫跟在一群小豆丁背后一起做热身运动。
终于到了一对一教学环节,没有心心念念的肢体接触,单憋气换气就练了半个小时了。
“教练~可以教我游泳了吗?”即使隔着泳镜也要把撒娇贯彻到底。
“这不一直在教吗?来...
“这不一直在教吗?来再换一次。”
“我想让教练手把手教~”
坐在泳池边的他果然拉起你的小手,男人手背上微微凸出的血管令你心旌摇曳:“手扒在泳池边缘上,双腿离地,让整个身体浮起来。”
“别别别,我会沉下去的。”
“听话,浅水区淹不死你。”旁边的小朋友都一个二个开始游了,眼前的男人还在逼着你练腿。
他蹲在岸上,手握着A字型浮板的一角,用板尖点着你的腿。
“收腿时注意幅度。”
“绷脚尖时双腿合拢。”
“没吃饱吗?蹬腿用点力。”
水中的你暗暗生气,眼前的男人一定不是你温柔体贴的男朋友,而是被附身了的魔鬼教头。
你气不过手臂一动掠起一波水花浇得男人一头一脸。可惜还没来得欣赏落汤鸡的尊容,你却因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泳池里。
一只有力的大手立刻抓住了你四下扑腾的手臂一把将你拉到了岸上。鼻腔进水的你忍不住咳了又咳,身旁的男人轻轻拍打你的后背:“看来换气还得再练练。”
你赌气般地将男人推到一边:“我不学了。”
男人赏给了你一爆栗:“游泳是生存技能,说不学就不学。”
你揉揉敲痛了的脑袋,委委屈屈地嘟囔着:“那我也要换个教练,这个教练不仅凶而且笨,教了一早上什么也没教会。”
“你就不往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男人火上浇油,你本想打着学游泳的名号,行约会之事,奈何这钢铁直男还真把自己当教练,泳池中不安分的小腿又扬起一波水花直冲他浇了过去。
刚才还好言好语相劝的男人当即变了脸色,顺手抄起手边的浮板。
“你要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能…啊喂。”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翻了个面,上半身直接趴在了泳池边。
临近中午,吵吵闹闹的孩子们都已下了课,偌大的游泳馆里不会有人注意到在某个角落里,学不会游泳的小姑娘正在可怜兮兮地挨训。
“啪。”
蘸水的浮板变成了手中的利器,一下接连一下点在水蜜桃上。锦纶面料紧紧裹着的桃肉随着漾起的水花四下挣扎着,“教练饶了我吧,我不敢乱发脾气了。”
身后的男人用“啪”的一声代替了回答。
“我一定好好听教练的话不半途而费,把游泳学好了。”
又是一声“啪”回荡在空荡荡的馆内令你羞红了脸。
男人打量了一眼浮在水面上的胖桃:“还换教练吗?”
“不换了不换了,我只认哥哥一个教练。”语气里的可怜巴巴似乎要溢了出来。
“上来吧,我们先吃饭。”
水蜜桃碰到水的那一刻你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冰凉的池水争先恐后地给熟透了的蜜桃降着温。
你一边反手揉着饱受摧残的两团,一边扶着把手慢慢从水中走上来。
刚踏上岸男人就立刻将一块毛巾系在了你的腰间,你不解地低头一看,人面桃肉相映红。
耳边传来魔鬼教头幸灾乐祸的轻笑:“一会儿洗澡可有得受了。”
阴雨绵绵下了几天,天灰得看不见太阳,空气里弥漫着微涩的潮湿味道。
北方很少有这样漫长的雨季,仿佛天空也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叶子感觉自己一连几周都被苦闷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也不知道是因为糟糕的天气还是别的什么。
白天有兼职还能强撑精神,夜晚来临时叶子无力地躺在床上,全身肌肉酸疼,连带着心脏也一起疼。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濒死的鱼,有时候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一直躺下去,安静地迎接死亡也好。
不想面对。
不想面对的东西太多,譬如丢失的学历,譬如做了荒诞的错事,还譬如,破碎的爱情。
...
叶子在心中嗤笑自己,人生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学历未来的路一片混黑,即便如此,那可怜可笑的感情在此时所带来的疼痛居然能与之平分秋色。
她开始想念起妈妈来,那个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农村女人,曾用她的身体为她挡了半生的风雨。
妈妈是唯一一个无论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过她学业的人,她总是说,叶子你要读书,你要好好学习,爸爸妈妈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是希望你能站得高一点,走得远一点,这样你才有机会为你的人生争取更多的选择。
于是在努力奋斗的这条道路上,叶子从来没有停止过奔跑。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可以掌舵自己的人生。可母亲与父亲的相继离世让她一脚踏空,她仿佛独自站立在旷野中的刚发芽的树苗,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庇护。
叶子的脑子一边感受着割舍不去的痛苦情绪,一边又冷静地剖析起自己的内心。她不知道自己发疯一样不顾后果地诬陷孟宴臣,到底是因为失落的爱情,还是久埋于心的自卑,亦或是父母双亡后自己对于顺从毁灭的渴望。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这个状态糟糕透了,像摔碎在地的镜子,既无法复原也照不出来真实的自己。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她发觉自己平生第一次彻底摆脱了对金钱的渴望。对活着都失去了希望,要钱还有什么用。
呸。叶子在心里又唾弃地骂了自己一句,你怎么变得这么脆弱,是不是舒坦日子过得太久了?
叶子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从小到大过的都是穷苦的日子,她见过了太多人世的艰辛,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生活教会了她一个道理,只要生命没有走到尽头的最后一刻,便可以承受世间所有的重量。
许沁和宋焰的事情家里不再反对,那天许沁离开时,孟宴臣望着她的背影,觉得一直压在内心的某块巨石终于碎为了齑粉。
肖亦骁赶来祝贺他,坐在酒吧的吧台前,他把一杯调好的酒推给孟宴臣:“庆祝你终于自由了,虽然你上次的舒服日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下一次的可是尽在眼前。”
孟宴臣接过酒杯,拿在手里转了一圈没有喝。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吗?他茫然,总感觉有什么悬在心里,缀得他发慌。
叶子瘫在床上,肚子咕咕叫了好几次发出抗议,但她都没有理会。忽然低电量的手机发出一声短信提醒。
翟淼把之前叶子打过去的钱都退到了叶子的账户上,那是之前她转过去的罚款。被罚的金额近十九万,平摊下来她俩一人不到十万,叶子断断续续还了一部分,如今还没还完就被退了回来。
“翟淼你听我说,我不缺钱,我现在还有兼职,这些钱我是一定要还……”她有点着急地开口。
翟淼打断了她:“不是的叶子,这个钱不用还了。”
接着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描述这件事。
“你知道我哥和……许沁的事情吧?”
“知道。”叶子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翟淼犹豫了半天后才开口:“当初那个罚款是孟宴臣出的。”
叶子感觉天上的电闪雷鸣似乎是向她劈落下来,命运真是给她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他说那个本来花的就是他们父母的钱,既然是许沁和我哥是一家人了,就当是给许沁买了个包,她自己用那笔钱抵的债。”
这件事是孟宴臣直接跟许沁说的,其实他还说了一句话,宋焰的妹妹也是因为不知情才受骗,大学生心思单纯又没什么赚钱能力,就不要再给她增添负担了。
不知道叶子如果听到这句话会做何感想,不过显然,她也没机会能听到。
“嗯,”叶子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了,谢谢你啊翟淼,真的太谢谢你了。”
确实,自己有什么值得耍的呢?
对方只需轻轻一挥手,她的世界就得如同山崩海啸般天翻地覆。
孟宴臣气不顺,迁怒用酒瓶砸个混混就能瞬间帮她解了天大的麻烦。
他偶尔发发善心多说一句话,就能让她获得一份不那么辛苦的工作。
同样的,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她就要为此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兼职。
要是他心情不好,也可以随便拉着她堕落以实施他自己的报复。
甚至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的一句钱不用还了,还能撤去她头顶巨大的债务压力。
是啊,从始至终都是她不自量力看不清。
她有什么值得他耍的呢?
她的银行卡里除了刚才翟淼给她转进来的七万多块钱之外,其实还有一笔金额,是叶子大学前三年的奖学金。
那笔钱从她拿到手的时候就没有舍得花,在叶子心里,那象征着一种荣誉,也代表着她的底气,就连她在还翟淼钱的时候都咬着牙没动过。
现在那笔钱是她和这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府间仅剩的一点联系了,她拼了命也想留住它。但她还有翟淼的钱没还完,助学贷款也还欠着,酒吧和画廊的工作吹了后剩下的兼职也不多了。
那天叶子反反复复打开银行,看着账户上的那笔钱,她哭了一通,最后下定决心要将它们用掉。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用,脖子上令她窒息的绳索却突然松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真是可悲,孟宴臣再一次救了她。
孟宴臣确实不是小人,也不是伪君子,只是他们生来就不平等,以至于她被贬低的人格显得太过无足轻重。
叶子不断地安慰自己,孟宴臣是个好人,至少一直以来他都帮助了她许多。
她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用那些过往的帮助一点点抚平内心的伤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贫穷的人因为穷,甚至没有证明自己骨气的机会。
孟宴臣那样的人从指缝里漏出的一点细沙,也足够她这样的人当做黄金惦念恩泽。
叶子曾反复咀嚼过孟宴臣的每一点帮助和每一点接触,总觉得他们之间至少该有那么一丝丝特别。
但她忘记了他们之间有着她穷尽所有想象也难以企及的鸿沟。
孟宴臣对她的好,就如同普通人放在街头流浪艺人碗中的硬币一样,你若非要问一句为什么,那大概是因为那天的天气有些好,或是那首曲调吸引了几秒钟的注意,又或者只是擦肩而过时那人的侧脸勾起了什么相似的回忆。
仅此而已。
若是认真追问了为什么,便是有些不识趣了。
叶子只恨自己明白得太迟。
她整理好心情重振旗鼓,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那笔钱去还掉了助学贷款。
然后她拿出纸笔一点点列出她的生活开销和兼职的收入,计算了一下手上还完贷款剩余的钱,又理性分析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技能和市场的需求。叶子面对着一张张将她的生活解剖成细小部分的表格,沉思起自己未来的出路。
孟宴臣最近很忙,忙得脚不离地。肖亦骁说他接下来都是舒服的日子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但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自己接手了国坤,家里的矛盾平息了,爸爸妈妈每天眉眼带笑,连妹妹也获得了幸福和家人的认可。
看到全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孟宴臣没有觉得开心,却好像也不会感到痛苦,内心平静得好似一滩死水,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释然还是麻木。
如果这就是所有人想要的结局,那么这样也好。他始终觉得妹妹没有错,却又觉得她哪里好像错了。但一切尘埃落定,孟宴臣不愿再深想,只是匆匆将自己的情绪和思虑压下去,试图接受所有的盖棺定论。
除了叶子。
偶尔在闲暇之时孟宴臣会莫名想起这个女孩,她像是一颗小石子,挤进了孟宴臣像牡蛎一样的心脏里,硌人却不致命。
这种感觉对孟宴臣来说太过于陌生,他止不住地反复想起,但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疲惫的一颗心似乎已无法再费心费力地去多做思考。
燕城发布了台风橙色预警,一场大暴雨骤然降临。
大雨滂沱,几乎吞噬了整座城市,积水在路面上汇成湍急的河流。
孟宴臣接上的待产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向医院赶去,途径一个路口时远远看到马路中间站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人。
雨水沒过了那人的小腿,流动的雨水冲刷得那个身影摇摇晃晃。他以为对方是在求救,连忙把车开了过去。
四目相对,那个熟悉的人被雨淋得湿漉。
孟宴臣感觉自己的心在看到叶子的这个瞬间也下了一场暴雨,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去他自欺欺人的镇定伪装,也把他真实的想法逼得无处躲藏。
他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念她。
“前面下水道井盖掉了,你往那边开一点。”对方愣了一下后很快回神,说完了预先准备说的话。
孟宴臣感觉终于有什么东西不顾阻拦地冲破了他的骨骼血肉,堵住了他的喉咙,切断了大脑的全部神经。
“你就一直站在这吗?”良久过后,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隔着雨幕,叶子帽檐上的雨滴不断滴下落在脸上,孟宴臣的样子她看不真切。
叶子以为自己如果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再次见到孟宴臣,大概会忍不住颤抖或流泪,结果并没有。
在沉默的几秒对视中,她只感到坦然的欣喜,为了他在暴雨中依旧健康安好,为了他的本性始终如此纯良。
“谢谢,那你也注意安全。”
那辆车绕过没有了井盖的下水道,叶子目送着它远去,仿佛目送着自己从一场幻梦中逐渐苏醒。
真实,湿淋淋的,没有尖锐的爱与恨,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它就像这场暴雨,冲刷尽世间所有过往的喜乐与哀愁。
叶子永远不会知道,逐渐开远的车厢里孟宴臣也久久地回着头,透过刮不尽雨水的车窗玻璃,透过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缠绵雨幕,正在深深地望向她。这是他第一次用平视的目光注视着叶子,她的身影分明越来越模糊,然而在孟宴臣的眼中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孟宴臣把那对夫妇载到医院安排妥当,医院值班的护士认识他,说帮忙去叫许医生,孟宴臣扔下一句不用就匆匆离开。
他冒雨赶回那个路口,远远看到市政的人赶去修补那个井盖。明黄色的小小人影在一旁正和市政的人员说着什么。
最后孟宴臣看着叶子冲着那些工作人员连连摆手转身要走,又被拉回来说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坐上了市政的车。
他只是平静而遥远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平静地掉头离去。
可是平静的内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止不住地叹息,原来他对她的关心,总是迟到、多余、和不合时宜。
淋了一天的雨,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叶子果不其然地生病了,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些感冒药和退烧药吃下,又害怕自己睡过去病情加重醒不来,于是在手机上连续定了几个两个小时后的闹钟。
当时在雨中叶子站了不知道多久,有个运送共享单车的大叔拖下几辆自行车帮忙挡住没了井盖的下水道。
当时那个大叔和叶子说过几句闲话,他说在雨天工作是为了给自己读燕大的女儿攒学费。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大叔的话让叶子的内心受到了触动,她在昏昏沉沉间梦到了自己上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
那天她在地里帮妈妈做着农活,村支书一边喊着叶子妈妈的名字一边远远跑过来。
邮差刚寄过来的邮件被递到叶子妈妈手上,快递的文件封皮上醒目地印着燕城大学的校徽和图标。
村支书笑得合不拢嘴:“姐啊,你家叶子真争气,是咱们这里第一个考上燕城大学的高材生。”
叶子记得妈妈在衣服上使劲擦去手上的泥土,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文件袋,她反复摩挲上面专制的花纹,久久不舍得打开。
回家后叶子把录取通知书在爸爸面前晃来晃去,激动地笑着叫喊着爸爸我考上燕城大学了。然而摔傻了脑子的爸爸不明白她和妈妈的快乐,只是咧着嘴跟着点头。
“爸爸你开心吗?”叶子歪着头凑在爸爸面前。
动作迟缓的中年男人点点头,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叶子的头发:“高兴。”
他说话慢吞吞的,指指叶子又指指自己,一字一顿道:“你高兴,我也高兴。”
叶子扑上前抱住爸爸的脖子,幸福的泪花止不住地往下落。
一转头雨中推着自行车的男人变成了爸爸的模样,那张脸上没有了总是迷茫的憨态,转而带着欣慰的慈爱笑容:“我家叶子考上燕大了,我要多做点工挣钱给她攒学费。”
爸爸的脸上身上被雨浇透了,叶子伸手帮他去擦,可瓢泼的雨水不知为何却越擦越多,她擦到最后才明白,使爸爸身影模糊的原来不是雨水,而是自己的眼泪。
就在这时,堆成小山的自行车突然从车斗里倒下来向男人砸去,金属摩擦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叶子慌忙扑身上前,却猛地从雨中跌落在了枕头上。
原来是她定的闹铃响了。
叶子闭着眼凭借记忆摸到手机关了闹铃,枕头被她的泪水打湿,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好在烧已经退了。
她闭着眼任由自己回味着方才的那个梦。
爸爸、妈妈,我后悔了,我不该如迷路的飞蛾一般去扑那自毁的火光。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可惜这人间唯她赤条条无人牵挂,再没有人能给她一个回答。
自从暴雨那日一别,孟宴臣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粉饰太平,在四处打听过后,却辗转得到了叶子退学的消息。
放下手机,孟宴臣陷在椅子里,怔怔地盯着那面取掉了所有蝴蝶标本的纱墙,台灯的光隔了一层纱朦胧地照在角落里的盆栽枝叶上。
而他在这份静谧之中,犹如大梦初醒。
孟宴臣,你究竟干了什么啊?
他把脸深深埋入自己的掌心,企图压下那炽盛的懊悔。
叶子看着镜子里衣装得体的自己苦笑了一下。孟宴臣给她发消息问是否可以见一面,她本该拒绝的,再不济也可以当做没看见消息。
可她半夜睡不着,几次拿起手机来回翻看那条数小时之前的信息。
聊天界面点进去又退出来,短短的几个字都快被叶子盯穿了,仿佛这样就可以透过文字窥探到孟宴臣的真实想法。
最后叶子在反复的纠结中举了白旗,她自暴自弃地回了个好,然后飞速把手机扔在一边蒙上被子。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听力是这样敏锐,几乎是她把手机丢出去的瞬间,就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震动。
叶子像只把头埋进沙地里的鸵鸟,直到闷得呼吸不畅了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她闭眼尝试入睡,在努力了十分钟后,愤愤地把手机捞了回来。
“明天上午十点可以吗?咖啡厅见。”
后面附了一个地址链接。
叶子拍了拍脸鼓起勇气,想着就这样吧,毕竟总有一些话要说清楚。
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淡然,一副无关痛痒的洒脱模样,但叶子依旧从那双眼睛的深处里看到了一丝期待与渴望,像是灰烬之下没有完全熄灭的火星。
温吞却又危险,仿佛随时会拉她坠入深渊。
叶子掐着点故意迟到了一会儿,走进咖啡厅报了孟宴臣的名字,然后在侍者的引领下向里面走去。她感觉自己每走一步,心脏的跳动就跟着剧烈几分。
孟宴臣背对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走上前:“孟总。”
闻声孟宴臣忽的站起来面向叶子,他没说话,只是用灼灼的目光抓着她。
在看到孟宴臣脸上同样紧张到严肃的神情时,叶子忽然之间放松了下来。
紧绷的弦就这样断了,两人相视一笑。
“好久不见。”
然而直到叶子的咖啡端上来时,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气氛安静得诡异。
孟宴臣几度斟酌后缓缓开口:“你现在还好吗?”
叶子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答,而是温着声音直指要害:“我好像还没和你说一句抱歉。”
“对于之前诬陷你的事,对不起,很庆幸没有真的对你造成什么损害。”叶子抢在孟宴臣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说完了这句话。
“不,不是的,”孟宴臣被叶子的直白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反驳道,“是我的错,那晚出言不逊很抱歉,其实我……”
“没关系,”然而叶子没有给他剖白的机会,“都过去了不是吗?每人个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也只是在承担由于失控踏错的人生。”
孟宴臣闭上嘴,俊秀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次的见面谈话超脱了他的控制,他约叶子出来不是想聊这些的。
他的手指有规律地一下下点着桌子边缘,半晌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叶子也有意纵容着这尴尬而沉默的气氛持续蔓延,直到听到孟宴臣认真而严肃地说起帮她恢复学籍的事情。
“啊,这件事情啊,”叶子云淡风轻地侧过脸,没有看他,“说实话,我也没脸再回去了。”
说谎。孟宴臣沉闷地在心中给出评价。没有人比叶子更在乎这个学历了。
孟宴臣从小到大别说他自己,就是周边围着的人也都非富即贵,这使他从未意识到这个世界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多么残酷。
没有太多的路可走,甚至是没有试错的机会,如走钢丝的人生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让其粉碎。
可是叶子的骨子里有她的倔强与高傲,她绝不要再受孟宴臣一点点的恩惠,哪怕那是赔罪的补偿。
“没有毕业证的话,未来的路会有点难。”孟宴臣尽力使自己的措辞更柔和委婉。
“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叶子垂下眼眸:“你真的不必为此怜惜我。”
我有什么承受不住的呢?我早已独自走过人生幽暗的岁月,在凡尘中破碎又重铸过无数次,能站在你面前的那个我,其实并不需要你的呵护。
叶子倦意骤起,在孟宴臣面前强撑坚强使她精疲力尽。就趁这次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吧,然后从此释怀,永不相见。
“孟总,之前的事很感谢你,也谢谢你不介怀我们之间的龃龉。我们依然算是朋友,如果之后您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再联系吧,虽然我也没什么本事,但会尽力而为。”
一番话,体面而无情,堵住了孟宴臣所有还未来得及尝试的努力。
“朋友”两个字把他们的关系死死钉在了原地,过往破碎掉的东西便从此没有了修复和追讨的意义。
同时两人也彼此心知肚明,孟宴臣根本不会有任何需要叶子帮忙的地方。
而所谓的“再联系”,就是不容拒绝的“再也不要见面了”。
这句话,分明斩断了所有的借口和通路,却偏要做出关怀备至的样子。
孟宴臣一直知道叶子既聪明又知世故,可他从来只以为她温和恭谨。这是孟宴臣第一次发现,如果叶子亮着爪子抛出圆滑世故的一面,他是完全招架不住的。
原来曾经,他也曾得到过一颗完整的真心,一份与众不同的偏爱。
他宁可叶子发疯,宁可叶子骂他怨他恨他,宁可叶子说永远不原谅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笑盈盈的,客套而得体地说着无关紧要的漂亮话,然后四两拨千斤般封死他全部的出路。
孟宴臣泡在家里的浴池里,满脑子都是叶子起身笑着和他说再见的样子。
终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还好,孟宴臣习惯了成全,他这一生最刻入骨血掌握的技能就是成全和妥协。
他太过于熟练于消化那些剧烈而锥心的痛苦,有时候他发觉自己就像一艘撞礁的沉船,只是安静地在等待着海水的浸没。
这一次,船终于落至海底。
不再需要挣扎与恐惧,他的世界彻底归于死寂。
诬陷的事情虽然没有引发轰动,但也被当做逸闻故事飞速地在燕大的校园里传播起来。
赶在还没从故事里听到自己确切的名字之前,叶子匆匆办好了手续,离校那天她只告诉了翟淼。
叶子怀里抱着一个纸箱,翟淼拉着叶子的拉杆箱走在后面,这些就是她四年来全部的东西。
临出校门前,翟淼偷偷抓拍了一张叶子背影和校门的合照。
愿你跌至谷底,也依然拥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叶子知道,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叶子不知道的是,孟宴臣给她发消息约见面的那天曾去过一趟燕大,他出示了各种文件和担保书,并捐赠了巨额的经费,最终获取到了叶子重回燕大的资格。
她只是本能地,犹如惊弓之鸟般决绝地拒绝着孟宴臣的帮助。
这一次,不用孟宴臣对她说不再联系,她自己走。
她终于从先前那种惴惴不安的抑郁中透过气来,有了赚到钱的踏实感。而代驾的工作她也在继续干着,虽然钱少,但总归也算是一项收入。
不是肖亦骁的酒吧,但却是她熟悉的人——许沁。
许沁喝得有些醉,步伐虚浮走不动路,叶子回过神后连忙扶她坐上车。关门时许沁才抬头看了一眼叶子,在认出对方后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大概是不想在认识的人面前丢脸,许沁没有了方才瘫软的样子,坐姿良好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只是脸扭向窗外,不看叶子。
两个人都没想到彼此会以这种方式相遇,气氛有些尴尬,没有人说话。
订单上的地址填的医院,叶子没有多问,开车向医院驶去。
“我和宋焰吵架了。”许沁忽然开口道。
车窗外路灯和大厦的霓虹由于行驶的汽车像是闪动的光带从她的脸上一次次掠过,明暗快速地交错,许沁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光怪陆离的无底洞里,只能在这个夜晚狭小的车厢里独自消化着无人可依的孤独。
“哦。”叶子专注地开着车,一副丝毫不好奇的样子。
许沁只是怔怔地盯着窗外,声音轻缓而又充满疲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虽然我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你的难过,”叶子想了一会后认真回答道,“但我并不觉得悲伤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而袒露自己的脆弱也并不可笑。”
“谢谢你,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些,”许沁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娃娃,头歪在一边,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我的父母从小就教导我,作为强者不能轻易展露自己的情绪,不能哭也不能大笑,说话做事要做到滴水不漏,即使面对喜欢的东西也不能过分追逐,要学会斩断自己那些无用又软弱的情感。”
“我和我哥,我们都是这样的。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像我们这样冰冷无情的人,天生就会伤害别人。”
有那么一瞬间,叶子想到了孟宴臣,她曾看到过他克己复礼躯壳里的脆弱与疯狂,也曾透过他光鲜亮丽的外表隐隐触碰到过他灵魂深处压抑而沉重的痛苦。
虽然那些只是一些细微的瞬间,可在那些她也难以辨明的刹那里,呼啸而至的悸动却正在发于毫末。
许沁带着哭腔的声音把叶子的思绪拉回了车里:“可我不想做强者,我只想做一个人,我难道错了吗?”
叶子想安慰许沁说你没有错,但这句话却如鲠在喉怎么也吐不出来,仿佛说出这句话就会一同掀起自己伤口上的血痂,从此流脓溃烂无法愈合。
“我没有家了,现在无处可去,地址填医院也是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填哪里,”许沁转过头楚楚可怜地看向叶子,“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看着坐在自己狭小出租屋里的许沁,叶子觉得有时候人生往往比剧本还要荒唐。
几个月前,她的出租屋里也曾收留过醉酒的孟宴臣,只不过这次换了更小的出租屋,只有一间卧室,而且她也没有别的类似宿舍的地方可以去了。
叶子自嘲地摇摇头,心想自己怕是上辈子欠孟家的,所以这辈子才必须挨个收留这兄妹俩还债。
许沁从叶子的手里接过醒酒汤,道了句谢谢。
一路上许沁忍不住将自己和宋焰的矛盾细细地讲给叶子听,但总归都是一些琐事。
宋焰自卑又敏感,控制欲还强,婚后的甜蜜被接连不断的争吵冲散了大半。许沁一些无心的举动在宋焰眼里都放大成了对他的瞧不起和否定,长此以往许沁内心的愧疚不断被加深,她觉得是自己的冷漠和傲慢在伤害宋焰。
但许沁对叶子说不出口的是,今天她从家里跑出来一个人喝闷酒,是因为宋焰这次说话真的伤到了她的心。宋焰说,许沁,你以为你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吗?没有你家你啥都不是,连医生也当不成,比起我来你差远了,少在那耍公主脾气。
是气话,是口不择言,许沁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但却止不住地难过受伤。
为什么往往吵架时说出来的话最伤人,因为包裹在怒气伪装之下的,往往是平时不敢言说的真心。
叶子只隐晦地劝了几句,但她心里知道没有用。
许沁为了宋焰几乎失去了一切,如果她反悔,那意味着她做错了选择。但为此她已经支付的代价太过高昂,以至于否定宋焰就等同于否定了她自己,等同于承认了自己失败的人生。
所以她在伤心过后,还会继续选择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和为了生计奔波的你相比显得特别无病呻吟?”许沁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汤。
“孟小姐觉得一公斤的棉花和一公斤的铁哪个更沉一些?”
许沁抬起头,叶子站着而她坐着,这个角度使她必须仰起头才能与叶子对视:“什么?”
“苦难是不能用来比较的,痛苦的感受也是。”叶子的目光对上她,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仿若是高坐莲台之上一尊悲悯众生的佛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没有谁的痛苦是更高贵更理所应该的存在,痛苦就只是痛苦本身,并没有其它的意义和价值。”
许沁盯着叶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之间泪眼婆娑:“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太喜欢你,我总觉得你在嘲笑我,之前酒吧里的问候也是,这次你带我回家也是。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并没有,”叶子转身坐在许沁旁边,没有看她,只是兀自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如果像你这种已经拥有了一定地位与财富的女性也无力摆脱开那些固有的枷锁,那么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真的是有些丧气的一件事。”
可是这句话仿佛刺痛到了许沁,她突然激动了起来:“我在那个家里压抑得快要窒息了,我想逃出来有错吗?我想要自由难道不应该吗?”
叶子平静地看向她:“你想逃离那个家没有错,可你不应该寄希望于你的哥哥,更不应该因为他没做到就迁怒于他。”
然后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哥哥正在承受着来自你和你们的家庭两边同时带给他的压力与痛苦。”
许沁摇着头,极力地做出争辩:“是啊,我早就没有寄希望于他了,我早就不怪他了,可是为什么他要阻止我?”
“因为能救你的人也不是宋焰。”
“那能是谁?还有谁?”
叶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温柔又宽宥地承接着许沁的崩溃与疯狂,倘若许沁仔细去看的话,她会从叶子的眼睛里看见她自己的倒影。
但她没有去看,而叶子也没有回答她。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许沁借着酒劲已经熟睡了过去,叶子躺在外侧贴着床沿睡不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许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叶子拿起来,看到来电显示上写着“哥哥”。
她对着许沁又推又摇一通操作也没能喊醒她,然而备注着哥哥的号码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打进来。
看着不断亮起又暗灭的屏幕,叶子感觉数月前的头疼脑热好像又再次回来了。
叶子在心中长长地叹息,这一次又要让他误会了。
“孟总,”叶子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孟小姐她喝醉了,我是她叫的代驾,她晚上没有地方可去,现在在我家睡着了。”
床头闹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听上去异常尖锐,像是一下下拍打在她的心上。
良久后,话筒里传来孟宴臣沉缓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他说:“叶子。”
半个小时后,宋焰和孟宴臣一起出现在了叶子狭小的出租屋门口。
宋焰显然对孟宴臣与他同行的行为十分不爽,他草草对叶子道了声谢,然后就进屋把许沁抱了出来,离开的时候脚步飞快,像是生怕被孟宴臣追上似的。
孟宴臣一动不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宋焰,他从进门开始就定在了原地,目光直直地盯着叶子。
“咳,”叶子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宋先生已经把孟小姐接走了。”
意思是你也该离开了。
可是孟宴臣像变得听不懂话外之音了一样,杵在原地同她对视。
“我明天早起还有工作,这么晚了,我也就不招待您了。”
在叶子下了逐客令后,孟宴臣身上那股偏执又疯狂的劲才渐渐退了下去。
其实他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但这句话在他舌头上滚了好几圈后又被他咽了回去,没有意义,也没有立场,他不该说这些。
随着理智的回笼,孟宴臣才意识到他作为一位男性半夜在人家女孩家赖着不走是多么失礼的行为。
“打扰了,”他轻轻低头表示歉意,“今天多谢你帮忙照顾我妹妹,改天我请你吃饭再认真答谢。”
“不用不用。”叶子摆手。
孟宴臣没有接话,只是冲她礼貌地笑笑,道了声再见后便阖门离去。
两周后的某一天,之前找叶子做过一次推广的赞助商联系到叶子说想谈长期的合作。叶子十分重视这难得的机遇,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前去面谈。
她带着自己连夜赶出来的规划书匆匆赶去。对方把约谈地点定在了一家号称百年老字号的中餐馆,叶子进门时正低头回着消息,还差点一头撞上古朴的雕花屏风。
“小心脚下,用餐请往这边走。请问您有预约吗?”门口的女侍身着旗袍,温声细语地给她指路。
绕过屏风,中庭宽阔,建有室内景观的小桥流水,四周围有回廊连着一些包厢,木质的雕梁画柱还真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意味。
该不会被骗了吧?叶子有点犹疑,但之前有过一次愉快的合作,而且她已经走到了包厢门口。
于是她按下心中的疑虑,在脑子里默默过了一遍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后推开了门。
包厢里,孟宴臣正西装笔挺地坐在漆木四角桌旁。
两人面面相觑,叶子还没来得及勾起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情绪瞬间全部转为了滔天的震怒。
她扭头往外走去。
“别走,”孟宴臣飞快地站起来,长腿一迈拦住了叶子。
“你这样耍我有意思吗?”叶子怒目相对。
“没有耍你,这个公司我们占有绝大部分股份。”孟宴臣不紧不慢地说着,一副十分真诚无辜的样子。
他从容地走回到座位上坐下,伸出手对桌子对面的位置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是诚心来谈合作的。”
叶子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不为所动:“孟总您的手段可真多。”
孟宴臣低头摆弄着茶具,一丝不苟地温杯热盏:“那我直接约你出来吃饭的话你会答应吗?”
“当然不会。”叶子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倒掉杯盏中的水,抬头看向叶子:“如果非要用这种方式才能获得和你交流的机会,那也不妨一试。”
“你不是说我们之前只配谈钱吗?”孟宴臣再次抬手给两只茶杯里斟满茶,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矜贵的气质。
叶子闻言瞬间被气得要跳脚:“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可惜孟宴臣像是看不到叶子眼睛里的愤怒,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然后他的唇角小幅度地弯了弯:“据说这家店的鱼做得很不错,先坐下尝尝吧,吃完这顿饭之后我们再来谈合作。”
叶子气鼓鼓地拉开椅子,文件袋重重地被她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实话实话,这家百年老店的味道是真的很好,连叶子糟糕的心情也成功被美食所治愈。
孟宴臣把一碟挑干净了刺的鱼肉轻轻推到叶子碗前,细白嫩滑的鱼片整齐地铺在盘子里,上面均匀地淋着料汁。
叶子停下筷子抬起头看向孟宴臣,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都说这个鱼蘸上它家特制的料汁会更好吃一点,”孟宴臣为他的行为做出充足而合理的解释,“你尝尝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叶子夹起来吃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孟宴臣亲手挑过鱼刺的肉,似乎真的比她自己夹的要好吃许多。
“还不错。”她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淡淡道。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问孟宴臣一句,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又为什么要一次次做出这些让我误会的举动。
吃完饭,没等叶子提醒孟宴臣就主动拿出来两份合同,一本正经地把合作正式敲定了下来,好似他这次来见面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这个而已。
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分寸和适可而止。
走出中餐馆,孟宴臣礼貌地问叶子要不要捎她一程,叶子以附近就有地铁站为由拒绝了,孟宴臣也没有强求,只是与她握了握手说合作愉快。
孟宴臣转过身:“让更多的人看到高质量的作品不好吗?”
“谢谢你,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孟宴臣顿了顿,像是经过一番思考过后才点点头,表情郑重而平静做出妥协:“好的,我知道了。”
微风撩动起叶子的头发,她像一株奋力生长的小草,倔强地迎着风霜与雨露,仿佛这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她摧折。
孟宴臣作为商场上的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却在与叶子的博弈中屡屡败下阵来,差不多快把人生全部的失策都栽在了叶子身上。
此时的孟宴臣尚且不知道的是,他在未来还将会走错令他悔恨无穷的一步棋,那就是在他没有讨要到名分之前就轻易和叶子进行了亲密互动,而那样的关系将会比如今纯粹的金钱关系还要复杂和糟糕。
不过孟宴臣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此时的他只是在发挥他猎手的本能,极尽手段地围捕着他不想放手的猎物。
曾经的他看不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孟家的压抑让他窒息得想逃,可他没有长足地规划过未来,也没有深刻地剖析过这一切。
孟家使他痛苦的同时却也塑造了他,于是他一边反抗,一边认同。
礼教与等级的浸润让他不能允许自己喜欢上一个一贫如洗的女人,所以他宁可自欺欺人地怪罪金钱。
可为善为仁、悲天悯人的思想也同时成就着他。孟宴臣从小到大读过许多许多的书,他根本无法不向往自由,也无法不被顽强拼搏的坚韧灵魂所吸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只有书读得太多,而富足优渥的家境又保护了他理想主义的天真,以至于他面对并不绝对完美的真实时手足无措。
就像唐僧一路西行虔诚地拜过每一尊泥佛,然而当他站在真正的佛祖面前时,却忽然有了胆怯和退缩,怀疑起眼前的是佛是魔。
而孟宴臣想要的,其实也早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他一直视而不见。
叶子的账号在不同平台都有不同的针对性主题,在越做越大后逐渐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帮着分担运营和品控方面的工作,于是她决定自己注册一个自媒体公司,将雇佣关系和分管部分规范化。
这一年,许多的事情都在向好发展。翟淼成功考研上岸,而许沁也有了身孕。自上次醉酒留宿叶子家之后,许沁似乎有了一些成长,她不再总是唯唯诺诺地顺从宋焰的一切,她开始学会说出自己的需求,也会对宋焰的不当行为进行争辩和反驳。
三个月,许沁的胎相趋于稳定后,她邀请爸爸、妈妈、哥哥和一些好友们来家中小聚。许沁和宋焰在婚后搬回了许沁的别墅,厨房很大,这天宋焰做了一桌子的家常菜来招待他们。
大家送来了大包小包的礼物,都对许沁腹中的胎儿表示着衷心的祝福。
聚会结束后,宋焰开着许沁的车送付闻樱和孟怀瑾夫妇回家,众人都散了,只有孟宴臣和肖亦骁留下来帮忙做一些打扫的工作。
“我最近才知道,你居然用手下控股的公司给了叶子商务,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许沁家里没有外人,肖亦骁一边洗碗一边对孟宴臣说,许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闻言也抬头看向孟宴臣。
“怎么,不可以吗?”孟宴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把垃圾倒进垃圾桶里,“她的账号有商业价值。”
肖亦骁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幅冠冕堂皇的样子:“你是为了商业价值吗?你就敢对天发誓你没有私心吗?”
“有私心又怎么了?”孟宴臣道,“她的日子本来就已经够艰难的了。”
“哥,”许沁突然出声道,“我觉得你这样不对。”
“怎么不对?”孟宴臣扭头看向她。
“你不能因为觉得对方可怜就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今天你发善心帮助她一下,那明天你要是不想帮助了该怎么办呢?给了别人希望又要抽走,对别人和对你自己都不好。更何况你之前也因为这个吃过一次亏了,你不该……”
肖亦骁想起叶子之前诬陷孟宴臣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接过许沁的话头说道:“对啊,她不就一直是利用你的同情心吗?之前想攀高枝不成,现在说是要自己赚钱了,结果不还是要跑到你面前引起你的注意,好让你再助她一臂之力。”
“够了。”孟宴臣冷呵道。
“够什么了?你怎么就这么听不进良言,这么不清醒?你想想如果没有你,她叶子能赚到一分钱吗?她能取得哪怕一点成绩吗?”
“她可以的。”意料之外,不等孟宴臣开口,许沁就先对肖亦骁进行了反驳,“我相信哪怕我哥不出手帮助她,叶子也会坚强地往前走的。”
说罢,许沁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我给你看样东西。”然后起身向卧室走去。
她把从屋里找出来的一张纸条递给孟宴臣:“哥,你还记得我醉酒后留宿在她家的那次吗?第二天醒来时我在大衣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孟宴臣展开纸,上面清秀的字体工工整整地誊写着一句名言。
「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直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孟小姐,你终有一天也会从自己的身上找到力量。
」
他有些难捱地闭了闭眼,在征得许沁的同意后将这个纸条沿着折痕轻轻折起来,然后放进了胸前的西装口袋里。
“这件事情你不要再过问了。”孟宴臣有些疲惫地对肖亦骁说。
借着合作的由头,孟宴臣时不时约叶子出来吃饭,这天叶子不忙,晚饭过后两人在江边漫步。
上一次这样并肩的情景也是在这里,那天livehouse散场后,他们就在这里一边走一边闲谈。
回忆涌来,孟宴臣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你很喜欢livehouse吗?”
叶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低头笑了笑。
“怎么?”孟宴臣偏过头看她。
叶子有点俏皮地笑了笑:“你想听实话吗?”
“是什么?”
孟宴臣沉默地看着叶子,但叶子却没有回望他。
她只是望着前面长长的马路,望着橙黄的路灯在地上拉出的长长光影,然后故作轻松地回答他:“当时的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回请你一次罢了。”
无论是音乐会还是livehouse,在叶子的世界里并没有区别,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东西。那时的心境如今早已找不回来,连叶子自己回想起那段时光都不经感叹,当初一腔孤勇的自己怎么就会错认为孟宴臣是离自己很近的那个例外。
“不知道这个回答孟总满意吗?”叶子终于转头回应了他的目光。
“对不起。”
这是叶子第一次从孟宴臣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心疼。
“不,我要谢谢你,”她眉眼弯弯,“音乐会和livehouse都真的挺好听的。”
借着她的笑意,孟宴臣趁机道:“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展示一下你收纳的兴趣爱好?”
“孟总,”叶子勾了勾唇角,表情带着几分讥诮,“向您科普一个常识,玩笑话的时限只有刚说出口的那几分钟而已。”
孟宴臣维持了一天的游刃有余顷刻间破碎。
叶子品味着孟宴臣难得的尴尬时刻,心中得意地挥舞着胜利的小旗。她快走两步超过孟宴臣,然后转过身面对面直视着他:“不过也许,下次你也可以换一个借口试试。”
孟宴臣忽然很庆幸叶子主动和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不然他会害怕被她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两人又一次见面时,孟宴臣带来了新的项目,他意欲将国坤与叶子的公司进行合作。
叶子把他递过来的合同放在一边,并没有打开:“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叶子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认真严肃,她虽然尚未褪去身上全部的稚嫩,但已经有几分像那么回事了。
孟宴臣欣慰一笑:“那是自然,衡量之前你为我司所带来的利益,让我足够信任你之后的选择。”
“还有,”孟宴臣伸出手指点了点被叶子放在一边的合同,“我这次带来了新的合作,不是其它控股公司,而是国坤。”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足足将文件看了两遍才放下,然后犹豫了一下才看向孟宴臣。
“说实话,您合同里的条款对我们公司的发展极为友好,甚至可以说是为我司所有的风险进行兜底。”叶子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可是对贵司而言看不到任何合作的必要,即使能获得一点利益,但对国坤这样体量的公司也是微不足道的。这并不符合互惠互利的合作原则。”
孟宴臣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分析得很对。但是对于国坤这样体量的公司而言,你们有可能带来的风险也是微不足道的。”
“孟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叶子叹气,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合作对我来说没有坏处,而对你来说有很大的好处,那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叶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泪意:“我真的不想一直待在你羽翼的庇护下,只会享受着唾手可得的便利和优待。一直以来你都帮了我太多了,这一次,我想靠我自己。”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隔了一会之后孟宴臣才再次轻声开口道:“可如果我是真心想和你谈合作呢?”
“那我希望你能平等地看待我。”
他收起桌上的两份合同,一脸正色地对叶子道:“现在你是想要拉国坤合作的小公司,来吧,试图说服我。”
和之前的每一次洽谈都不一样,虽然孟宴臣之前也会借着了解合作对象的借口针对叶子的思路做指点,但当他给出指导和建议时,语气总是耐心而温和的,而且也不会干涉叶子最终的选择。
而此刻认真起来的孟宴臣展现出叶子从未见过的那一面,是他在商战中谈判真正的模样,不苟言笑,措辞凌厉,抛出的每个问题都犀利而直指要害。
所以比起谈判,这更像是一种训练和教导。
谈话结束后,叶子趴在桌子上丧气了一小会儿,感受着自己能力的渺小和眼界的浅薄。
孟宴臣坐在一边淡定地喝着咖啡,没有说话,只是用余光小心地觑着她。
不一会儿,叶子便揉揉脸坐起来,眼睛里仿佛闪动着光,像点燃了一簇希望般生机勃勃:“虽然刚刚被你的话打击得有些泄气,不过我好高兴。”
她恳切而又热烈地望向他,一字一顿很慢很慢地开口:“孟总,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我从中学到了好多。”
孟宴臣望着她眼底的光,像是一脚踩进了什么漩涡,止不住地深陷了下去。
国坤和叶子公司的合作自然没有谈成,毕竟正经来谈的话,叶子连国坤的门槛都够不着。但这不妨碍他们时不时便要进行一次这样的谈话,而叶子也在这种“魔鬼训练”中飞快地成长了起来。
有天结束谈话后叶子照例趴倒在桌子上,每次她做足了准备,感觉自己变强了一些,可在孟宴臣面前却会立刻马上感到深深受挫。
她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看着孟宴臣:“若是没有你一直扶持我、教导我,我都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跳多少坑。”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你真是个好老师。”她转着亮晶晶的圆眼睛,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孟宴臣垂眸看着叶子,散去锋利的攻击性后,他的眼中漾着温柔:“因为这是你对我的要求,我一定会听从。”
叶子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她坐了起来,摇头道:“我的要求不是这个。”
“那你的要求是什么?”孟宴臣诚恳地看向她,“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秋天的时候许沁预产期将近,宋焰忙于工作未能陪伴,于是许沁又住回了孟家,付闻樱和孟怀瑾在身边陪伴着,偶尔孟宴臣和翟淼会去探望。
后来她从翟淼那里听说了许沁生产的事,是个女儿,幸而母子平安。
新生命的降临总是一件神圣而充满喜悦与希望的事情。
付闻樱和孟怀瑾终于见到了盼望已久的孙辈,每天寸步不离地陪伴左右,虽然累但也享受其中。
这个小姑娘的到来似乎融化了冰冷而固若金汤的孟家,连付闻樱这样强势的人也变得愈发心软,在对待子女时也柔和了许多。
唯独不太开心的人只有许沁,虽然付闻樱雇了好多个最好的保姆照顾她坐月子,但无时不刻的刀口疼痛和难以启齿的分泌异物都在折磨着她,她每天精力疲惫,可孩子的哭闹声却让她无法安睡,虽然换尿布有保姆帮忙,但她要定时定点起来喂奶。
最令她感到痛苦的是宋焰在她生产时在出任务,后来只匆匆回来看过一眼,待了几天就又离开了。而她坐月子期间宋焰也不再身边,回来也只是看看孩子,后来竟还出了好几趟差。
这一度让她患上了产后抑郁,她天天和宋焰吵架,宋焰搬出大道理来压她,说自己的工作有多么神圣伟大,指责她没有奉献精神,不肯舍小家为大家。有时候吵得激烈了还会惊动付闻樱和孟怀瑾,两人一把年纪了还要跑来给小辈做和解。
于是许沁时常偷偷哭,精神也差得不行,后来宋焰被她又哭又闹弄烦了,嫌她小题大做、无事生非,闹得他晚上睡不好白天工作时没精力。再后来,宋焰更是一气之下直接跑回舅舅舅妈家住躲清静。
翟淼来跑来敲开叶子家门的时候,眼睛红彤彤的,一副哭过的样子。
叶子连忙把翟淼拉进屋里问她怎么了,她说着和家里吵了一架后跑了出来,不想回学校让宿舍里的人看笑话,于是跑来投奔叶子。
“我觉得我哥好可怕,”翟淼抱着腿缩在叶子家的沙发上,“我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他一直就是那样。”
“怎么了?”叶子在她身边坐下。
翟淼嘴一撇,委屈地哭了出来:“我嫂子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我哥就说我嫂子影响他工作,竟然跑到我家里来了。他说我嫂子变了,再也不温柔体贴了,说我嫂子骨子里和孟家人一样自私,完全不会体谅他的辛苦,就只在意自己的快乐和享受。”
“后来他有次私下和我爸聊天时还说,我嫂子身材走样,有时候身上还有异味,他觉得好恶心。当时我也是不小心听到的,我完全想象不出这是我哥能说出来的话。然后我没忍住就跑去和他吵了一架。”
“他们都说我和我哥才是一家人,让我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可是我的脑子好乱,我觉得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
叶子伸出手把翟淼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你没有错,是你哥做的不对。帮理不帮亲,你也只是客观地说出了你的看法。”
翟淼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嫂子怀孕那会儿我去看她,她还夸我哥宠她,一人包下了全部的家务,还给她做饭。而且我嫂子还好几次和我说她变强大了,会和我哥据理力争了,说她同事都夸她御夫有术。”
“怎么会这样呢?我嫂子一直说她是嫁给了爱情,可是为什么我哥却变成这样了?我觉得他好陌生,好像根本不是我哥一样。”
翟淼紧紧地抱住叶子,眼泪蹭在她的衣领上:“叶子,你千万不要为了爱情去死。”
不会了翟淼,再也不会了,我已经为了我那虚无缥缈的爱死过一回了。
过了一会儿翟淼哭够了,叶子给她拿了一块热毛巾,她冷静了下来,拿着毛巾敷着自己肿成了桃核的眼睛。
“叶子,你和孟宴臣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翟淼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冷静。
毛巾盖住了她的脸,叶子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我开要公司,他传授我一些经验教训。”
翟淼瓮声瓮气道:“说实话,其实我一直都很讨厌他。”
“嗯,早就看出来了。”
翟淼一把扯下脸上的毛巾,用肿得只剩一条眼缝的眼睛怒视叶子:“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我听我哥说,他之前喜欢过许沁,那可是他妹妹!”
叶子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翟淼意想之中的震惊。
“你早就知道了?”翟淼厉声道,“那你知道他把你当什么吗?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把你当做替身?他害你害得还不够多吗?”
“不管是什么,总归不是替身。”叶子有些疲惫,拍了拍翟淼的手以示安慰。
“叶子,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们所有人里最清醒理性的,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翟淼气鼓鼓地抽回手,“反正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见叶子只是点点头,神色之间还有淡淡的茫然,翟淼怒其不争地打了她手背一下。
然后翟淼又不禁担忧起来:“如果他认真想要和你在一起的话,他家里那关怎么过?他父母和他周围那些朋友对你的偏见要怎么消除?”
叶子摇摇头,仿佛在笑翟淼的天真:“偏见之所以是偏见,就因为它顽固如长入灵魂的骨刺,它是每个人经年累月的阅历生长而成的独特模样,难以修改,更难以拔除。”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会轻易改变的,不会因为简单的一句话或一个举动就改变认知。孟宴臣的父母与朋友亦是如此,就如同他们可以接受你哥哥宋焰,但永远不会认可他。”
收回望向翟淼的目光,叶子低下头,像是自嘲一般道:“可是我已经疲于向任何人去证明自己了。”
如果上天能给叶子一次愿望成真的机会,她多希望自己能与孟宴臣爱恨两清,从此分明。
可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越挣扎就缠得越紧,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玩火,一边清醒着,一边又忍不住心动。
这次相见隔了太久,两人没聊生意上的事,孟宴臣约叶子去逛了逛画展。
叶子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半年不见,叶子的成长速度惊人,于是孟宴臣也不再用原来谈判的方式教她,而是叶子不懂的地方直接问询孟宴臣,然后孟宴臣耐心地帮她分析。更多的孟宴臣也不插手干涉,叶子说多少他就听多少。当然国坤最终也没有与叶子的公司,但也并不需要了,毕竟合作不是最终的目的。
有时候叶子还会拿纸本记一些笔记,认真又努力,仿佛内里熊熊燃烧着无穷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孟宴臣总是盯着这样的叶子看,叶子这个人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从孟宴臣蒙尘的心底挤出嫩芽,生机勃勃地为他的荒漠带来了春天。
请允许我爱你吧,因为除此之外我已没有了归处。
肖亦骁约孟宴臣去酒吧喝酒,孟宴臣到的时候肖亦骁已经喝得有些醉了,看见孟宴臣走来,不住地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孟宴臣关心道。
“你知道的,我女朋友现在越来越厉害,所以也越来越吸引人注意,周围少不了爱慕对象,但她一直都把我们的事公开给所有人,所以也没人敢往上扑。”
“所以呢?”孟宴臣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肖亦骁又灌了一口酒:“但是最近,最近有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居然对她嘘寒问暖,老是借着工作上的事情和她聊天。我和她说这个男的心怀不轨,她嫌我多疑,和我吵了一架。”
孟宴臣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你脾气是挺爆的,你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肖亦骁狠狠摇头:“没人不喜欢年轻的,我现在很有危机感,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那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我就是委屈,就是不服,”肖亦骁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当初要不是我给你俩牵线,她能认识你吗?要没有你帮她,她如今能有现在这地位吗?结果现在居然是我有了危机感。”
“话不能这么说。”孟宴臣表示不认同。
肖亦骁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你不懂,一个女人变强大了,就不再需要男人了。”
他给孟宴臣倒了一杯酒:“你能接受你心爱的女人有一天成为别人的人吗?我不能接受,所以你说我自私也好,卑鄙也罢,但为了留住她,我希望她不要那么成功。”
这句话让孟宴臣下意识想到了叶子,但他没功夫细想,因为他还要专注解决肖亦骁的撒泼打滚和不开心。
但这句质问确实进入到了孟宴臣的心里,他总是不断地想起来,然后不断地向他自己的内心发问。
最后他拨开云雾,终于找到了自己内心的答案。
他不会这样想,那是他亲手浇灌的树苗,他只希望她能长得很高很高。
哪怕她的选项里早已没有他了也无所谓,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希望她过得好。
孟宴臣喜欢的交响乐团在几天后有一场演出,他买了两张票相约叶子去看,但邀约的信息反复编辑了好几遍也没能发出去。
最近叶子开拓了新的板块,内容有些偏,而且新人水平有限,做的东西不吸引人的眼球,好几个月下来一直不温不火。
叶子心里有些郁闷,下意识就想找孟宴臣,可这种事孟宴臣也爱莫能助,求助他也没有用。
但总归看到他自己心里能开心一点,叶子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然后痛快地给孟宴臣发去了邀约信息。
孟宴臣正犹豫着怎么给叶子发消息,对方的信息就弹了进来,于是他顺势发出音乐会的邀约。
“行啊,我陪你去听音乐会,你陪我去吃冷锅串串怎么样?”
孟宴臣回复她:“什么是冷锅串串?”
“反正超级好吃,去不去?”
孟宴臣脸上升起一丝笑意:“好。”
如果忽略掉孟宴臣拿着占满红油的毛肚咬了一小口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动任何一个串串的话,这次的约会堪称是完美。
不吃辣的孟宴臣饿着肚子看叶子狼吞虎咽,那模样有些可怜,叶子心里软乎乎的,又想笑,最后她还是陪着孟宴臣又去吃了一顿披萨。
这次见面结束的时候,孟宴臣把叶子送到楼下,但没有说再见,而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家里有一些管理公司方面的书,如果你需要的话下次可以去看看。”
叶子狂笑不止:“这就是你想了这么久想出来的借口吗?”
孟宴臣扭过头不看她,脸微微发红。
“那么今天就再见啦,”叶子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隔着车窗玻璃冲他挥挥手,“晚安。”
于是孟宴臣摇下车窗玻璃,带着笑意对她说:“晚安。”
这是叶子第一次踏足别人的私人空间,孟宴臣的家很大也很豪华,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孟宴臣带她来到书房,那书房比叶子的整个家都要大好多,四面墙其中三面都做了通天的书柜,只有有落地窗的那面没有书柜,一张大书桌放在旁边,桌子前放着一把带扶手的豪华办公椅。另一边还有一张沙发。
孟宴臣让叶子坐到书桌前,把一本书递给她,说了句看不懂可以问他,然后就自顾自地拿了本闲书去沙发上坐着去了。
叶子心里吐槽这简直像是给小学生辅导功课,可当她看进去的时候,就已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等到再抬起头时,是孟宴臣喊她出去吃饭。
两个对坐在餐厅的桌子前,桌上摆的食物一看就是外卖的杰作。
这个场景有些怪异,但在某个夹菜的瞬间竟然让她有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这天之后叶子便经常来孟宴臣家里读书,日子久了,她发现最靠近窗户的那个书柜上蒙着厚重的帘子,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孟宴臣怕阳光把书晒坏,后来却发现他从来没有打开过那里,像是封存了某些再也不会打开的东西。
有一天中午的时候,叶子从书中抬起头,她盯着那个蒙着厚帘子的书柜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出声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柜子里放的什么?”
孟宴臣没有回头看就反应过来叶子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痛楚的神色:“没什么?”
“不能说吗?”
叶子站起来走向那个书柜,孟宴臣没有制止她。
她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了隐藏很深的落寞:“我父母不喜欢我学这些东西,没办法,毕竟我还有公司要继承,年轻的时候玩够了,之后也就应该放下这些去承担我该尽的责任。”
“你为什么痛苦?”叶子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穿过他强撑的虚伪躯壳,一直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因为孟家的压抑?因为许沁的背弃?还是因为他对叶子的既愧疚又渴望的复杂情感?
都不是,是因为他杀死了自己,杀死了那个曾经还会哀鸣的自己。
叶子掀开厚重的幕帘,让光照进那个角落,厚重的灰尘因为叶子的动作飞扬起来,在阳光下,却像是拼命闪动翅膀飞翔的蝴蝶。
“上次你说我可以对你提任何要求,所以我要你答应我,”叶子站在窗边,阳光从她的身后洒进来,渡了她一身金边。逆着光,孟宴臣看不清叶子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如同古寺里肃穆的钟鸣,“永远不要杀死那个喜欢昆虫与蝴蝶的自己。”
明明阳光并不刺眼,可是为什么孟宴臣感觉到眼睛好似被灼伤,一滴清泪从他的眼眶猝然滚出。
这一次,叶子走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孟宴臣,哪怕只有一秒钟,我也希望你能快乐。
几个月后,在叶子及一众员工的不断努力下,那个新开辟的板块也有了不错的起色,大家忙碌了好几个月终于看到成果,于是叶子大手一挥,请客庆祝这阶段性的胜利。
一顿饭大家吃得热闹高兴,几个人轮番找叶子敬酒,虽然只是玩闹,喝的也只是啤酒,但对于叶子这种几乎没怎么喝过酒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多了。
叶子人生中的愁苦事不少,但她从未戒酒消过愁,她总认为让自己的大脑和神经在酒精的麻醉中放松沉浸,是对自我的放逐和不负责任。
她举杯为成功欢庆,可是满怀喜悦地喝到最后,心里翻涌上来的却是化解不开的浓愁。
散场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同事们三三两两拼车离去,叶子拒绝了某位下属的好意,独自坐在酒店大厅门口的长条沙发上休息。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了她自己,叶子望着门外的雨幕,思绪飘散出很远。
两年前自己还是那个骑着小车到处跑代驾的大学生,一转眼,自己如今也成了出门会叫代驾的人,可惜的是她没有车,之前好像是一直蹭谁的车来着?
叶子又坐了一会儿,等歇够了就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她想着走到路边应该能打到车,不至于淋雨淋太久。
结果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冒雨而来。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那人收起伞走进来,一把扶住她,语气有些嗔怪。
叶子仰头看了好一会儿,辨认出是孟宴臣那张英俊的脸庞。
“你怎么来了?”叶子的鼻子莫名开始发酸。
“来接你,”孟宴臣没好气地背起她来,将手里还在滴水的雨伞递给她,“车停在停车场里,这段路你来撑伞。”
叶子趴在孟宴臣宽阔的后背上,乖乖点了点头。
直到坐到车上的时候她的脑回路才跑完了全程,于是她再次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是真喝多了,”孟宴臣扫了她一眼,“今天下午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没醉,”叶子小声抗议,“我记得我没说过让你来接我。”
“是,但是下雨了。”
孟宴臣把车里的空调关小了一点:“你醉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要是我没来接你可怎么办?”
“我没醉!”叶子再次强调,“我还能去你家再读两本书。”
孟宴臣没忍住笑了:“所以说要去我家吗?”
叶子重重点头。
结果孟宴臣背着她上电梯的时候叶子又不乐意了,她闹着要下来自己走,孟宴臣只好把她放下。
顺利进了门后她又不肯换鞋,孟宴臣走来准备帮她,结果还没来得及弯腰,胸口上就挨了一拳。
“为什么不管是你醉了还是我醉了,最后都是你欺负我。”
孟宴臣一脸懵,叶子蹬掉鞋子光着脚就往书房里走。
“我刚刚怎么欺负你了?”孟宴臣跟着她走进书房。
叶子转身面向他,眼里蓄起了泪:“那晚你说你是醉了不是死了,那我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推开我?”
“你不是说不想我走歪路吗?那我做错事的时候你怎么也不阻止我?”
孟宴臣被这突如其来的翻旧账钉在原地,久久说不出来话。
过了好一会他才走上前拉住叶子,坦白道:“因为我是愿意的。”
叶子甩开孟宴臣的手:“听不懂!”
“我是自愿被你吻的。”孟宴臣再次上前拉住她,这一次她没有甩开。
“我才不信。”叶子愤愤地瞪着他。
孟宴臣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也从来都不是施舍。”
“那你怎么证明?”
孟宴臣和她对视良久,突然探身过来,叶子下意识往后一退,不料脚下被办公椅外伸的椅子腿拌了一下,她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
叶子立刻就要站起来,但孟宴臣却顺势俯身拦住了她的出路,他把双手撑在座椅扶手上,低头吻住了她。
月亮从树梢爬上来,清皎的光辉散进窗户里,照出他赤裸的欲望和坦诚的爱。
这个吻狂乱而毫无章法,最后以叶子狠狠撕咬弄破了孟宴臣的嘴唇为收场。
“我真的恨死你了。”叶子的头发在椅背上蹭得有些乱,她的脸因为喝酒的缘故而泛着红,可那双眼睛却被不甘和嗔怒烧得异常明亮。
好似又回到了隔着警局玻璃对峙的那个时刻,不同的是这次她被圈禁在了孟宴臣的臂弯中,一样的是他们扯开彼此的伪装,失控而又声嘶力竭。
孟宴臣的领带垂在叶子的面前,她看着烦便伸手一把将其扯开。
这个动作仿佛是解开了困兽的栓绳,孟宴臣的眼眸里忽然涌动起疯狂而又深不见底的东西,他抬起手紧紧攥住叶子外套的衣襟,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其扯碎。
“那就一直恨着我好了。”他自暴自弃地说,克制着松开手从叶子的衣服上缓缓挪开。
孟宴臣像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一只永远魁梧威猛的野兽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孟宴臣额头的发丝擦过叶子的侧颈,和他的声音一样柔软,仿佛正在宣告着他的臣服。
叶子环抱住他,轻轻地笑起来:“既然都我都担了诬陷的罪,那不如就坐实这罪名的前因。”
她伸出手,再一次邀请了她的共犯。
衣服被甩在地上,孟宴臣单手揽着叶子的腰把她抱起来,一边接吻一边向卧室里走去。
因为心甘情愿,所以与你同罪。
孟宴臣感觉自己仿佛坐在庄严的舞台中央弹奏着钢琴,没有观众也没有聚光灯,他不是为了迎合父母的喜好,也没有衬托自己优雅的气质。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按下琴键,听着婉转悠扬的乐声在耳边回荡,沉醉其中,直至忘我。
夜色撩人,他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那抹清辉。
哪成想第二天一早孟宴臣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叶子早就不知何时跑掉了。
——完——
-孤岛也会有一天相逢于陌生的海域吗。
-被结局创死于是开始胡写
///
孟宴臣是一座孤岛。
他是孟怀瑾付闻樱的儿子,国坤集团未来的掌舵者,下属口中沉稳可靠的小孟总。他是优秀的儿子,高瞻远瞩的领导者,妹妹许沁纯粹忠诚的哥哥。
孟宴臣可以是任何身份,可唯独不能是他自己。
成为一个令人满意的儿子、一名杰出的领袖,孟宴臣知道自己的命运所在,他的人生早已被仔细规划,容不得任何一点偏航。
孟宴臣深谙这点,因此他亲手杀死了无数个自己。他杀死了昆虫学家孟宴臣、许沁的爱人孟宴臣,无数个孟宴臣的尸体堆积在他心底,腐烂、积压,再腐烂,再积压,最后形成一座孤岛。孟宴臣将自己的自由意志封锁在肉体里,把自己的灵魂放逐到孤岛之上。
他收敛了所有的情感,将自己排除在世界之外,不可否认地,他已经在这座孤岛上顺利地活过三十年余,从未期待过再有陌生的旅客踏足这座荒芜的小岛。
叶子是个不算美好的意外。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被海水冲上岸的一片枯叶,短暂地停留在沙滩上,俄顷便要腐烂。她带着眼底昭然若揭的精明,冒失而又强势地闯进他的孤岛。
贫穷的、需要打好几份工来还助学贷款的、小有姿色的年轻女大学生——孟宴臣甚至不用费心换位思考就能理解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毕竟,这对于她来说确确实实是一笔还不错的买卖。
在孟宴臣看来,叶子之于他就仿佛三体人之于地球人——心思几乎透明,他一眼便可看穿。他当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片小小的枯叶赶出他清净的小岛,像掸走皮鞋上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可是一切都乱了。那天她倔强地盯着那个羞辱她的男人,将另一位服务员死死护在身后。那人醉了酒的口中又吐出几句孟浪之言,她气急,抄起酒瓶便要还击。
她这样会丢掉工作的,终究是个小姑娘,不懂得藏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孟宴臣这样想。
随后,叶子眼底灼灼的光穿透一片混乱的闹剧,似是要将他的心口也烧出一个洞来。这是叶子少有的生动表情。往常她总是垂着眼,一副怯怯的样子,总是内敛的、温顺的。她像一个人偶,泯然于芸芸众生,成为他世界里一块暗淡的背景板。
但是那样一个眼神,让叶子终于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第一次真正走到他面前来。
后面的事依旧向失控的方向发展。孟宴臣抄过肖亦骁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向胡闹的男人。玻璃破碎,然后是讶异地沉默,孟宴臣感到一阵厌烦,转身冲出酒吧。
对于整件事,孟宴臣本身觉得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他本也不期待他和叶子还能有更多的交集,只是帮助一个深陷困局的女孩,间接地帮她保住一份工作而已。
只是他没料到叶子会满世界找兼职,于是他们于深夜中相遇。从小到大,他虽然精神时常受到压抑,但物质生活却永远稳定富足,朝不保夕的生活离他过于遥远。而叶子,一个女孩子半夜来接代驾,究其背后潜藏的危险,孟宴臣知道,若非捉襟见肘,她不会出此下策。
“找这么多兼职,你很缺钱吗?”他隐隐有一丝好奇,便脱口而出。日后孟宴臣无数次回忆起,仍觉得那句话或许真的,刺痛了叶子的自尊。他离这样的生活太远,他不理解人究竟会怎样为五斗米折腰,这怪他,也不怪他。
女孩面色不显,支吾两声,似在纠结如何措辞,最后吐出两个字:“有点。”
他为叶子介绍了新的工作。她聪明、上进,一直做得很好。有时,他甚至觉得那个酒吧服务员叶子和画廊里打工的叶子也不是同一个人,画廊里的叶子大方得体,毫不局促。至此,孟宴臣方觉叶子不是一片凋零的枯叶,也不是带着千篇一律的面具的遥远的“那个阶层”,叶子就是一片鲜嫩的绿叶,带着勃勃生机努力地从干枯树枝中抽芽的叶子。
孟宴臣从没放下自己的戒备,自从叶子放下自己的长发任由它们披散在肩头开始,这种戒备再一次清晰地盘踞着他的脑海。他善心大发,想要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下一个挣扎于生活的女孩,不意味着他会甘愿被宰一刀。
等那个女孩彻底暴露马脚,他再收回一切也不迟。像是一种拖延,一种暗含希冀的挽留,孟宴臣纵容了这种风险。
孤岛在等待着迷途的旅客携着一场风暴而来。
叶子带来的风暴并非他预想的那样暴烈,而是温润如细雨,待他发现事情似乎有些无法收场的时候,他的岛屿早已获得了久违的甘霖。
叶子的声音传进他因酒精而混沌的脑海,那道低柔的声音仿佛是从海的尽头传到这座岛屿上,远远的,还带着不真切的回声。他感到自己已经失控,可在酒精的催化下他还是自暴自弃般剖白自己:“我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我只是,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眼泪此时也随之落下,这并非他本意。若换做是母亲,此时一定会嘲讽训斥他。可叶子,那个他曾小心提防的女孩,蹲在他身边,仰着脸望着他,嗓音里也沾染了哭腔:“那,你要怎么才能开心呢?”
很少有人问他怎么才能开心。他们说,孟宴臣,你应该如何。孟宴臣习以为常,他知道自己已经获得颇多,相应付出些许快乐的权利也无可厚非。
可那个自己都身陷囹圄的叶子,却轻声问他,孟宴臣,你怎么才能开心呢?
孟宴臣严防死守的心门开始松动。叶子是一粒偶然途径他的树籽,落在他荒芜一片的孤岛之上,如今竟开始生根发芽,蔓蔓日茂。他感到自己的孤岛开始一点一点破碎瓦解,他想起《小王子》里描述的被猴面包树的根系撑裂的小星球,他愿意用这种意向来描述彼时的内心。他本身狭小逼仄的孤岛,真的快要被叶子蓬勃的根系占据。
封存在孟宴臣心里的一丝丝好感,被他当作末日前的狂欢。那个被他预判的既定结局终将来临,他信,也不信。他知道叶子的底色终究是良善,可他难以忽视心底潜藏的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许多方面,比如她的处境,他的家庭。
那些拉扯,那些似真似假的试探,犹如一支绝美艳丽的探戈,在末日如火的夕阳中上演着。
他的孤岛终于破碎,被放逐的灵魂得以回归,情绪的滔天骇浪袭来,夹杂在其中的有自己对叶子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孟宴臣想做回真的自己,他想再一次拯救无数个已经被他杀死和将要被他杀死的孟宴臣,他想让自己的孤岛也有一天能望见大陆,哪怕永远悬身于海外,也不要再承受亘古的沉寂和孤独。
与母亲争吵之后,孟宴臣带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回到酒吧。他感到自己确乎只是一具破败的躯壳,他选择用酒精填满空洞的身体,麻痹濒临崩溃的精神。叶子不合时宜地闯进来,于是末日的号角由他吹响。
那是一个荒诞癫狂的夜晚,他们狠狠地伤害彼此,仿佛两个失去理智的角斗士,挥舞着长枪和匕首决斗。孟宴臣感到自己在叶子前从未如此赤/裸,他潜藏的傲慢,高高在上的施舍与善意,以及内心最最深处潜滋暗长的阴暗,尽数暴露在她面前。叶子也好不到哪去,崩溃之后,她选择了一种最愚蠢的报复手段。
他们像两头野兽,在末日的战火中互相撕咬。而他,从未觉得他们如那天那样接近。
孟宴臣再次见到叶子,是在那场暴雨中。他遇到被困在雨里的孕妇夫妻,于是要将他们送到医院。叶子的身型就在那雨幕里渐渐清晰,她跑到孟宴臣的车窗边,用焦急的语气告诉他,前面有危险,要他绕道行驶。
她的声线退去了往常的讨好和小心,此刻她只是和他一样的平等的人,因为一点微末的善意而相逢于滂沱的大雨之中。
孟宴臣发现,自己还是和之前一样,有一点儿看不得叶子吃苦。哪怕经历了那样的互相撕咬与歇斯底里,千帆过尽,他仍旧隐隐希望叶子能再过得好一点。
车子驶过,孟宴臣扭着头回望她。他打开后窗雨刮器,明黄色的身影清晰起来,又因为隔着雨幕而模糊下去。清晰与模糊交替之间,孟宴臣看见叶子也久久、久久地注视着他。
在滂沱的大雨中,她像一片孤零零的叶子。
在被雨水内涝淹没成一片汪洋的道路上,孟宴臣看见一座伫立的孤岛。
时至今日,叶子终于觉得自己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岛。
她的成长之路伴随着无数苦楚,她无数次面对绝境又无数次绝处逢生,但她从未像在警局那天一样觉得自己走投无路。
她承认,最开始自己是有那么一点不纯的小心思,但也仅仅限于一点点。她从未妄想过孟宴臣对她青眼有加,她并非要嫁入豪门,她想要的而不过是一份更好的兼职,一些更好的值得她大展拳脚的机会。
虽然之前的人生里,叶子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共情资本家,但是在孟宴臣醉酒的那个夜晚,说自己没有什么开心的事的时候,叶子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然后酸涩苦楚占据了她的大脑。
神志不清的孟宴臣或许看不见,此时叶子眼眶已经泛起红。她第一次对这个高位者产生了同情,不是作为一个挣扎在温饱线的底层群众,而是作为一个有喜怒哀乐各种情感的人类。
孟宴臣褪去所有冰冷的伪装,从高高的神坛上走下,鲜活地出现在叶子面前。
以至于那晚叶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之前那些精明的盘算,最后腾地坐起对自己说,叶子,你真该死啊。
她从前在他身上看到了钱权,看到了自己能获得的机会和希望,唯独忘记他也是个有自己情感的活生生的人。
叶子曾经提醒自己不要沦陷在毫无可能的情感中,但当自己心中那尊神像孟宴臣轰然坍塌、活人孟宴臣出现时,叶子的心防还是逐渐松动了。
她有点喜欢他了。说来也并非不可能,一个涉世未深却挣扎于生活的大学生,屡屡承蒙帮扶提携,被挽救于即将误入歧途之时,真的很难不会有些许动心。
况且,一向冷冰冰的孟宴臣,不也没拒绝她的livehouse之邀吗?
或许是有那么一时半刻的暧昧气氛,让叶子误以为他们是有可能的。她喜欢孟宴臣,从来不是因为他的钱。她只是在孟宴臣身上看到了许多。孟宴臣把自己封锁成一座孤岛,可叶子看到他身上善良的底色,或许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悲悯,但终究是纯粹干净的。她也看到孟宴臣深埋隐忍的疯狂,他被禁锢的渴望自由的灵魂。
叶子喜欢孟宴臣,从不是因为他的钱。至少从她动心开始,就不再是为了孟宴臣的钱了。她知道,很多人觉得她是捞女。那些背后的议论和当面的讽刺,那些“她是许沁的替代者”“一个拙劣的赝品”之类的指控,虽然字字锥心,但叶子不为所动。
叶子承受过更大的恶意,这些不过过眼云烟。她从小就浸润在恶意和恨意之中,她以恨意为滋养,从污泥中成长,带着激烈的恨顽强地活到现在。没有对于过去一切的恨,她便没有动力支撑她考入名校,自己养活自己。
叶子怀恨,但她从不用自己的恨意伤害别人。因为自己已经承受过,于是她希望能好好封存自己的恨,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善意施予他人。
从污泥中生长出来的叶子,有一颗剔透的内核。这是她所有的善良和自尊,因为实在脆弱,所以她尽可能地保护着。
但是在那个荒诞的夜晚,当她绝望又真诚地献上这颗剔透的内核时,却被那人也狠狠踩在脚下,碾为齑粉。
谁都可以侮辱她、诋毁她,叶子都可以承受。唯独孟宴臣不行。
那个她以为光风霁月的人,竟然也以巨大的恶意揣度她,甚至将她比为灰扑扑的蛾子。
叶子封存在心底的恨意叫嚣着挣脱束缚,于是她做出了互毁的疯狂举动。或许说成是自毁更为恰当,因为那些指控的证据实在立不住脚,只要孟家请一位能力过关的律师,她就会因为诬蔑而受到惩罚。
但叶子已经不怕了。她需要这样,用毁灭剔除自己对孟宴臣所有的情感,像疗伤一样,除去腐肉,挫刮病骨,方能痊愈。
她感到自己确乎孤立无援,自己给予了信任和心动的人,直到最后一刻,孟宴臣都还在高高在上地施舍。叶子歇斯底里,吼叫、控诉,哪怕注定分道扬镳,她也不希望自己在孟宴臣眼中最后的样子还是那个为了钱而钻营的人。
她想让他看见,自己是真实的、怀揣善意的叶子,不是什么许沁的替身、拙劣的赝品以及灰扑扑的蛾子。
孟宴臣走了,叶子瘫坐在地上。在模糊的泪光中,她掐灭了最后一点荒诞的爱恋。
叶子后来去了一家餐厅。她聪明机灵,很快做到前台。
那些荒诞过往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她甚至时常怀疑那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件还是一场可笑的幻梦。
日子流水一般滑过,生活乏善可陈。
叶子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家餐厅再见到孟宴臣。已是晚上十点,餐厅准备打烊,晚归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离开,彼时她正在收账。
“您好,结账。”
叶子猛的抬头,曾经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他仍旧是那样,金丝边眼镜,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没什么表情的脸庞。
叶子又慌乱地低下头,手指都有些发抖,以至于差点摁错好几个键。她感到有些难堪,甚至比以往更难堪。时过境迁,他仍然高高在上,可她已经从大学生兼职打工人变成了高中学历的打工人。
好在那人结完账就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叶子想,应该也没人愿意和曾经那样伤害过自己的人久处。
处理完所有工作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叶子换上常服,重新绑了马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离开餐厅。
夜晚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被风裹挟着翻滚。今夜无月,阴云笼罩着天空,似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叶子正犹豫怎么才能打到车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那人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上车。”
叶子刚想拒绝,但一盘算地铁末班车已经发车,附近又打不到车,眼下这天气也不容乐观。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她恭敬不如从命,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
“孟总,谢谢了。”她轻声道谢。
“不谢。”孟宴臣依旧是那副表情。沉默一阵,他又问:“你往常都怎么回去的?”
“打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怎么也打不到了。”
孟宴臣点头表示理解:“今天城西有大型活动,刚刚结束,估计出租车都去那边接客了。不过,你一个女生,晚上打车并不安全。”
叶子腹诽,对于她这样处境的人来说,安不安全的早就不重要了。不过她没说出来,她不想在孟宴臣面前显得更可怜了。
“孟总,”迟疑许久,叶子还是抛出了最初的问题,“您一直在这边等吗?”她十一点半下班,却好巧不巧碰上十点钟就结账走人的孟宴臣,属实蹊跷。
“开车转了一圈,正好遇到你下班。”他面色不改。
撒谎。叶子没有戳穿,她隐隐觉得戳穿后的真相会令他们两人都感到尴尬。
车停到叶子家楼下,她正准备道别,可不争气的肚子先替她开口:“咕———”
孟宴臣给了她今晚第一个正眼:“你想吃什么?”
于是五分钟后他们坐在一家还没打烊的小餐馆里。
叶子觉得这个晚上同样荒谬,他们本不应该再有更多的接触的,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但命运却总是把他们这两根平行线捏合在一起。况且,孟宴臣的高定西装确实和这家油腻的小餐馆格格不入。
眼前的男人尽量将自己的长腿收拢在矮小逼仄的桌下,长款外套快要垂到地面。桌面上也有为擦干净的油渍,于是孟宴臣纠结一番还是选择把手放在桌下。
这么看,这画面还是挺喜感的。叶子没忍住笑。
考虑到孟宴臣还要开车,叶子只给自己点了一扎啤酒,给孟宴臣要了一杯白水。小餐馆的廉价茶叶,想必高高在上的孟宴臣喝不下。
这恐怕是孟宴臣此前一生都没来过的地方,但这却是叶子每天的日常。脱下服务员的制服,叶子不再觉得自己难堪。街边小摊和高级餐厅不过都是吃东西的地方罢了,只是她知道自己没必要把孟宴臣也拉下来每天陪她吃街边小摊。
她之前难堪的,也不过是自己眼下的处境。她因为诬蔑丢了学位,连最后一张底牌也失去,可是若她不那样自毁,就会陷入被喜欢的人羞辱诋毁永恒伤痛之中。她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还痴痴地保留着自己那点可笑的爱意,这只会变成捅向自己脆弱自尊的利刃。当然,如果要剔除那点爱恋,就必须要用另一件痛彻心扉的事来彻底割舍。
两种选择最后都会伤害自己。她的人生真是容不得一点错处,可她时常身陷两难。
他们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对饮,最后还是孟宴臣主动开启了话题:“你最近···怎么样?”
叶子很想拍桌用瑞典少女语气冲他大喊howdareyou,这是在干嘛?从前那样瞧不起她,用那样侮辱人的比喻描述她,将她的自尊碾成碎片之后又再一次这样关照她。
叶子感到很悲哀,因为孟宴臣有钱,因此他可以一次次不计前嫌地帮助任何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而她因为没钱,所以连那一点点希望孟宴臣能开心的小小善意也被当作是心机。
她很想质问孟宴臣,是不是只有富人才有施舍善意的权利。
可她还是忍住了。毕竟他对自己恶意的揣度也确实是因为她没钱。她没钱,这是事实,换做是她有钱,她也会这样戒备一个穷人的接近的。
叶子很会换位思考,也很会自我开导。不过她不会再给孟宴臣任何一个让自己动心的机会。
于是她说:“感谢孟总关照,我最近一直挺好的。”
对面那张脸浮现出一丝失落。其实整体上孟宴臣不会有什么很大的表情变化,但叶子就是能读出来。
似是没有放弃一般,他又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下个月打算去别的城市了,我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先攒钱,然后重新考大学,学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叶子如实相告。不是想要他刮目相看,只是最后一次希冀着为自己正名。
“会很难吧?”叶子从那人脸上读出了一丝不忍。时至今日,他仍在怜悯她吗。
她释然地笑笑,“孟总您忘了?我可是叶子。”
因为叶子也经历过很多别的苦楚,因为叶子未来还会经历更多苦楚,所以眼下的苦楚,真的只是万千之一罢了。
这些她都没再说。
因为没有必要了。曾经的撕咬和伤害始终横亘在他们中间,即便孟宴臣不再在意,这仍旧是她心头拔不出的一根刺。
就像伤口会留下疤痕,裂缝无法弥合。
他们都是孤岛,能够相逢于同一片海域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孤岛都有棱角,她不希求他们真的能融合连接成一片大陆。
孤岛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域向另一座孤岛道别,随后渐行渐远。
叶子走的那天清晨,孟宴臣开车送她。清晨的车站,旅客还不太多。叶子放下行李,转过身对他说:“孟总,就送到这里吧。一大清早,真的麻烦您了。”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孟宴臣将行李递给叶子,心里盘算着想送她两句诗践行,最终觉得太过矫情而作罢。
他最后只说:“叶子,保重。”
面前的女孩露出明媚的笑容,比过去他看到的任何一个一个笑容都要灿烂热烈。叶子伸出手:“孟总,也祝您生活顺遂,前程似锦。”
两只微凉的手短短相握,随即分开。孟宴臣发现这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肢体接触,而他竟觉得他们已然经历了一段痴缠的爱恋。
孟宴臣目送着叶子离开。渐远的身影依旧挺拔,长发简单在她身后绑成一条马尾。她就像他们最初相识那样。
不过,千帆过尽,没人能维持最开始的模样。
叶子说她到新的城市之后要换掉所有联系方式,想要和之前的生活做个了断。孟宴臣没要她的新联系方式,当然,叶子也没提出要给。
所以,这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孟宴臣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叶子远去的背影上,看着那一抹倩影逐渐缩小。
因为叶子,孟宴臣愿意相信冥冥中的必然,他期待某天的重逢。不过,也不必然重逢。十几年无疾而终的暗恋让孟宴臣明白,相知不必相恋,相逢不必相守。
好在,孟宴臣也不是情感激烈的人。短暂的相逢与片刻的温存,足以成为记忆里的烙印,慰藉他苦涩寡淡的一生。
孟宴臣向叶子投去最后的隽永的一瞥,她正在进站。屏蔽门关闭,孟宴臣忽的感觉自己的心防也随之关上了最后一道门,他又一次地,成为了一座孤岛。
孤岛不会改变自己的位置,他永远都在那里。只是偶尔会有一片随着风飘来的叶子落在孤岛之上,短暂停留,又随风而去。
孟宴臣是孤岛,是由他自己构建的孤岛。对于那些意有所图的旅者而言,他不过是沿途的一处风景,暂时歇脚的一湾海岸。
不过曾经,有一片叶子,以他为终点来着。
在那段互相试探的时日里,孟宴臣曾以为叶子也是孤岛。两座孤岛也会相逢在一片陌生的海域。
叶子从不是孤岛,现在孟宴臣想。
叶子是一整片海洋。
那晚的最后,孟宴臣最后问了叶子一个问题。
叶子觉得,那真是一个很不孟宴臣的问题。
他问:“你恨我吗?”
叶子知道,他在问那个他们都疯了的夜晚。
于是她正色说道:“孟总,从前我敬仰您,之后我爱慕您,如今我尊敬您。从始至终,我从不恨您。您说的对,我确实只是一只蛾子,我真的没有光鲜的出身和显赫的背景,但是我坦然接受自己是一只蛾子。即便作为蛾子,我也会努力生存的。”
她说了一点谎,那个晚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恨孟宴臣。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告诉他了。即将相忘于江湖的人,便不该再怀抱激烈的情感。
她已做好永诀的准备。
END.
年轻的女孩子,平凡又贫穷,坚韧又自卑
她遇上一个男人,
他在苍茫的夜色里
身着或许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昂贵服饰
蹲在马路一滴接着一滴地掉眼泪
老天啊
他看起来心碎地要死掉了
有什么
有什么是我能为他做的吗
怎么做他才会开心起来呢
她怜爱这个男人
用她贫瘠的生活,和她因为贫瘠生活而被视为贫瘠的爱情
她从来不是什么飞蛾,
因为她爱上了这个男人
于是这个男人拥有了将她定义为飞蛾的权利
在她的爱里、在他们每一次会面里
她生长出翅膀,抖落磷粉,抛弃月光
去靠近黑暗里的一束光
于是他的每次呼吸都掀起她世界里的狂风暴雨...
于是他的每次呼吸都掀起她世界里的狂风暴雨
她被审判胆敢肖似蝴蝶的罪名
他说的每句话都是那些零点几毫米的针
将她的翅膀展开后定死在标本框里
将她的爱情和自尊杀死
再邀请他人观赏她的死亡
观赏她临死前狼狈不堪的身躯
观赏她痛哭流涕狰狞可怖的面孔
围观的众人轻飘飘地对她评头论足一番
留下一句,这是一只丑陋的蛾子
蛾子的制作过程闪过一幕
画面里是一张多么年轻的面孔,还是会相信爱情的年纪,
那个时候的她
甚至以为眼前的男人,会为她带来的,
是爱情
*又名《被前夫抛弃后许沁逆天改命》
*纯纯爽文,别带脑子看,保证HE
*抓个人抽30r喝奶茶
每个少女都幻想过和自己相爱的人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当然,许沁也一样。
她曾以为孟宴臣会是她的整个人生。
但事实证明,人都是会变的。
起初,许沁和所有憧憬爱情的少女一样,无比渴望拥有一段真切的感情,但年少时的轰轰烈烈终究抵不过柴米油盐,他们熬过了十年漫长的爱情长跑,可最终抵不过七年之痒,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一场不被世人看好的爱情。
最终也不会落得圆满的结局。
但尽管如此,许沁也依然没有放弃这段爱情,她总是在想,当初与全世界抗争的时候他们都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没有松开,如今这份爱情又怎能被世俗轻易打败。
她准备在七周年的时候给宋焰一个惊喜。
却不想等来的是令她一生无法忘怀的噩梦。
那天,是他们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在外面出差的许沁特意提前一天赶回来,就为了给宋焰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许沁换好漂亮裙子,幻想宋焰会与她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她总是觉得平淡的生活缺乏激情,殊不知,宋焰那颗心早已不独属于她。
也恰好就是那天,宋焰将一张离婚协议书递到她面前。
彻底毁了许沁平淡的生活。
当许沁看到离婚协议书的瞬间,身体止不住的疯狂颤抖,她难以想象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宋焰如今竟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肆意掠夺呼吸,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焰你……!”
许沁深深蹙起眉头,她一时失语,甚至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她突然感觉自己特别可笑,这些年的付出与抗争通通变成了笑话,宋焰当真是对她那样无情,无情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事已至此,再多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贫瘠。
宋焰看向她的眼神异常冰冷,毫不留情的粉碎她最后一丝希望。
“许沁,如你所见,我已经不爱你了。”
而比这更加残忍的,是宋焰接下来的一句话。
“我们离婚吧。”
悲伤到极致的感觉莫过于心死,她本以为宋焰会想方设法的狡辩,却不想他竟然以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结束他们这些年来的感情。
许沁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当初与家里抗争到底的人是她。
为了宋焰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的人也是她。
可如今,她却被伤得体无完肤。
许沁突然感到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十几年来的感情错付,后悔当初义无反顾的嫁给宋焰,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养父养母决裂。
当然,她最后悔的还是……
想到这里,坠地般的失重感向许沁袭来,只要提起那个名字,她就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当年的惨剧是许沁这一生无法忘怀的阴影,哪怕相隔七年之久,孟宴臣这三个字都仍是她的禁忌。
许沁还记得那场熊熊燃烧的火焰,当初孟宴臣为了救她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在爆炸前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的把她推开,只留下一句:你要好好活着。
到最后许沁也没能看到孟宴臣是怎样挣扎着被火舌吞噬。
只记得那面巨大的蝴蝶墙被火焰燃烧殆尽。
孟宴臣从来都不是蝴蝶。
而是飞蛾。
其实本该死在那场火灾里的是许沁,如果不是孟宴臣及时把她推开,恐怕早在七年前,她就已经消失在那场熊熊烈火之中,她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绝望,还记得宋焰紧紧把她拥入怀中时她是怎样的歇斯底里。
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时至今日都仍然那样清晰。
而直到此刻,许沁才终于明白。
原来当初父母和哥哥不顾一切的阻拦,都是为了让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只可惜回不去的,永远都回不去。
当初因为孟宴臣的死,孟父孟母不由分说的把许沁赶出孟家,这些年来,许沁背负着数不清的愧疚与自责,却再也不敢面对二老那整日以泪洗面的忧愁面孔,是她害死的孟宴臣,倘若当时她肯听话一些,倘若她没有不顾一切的选择和宋焰私奔,而是安分守己的做孟家的乖女儿,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
如今被宋焰抛弃的她,还剩下什么——
一张写满岁月沧桑的面孔,与手里不到四位数的存款。
生活的满地鸡毛早已让她的美貌逝去。
甚至站在镜子前的许沁,都不敢抬头看看自己。
从孟宴臣死的那一刻起,许沁就无可避免的患上了抑郁症,她整日以泪洗面,时不时在宋焰面前歇斯底里的发疯,让宋焰早已厌倦。
许沁自以为他们的爱情是那样坚不可摧。
自以为不过是七年之痒。
实际上,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许沁早已不是宋焰心中那个天真可爱的少女,自从许沁患上抑郁症以后,有几次宋焰都快被她逼得想要跳楼,他无法承受许沁永无止境的哭闹与歇斯底里的崩溃,有时宁愿假借工作之由和别的女人待在一起,也不愿回家去安慰一下许沁。
宋焰向来都是这样,从他在肮脏的厕所隔间玷污许沁的那一刻起,就足以证明他这个人到底有多么糟糕。
富家女爱上穷小子收获幸福美满的结局都是出现在童话。
现实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又鲜血淋漓。
许沁把手里的一张好牌打的稀烂。
所以在极度的悲伤与绝望之下。
许沁朝着天台的边缘迈出了一步。
魔鬼业绩大会
初见时,皇帝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你,
薄唇冷冰冰地吐出五个字:“过来,取悦朕。”
当暗卫还有这种送上门的好事?
你从善如流,身体力行地执行着他的任务。
他眼圈通红,十指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
声音里透着克制不住的抖:“差……差不多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包您满意。”
你一睁眼发现自己穿越了,从996的社畜,变成了007带编制的皇家暗卫。
而今天,便是你上岗工作的第一天。
夜已深,你蹲在高高的房梁上,看着下首的皇帝还在勤勤恳恳地批折子,长长地叹一口气。
皇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这内卷的能力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上清北的料子。
走神之际,皇帝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好和打哈欠的你来了个四目相对。
“你,下来。”
你战战兢兢地一跃而下,奈何还不够熟悉这新上手的四肢,
直接在皇帝面前表演了一个左脚绊右脚,当场来了个贴地大拜礼。
“臣……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把头死死贴在地面,努力缩成一只鸵鸟,只恨不能当场挖一条地缝钻进去。
头顶上的声音继续发出指令:“抬起头来。”
你小心翼翼地抬头——这是你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观察眼前的人。
抛去皇帝的身份不谈,他分明是少年人的模样,眉眼精致,可谓是人间绝色。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朕,好看吗?”他冷不丁地开口道。
“好看。”
你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还未来得及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便见皇帝轻轻一笑,伸手扣住了你的下巴。
你被迫仰头看着面前的人,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在你的侧脸上轻轻地摩挲着。
“你倒是诚实,长得嘛也过得去,”皇帝轻声道,“既然如此,朕给你一个奖励吧。”
明黄色的龙袍翩然坠地,一同下坠的还有你的理智。
“过来,取悦朕。”
Notes:一款另类06if,悬疑成分忽略不计。
Words:8685
这月已经是第四次了。
李响发现自己最近添了个毛病,对于一个成年男性稍微有点难以启齿——他最近在频繁地梦遗。他不是容易害羞的人,但眼看着床单的储备已经告罄,李响摸了摸盖在床垫上面充数的被套,觉得这事儿迫切需要解决。
他冷静地问医生:“我是要死了吗?”
检查结果显示他身体素质过硬,终于未果,不了了之。
只是洗洗床单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最近他发现自己开始嗜睡,一向铁打的早睡早起生活规律朝着早睡晚起的方向一路奔去。...
只是洗洗床单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最近他发现自己开始嗜睡,一向铁打的早睡早起生活规律朝着早睡晚起的方向一路奔去。
这让他不得不陷入了纠结,因为他在跟同单位的小安谈对象。
小安瘦瘦的,但有一张人见人爱总是在笑的小脸,他俩什么都合拍,小安的小脾气他喜欢,因着讲话温温柔柔的,只像在对人撒娇。小安进市局比他还早,工作上有经验,是个好搭档,也是能文能武。
更重要的是,李响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觉得他俩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那种感觉难以形容,看到小安对他笑,他胸腔里某个器官就像个被拧了一下的糖罐,有点疼,又溢出甜蜜来。
他真舍不得小安,但这毛病怎么也看不好,下不了决断,只得躲着不敢见。
李响等了一会,窗外下起雨,估摸着肯定是被雨隔住了。明明就是自己的不好,却让小安受罪,实在不落忍,赶紧拿了伞准备跑出去接他,一开门,看到一只被打湿的小狗,里外的衣服都给浇透了,还抱着扎紧的塑料口袋,李响慌忙去接,他的手好凉。
小安洗完澡套了件衬衣,领口露出一截纤秀的锁骨,李响觉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此时晾着的床单被风吹起来,阴影摇晃不定,这阴影好像映在他的心上似的,李响想起他那个毛病,早上醒来时胯下的冰凉黏湿的羞耻感让他无法摆脱,他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笼罩了,上上下下全都冷静下来。
他的心在左右拉扯着发痛,最终理智那边占了上风,他说,咱俩分开吧。
听了这话,小安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外面的雨一直没停,这雨好大,下在小安的眼睛里,他的眼神湿漉漉的。他真该死,让这么好的人为他伤心难过,想到这李响觉着自己更得硬下心肠和他分了,他真喜欢小安,才不能耽误了他。
“安欣你听我说,你很好,是我,我可能那方面不太好了。”
“啊?”
“就是那方面。”
安欣愣了一会,然后表示会意,原本含在眼圈里的眼泪都被笑出来了,
“你要用吗?”
“还没。”
“信我,你没毛病。”
李响想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毛病了,我这毛病可严重了,但他想开口的时候发出的只是一声惊呼,那罪魁祸首被安欣按住了,正恬不知耻蠢蠢欲动起来。安欣趁他发愣,使了个巧劲把他推到折叠沙发上。他的身子压在李响的上方,李响完全不敢动,觉得安欣的体重与力量不成比例,轻得不可思议。即便这样李响还是克制着,李响也有劲,可李响怕伤着他,企图对他动之以理,阐明利害,
“你冷静点,你会后悔的。”
安欣不理他,以开合手铐的熟练挑开他的皮带。
他是想试试吗?李响悲从中来。
他想要放走安欣,于是诅咒自己硬不起来,但事与愿违,他在整个过程中表现相当出色,这肯定了他的绝对正常和健康。李响在快乐中感受到可悲,他的心向往理性和正直,但身体的器官却服从于一切自私的欲望,在这一过程中前者毫不犹豫地屈膝,为后者让位。
“我就说你没毛病。”
李响在感情上经历很少,但不代表他傻,正相反的,由于职业原因,李响的逻辑能力和洞察力相当敏锐,任何情侣的每一个初次都不可能像他和安欣这样完全和谐。从现实角度,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想要跳过磨合的阶段也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一方完全抱持一种暂时的观望态度才会进退有度,还是说安欣的经历对他足以拿捏到位呢。他有点呷醋,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只能拐弯抹角,
“安子,那时候你怎么知道我那方面没问题的,你不怕我赖上你。”
安欣低头笑了一下,揪起李响的毛巾一角揩了揩脸,
“我就是知道。”
也许是错觉,一瞬间李响觉得那笑容亦悲亦喜,但他没来得及细琢磨,又被拉到床边宽衣解带。李响想,饱暖思那什么,温柔乡。
安欣熟知并容纳他的一切。
但他好像不够了解安欣,用什么能把他拴住呢?
“安子,你搬过来吧。”
安欣故作惊讶,
“这不好吧。”
李响失望地把头埋进枕头,不出声了。
“也不是不可以。”
说来奇怪,他俩并不是每天都同房,但只要安欣在他身边,早上就不会出问题,安欣出任务不在的时候他偶尔还是会梦遗,只是对生活没什么大的影响,体检也没事,注意力也就没放在那上了。
“我老是梦见是你从楼上掉下去了,响,我受不了,真的。”
那天晚上他们都没有睡着,李响总是选择把无处安放的探究欲交给其他欲望,他不忍逼迫他讲那些不好的情节,只是觉得这样独自一个人承受实在太累。
第二早晨安欣神色如常,告诉李响,不需要这样好温柔地对待他的,说这话时安欣把衬衣袖子卷起来忙活着洗洗涮涮,绞干毛巾时小臂的肌肉发力,线条紧实而性感,那副专注的样子让他着迷。
怎么可能不好好待他呢?
他迷恋安欣很久了。
李响想到他俩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还在双桥,抓捕一个嫌疑人时他冲在前面,原本的缠斗并不会这样艰难,但李响回头时发现同事被隔住了,想上铐子就得费点事。嫌疑人忽然掏出了手榴弹(也可能是土制手雷之类的),完全在意料之外,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从旁边肠粉摊子上冒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敏捷地压了上去,那身手非常矫健,及时得跟坐那预备好了就等他来似的。
但这很危险。
好在那东西的破坏力只能媲美烟花爆竹,终于有惊无险,但李响想象不到,怎么会有一个人会想也不想就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扑手榴弹呢?
除非他也对自己一见如故。
这个问题实在冒昧。
那个案子之后李响被调到了市局,上班就远了,房子租期结束前每天要提前出门半个小时,不免犯困,他骑着自行车经过滨江路,看见执勤的交警有点眼熟,豁然道,原来是同志,无怪觉悟这么高。忽然觉得早起也好的,骑车从滨江路,晨风潮湿温柔,如果和那清瘦的人打了个照面,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他不想搬家了。
李响一连几天没看到他的交警同志,起先是失落,但还是习惯早起从滨江路走。
再见面就是在他的办公室了。安欣被安排在背对他的位子,进入工作状态很快,上手不见任何障碍,没注意到他的几分钟魂不守舍。挨到了中午,李响不动声色地凑过去要带着安欣去食堂,同事全在偷笑。张彪说,你不知道,他这是回了娘家了。李响这才知道安欣是去交警支队轮岗的,他才想起早上队长确实没给大家介绍安欣,闹了个脸红。
真正觉得和安欣很熟悉的时候,李响终于能够问出那个问题了。想要个什么样的回答,他自己也说不好,只是他察觉到自己发问时,骤然从胸腔里生出悸动,是他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从未有过的,让他如同一个少年那样羞涩。
“不是陌生人啊,我们是战友,就算你还不认识我,我们也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的战友。”
他们的职业摆在这,但李响觉得没有说服力,因为这样的事从他俩开始搭档已经不止一次了。
那么这就算是拒绝。
李响拿不准。
对于他的试探,安欣表现得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低头把档案袋封好,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他说,好。安欣把车钥匙丢给他,转身去了档案室,带着体温的一串叮叮当当,李响接住,轻轻按在心口。
他的心动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有点疼。
那就继续只是战友的日子,看着安欣不断涉险,他无法阻止,安欣那无所谓的态度终于让他忍无可忍。
“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你告诉我,是不是那天换成任何一个人你都会豁出命去救?”
话到嘴边变了味,他的愤怒偃旗息鼓。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甘心就只和他做战友了,他想对安欣好,想要照顾他。他很在乎,在安欣看来是不是和其他人稍微有点不一样,他只想做安欣心里特殊的人。李响自忖,一见如故,用通俗的说法是一见钟情,和引申出更肤浅的见色起意。第一次见面那天,安欣是跟他回了双桥的。在挂着李响名签的柜子前脱掉被火药烧出洞的外套和衬衫,他顺着一片光裸的腰背向上,看到青年的侧脸,因走神游离而稍显冷淡的表情,他立即陷入痴迷。
这质问反而让安欣始料未及,他歪过头,眼神清澈疑惑,语气却很郑重,咬字一改平时的温吞,
“李响,我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称呼他的全名,李响料定是需要他递出一个保证,来换一个机会,意思就是安欣早知道李响确实对他有点意思。
任何一个人都要在这份郑重的份量前深思熟虑,但安欣不肯承认模棱两可的暧昧不清,他不怕李响退缩。
好在李响一直很勇敢。
他俩成了。
06年,房租前后涨了三次,制服衬衫从铁灰换成浅蓝,师傅终于升上去了,薅萝卜一样把他俩理所当然地往上拔,留下他们带更多新人,他们俩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也更加复杂。这间房子的空气里,彷徨的密度日渐超过了爱本身,搅动着让他喘不过气。他们每天吃同一个锅里的饭,躺在一张床上身体交缠嵌合,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时常不知道安欣在想什么。
官能的兴奋平息后李响时常感到茫然,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他想要完整地拥有安欣,但他不想让安欣把每天过得像最后一天,他记忆里那双眼睛本应该总是在笑的,为什么和自己在一起会让他时常如惊弓之鸟。
安欣不知道,有无数个夜晚李响想要碰碰他睡着时的脸,但怕惊扰他的睡眠,李响也越来越患得患失。在遇到安欣之前,他忙着逃离,忙着求学,忙着奔前程,从不知道爱是一件这样辛苦的事。
只不过是他俩在一起的第一个六年。
李响只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一个机会,和安欣保持一点距离,不需要太久,他也无法忍耐太久。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罅隙,恰恰相反,他很清楚,是因为他们的心越来越近。近到相互挤压着阻断了血流,他们会在过量的爱欲中溺死。
在每一次情欲到达顶峰时他都要克制自己,别去看那脆弱纤细的脖颈,他甚至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安欣,这样失控的自己完全不可理喻。
李响第一次对安欣撒谎了,契机是处理一场占地纠纷,这事本来不归他们管,但是因此产生的一系列恶性伤害事件需要进行调查。他借故外出,没有告诉安欣实话,实际上他的身份背景对于案件的调查没有什么额外的帮助,但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安欣没有起疑,他俩这种状态持续挺久了,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安欣照常为李响准备好装着日用品和换洗衣物的旅行袋,送他出门,李响却觉得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看着日历牌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上面有一个特殊的日子让他魂不守舍,又像是在发呆。
一种被忽视的愠怒覆盖了他的全部思维,他扔下旅行袋,回身在安欣的嘴唇上啃咬起来,叠加的体重和墙壁碰撞出让人头晕的声响,很快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做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什么也不能说,是他丢下了安欣,一个人逃离了这沉闷。
坐进车里时,李响有那么一个瞬间,猜测安欣也许是知道自己在隐瞒,在跟他冷战,但下一秒他就一脚油门把这个猜想甩到身后,安欣他根本就不会生气。
他和调查组的同事先是去了建工集团,项目的负责人是个气质不俗的女青年,问话时滴水不漏。早有准备,李响本不觉得从这边会找到什么突破口,也不再做耽搁。
到底得回一趟莽村。
山还是那样的山,只是村子变得很小,小到让李响不明白年少时自己为什么那样迫切地想要逃离它,他远离这里的生活太久,已经记不清它有任何可怕之处。
李有田说占地问题不是钱的事。
往大了说工地乱挖乱刨坏了他们的风水,往小了说对生态环境也不好,村民对补偿的标准不满意而产生流血冲突,那更是没有的事情。一句话,不同意就是不同意,绝不因金钱而动摇。李响为这详略不当主次不分的狡猾而感到一种平和的荒谬,从而使他吝惜流露出一点让人用以解读的表情。李响想,再没有比这更加错误和自以为是的了,虚伪毫无新意。这些年里诸如此类的事件,他在工作里见得不能算少,只有耐心在不断流失,他的热情正被调服,变成一页严苛的假面。
出门时他听见李有田喃喃自语,到底是当上大领导了。
离开村委会,看见他三叔李顺,正在老树旁边,带着他儿子李青晒太阳,靠椅子腿儿支着一副拐棍,原是腿瘸了一条了。两个人精神头看着都还好。李响问这怎么回事,说他爹在工地打工摔的,倒确实是意外。李顺甫一抬眼见了他,脸色大变,指着他的鼻子:“阴气太重。”
“青,带你响哥去,把那个黄皮纸头拿了。”
眼皮又耷拉下来,开始打盹,李响蹲下,在那条瘸腿的石膏下面塞了五百块钱。
李青把一叠油纸包的东西交给他,
“我爹说这东西可不敢打开,吸人阳气的。”
李响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当回事,他心说吸人阳气还给我,以暴制暴是吧。要有这回事,他那点阳气早在内裤上自己流干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房子里的单人床只睡到中学毕业,照比他现在汲取足够营养的身高体格就显得小了。李响实在睡不着,拿起李顺给他的那个纸包掂量着,大概也是古书什么的,或者是他早年间淘弄的那些的神怪的东西。他已经年过三十,不是小孩子了,对这些兴趣不大,只是闲得无聊,开始胡思乱想。
怪力乱神么,不过有时候因为安欣善解人意得过分,他甚至会疑心安欣不是人,而是个什么小动物成精——譬如他在派出所门口抱下那只困在树上的猫,或者小时候放走的被陷阱所伤的鹿——来给他当媳妇报恩的。
只是想想,建国之后可不许成精,什么精怪有这么大能耐敢往人民警察枪口上撞。
安欣无疑是个人。
李响小时候在村里长大,三叔李顺早年间是个裱画匠,后来不知道什么放弃了这营生出去跑单帮,再后来李青的病重了,他又下地打工,来钱多。李响刚会认字,在李青家读到《聊斋志异》的线装本子,蓝色皮子的很厚一部,记得里面凡是书生与狐鬼交合,后面天亮时必然紧跟一个”满床遗泄”,跟他现在的隐疾差不多。
当时李响对性的概念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也许因此他在这方面的开蒙比一般人都要早,谈不上羞耻,只觉得男子的神态滑稽可掬。
现在想来那些故事中有一股淡淡的孤独,为着两颗彼此触摸不到的心。
占地这事说复杂也不复杂,不外乎是一些费时的拉锯。
完成他的工作,一共四天零八个小时,手机就在口袋里,他没有给安欣发任何一条消息。
回去的那天,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叠油纸,里面的东西果然不是他想象中的旧书,而是一本纸缘泛黄的笔记,翻开它,李响看到第一页熟悉的笔迹,他隐隐有了预感,那就是安欣的秘密。
正是清晨。
乡道还未走尽,公路尚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听见一声细微的低鸣,一只四蹄细长的林麝从晨雾中慢悠悠地走向他,漆黑湿润的眼与他对视。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毫无防备地被笔记本的线圈硌痛。
林麝也受到惊扰似的三两下跳进树丛里,转身不见了。远处的群山绵延着,李响看到一段深深浅浅的起伏,随着树涛泛起轻微的震颤,幼时的他幻想着这荒山伸展两臂,像青黛色的海潮,能把一切淹没,只留下树叶堆积的浅滩,该有多寂寞。
这些天他一刻未停地想念安欣。
从莽村回来,李响的第一件事是申请了假期,他想带安欣一起逃离,那么多事,那么多关于他俩的秘密,他没有真正理出一个头绪,但他知道他无法忍受他的生活里没有安欣。
到家时正是傍晚,安欣站在窗口,李响觉得他应该是听见了开门声,却没有回头。夕阳给光线染上血红色,照在他的爱人身上,显得他清瘦的身材愈发单薄,李响忍不住就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安欣声音平静,
“响,咱们要分开了。”
一如六年前,他们在一块儿不久的时候,李响对他说过的话,只是现在身位交换。
“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李响几乎要气笑了,又是一样的两个人和一样的话,他选择做了和安欣那天相同的事,体型和力量的差距让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安欣掀翻,并压制着他摆弄成他需要的姿势。这个过程完全由李响主导,他不需要安欣的配合,动作掺杂了太多愤怒和负气的情绪,少了很多温存,安欣只是顺从。李响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月光下看见两行亮晶晶的东西,安欣流着眼泪想要抬头去亲吻他,他的气愤还没有消散,决定先不让他如愿。视线接触时却被安欣眼里的绝望击中了,他不是在向他求饶。
李响比那天的第一次还要莽撞,不用想也知道这次交媾注定伴随着疼痛,但安欣始终没有做出任何挣扎。他们究竟太熟悉彼此的身体和节奏,这一次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像一场强迫。
他们的欲望交织着攀升,在一起释放时平息下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安欣轻微地摇摇头,残余的眼泪流进鬓角,他有点吃力地挪上去,在李响的唇角亲了一下,这个吻轻柔至极,带着如母亲一样的包容和安抚。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李响把他按在怀里,给他擦眼泪,
“你这是何必呢,我想过了,就算什么都是假的,我们俩这几年是真的就行了。”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第一次来我家,一下就找到饭厅灯的开关了,你都没问过我。”
“就凭这个?”
“我找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是我自己的字,很多事,都是我写给你的。”
李响听到一声叹息。
“我的一生都在那里面了。你要醒过来吗?”
“不确定,你先给我打个预防针,我有什么不好面对的事吗?”
他把安欣抱得更紧,让下颌挨上他的头顶,他不想让安欣看见自己在流泪。
“也就是一团乱麻的生活和多项职务犯罪的指控……还有就是我俩真的分开了。”
“别继续了,就现在这样挺好的。”
安欣吸了吸鼻子,今天有点冷,窗户没关,李响觉得可能因为自己非常聪明严谨的缘故,这个梦还是设计得非常写实的,安欣就和他们玩的电视游戏的npc差不多,还能配合场景设定进行环境交互,多生动。他的每个小动作都让李响觉得自己的心都在融化,梦境之外的安欣一定也曾这样让他神魂颠倒。
另一个世界的安欣和另一个世界的李响,是他们的水中倒影,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爱呢?
“你再劝劝我。”
李响想要知道他俩更多的故事。他忽然想到,如果他醒来了,这个世界将永远不再继续,他的勇气就有些提不起劲,如果安欣推他一把,也许他可以考虑试试,他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责任感正在崩碎。
安欣侧身在床沿上坐下来,把头埋在胳膊中间,“我劝不出来,因为我也觉得这样蛮好,但我知道你肯定是想醒过来的,我可了解你了。”
“对不起,我可能把你困住了,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这有什么的,你一醒过来就要好好地重新追求我,你知道吗,你之前总是大半夜不回家,特别过分。”
“我知道你还在骗我,咱们俩,不差这一点。我死了吗?”
安欣想要起身的动作停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李响。李响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安欣要亲手撕开他血淋淋的伤口,他想说不要,但他无力阻止,因为它固然存在,无法抹去。
安欣终于开口,“响,那天从楼上摔下去的是我。”
像一道闪电划开天际,将李响刻意隐去的记忆照得雪亮。车辆的撞击,破裂声,眼前漫开的血红色。他的交通事故是否有其他人为因素已经不得而知,失去意识前他只在乎一件事,他没能见到安欣的最后一面,在骨骼和血肉四分五裂的疼痛中,他的爱人正孤独地死去。
李响侧过身,抱着被子木然地消化着这一切,此时他如同失去保护的婴孩,他不敢面对安欣。一阵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有什么迷了眼睛。他再转过头向身旁看过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闹钟在六点开始吵闹,他在窗口吹了一夜的风。
进了办公室,发现只有张彪到了,正坐在他队长办公室窗外那个熟悉的工位上敲敲打打,他下意识问张彪,“你在安欣桌子上干嘛呢?”
“安欣是谁啊?李队是不是没睡醒?”张彪好像非常忙,又敲了几下键盘之后忽然抬头,“你是不是申了年假来着。”
“没什么事,东西忘拿了。”
他终于能够相信安欣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橘黄色封面的笔记本,只是他还执意不愿醒来,他希望安欣能够理解自己偶然的任性,虽然他已经无法得到想要的宽宥。
李响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屋里的陈设没怎么变,他用职业的眼光审视这间房子,一间很普通的单身汉的房子,东西没有双份的。知道安欣存在过的人只有他一个,这个梦没有什么可留恋。他知道自己梦遗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治愈,但他不敢睡觉,尽管下一次他将从温暖干燥的床铺中醒来,再不受到那隐疾的困扰,他还是恐惧着睡眠,他的心被割开一次就如此疼痛,更不敢想象全部失去。
黑夜和白天就在他眼睑的一次又一次合拢张开中流淌逝去,他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心痛和困倦的折磨同样不眠不休。
“睡吧,只是别忘了要醒来,我会等着你,一直等你。”
他被那爱人的声音引诱,终于屈服于睡意,他无比希望这就是永眠。
灵魂回到如此不体面的身体里。
他发出动物悲鸣一样的啜泣,久未使用的泪腺生了锈,眼泪许久才迟缓地滚动而出。
一个名叫李响的男人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有偷来的六年。
现在他终于醒了,回到那个没有安欣的世界,现实而冰冷的世界,一切都那么残酷。但他无法拒绝,这是安欣留给他的世界。
1.溶解的心脏:滚烫的,跳动着的,鲜活的心脏,什么时候在人言的硫酸中浸泡溃烂,溶解在了腐臭的脓水中,变作惹人嫌恶的杂碎,恶心地令人作呕呢。
2.迸发的白色脑浆:傻子的脑袋在愚昧的死亡后也纯洁地不像话呢,四溅的不堪液体编织成别致的图画,碎裂的头骨便权当装饰吧。
3.装不满的糖罐:孩童用糖果,千纸鹤,和小星星一点点积攒的美好,被谁偷走了呢?站在阴影中的成年人,愣愣地看着糖罐上闪烁的彩灯,又拿走一颗糖塞进嘴巴,把糖纸抚平贴在疮痍的心脏上再离开。
6.融化的记忆:意识逐渐涣散,在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生活中下陷。炎热的天气里大脑的一切想法都模糊不清,瘫倒在沙发上望天空,连记忆和过往一同融化在热浪和虚无中。
7.搁浅之梦:梦中的我是一头鲸,唱着孤独的歌曲寻找海域里的其他同类,却被温暖阳光诱惑驱使着向前。直到在有些粗粝的沙滩上浅浅喘气的时候,我还在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
8.破碎的玻璃窗与满地的碎片:划破黑夜的巨响,蓄谋已久的阴谋,刀光剑影的激战,那个孩子清亮的泪珠和再也张不开的口舌。
9.视网膜上浮现的霓虹:(霓虹浮现视网膜)这个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世界,我再也看不见甚至至少纯粹的色块。经络交纵的视网膜上长出了奢靡的藤蔓,勾勒描绘出喧杂热闹的故事,电视剧集还在一幕幕上映。
10.倒下的不倒翁:是体内的结构发生了剧变,那沉重的铅砂也懂得偏心吗,抑或是,愚笨的玩偶也有了不该有的情绪,被满是尘灰的空气刺破了坚硬的外壳又压倒在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