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主人媛子开始收拾行李，小狗“肉丸”都会变得兴奋。它紧盯着行李箱，发现媛子往箱子里放狗粮、小毯子、玩具，肉丸立刻就能明白，这是又要带它出去玩了。小狗开始急促地用鼻子拱媛子，意思是催她快点，再快点。
次日一大早出门遛狗，喜悦的肉丸会飞快冲出房门，急匆匆地往外跑。以往，它在户外总要东嗅嗅、西闻闻，不紧不慢地转悠很久。但此时的肉丸惦记着旅行，飞快地排泄完，就催着媛子带它回家，早点出门，甚至连当天的早饭都激动得吃不下去。
肉丸今年4岁了，是一只串串狗。媛子住在上海，从2023年开始，媛子试着带肉丸乘坐公共交通，到更远的地方旅行，他们已经乘坐飞机去过新疆、青海，今年还去了一趟泰国。
美国“汪汪航空”（BarkAir）以宠物狗为主要服务对象，2024年5月23日成功执飞了首个商业航班，允许狗与主人一同乘坐（视觉中国供图）
肉丸是一只非常幸运的小狗，因为在中国，这样频繁乘坐公共交通出行的宠物并不多。小动物出行，费用高，安全性低，而且手续要比人类出行更复杂。
小狗坐飞机，坐客舱还是货舱？
肉丸的几次飞机出行都比较特殊：它是坐在飞机客舱里出行的。
航班起飞前2小时，媛子到了机场，她按照规定，把肉丸装在了专门的航空箱内，带着小狗的宠物证和免疫证，把它送到专门的安检处。一小时后，在飞机的摆渡车上，主人和小狗重逢。周围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宠物箱，航空公司的员工等在舷梯下，把箱子一个一个抬到飞机上。肉丸和媛子各占了一个座位，满满一架飞机，都坐满了小猫小狗和它们的主人。
这是国内新出现的一种“宠物包机”旅行，是国内一家航空公司和某宠物服务公司合作的旅行团。最吸引人的卖点，就是小动物可以进入飞机的客舱，而且简化了登机手续。
当然，媛子付的钱也更多了：从上海往返乌鲁木齐，日常这家航空公司的经济舱票价大约3000～4000元。但这种宠物包机，往返的票价翻了一倍，每个座位售价7000元。一人一狗，需要买两张票，如果像金毛这种超过30公斤的大体形犬，还要占两个座位。
媛子和她捡来的流浪狗“肉丸”（受访者供图）
如果不走这种高价旅行团，正常情况下，肉丸是没办法进入国内航班的客舱的。
截至2024年10月，国内有海南航空、祥鹏航空、首都航空、西部航空、天津航空和金鹏航空6家航空公司，允许小动物进入飞机客舱。以海南航空为例，规定每名旅客最多可将1只宠物带入客舱，每个宠物收费1399元。
宠物博主巴柴研究过海航的宠物客舱服务，他发现自家的金毛犬因为体形太大，没法登机，“这种服务有几个限制，第一是只在国内固定的24个机场有服务，不是所有航线都适用；第二个限制，是小狗的体形。上飞机后乘务员会把你引导到最后一排，让你把软包塞在脚下的位置，那只有小型犬才能塞得进去。”
“你可以理解成，只有20斤以内的狗、在某些航线内，才能使用这个服务。”巴柴说。而前述的6家航空公司，基本都在使用相近的尺寸要求。巴柴的66斤的金毛犬是无论如何也塞不下的。媛子的小狗肉丸有23斤，近似一只成年柴犬的大小，也超过了这个限制。
另一个小狗乘飞机的常规方法，是在货舱里托运，价格便宜，但很多宠物主们也对此不放心。
女孩苏霁的小狗叫“妹妹”，4岁，比柴犬大一圈，是只串串狗。苏霁带着小狗飞过温州、成都、北京、上海、南京等多个机场，每次春节回家，或者长途旅行，她都想把“妹妹”一起带上。货舱托运价格要便宜很多，妹妹体重10斤，每次的托运费大概在200～500元。这种正常的航班托运，麻烦的是给宠物准备证件手续，不同的机场要求不一样。最严格的一次，苏霁得带着狗去宠物医院抽血做体检，再去动物检疫所办检疫证明，而检疫证的有效期只有5天。
当小狗离开视线，开始送去托运时，苏霁的焦虑就开始了。她以前看过宠物在托运中致伤、致死的新闻，担心妹妹在飞机的货舱中受冷受冻，或者因为高温出现问题。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在夏季，如果室外温度超过30摄氏度，货舱的正常温度会在40摄氏度以上，直到起飞到高空后，货舱的温度才会开始下降。而到了冬天，如果不专门开空调，货舱的温度可能会长期持续在10摄氏度以下。动物可能会在托运中死于脱水、中暑或者失温。
无论客舱还是货舱，小狗必须装在航空箱内才可登机（视觉中国供图）
苏霁也曾经想过用火车来托运小狗，但她发现，小狗不能上高铁和动车，只能上普通火车，而且要和主人分开，被送到专门的托运车厢中。这种旅行耗时长，而且还要承担分离的焦虑，不如几小时的飞行效率高。
等到了机场，在行李托运处，小狗的行李箱总是最先被运出来的。每年春节在温州机场，苏霁总跟一大群归家的老乡，在传输带上急迫地等着一箱一箱的小猫、小狗被送出来。见到自己的箱子，她的紧张终于能放下了，但她也无法猜测妹妹到底经历过什么，因为“小狗永远是用高兴的状态去迎接你的”。
宠物出行的模糊边界
在日常生活中，宠物主都还不能带着小狗乘坐公共交通。以上海地铁为例，根据《上海市轨道交通乘客守则》第九条第9款，“除军警犬、持证导盲犬外，轨道交通严禁携带活禽及猫、狗等动物进站、乘车”。目前国内的地铁、公交车，基本都不接受宠物乘客。
像媛子这样的宠物主，在寻找各种商业渠道，拓展自己和小狗出行的边界。
比如在上海周边出行时，媛子总会找第三方平台，帮自己订有丰富接待宠物经验的酒店，以此免去很多因为规则模糊不清而带来的口舌之争。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媛子曾经因为宠物清洁费跟酒店吵过一架：所有的小狗都会掉毛，媛子赞同酒店额外收一笔清洁费。比如一间600元/晚的酒店，她愿意为了肉丸在退房时多交200元的清洁费。但那家酒店退房时才告诉她，清洁费是按天收的，哪怕中间几天并没有人进门打扫，也要每天交200块钱。
媛子是做外贸工作的，每年都要跑很多国家。在英国、德国、俄罗斯、智利，她都专门问过当地的酒店，发现这些国家的一些酒店有明确的行业收费标准。“比如小狗和大狗的清洁费是不一样的，普通民宿和星级酒店的收费标准也不一样。行业内有常规的标准，不能是一家酒店自己随便说多少就是多少。”
在国内，这种收费都还处于初级阶段，甚至同一个连锁酒店集团，不同的门店标准也不一样。比如某个高端度假品牌酒店，媛子发现有的门店写着宠物友好，到了才发现，小狗不能跟主人同住，要送到一个专门的房间锁在笼子里寄养。但同样是这个品牌，另一个城市的门店不仅可以和主人同住，在早餐时，甚至有一块专门给小狗的自助区，可以吃水煮鸡胸肉、水煮番薯。离店时清洁费只收150元，还有送给小狗的小礼物。
这种区别，让媛子觉得很累心，她找到第三方平台帮忙预订，这些收费的商业服务会把一切都搞得清清楚楚。包括坐飞机也是，最近一次带肉丸去泰国，旅行社包了一整个航班，他们负责给狗提前打血清，办出境手续，解决了所有麻烦。
和小狗出游，主人要付出更多的经济成本，但这种宠物出行显然是有商业价值的。媛子报的这家旅行团，过去三年里已经组织了十几次的集体包机，长白山、新疆、青海、西双版纳、泰国普吉岛等地都去过。国内吉祥航空、四川航空等航空公司，都在开放这种宠物包机出游的合作。2024年4月，深圳也开通了一条宠物友好巴士，20元一座，人和宠物同价。5月，中国铁路发起了“铁路旅客高铁宠物运输”的调查问卷，讨论能否让宠物坐高铁，不过在问卷之后，现在中国铁路还没有公布是否允许让宠物上高铁的答案。
为什么一定要带小狗出门？
去年冬天，巴柴自己去新疆14天，把两只狗留在家中。他的家人每天照顾小狗，早晚还有专人帮忙遛狗。但等到他回家，金毛瞬间扑到他身上，大声呜咽哭了3分钟。
巴柴觉得很心疼：小狗就像孩子，跟主人分开会诱发分离焦虑。大型犬的寿命大约12～16年，7岁的金毛已经到了中年，“人每天有很多事情，但狗就是每天全身心地陪伴好主人。你带它们体验不同的山山水水，那种相互给予的情绪价值是非常强烈的”。
巴柴带着自己的两只狗在新疆沙漠（受访者供图）
巴柴的金毛，和媛子、苏霁的小狗，都是捡的流浪狗，品种并不纯正。这些小狗给主人提供不了什么经济价值，每次出门，大包小裹，箱子里一半都要装着小狗的行李，还要办那么多手续，大家到底图什么？
“小狗是用嗅觉探索世界的。”巴柴说，你可以把小狗的心智看作3～5岁的小孩，每天在同一片区域遛狗，久而久之，同样的气味很难给小狗新的刺激，但它们其实非常渴望探索新的领域。在青海，巴柴的两只狗在空旷的大沙漠上狂奔，飞快地用爪子刨地，沙子的气味和触感，对两只小狗都是全新的。
媛子像个家长一样，她发现出门几次之后，肉丸的性格有了很大进步。肉丸以前不让陌生人摸，也经常跟其他小狗打架，每次遇到新的东西都紧张得小心翼翼。几次出门长途旅行后，肉丸似乎从别的小狗那里学会了怎么社交，在团友中它还找到了一只喜欢的玩伴，回到上海后，媛子跟对方的主人定期带着小狗聚会，肉丸变得活泼了很多。
2020年，肉丸是在一个露天停车场里被人发现的。三只同胎的小狗被遗弃了几天，一只被车撞死，一只被压断了腿。肉丸虽然健康，但前面的两年里，它都极其恐惧轮子咕噜噜转动的声音，每当在小区里听到行李箱的轮子声、滑板车的轮子声，肉丸总会立刻害怕地开始狂叫。在家里，媛子发现，如果她跟家人开始大声讲话，肉丸总会紧张地钻到窗帘后面，把头盖住。
但肉丸也是一只聪明、敏感的小狗。想吃零食时，肉丸会自己按按钮，告诉主人自己想吃东西了。它最喜欢玩球。媛子问它想要丢球还是踢球，肉丸会对应地把球叼到她的手上，或者脚边。媛子不希望用付出/回报的这种方式解释自己的付出，小狗对她无条件的信任，是没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媛子的情绪很细腻，她观察到肉丸喜欢草原，也喜欢大海，在天气凉爽的地方它总是更活跃，什么都想嗅一嗅。在这种时候，她觉得旅行的那些辛苦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