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清醒。缓缓睁开了眼睛,光线瞬间映入眼帘,叫他眼眶有些刺痛。视线模糊了一阵子,他很快便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脑海中仍然停留在方才梦到的事情里,他有些愣然地盯着天花。只感觉到脸上留着的水痕,又冷又湿。
他咳嗽了好几声,震得胸膛剧痛,好像撕裂一样,便不敢再动。
眼前人的...
眼前人的动作僵硬得跟木头一样,手臂直愣愣的不懂转弯。他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将人环进怀中,嘴里还急急地反复询问:“小宝,小宝,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他小心翼翼地擦去方多病脸上的泪意,又惊又喜,既哭又笑的,“我见你哭,还以为是错觉。小宝,我是李相夷,是不是疼得厉害?”
方多病下意识慢慢摇头。他的胸膛还是有种钻心的疼,好像被人挖开了血肉一样,就连手部也--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更让他感到不解的是,为何他的双腿……也没有了知觉?
现如今方多病的脑子像是浆糊一样沾在一块,杂乱无章。他还没完全消化方才梦里所看见的事。梦中,他看到最后,仿佛已经跟里面的人感同身受,直接与那位跟他相貌相似的人融合了神识一样。
他也随着此人,去到了万千个有他和李莲花的世界。他活过,也死去过,他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
方多病抬眼看着李相夷,又低下了头。他只是稍稍回想这个梦,便已经痛彻心扉。
他想起身,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是真的无法控制下半身了。
不是错觉,他这是……瘫痪了吗?
怎么会--
方多病惊诧得很,求救地看着李相夷。他想问自己的腿怎么了,嗓音却跟被刀反复割拭了一遍般疼痛,他只能嗬声咳了几下,发不出声来。
被方多病眼中的害怕刺痛了心,李相夷心底难过,却也庆幸他醒来,只要人清醒了,便一切都好了。他搂过方多病的身躯,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太医之后替你施针泡药,腿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方多病垂眸,却又想要流眼泪,眨眨眼睛,心中的哀愁还是没有退却,他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缓了一阵子以后,即便发出的声线沙哑难听,他也要叫喊,“李相夷……”
李相夷赶紧应声,小心地收尽了怀抱,将人抱着,道:“我在。”
方多病费了些力气撑起来身体,将整个人缩进去他怀里。
梦里的他,看着冰冷棺材下躺着的躯体,那人的胸膛再也没有起伏。
他现在却感觉到温热的暖意,耳廓贴着胸口,能听见那有力的怦动声。
忘记了自己是个刚苏醒的病人,这一瞬间,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满足和难以言喻的安心。
“怎么了?”这还是回来以后方多病首次主动亲近他,受了重伤以后,许是受惊了,需要安慰,李相夷心痛难忍,抚了抚他的背。
“你不要走……”方多病声线闷瓮地道。
李莲花,你不能像那个他一样。
李相夷立刻点点头,吞下声线中的哽咽,放轻了声音:“我不会走,我陪着你,以后都陪着你。”他再也不会离开方多病了。
方多病有些苦涩。
他只是在想,另一个他,你听见了吗?李莲花答应了。
不知为何,方多病觉得,那人不会再回来了。
*
太子妃醒来,东宫府上一直笼罩着的雾霾也被吹散,仿佛重见天明般,连天气也好了些,万里晴空,宫中又重现了大家的欢笑声。前一阵子,因为太子妃昏睡着,宫人简直是连路过正院都要放轻脚步,屏息静气,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便惊扰了太子,让人给杀了。
大家都见李相夷不分日夜地留在殿里陪伴着那没有意识的人,不肯离开半分,便都知道他因为太子妃的事是又惊又怕,一直把人放在心尖上呵护般,不许任何人在照顾的时候有一丝差错。
而现在方多病苏醒后,众人也不用再小心翼翼了,眼看着太子殿下心情大好,还给大家多发放了一年俸禄,真是喜气洋洋。
李相夷命人制作的一张轮椅今日终于送到,椅身轻巧,滚轮顺畅,坐着的位置放了块软垫,好让方多病坐得舒适。
他今日便当即推着方多病外出到花园里散步,晒晒太阳。日光柔和,照在身上也能退散阴霾,好活动活动,免得方多病整日留在房间里对着墙壁,好不郁闷。
幸而现在他身上的伤都在慢慢好着,方多病昏迷时模模糊糊间也大约知道是那人救了自己。现在又感觉到自己体内周正纯善的深厚内力,想起李相夷解毒后才恢复不多久,方多病知道并非是他。
多出来的扬州慢内力能驱使他身体修复伤口,自是十分有用,只是伤了根基,到底还是需要些时日康复的。
十日过去,除去头几天方多病还未能下地以外,昨日太医来把脉,见到鞭伤已经不再过分红肿和流血。因为鞭子上带着倒刺,所以伤口不算齐整,歪歪斜斜像是一条丑陋的蛇纹,肩膀上的伤尤其深,边沿泛白又带着些淤青,按压下去也仍会感到刺痛。只不过,多日来总算结了些痂,但是看上去依旧黑黑红红,实在是难以入眼。
胸膛的伤还是难以好全,可能是因为浸泡过那些脏水,所以很难痊愈,总是反复流血,之前太医将他伤上腐烂皮肉切割了去,才好了些,现在也是在慢慢复原。
现在才第十日,能有如此的进展已经是不错了。
至于他的手。方多病看了看还在纱布包裹得肿胀的左手,外露的指尖仍有些发紫,不难想象在纱布以下的伤口是多么的丑陋。他尝试抓紧一些手指,掌心却传来了剧烈的刺痛,他闷哼一声,手臂倏地变得软弱无力,垂了下去。
看来,这是伤到了筋脉,不会好了。
方多病叹了口气,心中倒是没有太大的伤心,他往好的方向想--只是左手,太好了。
他还能握剑的。
方多病抬了抬头,觉得阳光很炽热,他终于又见到阳光了。李相夷带着他到了园林中慢逛,现在正打开着下人特制的小伞,可以撑在地上,挡去大部分的光,便不怕光芒刺眼。李相夷亦可以把木桌搬来这边,一边陪着方多病,一边处理公文。
本来他也没打算这样做的,公文不处理便不处理了,里面来来去去都是劝他不要因为太子妃荒废公事。更重要的一些文件皇帝根本不会分发给他,这些都是皇帝想让他看的。其中的真假不得而知,那他也不必认真对待。
“有没有不舒服?会不会太热了?”现在自是方多病的健康最要紧,李相夷几乎是每日都要凑过来问上好几次。他还学会了把脉,懂得分辨脉搏强弱,平日为方多病把上一个平安脉也能让他安心些的。方多病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真的没事。”
李相夷这才放心。他只是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方多病有哪儿疼哪儿不舒服他都没发现,可不能耽误了医治,可大可小的。
他一手握着方多病的右手,搭在腿上,另一手腾空出来写字,毛笔沾上了墨,在那些书件上写字。
方多病感受着阳光洒下的暖意与微风吹拂带来的舒缓感,这些天的状态已经比起初醒来的时候好多了,除了行动不便,平日只要不磕碰到伤口也不会觉得太疼。他看了一眼李相夷捏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嘴,又看了看李相夷的侧脸。
他回来以后,甚少如此认真地端详李相夷的脸庞。从前与李莲花同游的时候,他自觉心中的感情大约已经超越了知己,总觉着心虚,有时候便会不敢与人对视,生怕被这机警的老狐狸看穿自己心中所想。
后来,在渔村里与李相夷假装夫妻,夜里方多病时常要趁着人睡着以后,为他输送内力。那时候,方多病才可以好好看看李相夷的模样,每次都仍然心有余悸,仿佛一个眨眼,李相夷这副健康的模样便会烟消云散,回复了从前痛苦呕血的惨白脸色,像是濒死一样。一刻不停的胆战心惊,也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现在再看--李相夷似是比以前憔悴了些,但神情是相反地雀跃,自方才太医瞧过说一切都在好转以后,李相夷便一直都保持着喜悦的心情。现在即便是在认真处理公务,却也隐约透露着轻松。
方多病知道,李相夷为自己费心了许多。醒来以后,他觉得李相夷跟从前不同了……不,是仿佛要回去夫妻相处的日子。不过,李相夷比那时候更要小心翼翼,什么都想要替他做。不仅穿衣服时不让旁人来,吃饭更要从旁坐着亲自夹进他口中,就连洗浴之事方多病也不能自己做,每每都是李相夷来替他擦身……
看上去,李相夷似乎不再因为他欺骗自己的事情而气他了。
方多病有些出神。所以,他们现在,是真的相爱的夫妻了吗?
这一切是真的吗?李莲花想起来所有记忆以后,还会承认这段关系吗?
李相夷突然道:“小宝,我的侧脸有这么好看吗?”
“……”
被打乱的思绪再也无法整合,方多病脸上泛了微微粉色,赶紧撇开脸,“你少臭美。”
“我竟不知,我的夫人这么爱我,会盯着我的容颜目不转睛。”李相夷拉起他的手,亲吻了一口,目含笑意地看着方多病。
“看看怎么了,不让看呀?”方多病禁不住想笑,只哼一声,为自己扳回一城道。
“当然能了。”李相夷笑眯眯道,“夫人做什么都是对。”
李相夷那腻歪的语气令方多病咦惹了声,向来都不曾听他这样说话过,最近这是怎么了,“认真点批阅你的文件。”
李相夷点点头,他转回去写了两个字,却又回过头来,有些委屈,“你得说说话,不然我无法专心起来。”
方多病的模样有些不解,李相夷跟大狐狸一样趴在他没有受伤的手上,抬起眼来看他。
在李相夷眼中,方多病的脸色依旧瓷白,披下发丝显得温婉安静,眼睛下垂,更显得像是哪家的温柔贤淑的病弱妻子。身躯薄弱得如同一张宣纸般,轻风能将人吹散,李相夷碰到他的手,也是骨节分明得过分,不再像以前有肉感。而现在方多病不时虚声咳嗽,似乎都让他为自己羸弱的身体而哀伤,这几日眼中都一直透着淡淡的苦意。
李相夷心脏紧缩,只能把自己埋头在他双腿之上。
说实话,到现在李相夷仍然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李相夷守了昏迷的方多病五日,这五日里他时时刻刻都在后悔,不该离开方多病半步,之前更不该跟方小宝置气,总是说些气话,还欺负人。
如果不是太医来看过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着去了。
直到方多病醒了,他多怕这些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每次这种荒谬的想法一冒出来的时候,他都要去看看身旁的人,摸摸方多病的呼吸、脉搏,才能放心。
让他现在分出点心来写公文,若是身边没了声音,他也会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根本无法如以前般平静如水。
他无时无刻都想要确认方多病真的活生生地在他身边,不会再离开。
“我们再说说话,再说一会,我便做。”李相夷放下了毛笔,拉着方多病的手,仔细看看他左手包裹得好好的纱布,看看有没有渗血。轻细的动作像是手里捧着易碎的琉璃般,生怕一不留神便会把手中物摔了一样。
方多病并不习惯他这般关心,但也不抗拒,便没有收回手。
他说:“很快便是单孤刀的生辰,他大概已经准备充足,很可能会在这一日起事。”那日的宴会隆重得很,许多人都会到来,单孤刀要混入自己的人何其容易。
李相夷动作一顿,“你先养好伤,这些不急。”
方多病抽回手,“什么不急,这可是大事,绝不能让他有机可乘。”
李相夷拉回他的手,轻轻抚摸,“好,好,我听你的。”
方多病变得有些哭笑不得。只正了正色,问:“你进来宫里后与笛飞声有见过面吗?”
“有…你怎么认识他的?”李相夷问。
“……这不重要。”本来是不认识的,只了解过事迹。不过,那个世界的方多病也曾跟自己提及,得知那儿的他们三人曾经一起破案,所以变得熟了些。
但这里他们三人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所以没有达到那种密切的关系。只是,李相夷与笛飞声自十年前起便有过切磋,虽然不算得是好友亦非敌人,却也是熟悉的。
方多病说:“他不轻易相信我,所以要你出面。更不能直接告诉他真相,要让他自己发现。”
让他有所怀疑,已经是好事。
角丽谯的事,他要查,一定能查出来的。
“你不用那么操劳去想这些事,让我来便可。”李相夷心中多了些疼惜,原来方多病早在以前已经开始谋略,他却到现在才得知。想必之前方多病有数次都是想与他商量,却没想到遭逢突变,才延迟至今。
只是不想再见到你像他那般。方多病心想。梦中的场景尤其真实,他很快便意识到这可能是那个世界的最后结局。
原来,在那里,方多病亲手为李莲花埋在坟中。
李莲花的生命,便是因为碧茶之毒而完结。而单孤刀,是最可恨的那个人。
他不想,也不愿再看到那样的事情重演。他从前并不知道那里的方多病为何总是一副哀愁的样子,但自亲身经历以后,他只觉得,自己只会更为悲痛。
他也接受不了李莲花、李相夷因此而死去。
方多病低下头来,小声道:“当李相夷的太子妃了,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已视李相夷、李莲花作自己的夫君,自己的爱人。那便当然是要相陪相助,直到最后。
李相夷神色一怔,他呢喃:“李相夷……的太子妃?”这句话在嘴边滚了几圈,滚烫和暖,他心中一阵酸意夹杂着高兴便突然上涌,仿佛心花怒放般。
方多病从前不承认的……今日竟--
方多病是他的太子妃。
他的妻子!
李相夷咧开了笑容,眼眶酸涩,却仍然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地盯着方多病,“好,我的太子妃。”
方多病真的忍受不了他这般的语气和眼神,心里酥麻。自醒来以后,李相夷便一直奇奇怪怪的。方多病只好用右手捂着他的双眼,不再去看那让人心痒的眼神,有些恼然,“说正事!”
“嗯,好的。”李相夷心情很好,连声线也高昂了些。
方多病:“宋文娴的事……我大概有些头绪。宋老虽上奏要辞官,打算隐退江湖,但家宅偏静,无人出入,不似是辞官后隐避于世,有些奇怪。”
这便显然而见,宋家的人不是因为喜静闭门不出,而是受人控制。
李相夷也道:“宋文娴受单孤刀胁迫,替他监视我们,但这么多日下来,她只是往外发过一次信,我也截了打开看过,她没有害我们的意思。”
方多病抿了抿嘴,他一直知道宋文娴非坏人,这几日难免在担惊受怕中,单孤刀或许还会对她施展压力,但她却没有因此而害人,实在是善良,便道:“她嫁你也是受摄政王逼迫。等到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就让她离开吧?待在这宫中,总是不自由的…出去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瞧她做的糕点很是不错,或许届时宋老不当官了,还能和她一起开个小茶楼,在宫外过惬意的生活。”
李相夷颔首。见方小宝的眸中似乎有些艳羡向往,不由得微微滞着。
也是……留在这宫里,到底还是不安全。方多病才来了半年没有,便已经遭到陷害又受了重伤,元气大伤。还要日日被困在这宫墙之下,无法外出,李相夷会觉得郁闷,那方多病自然比他更难受。
李相夷心中又多了些愧疚。当初若不是他带了方多病回来,今日又怎会让人受了如此重的伤。方多病本来该是江湖里的一代大侠,现在却因为他,伤了身子,连身份也只是太子的正妻,而不是鼎鼎大名的方多病少侠。
他捏紧了方多病的手,“那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出去宫外,拉着莲花楼游历。一起当那锄强扶弱的侠客,好不好?”
方多病嗔了他一眼,叹息地笑,“你要是跑了,皇帝不得把你抓回来。陛下生怕你篡位造反,总是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的。”
李相夷一愣,有些丧气。方多病说得没错,他大概很难撇下太子这个身份。就算可以,也难保皇帝疑心而对他赶尽杀绝,到时候他们在宫外就只有逃亡的份。
“好了,我们回去吧,在这里太久,一会封磬找你又找不到。”方多病道。
“好。”李相夷推着方多病循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园林,此时日上三竿,正好是中午。
回去了正殿中房间,没想到封磬果然已经等候许久,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看似有话要说。
他一见人终于回来了,便有些急匆匆地作揖道:“殿下,您早前让下官去查的有头绪了。”
李相夷抱着方多病回去塌上以后,坐在床沿,听见他这样说,便皱了皱眉道:“说。”
“摄政王的心腹前日出宫了一趟,微臣跟随其后,发现他去到医馆取做好的药丸子,便是供皇帝服用的丹药。”
“那地方只是普通人家开来维持生计的医馆,并无不妥。之后微臣去查探那药丸子的药方,去过几家询问,但所有大夫却都说这药方只是平常用来祛湿,回阳救逆的,不会害人。”
“只是,药方里的乌头与附子两味药若是单一生食乃大忌,含的毒性必定会使人暴毙。但微臣不解,这药久煎才能成药丸,毒性自是已经消除,而皇帝也非内服后即刻死去,只是现下眼看越来越虚弱,难道不是药丸的缘故?”
“……这定是单孤刀的诡计。”方多病有些凝重,“以我所知,中药相反相畏,若是正好同用十八反所包含的药材,或许会加重毒性,乌头刚好便在其中。”
记起许久以前,在天机山庄的书库里无聊翻找着古籍,见是有关中药的,他稍微有些兴趣,便多看了一会。书中所写的,是古人民间医师所流传下来的发现,得知中药某些药材是会有相生相克的现象。
十八反药性相克,同用会导致药性加重,危及生命。相反,十九畏的药物可相辅相成,制约毒性,让药效大增。
十八反中,乌头反贝母,瓜蒌、半夏、白蔹、白及。甘草反甘遂、大戟、海藻、芫花。藜芦反诸参、细辛、芍药。
十九畏中,硫黄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子,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牙硝畏三棱,官桂畏赤石脂,人参畏五灵脂。
摄政王如此谨慎,他不会直接在药丸里下毒。虽然现在皇宫里已经是无人可逆他,但对皇帝用药,首先还是要得到太医院首肯。至于皇帝的日常膳食,由膳房那边决定,若是里面混入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尽管每次饮食,会有宫女先行试毒,但只要内里并非包含让人即刻毙命的剧毒,不止银针试不出来,也不会特别有太医去为试毒的宫女把脉。
封磬听着方多病所说的话,斟酌片刻以后,得出结果,“所以微臣可以从皇上膳食的食材入手查起,看看里面有没有刚刚所说与乌头相克的药。”他低下头来,“谢太子妃提点。”
“还有,宋文娴一家有可能被软禁在宅中。困着他们大概是单孤刀麾下的浮屠三圣。”现在这三人已经是万人册的第三,武功高强,非普通军队可对付的。而且,太多人前往也会被摄政王察觉动静。
李相夷心道,他可能要亲自去。对付区区万人册第三,不过是轻松小事。
方多病也同样想到李相夷的顾虑,不禁有些忧心,“你打算亲自前往吗?”
“不怕,我的内力已经快要完全恢复了。”李相夷拍了拍他以示安慰,“天下第一不是浪得虚名的。”
方多病闷闷地嗯了声,只好道:“小心他们暗算,若有不对,要即刻离开。”尽管李相夷已经恢复了内力,不再像以前般孱弱无比,方多病却还是不能放心让李相夷去面对危险,有关李相夷的事情,他总是要谨慎一些的。
李相夷心里一热,他扬起笑容,“夫人如此担心我,我可要早去早回,绝不惹你担心。”
方多病:“……”
封磬:“……”
李相夷和封磬被方多病赶了出去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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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养病日常和孔雀相夷(不
杀反派好难写不如直接让李相夷刀了单孤刀然后he(啊啊啊))
*误会自己是替身的故事
临近夏日,现时的太阳都毒辣得很,宫人们都浑身热汗,只在阳光底下走了半会便会气喘吁吁,因此见着阴凉处都会悄悄躲上半刻钟,让东宫府中显得尤其静寂。
太子殿下从正殿书斋那急急走出来,便是见着这空空如也的院子,这种情况实在是少有,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左盼右顾,四处张望之下,也仍然不见方多病。在这个时候,方多病素来已经醒了,他不爱闷在殿里,喜欢出来晒晒太阳,怎么今日没有动静?
难不成,是还在睡?
李相夷快要将东宫府翻个底朝天了。他往寝殿那边去找。
一打开门,只见塌上床褥折叠整齐,李...
一打开门,只见塌上床褥折叠整齐,李相夷一摸上去,指尖沾染的温度微凉,那方多病定然是已经离开许久了。
那他到底去哪了?
李相夷心头越是焦躁。
前些天,李相夷听见方多病梦中叫唤李莲花的名字,他便有了某种猜测。可他心神实在太乱了,面对方多病,他更是理不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因此,他选择暂时先与人分开几日,好让他想清楚。
他已有两三日没有回去正殿寝室,就算有,也只是远远在外头看几眼。心中惦记着人得厉害,他晚上也无法好好休息。
只是,方才听见笛飞声一点拨,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莲花可能、不,他根本和李相夷就是同一个人!
他所失去的记忆里,有一部分定然是作为李莲花与方多病相处的回忆。
李相夷现在只觉得心急如焚。他想对方多病说抱歉,也想好好抱紧方多病,说清楚自己的爱意。
他离开寝殿,又打算去侧院望望,路途见着那水波荡漾的池中,种子已经被人移植到盆栽里固定,放在水底,种土并不浮面,让种子可以从中吸收养分,是上乘的养殖材料。
想起来之前方多病说过他种的是莲花,李相夷又是一阵懊悔。
怎么他那时候一听见莲花二字就意气用事?也不知道方小宝这几日睡得好不好,每次……过后的第二日,方小宝总是会不舒服。这次没他在身边照顾着,会不会更难受?
李相夷加快了脚步。
他终于在院子拐角附近见到离儿,她似乎正心不在焉地打着水,连他即将要走过去也没有发现。李相夷正想开口,却没想到身后传来封磬匆匆的声线,追着他追得急,有些气促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李相夷皱紧眉头,停下来脚步回头盯着他,“什么事?长话短说。”
“……李公公宣殿下您去见陛下,说是有事。”封磬脸色有些不好,没能从李公公嘴里打听到是什么事,他不禁猜测皇帝此番用意。是急事吗?为何偏偏就在此时要召见太子殿下,而非在早朝时说明?
“殿下小心。”封磬低下头来。
李相夷快快离开了。
皇宫偏殿中有一个小花园,里头几步可走完,也没有什么花可看,许久没人打理,已经凋落得很。可单孤刀邀约方多病赏花的地方,竟然便是在这个偏远的园林。
而且,只许他一人前来。
摄政王进来了院子中便没有说话,方多病也沉默地在摄政王身后走。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单孤刀为表诚意,将手下的人都退了。
他们越走越深入,在小凉亭附近放慢了脚步。周围附近都是些灌木花草,长得不算茂盛,却密集得很,叫外面的人难以看清里头的风景。
单孤刀摸了摸某些枯萎的干叶,顺道把它们摘下来,扔到地上去。他突然道:“方则仕对你好不好?”
方多病脚步一顿,将心中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说:“回摄政王,家父对微臣自是非常好的。”
“家父?”单孤刀停了下来,回过身来看着方多病,“你可知,你非他们亲生?”
方多病的反应看着并无惊讶,不知是根本没有相信单孤刀的话,还是早便清楚此事,他只是道:“摄政王说笑了,微臣自小便是在山庄中受父母抚养长大,又怎会不是他们亲生的呢?”
“二十年前,我与你母亲何晓兰相知相识,后来她生你的时候,不幸身死,才将仍是婴孩的你交托给方则仕夫妇,孩儿,为父--”
“摄政王。”方多病打断了他,“父母于微臣有养育之恩,无论真相如何,也是断不会因为并非他们亲生而离开他们的。”
“你不信?”单孤刀状似失望透顶,从怀里拿出一块碎了半截的玉佩,“此玉,乃是我与晓兰的定情信物,你若是回家一找,定是能找到另外的部分。”
方多病又岂会不信,他早已经从白衣人那儿知道了此事,当初,他还是十分震惊,也是无法接受,他没想过如此爱护自己的家人竟不是亲生父母,更没想到他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这般的人。
若单孤刀仍未做过害人之事,或许他还会与他相认。可得知他曾害过李莲花,方多病对单孤刀便只剩下愤怒嫌恶,和势必要对付他的决心。
方多病退后半步,“摄政王,若您今日唤微臣来,只是为了这些事情,那微臣……”
单孤刀见他丝毫不被自己的话所影响,眼眸多了些阴冷,但又一压而下,他道:“太子妃果然是孝顺父母之人,本王没看错你。”他收起了方才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循循善诱地道,“但好歹你也是本王的血脉,本王不会薄待了你。”
他转了转手中的玉佩,想要拉起方多病的手放在掌心,玉佩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不似是二十年前的雕琢之功,到底是真是假,方多病也无从考究了,只听见摄政王凑近了些,声线带着些诱惑般说:“本王乃人中龙凤,那本王的儿子也不该差。这天下终有一日会易主,太子妃是否也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想想?”
“本王不介意你投奔,等到那一日,我们父子便是这天下最尊贵之人,太子妃难道不想手握大权,俯瞰这片江山?”
方多病抿了抿嘴,躲开了单孤刀伸出来打算握着他的手。
单孤刀神色一沉。
“他李相夷,中了毒以后也不知道有几天可活,形同废人!你难不成,要一辈子都屈居在这小小的东宫府,做他李相夷的妻?”单孤刀压着声线,反过来逼问道。
“……”方多病缓缓捏紧拳头,他抑制着心中的怒火,闭嘴不语。宫中规定写得明白,不允许非将士之人携带武器,因此他的尔雅只能留在房中,而他的内力又不如从前,面对单孤刀,实在是危险。思考着如何脱身之际,他淡声说:“是吗?李相夷乃天下第一,为何摄政王会觉得区区一种普通小毒能牵制太子殿下?”
“普通……?”单孤刀第一瞬间只觉得方多病是在逞口舌之快。可他再稍微深想,却顿时心中大震。他记起来角丽谯明明说碧茶之毒乃天下至毒,常人一吃即死,有内功的人也只可撑个一日半天,可李相夷却不知为何能撑得到十年。角丽谯解释说是因为有世外高人替他压了下去,延长了寿命。但李相夷仍然内力尽失,也没几日了。
角丽谯说到如此决断,总不能是骗他,可现在方多病的模样不曾有半点心虚,难不成,李相夷已经把毒解了?!
还是角丽谯叛变了,说的都是谎话?
角丽谯此等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独占成果是没有什么不会做的。如若她为笛飞声而与李相夷联手对付自己--
不,他不能自乱阵脚。角丽谯再有胆子,也不敢把事情告诉笛飞声。
那李相夷解了毒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单孤刀脸上有些难看,只因为方多病一句话便心神大乱。方多病盯紧了单孤刀的反应,瞧他听见李相夷不会死,表情竟然是震怒与不可置信,便知道他已经完全把李相夷当成了必须杀死的敌人,而非昔日那师兄弟的关系。
方多病不禁为李相夷感到愤然。李相夷从前把单孤刀当师兄,可这亲如兄长的人却指使他人对他下了天下第一奇毒。现在没能杀死师弟,却不感到悔过,只恼怒为何毒不死人。
他又想到,李莲花即便怀疑谁,也不曾怀疑过是单孤刀差人对他下的毒,便又是一阵悲哀。
方多病的眸子如寒风般凛冽,他道:“摄政王不必费心了,太子殿下现下平安健康,本太子妃会护他伴他。起码比摄政王欺主杀主好。”
“你、不识好歹!”摄政王大怒,一掌朝他拍过来,掌风刚烈,一看便用了十成力气。不知为何摄政王的内力突飞猛进,方多病一惊,连忙侧身避开,他没想过摄政王竟如此卑鄙,胆敢在宫内明目张胆伤人!
单孤刀却不放过他,左掌功气未收,右掌便又出,带下的罡风将身边的枯树也晃动了些,沙沙作响地落了叶。他的大掌直对着方多病胸膛,气波攻势猛烈,势不可挡,扬起的波澜似乎动荡得连肉眼都能看见。方多病逼于无奈,在掌风将至的瞬间,再也无处可避,只好运行丹田内力,顺着经脉,集于手中绽放,与单孤刀对掌一拍。
二人都被此等强势的对撞弄得趔趄了两步。眼见单孤刀并没有被消耗多少,方多病心有不妙。刚才所用内力已经是耗尽了他最近恢复的内功,现在气海虚空,经脉紊乱,翻涌血气要涌上喉头,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单孤刀阴狠地盯着方多病,见他内力不济,仿佛连站都站不稳,嘲讽地道:“不过如此。”
他抬手,亮出了藏在手袖下的一柄短刃。刃锋闪过利光,那刃柄片刻便滑到掌心中被牢牢握住,单孤刀怪异低笑了声,“看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飞块地反手提着刀要横撩向方多病。方多病徒手以臂护身,将单孤刀的攻势化解,手腕拐向内侧将人的刀转向。
单孤刀冷哼一声,手上以内力擒着方多病臂弯限制着他,右手又以诡异的角度又再从下方弯上,直直往方多病左胸一刺!
方多病闷哼一声,皮肉绽裂的声音后,剧痛便从胸膛蔓延,咬紧他的心脏。此刃似是将他的丹田都锁住般,仅剩的内力再也无法使出。
刀柄仍在深入,单孤刀满目阴霾,带着得逞的奸笑,狠狠将手腕一扭,短刃锋利,刀锋在血肉里转了半圈,仿佛要剖剜下方多病的心头肉,鲜红的暖血瞬间哗啦地冒了出来,淡白衣袍上的暗红慢慢蜿蜒。
方多病额间滴了冷汗,脸色顷刻便发白,他的脊背开始弓下,浑身无力,眼见快要站不住,单孤刀才用力地把刀拔出来。
又是咔嚓一声,方多病踉跄了两步,捂着胸口的裂伤,那些血红便从指缝里渗透出去,染得整只手都是血色。他脚步不稳,只能单膝跪下。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满口腔都是铁锈味道,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吞噬他的意识,他怕自己一吐血便要昏倒。
单孤刀居高临下地盯着人,“死在为父手上,便宜你了。”
他高高抬起刀刃,正想再狠狠捅进在方多病的肩膀上,却听见园林外似乎有数人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步伐整齐却匆忙。单孤刀皱了皱眉。
“呵、若是让人发现……发现摄政王重…重伤太子妃,想必,你也不能脱身……”方多病冷笑抬眼看着他,断断续续地道。
单孤刀瞪着眼睛看着他,却忽地轻蔑勾了勾唇,“本王自有方法。”他以刀锋反向割了自己的蟒袍袖子一角,再将刀扔到方多病面前,竟主动高声大喊,“来人!有人要刺杀本王!”
方多病收紧了手,苍白的脸色带着些不甘。眼看着那边有许多侍卫听见了呼救声音后过来,摄政王举起手,指着方多病颤声道:“太子妃,太子妃方才与本王同游时,竟拿着刀要偷袭本王!”
方多病咳嗽了两声,血意汹涌,只得屏着呼吸,忍着反胃恶心的感觉。缺氧的感觉与胸痛一同折磨着他的神识,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眼皮难以抬起。
可他告诫自己,绝不能在此时昏倒,只能用力地掐了掐自己大腿,制造一些轻微又尖锐的疼痛,强行让自己提起些精神来。方多病的声音有些哑,他稍稍扬起声线,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更有力一些,说:“摄政王满口胡言,那刃上的血,微臣的伤是如何来的?”
“太子妃别狡辩了,本王差些就被你杀害,为了保护自己,自是不能什么都不做。”摄政王义正辞严,像是受到惊吓般,非不肯放过人,“给本王擒拿方多病!”
“这……”为首将军有些犹豫。他本是巡逻军队一员,方才见到这边有动静才赶来,却没想到竟遇上了摄政王的呼叫。但现在,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太子妃,胸膛的伤看着极为深,衣袍已经沾染了一大滩血色,明摆着是伤得更重。
若是此时将人收进牢中,不死也半残了。牢里阴湿无光,去到那边,定然不好受。而且,这可是太子妃,太子殿下叮嘱过要好好对待的人……
“太子妃私藏刀器,现在还想诛杀本王,这都是能治他死罪的事,若本王今日没有发现便已经被他给杀了,皇宫里岂能容忍这般放肆之人横行!届时伤了天子,你们该当何罪!”
见那些侍从还是不欲上前的模样,单孤刀更是躁怒,这些人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太子妃都怕,太子笼络人心的能力还真是厉害!
单孤刀脸色阴沉,带着勃然的怨怒地一字一顿道:“你们若不听从命令,把此重犯收入牢中,便是叛国逆贼,本王将治你们的死罪。”
方多病嘴角涌出了些血色,眼中带着愠色地盯着摄政王。
他这一条人命,难道要这么多名将军侍卫为他而死吗。这些人无权无势,若是进了狱,没有谁会救他们。方多病闭了闭眼,心中衡量只在一瞬间便决定好,他想,皇帝念在他身后的天机山庄,应该不会轻易下令杀他的。方多病叹息道:“我去,别牵连他人。”
单孤刀扯了扯嘴角,挥了挥手。数名侍卫将跪着的太子妃扶起来,低声道:“得罪了。”
方多病几乎是半半靠着他们的拖行,才有力气走下去,脚已经是软得难以支撑身体。走了多长的路,便流了多少的血。
被人带进牢里,他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
李相夷在乾清宫参见皇帝的时候,皇帝正站在殿中,似乎是在等着他。殿里打扫得干净,无他人,更无他物,便应该是无关政事的。李相夷暗地视察了一遍,才道:“请问父皇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皇帝沉默了一阵子。前些天摄政王跟他议论太子失忆的事情,说李相夷对从前的事情全无印象,是否可借此发挥。皇帝虽不满单孤刀瞒他已久,却也想试探一下李相夷的意思。
若真是失忆了,那便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从前的事也再想不起,那还怎么做一国太子?
他道:“瞧着相夷与朕似是生分了些,便想着多见面,好弥补这十年时光。”
“儿臣此十年在外游历,都是独自一人,甚少与人交流,自然是不太习惯。”李相夷道。
皇上笑容微顿,他点点头,“相夷当初离宫,朕也十分担心,现在看来,是父皇多虑了。”
李相夷自是听出了皇帝用意,说:“原来父皇如此挂念儿臣,儿臣实在是心中有愧。”他神色凝重,“当初……若不是儿臣中了毒,也不会贸然离开宫里。”
皇帝握紧了龙椅的把手。
“最近,儿臣也在彻查此事,相信很快会有头绪。”李相夷说。
皇帝假意地笑了两声,道:“父皇从前也有查过,但此人一定是十分谨慎,竟然将许多证据都销毁了,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结果。”
“是吗?儿臣这儿倒有些眉目。”李相夷轻声说。他捻了捻指尖。若是单孤刀主谋,定然不会亲自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那如要在手下里挑选一个人,也该是十年前的自己信任之人。
他已经跟封磬了解过从前自己身边有哪些特别亲近的人,封磬只提到过佛彼白石四人,还有肖紫衿、乔婉娩、单孤刀。
乔婉娩是邻家姑娘,跟他儿时便相识。肖紫衿向来对李相夷的不满已经放在明面上,大约是不会做这些暗害之事。剩下的佛彼白石,只有云彼丘,被封磬目睹过其曾与金鸳盟的圣女会面的事情。可当时云彼丘死口不认,便没有了下文。
那看来,便是云彼丘了。
皇帝拍了拍他肩膀,“很好,此事便交给太子殿下全权负责。相夷查出别心之人以后,定要为从前的自己报仇。”
李相夷勾了勾唇,“谢父皇。”
他心中仍然惦记着方多病的事,不欲继续与人周旋,想要快些离开。皇帝此事正印证了他心中所想,单孤刀已经逐渐为自己的计谋铺路,相信即将便要彻底揭开。李相夷跟皇帝道别,“儿臣仍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
皇帝看着太子的身影慢慢消失。
李相夷径直回到东宫府里,他直奔侧院,刚才离儿在那边打水,是不是去找方多病了?
现在周围总算有了些人,不再像早上般静谧。
可左侧院没有人住,是静得可怕。不见方多病,李相夷就连路过右侧院时也察视了几眼,只有侧妃在,无旁人。
甚至当李相夷拉着了路过的下人询问是否见过太子妃,下人被吓得厉害,却都是回答没见过。
他想,既然摄政王要开始谋划,那方多病也必须留在他身边,不能像今日般乱跑,叫他找都找不着。李相夷要时刻看着方多病安全才觉得心安,可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害了他身边的人。
自知道自己是李莲花起,李相夷虽感到高兴,因为他知道方多病从始至终爱着的都是他,并无旁人,他更不是某人的替身。可是,他又会有些矛盾。
李相夷的脑海里没有作为李莲花的记忆,他完全不清楚李莲花与方多病到底做过什么,一同看过什么风景。他甚至连李莲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知道。
即便他现在认了自己做李莲花,又有什么意思?他没有过李莲花的经历,也并非方多病对他初见时的模样,他又怎么能当李莲花?
方多病……想要的,是那个有着共同回忆的李莲花吗?
--算了,喜欢他还是喜欢李莲花,也总归是喜欢他这个人,不是吗?现在找到方多病要紧。
李相夷在周围走了一遭都仍没找到人时,心中突然涌上了不祥的预感。
一阵风扬起,李相夷感觉到了他人的气息,虽然轻微,他却知道是陌生的,并有深厚内功。此人他从未在宫中见过,李相夷心中一凛,已下意识将环腰的刎颈提出在掌心握紧。
一袭白衣蓦然出现在他面前。
此人只露出了的一双眼睛,下半张脸披着白色的布巾,隐约可见是张漂亮的脸蛋。李相夷只盯着面前人的眼眸,心中便已经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谁?”李相夷的声线也竟然放轻了些,握剑的手也不忍指着人。
此人道:“再不去救方多病,他便要死了。”
“什么意思!”李相夷心中惊疑,抬起手来时便熟练运用丹田将扬州慢送到手中,气海翻涌,掌心气功大涨,婆娑步驱使他脚下轻盈,极快地往前飞去。此人的身手灵活,并没有费很大力气,便侧身避过李相夷的掌风。他不曾使出任何内功,因此李相夷并不能查探他的实力。
此人深藏不露,定是有什么秘密。
李相夷的下一招并不致命,目的只是为了揭开此人面罩。他便要看看,这人到底是谁。李相夷不费吹灰之力,手背只轻轻碰到那人的脸,便将那松垮的面巾脱下。
那人只微哼了声,侧了侧的脸上眉头轻蹙。
李相夷却怔然在原地,心脏逐渐怦跳得厉害。
“你--方多病……?不对。”李相夷看着这副面容,与平日所见并无太大分别。
此人的眼瞳乌黑无波,如同深潭一样波澜不惊。他的脸庞已经褪去了稚气,便连笑容也不多出现。他不似太子妃平日那般活泼好动,表情灵动,李相夷能认出此人并非自己的方多病。
可他的脸,又为何与方多病如此相似?
此人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李相夷,亦没有因此变故而慌神,似是掌握好一切,连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在计算之中。
他的身影颀长,站于在阳光底下却被暗影覆盖。明明与方多病无半分不同,却叫人觉得他孤独,无人相伴,形影相吊。
“若你再迟一步,方多病便要死在牢中,死在单孤刀手下了。”
李相夷心中对他有莫名的信任,而且此时东宫里没有任何人,实在是不平常,方多病定是不在这儿了。他宁愿错信,也不愿出什么事。
他没有多问,当即离开,以婆娑步在屋檐奔走,朝着宫里去。
他的离开自然是错过了身后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的泪光。
目光悠长而沉重,像是冬日中饱经风霜的树上残枝,萧瑟苍然。更多的却是哀伤。
夹杂着思念的哀伤。
估计错误,,,战损还没开始
下章一定
方多病驾着一艘小快艇在漆黑的洋面起起伏伏,天与海之间只有喧嚣的海浪,世界失去度量的尺度,单调得如同虚无。
海洋却似一个饶有兴味的孩子,绕着这处唯一的光点打转,不时拨弄一人多高的浪推得船身摇摇晃晃,等到小船被拖入最低处,又一个浪尖拍在方多病的脸上。
年轻人抹一把脸上的海水,冷得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手里的防水手电,心里一刻不停地咒骂着李莲花——这混蛋李骗子,嘴里没几句实话还主意一大堆,把他赶走之前也不看看天气预报,这么大的浪是要吓死谁!
他盯着茫茫的海与天一路往北,把藏在腰带里的GPS发信装置摁出了火星子。他当然没有听李莲花的话往南走,他是个警察,现在他的重要......
他盯着茫茫的海与天一路往北,把藏在腰带里的GPS发信装置摁出了火星子。他当然没有听李莲花的话往南走,他是个警察,现在他的重要证人兼男朋友身处险境,怎么可能有独自脱身的道理,他必须想办法回去救他!
飞虎队呢?O记这帮吃干饭的呢?怎么还不出现!他说今夜收网就能拿到关键证据把三联会一网打尽,到底有没有人听进去啊!
半点没有心虚的方sir在空无一人的海上无声呐喊,不时抬手去擦被海水刺激出的眼泪,却越擦越多。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用愤怒武装自己,不肯去想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可能。
方多病一边举着手电打灯语,一边继续摁着发信机。眼睛已经被水汽充沛的海风吹成了兔子,也不肯让自己停下一秒。
他才没有骗人呢,只要,只要救下李莲花,他就是足以扳倒三联会的关键证据,这个老狐狸一定留着后手,才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嘀嘀——”有电子音突然在身上响起,吓了方多病一跳,他松开方向盘把自己浑身摸了一遍,循着不停响起的声音终于从胳膊上的装饰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大小的东西。
他小心地借着手电光去看,这东西上面有一个蓝色的信号灯,正以固定的频率忽闪忽灭,这似乎是一个传输装置。
方多病按下侧面的按钮,那东西里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扔海里了……在一起这么久,真的挺舍不得的……”
方多病把那东西贴上自己的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
“……莫鹤之,我的确不是李莲花。我叫李相夷,是个警察。”
听完整段对话,方多病如木头人一般低着头一动不动。突然一个大浪袭来打歪了船头,失去平衡的方多病才如梦初醒,重新握紧了方向盘。他默不作声地存好录音,却见刚刚还闪着蓝光的指示灯变成了红色,随即慢慢熄灭。
这是一个单向传输装置,可以避开船上的信号屏蔽器。信号灯熄灭,表示他们已经距离太远,再也收不到信号了。
方多病把它收回原处。他隔着衣服抓紧自己的胳膊,在他掌下硌着的小东西,不只是扳倒三联会的重要证据,也是李莲花,不,是李相夷存在的唯一证明。
李莲花,你果然是个骗子。
方多病露出一个苦笑,嘈杂的浪掩住他喉间泄出的哽咽,落进水里的泪比这片海更加苦涩。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一直都是一样的。
方多病回望来时的方向,海洋吞没了所有光线,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清楚地知道,李莲花就在那里,独自一人在船上面对未知的命运,也独自一人在这片海里踽踽走了十年。
其实他本没必要对莫鹤之说出自己的身份的。那句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那是李莲花留给他的真相,也是最后的——
不,李莲花,你最好不要有告别的心思。说好了要活着再见,那就必须要做到。
方多病加大马力,船头猛地一抬,破开风浪向前驶去。
他的确只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新人卧底,如果没有李莲花,他或许活不过三个月。但在爱一个人这件事上,李莲花却不如他,因为方多病从来不吝啬于交出信任和依赖。
所以李莲花,其实偶尔,你也是可以依靠我的。至少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
夜渐深渐浓,海上雾云四起。方多病在扑面而来的水汽里举着手电,不知疲倦地发出信号,那一点萤火般的微光在他的眼底烧成烈烈的炽焰。
终于,在茫茫海面上,他捕捉到一点闪烁的微芒。
随着距离拉近,光点越来越大。方多病吐出横梗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敢放松紧绷的神经——他的增援到了。
李莲花微笑着按下手里的引爆装置,令人胆战的滚滚闷响从脚底下传来,如同一头从深海缓缓上升的巨兽,正慢慢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这艘豪华游轮一口吞尽。
莫鹤之和他的手下尚来不及回身去抓李莲花,便被船身突然的剧烈震动定在原地。看着狼狈寻找东西抓握稳住身形的众人,李莲花眨眨眼,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往后急退至露台,翻身跃出了护栏。
李莲花抓住提前悬挂在下方的绳梯,在离海面数十米高的半空拧转身体,把自己荡到了下一层的客舱内。
这艘船的动力装置已经被自己毁去,他从房间的衣帽架上取下一顶宽檐帽,翻转手腕扣在头上,镇定自若地走出房间,低头汇入走廊骚乱的人群,朝他的目的地快步走去。
今晚虽然有很多突发情况,但大致符合原先的计划。他当然没有英勇牺牲的打算,他家的小朋友聒噪又记仇,生起气来可是很麻烦的。
他怎么敢失约。
用来脱身的救生船给了方多病,炸毁游轮的动力本是逃脱失败的planB。
只是那样做,牵扯的人命太多,而他也无法保证关于警队叛徒的证据能完好地传递出去。方多病的出现恰好解决了这个问题,而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再堂堂正正的以李相夷的身份站到他面前。
不好!
在方多病看清迎面而来的几艘快艇上涂着的是三联会的标志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要躲已是来不及。
这的确是增援,却不是他的。莫鹤之提前安排的后手,没想到竟与他在这里狭路相逢。
方多病当机立断猛打方向盘,拉着船头急转了180度,螺旋桨割开水面掀起一道白色的水墙,在对方视线被遮挡,来不及反应之时加大油门驶了出去。
身后的黑帮在大喊着什么,方多病无心理会,他绷紧全身伏在船头,只知道他今天必须保护好李莲花不惜一切传递出来的证据。
那几艘船好像终于意识到这艘小船来自哪里,断定船上的人是敌非友,引擎声在方多病身后猛地拔高,他们追了过来。而前方的方多病油门踩到底,如一只飞鸟掠过起伏的海面,身后的探照灯把他和这艘小艇扯出一条长长的孤独的影子。星野低垂,潮生潮落,举目茫茫墨海,不知何处才有生机。
突然,枪声与子弹擦过耳畔的破空声一同响起,方多病右耳被震得一阵耳鸣。他本能地低下头,驾驶小船蛇行躲开手枪的准星。救生艇虽胜在轻巧灵活,但终究动力有限,三艘快艇很快以包围之势追了上来。方多病余光观察着追兵的位置,在马上要被追上时猛地熄火又挂上倒档,轰响油门止住前进的惯性,将船牢牢滞在原地。三艘更大的快艇从舷侧飞掠而过,他几乎能看清船上人偏转的枪口和惊愕的表情。
敌人手忙脚乱地减速掉头,更大的转弯半径让其中两条船差点撞在一起。趁此机会,方多病熄灭船上所有灯光,又一次调转船头加速向南,很快隐没在一片黑暗里。
但他还远远没有脱离危险。方多病一手控制着方向,一手在座位下的工具箱里摸索,寻找眼下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很快,他摸到了一把信号枪,暂时用不上,方多病将它扔在一边继续翻找,竟被他摸出了一把微型冲锋枪。
确认过弹夹和保险,方多病几乎要乐出声。他抹了一把潮湿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涌上战意的眼睛,李莲花啊李莲花,你还真是很会送礼物呢。
方多病用一把船桨卡住油门和方向盘,小船不遗余力地在海上飞驰,劈开海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尾迹。他拉过工具箱坐在屁股底下,转身半躺在方向盘上,曲腿蹬住舱底的龙骨,将手电架在微冲上一同举到眼前。
这帮扑街仔,既然不肯放过自己,那就别怪他反击咯,毕竟,袭警可是重罪呢。
瞄着离自己最近的船,方多病打出一梭子,子弹击碎快艇的挡风玻璃,命中驾船者的肩膀,船立刻失去控制脱离了航线,船上剩余几人也被突然的变故甩进了海里。
见己方突然遭到火力攻击,另外两艘船默契地一左一右拉开距离,船上人同时举枪瞄准方多病的方向。
方多病没有丝毫犹豫,换好弹夹选择右边的船果断开了枪,敌人的手枪声同时响起。方多病脸颊一热,随即一道火辣辣的痛觉爬了上来,他伸手去摸,只摸到一片粘腻。
运气不错,手枪的射速和精度到底不如微冲,目标失去光源后更难命中,他赌对了。而那艘船似乎被打中了发动机,船头冒起了黑烟,眼看着速度减慢,最后停了下来,很快燃起了火光。
见同伴接连失势,最后一艘船也有样学样熄灭了灯光,却不料正中方多病下怀。他按下手里的开关,啪的打开手电,将光线迅速瞄准船上人的眼睛,在对方条件反射抬手去阻挡光线时,最后一梭子弹打了出去。
方多病翻转身体重新坐好,取下桨板接管了方向盘,朝着预定的方向疾驰。油表逐渐见底,但他不敢减速,那三船人不知是死是活,亦不知是否还有第二批敌人。
又一次用指南针确认了方向,他只希望赶快联系上警方。
李莲花随着人群来到船尾,却发现这处放置客用救生艇的区域已被莫鹤之的手下控制。急着要上船的人都被手下拦下,说奉了会长的命令要一个一个检查,不明情况的人群很快骚动起来,生怕还没等自己登船这艘游轮就要沉没,两方的争端眼看一触即发。
冷眼观察着局势,准备趁乱上船的李莲花往前挪了几步,一偏头却看到不远处的甲板上,莫鹤之正向这里走来,他立刻低头退回了情绪激动的人群。以莫鹤之在三联会的威望,有他在冲突不会再升级,这里的秩序会很快恢复,他得另寻出路了。
或许老天爷也觉得,溜之大吉终究不是他李相夷的风格。
想到这里,李莲花面色一缓,随即嘴角眉梢都带上了无奈的笑意。
方多病,真是好本事呢,离开不过两个小时,我竟已经如此想念你。
快步穿行于甲板下三层的设备舱,这里路线复杂且空无一人,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嗡嗡声和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头顶的广播发出一阵哔啵的电流杂音,李莲花停下脚步抬头看去,他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很快,莫鹤之的声音传遍了整艘船。
李莲花闭眼揉上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的手下说到底也是三联会的人,如果莫鹤之查过今夜船上的人员名单,就该知道李莲花并没有带亲近的下属上来。真正的心腹都被他派去找莫家那孩子了,留下来的所谓“他的人”不过只是这艘船上的普通员工,平日里连他的面都未必见过。
三联会是个烂透了的毒疮,急需从香港的土地上连根拔起,但里面也并非人人都罪大恶极,这也是李莲花不想炸毁这艘船的原因。
莫鹤之当然也明白这一点,若是平常,他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这样自损声望的选择,今晚恐怕是真被他逼急了,再加上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
“——你地做差佬噶,点都唔会眼白白睇住其他人因你而死吧。”
(——你们做警察的,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因你而死吧。)
李莲花靠着墙,又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他的确没办法看着别人受他牵连而死,哪怕那些人也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好人。
但是,能决定人该受到何种审判的,只有香港的法律,不是李莲花,更不是莫鹤之。
在莫鹤之下令要把一个仅仅在赌场里负责端茶送水,此时已经吓得站都站不稳的小伙子扔下船时,李莲花出现在了甲板三层的瞭望台。他身后是空无一人的驾驶室。船抛锚后船员们都被派去检修动力系统,这才让他伺机上到了这里。
“喂!莫会长!我在这里!”
李莲花靠着栏杆,举着一支扩音喇叭朝下面的人群挥手致意,模样轻松而优雅。
莫鹤之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推开身前的“人质”,大跨步朝前两步,抬头指着李莲花骂道:“李莲花!这么多年三联会待你不薄,想不到你才是那个鬼,今天我就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谢罪,为老二老三偿命!”
男人愤怒的吼声大半被猎猎作响的海风吞没,传到李莲花这里时已轻如耳语。
他装作听不清的样子,继续举着喇叭喊:“什么?会长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啊!”
见老大气得手都在抖,近处的手下很有眼力见地替莫鹤之把话又大声喊了一遍,确保所有人都听到。
李莲花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却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他举起喇叭:“会长!您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呢!就算我发现您要带着家人卷钱走佬(逃跑),我也没有出卖您呢!”
一个帮会大到三联会这个份上,已并非靠兄弟义气让人团结,而是靠利益,只有相同的利益才能把所有人扭在一起。李莲花动摇人心的目的未必能轻易达到,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你话军师讲嘅会唔会系真的?”
“不可能吧,呢条二五仔点信得过,我早就睇佢唔顺眼。”
“话不定呢?我听我个仔讲,莫会长的儿子这几天都冇去翻学,说是准备转学了呢!”
“我都收到风(收到信息),最近会长变卖咗不少产业……”
“你们唔好乱估(乱猜),会长都查到佢系卧底,摆到明系挑拨离间!”
“差佬?他?”
“都唔系冇可能啊,二哥三哥都是他来了之后出事的!”
“痴线,换你系他,都在帮里坐到这个位置了,仲做么鬼差佬?”
“这……”
李莲花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骚动,虽然听不清,也能大致猜出他们在讨论什么。作为帮会成员,多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那些被提前暗中放出的信息在李莲花给出引导方向后,逐渐拼凑成一个合乎逻辑的真相,连莫鹤之的手下心中都升起了怀疑。
如果莫鹤之背叛三联会的推论能坐实,那么他对李莲花的指控便更像是一场污蔑了。
他抬起一只手臂,示意全场安静。
杂乱的人声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看向莫鹤之,等着他说话。
“诸位,莫某人与大家从街头的无名小卒一起走到今日,仰仗的是诸位对我的信任。如果你们不再愿意相信我这个老头子,下船之后我会交出手里所有的权力,任凭诸位处理。”
这话一出,人群中真心与假意参半的挽留声此起彼伏,莫鹤之趁热打铁,“但李莲花的确是警方的卧底,老二和老三都被他所害,我受了他的蒙蔽,直到今日才发觉真相,是我对不起他们!”
莫鹤之痛心疾首的模样不似作假,众人已信了七八分。他又示意手下拉过来一人,压着那人跪倒在众人面前,李莲花眯着眼睛一看,正是刚刚差点被扔下船的年轻人。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李莲花在风声暂停的间隙,把这段话听了个清楚明白,回忆一番后不禁失笑。
前半段话或许是真的,他放人时被这小子不小心看到,但后半段明明是……
“长本事了啊,我的话都不听了?”
“啧,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伪装的?”
“我……”对面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决定破罐破摔,“我说我老公不行,我要买伟哥!”
一阵沉默后,李莲花咬牙切齿,“小混蛋你给我等着,再敢在外面胡说八道,等我回来弄死你!”
李莲花低哼了一声,难得被小朋友激得有些脸热,那头却又软了声音,黏黏糊糊地在他耳边撒娇——
“李莲花,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
后来他如何压缩工作连夜赶回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他是如何“教训”口无遮拦的小朋友,一张伶牙俐齿最后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再后来……
李莲花低头轻笑,不知不觉,他跟方多病竟已有了这么多回忆,只希望今夜过后,他还有机会再跟他说一句,我很想你。
事情发展到这里,证词是真是假已不太重要。比起老大卷钱跑路,被警方打入的可能性显然更无法令人接受。
莫鹤之振臂一呼:“恳请诸位与我一起清理门户,三联会绝不容忍背叛!”
“三联会绝不容忍背叛!”众人纷纷附和。
李莲花冷眼看着这群愚蠢而易被煽动的人,他们群情激愤倒显得他像个反派了。
此计不成,但莫鹤之也不好再拿人性命威胁李莲花,于是他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朝底下的人群发出最后通牒。
“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咯。上一次爆炸,发动机已经被我炸毁,你们会长亲眼所见。下一次,我会把整艘船炸上天。”李莲花不高的声音将所有人震在原地。
众人面面相觑,见莫鹤之沉着脸并不反驳,更是信了八九分。
莫鹤之盯着他,权衡后下了命令,“别信他的!把他给我抓下来!”
李莲花将手里的遥控器举到身前,让下面的人看得更清楚些。他从容地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平静中带着几分癫狂,没有人敢拿性命跟一个疯子赌。
“还有九分钟。提醒一下,救生船位置有限。”
人群在几秒的停滞后,如被扎破了的气球左突右撞,乱成了一锅粥,无人再听莫鹤之说什么。
望着往船尾奔逃抢夺救生艇的人群,莫鹤之心中也生出深重的悲凉,他想起曾经与两个兄弟一同打拼的岁月,那时是多么意气风发,而如今只剩他一人,和这群乌合之众。
或许,三联会真的该散了。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杀了李莲花。
TBC
想表达李莲花回望过去的自己
OOC预警
“恋爱脑”小剑神X“小妖女”方多病
江湖。
——
在来鱼龙牛马帮之前,李相夷心绪大乱。
漆木山曾告诫过他,习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坚守本心,要时刻知道自己的心落在什么地方,朝着什么方向,才能不被心猿所扰,才能步步精进。
“心猿是一种诱惑,也是一种威胁,”漆木山教导弟子,“它可以让你气血充盈,发挥出超越平常的力量,也可以轻而易举将你狠狠地摔在地上,连最重要的剑都握不住。”
“那人为什么会有心猿啊?”
彼时李相夷只喜欢舞剑时周身缠绕的轻盈风声,最是不喜欢这种晦涩深奥的道理,他只是托着脑袋,听一旁的师兄跃跃举手提问。......
彼时李相夷只喜欢舞剑时周身缠绕的轻盈风声,最是不喜欢这种晦涩深奥的道理,他只是托着脑袋,听一旁的师兄跃跃举手提问。
“那……那个外界的弱点呢?”
“外界的弱点是没有办法的。”漆木山望着芩婆忙活的柴房,“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但也许总有一天会遇到,有这样一个人、一件东西,你明知它会是你的弱点,你的软肋,却仍旧无法割舍。人就是脆弱的,可也正是这样的脆弱才更显出我们的强大。”
来的路上,李相夷还在想,他的心如今究竟还能落在什么地方,朝着什么方向,他的心猿在哪里,他的功力真的还同以前一样吗?
直到遇到笛飞声,他才微微放下心来,他与笛飞声一起,在这世上应当不该在遇到任何可以称之为威胁的存在。
可当他匆匆赶回石水驻守的山道,只见紫衣姑娘焦急得满头大汗,方才天空飘起的红色信烟是四顾门危机情况的信号。石水见他回来,忙让出身位,露出后面被搀扶着的人来。
方多病脸色苍白地揉着额头,腰间被剐蹭出一片分明的血痕。后面被绑着的樵夫有两个倒在地上没了生机,脖颈处有猩红的、来自石水长鞭的痕迹。
“他们突然动手偷袭,方公子为我挡下一支袖箭,恐怕淬了毒。”
李相夷只听见自己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然后伸手接住了终于支撑不住,朝他倒下来的方多病。
他想,师父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心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狠狠摔在地上,连最重要的剑都握不住。心猿在哪里,心就落在哪里。
其实早就很明显了,不是么?只单纯的因为他是李相夷所以接近他的,也没有几个人,掰着手指头数过来,方多病算是其中之一。当旧日好友的笑次第溃烂,昔年共苦换得的甘消散舌尖,他唯一能念起的,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只有一个方多病而已。
无了被人一脚踹开禅房门时,还在对着桌上的佛像烧香。李相夷一阵旋风一样卷进来,将怀里轻得像纸片的人放在床上,恨不得掰着和尚的肩膀让他快点救人。
无了大师回过头来,悠悠叹道,这辈子,方少侠是来我这里看病最频繁的人了。
他弯身拿针的时候顺势将李相夷赶了出去,笛飞声又抱臂站在院中的树下,神色冷冷清清,如同看着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小宝可是把你当作朋友,”李相夷在树下来回转圈踱步,最后实在耐不住开口,怒气冲冲地朝笛飞声发火,“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笛飞声沉默。
“你倒是说话啊。”
“……”黑色雕像扫了他一眼,应,“该你着急的时候你不着急。”
“什么意思?”
笛飞声又不说话了,李相夷急得恨不得现在就抽出剑来和他大战三百个回合,只求这人说话不要这般吞吞吐吐。一旁扫地的小和尚看见了,忙过来掐断二人之间劈里啪啦作响的火花,他将扫帚横在两个人中间,对着李相夷讲,施主,莫急,莫要急。
“上次方施主来的时候,可比现在伤得要严重得多,呼吸微薄得就好像下一秒就要去了一样,方丈还不是把他治好了。你且放心吧。”
他诧异地看着骤然熄火的李相夷,只听对方红着眼眶,涩声问他,伤得很、很严重?
是呀,小和尚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素来是不撒谎的。
李相夷终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李莲花啊李莲花,归根结底,不过是将全世界的错处都算在自己身上。
笛盟主皱起眉头,见不得自己引为劲敌的毕生对手像是一只霜打了的茄子,想了想,宽慰道:
“放心,这点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笛飞声回忆起方多病跟随着药魔度过的那几年。那时他为了精进武艺,独自一人去了北方大漠,这一趟便去了两年,等他再回到金鸳盟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摇着轮椅的方多病。后面跟着的药魔对上笛飞声的目光就惶恐得要下跪,被方多病拦住了。
笛飞声很不理解,虽然他确实没有养东西的天赋,种花会死,栽树也会死,但这种本领不应该传染给金鸳盟所有人才对——他记得药魔那些毒蛇不就养得很好吗?怎么好好一个人给他养成这个样子?
方多病同他解释,换毒的方法只是理论上可行,若是现在的他能将碧茶之毒逼出体外,那么全盛时期的李相夷自然也可以。可他之所以没有那样做,一是因为当时真的有一瞬间不想活了,二是因为这样做真的很难。人体经络复杂,若是中途有任何差错都将功亏一篑。为了应对蛮横的碧茶之毒,他总得做些准备。
“所以你就给自己下毒,然后再逼毒,就是为了练习?”
看见方多病点头的时候,笛飞声简直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事人却毫不在乎地弯起眼睛,说自己这次是经验不足,未能将下肢的毒尽数逼出体外,不过走不了路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半个月后他还是一条好汉,那时候他可要亲手试试笛飞声这次的大漠之行究竟有何收获。
笛飞声给出的回应是转身就走。
可如果方多病是会因为别人的反对而善罢甘休的人,便也不会三度离家出走去考百川院最后遇上李莲花了。他与药魔的“练习”仍然在继续,有时候笛飞声遇上方多病的时候,对方只是尝不出咸淡,有的时候却是根本听不见了。随着这样的练习持久地进行,方多病出状况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普通的迷药对他一点效用都没有了。
“他以这样练过许多遍,寻常毒药根本奈何不了他。角丽谯走的时候,只从药魔那里带走了碧茶之毒。所以你大可以放心,说不定他会晕倒根本不是因为中毒,只是累过头了而已。”
笛飞声话音落下,瞧见李相夷的表情,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他刚刚说的应该是安慰人的话吧,为什么李相夷看起来像是要碎掉了一样。
“我和李莲花……是什么关系?我就是他,对吗?”
李相夷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究竟是何时发生的这一切,可是有些场景却又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逆天改命的事情太过荒谬,笛飞声也不知能否让他透露,若是透露的后果是佛陀震怒将他们送回来处,那方多病受的这些罪不是白遭了吗?他顿了一下,忽听门扉吱呀一声,无了大师走出来,又将房门合上,笑眯眯地讲,就由我来告诉你吧,李门主。
“你的记忆没有任何的问题,因为这些场景不存在于你此生的任何一个阶段。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念之差自成方寸天地。那些场景,来自于另一个拥有着这些经历的你,许是那个你也不想忘吧,才会执意叫你想起来。”
“那……你、你和小宝?”李相夷惊疑不定地打量起笛飞声。
“是的,你所料不错。同笛盟主一样,方公子乃是无根之人。”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你啊,李门主。”
这一次方多病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终于不是抱着手臂的笛飞声。
他一贯是很不喜欢别人在病榻前候着他的,以前的何堂主便是如此,每每他醒过来就要对上女人一双红彤彤的眼,但是何堂主什么都不会跟他抱怨,只会摸摸他的额头,再亲亲他,问他还难受吗?可以喝药吗?
但是方多病依然很揪心,他讨厌看见眼泪,任何人的都是。尤其是当这些眼泪是为他而流的时候,他就觉得身上比咳喘发作了还要难受。
他想,李莲花应当是没有这个烦恼的。因为他在他面前似乎总是要哭,掰断笛子说绝交的时候要哭,知道他身中碧茶之毒的时候要哭,就连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他都是在哭的。
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劈里啪啦往李莲花的手心里面掉,落得太急太快了,李莲花根本擦不过来,只好无奈至极地笑。
那时候他说,方小宝啊方小宝,是要为了我把此生的泪都流尽了吗?
方多病恨恨地想就是如此,他还希望自己的眼泪是滚烫的岩浆,落在李莲花的掌心能够留下一道刺痛的灼伤。他要他记得他,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让他知道不论跑到天涯海角哪怕是世界尽头,他也肩负着一个人的眼泪,而这个人会一直一直地缠着他。
可是李莲花是不会为了别人的眼泪心痛的,至少不会为了方多病的眼泪心痛,所以他还是走了,然后再没有让方多病找到他。
后来日子过了很久很久,即便是和笛飞声这种不擅谈心的朋友,他都聊过许多种种,故人的影子总是交杂在他们的言谈间。笛飞声问他到底是李莲花的谁,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找到他。方多病发觉自己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反问笛飞声,他又是你的谁。
笛飞声冷酷地吐出两个字,劲敌。
没有人会跟劲敌做朋友的,方多病摇摇头,你们俩已经不仅仅是劲敌了。
那你们呢?笛飞声追问,他同方多呆久了,也学去一些毒舌,模仿着方多病的语气自问自答,没有人会跟师父拥吻的,你们俩已经不仅仅是师徒了。
对于这一点,方多病倒是从来没有否认过,李莲花是他的师父,他的知己,他此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但他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否界定为爱人。
“如果单方面爱着一个人,就可以称对方为自己的爱人的话,那角大美女就大可以到处宣扬你笛盟主是她的爱人了。”
他提起角丽谯的名字叫笛飞声着实发了好大的火,因此再见到李相夷之后,笛飞声跟他打了一个赌。
笛飞声说,你假扮笛子女的时候,我把外衫丢给你,你看看李相夷的眼睛冒不冒火,就知道究竟能不能称他为爱人了。
那时方多病还很惊讶地看着他,问,阿飞啊,你这些年在外面历练,究竟开的是武窍,还是情窍啊?
笛飞声没应声,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只是想看李相夷吃瘪。
方多病还没有过李相夷在床前候着他的经验。让李莲花候着倒是有过,就是他中了罡气那次,只是老狐狸把身子压得太低,骤然睁眼对着这么近在咫尺一张脸,直接将方多病吓清醒了。
如今见到李相夷,无需近在咫尺,也能有同样的效果。毕竟他们二人上次见面时,还是在四顾门大牢里,上一秒抵剑相对,下一秒唇齿相交,这种关系具体怎么定义也难倒了如今的方多病。
其实李莲花、李相夷能够活下来,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他的此生夙愿,除此之外他几乎别无所求,哪怕佛陀让他现在就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作为他逆天改命的代价,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失落。
也许李相夷确实是喜欢他的,可是如今生了这么多变故,处在漩涡中心的李相夷指定如同乱麻一般。以前的李相夷就是可以红绸舞剑张扬到人尽皆知,也忙碌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意中人的类型。他在他身上花费了这么多年,如今夙愿得偿,也觉得应当为自己活一番了。
就连方多病自己都已经很难想起来,十八岁的方多病离家出走时的愿望是去江湖上看一看,看看高高的院墙外有着怎样的风景。
他动了动手指,还没掀开被子,趴伏在他床边的李相夷就已经抖着睫毛醒过来,见他睁眼,忙探了探他的额头,为他递上一杯水。
“……你,你都知道啦?”
方多病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思绪也运转得快了一些。他想李相夷如今对他这个态度,定然是因为知道了单孤刀有问题,已经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李相夷神色紧张地点点头。
“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李…李门……”
李相夷的名字在舌尖徘徊了一圈,方多病想起对方上次怨与痛交杂着的神色,终于还是改了口。只是他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李相夷就已经皱着眉头打断了他。
“李莲花。”
“啊?”
“叫我李莲花。”他见方多病神色愣愣的,不由得也迟疑起来,“李莲花应该是我的名字,没错吧?我隐约还记得,这名字正是来自老和尚墙上这一幅字画‘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是……是这样没错。”
“李莲花也是个自欺欺人的傻瓜,难道改了个名字就有用吗?街上叫旺财的人这么多,也没见哪个一夜之间暴富。他虽是取了这个名字,可依我看啊,他这心里从来都没有清净过。”
方多病仍然怔着,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人把自己骂了一通,才听他话锋一转,又绕回到他先前提出的问题上来。
“我已经准备将四顾门解散了,今后暂时没什么打算。你带着我一起闯一闯江湖,可好?”
“为、为什么啊?”
“我发觉,你说的是对的,站的太高,有些东西我确实看不清了。我身边的人,也未必都是和我志同道合之人。况且,行侠仗义本就是要亲历亲为的事情,若是一味地妄图给江湖定规矩,恐怕最终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我想,我是时候再一次到江湖中去走一走了。”
方多病低头抿了一口茶,眼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他在心里偷偷告诉自己,方小宝,你听见了吗,你十八岁时许下的愿望,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李相夷的手不由自主地绞紧,忐忑地望着他。只见少年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一笑。
“好啊。”
两个人乘着新改造好的莲花楼出发时,除却远远站在山头目送的笛飞声之外,只有石水前来送行。
四顾门解散后,大牢中关押的犯人全部按照所犯的罪行交由官府进行处置。因为被下毒的李相夷并没有一纸状书递到官府,因此现在还剩下云彼丘仍旧留在这里。
究竟要如何处置他,石水拿不准主意,打算来问问李相夷的意见。可她转瞬又想到,此时的两个人,应当都不愿意听见这个名字才对。她突然一拍脑袋,问李相夷,就罚他去照顾肖紫矜,如何?
“照顾肖紫矜?”李相夷狐疑地眯起眼睛,“肖紫矜怎么了?”
“门主有所不知,”石水见状,连忙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他,“肖紫矜此前在酒馆与钱庄,都仗着自己是四顾门中人的身份赊了不少账。如今四顾门解散了,掌柜们担心他不还钱,一个个找上门来,他只好回家里去要。因为这样不光彩的事,他家里原定的亲事告吹了,他在家中也时常打肿脸充胖子,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外面欠下这么多钱,自然不愿意接济他。结果啊……”
“结果什么?”
方多病探出脑袋来。
“结果他借酒消愁喝多了之后被那些掌柜们套麻袋打了一顿,挂在树上,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又不小心摔了,一路从山坡上滚下来,落下个全身瘫痪。既然如此,干脆就让云彼丘去照顾他,怎么样?”
“小宝,你觉得……?”
李相夷回过头去,想看看方多病的意见,可是少年听了一半就已经兴致缺缺地缩回脑袋,于是他也冲着石水点点头,赞同了她的提议。
翻身上马之后,方多病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满怀期待地问他,如今楼阁已备,萝卜在手,是否还能添一只小狗为伴?
“哪里来的小狗呀?”
他好奇地问道。
呼啸风声划过耳畔,身侧的少年朗声回答他。
“便在旅途之中,随缘拾得一只便是!”
“好主意!”
随即,少年们挥鞭策马,向着他们心中那片无拘无束的江湖疾驰而去。世间那些繁杂琐事、心机狡诈,已经再也追不上他们了。
——TheEnd——
完结啦!虽然是狗血的故事,但还是私心给他们一个平淡的结尾,因为两个相爱的人即使是跨越时空、经历重重误会曲折总会在一起的!
十分狗血,十分ooc(滑跪
一阵沙沙声后,设备归于沉静,再没有半分声响。莫鹤之低头盘算当下的局面——这个反骨仔跟在李莲花身边,必定获取了不少证据,加上先前黄三的事,三联会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最坏的打算是必须弃了李莲花,由他担下所有罪名。弃车保帅是不得已的决定,但至少不会让三联会毁于一旦。
101套房内,方多病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夸张的闷哼,看着李莲花从桌子底下拆下一个指甲大小的窃听装置,才松开手揉了揉涨红的脸凑到李莲花身边。
“他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装了窃听器?”
李莲花侧头看着他因憋气而通红的眼,抬指蹭了蹭他潮湿的眼角,待他喘匀了气才耐心回答,“不是他,是我。”
“啊?”方多病睁大眼睛,十分不解。
“这艘船是赌船,上来的人不管身份如何,全都是红眼的赌徒,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每间房间都有窃听器。莫鹤之只是随意选了一间。”
方多病点点头,“明白了,庄家永远不会输。”
赢得多的,想赖账的,试图同外界联系的,都逃不过三联会的耳目,所以——庄家永远不会输。
“那些人会怎么样?都被你处理了?扔海里?”
面对方多病的三连质问,李莲花勾了勾嘴角,把窃听器随手扔在桌上,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用力把人揽进怀里。
李莲花将下巴搁在年轻人的肩窝,暂时松下紧绷的背,在寒夜里贪婪地汲取着怀里的温暖。
一颗心被柔软慢慢填满,他无声叹了口气,把视线放空,轻声问道:“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配合我演这场戏呢?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略过方多病的问题,他狡猾地求一份早已心知肚明的真实,好像再听一次,他就能多一点力气,在这条荆棘泥泞的路上走得再远一些。
“如果你要杀我,大可不必跟我一个人对峙,随便叫几个手下把我扔海里喂鲨鱼就行。”方多病无奈配合,又在挥之不去的不安里抱紧了他。
李莲花弯起眼睛,他的小朋友的确聪明。他安抚地拍了拍手底下单薄的背,少见地解释起那些方多病并不知晓的自己,“那些不守规矩的赌徒呢,都被我扔到了救生船上,上面有七天的水粮,以及求救装置,沿着外海的洋流一路漂,大概三天就能到南沙群岛,那里没有什么渔民,但驻扎着大陆军方。如果他们够聪明,就不会再回香港,之后是生是死,就看天命了。”
原来如此,果真如他所料。
李莲花这个家伙,是他短暂的卧底生涯里见过最矛盾的人,他看似对三联会忠心耿耿却总在阳奉阴违,行事雷厉风行,但仔细想来却不曾真伤过他人性命。如今为了救他,更是不惜赌上身家性命。这些都不是某一个简单的理由可以解释的。
种种怪异的迹象,加上他的直觉,是否足以指向一个从未有人设想过的,关于李莲花的真相?
方多病垂下眼睛,睫毛的阴影掩住眼里的情绪,“所以,你也要把我扔上船是吗?”。
李莲花松开怀里温热的身体,打算做最后的告别,却被方多病摁着后背压了回去,年轻人抱得很紧,整个脑袋都埋在他胸前。
“李莲花,你别骗我。我跟那些赌徒不一样,看不到我的尸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也不可能再被信任。而且,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说不通。”方多病顿了顿,终于问出心中盘桓已久的困惑——
“李莲花,你到底是谁?”
片刻静默后,方多病听到一声低笑,一个吻轻轻落在他打着耳钉的软骨上。
他说:“如果我们还能再见,我一定告诉你。”
于是,那耳钉下早就愈合的伤口突然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方多病不敢细想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李莲花已经拉下他的胳膊,温热的手指圈紧他的手腕,带着他往阳台走去。
他探出身子,指着底下某处给他看,“从这里沿着外梯爬下去,斜向下十米的凹陷处,我事先挂了一艘救生艇,你坐上船往南走,有多远有多远,不要再回头。”
方多病不肯松开他的手,他还有很多未证实的猜测,还有很多来不及说出口的真心话,太多东西堵在他心口,就要从那双大眼睛里变成泪水滚下来。
他的声音带上哽咽,如同祈求,“李莲花,你跟我一起走吧!其他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我实话告诉你,来之前我已经通知了警方,再过三个小时他们就会收网,莫鹤之已经逃不掉了!”
李莲花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变成全然的欣慰和赞许,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方多病,以现有的证据,就算抓了他,也不足以将他绳之以法,这艘船是我的,他可以只是个普通的赌客。”
“那我们回去从长计议呀!”方多病紧紧抓着李莲花身前的衣服,心中充满了难以明说的恐慌,眼前这个人,好像这次一松手,就真的要消失了。
握住方多病双腕的手渐渐用力,李莲花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拉开他的手,声音却软了又软,耐心地哄着:“乖,听话,我还有事要做,你先走。”
两人沉默对视。方多病望向他眼中的海,那里有一艘小小的船,他明明已经摸到了它的缆绳,那粗糙的绳索磨痛他的掌心,带来一道道细碎的伤口,可再痛他也不愿放手。
可是,他不得不放手。
咽下不安与难舍,临行之前,方多病最后向他求一个承诺。
“李莲花,答应我,活着来找我。明天,明天我会在启德码头等你!”
李莲花依旧温柔地看着他,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快走。”
方多病最后看他一眼,狠下心转过头去,翻过阳台抓住牢牢钉在船身外的钢筋梯子,海上的风在耳畔呼啸而过,他的手脚却抓得很稳。
只因他坚信着,他们一定会重逢。
一步一步向下,在一浪接着一浪的潮声中,头顶传来李莲花模糊的声音。
抬头望去,那个男人背对着船舱的灯光,闲适地靠在阳台栏杆上,温和的眉眼隐在海风吹乱的刘海下,一如他们在酒店顶层露台相遇的那一天。
他又问了一遍:“方多病,你现在爱我了吗?”
房间门正在被用力地敲响,李莲花充耳不闻。
方多病望着他,他想说爱,也想说不爱,最后他展颜一笑,眼里满溢的情意让头顶的星河也黯然无光,他说——
“李莲花,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李莲花笑着点点头,目送方多病消失在夜色里,身后的门被人暴力破开。
眨去眼底的湿意,他在心底回答——嗯,我也爱你。
莫鹤之穿过两侧严阵以待的手下,慢慢迈进房间,视线扫过一圈,在沙发上坐下。
“人呢?”
“扔海里了。”李莲花双手插在裤兜走回了房间。
“在一起这么久,真的挺舍不得的。在阳台怀念了一会儿,没来开门,会长您见谅。”
李莲花的模样太轻松,莫鹤之看着他,慢慢皱起了眉。
“你把他放走了?”
“怎么会呢,我自然是按照您的吩咐,斩草除根了。”
在莫鹤之对面坐下,李莲花十指交叉搁在面前,坦然地看着这个两鬓已然斑白的男人。
“会长,我想跟您谈一笔生意。”
手下们一阵躁动,谁都没有想到刚刚还饱受情伤打击的李莲花现在竟有胆子跟莫鹤之这样说话。
只有莫鹤之不动声色,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什么生意。”
李莲花歪着头扫向那群肌肉比脑子大的马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接下来的话,您大概不会希望有第三个人听到。”
男人冰冷的视线盯着他,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话却是对手下说的:“你们都去门外等,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
七八个人鱼贯而出,最后走的人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李莲花,那副人模狗样终于装累了?今天你倒比往常看着要顺眼。”莫鹤之夹着雪茄的手在空中点了点,“当年成立三联会时我也不过你这个年纪,也像你这么狂妄,做事全凭心情,不知天高地厚。”
李莲花微微一笑,“会长,您的确是老了,从前您可不会胆子小到随身带这么多保镖。”
莫鹤之眼皮一颤,抬眼重新审视李莲花,这个往日里滴水不漏的男人还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可他到底从何而来的自信?不,或许不是自信,而是再没了掣肘。
“你把那个二五仔放走了。”男人肯定地说。
李莲花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我们还是来聊聊交易吧,会长。”他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莫鹤之倒了一杯送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听说您最近已经在把资金转移到国外,这人老了想金盆洗手,倒也能理解。只是不知道,如果底下为您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听说了,会怎么想。”
男人陡然下垂的嘴角把法令纹拉得更深,脸上显出十分不悦,但膝盖上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并非胜券在握,李莲花没有错过这一点。
“李莲花,你想要什么?那个小差佬?你要是真喜欢就留着,只要他不碍我们的事,我可以不动他。”
“会长,您误会了,我与他的事不劳您费心。我从您这里要的,是三联会。”李莲花挑起狭长的眼,在与莫鹤之的交锋中,第一次坐在了庄家的位置。
莫鹤之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李莲花,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胃口大,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从这艘船上活着下去!”
“爸爸!爸爸救我!我好害怕,爸——”
而对面的莫鹤之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目眦欲裂,声音里是再难压制的暴怒。
“你竟敢绑架我的儿子!李莲花,如果他有半点损伤,我要你的命!”
这个孩子是莫鹤之的老来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让他萌生了急流勇退,与妻儿一同换个地方安享天年的心思。平日里他对儿子的安全十分小心,一向保镖保姆不离身,这次安排家人先行离境,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秘密部署,他想不明白,李莲花为什么会事先得知?
莫鹤之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李莲花走不出这间屋子,情势依旧对他有利。
“说吧,你要什么?”
李莲花点点头,似是满意他的态度,“我说过了,我要三联会。但会长这么多年辛苦操持,我也不会让你空手离开。帮会账上的钱你拿走一半,我要剩下的,还有三联会所有的名册和账本。”
“其实以你的能力,我走了之后,手下的人都会跟着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莫鹤之亦不愧是老江湖,此时仍在伺机试探李莲花。
李莲花不为所动,“会长,您也不用装傻了。我们都清楚,三联会内部早已出了叛徒,不然二哥和三哥也不会相继出事,如果我贸然接手,下场只会跟他们一样。”
莫鹤之嗤笑一声,“叛徒?叛徒不就是你身边的小警察么?”
提到方多病,倒映在茶杯中的眉眼温柔了片刻,再抬起时平静如初,“二哥出事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三哥这件事,也不是他有能力做的。我虽对他的真实身份不察,但不至于蠢到让人在眼皮底下动这么大的手脚。会长,我知道您在警方内部也有靠山,我要的是您帮我搭上这条线。”
男人沉默片刻,给自己加注,“交给你也不是不行,钱我要九成。”
“六成。”
“八成。”
李莲花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为难,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成交。”
莫鹤之很满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上好的凤凰单枞,道:“现在可以放我儿子了吗?”
李莲花依旧歪头看着他,两手交叠搁在架起的腿上,“会长,我可不傻,我要先见到我要的东西。”
“三联会的账册在我仓库地下室的保险箱里,密码是我儿子的生日。至于警方的线——”莫鹤之摘下手上的扳指,放到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我可以给你名字,拿着我的信物去找他,他会帮你。你我多年情分,这件事终究是我先对不起会里的兄弟,你想取而代之,我不怪你。最后一句忠告,我们跟警察终究不是一路人,这个人胃口不小,你好自为之。”
“会长教诲,李莲花铭记于心。”他伸出手,给莫鹤之的茶杯添水,直到金黄的茶水溢出杯口,声音与茶壶一同落地,“会长,给我名字。”
莫鹤之便明白,这场对话该结束了。
他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却仍觉得看不透,把三联会交给他或许是个好选择,但是可惜——三联会从不容忍背叛。
“单孤刀。”他抛出底牌。
李莲花一怔。
单孤刀。
第一次从漆木山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叫李相夷。
他跟这个新鲜上任的师父蹲在一栋废弃楼房的天台,一起围着一个破铁皮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漆木山把他警校念书时期所有的档案材料一页一页烧掉,这是他成为李莲花的第一天。
那时的他对着那些在火苗里变黑卷曲,最后成为飞灰刮上天空的纸片,尚不知道这对他的人生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还没有经历过那些无法挽回的失去,黑暗里的挣扎与自我怀疑,以及难以忍受的空虚和绝望。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自我抹灭在数年后还要再发生一次,那时,他已经尝遍了这世上几乎所有的苦。
但在这个一切还未发生前的温馨时刻,他只觉得火光明亮而温暖,而他要去做一件很勇敢、很危险、却也很有意义的事——成为一名卧底警察。
漆木山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他有个徒弟叫单孤刀,他也曾同他一样,在黑帮做了多年卧底,最后功成身退回到警队,前途一片光明。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骄傲的李相夷说,他一定会成为比单孤刀更优秀的卧底,让罪恶在香港这片土地上寸草不生。
三年后,他在三联会慢慢站稳了脚跟,开始接触到高层的机密,手握九龙整条贩毒线的黄义龙是他和漆木山的第一个目标。
这是一场三联会计划已久的局,目的就是找出会里的卧底。几天后,与李相夷一同潜入的同伴被抓,他一力抗下所有,到死也没有暴露李相夷。他传递出的最后一条情报,就是黄义龙从不把与三联会有关的东西带回家里。
从那以后,每个下雨的夜晚,李相夷都会想起他们,想起因为他的错误情报而牺牲的师父和同僚。
可李相夷又如何能原谅自己。
在每个被雨声吞噬的夜晚,名为悔恨的幽灵都会从潮湿的角落里钻出来,带着满身血水与他面对面,嘴里发出桀桀的嘲笑,一声一声用冰冷的字句提醒他——
李相夷,是你害死了他们。
再后来,他断了与警方的联系,世上再无人知晓李相夷,更无人能够证明,他是一名卧底警察。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失了锚的船,李莲花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可他不会停下,也无法停下,脚下没有路,就自己开一条。他咬着牙,独行于旷野,于深海,眼里只剩下唯一的目标——扳倒三联会。
一晃七年。
第二只靴子伴随着单孤刀的名字终于重重落地,李莲花心中充满恨意,亦松了一口气。拼图拼上了最后一块,他终于可以对故人有个交代。
听到儿子脱险并回到赶来的保镖身边,莫鹤之站起身。李莲花已经没有筹码,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像个笑话,可李莲花从来不是一个这么愚蠢的人。
在叫来手下之前,他回过头,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脸木然的男人,问道:“李莲花,你早就知道自己走不出这艘船了,是吗?”
李莲花的表情看起来甚至很轻松,他说:“会长,这不重要。”
莫鹤之沉默不语地望着他,似乎很想划开这副冷漠的皮囊,看看李莲花这个人血肉底下,到底怎样一副心肠。
“你到底是谁?”
脱口而出的疑问连莫鹤之自己都感到惊讶。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控制,如果李莲花不想要他的命,也不想要三联会,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么,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李莲花。
在否定自己这个荒谬的结论前,对面的李莲花站起身,左手自然地插进裤子口袋。
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莫鹤之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莫鹤之,我的确不是李莲花。我叫李相夷,是个警察。”
欣赏着莫鹤之震惊到难以复加的表情和跌跌撞撞去门外叫人的丑态,李莲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掏出紧握于手心的装置,平静地按下了按钮。
狗血ooc预警
正文
拿到账本后,方多病在李莲花的帮助下,解开了里面的密文,顺利地将线索传给了他的上级。但两人对怎样处理账本原件产生了分歧,方多病想把东西直接交给警方,把黄义龙和他的贩毒团伙一网打尽,李莲花却说时机未到,要把账本先放回去。
“你说时机不成熟,到底是抓他时机不成熟,还是你吞并他生意的时机不成熟?!”方多病很少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方多病,你冷静一点。黄义龙手里的线牵连甚广,要连根拔起需要万全的准备。”李莲花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试图解释。
“说到底,你还是怕牵连自己。”方多病甩开他的手,冷静下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更冰冷。......
“说到底,你还是怕牵连自己。”方多病甩开他的手,冷静下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更冰冷。
李莲花盯着他看了片刻,嗤笑一声转过头去,“我怕被牵连有错吗?况且黄义龙终究是三联会的人,难道我要帮你毁了整个三联会?方sir,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方多病一怔,他看着李莲花,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或者,其实他从来没认识过他。
“你说得对,是我忘了。我们本来就是因为利益合作,我竟然会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是我傻仔!”
说完,方多病摔门而去,留下李莲花独自坐在沙发上。他仰头靠上沙发背,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冷战,谁也没再联系谁。方多病删除了李莲花所有的联系方式,浑浑噩噩地回到街头,冷眼看着那些古惑仔对他虚情假意的关切和背地里的嘲笑,心底却掀不起半分波澜。他像被困在圆形鱼缸里的金鱼,世界被透明玻璃隔绝在外,而他独自打转。
初冬已至,一到晚上,连位于北回归线以南的香港都被这冷意浸透。方多病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望着天花板,楼上的情侣又在吵架,三更半夜碗又摔碎了几只。他翻了个身,不堪其扰地拿被子蒙住了头。
他跟李莲花的交集,源于一场荒谬的意外,如今的局面或许连冷战都算不上,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放不下罢了。李莲花得到了他想要的,合作已经结束,他没揭穿自己的身份让三联会弄死自己,已经是仁慈了。
算了,都跟他没关系了。能拿到账册的副本,已经让他的上线震惊不已,如今他好好做个古惑仔,静等时机协助警方就行了。
老旧居民楼的隔音太差,楼上的姑娘骂男朋友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方多病躲在被子里也逃不过。
“在你心里面我算乜啊!你到底有冇爱过我?”歇斯底里的质问后,传来止不住的哭声。
方多病听得心酸,干脆爬起来,出门到楼道里吹风。
他抱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望着筒子楼下的天井发呆。城市的繁华离这里很远,蜗居在这片斑驳老城的人们每天计算着水龙头里一滴两滴的水费过日子,可夜里闭上眼睛一躺,也不过只需要三尺木板。比起维多利亚港的声色犬马,方多病更喜欢这里,他能真切地感觉自己活着。
楼底下昏暗的路灯不知被什么惊亮,方多病垂目扫去,突然发现水泥柱后有个模糊的身影,灯光很快熄灭,那人手里一点火光在夜色里忽明忽灭。
心头一阵狂跳,那个身影太熟悉。方多病指尖泛起细细密密的酸胀,他的指甲抠进掌心,在混乱的脑子想清楚之前,已经遵循本能踩着拖鞋跑下了楼,一路引亮身后的感应灯,匆匆而过的身影,连光线也追赶不上。
气喘吁吁地跑到那个人面前,对方想躲却又僵在原地,四目相对后便再移不开眼。方多病走近一步,用那双圆而亮的眼睛描摹过李莲花藏在阴影里的脸,才发现,思念的确是一种疾病,它不因为你想或不想,就来或不来。
李莲花看起来似乎很疲惫,沉默的眼底挂着青色的黑眼圈,下巴上少见地围着一圈胡茬,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因大权在握而意气风发。
方多病不敢猜测,他的颓废是否有一星半点是为了自己,无论答案是什么,结果都只会让他更加挣扎。
慢慢喘匀了气,方多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支吾了半天,也只问出一句,“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李莲花掐灭手里的烟,侧头吐尽肺里的苦涩烟气,朝他弯起眼睛,轻声说:“我睡不着。”
方多病似被那笑烫到,别过头树起冷硬的盔甲,“五星级的酒店睡不着,跑来我这里就能睡着吗?”
“不知道。”
李莲花去牵他的手,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这里站了多久,手指都已被初冬的寒凉浸透,轻轻贴在手心里,让方多病不合时宜地想起楼下的流浪猫,向来高傲的生物,在一日冷过一日的冬天,偶尔也会仰着脸从他腿上蹭过,讨要一点人类的爱。于是方多病便失去了抽身而退的机会。
可李莲花又与猫不同,他一张嘴便是口是心非。方多病的视线落在他扣紧的衬衫领口,男人的喉结上下滚过几圈,最后他听见李莲花缓了声音,如从前一般平静道:“天冷了,你上去吧。”
其实这个男人好像也没那么难懂,方多病想笑,却又被酸楚扼住了喉咙。他没有走,李莲花也没有松开手。在交错的视线里,他终于鼓起勇气,望进李莲花晦暗的眼底,想看一看,那些与他同样的挣扎。
可未等他细看,年长者别开了眼,也放了手。他慢慢蜷起手指,将指尖残留的温度收进风衣口袋,笑着同他告别,“方多病,你走吧,我——”
有又苦又酸的情绪撑满胸腔,年轻人突然失了耐心,不想再听他说出那些真真假假永远分不清楚的话。方多病转身往楼梯大步走去,李莲花脚下一个踉跄,被拖着向前,心神动荡间视线下移,才看到方多病牢牢抓在他腕间的手。
那就像在湍急的洋流里,牵着他的一只船锚,在他被浊浪打得浮浮沉沉时,也始终不肯放开。
葱白的手指陷进他的血肉,方多病抓得很用力,于是李莲花的舌根也泛起苦味。好像在这场航行里,他们明明只是想停在原地,却要用尽逆水行舟的力气。
他跟着方多病的脚步,走过忽明忽暗的楼道,光影在他脸上划出割裂的明暗,悲与喜皆稍纵即逝,等站在住所门口时,他已经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方多病先走进那间狭小的屋子,李莲花抬脚跟上,替他关上了身后的门。方多病不敢转身看他,不管不顾拉着人就走的冲动褪去后,尴尬和不安又缠住了他。
这间屋子又破又小,两个大男人站在里面显得无处下脚。陈旧的木窗子在夜风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悬垂的灯泡也不给主人半分面子,一边晃荡一边闪烁,屋子里的影子便也跟着扭曲晃动,把气氛烘托得像某部低成本的香港恐怖片。
他还记得,那是他跟李莲花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他们并肩坐在酒店套房的地毯上,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便是那台画面幽暗的电视。他被电影里陡然出现的无头尸兄吓得大叫,一头扎进了旁边声称怕鬼的男人怀里,李莲花一边念着“好可怕好可怕”,一边慢慢拍着他的背,把怀抱收得更紧。
后来他们又看过几次恐怖片,都是李莲花挑的。狡猾的男人总说要人陪他练胆,却每每在方多病吓到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时,镇定自若地把人抱起来用另一种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甩甩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方多病情愿把那些过往当成一场梦,也省得让现实变得更加苦涩。
他原地徒劳地打了个转,家中没有沙发,只有靠窗摆着一套破旧桌椅。方多病抽出那张瘸腿的椅子,一转身却看到李莲花已经坐到了他的床上,打量着方多病的家徒四壁,身后是他团成一团的被子。
一时无言以对。
好消息是楼上的情侣似乎和好了,或者彻底闹掰了,吵架声没再响起,他不必再烦恼今夜不得安眠。坏消息是屋子里一片死寂,沉默的空气正在变成沉重咸涩的海水,让身处其中的人渐渐窒息。
叹了口气,方多病把椅子转了个身,自己坐了上去。
“你来了多久了?”他先发问,生硬地像一场审讯。
李莲花收回视线,歪着头认真回答,“也没多久。”
“那,你经常来吗?”
李莲花倾过身,试探着把他的手抓进掌心,没有遇到拒绝。他似乎松了口气,笑了笑说,“那倒也没有。”望着叠在一起的手,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欢迎我来。”
“我没有欢迎你。”方多病答得很快。他没有说谎,在这段关系里他们隔着太多东西,那些问题没有消失,也不会改变,所以李莲花今夜不该出现在这里,方多病也不该抓住他的手。
可他们依然膝盖抵着膝盖坐在了这里,就像被不可抗拒的命运牢牢捆住的无足之鸟。
“那你为什么——”李莲花斟酌着词句,想追问一个他并不敢听的答案。
“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方多病打断他,眼角眉梢冷了下来,相握的掌心生出黏腻的汗水,他在提醒对方,也在提醒自己。
李莲花垂下眼,点了点头,“是,我是个混蛋。”
“为什么你不能只做个混蛋?”方多病的声音高了几分,他不讲道理地质问,却自己先红了眼眶。
沉默在这对共犯之间流淌。
李莲花没有回答,他也已经不需要答案。他又不动声色地靠近一些,从低处望进方多病动摇的眼,找到了确凿的罪证。
于是他说起不合时宜的玩笑,只有沙哑的嗓音证明他也并非游刃有余。“方sir,前两天晚上又打雷了,我很害怕。都说市民有困难就找阿sir,方sir你能不能发发善心,今晚收留一个混蛋呢?”
方多病抿紧了唇,放任李莲花越靠越近,最终停在一个呼吸交闻的距离,只等他一句答案。
方多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余清醒。他抬起双手捧住男人的脸,盯着他藏了太多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李莲花,我不爱你。”
不等回应,他睁着眼睛用力吻了上去。喉间长久的渴意平息了一瞬,又在对方反客为主的攻势下烧得更旺。唇舌相缠中汹涌着无名的深情,方多病的眼泪终于滚落眼眶。
他闭上眼睛,在清醒里沉沦。
但他说不爱,那就不是爱。
亲吻的间隙,李莲花紧紧扣住他的腰,鼻尖相抵着喘息,同样泛红的眼深深看着他,似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在心底。
他说:“好,方多病,我也不爱你。”
双唇又贴到一起,他抱起方多病一同倒在那张窄小的床上,不堪重负的铁架子发出难耐的呻吟,但他们耳朵里只有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
吻渐渐下移,方多病捂着嘴不肯发出声音,却主动又热烈地打开自己,勾缠上身上人的腰,急于用深入彼此的胀痛证明这一场相遇的真实。
他在剧烈的浪潮中抱紧名为李莲花的船只,他想做他的水手,也想做他的锚,也许他永远无法带着他停靠进风平浪静的港湾,那至少在沉没之前让他陪着他,不必再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漂泊。
情到深处,方多病被拋上海浪的顶点,他用力咬在人的肩上,嘴唇沾上血腥与咸涩的泪水,连声音都在哽咽。
他反复在人耳边说,又好像说给自己听,“李莲花,我不爱你,我一点都不爱你。”
而李莲花抱紧身下的人,在快乐和痛苦都到达极点时将轻吻落在方多病湿透的眼睫,在心里一声声回应,一次又一次。
我也爱你。
第二天,方多病给窗台上的仙人掌浇了一点水,简单收拾了行李,搬回了李莲花的套房。
三联会内震荡过后,各方势力皆默契地按兵不动,达到了微妙的平衡。方多病也因此更加谨慎,不敢露出任何马脚,给自己和李莲花带来麻烦。这番谨小慎微之下,倒让他注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小事。
原来从他跟李莲花“在一起”开始,就有人在西九龙的地下赌场开盘押注,赌他能在李莲花身边多久,一周的赔率是1比1.2,一个月的赔率是1比2,三个月的赔率便已经高达1比7。
押注三个月的赌徒们本来眼看着就要赚得盆满钵满,却不料两人在期限将至时突然传出了情变的消息,还有人看到方多病深更半夜带着行李离开李莲花所住的酒店。为了减少损失,赌徒们纷纷折钱退出。
却未曾想,这段桃色关系后来竟峰回路转,三个月后,两人又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引发一大片追悔莫及的哀怨。但据几个常年混迹赌坊的烂赌鬼证实,在赌局一开始就有一位神秘人下了重注,赌他俩能在一起一年。听到这个八卦时,方多病只觉得,这帮黑道当真是钱多得没地方烧。
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整理线索,一边头也不抬地跟旁边看财经报纸的李莲花闲聊,“李莲花,那个押重注的人不会是你吧?”
架着金丝眼镜的人从报纸后露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如果是我,我会押一辈子。”
方多病脸皮一红,又重重哼了一声,“那你可得跟我分红,我七你三,不然我就放话出去,说我把你甩了。”
李莲花放下报纸,起身走到他身后,弯腰一手撑着桌沿,一手绕到另一侧点了点他写错的一条人物关系线,十分刻意地把人圈在怀里,又接上了刚刚的话题——“都给你,小财迷。”说着还在人耳尖亲了一口。
方多病的脸连带耳朵和脖子一起烧成了龙虾,男人结实的胸膛还紧贴在他脑后,那颗沉稳有力的心脏正隔着血肉传来规律的搏动,让人恍惚间也从心底生出了贪心的念想——如果能跟他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我听说,黄义龙最近在联系金三角那边的卖家,我猜他会找这几个人替他联系。”李莲花若无其事地点了几个名字给他看。
方多病放任那个念头消散,按他说的把那几个名字圈起来,“好,我会转给警方让他们派人盯着。对了,上次你把账本放回去之后,他有怀疑到你头上吗?”
将下巴搁在方多病毛绒绒的头顶,李莲花眯起眼睛蹭了蹭,“他对我的怀疑一直都在,不差这一点,倒是你,最近别去惹他。”
方多病蹙起眉头,把来龙去脉捋了一遍,突然意识到什么,甩开脑袋上的重量回身瞪着大眼睛看他,“你把账本放回去,是怕他怀疑我对我下手啊?”
李莲花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脸转回去,并不正面回答,“脑袋瓜里怎么一天到晚那么多想法呀?”
方多病恼怒,“你别瞒我!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打算的,你不想置黄义龙于死地,却对他贩毒的事不遗余力地打压,到底为什么?”
“我就不能是作为香港的好市民,为禁毒事业做一份贡献?”李莲花环住他的肩,在他脖子上轻咬以示不满。
方多病却不依不饶,火气又冒了上来,“你个老狐狸!不说实话我要怎么帮你啊,你知不道我会担心你!我——”
李莲花没办法,叹了口气选择堵住这张伶牙俐齿的嘴。
一个黑帮,一个警察,他们之间向来不需要太多的坦诚。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就够了。
本来这篇想当小川的if写,所以题材有些相似,但没想到越写越长……过于啰嗦是一种病hhh
写在前面:
还没写完,先发一点鞭策自己,大概不会太长,结局未定,都有可能,请谨慎观看~
有bug都是我的锅~
正文:
人生的脱轨有时只需短短的一个瞬间。
方多病在那个瞬间到来的当下,其实并没有太过真切的实感,他以为这只是一点酒精上头之后的叛逆和放纵,是太阳升起就会烟消云散的南柯一梦,不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多余的痕迹。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人生会从此滑向那样的境地,或许他会在那个时刻,做出另一种选择。
西九龙的夜从来不是黑,是被高高低低的霓虹灯打造......
西九龙的夜从来不是黑,是被高高低低的霓虹灯打造成的光怪陆离。各色灯光气味与混杂的人声搅拌在一起,便成了模模糊糊的灰。
方多病捋了把额前掉下来的碎发,让它们乖巧地贴上被发胶支撑住的茂密短发。时针已经走到下半夜,他插着兜,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从冷清的街头一脚踏进纸醉金迷的深夜场。
熬夜带来的黑眼圈与苍白的皮肤交相辉映,在幽紫的光线扫过时显现出吸血鬼一般的妖异,比与他擦身而过的化着小烟熏的女郎更勾人几分。
妖冶又成熟的打扮,却偏偏有双大得惊人的下垂眼,落在老奸巨猾的人眼里,猎人的伪装不堪一击,反倒像个误入猎场的食草系。
方多病目不斜视地朝夜店深处一间卡座走去。那里已经坐着几个男男女女,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洋酒瓶子,见他来了,一个红发美女起身坐到旁边的男人腿上,给他空了个位置。
他欣然坐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烟酒混合的乌烟瘴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古怪的腥甜味。没等他细细分辨,一个酒杯被推到他面前,淡黄的酒液晃了晃,透过玻璃的切面反射出锐利的光。
“航仔,这么晚才来,要罚酒咯!”抱着女人的光头男人哈哈大笑,手上夹着烟,看着他的眼睛却与他热络的招呼不同,始终透着几分冰凉的审视。
“航仔,甘迟先到,要罚番两杯咯!”
一口闷下辛辣的烈酒,眼底瞬间激出了热意,方多病用余光扫到桌上一个不起眼的透明小袋,里面还残留了些白色的粉末。
“威哥,唔好意思啦,刚刚去深水埗给阿杰撑场子,哇,对面带刀带棍的,差点没把我吓死!今天算我不对,我先自罚三杯。”方多病笑得低眉顺眼,又给自己倒了两杯酒干了,以示诚意。
威哥看了看他,说不上对他的态度满意还是不满意,转头抱着怀里的女人玩起骰子,男人的大笑和女人的嗔怪填满方多病空荡的尴尬。
他几次尝试加入话题,却像与众人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始终游离在圈子之外。
更别说进一步打探消息,摸出毒品的交易链。
方多病是一名卧底警察。
在他从香港警察学院毕业前三个月,因为足够优秀又足够聪明,他被来学校物色新人的刑事侦缉部毒品调查科看中了。为期半年的特训后,他成了一名卧底,化名航仔,现在已经成功打入西九龙油麻地的一个小型帮派,目前正在试着接触更高一层的目标,搜集毒品情报。
跟这群人花天酒地混了一个多月,对方却仍没有松动的意思。方多病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默然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在门口撞见一个男人,靠着墙玩手机,正巧挡住了他的去路。
“靓仔,借过下啦。”
男人慢悠悠地收起手机,站直了转过身,方多病便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眼,在酒吧群魔乱舞的灯光中平静得如一潭深水,只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很好看的男人,方多病也悄悄打量着他。可惜,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即便有双特别的眼睛,浑身依旧沾染着浮于表面的欲念,像一群与文明世界无关的兽。
这是一个与警察天然对立的世界。
心里的窝火很难控制,他默不作声地避开那道视线,想从男人身边挤过去。
男人却纹丝不动。
方多病的脾气也上来了,扬起下巴直直地瞪了回去,“喂,好狗不挡道。”
按照地下世界的惯例,他们应该要打一架,单挑或者群殴取决于心情和势力,方多病握紧拳头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男人却仍然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眼角甚至勾出一丝笑意。在骑虎难下之前,男人主动向后退开了半步,方多病在心里松了口气,目不斜视抬脚就走,却在擦肩而过时,听到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
“小朋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说。
方多病莫名其妙地扭头看他,竖起眉毛刚要再骂几句应景的脏话,男人却收回视线,自行离开了。
回到卡座时,几个美女已经不在了。威哥和他的两个手下在说些什么,见他回来,三人停止了交谈。
威哥一反常态,热络地勾着他的肩膀把他拉过去。方多病忍着不适,换上乖巧的笑容。
“航仔,你不是说想入行嘛,呐,你也知道,行有行规,威哥看你心诚,这样,今晚我手里有点货,你帮我送到这个地址,就当你的投名状了。”
说着,威哥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和一张房卡。不等方多病伸手接过,他抬起边缘锋利的卡片拍了拍方多病的脸,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笑,“航仔,好好干,别说做哥哥的不关照你,今后一起发财啊!”
方多病忍下心头不快,接过男人手里的两张卡,嘴里恭敬道谢。
他眯起眼睛,在酒吧晃眼的灯光里仔细辨别上面的文字。名片是威哥的,上面是他明面上的身份——恒通信贷咨询社经理何威,背面写着一家酒店的地址和房号。
威哥又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花臂男人从背后拿出一包裹好的黑色塑料袋,信封大小,方多病小心接过,没敢打开看一眼便迅速塞进怀里。
“谢谢威哥提携,我马上去。”
威哥却拉住他,端起一杯酒塞到他手里,自己也提了一杯,跟他一碰,“来,先祝你马到功成。”
方多病把半杯洋酒一饮而尽,兴奋地离开了卡座,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怀好意的三双眼睛。
今夜喝得有些多了,走出大门被冷风一吹,酒意便开始上头。方多病甩了甩头挥开昏沉,在手机上查好路线,一看之下有些疑惑,又抬头在高楼林立的空中张望一圈,很快找到了醒目的霓虹灯牌。原来酒店离这里只有两个街区。
方多病揣着怀里的东西,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虽然酒店不远,但那里已经是三联会的地盘,他在的竹龙帮只是个小帮派,平日里讨好三联会还来不及,又哪敢在别人的地盘上做毒品交易?
可是,方多病又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何威他们对他的考验。
见四下无人,方多病闪进一条偏僻的小巷,摸出怀里的袋子,小心翼翼打开。借着巷口的灯光,他看清里面是两包灰白色的粉末。方多病凑近闻了闻,又打开袋子蘸了一些在指尖搓了搓。
东西不太对劲,况且对一个新人来说,这个数量也太大了。
面前有两条路,去,或许会落入陷阱,不去,便没办法取信于贩毒团伙。
方多病权衡着利弊。如果是让他顶包的陷阱,最差也不过被抓,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万一不是,这就是他打入团伙内部的敲门砖。
把心一横,得去!
步行穿过两个街区,方多病头晕得更加厉害,他把这归咎于今晚的酒太烈了。强打着精神理了理身上的衬衫和皮夹克,他仍然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酒店。
用房卡刷开了电梯,金属轿厢稳稳地带着他停在酒店的顶层,19层。
踏出电梯,四周极为安静,鞋底陷进厚实的地毯,方多病没来由的脚下一软,很快又站直了朝前走去。
他沿着房号指示,找到了1902。这一层实际上只有两间套房,与其他豪华酒店的习惯不同,它没有选择888,999这样靓号,反而低调得令人生疑。
方多病站在厚重的房门口,礼貌地敲了敲,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才拿出房卡贴上门锁。
滴,门隙开了一条缝,里面透出暖色的灯光。
方多病小心推开门,探头张望,视线所及的半个客厅没有人,他迟疑着向里走了两步,回身掩上了门。本打算留道门缝留个退路,但过于精密的门锁安静回弹,咔哒一声轻响便严丝合缝地上了锁。
他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走进客厅,依然没有人影。
又一阵酒意袭来,头脑更加昏沉,方多病几步走到沙发边,把自己丢了进去。陷在柔软的皮质里,方多病蹭了蹭脸下微凉的牛皮,视野里的物体开始离开自己的位置顺时针旋转,同时,身体里似有一团异样的火急剧地从小腹升起。
套房的二楼有人踩着拖鞋慢慢走下来,方多病费力地掀起眼皮,那是个穿着浴袍的陌生男人。
他想站起身,却四肢绵软跌了回去。
只好先开口道歉,“先生,不好意思,我可能是喝多了。”
说着,他扶着沙发扶手强行把自己撑起来,摇摇晃晃地掏出怀里的东西,递到男人面前。
“先生,这是威哥让我交给你的。”
男人接过那包东西,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扔到茶几上。他又上前两步,突出的啤酒肚已经快要贴到方多病的身上,他退无可退只好坐了回去,仰头疑惑地看向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男人趁机捏住他的下巴俯下身,手背上纹着的蛇眼与他一样不怀好意地盯着方多病。
很不对劲,危险来临的直觉让方多病清醒了一些。异样的昏沉,发热的身体,空无一人的房间,穿浴袍的男人,所有的线索加起来,指向一个危险的答案。
“先,先生,东西送到,我走先了,您,您早点休息。”
说着礼貌客气的话,方多病试着挣了挣自己的下巴。男人松开了手,却压下身子慢慢靠近,扣住两边的扶手,把他圈在沙发的狭小空间里。
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混杂着男人嘴里难闻的味道一起扑到脸上。
“你好像还没搞明白状况,但我就喜欢你这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威仔没告诉你吗,你才是今晚的货。”
方多病惊恐地瞪大眼睛,大脑飞速运转着寻找出路。
他低头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说,“先,先生,我一身酒气,能不能,让我先洗个澡?”
男人脸上的皮肉动了动,伸手来回摸了摸他的脸,方多病的胃里一阵翻腾。
“你这样子,还有力气洗澡?不如我来帮你吧。”男人的视线从他领口钻进去,手也伸向胸口的衬衫扣子。
方多病头皮猛地炸起,不知从哪里生出些力气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我可以!先生,你等我一会儿!”
也许是他的慌乱和通红的快要哭出来的眼睛取悦了男人,他大方地让出身位,指示方多病去楼上的浴室。方多病积攒起全身的力气,忍着折磨意志的热意强行驱动四肢爬上了楼,男人如看着穷途末路的猎物,带着兴味,一步步慢慢跟在他身后。
方多病快走几步躲进浴室,反手锁上了门。男人在门外来回踱了几步,或许是要把情趣保留到最后,他没有试图进门,大方地给他留了空间。等脚步声渐渐走远,方多病终于暂时喘了口气。
他靠在洗手台上,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反复把冰凉的水泼到自己脸上保持清醒。额发被打湿耷拉了下来,方多病抬头盯着镜子里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他要怎么办才能脱身?
他环顾四周检查所处环境,这间浴室很宽敞,设施一应俱全,另一头连通着套房的露台,隔着玻璃门看去,露台上甚至幕天席地地摆着一个浴缸。
方多病轻声拉开玻璃门,猫着腰慢慢走了过去。露台同样连通着隔壁的主卧,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那个男人正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一只手在下身摆弄着,令人作呕。
方多病撇过头,望向露台另一侧。那边是19层的另一间套房,漆黑一片似乎并没有人。
两个露台之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这对平常的方多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眼下的身体状况令人恼火,四肢虚弱无力,某些地方却硬得快炸了。
方多病在露台边缘抱着护栏探出头去,19层的高度让底下的车子行人变得格外渺小,也让这两米的距离变成了难以跨越的鸿沟。
但他别无选择。
方多病深吸一口气,双手抓紧护杆贴着墙小心翻了出去,一只脚抵在护杆外侧,另一只堪堪踩在外墙的装饰条上。扭头判断身后的距离,方多病松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够另一头的栏杆,却始终差了半臂的距离。
高处的风攀着墙席卷而上,拍乱了他本来服帖的头发,也把人刮得摇摇欲坠。
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不能再等了。
方多病脚下一用力,同时松开手,拧身将自己的身体伸展到极致,越过几十米的高空,拼尽全力抓住了另一头的栏杆。
双腿在空中晃了晃,他咬着牙用力将自己提上去,抱着栏杆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翻到里侧,便浑身脱力地瘫在了露台上。
躺在坚实的地面,冷意浸透汗湿的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肺正喘得像一个坏掉的风箱,心脏在胸膛里不要命似的搏动着,提醒着方才的命悬一线。
恐惧来得后知后觉。
方多病抬起酸软发抖的手揉了揉眼角,委屈地吸吸鼻子,才发现自己双腿发颤,已经站不起来了。那该死的酒里一定是被下了猛药,此刻人都快吓死了,药物带来的反应却还是如此顽固,甚至在肾上腺素的推波助澜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个猪一样的男人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消失,得赶紧通过这个套房离开。
方多病手脚并用往露台的移门爬去,手指将将够到边沿,玻璃门却在眼前自己打开了。
露台的灯陡然亮起,方多病惊恐地抬头望去,见到一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
那个在夜店挡了他路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声音含糊不清。
“哟,小朋友,半夜在我这儿学贞子呢?”
他本能地抓住男人的睡裤裤腿,抬起那双不该出现在这个地下世界的明亮眼睛。
“求求你,救救我。”
小莲子这孩子打小就能打(x
梗源萝卜的口嗨
游戏纸片人李莲花x腰缠万贯狗狗大少爷方多病
安慰脆弱狐狸的有效方法,仅限阳光小狗施展的魔法恭喜老李重新获得绝美老婆,看看他所受的苦,这是他应得的!!
一直Emo算什么事啊!一定是和李莲花呆久了人都便悲观了!
李莲花坏!都是李莲花的错!
这么想着就气哄哄地点开莲花楼游戏,套上眼镜进入虚拟世界,注册一个新号,随便加入一个队伍进去。当然他作为新人积分经验什...
新号自然也没有方多病这个角色,所以他就随便选了个路人甲玩,反正也不过是想看看最近传得有理有据的‘夷神夺舍案’到底是怎么回事罢了。
小狗刑探美曰其名现场调查。
但是,看着其他玩家顶着‘李相夷’的脸和‘乔婉娩’在游戏中卿卿我我的,即使知道不是真正的李莲花,还是有些难受。他选的角色虽然也有一定的人物特色,但相比起SSR的李相夷他们还是差一大截,唯独在刷某些无关紧要的小支线上才能派上用场。
方多病把气撒在游戏人物上,一边像小尾巴一样正追在和乔婉娩做任务的李相夷身后,一边嘟着嘴踩石子,拿出小本子记上一笔。现下方多病已经玩了一个小时了,还是没发觉李相夷出现异常,估计这个bug还是得靠运气的,也没网上传的这么百发百中。
方多病打了个哈欠,病还没好彻底,消炎药还是得吃完,药效上来了就有点扛不住了,揉着眼睛打算打完这把就下线睡觉。
青山掌门谋杀案作为方多病、啊不,李相夷变成李莲花之后破的第一个案子,难度自然不会大,即便是方多病这次没有开金手指也能轻松通关。站在李相夷身后默默补蓝的方多病打了今晚第三次哈欠。
而后他们一行人分为两派,一派是‘李相夷’一人避开众人视线去找朴二黄走剧情;另一派就是剩下的人到青山去领任务奖励和搜物资,待到‘李相夷’性命垂危之时才闯入营救。
事情发展一切顺利,拯救‘李相夷’的玩家还能额外获得积分,队友们一窝蜂冲进小柴房里面去,那副做派简直像恶狼扑食,作为小配角的方多病也试图给队友增加一点难度,这边才刚要发动技能,那边‘乔婉娩’就掏出极品宝剑,呔一声就把朴二黄打倒了。
方多病又不动声色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铁剑收回去,然后再打了第四个哈欠。
他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便走到同队的‘关河梦’面前拍了他肩膀,眼皮一边打架一边嘟囔般地说道:“关兄,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我先下——”
“啊啊啊!快来啊!相夷撑不住了!”
啥?
一嗓子把方多病给干醒了,还睁着个迷茫的小鹿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一团锅的柴房。‘关河梦’瞬间忘了还在和他说话的方多病,听到出事了很快反应过来,一股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溜烟蹿进人群中。
方多病僵着嘴角,抱着好奇心也走进去,看见队友紧张的神色才发现是真的出问题了。‘乔婉娩’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关河梦’要他给李相夷治疗。
“冲进来的时候就见他脸色不好,莫不是朴二黄真的给人勒坏了吧。”
‘关河梦’到底不是真的医生,好在情绪尚且稳定,拍了拍‘乔婉娩’拉着他的手,最后还是提出了比较靠谱的法子,让救护车前去救人才是正确的做法。
‘乔婉娩’如梦初醒,赶紧道:
“兄弟,先别晕,你先告诉我们你人现在在哪里我们才好叫车啊!”
‘乔婉娩’在一众一米八的角色人物中蹲下,伸手轻轻拍拍李相夷的脸试图以这种方式让他清醒一点。方多病正好挤入柴房中,费了些功夫找角度才看见被围在中心的李相夷和‘乔婉娩’两人。
目光往下再移几分,可算是理解为什么都这样忙急忙慌的了。
一片惨白如灰、生息微浅的面容就这样闯入方多病的视线。他瞳孔一缩,愣了他好一阵,不管周遭如何吵嚷都脑内空白一片,好似要永远刻印在他脑子里那般不愿分神。原本丰满红润的双唇颤个不停,肉眼可见地也灰白了去,或许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相夷的同时,冷汗已经透了他的背。
心跳仿若在见到那张面孔之时就顿住了好久,好像要和他一起停留在这一刻,让因为激动而忽冷忽热的身体持续感受灵魂的契合。等到方多病再度回神时还是被恢复的呼吸唤醒,他大口大口地吸气,一滴汗没注意就狡猾地落入睁得圆浑的杏眼,激得他甩甩头,瞬间眼眶布满了血丝,泛出薄纱般的晨雾出来,更显过分的脆弱敏感。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没去管被推搡得不满的抱怨,几乎是跌撞在地,跪倒在李相夷面前。那人眼睛紧闭着,身体还有些细微的颤动,方多病下意识地回忆起这人碧茶毒发的模样,竟然是相差无几。
焦急无助的神色替换了先前的疑惑,明明人就在面前,反倒不知道该这么办了,双手停滞在空中小心翼翼的不敢碰他。那白玉般的指尖在犹豫几分后,缓慢地去抚贴在倒地之人的耳垂上,那里饱满光滑看不出曾经有着污点一般的三个黑洞折磨了他漫长的岁月。
那双漂亮的眸子还是落下盈光来,一颗接一颗,潋滟在同样精致晶莹的双颊上,像掉不完的枫叶从高处一下滴在衣襟上,一下又砸在昏迷之人的耳边。
方多病不知道是应该要觉得开心还是哀伤。
与李莲花分离的那数周,他在清净的日常生活中渐渐想了许多事情,虽是想了许多,但却没想清楚多少。这样没有生活动力的日子其实挺不好过的。也许许多人也会有这样的经验,譬如熬了几个大夜紧追的电视剧、把守着点儿等日更的小说、或者拖了十几年完结不了的动漫,在真的完结的那一天生出不讲道理的空落感,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仿佛飘离了世间的人重新回归沉闷无趣的灰暗里。
方多病其实是个热爱生活的人,那种仿佛是毒素一样的脱离感慢慢侵入他的体内,一开始觉察不了,方多病又反应慢了些,唯独在突如其来的孤寂感将他团团包裹住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挣脱不开了。
但问题也很好解决,方小宝安慰自己。
就是等到莲花楼重新上线就能平复略微焦躁的不安,甚至不需要脱敏就能治愈。对此方多病自然没过于担心,反正只要给李莲花解毒了,往后只需要和李莲花远走高飞,自然不愁拿不下李莲花那个木石心。
前几日忙碌得很,方多病负责的客户出了问题,平日从不加班的小方难得赶在公司落锁前一刻才踏着疲倦的步伐回家。随便冲了个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吹干头发了,自由落体一样扑到床上,发间蒸腾的水汽弄湿了床单,他就用毛巾托着头,躺在床上快速地看了眼手机,手指习惯性地刷了几下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再睁开眼还是被惊醒的,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睡了一会儿,头发都睡干透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看了一眼,方多病头昏脑胀的,就没太明白,无非是游戏中的某位思念甚深的梦女大半夜的感慨罢了。接着手机便给充上电,人也裹紧帕恰狗的被子快速入睡去了。
但是方多病忘了开闹铃,结果就是睡过头了。
还有有个不知好坏的消息:方多病湿头睡了半宿,当时又没盖被子,把冲入房间里想要抓旷工的何晓凤吓个半死,最后演变成妈妈也翘了公司会议来看他,坐在床边说是算病假,没有扣工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小狗恹巴巴的,说话还有鼻音:好喜欢你呀妈妈。
接着被不轻不重地弹了脑瓜儿。
他就想啊,妈妈就是害羞了,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所以就这样弹我脑壳,说我贫嘴。其实我也不是贫嘴啊,我爱她她也爱我,怎么就说不得了。
可是、好像李莲花也爱这样。他又想到。
那李莲花喜欢我吗?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又小鸡啄米了起来,突然一股委屈感赶在睡前倾泻下来,左心处酸溜溜的好生难受。他分明也觉得李莲花对他不同,那些偶尔才能察觉到的温柔宠溺总是在他还未看清之前就不见踪影。有一次方多病急了,就双手捧着他的脸,将那一点点的肉堆起来,认认真真地想从他布满隔纱的眸子里找寻转瞬即逝的情感。
左看右看瞪大眼睛看,李莲花挑了眉头也不恼,竟然就这样四目相对,直到小狗挎下脸松了手,才忍俊不禁道:干嘛呢。
想看看你的喜欢在藏哪里。
什么意思呀?
方多病却不回答了,看过来的时候眼角垂下来,除了委屈还有点不甘。他心想:想要你的全部,包括那双看不透的狐狸眼睛。
原来竟是这样的感受。眼睛酸涩的,胸口的闷胀却比眼眶还更上一层楼,那些朝思暮想的情感堆积在身体里头,化作梦里的那身熟悉的青衫。一旦梦醒却没记清楚几个片段,方多病总要在夜醒之时坐在床上,不点灯不动作,就这样枯坐到天明,数着日子等再见面的那一天。
好像思念又在心跳重新活跃的时候得到满足,就在方多病的泪掉落下来的时候,原本该昏迷的人突然伸出手抓住方多病纤细的手腕。接着如蝶扇翅的细长睫毛才挣扎着托起眼皮。
不是碧茶所致,李莲花所得的一直都是心病。无药可救,病入膏肓,若要全然病除,唯独再见心之所念。
方多病从来没有见过这双眼眸如此清透可见,海底深邃黝黑的暗沉快速地褪去,才发现他拼命探究的狐狸眼睛深处——是有着与他如出一辙的惦念。
————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看不懂了,这也是剧本其中一部分吗?”
“再怎么说也太抓马了吧……”
哭得忘我的方多病在李莲花肩窝上抽抽噎噎的,对方还穿着李相夷专属的红白相间的套装,这样被泪沾得饱满,已经透成了淡粉色。哭了半响,方多病才渐渐回过神来,将脸从肩颈里抽出,心底有点不好意思就没敢看李莲花的表情,一边努力忍住眼泪一边用手掌给湿透的衣服拍拍,也不知道能去掉多少水来。
一声轻笑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方多病试图用已经肿成核桃的眼睛去瞪他,却引得人笑得更乐,他们胸膛紧紧相贴,克制的笑意惹得胸前一阵颤动,方多病这才如梦初醒,此时他不仅双手紧紧缠住李莲花的肩膀,双腿也跪坐在李莲花腰旁,别人看着就如跨坐在李莲花身上,这个姿势着实有些暧昧了。
然后那张稚嫩的脸瞬间和眼眶一样红彤彤的,在意识到的时候就慌乱地推开他,但还未分开几分就被强硬地拉回来。
“别走。”背脊上的肌肉丰满的双臂像是锁链一般将到手之物囚禁不得挣脱。
闻言,方多病不由愣了半响,再小心翼翼地从肩上抬起头看着李莲花的侧脸。
这张脸与李莲花有着七八分相像,到底是碧茶之毒成年累月的侵蚀在他五官上留了痕迹。若将李莲花比喻成月下昙花的淡然怡人,那李相夷就是傲然挺立地在最前头迎着日光的向阳花。
但是这朵向阳花有点傲娇啊,方多病想看看他的脸都不让,既然方多病拉开不了一点距离,索性伸出手捧上他的双颊,就像之前他们常常做的那样,四目相视。
距离太近了。
一张李相夷的脸在他眼前放大,方多病这还未从近距离观赏年轻俊俏的样貌所受刺激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下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
“啊!”李莲花的头再次被掰回去,差点儿没被一惊一乍的小孩儿给扭伤了。
“方小宝。”李莲花将方多病的手拉过来,温柔地握在掌心中,这回他自己托着方多病的腰,稍微往外颠了两下,这才不至于近过了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方多病脸上的粉红还是淡不下去,即便是不如方才那般靠近了,可还是受不住被这样的目光打量。小狗垂下头,感觉李莲花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以往他都不会这样灼灼地看他的。他被盯得脸颊发烫,可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再次相见的人。
所以他便细细地用温热的指腹去抚摸那张剑眉星目的俏公子。
“你喜欢我这副样子?”李莲花还是那样目光深邃地望着他。
方多病红晕未消,就连笑容中都带着几分骄纵:“什么叫这副样子嘛。”话尾接着就不满地嘟囔,“你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你的胡渣,都快抵得过我爸了。”
本来只是寻常家话,方多病却觉得揽着他腰间的手臂似乎加紧了一瞬,但并未来得及多想,就听李莲花说道:“那……我们回去莲花楼,你给我烧饭吃?”
“哎!”方多病皱紧眉头,“你叫我回去就是让我给你当厨子啊?”
明明方多病也只是随便这么一说,眼底里一丝怒意都没有,可李莲花还是难掩不安无措,努力在撑起嘴角,似乎想要尽力放松地和方多病聊闲。
“狐狸精不吃我做的菜。”李莲花说,手还在死死抓着对方的不放开,语气又满是截然相反的亲和:“总不能连日常三餐都薅我的老婆本下馆子吧?”
狐狸眼睛屏着桀黠的光,对比起与之相视的小狗眼当真像是咬着不愿放人的一肚子坏水。
可惜,他太着急了。那段不见光亮、陷身沼潭中的日子,他再也不愿经历一次。
于是方多病毫无避讳地望入他眼底,是真切感到疑惑:“你怎么了?李莲花。”
“你在害怕。”
李莲花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还未说出口就被捂住了嘴巴。
“你想清楚再说话。”方多病嗔着一双大眼,这一次是认真的很,恐怕李莲花不能蒙混过关了。
李莲花静默半刻,拉下他的手,才慢慢低声道:“是。”然后他也回望过去,不是惯常那道置之度外的淡然,反倒是极端的、炬火般的灼烈。
“小宝,我问你。当日你……之后去了哪儿?”
李莲花这样问,让方多病欸了一声,觉得稀奇,“你担心我呀?”
然后屁股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方多病毕竟没有防备,吓了一大跳,李莲花可不管,眯着眼睛看尾巴毛炸起来的小狗。“别扯开话题。”
接着坐在他腿上的两瓣柔软挪动着想要往外退,那双刘海下漂亮的杏色瞳仁左右移动,很是一副心虚的模样。李莲花便固执地牢牢用臂弯将那截柳叶般的腰肢栓起来,眼神不容含糊地看他神色。
哎呀!这要我怎么说啊!我总不能和李莲花说你、莲花楼,乃至整个大熙都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游戏,而我那时候退出游戏就美滋滋睡觉去了,根本想不到李莲花会像是活了一样来找我啊!
方多病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未曾想他犹豫不决的模样在李莲花看来又是另一种意味,霎时竟又白了脸色,那穷追不舍的寒意似乎有卷土重来之势。
呼吸重了许多,呼哧呼哧在方多病面前像是掉入深海般窒息,方多病不知道为什么李莲花突然发作,可还没开口,李莲花就先颤抖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抛下我了。
好在方多病瞬间看出了这人的脑袋里面又开始跑偏了,立即喊了一声没有,但李莲花还不信,多日的压力还是将他的脊梁压垮,铺天盖地的疑虑和无助感在方多病面前还是爆发开来。
“那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即愿意来见我,又为何要变成这副模样来见?为何——”李莲花越发激动,不管是揽着腰的还是抓着手腕的力道都让方多病生疼,但李莲花突然顿住,原本狭长的丹凤眼瞪开,显出难得的呆愣。
为何——你只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是啊、是啊,李相夷啊李相夷,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时日里漫无尽头的寻觅都是在南胤阵法中产生的幻境,你懦弱、你懦夫!明知小宝可能还在现实中的哪里等着你去救他,却甘愿陷入幻境之中,只为了再见他一面。
眼看李莲花眸子中少顷便愕然空洞一片,似乎陷入了极大的梦魇中沉沦不敌。方多病空出来的那只手抓着李莲花的肩膀摇晃,莲花莲花地喊,急得他额头也溢出汗水。
李莲花愣愣地看向四周,就在他察觉到他所身处境的地方不过是百年前早就化为尘埃的南胤人的术法之时,眼前的场景就如崩塌的沙尘、坠落的冰锥一般渐渐瓦解,落下的碎土揭开了背后暗无天日的苍穹,随后溶解在昏色里将所有一切都沉淀吸附下去。
没有一丝反抗,就这样一点、一点吃满了墨水与仇恨,沦落下去。
他也不知坠落之后会是哪幅光景。或许是回到现实中继续看不见尽头的绝望,亦是从此困在幻境直到疯魔致死,也可能因为重塑了南胤禁法,在无人问津的古城无人收尸。
堂堂天下第一,终身凄苦,不得善终,多么地讽刺。
如果是为取回李相夷年轻的亢心憍气所种下的果,李莲花食之无悔,唯独怨在上天也将他的孽也报在方多病身上。
方多病,还是想再见他一面,好想、好想。
于是李莲花终于在污秽乌水没顶之前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意料之外,本该同为幻象的方多病、本该与他们一同坠入深渊的方多病,依旧在他面前,无有半分褪色。
“李莲花!”方多病狠狠地抱住了他,“我在,我在这里,别怕。”
说罢还用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在李莲花的脸上轻轻地抹开。李莲花才渐渐思绪回笼过来,原是七窍中已经破了五窍,腥红的血从口鼻眼中淌出来,又被担心得无法思考的方多病胡乱地抹,整张脸都脏污污的不能见人了。
“我都告诉你……都告诉你。”方多病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是有意要离开你的,我不过是想要救你,当时吃掉阴草以扬州慢逼毒是最快捷的方法了……”
“如果真要解释我突然消失的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多病抿着唇才让那两片柔软有一丝血色,“对不起,吓坏你了吧。”
这下方多病再怎么心宽都理清一二了,李莲花这人平时看着不冷不热的,像是对谁都提不上心思,但是本性却执拗得很,他想做的事情不多,但凡是他决定要干涉的,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李莲花说,他躲着不见他,想必是找了他许久,或许在他眼中早就把茶楼中话本子的剧情都过了个遍,什么兄弟大义啊、舍身救国啊、命不久矣所以偷偷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等死的狗血剧情。
甚至以李莲花的本事,若是寻不到他,还能更加过分。
为什么我好像……又搞砸了啊?兜兜转转还是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
深深的无力感使得方多病的肩膀塌下来,他感觉左心处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心跳了,既委屈又失去了委屈的资格,哭也哭不出来。他乖乖坐在李莲花腿上,做好了承受李莲花谴责的准备,可是对方看着还未从方多病所说的话中回神,他头发略微杂乱,血迹未干,眼神呆愣还在消化方才所得的信息。
“你……并没有躲着我?”他眉头紧锁,有些想不通,“你那日并非逃走了?”
李莲花的声音仿佛喃喃自语一样捉摸不清,可方多病与他距离甚近,他听清了,于是他坚定地回道:“是。”
倏然间,李莲花就像被施予泉源一般,呼吸渐重,而语速越发地快。
“那你没有因为我骗了你而生气?”
“是。”
“你没有因为逼毒而受伤?”
“你没有……”抛下我?
后面的话李莲花即使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反倒是方多病似乎也解开心结,双手缠上他脖子去,破涕而笑:
“对,李莲花,我没有不要你。”
虽说事情发展得和想象中不一样,但是误打误撞的,好像能猜到李莲花的心意——他是喜欢我的。
那方多病也觉得事情或许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
过量的欣喜砸得李莲花有些凌乱,他不可置信地回望着那双琉璃眼,那里满是倾天的星河,闪烁如万家灯火。过于美好了、过于幸福了,李莲花反复在享受和置疑之间跳转不知何如,仿佛他现在才是牙牙学语的娃子,左思右想折腾出最后一问——
“你怎么和我证明你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方多病?”
方多病一愣,气笑了,拍拍胸脯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现在李莲花就是需要哄着的小狗小猫狐狸精,一切都得顺着来。
于是他重新看回去:“在我回答你之前,不如你先告诉我,我现在的长相和以前可差了不少,你又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怎么认出方多病的?
李莲花眨了眨眼,这个问题不太好答。这个答案可以是未见先闻的那声‘李莲花’;或是那双蕴含了一波秋水,温柔而热烈的包裹着他的眼眸;亦是在透骨奇寒的黑夜里唯一点亮暖意的那滴泪水。
可以是任何一个答案,但又不止这些。
李莲花想,无论方多病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能一眼既定——然后拥抱他。
所以这个答案其实从一开始就摊开显明了。
另一双明眸似水的少年杏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年长者的,原本浑浊不堪的瞳仁竟如初春化雪般鲜活起来。方多病见了也欣喜,头次见这双眼如此生动,不由得沉溺在水镜般的、只有他自己的眼里。
可他才刚新奇着呢,就看寂廖的眼变得颇有亮光——亮得如水流转,眼眶红了起来。
“太好了……”李莲花再次抱着世间至宝,双脚终于站在土地上一样踏实,“太好了。”
单凭一句话便也叫方多病哽咽起来,双手环过形銷骨立的背脊,像哄着孩子一样地轻轻由上往下、反复地拍拍他薄瘦的背。他从未料过他的消失能让这个惯常无欲无求、云淡风轻的李莲花不安至此,是他低估了他在李莲花心中的分量,这对他不公平。
“李莲花。”方多病深了个呼吸,做出了决定,“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听出了方多病语气中的认真,李莲花也不动声色地抹掉被睫毛兜着欲掉不掉的泪珠。
李莲花再无顾虑,露出了这数个月以来唯一真心的笑容。
“谢谢你,小宝。”
“哎,搞得怪肉麻的!”方多病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李莲花,感觉下一秒就要化在他溢出来的温雅软语里。他搓搓手臂试图抖掉激起的鸡皮疙瘩,然后继续说道:
“其实吧——”
嘀。
一块透明荧蓝的科技感显示屏在二人头顶上无声无息地显现。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方多病慌乱了一瞬,虽然他接下来想和李莲花解释清楚的就是这个游戏的真相,但听起来却是过于天马行空了些,所以交代的顺序该要步步小心才对。而愕然出现的透明虚拟屏幕,打乱了方多病好不容易组织的语言,神色难免紧张。
对于李莲花来说,莫名其妙的幻境、性格各异的‘熟人’、以及凭空冒出的透明板块的新鲜感早在无数寻觅的过程中消耗殆尽。李莲花便两眼一闭,本该可以将它视若无睹,可是他无意一瞥,竟瞧见了除了沉闷乏味的文字外还规整地放着他的画像——画技真实得惊为天人,就如他原身锁入四四方方的框架中显示出来的一样。
方多病先是观察了一阵李莲花的反应,似乎对方脸色寻常,倒只有多了几分疑惑,这才悄悄看了两眼猝不及防出现的显示屏——那是李莲花,或者说李相夷的人物资料板。
而最显眼的,便是注明着‘好感度’的进度条。
方多病下意识诶了声,他记得莲花楼下线整修之前还是保留着95分,但如今却是‘无法检测’?
怎么回事啊?方多病双眉紧蹙,决定待会儿就去和团队反馈一下,可不能让我呕心沥血刷出来的好感就这么冰解云散了。
……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这段突如其来的警醒再次启开了方多病不愿回忆的事实,他浑身一僵,像是突然掉入深冰窟冻住一般冰凉,现下分明是日头最晒的时刻,但昨日遗忘的对话逼得他全身如落水般狼狈。
那截颤巍的手腕被同样吓坏的李莲花抓住,“小宝!”而后毫不犹豫地切脉,但单凭脉象只能号出略加放快的心跳,其余无甚特别。
看见方多病状态不对的李莲花面露担忧,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手背上愕然感受到轻微的湿润。李莲花不由愣了一下,紧张地去抚摸方多病的脸,却发现并非是从眸中落下的泪珠,而是浑身发汗坠下的恐慌。
今天又是个大通宵,莲花楼手游团队一个个入魔障一般手指群魔乱舞,顶着个大黑眼圈,黑框眼睛片儿上还在反射着电脑屏幕上的蓝光。
但!今天过后就能得到解放了!
全部的员工眼冒绿光仿佛看见胜利的旗帜在前方挥动,贴心的经理给每个人预备了红牛黑咖啡黑巧熬夜三件套,预备今晚就落下最后的序章。
“符姐!这边都准备好了。”小助理就坐在符经理旁边,毕竟想着要早点回家,一激动声音说话就大了点,好在这是个好消息,远方工位上不免传来感动的泣声。
“好!”被点名的符经理眼神发光,她把杯子中早已凉透的美式咖啡一举干了,瞳孔像是盯着垂涎已久的猎物一般地锐利,罛死在电脑上“确定”二字上。
算起来,自从手游出了事情,已经过了整整两周了。
两个星期啊,你知道我这两个星期是怎么过的吗!
每天自己就如背着包袱在山上被压榨的驴,不是挨骂就是在被挨骂的路上。原本坚持每日要穿得漂亮得体、化个美美的妆把隔壁宣传部的小王追到手。可是、近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压根就没睡!根本没心思上班,更没心思打扮得美美地上班!这该死的恋爱随着我的鬼工作一起爆炸吧,爱咋咋滴!
而现在——符经理的心跳就像要猝死一样激烈地跳动,手指稳当当地放在enter的按钮上。
只需要按下‘确定’,方多病的档案就能被删除,这个世界就能爆——!不是,我的生活就能引来干涸之后的第一波新泉源。
回过神来,办公室已经哭成一片,符经理也受不住,毫不犹豫点下‘确认’之后加入了同病相怜大家庭,抱团痛哭。
TBC.
这章主要讲老李以为他逃到幻境来找虚幻的老婆是在躲避现实,然后被小狗一招打得心融化掉,是我莫名其妙的爽点。
没想到吧还没完,还有一章就可以结束了真的。
谢谢阅读!
本章大量李花怀疑人生+自虐情节出没,小宝戏份堪忧。
*建议:和下一章一起看,理由我放在本章最后了。
感谢等待与阅读。
一晃两周就平淡地过去了,方多病这期间就过个正常的社畜生活,朝九晚六打卡上班到点下班,回到家洗了个澡就香喷喷地跑到妈妈那里撒娇,偶尔会到附近夜跑,或者放松给自己泡脚,这时候又像流水的猫在椅子上葛优瘫,不像小狗崽了。
不熬夜通宵的大少爷早就将脸上的肉养肥了几两,照镜子时撇着嘴扒拉两下刘海试图遮掉一些肉,再默...
不熬夜通宵的大少爷早就将脸上的肉养肥了几两,照镜子时撇着嘴扒拉两下刘海试图遮掉一些肉,再默默夜跑时加练两圈。
至于莲花楼,自从修业停服之后就没怎么上网了,最多是刷一刷论坛和官网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目前论坛仍然热闹如初,今夜就是莲花楼全息联机模式正式开放的日子,好几个阶级高的玩家早已开了楼邀请玩家一同加入,就等在游戏中成立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组。
方多病在车上随意看了两眼,就收进口袋中,把自己身上的毯子裹紧了点。
近日换季天凉,方多病自小身体就不太好,昨日夜跑时风吹一吹就不负众望地打了个喷嚏——着凉了。
所以方多病即便对上新的莲花楼有着莫大的兴趣,也不过是在当晚看着玩家一个个截图录屏疯狂尖叫,对各种李相夷新鲜的CG傻笑之后,晕乎乎地睡着了。
当夜方多病呷巴嘴,梦见李莲花解毒之后驾着莲花楼和狐狸精一起卖萝卜,还和小城姑娘学会了酿酒,正埋在新驻扎的萝卜地旁边,看起来郎情妾意的,气得方小宝打了一套空气拳,晚上那壶新酒就被狐狸精挖了出来。
真棒,等我回去给你加鸡腿。
因为如此,病恹恹的方多病在莲花楼重新上线第三日才发现游戏出了挺大的bug,而这个bug都发生在操控‘李相夷’的玩家上。
方多病得知此事的时候歪歪头,迷糊地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算是消化了这句话,掏出手机解屏。
这件事情闹得大,一路刷下来都是关于bug的帖子,方多病便随意点开其中一个来吃一波瓜。
而这个bug似乎还跟一个叫方多病的人有关。
正窝在被褥中的方多病:?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锅我可不背啊。
‘谁懂,大半夜玩游戏碰上灵异事件了……’
‘大家都懂,盲猜夷神又被夺舍了。’
‘这个bug都投诉好几天了,什么时候能解决啊,现在都不敢玩夷神了都。’
‘什么什么,夷神怎么了吗?’
‘v我50,给你我集齐七大莲花不可思议的灵异视频。’
‘叉出去,骗人钱就算了,吓坏孩子怎么办:)’
‘是这样,现在新上线的玩法是玩家们组队闯关通线,而因为夷神武力颜值并存,加上悲惨身世的逆天buff,几乎每个团队都有人愿意带李相夷玩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操控李相夷的玩家常常提出在游戏过程中突然无法链接的情况,而他的队友们却未能察觉李相夷有任何卡顿而联络不上的行为。’
‘只是失去玩家连线的人物李相夷表现怪异,总抓着个人就问方多病在哪儿,可是根本没有方多病这个人物啊,一连下来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全息游戏本就真实性强,被反常的夷神搞得都不敢玩了。’
‘我就碰到过。当时我玩的乔婉娩,正和夷神过着百川院试少师剑的副本呢,李相夷拔出了少师后本该触发发觉冒牌的剧情,李相夷却突然慌张得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我正疑惑就走向前去,岂料他见我就愣了一下,问我有没有一个少年跟着我们一起来试少师。我也呆了,这个副本除了我们俩,就只有笛飞声参与了,笛飞声那个样子怎么也不算少年吧?李相夷就飞下擂台去,在人群中穿梭,找了好会子才停下来,我再找李相夷询问,他就说刚刚网卡掉屏了,根本没有在找什么人。’
‘可怕……
‘插一句,我们三十五岁飞帝怎么就不是青春少年了呢(ω)’
‘别大看我们飞帝啊混蛋!
‘该不会是官方搞出来的话题吧?看看现在因为夷神的问题,讨论度都彪起来了。’
‘官方到底什么意思?当初用夷神吸引流量,上线后又不给攻略,现在不止不给攻略,还要给他建立什么鬼人设??’
‘官方出来说话!!!@莲花楼手游’
‘不要装死!拒绝吸血!@莲花楼手游’
以上省略100楼攻击莲花楼的言论。
方多病沉默许久,整个人埋在加厚的帕恰狗图印的被褥里面,唯独睡得翘起来的呆毛从被角边上露出来,偶尔摇晃一下表达迷茫和疑惑。后来索性就把头也盖起来,原本坐起来的身体在圆浑浑的团子中瘫软下来,像发酵起来的豆包被压成扁扁的豆饼。
可还未过多久,甚至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不停更新的论坛,突然汪汪叫的手机铃声打扰了房内难得的宁静,豆饼翕动一阵才翻开一个头,伸出软绵绵的右手在床上摸索来摸索去才抓到震动的手机。
这下帕恰狗饼皮中才露出一张被憋得红彤彤的圆脸馅,晕混的脑袋仿佛才开始运转起来,唔了一声算是回应手机另一头了。
程序组打过来还是为了李莲花bug的那一件事,他们在接到投诉之后就一直极力解决这个问题,却还是没弄清楚问题出现在哪儿。如今负面评价一直上涨,不少玩家弃游,投资也减少了,更是加班的时候还被来自上头的压力逼得喘不上气。
无可奈何之下就来找方多病。
Bug的缘由是李相夷在游戏中出现了寻找方多病的迹象,导致玩家频繁失联,以及影响其他玩家的体验欲望。既然事关方多病,代表很大可能是方多病的账号出现了无法检测的问题,所以他们是特意来询问方多病,是否愿意注销账号,清空账号资料内容来解决这个bug。
方多病全程没有说话,似乎一团浆糊像堵住了鼻子一样也堵住了脑,他在对方说完之后才慢慢地说道:
“你是说、要消除掉我在游戏中和李莲花的所有记录吗?”方多病可能真的是病了,他对着外人从来都是活泼快乐的模样,现下他竟然委屈得有些哽咽。
“以后那些记录都找不回来了吗?”
手机的那头停顿片顷,答复的声音轻得有点心虚。
“是的。”而后她又慌张地说,“但是在问题解决后,我们会再给您开新的账号,无论是方多病这个特殊人物还是李莲花的感情线都会附加更多独特新内容,那些您购置的大礼包我们不仅原样赠送,还送您超级礼包,甚至在游戏结尾给您新增番外和邮寄李莲花的周边给您。”
“……您看、如何呢?”
方多病好一会子都没出声,经理小姐等得掌心都汗津津的,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才收到温暖人心的天籁之音——
“我知道了,你们处理吧。”
“!!!谢谢方先生!您一定好人有好报,天降福源的!”
说罢就挂了手机,愉快地安排人进行下一步方案了。
黑屏的手机再次落在柔软的床上,轻轻弹起两下就不动了。中央那团起来圆滚滚的大元宵已经弯着背安静了好一阵子。它轻悄悄地摩挲两下,像是拖着大龟壳一样艰难地挪动到床头。
方多病的床大得很,所以他的床上都给他堆满了亲戚送的大大小小的犬娃娃。唯有最贴近枕头旁的一个狐狸娃娃格格不入,是个红毛的,也是唯一一个是方多病因为自己喜欢而买下来的。
狐狸娃娃头上还有深褐色的长发,被一段赤红发带高高束起,同款飘着的还有狐狸腰间绑着红绸的剑。狐狸不像其他白色小狗一样呆萌可爱,反倒看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得意的样子。
被褥里躲着的人就这样把狐狸抱起来,贴在怀里紧紧的,背脊也弯得好低,就这个姿势跌回床上,抽鼻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凭什么啊……
那我拼命救回来的李莲花,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谁?
这个问题其实挺没意思的,无非是我从哪里来该往何处去这个人生哲理问题划上关系。或者当在拿不定注意的时候,掏出一枚硬币往上一抛,可能会冒出来的定义自己未来的一些决定。这些细碎的决定带来的便是这个世界存留下来的‘我’。
我是谁?不如问,我想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更能解决问题。
想出人头地,想堆金积玉,想与爱人白头相守。一个个俗气的欲望反而成就了世上各类各样的过客。
作为个人,总会去思考这类事情的——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
李相夷第一次认真思考是在东海之战后,蹲在四顾门牌匾下悲从中来的感慨。他那时也未曾细想,他觉得考虑这种东西多了会老气横秋,很快也被来势汹汹的碧茶毒发折磨得失去力气,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李莲花了。
但李莲花不是李相夷,他心态好,即便是要考虑的事情多了也还是显年轻。
一个江湖游医怎会比武林盟主要烦心。
李莲花不屑地摇摇头,当然。
比如一点一点筑起来的楼车,比如三月一收的萝卜,比如路边捡来的小黄狗,比如赎回来的门主令。
这样也挺好,李莲花再次赖床到日上三竿,不必为江湖烦忧,不用晨练精进武艺,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偷摸着吃喜欢的糖。
或许兜兜转转这么久,李莲花才是李相夷真正该有的样子。
弄清楚我是谁了,他便将门主令和刎颈一同封起来藏在床底下,除了还有寻找师兄的执念,李莲花彻底与自己和解了。
于是他很久都沉浸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琐事上,发觉自己喜欢烧菜这件事还是在那之后才悟的,这个问题便很久都没能挖出来了。
直到腰腹被一剑捅穿。
他觉得荒谬荒唐,他看着眼前已经疯狂阴郁的单孤刀,竟然说不出任何质问的话。李相夷高傲自负,他便弃了李相夷,做避世不争的李莲花。
李莲花只活了十年,这十年支撑他活下去是不知何处的单孤刀,而对方却一朝否定了李莲花的一生。
简直一败涂地。
重伤的李莲花险些救不回来,也是多亏关河梦医术精绝将他一条贱命拉回世间。他睁开眼,视觉迷糊仿佛见不得天光,若是不救回来也是极好的,两眼一闭与世长绝,他便可以既不做李相夷也不做李莲花,一命无名幽魂徘徊游荡至魂飞魄散也不是太糟糕。
当然这种话可不能在大夫面前说,他伤势不轻加之心神俱损,不宜再耗费心力,关河梦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见人醒了,假装温和地送上温水,再趁机将人扶起来把药碗怼进嘴里,省的昏迷的时候还得给他灌下去。
喝药之前毫无意志,药味袭来反而被苦得皱紧眉头,醒了些许,这才有些精神回应关河梦的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莲花感到略微的不适感,不是来自身体的疲倦,更像是一种与世间脱离的诡异。
他瞬间止住话头,脑袋空白无法运行,一股寒意从尾脊蹿上,冻得僵硬的身躯起了鸡皮疙瘩,人却还是愣着的。
——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吗?
——我和他都没有那般心思。
等到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他的表情比关河梦还要迷茫,也就是对方被进门的苏小慵分了注意,才没能发现不妥。
罢了,李莲花早已不愿多想,本就该如此,就是如此,那还有什么要追究的呢?
原本被压抑下去的悲凉竟卷土重来,他大吸一口气,被呛得咳个不停,咳得心肺剧疼还止不住,余光看见苏小慵递过来的温水,伸手想接过,却痛得喝不进去,倒是泼了一身水。
纯白的寝衣湿哒哒贴在消瘦的身躯上,裂开的伤口与渗出的血水,以及渐渐模糊的双眼,仿若珠帘朦胧隔纱观云。
李莲花脸皮厚性子稳,浪迹多年早不在乎外人目光,但傲气是刻在骨头深处的,自身的狼狈就这样被一览无遗,他抿紧唇,拒绝了苏小慵要为他擦身的善意,即便是李莲花也有着普通人都应有的沮丧罢了。
可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单孤刀手里啊,还有一个小朋友还没哄呢。
当人被需要的时候,会莫名产生活下去的动力,李莲花便是打着方多病还在等他的念想,努力抛却从心底汹涌激荡的刀绞之痛,听话地吃药扎针,正当关河梦觉得欣慰之际,李莲花就驾着楼跑了。
他一路打听一路找,就这样找到了京城去。
自打离开四顾门之后为了躲避视线就没来过京城,选了一家十年前便喜欢的糕点铺择了几款糖果,装在腰间的糖袋中就去茶馆打探一番消息,这才入宫见他一面。
就是不知道现在做的糖和十年前的味道有没有改变。
可惜最后只留下一颗在刷上银白色的窗沿边。
似乎就是从那一日起,李莲花就感觉自己控制不住地越来越颓靡倦怠,处处都不舒服。这种来自底层的疲软感不是方多病带给他的,这方面李莲花还是分得清楚。
不对劲的,更像是李莲花的脑出了问题。
正巧角丽谯把他扔在地牢之后也不怎么理会他,他清醒的时候无聊就会无法控制地去想。
关于单孤刀的阴谋,关于师父的仇,关于笛飞声的救援,李莲花本该还有这么多重要的事要想。
可他就是兜兜转转地,想起方多病。
想方多病也就算了,他还总是逮着那夜少年红眸中倾倒的爱意与泪不放,李莲花在床上辗转反侧要甩开那双不停出现的泪眼,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等浑浑噩噩再次醒来,李莲花没出息地发现,他第一件事还是想的方多病。
为什么?李莲花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就因为我拒绝了他的表白?
那这小孩还真是生来克我的,他膏粱锦绣一个大少爷,凭着家世在朝廷或江湖都可坦荡无阻,若没遇见他,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闯出一番少年潇洒。
命运弄人,少年又偏偏眼神不好,喜欢上一个命不久矣的骗子,何况这个骗子还不喜——
思绪猝然顿住。
地牢之下往往闷湿蒸热得很,到底还是夹钟之末,李莲花猜想外头可能落雪了,突然冷起来,冻进了骨头里,手脚都僵住了。
怪哉。
李莲花拉上全然无法抵御寒气的被单把自己裹起来,这个感觉也并非第一次了,但论什么时候真正引起李莲花注意的,还是在方多病问出那句话的时候。
——……你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喜欢我吗?
他答不出来。
放在平日,要么划清界限,要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总归是不能心疼的,他怎么会心疼。
他当时就要说出口了,说不喜欢也好、逃跑也罢,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咽下比荆棘更尖锐的痛苦,钉死在原地不转身而去,仿佛只是望着眼前脆弱晶璃的人就能缓解他苦苦捱挺的难耐。
他分明不心悦他。
他近乎是机械式地这样告诉自己——我不心悦他、不心悦他、不心悦他。
即便他就要被这句话杀死了,他仍旧控制不住任由那股刀割之刑将皮囊下的血肉和骨都撵碎了搅合一起。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已经神志不清了,再次苏醒又是分不清昼夜的某日。
今日却是好一些,好歹能分出点精神去应付守在铁窗外的两个孩子,找些事情做,或许就能不去思念方多病了。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李莲花正襟危坐,扬起一抹微笑,就要和小孩儿套近乎呢,然后、笑容僵在脸上。
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解释方多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疯了也好——还不如疯了呢。
果真是下雪了,飘在眼睫上却丝毫不觉得凉,全身麻木得厉害,拖着累赘一般的手脚浑噩游走在漫长黑夜,如今的他是人是鬼早就不重要了。
还是老样子,没想过要死,没想过要活,心底却有什么变得不同了。胸前的骨头陷下去,肌黄的皮肤崩凸纹理般的青筋,空落落的、干瘪的,一副骷髅的李莲花。
为什么毒解了,人还疯了呢?
他这数月以来寻遍皇城乡野、北荒西域,在冰河边挨过除夕,在深林中错过初春。他身子越发利索,走过的村子一个接一个,有时趁着夜色出城,也有踩着晨露意外碰见无名偏乡的时候。
明明自从解毒之后没能正经停下来歇息,他也不觉得累、不觉得痛,他将这一切归功于恢复内力的缘故。偶尔赶途中还是能被笛飞声找上,他一路风尘仆仆没能分开心思在意形象,便是连笛飞声这样的人都会嫌弃地瞟两眼。
笛盟主不擅长劝人,也不屑劝人,索性外观也不影响武功高低,少了些家长里短,谈起正事就快得多。
“沿着东海找了一圈,没找着。”
李莲花身上套着披风,正因要夜宿荒林而拨弄着柴火。
“嗯。”他漫不经心道。“我把莲花楼和狐狸精都留在师娘那儿了,北荒那里我已安插人手,一有什么消息会传信给我。”
“西域那儿语言不通,费了点心思打点,最后是天机山庄派人去搜了。”
语毕就沉寂了下来,柴火中爆出一点星光,吓不着各怀心思的俩人,短息之内就再听不见更多的声响,他们确实找不到别的话题能说了。
若说多话烦扰,以往的三人行断断是无人指向笛飞声的,哪怕是中了罡气被喝令不许多言的方多病都比不得。
此刻笛飞声却直看已然气质大改的李莲花,开了金口:
“虽然你应该不在意,但还是告诉你,云比丘死了。”
李莲花果真毫无触动,拨动完了柴火就盯着连延火舌发愣。
“死就死了吧。”
当天漫天飞雪掩住了万圣道可谓作屠戮的残景,有一道身影慢吞吞地走来,在漆黑一片里从远远的黑点到愈发鲜明的影子。来人不是有意放慢的速度,可能是受了伤,或是虚弱不堪,就连将双脚从薄薄一片的雪地里抽出,似乎都要牵动整个身体倾斜,他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力气。
颤抖的身影好像看懂了杂乱的斗痕,沿着找到了一剑毙命的单孤刀。发黑的血液被淹没在洁白雪被下,了无生息的人连眼球都突起不得瞑目,在面色冻得青红掺白。李莲花不过看了一眼,就摇摇晃晃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又从已经弃绝的鬼城,渐渐融合成暗色中的黑点。
他没为大逆不道的师兄殓尸,甚至不见表情有几分松动,他还得留着力气找方多病,既然单孤刀身死,方多病自然不可能回来,此处多寻无用。
笛飞声知道这件事之后还有些飞瞬即逝的错愣,但细想一下,这份错愕比起在李莲花将角丽谯扔给他解决这件事上所产生的,已经不值一提。为了方多病失踪一事,他甚至在突破悲风白杨后没有找李莲花试武已经很能体现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你觉得他能躲去哪里?”笛飞声问道。
毕竟还是初春,四周哪怕不是荒凉一片,从哪一方吹来的风都是冷的,那段火苗不知是被凉风袭的还是被话激的弹跳了一下。
一站一坐的影子摇曳得厉害,端坐着的人仿若一山岩石般陷在地上还是没动静。
笛飞声也没想等他答复,语气中直直击中要害。
“或者我应该问,为何方多病要躲起来。”
这句话掀开李莲花心里头已经破烂腐败的保护膜,皮肉分离般地撕裂,却最终没有想象中恼羞成怒地吵起来。本就不奢望那人能真的去仔细思考背后的答案,笛飞声看似随意地抛下这个问题之后,踏着夜色离去。
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李莲花依然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整夜里借着火光用树枝在地上涂画,天光未亮又伸直了坐麻的双腿再次启程,烧裂了黑夜的火苗终在无人的照看下熄灭了。
东水西域北漠,剩下的只有百年前覆灭的南胤古国还未找过。
即使婆娑步乃天下无双的轻功,李莲花昼夜不休地赶至南胤封城中还是耗了四日。他轻盈地落在早就布满树藤青苔的中央废弃城堡上,下一瞬又像行动不便的耄耋老者歪了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打量。
百年攻陷下来的遗城不单腥臭潮湿,更是设计诡魅难涩,若非对这座城熟悉异常,易是叫人迷路的——恐怖阴森的氛围自然不能成为李莲花烦扰的因素。他梗着脖子把皇城当作自己家一样晃悠,一路看一路找就自然地摸进了一间宽敞的殿中,李莲花看着梯阶向上的金玉煌椅,想必这就是南胤百官御门听政的地方。
李莲花这般想着,就一屁股坐在龙椅上。
一品坟就是南胤后代所建,想必思路相仿,甚至可说是直接用皇城的风水堪舆套用上去的。
世风日下啊,难怪会灭国。
李莲花右手摩挲着依旧栩栩如生的龙头,轻而易举地破了机关,一条暗道隐藏在被击毁的石墙内侧,四四方方的通道直通往地下。此道封闭时日已久,难免聚集过量的毒气,李莲花便选择闭息,用内丹中的灵力运转供入肺腑,毫不犹豫消失在浓稠漆黑中。
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见五指的黝黑中,传来扒开顽固的藤发出嗞啦的声响,在寂静之间异常刺耳,忽然久不见光的地城里出现一丝亮光,是李莲花以内力集中在指尖上发出的荧光。另一手指抚开堆积在地上的尘埃,呼地一声,揭开通向万劫不复的答案。
——那是已经几乎毫无破损的南胤秘法图腾。
薄皮被划开细微裂口,一滴鲜血在图腾中央沁了颜色,之后的事仿佛坠入荒诞幻境,反复如日不得挣脱。
这已经是李莲花掉入的第五次幻境。
说是幻境却也太劣质了,见过的任何人事都虚假得一眼即破,让人只想快步远离到山泉之外才能平静些许。
“相夷。”
又来了。
李莲花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身着旧装鲜红劲衣,腰间还留下擦拭剔透的少师,再抬眸,是正对着他笑眼盈盈的乔婉娩。
她还没有发觉面前的人已经换了芯,正兴高采烈地和他对地图,说我们还差完成一品坟副本就能达成积分开紫晶宝石了。
李莲花不明所以,但还是在空气中弹出一框半透明的图文时保持高冷,毕竟在第一次进入幻境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他们还能从小背包中凭空拉出剑盾襦裙符纸,若是进入战局还能在各方头顶上看见血条。
这幻境可真够古怪。
“阿娩,你说去一品坟……”李莲花本能地握着剑,往后一看就看见笛飞升,笛飞升见李莲花看过来了,竟笑着招手,弄得李莲花也不知该不该扇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了。
叹息声不算大,却能重新提起李莲花一分精神。
他像是重复了好多次一般,看似随意地问道:
“你说要进一品坟,那怎么没看见方大少爷啊?”
“啊?”乔婉娩毫不掩饰她的疑惑,歪头道:“谁啊?”
无心回应却是长剑入体般洞穿心口,李莲花低垂下眸,看着分明平整无尘、规矩起伏的胸前却早就千疮万孔,这不对劲,哪儿都不对。
一叶孤舟飘荡在海浪中的无力感,或者不属于俗世中而无处归的野鬼的茫然。
即便是幻境,怎能没有方多病,怎能所有人都不知道方多病呢?
他便试图让他们记起来,哪怕只有一点印象,也不算他一人当作跳梁小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被遗忘,平白让他人以为记着的人不过是做出无端发疯的行径,与众不同就是众矢之的。
“方大少爷,就是指方多病,想必你应该听过天机山庄,庄主何夫人便是他的——”
李莲花偏执地说着,声音仍然沉稳厚实,但加快的语速暴露了他的焦躁。整整三个月了,李莲花见不着方多病的三个月,觅迹寻踪的三个月,以命换命后的三个月。
在他救出笛飞声时,对方状态也不好,手脚经脉寸断,可谓是奄奄一息,可他却比已然一身轻的李莲花更理智,反倒要伤者清楚告诉他。
如果方多病真是服用阴草为你驱毒,那无论你找到与否,他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来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若是当真只能找到一具尸体呢?他这个罪魁祸首又该何如?
李莲花眼神空洞,不愿深思,他悲痛之下只能想到随他而去的结局,却手脚被紧紧绑扯着拉回人间。全部人都在告诉他,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一道道的批判聚集成无限魔音不断围绕在他四周,他瞪红了双眼,眼角仿佛要被撕裂开,但却不多反抗,任由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淹没他,背负着继续苟延残喘。
终究不过也是因为,他也在告诉自己不能死。
“方多病?”
一道男音将他从泥潭中唤醒,李莲花茫然地抬眸,愣了好阵子才发现刚刚是‘笛飞声’在说话。
‘笛飞声’皱着眉回忆,“有点印象……我好像在游戏鸣谢那里看过这个名字。”
“没错没错!”卡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一样说道:“我刚刚去搜了一下,你说的方多病,是莲花楼的投资人啊。真的是活脱脱的富二代,天机集团就是他家的产业,路过的扫地阿姨都要叫他小少爷的那种!”
显然那句话引起了一番喧然躁动,可其余之人艳羡的神情还未露出,就被箭步冲上来的李相夷吓了一跳。
“你说的可是真的!?”
过度用力的双手直接辗上了‘笛飞声’的肩膀,所幸全息游戏的疼痛感不过是模拟程度,否则怎么说都要叫人惨痛一声的。可怖的不是对方手背上爆出的青筋,而是那仿佛能吞吃烧尽一切的野兽般的目光。
估计就是这次的失态才演变成后来发酵的网络谈论,李莲花依旧穿梭在各个李相夷账号之中,游戏内不分日夜,他也就当已经紧绷叫嚣的精神是幻境中的一部分,眼睛闭上个数秒就当休息了,再多的便不予理会。
就这样一直找啊找,尽管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但已经有人认出方多病了,证明他这个人即使在幻境中也确实是存在的,只要努力找下去,总有一日会找到他的吧。
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盼头,逢人便摊开掌心将它拿出来,每一次询问都期望温暖的小东西不被投来的疑惑与奇异浇灭,他眼看着手心的火苗渐渐不再生动,还是毅然决然地往前走去。
突如其来的昏眩险些让李莲花站立不住,还是第一次在切换幻境时碰到叫人招架不来的不适。李莲花勉强站稳身子,睁开眼发现面前正是在灵山派谋害掌门的朴二黄,恨意滔天的火光就要从被绑着的人眼中淬出来。李莲花不为所动,早已经习惯,他闭目疲惫地想了一下,才慢慢睁眼顺着剧情转身抬腿——
脖子骨感觉要被绞碎,生存本能让他不自觉地紧绷起全身上下的肌肉,五指死死扣着锁在颈项上的铁链,脸憋得红肿,本就无力维持的脑袋好像下一瞬要被充血爆开。
李莲花有数次濒临死亡的经历,上一次他放任朴二黄伤害是为了骗过门外的方大刑探;这次他同样是在偏房里,同样是甘愿被勒住脖子,只不过是期望某一只小狗还能像从前一样,明明是初生牛犊,但心善勇敢还爱逞英雄,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入他的生活。若是他能不介意管一管他这个骗了他好几次的千古罪人的闲事,他答应他,什么江湖快仇什么天子威严都不重要了,他要闯荡江湖那就陪他一起走,他想隐世定居便寻个世外桃源不掺合俗事。
到底他们还是在一起,哪怕十年百年,他都心向往之。
哐啷一声巨响近在耳旁,氧气争先恐后地从口鼻涌进来,紧缩的肺部像是被过度浸入而膨胀得钝痛,呛得李莲花憋不住咳个震天动地。遭受这么一波,他其实已经不太清醒了,却依然记得要拨开被冷汗沾湿的眼皮,拼命地抬头试图恢复一丝清明。
数个月前,就是初入江湖的方多病把他从朴二黄的手中救下来的,那么这一次也一定——
“相夷,你可还好?”
罢了、罢了。
他放弃勉力支撑的精神,任由已经被黑块遮盖的视线快速落幕,单是听见一句话就抽干了他所有力气,身体整个瘫倒下来。
阿娩,你说李相夷能一句话就杀了一个人。你当真是十成十地学了去,报在我身上了。
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几次了,每次该是方多病出现的时机转眼望去却是另一副模样。他们可以是乔婉娩、笛飞声,甚至不知哪里来的路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替换了方多病曾做的事迹。
本是他和方多病才会有的记忆,生生被他人套用了去,是不是他总有一天在那些记忆不再清晰渐渐遗忘时,也会错认为某年某月所见之人,不是方多病,而是横插而入的另一个他。
李莲花发自内心感到恐惧,深思至此往往会抖得坐不住,一遍遍用攥紧的拳头砸向心口处,像是要逼着所有的回忆都镶在心底深处,不能撼动分毫。
若说这是世上最残忍的刑法也不为过。
四周开始慌忙起来,熙熙攘攘地叫,惹人不得安生。
——喂!你怎么了?
——晕过去了?出事了出事了!!
——叫救护车啊!不对、首先得退出游戏吧?你先告诉我们你家在哪儿我们才能救你啊兄弟!
李莲花始终绷着一根弦,即便是昏睡过去也是半醒半睡的,全身发冷得厉害,却没有力气抱住自己了。五官里唯独耳朵还在尽职地接收外界的声音,反倒吵得他更加头疼。
好冷、好冷,好久没这么冷过了。
往往这样的寒意只有在碧茶发作的时候才会如此难以抵御。以前一个人在莲花楼的时候惦记着狐狸精和寻找单孤刀的尸体,总要想办法不让自己无声无息地死了,即使是夏天也会备下厚厚的被褥,然后算着日子热酒,点上炭火,坐在床上静静等着绞断心脉般的剧痛袭来。
他就这样撑了十年,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心里头压着对单孤刀以及那四十个因为他的任性妄为而牺牲门生的愧疚,没觉得自己可怜,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索性是多偷来为的补罪的光阴罢了。
那为什么现在就撑不住了呢?
身体如坠冰窟般寒冷,已经冻僵硬而颤抖不起来了。手脚有点发麻的疼,估计是血液通不过,再不治疗就会发紫坏死,连同整个臂膀都有可能被卸下求生。
不知道为什么,李莲花居然挺享受这股欲仙欲飘,仿佛只有疼痛缠身的感觉。
如果——如果能将我的皮肤与骨肉分离,如果能一剑刺入心脏搅动,如果生理的剧痛能让我不再思念——
“李莲花!”
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把他从深渊中解放出来。
很神奇的,李莲花耳边嗡响不止的重鸣声慢慢弱下来,冷得麻木的身躯也似泉水洗涤后回暖,徘徊在昏迷与清醒之间的意识顺其自然地浮出水面。他睁开双眼,一抹水光悄悄从眼角滑落,迅速隐在鬓发中再难窥见。
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想到最后一章爆字数不得已分成两章。
在我心里觉得李莲花即便是失去了方小宝,在这篇文的内容看来,其实李莲花只能认为小宝的失踪/死亡,更多的责任在于他自己,他才是那个害了小宝的人。
那即使他疯了,他首先要惩罚的只能是他自己,所以我才会采用大篇幅的意识流情节试图写出李莲花逐渐崩溃的心境。(我真的努力了真的好难写……)
这一章写得很无聊,而且这种情感递进是需要读者静下心来感同身受才能让李哥的疯批效果发挥最大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是觉得必须得把剩下的部分一起看才好的。
但是后面还没写完(土下座)
我努力赶赶,争取明天发出来,得给自己一点压力,不然说的话就当放屁了。
谢谢大家!
*接原剧,小方被十年后的自己附身了该如何自救,前文见合集。
*本章xql继续探案
*是个HE
卷二:阴阳鱼
12
1.
打斗声源头,正逢双方各自收势退开一步,一队身着暗纹蟒袍的人皆执刃在手,与一玄衣男子两相对峙。
以少敌多的那位似是庄内侍卫,背对李方二人,手中刀长逾三尺,头束白麻孝带,肩宽身长,一看便是个会家子。
那玄衣男子丝毫不怵对方人多,方多病却认出拦路的乃是监察司麾下兵卒,无论输赢,都免不了官家推拉的麻烦。倒不如由他出手,亮明身份,让监察司就此收手。他见对方以多欺少,本就看不过眼,便要提上尔雅相救。
李莲花伸手拦了他一下,这一停顿,监察司与那男子又纷纷出手斗在一...
李莲花伸手拦了他一下,这一停顿,监察司与那男子又纷纷出手斗在一处。
“怎么了,”方多病转身问他,看到他脸上的铁面具,想起薛鸣秋的提醒,往他身前迈了一步挡住,紧张地小声说,“你如今在监察司那里可还是个‘死人’,待会你躲远点,别被他们认出来。”
李莲花草草点头,越过他肩膀,看戏似的扫了两眼出手双方的进招守势,天下第一眼光毒辣,小朋友说话的这会功夫,他就没什么再看的兴趣了,松开拦住方多病的手:“嗯,也没什么可打的。”
他抬腿往后溜得飞快:“去吧去吧,我站远点等你。”
玄衣男子不慌不忙,一手顶住刀刃一面,略略弯腰以磨盘刀式架上迎面而来的数把刀剑,待对手去势已老,矮身如只迅捷的豹子直扎进人群,朝领头人心肺而去,手法老练果决。
方多病正赶上这危急关头,长剑出鞘,挑开这一刀,听得刀剑交错铿锵一声,如敲金击石。方多病跃开半步,剑下清风似燕回周旋,干净利落地撩开一地杀机,他收剑背手:“各位,于老前辈仙逝不久,这庄内还挂着挽联,什么事犯得着动手扰人清净啊?”
“方公子?”监察司领头的话事人吃了一惊,不再杀气腾腾瞪那黑衣男子,“阁下如何会来这?”
方多病看他神色略显慌乱,心下奇怪,似乎见到自己很是诧异。但说不定只是因为不想自己搅和进这起冲突而已。
“我大病初愈,正想到苏州拜访于老前辈,散散心,却没想到只赶得上葬礼,这位大人又是什么原因,要为难这庄中一个侍卫呀?”他说着,手掌朝那不说话的侍卫一扬,扭头看向对方,那人得了襄助却毫无喜色,神情冷漠,只回看了他一眼。
“方公子有所不知,我等是奉宫内贵人之命,来取于小姐饲养的金鱼花草,这贡品金贵得很,宫内特意叮嘱我等亲自运送,这才不得不在庄内叨扰几日,”监察司领队说罢,一指对面的黑衣男子,“碰巧见到这贼人洗劫庄内金玉珠宝,我等刚要将他拿下,交由贵庄主人处置!”
黑衣侍卫冷哼一声,看上去懒得与对方纠缠,不理方多病与监察司的众人,绕开人群朝大门外走。
方多病一把拉住他:“唉?你这人,救了你不说句感谢也就算了,你要是真偷了东西,当心我拿你去百川院认罪!”
侍卫手上挣动,一时竟翻不开方多病的钳制,面露惊讶,眉头一动,这才解释道:“我没偷东西,小姐允许我拿这些东西出门当了。”
领队不依不饶:“说得好听,这钱你是想独自吞了逃走吧!”
“这位大人,是抓住这侍卫什么把柄才如此断言吗?”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方多病心里一紧,转头看李莲花慢悠悠走到监察司跟前,又悄悄向他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说好不找麻烦,真是嫌自己命大!
“这位是……?”领队疑惑地看了方多病一眼。
李莲花拱手作揖:“鄙人跟我们家方少爷来苏州云游,姓方,名叫……”
“叫方多事。”方多病一口回答。
铁面具下的脸欲言又止,方多病看出了一丝鄙夷。
意思大概是骂人就算了,怎么还骂自己,唉。
“……呃。”
“正是在下,多少的多,仕途的仕,”李莲花云淡风轻,笑眯眯说,“大人,我家方少爷与于庄主有交情,你有证据,不妨说出来,让他抓人去见于小姐。”
那领队却不答,反问:“你让他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光是看到那些金玉成色,谁不怀疑这侍卫见财起意?”
李莲花转头问侍卫:“那请问这位如何称呼,是要当些什么东西?”
侍卫纹丝不动:“于槐,一块玉佩,两块金子。”
“巧了,”李莲花说,“我等二人有块玉牌打算找家典当行估价,正好,你告诉我那地方在哪儿?”
于槐耳朵一动,眼神定定落在李莲花身上。
半晌,侍卫不顾身后不明所以的监察司众人,竟转身走回山庄内。
似是对要变卖金玉一事不再执着,他收刀入鞘,大步流星离开了。
2.
小厮急匆匆找来,重新为他二人引路,送至一处小院便拱手作别,忙着招待其他来客去了。
李莲花坐定,伸手给终于抓住机会发作的方少爷倒了杯茶:“还生气呢?”
方多病毫不客气接过来,润了润嗓子,对李莲花那副敷衍安慰的态度更是来气,杯子一撂,语速飞快:“还敢说,你不是说你在旁边等着吗,你要是被认出来,那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来抓你!”
李莲花连连点头,给自己重新拿了个茶杯:“嗯嗯,方少爷说得是,可站在一边等你,实在是无聊,只好走动走动啊。”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耐心,”方多病不吃他这套,“我在渔村还没卖几条鱼你就拉着我说困了,好不容易身体好了不少,这点怎么也没变。”
方多病轻笑一声:“那我现在要等的人,需要等上多久呢?”
李莲花从茶杯里抬起眼神:“哟,方刑探这就看出来了。”
“来的时候你就说南胤人给了你一块玉牌,你说要去当了,我猜,你可不是去换钱吧,”方多病马尾一扬,早已胸有成竹,此时娓娓道来,“于槐起先铁了心要出门,但一听你持一块玉牌找典当行,轻而易举就走了。我猜,他要么是编不下谎话被拆穿,要么,已经没有必要出门。”
“如果真是爱财之人,事情败露,总该有点懊恼才对吧,可那侍卫却毫无反应。所以我猜呢,这人当不当金银财宝,不是目的,目的只是想出门去那典当行罢了。”他一边说,李莲花一边喝茶,偶尔微微点头,神色赞许。
“所以,于槐要去典当行,却在听到你要持玉佩去的时候作罢,李莲花,”他没好气地冷哼,“南胤人是一早就安排好了与你碰头的属下,用这玉牌做信物,约定好在典当行见面吧。”
李莲花叹了口气:“嗯……还不错嘛。”
“少岔开话题,南胤人这都安插到于氏山庄来了,你还不拒绝,你留着这侍卫想干嘛啊?”他心中对南胤人始终报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对这些后人的期待也了然于心,一旦扯上关系,实难抽身。李莲花路上还跟他说不会留着玉牌,现在看来留不留有什么意义,李莲花默许了这个变数参与,他的心不得不因此鼓噪不安起来。
李莲花却依旧悠然自得,而重新凝聚起光的双眼里,却有一股凌驾任何波涛的冷静,方多病目送过风雨中为生计出海夜航的渔民,常在他们怀抱最后一把渔网时的脸上见到这种神情。
李莲花说:“不要紧,他可以帮上忙,况且我刚才确定过了。
“他是打不过我们的。”
李莲花悠然自得的笑容里,那周全细密的思虑如网一般散开。
嘭的一声。
方多病转头看向外力打开的窗户,窜进来的人果真是方才的黑衣侍卫:“嚯,还是个爱走窗的。”
我真的不懂苗刀这个词有什么好屏蔽的……
*笛方友情向
*私设如山,ooc
*可能比较慢热
李莲花回到自己房间,开门时顿了一下,随即无事发生一般,将门轻轻阖上。
他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而后端坐桌边,毫无动作。
当时他救完云彼丘独自从四顾门徒步回去,一直从日光耀眼走到星月高悬。分明是坦途,脚下却觉百般磕绊。他想,要是有人能接住他就好了。日子越过越短,至少,这即将到来的一晚他还不想就此...
当时他救完云彼丘独自从四顾门徒步回去,一直从日光耀眼走到星月高悬。分明是坦途,脚下却觉百般磕绊。他想,要是有人能接住他就好了。日子越过越短,至少,这即将到来的一晚他还不想就此轻易舍弃。如果,有哪怕只有一点微末的亮光,月下为他指引方向......
莲花楼敞开的门窗,暖融融的烛光在流泻蜿蜒。
他如愿以偿。
月白的衣袂飘来如昙花一现,有人急切地托住他的双肩。
冷汗不止,从额角淌至下颌。碧茶毒发,他疼得几乎睁不开双眼。
倚进的怀抱是弥留之际最甘美的一道糖渍,穷尽一生,方能珍重地浅浅尝上一尝。
可惜,舌根久久回荡着苦涩,是泪水洗涤不尽的运劫。唇齿磕碰,谎言、虚妄,便成了催逼少年忍受挫骨、一夜成长的灭顶凶器。
眼泪是滚烫的,落在他的手背,经风一吹,渐渐失去温度。
泪痕留在他起伏的脉络。
少年小心翼翼为他除去碍事的华贵发冠,轻手轻脚解开腰封,手足无措地枯守半夜,心跳也惶急,分毫不敢歇。
他听见发冠珠玉磕在木质地板上的模糊声响,是少年惊醒后,唯一能涌泄的情绪出口。
可下一刻,少年又轻轻捧起了那发冠。决绝又勇然,仿佛世间再没能阻挠他的一切。
长夜漫漫,他们各自做出“再见”的决定。
李莲花的眼前,忽然横陈淤了青紫的拇指指腹,掌心托着一颗乌黑的大还丹,视线上移,是一对碧水洗过的澄亮杏眼。
鎏金银冠。果然,靠的越近,伤害越深么。
那么松枝小荷呢,也会扎伤少年吗。
他忽然明白了,大彻大悟。
原来这副躯体至今仍为他所调动,是因为少年的一腔执着。那颗药丸支撑着他的四肢,始终坚持着药效没有完全瓦解。
真心悔过之人,值得第二次机会。
如今正是老天垂怜下的第二次机会。
李莲花很后悔。
门外脚步声很近了。咚咚粗暴的敲门声传入耳内,李莲花终于起身。
“什么味儿,熏死了。”
“哪来的痨病鬼,滚进去,别出来祸害人!”
李莲花笑笑,从善如流地滚进了门。
脚步声匆匆掠去。
“这位姑娘,何故躲避在此?”
屏风后走出一位冷艳如璨烂冰花的少女。她的穿着打扮与大熙传统服饰格格不入,浑身散发着不易窥探和理解的奇美。
“人言可畏。”她向李莲花行了谢礼,“铲除异己,赶尽杀绝,在他们眼里,是天命所在,理所当然。”
李莲花引她落座,将倒好的茶水推给她。
“你来自南越。”
那少女人如其名。冷雁勾起红唇,笑道:“不如说,我们是邻居。”
李莲花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被她迅疾捕捉,她不疾不徐道:“你是南胤人。夏季蚊蝇多,你的肉身正在腐烂,却始终没有蚊虫敢近身。”
“为何不是驱虫香囊和艾草的功劳?”
少女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两样东西。”她无奈地起身关窗,露出被蚊子叮咬后的小臂,鲜少露出一丝孩子气:“我不想跟你玩明知故问的游戏。”
“那我就问问其他的。”李莲花笑道:“姑娘因何来到大熙?”
“前因是我想出来历练,后因是躲避追杀。听说金鸳盟是一个不错的避难场所。”
“追杀?你惹了祸。”
冷雁直言不讳:“救治了个小孩儿。一群庸民却说我用巫术蛊惑人心,叫人迷了心智,连爹娘都认不得。哼,好笑。再拖晚点,那小孩儿就彻底烧成残废、动弹不得了。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仙药。”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少女指尖绞了绞绸缎似的头发,“力所能及范围内,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李莲花忍不住异想天开,“生魂迁入另一副躯体,可以做到么?”
“这是禁术。”冷雁屈指叩叩桌子,“不过嘛,只要不伤天害理,在我这就是百无禁忌。”
高温熏蒸,流下的汗水蛰进眼睛,刺痛非常。方多病用力眨了眨眼睛,挣扎片刻后还是不舒服地用手背揩了揩眼角。
他歪头去看李相夷,马尾随着动作垂坠在肩头。海风恰好扫至,掀起几缕离群的青丝,徐徐攀上如玉粉面。
李相夷侧目望来,心觉对方已用好奇的目光洗礼自己许久。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你居然这么热的天不流汗。”
方多病吐了吐舌头,在新购的随身布包里东翻西找。掏出一个小巧的陶制粉彩鸡冠壶,打开后,递向李相夷:“喝吗?”
“什么?”很警觉。
方多病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
“你相信我吗?”
李相夷笑起来,坦言道:“还没到深信不疑的地步。不过,看你面貌良善、行止磊落,值得放下戒备一试相处。”
“我对你而言不过是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
“熟人在成为熟人之前,对彼此来说都是陌生人。”李相夷利落接过酒壶,看也不看,仰头饮下一口。“难道就因为是陌生人,便不做出任何成为朋友的打算了吗?”
“另外,你拿酒壶装凉茶?”
蛮别致。
方多病别过头,想起某个生人勿近、熟了后时时抽离甚至主动拉开一段距离的老狐狸。真是强烈的对比。小狐狸在成为老狐狸之前,还是很喜欢主动迈出第一步四海交朋友的。
“谁规定酒壶只能装酒。解暑。”
“嗯...李...李门主,交友需谨慎。”方多病忍不住添上一句,其他想说的话再多也强压在心底,他拨开黏在颈侧的发丝,提步欲走。
谁知李相夷伸手扣住了他的腕子,“你为何一再强调...”
方多病感到覆在手背的掌心微微汗湿,李相夷并非神仙,只是较常人而言耐力更强罢了。寒冬酷暑,见他总归退让三分。
方多病抽出手,正要解释,忽然闻到一点奇怪的复杂的味道,辛味、苦味、香气混杂在一起,狠狠拨动着他的嗅觉神经。
他猛地看向不远处等候着的几艘大船。
虽说乍一看都来了,但方多病眯起眼睛,仔细扫了扫,却发现少了好些人。阎王寻命、四象青尊、狮魂等等,都不在。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不好。是硫磺硝石和木炭,要炸了!”
玉城盛产玉石,但矿石也不少。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早就在盟内明令禁止此类矿物的开采。
方多病不管不顾朝几艘大船狂奔而去,声嘶力竭地喊着“快跑,快逃!”。
可不管他怎么挥手示意,甲板上的金鸳盟盟众却没什么反应,很迟钝地看着他,一直看着方多病惊慌失措地飞快跃上甲板。
“笛飞声呢?!”无人回应,情急下他只能把他们一个个扔到岸上。倒也不是他天生神力,而是危险降临,身体出于本能爆发了力气。方多病瞥见被扔上岸的弟子似乎察觉到危险慢慢朝开阔安全的地方爬去。
首舱内忽然传来挥刀的风声,“方多病,我们中计了。”笛飞声咬牙忍耐,脑中嗡鸣一片,视物都模糊起来。
登上船后,他发现舱内放着一根不知是谁点燃的香。等感到不对,已经晚了。笛飞声将所有人赶至甲板,当机立断将那根残香丢入海里。
“知道了,快走!”方多病一手拉一个,正要先将笛飞声护送下船,耳畔疾风忽至,快到不可思议。
等源源不断的痛楚越发清晰,金属箭头已深深扎入他的右肩。
再偏过一些,便可射穿他的喉咙。
方多病跳下船。船舱封闭,空气迅速鼓胀,几乎是同时,火光撕开木板,飞溅的碎片裹着高温,射入水中,激起道道骇人的沸声。
巨大的冲击像把板斧,将他和笛飞声狠狠拍在沙岸。五脏六腑受到压迫,痛得险要错位。
方多病趴在地上,费力睁开眼睛,眼里血红一片。
随后他听见世间寂寥,听见破风之势被根根截断,听见少师剑在箭落如雨里呼啸铮鸣。
意想不到的一箭,如果不是李相夷在,迫使箭矢半空改道,自己恐怕已经咽气。
“别杀、别杀他们。”
方多病觉得嘴里泛着一股不太明显的腥甜,顾不上反胃,他摇摇晃晃爬起身,赤手空拳就往箭雨里去。
不用想也知道是角丽谯从中作梗,无心槐将所有人迷了心智。
他拍了拍混沌的脑袋,努力聚起清明的思绪,分辨着每一箭袭来的目的。
少师挑起石砾,并着内力飞射而出,将躲在树丛中的弓箭手挨个击晕。
方多病凑至近前,李相夷观他伤重,伸手托了一把,摸到满手鲜血。
他听见方多病一声叹息,像是松了口气,也像躲不过的命运前认了命。
方多病呆呆地站着,静静望着李相夷说话。待话音轻盈落下,他才收回逡巡的目光,确认李相夷没有受伤,稍放下心。
“多谢...李门主。”方多病忍着锐痛,喘了口气,“告辞。”
但字音还未圆满,陡然变了调。他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窒息之感如浪袭卷。
方多病只能发出“啊”的微小声音,双目睁大,灭顶之痛似乎要生生将他撕裂开,流出滚烫的血肉五脏。
竟还有穿心的一箭。
下意识伸手去接,从来梦中出现的人忽然打破时空的限制降临眼前,才相逢,却离别。直到多年之后,方多病回想这个画面,依然会害怕地心颤发抖。这场写满算计的围猎,诛杀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株灵魂。方多病不敢相信,某种程度上算来,李莲花也借此机会参与其中。
从始至终,只有他在被骗,被欺瞒,被利用,被耍得团团转。
他抱着软倒下来的躯体,抬头所见,李相夷面色痛苦地捂住了额。而在他们附近,还出现了一个身着异服的妙龄少女。
方多病莫名想要到此为止。
他不就是为了找人而来的吗,眼下找到了,不就可以提前结束这场痛苦了吗?
耳边的声音逐级放大,围绕着他的海风喧嚣吵嚷,海浪翻滚,他想到望江亭山崖深有百丈的峭壁,跃下时,狂风呼啸,与此风声,别无二致。
他如跌深渊。
“方小宝,是我。”
一瞬的清明似天光注入幽夜,将他扯入晨钟暮鼓的庙宇,无了和尚的回答不疾不徐回荡耳边。
死之生开头,生之死起首。
他不想追逐了,便轻轻放手吧。
对彼此都是解脱。
可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缘何不能要求一点投石入水后的回响。哪怕一点微末的涟漪,也足够他汲取着依靠着度过余生。
方多病僵硬地抬头,泪痕刻在面颊,他轻轻问着:“李莲花,是你吗?”
李相夷被他的目光刺痛。烦躁、矛盾、割裂,叫他在顷刻之间痛不欲生。他咬牙怒喝。
“我不是他!”
我不是他。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
他又看见方多病释然地朝他笑,“不是就好。”
滑落的眼泪,坠沙即逝,却深刻地在岸上凿出一个小洞。
方多病背起那具尸体,笛飞声则强撑着召集金鸳盟众人另找地方歇脚。来时浩浩荡荡,去时七零八落。所幸无人死亡,这对方多病来说简直算得上最后一点奢侈的慰藉。
李相夷伫立原地,内心忽的荒芜一片,好似魂魄也随之而走了几分。
那滴泪,同样将他的心洞穿。
“李门主,我的恩人叫我带句话给你。”
少女站在他身后,飘落的声音沉重冰凉。
海风再度刮来,使得李相夷一身白袍于风中猎猎作响。
“什么?”
“他说,你食言了。”
tbc.
好消息:点击查看武力值打满的方多病虐单孤刀爆爽要素。
坏消息:宝没了,李花想宝。
销毁极乐塔壁画之事被拥有上帝视角的方多病三两下处理干净了,这样至少日后李莲花不必被迫着将忘川花交予天子以保自身与方家的清誉。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种定律即便是在游戏中也无法避免。
方多病冷眼看着一派父慈子孝的画面无动于衷。本来也想着以防万一要找个机会潜入万圣道将忘川花偷出来,却在方多病灰头土脸地从地里爬出来时被埋伏在宫中的浮屠三圣先抓了个现行。
他...
他们此番还不清楚方多病待在皇宫的目的为何,而方多病也不愿打草惊蛇,便也乖乖让人拐他了去,便有了如今单孤刀举酒重修父子之情的一幕,但言行中还不忘处处诋毁尚还未晓真相的李莲花。
没说两句就拍碎了酒杯,单孤刀也黑着脸把亲身儿子推入千钧归元阵里,被动进入武力副本的方多病深深叹息,果然生性被上天垂怜的人是连机会都是从天而降的。
副本奖励甚至还是随机获得量身定做的SSR独门剑谱。
点满武力值的方多病甚至可称作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单孤刀引以为傲的阵法,并获得了“多愁公子剑法”的技能,不过轻轻一剑就冲开阵眼,将守阵的侍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从头到此,方多病入阵——杀阵——领悟突破也不过短短一炷香,而单孤刀甚至未来得及领队与浮屠三圣汇合。
这还是小时候不良于行、弱不禁风的方多病?
身边围绕的护卫哆哆嗦嗦,举起剑来竟是为了自保,脚下凌乱地向后退去,当真无用。
相反,步步紧逼的方多病神情冷峻、横眉怒目,那柄琳琅作响的宝剑泛着银光刺目不已,过盛的内力源源不息地灌入直至剑身激动得不住铮鸣,持剑之人不过抬手起势就屏开内息自成一圈,仿若一瞬就能将四周活死物通通绞进去,白骨都吐不出去。
风沙袭眸,单孤刀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十年前傲视群雄、一骑绝尘的那个人。
方多病无意中落入的副本简直带来一连串的大惊喜。他怔怔地看着面前显示屏上蹦出的字幕:
是否进入‘决战单孤刀’分线结局?
——不是吧,这就速通抵达结局了?
的确如今的方多病有资格与单孤刀一战。只要当即安装多愁公子剑法的技能包就可有极大机会能在此处了结单孤刀,后面单孤刀如果不逼宫谋反,那李莲花甚至可以从根本上远离这座坟穴一般的大熙宫殿。
方多病宛如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多加思索就狂点YES,才刚得手的多愁公子剑谱就自动安装起来,只要方多病能拖到安装成功就能一举斩下单孤刀的头颅,那其他人也不过就是无头苍蝇,再来一一擒拿便是。
霎时尔雅剑转,仿佛蓄积拔地通天之势,剑者身姿轻盈如风,镀光的银剑破风唤云快得残影不绝不消,围堵在跟前的人墙顷刻便溅洒血雾,平日温雅亲和的尔雅剑终是在这场盛宴中大快朵颐。
单孤刀也拔出了剑,阴鸷毒辣的双眼如同饿狼猎狗,死死地看着越来越削弱的人墙之外的方多病,下垂的嘴角诡异地勾勒上来。
呵呵……哈哈哈!
李相夷啊李相夷,你当真把我的儿子教得极好!
若能为我所用,我估计还能承认你如今委靡不振的鬼样子还能有一丝用处。可凭什么连我的儿子都要帮你,那我便要让你一无所有——再一次!
方多病大招技能持续不断接连发力,一旦技能冷却就用道具补上去,精力殆尽了就用上礼包中的大还丹续上血条,即便单打独斗也丝毫没慢下动作,反而越战越快,内丹供出的扬州慢奢侈地扫荡周遭雕檐古梁,此时已经无人敢踏上一步,光是方多病一个小动作就能吓得他们一哄而散。
快了、就快了。
多愁公子剑已然安装了百分之七十。
就在此刻方多病轰飞了几数人才破出一个缺口,单孤刀就从这个缺口之中箭步袭来,夹带着漆木山毕生心法的剑气朝着方多病迎面砸来,他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砍了下去,连人带剑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
铁锈腥味的赤红顺着手臂潋延而下,溅着方多病洁白的靴子一滴、一滴变成星点斑驳的赤雪交集。
“涨本事了啊。”单孤刀将剑上的血甩开,“能避开我一剑,看来你这个废物暗地里练了不少功课。”
方多病双指点穴才堪堪把肩膀上的血给止住,唇色有些不健康地发白,启齿开口却狠辣无情:“毕竟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给我传授这么差的剑法了,好在你那时假死脱身了啊——啊假死的是你,脱身的是我。还得感激你的手下留情。”
一番话激得单孤刀脸上发红泛青,低声骂了一句不孝逆子,提剑再次刺上去。
这次方多病已经留心,再不会像刚才一样失利,默念着扬州慢心法就挡了回去,右腿往后一步又借势旋身缠上去。单孤刀势破如竹的剑法是传承了岑婆的风姿,扬州慢与之同根同源,却掺合了方多病自幼熟捻的剑式变得流淌如鱼。单孤刀打从心底瞧不起李相夷的功法,更何况是由自小残疾,被他唾弃的亲儿子使出,本欲速战速决的单孤刀第一击就含了十成十的功力,却被方多病轻巧地以剑身格挡偏移了位置,以极快的速度转身划去,单孤刀的手腕瞬间血涌不止,差点松开手中剑,赶紧往后退去。
方多病心下咯噔,紧急刹住招式身子一歪,险险错过沿着眼睛而去的内劲向一旁倒去。他心有余悸地喘息,两人不肯放过对方一丝动作地盯着不放,单孤刀身上小伤甚多,而方多病在一番激烈动作之下,先前在肩上的伤口也裂开,才干透的衣裳再次被血色渲染。
僵持之时,方多病悄悄看了显示屏一眼,剑法还有剩百分之十五才能完成,看来还得再拖一拖。单孤刀吸收了漆木山的内力,若以内力相拼,方多病是没有胜算的,所以一开始就拉近距离想要以剑式取胜,可被单孤刀识破,一旦拉开距离便很难再一次靠近。
既然单孤刀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他首要目的便是阻止他近身,那他想拉开距离,必然会使出内力外溢的招式而不是更为含蓄收敛的剑法。
方多病心下有了计较——那就不能让单孤刀先占了主导权。
脚下一动,单孤刀就立即双手挥剑,当真使出一记横扫剑锋以剑气击发的招数来。游戏中并未记载单孤刀术式的名字,此招看起来与明月沉西海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相比起李相夷可称憾天震地的威力,这实在相差得远了。
他处处瞧不起李相夷,却又处处模仿着李相夷。
方多病眸中的火光透露出厌恶嘲讽来,他暗自衡量一下内丹之中剩余的内力,再次睁眼已经是纯粹的毅然狠绝,竟是同样双手持剑,挥着尔雅爆出掀起风沙的气息,过盛的剑气已然齐聚为一层层刺目的气刃,正是蕴含扬州慢的真真正正的明月沉西海。
两道近似的剑光相击,原本单单一人之力就能搅动得四周摧残,何况两人实力相仿,双双尽力挥出的招式哪能是旁人能承受的。霎那便地震风起,原处生生卷起了剑刃无眼的飓风,而风眼中心则是衣袖吹摆,藏在内力中的单孤刀和方多病。
方才在与士兵纠缠的时候就耗费了精力,方多病此时勉强与内力相拼根本就是在透支身体。方多病眼睁睁看着内息与血条量以极快的速度消耗,又续命一般地用金牌紫皮礼包里面——不管是大还丹复生丹、天山雪莲还是灵茸鹿角将它满上,如此反复,饶是方多病这样的氪金玩家也受不住了。
单孤刀看出方多病的力不从心,大笑不已:“哈哈哈,黄毛小子胆敢与我比拼内力?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以为李相夷的扬州慢无所不能?”
提及李相夷,眼前那诡阴至极的男人扭曲了面孔,可仿佛又想到什么,桀桀笑得人背冒凉气,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真想看看当我将你杀了之后、李相夷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疯子。
这反派塑造得太恶心了。
虽说方多病确实称得上强弓之末,双手颤巍虎口崩裂,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鬓发,再往下滑去直到在衣襟上印下深色斑驳。他眼前发黑,肩上的血再也止不住,从胸口流淌在脚下淌成流水,好些在疾风中飞溅出来;下腹中的内丹在灌满后迅速抽干又以外力弥补,如此往返早就剧痛到麻木。
可这样也是在计划之内,只要方多病越来越难以招架,那一旦将剑谱完全吸收,单孤刀此时的掉以轻心就能成为方多病取胜的杀手锏。
剩下百分之五。
可以倒数了。
单孤刀已然杀红了眼,眼看着明月沉西海已经不再成型,马上就要被他撕开一处破绽,越到这种关头,便越加无法思考,脑内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杀了李相夷!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李相夷在他拿出方多病的头颅时会如何忏悔他的无能自大。
有愤怒,有不解,有悲哀,有绝望。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
而马上就要实现了。
单孤刀眼神如豺狼狩猎般闪着阴森的红光,甚至连手中剑已经钝开一道口都未曾发觉。他手腕一旋,借着由下而上的臂力撞上尔雅剑,方多病手腕剧震,即便尔雅未被甩脱手,动作却被那猛烈的力道卡着一瞬。
而就是这一瞬,单孤刀看见了明月沉西海露出破绽的机会。
他乘胜追击,将内力爆发到最大,更多化为实体的剑气将方多病挥出的明月沉西海刺去,那道堪堪维持住的剑意肉眼可见地削弱。
就要成功了——要成功了!
肾上腺素激起的心跳几乎要从胸膛中蹦出,男人大口大口地喘息,又忍不住要笑出声,即便是如此慌乱的场面都掩盖不住那声惊怪狞笑。
然而与之同样响起的,是正落于下风的方多病的声音。
“三、”
嗯?单孤刀才回过神一分,但未多思考,只觉得方多病终于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
“二、”
方多病的声音低沉,却是夹带着一丝得意,已然被绝对优势冲昏脑袋的单孤刀根本无法发现。
“一。”
成功了!成功了!
如午后夏雨般难抵御的剑气终于冲散了方多病形成的明月沉西海,迅猛如光的剑刃再无可抵挡全部径直冲向浑身浴血的方多病,封锁他全部退路,一道道包围起因为被冲破内息的方多病,如今必是死路一条!
看哪,李相夷!你的明月沉西海败了,败在我手中!
单孤刀终于昂天长啸,在这烦扰的环境之中,方多病明确地听见了机械声响起:
多愁公子剑谱安装完成。
少年渐渐平复呼吸,深吸——吐气——
吵扰的耳鸣被沉寂取代,晕沉的头脑慢慢清晰明亮起来,原来只是站着就已经拼尽全力的双腿不再抽搐,抽空刺痛的内丹如温暖潮水涌入止渴,喉头不是难掩的血气而是被退出体内的浊气。
纯洁赤忱的星光点亮睁开的杏眼,一寸秋水盈盈千瓢,美目非娇彼倩,乃满目盼之——摄人魂魄。
轰隆!
笑声愕然中断,单孤刀引以为傲的剑光霎那被斩断,消逝时不曾留下一丝痕迹,光有着浩瀚无尽的扬州慢昭示着他的愚昧无知。剑气没了,自然风眼也被摧毁,整个场地已无有单孤刀全力使出的半点内息。单孤刀眼底的疯狂还未完全褪去,就看着从风沙之中飞驰而来的一抹兰色身影——那道人影竟是快得看似挥剑而出的剑风。
单孤刀看得清楚,紧追在破开的剑气之后的,亦是浩瀚无际的明月沉西海。
他从绝对的死局破开,以死为囚,死而后生。
这怎么可能?
男人只来得及想这样一句话,就看见方多病饱含杀意的双眸近在眼前,他连忙提剑欲挡,腰腹上却一阵剧痛,方多病脸上便洒上一颗颗栩栩如生的血梅。
腰上的剧痛还没完全反应,胸口就被猛得踹上,四周都在后退,手中剑终于脱手落在地上断开两截,整个人被打飞,滚在地上好几圈才停下来。
口中腥甜,忍不住哇一声吐出,嘴巴和眼睛都震惊得闭合不住,下巴的胡子上沾满血液粘腻不已,良久才慢慢运作起来的脑袋好不容易得出个结论。
我……输了?
为什么?他怎么办到的?他怎么会有胜过于他的内力?
“为什么……为什么……”他甚至不再尝试站起来逃跑,而是躺在原地,任由口中的血溢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吐着血。
肩上的伤还未得到医治,已经麻木得抬不起手了,全身都酸疼颤抖,方才还能清晰思虑的头脑此刻只能将单孤刀不甘挣扎的样子烙印下来。
不过是有些累了,头次使用多愁公子剑就耗尽了全部精力,头有点重,脚有点飘忽,但事情还未解决,不到能展露疲态的时机。他暗自咬下舌尖,唤回一丝神智,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剑芒重燃,风啸习习。
“单孤刀,我会杀了你,但你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会保证你在死的时候没有一丝痛苦。”
眼看着满面血迹的男人听罢才抬起头,不言不语盯死着良久,才又咳又怒极,说话时还被血堵塞住喉咙而模糊不清。
“凭什么?你又算什么?竟敢杀我!”单孤刀颤着坐起来,单凭这样就已经面色灰青,心绪激荡。“你可知我花了十年……整整十年!我遭人冷眼,受尽屈辱,终日被李相夷踩在脚下,如今一己之力撑起整个万圣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怎么能被你这种蹩脚货阻挠!”
“……整整十年?”方多病咬牙切齿,气得火冒三丈,“你也知道整整十年!?你费尽心思假死,算计让李莲花和笛飞声反目成仇,让身陷剧毒的李莲花心怀愧疚整整十年,让李莲花寻找你的尸骨整整十年!”
“十年里你有无数机会弃恶从善、改邪归正,哪怕你在这十年之内对李莲花有一丝同门之情,到他面前忏悔道歉,都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你不配同情。”胸膛被愤怒充斥,难受得要爆炸,眼眶被血丝缠绕,看起来竟有几分和单孤刀相似的狼狈。
四壁囚笼般的万圣道早在二人不知生死地缠斗时被清空如洗,剑气痕迹挂在峭壁秃岩,毁了诸多不明意义的雕像却取而代之覆上不少憾世后代的侠客意气。
江湖英雄惩恶扬善,邪不敌正,一箫一剑平生意,不负举杯少年梦。
多好的故事。世上并非都能获得皆大欢喜的结局,好多遗憾与悲凉尽是风过雨露后上不了台面的饭后谈资。不谈欢喜,也无伤苦,一切到此终于,也算有个交代了。
少年抬起手,剑尖锋锐霜寒无情,尔雅是把好剑,让它沾上单孤刀的血,已经是方多病念及父子之情的退让了。
单孤刀骗得李相夷,杀得漆木山,招得一群鱼龙帮,还是没能躲得过天降一死。事到如今,他虽有不甘,但皆成定局,再多抵抗不过徒增笑柄。但是他作恶多端,万人都能杀得了单孤刀,非说有一人没有资格杀单孤刀,那只能是方多病。
此时此刻,无人能代替他斩下这把剑。
念及至此,单孤刀便扬嘴大笑,最后一刻若能笑上天不公、笑十年荒唐,他当然想笑——若只有一刻,他只能笑这一刻,他宁愿拉所憎恶之人万劫不复、同往地狱无尽火。
“方多病。”发出来的声音不同平日,像是渴死鬼扒拉着过路客朝着他们手中的水源尖叫。“你永世不得好死……如果我死后进入无边炼狱,你也要被我拽着直到永恒的尽头!”
“至于李相夷,他活不久了……他死后也不得安生,我会把他撕扯成和我一样的怨魂,到世间索你的命!”
“你夜晚梦魇不消,尽管日日夜夜都见我此刻的模样,不叫你知道愧疚,却能叫你知道我的恨!更让李相夷在你面前泣血痛苦,都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
方多病面色未有一丝松动,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咆哮的死尸。耳边再次响起恼人的鸣叫,此起彼伏地带动平复下来的心绪,太阳穴突突地渐疼,身体状况不妙,实在不宜拖下去。
“说完了?”他声线平静无波,仔细着便知晓里头含着微微的虚弱。“你死后,我会取得忘川花,李莲花也会得救,你等不到的。”
话音刚落,剑锋就毫不犹豫挥动,他极轻极轻地落下,那将要一斩而断的,只是李莲花心中执念生成的梦魔。断无妄念,心如止水。
将死之人也恶毒地开口:“你以为李相夷还活着?”
剑锋在单孤刀暴出青筋的颈皮上划上一丝淌流血伤,再不能移动半分,握剑之人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方多病声音嘶哑,“你做什么了!?”
血液顺着尔雅剑身上的纹路滑落在泥泞之中,那点伤痛根本不能压制住单孤刀越发疯狂的阴笑。
“你这几日都在宫里,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满意地看着方多病从势在必得到慌乱无措的神情,狠辣继续说道:“如今百川院和朝廷都在追杀李相夷,他手无寸铁、无人依靠,几日前被我重伤早就内力亏空,你觉得他还有可能留有活路?”
剑柄颤得根本握不住,血液留得更为汹涌,却不能减轻单孤刀一丝一毫的快意,他眼看着尔雅哐当落地,方多病目中猩红比心中愤恨更甚,他惊怒得不知该作什么,语言中慌乱断断续续,难以捉摸。
“怎么可能……百川院为什么要杀他?不对、不对、如果百川院是因为那封诬陷勾结金鸳盟的密信,那朝廷又为何……?”
极乐塔里面的东西分明已经被他尽数销毁,他办得仔细,不该有差池才对。
朝廷怎么会毫无缘故追捕一个江湖游医呢?单孤刀至今都还以为他才是那个南胤皇室后代,唯有进入过极乐塔的方多病知晓埋藏在地城中的真相。
还有他说的……他重伤了李莲花?
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中方多病惨白如纸的脸上镀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从杂乱如章的脑中挖出纠缠成团的思绪来,瞳孔忽急忽散仿佛在粘稠窒息的黑暗中找出藏在里面的线头,他混沌的头脑不停摇晃,好像这样可以让他清醒几分。
这时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打结的丝线残忍地被解开。
方多病游戏中的视角和正常玩家的视角是不同的,可是无论玩家选择哪位主控,故事主线都是通用并无任何出入。按照正常路线来说,李相夷暴露身份与主控吵架进入自由地图,而后自动触发‘偶遇’李莲花并再次共同破了阎王娶亲的副本,主控在这之后才知晓李莲花身中碧茶荼毒之事。
一旦结束阎王娶亲副本,便能出现两个巨大分支线。
其一是带着李莲花上云隐山求药;二是与四顾门回去,放任李莲花自生自灭。
网络上玩家的选择都是回到四顾门,无一例外。
‘李相夷又攻略不下,无法结情缘又不能共享武力,空有一副美貌皮囊能作什么用?’
‘若是和云比丘回四顾门,就可以避免两仪仙子之死,她手中的罗摩天冰就不会被单孤刀夺走了。’
‘结局中李莲花一定会出现杀了单孤刀,我们只要干掉浮屠三圣,万人榜第一轻松到手美滋滋,就是不知道李莲花在杀了单孤刀后去哪儿,不管走哪一条路线都再也没见到李莲花了。’
几天前才看过的论坛内容争先恐后地窜出来勒得方多病浑身僵直。
是了,并没有什么不同。
打从他进入宫殿之时,方多病自以为聪敏的选择,高傲地觉得能两全其美的法子,还是与主线契合上来了。
他提前潜入皇宫与昭翎合作,销毁极乐塔,以及那一夜被他赶跑的李莲花。
一切种种,又与其他玩家的选择有何不同?
一旦他进宫,游戏就默认方多病选择进入主线,故事便继续了。
他在宫殿荒度的那几日,李莲花独自一人杀了连泉,独自一人挖坟验尸,甚至因为不求活着没能被方多病背着上云隐山发现单孤刀对他的恨意,或许他认为单孤刀还能有回头之地。
而单孤刀说的,重伤李莲花,可不是因为李莲花惊疑哀忿之下与单孤刀交战失手么。
那方多病,你又作了什么啊。
那一夜他来寻你,你知道他是怀揣怎样的心情、怎样疲惫的身子才能见你一面的吗?
失去力气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不住颤巍的身躯,方多病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身上干涸血迹、汗水与泥泞并叠,双手一下撑着烂泥上,极度的情绪失控又让他痛得一下子抱住头,漆黑发臭的污泥掩盖痛苦扭曲的面容。
方多病努力睁着眼想脱离即将把他淹没的窒息,但不管怎么看,眼前黑白交错着使他晕得想吐,发白的时候刺得浑身发冷,发黑之时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李莲花翻窗离去、那身沐浴在月色柔和下的孤寂。
头脑紧绷得要爆炸,单孤刀的恨、李莲花的哀、无关紧要的萝卜地、还挂在腰间的刑牌、甚至多年前还在被不良于行的双腿折磨的冬夜,像是走马灯一般一寸寸飞过。
然后他突然记起,其实李莲花来找他时,是有话要问他的。
可是他搞砸了,他还是留李莲花一个人。
你当时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警告的机械式鸣声开始围绕不停,赤黑闪烁的警示栏在显示屏上占据了整个画面。方多病愣愣地抬起头来,头顶上竖着一柄锋锐的剑,不知何时单孤刀已经站起来,拿起尔雅剑就要刺下来。
‘警告——警告——’
过量的血液终于浇灌了寸土不生的瘠土,喂不下的就随意流淌成四散的放射网,满目满口都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只等一场春雨来洗净这场滔天罪恶。
龟裂中心缓缓站起一道身影,周身浴血宛如恶鬼,脑后的高马尾也笨重地摇晃不起来。
‘警告,警告。’
‘主控角色方多病黑化指数过高,获取人物特殊标签,人物性格转换成功——’
‘恭喜玩家进入隐藏模式——走火入魔。’
今非昔比,谁承想十年前风靡一时的李相夷竟被一条铁链栓着墙头,沦为阶下囚,不过披着一件发黄的单衣,忍冻耐渴地数着手指头连一分日光都难见。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连带着多年未曾察觉的酸涩倾倒如酒,他看似随意地抬手,纤细腕上沉重的琳琅不及方多病尔雅剑挂着的玉翠相击动听,他顿了许久才收回不知为何滞留空中的手,转而捂着胸口,轻轻抚摸仿若安慰,又突然疼得蜷缩起来,敞开的领口被扯得更加凌乱,封锁的空间断断续续地回荡着溢出唇齿的痛吟。
“……方小宝。”
李莲花自然曾想过要逃出去,他早已盯着守在牢门的俩小孩儿很久了。可不论是碧茶汹涌的毒发,云比丘穿胸一剑,亦或是单孤刀带来在身心上难以忽视的伤害,他能坚持坐起来一个时辰就已经耗费所有精力,总是头脑发昏地跌回硬板床上,一睡又是一整日。
别说要救笛飞声了,再不吃不喝不治下去,先撑不住的必然是他。
今日身体的情况似乎比昨天暖和了些,昏睡不知多久醒来,缓过最初的迷瞪之后,精神也算还行。李莲花见近日门外那两位又开始聊了起来,总归都是小孩,能坚持这么久守着他也该烦闷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劳烦——”
紧接着,那双亲和的狐狸眼不可置信地瞪大,方才还站着好好的人闷哼一声,躯体与冰凉的地面相撞都难以发出引人注意的声响。
这是出现幻觉了?
李莲花揉揉眼睛。
和尚果真没说错,毒入脑髓引起的痴傻疯癫,当真让人分不清真假。
那霎那之间就站在他眼前的方多病,令人冲动得只想紧紧抱住他。
但是好在他现在精神气儿不错,不至于让开始有点疯傻的头脑说出什么心窝子话来。
毕竟方多病现在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说哪儿不对劲,李莲花其实也说不上来。瞧着这人精神焕发,冲劲十足的样子,双眼对视之后还迅速地红了眼眶,即便是那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都含不下接连成串的珍珠泪。
“李莲花!”不知什么时候被冲过来的人儿撞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多日未得的温暖终于在过于拥紧的怀抱中得到心安。
意料之内的反应,李莲花一时又觉得自己看错了,这方多病吵嚷嚷的,也不像受伤的样子,反应很正常。
“我终于找到你了!李莲花!”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李莲花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轻轻拍抚有些颤抖的背脊,坚硬的铁链卡在柔软的躯体之间硌得人生疼。
怀中人还是哽咽个不停,哭得他肩上都湿了。李莲花想了想,还是得先问问方多病是怎么闯进来的,双手趁着人专注着哭的时候在他身上到处摸了一把,脸色终于在触及人肩上的伤痕僵了一瞬——
焦急的话还没说出口,李莲花再次瞪大双眼,惊讶与疑窦充斥着他理不清的思绪。
他绷直着身体,尽量平和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方小宝。”
肩膀上沉重的泪停下了,方多病深吸口气才抬起头看他,还是意料之中的红颜润唇,那双饱含雾蒙的眼睛都能叫人迷失心神,可不该有的,是底蕴流动的哀伤和狠绝。
方多病将无法动弹的李莲花盘腿摆好,坐到李莲花身后,李莲花呼吸乱喘一瞬,当即想到了什么,脸色凶狠极了,从未这般骂过方多病:“你放开我,方多病!你要做什么!”
精纯大绝的扬州慢源源不息从身后打入被侵蚀毁堪的经脉,驱赶剧毒的疼痛是当仁不让的,李莲花当下就要昏厥过去,却死死咬着下唇仰起脆弱的颈项,黑纹紫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至衣襟之下。
也就李莲花心中吊着心思,任由眼前发黑全身剧痛也要阻止方多病,否则宁愿痛晕过去也不想忍受这般剧烈疼痛。
“……住手……方多病,你到底、为什么?”
瞳仁溃散难聚,早已经看不清东西,何况他如今已经没了转身看看方多病的能力,自然无法知晓身后之人也同样地冷汗如雨。
他听着方多病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未如此害怕过。
放在汗津津的背上的双手疼得撑不住,但是扬州慢没有停止半刻,内息与生命仿佛要抽空那具暗内俱伤的躯体。
方多病没有回答前一句,说道:“岑婆无事,我没有偷她的内力。”
“是我自己。”
郑重承诺并未减缓李莲花心中惊骇,甚至更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
“……你……忘川花,你糊涂!”
李莲花何等聪慧,这世上所有捷径无非都要付出代价,江湖不乏增强内力延生续命的法子,整整十年间若这种以命换命的方法可行,以他的能力又怎会不用?而不巧的是,方多病作出了这种错误的选择。
他说他糊涂,是实在气极哆哆嗦嗦地想不出话来,如果能再说出什么更硬的话,他就该骂得他狗血淋头。
忘川花是什么东西,那是能说吃就吃的东西吗!
“我没糊涂!”方多病毫无示弱,“我承认我笨,我承认我事情总是办不好,但我真的……等不了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救你,李莲花。”
可以的、别急,李莲花能得救。
他杀了单孤刀以后摇摇晃晃地去寻被藏匿于此地的忘川花。他拿着已然浸泡在血水之中的尔雅,双眼因走火入魔淌出血迹,竟然无人敢上前去制止。
他顺利找到忘川花,这类道具可谓游戏中最稀贵的药材。
除了能解碧茶之毒,还可净化走火入魔。
方多病没有犹豫,服了阴草暂缓体内躁动的内力,轻功如鹰迅猛,追着李莲花的踪迹而来。
原来就万夫莫敌的多愁公子一路挡者杀之,那架势简直登峰造极,无人能敌。
春水暖泉般的扬州慢灌开了早就过度萎靡的经脉,李莲花能在剧痛之中分得一丝心神感受到来自灵魂与内丹的雀跃,他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可耻。
浑沌不清的神识徘徊在昏迷与剧痛之间,但凡他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都在试图阻止方多病传输内力,可在方多病眼中,他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向前挪动半分身子,双手不费力气追前去,就能忽略这段不入眼的小插曲。
也不清楚过了多久,李莲花的身体猛然抽搐,心头一阵刺痛,流火烧般的辣从胸口迅速冲出喉咙,头一偏就呕出一滩乌血,缓了好阵子才大口吸气,眼神也恢复焦距,心跳声仿若在耳边活跃,跳动得厉害。
体内自主运行的扬州慢许久如此轻盈无阻地流淌在七经八脉中,李莲花的身体从内丹到最远处的指尖都似回春一般暖和起来,周身泛起掩盖不住而外泄的内力,使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子。
李莲花睁开双眼,一时未曾有反应,不知是在思考亦或是在单纯地发愣。他紧紧盯着床头旁边的柜子,上面有被推搡间打翻的茶杯,往上一看,漆黑的墙隐约能见几笔同样灰黑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中解闷的绘图。
他那不清明的脑袋开始运作,顺其自然地想起莲花楼中的床头柜子。
那个柜子是五年前李莲花从一个婆子手中买下的,婆子不要钱,就稀罕他手中还在活泼乱跳的鱼。她说儿媳妇前几天生了个娃娃,正巧给她做鲜鱼汤补补身子。李莲花其实不大乐意,这鱼是他蹲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给捞上来的,可是又想想,他的钩子上没有饵,那敢情这条鱼也不怎么聪明,随便个钩就钓上来了。
不妥、不妥,那还是送出去吧。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所以就用一尾鱼换了个老旧的矮柜子。
然而五年过去了,李莲花还是在方多病入住莲花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柜子上尽是孩子用烧剩的炭灰沾在手指上画出来的小人儿。柜子用的褐木,炭画就看不清楚,他竟都未曾发觉。
李莲花又想,这件事好像他已经许久没有记起过了。
由过去三十年的碎片拼凑起来的李莲花,终究是活了。
李莲花活了。
那方多病呢?
李莲花猛然转身,可他方才刚解毒,正是虚弱之际,过度激烈的动作竟然险些叫他跌落在地,好在及时用白皙瘦弱的双手撑住,床榻陷下几分,随之而来的失衡感让李莲花更加头晕目眩,颤抖地脸朝下扑倒在硬邦邦的榻上,像只才破蛋的鸟空有一双不中用的翅膀,好不滑稽。
待他眼神清明,能见窗口下飞扬的尘埃,能迎面阳光不再刺目之时,他平静地支起身子,佝偻着的背脊凸出嶙峋的蝴蝶骨,宛若一副姣好的皮囊套在无力的骨架子上。
灰黄的被单上被黑的红的腥臭血迹沾染得无法见人,一只惨白的手慢慢伸去,还是湿热的,手掌心便也被沾上,直愣愣地贴在干燥杂乱的刘海之下,那唯一能称之俊俏的面容也赤脏得不能看了。
狭窄腐臭的牢房里独留他枯寂的身影,再无生息。
方多病放下手机,就在刚刚电子钟已经响起了午夜的提醒铃,退出了游戏的玩家在论坛上愈发热闹,已经迫不及待莲花楼的全面升级,苍蝇式搓手手开始给研发组催更。
方多病心情挺好,至少他赶在零点之前确保李莲花的毒解了,也就不必在等待游戏重新上线之前惴惴不安担心李莲花了。
否则他真的会睡不着的,这样小狗就要变成熊猫了。
难得现在无事可做,方多病像睡醒的小狗一样伸个懒腰,拉出藏在箱底的面膜,给脸补补水,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我觉得我还是要为还没写疯批李哥这件事反省一下,太墨迹了。但是小宝都没了,李哥疯起来还不是下一秒的事情。
然后想要解释一下中间那一段小宝说的他做错选择这个点,我怕我文笔不够说不清楚。
当然我知道现实中玩游戏的时候进主线里应该会提示玩家,但我们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为了内容通畅而放弃一些逻辑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点头)
而电视剧中,花方二人进去宫殿里面已经是很后面的剧情了。也就是说,方多病错过了和李莲花一同通关剧情——包括阎王娶亲、牢房毒发、重验单孤刀尸身、与单孤刀对决。
为了剧情能衔接上,游戏中李莲花是独自一个人过这些副本的,他孤独可怜冷,就去找小宝,没想到被小宝赶出去了,大悲!
下一章应该会结束了,但我卡文,实在是李哥的内心戏太别扭了,难写!!
本图
很喜欢这种没有画到很精致,情绪传递到就点到为止的摸鱼
山雨欲来风满楼。
虽然与原先的设想不同,但李相夷还是听话地在莲花楼宿了一夜,第二日才上山回到四顾门中。
连日来,因着弟子惨死的案子,各门各派都有人住在四顾门,所以李相夷原本没打算离开,他知道,如果没有他坐镇,这些人早就闹翻天了。
当然,天下第一的心里也明白,也许他们有些人在乎的并不是那数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只是大家说起来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治下发生这种事情,总归脸上无光,所以来找武林盟主要个说法。
肖紫矜也隐晦地同他说过,其...
肖紫矜也隐晦地同他说过,其实他们根本不关心真凶是谁,只是,如果有一个人必须得为这些事情担责,那这人为什么不能是原本就疑点重重的方多病?
可是,李相夷知道,不能。
人在做,天在看,常理人情,正气公心,是江湖潮来潮往、人来人去间必不可少的。若他站在如此之高,却不能做出表率,反而纵容结党营私、草菅人命,长此以往,江湖客的率性总会被杀戮和复仇蒙蔽,届时甚至影响到天下黎民苍生。
所以,这样做,不行。
这个被千夫所指的人是方多病,那便更不行了。
小剑神迎着清晨的薄雾一路上行,还未进到院中就听见闹哄哄的声音。走近一看,门主的居所被叽叽喳喳的外来人围堵了个水泄不通,还未有人进去全靠石水和乔挽娩拦在门口。
再怎么样,顾及名门正派的名声,他们也不好对女子动手。只是石水年纪小,性子急,争吵不过,就一个长鞭挥出劈烂了青山派掌门的长靴。那老头腿脚很灵活地往后一跳,捂着腿叫唤开来。
“哎呦,四顾门打人了!打人了!还有没有天理诶!门主放着数十条亡魂不管,去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还纵容门徒打人!这江湖要完了!”
石水气得险些将银牙咬碎。
“打你是我的个人行为,与我们门主无关!”
李相夷在暗处看了下局势,感觉他要是再不出场,老掌门的另一支靴子也别想要了,还得从四顾门账上划出一笔去赔他,实在是忒不划算。他拍了拍手,扬声问道:
“诸位,挡在我的居所门口,所为何事啊?”
他一出声,在场十多人二十多双眼睛齐齐看过来,连那坐在地上哀嚎的老匹夫都不要人扶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人群突然噤若寒蝉,好半天少林的光头大师才挪挪位置,上前一步双掌合十,正要开口,被李相夷一抬手打断了。
“我知道大家很关心最近的命案,虽然我还没有找到真凶,但已经有些进展。劳烦大家在前厅等我一炷香,我同大家讲讲现在的情况。”
昨夜方多病走时,带走了糖袋子,带走了小楚,但给李相夷留下了一桌子菜和那张人皮面具。他看着一身紫衣的石水冲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气愤地挥拳头,突然心念一动,把她叫了过来。
一炷香后,四顾门前厅里,终于响起了众人期待已久的脚步声。大家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不甚熟悉的面孔,来人步履轻快,明眸善睐,高高的马尾上只系着一条简单的发带,却还是叫在座的人集体怔了一下。
佛门中人六根清净,空见大师最先回过神来,正要问“少侠,李门主何在”,就听见身后有人拔刀出鞘,大喝一声。
“魔头方多病!你还敢出现!”
见周围人诧异,他解释一句。
“上次天鹰教与海沙派争夺武学秘籍,就是这小魔头路过,药翻了所有的人,偷走秘籍扬长而去。我记得他!”
于是四下里全是兵刃出鞘铮铮作响的声音,认得的、不认得的一齐同仇敌忾看着来人,心道:这般纤腰轻摇、娇艳轻佻,难怪叫笛飞声能狠心为他杀了角丽谯,果真是小魔头无疑了!
只是,急着立功的还未出手,被称作“方多病”的人就歪了歪脑袋,撕下这张面皮,露出真容。青山派掌门险些一个屁股跌回去,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它,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雷门主把刀一收,怒气粗声道:
“石水姑娘,我们可没功夫跟你开玩笑!”
“巧了!”
李相夷从后面走出来,他声音洪亮,词句清晰,微微一笑,道:
“李某也没工夫跟大家开玩笑。”
“方才那位少侠,将石水认成了方多病,全是这一张人皮面具的功劳。”
他说着,石水拿着那东西跟众人展示一圈。
“相貌都可以伪装,更遑论现场留下的字。我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应当看武功路数说话。先前那位海沙派弟子,被利爪所伤,我检查了一番,与他同行的人皆是如此,在所有人中,他们的伤口腐化最为厉害,是生前中了寒毒所致。这种功法很是少见,据我所知的也就是昆仑派的几位,还有一些独行侠,会修习这种至阴至寒的功法。名单我已整理出来,后续就按着这个追查。”
李相夷从袖中掏出卷轴,递给海沙派的领头,然后他踱步到另一具尸体面前,继续说:
“龙门镖局的镖头,除了右臂,四肢根骨尽断。我在他身上还寻到了这样东西,是一枚被捏变形了的金元宝,试问全天下,除了少林的大力金刚指,还有漫山红那位神秘主人的玉骨功,还有什么功夫能邪门至此?我打听过,这位镖头在少林时,就修习过大力金刚指。你们看!”
他抬起尸体的右手。
“他右手五指关节还维持着大力金刚指的起势动作,恐怕是中了傀儡术后被人操纵着亲手捏断了自己的四肢。他手腕脚腕出勒出的红痕还未消失,倒是让我想起曾经以皮影技艺闻名于世但不知因何变故突然销声匿迹的蒲氏一族。”
全场鸦雀无声,就看着李相夷这样一个一个讲过去。
李相夷虽未想明白究竟是谁能召集这么多人向方多病发难,但暂且堵住这些人的口舌还是足够了,更何况还有方多病亲手给他送来的人皮面具,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有意嫁祸。
他抬眼扫过所有人,一字一顿道:
“这种人皮面具制作不易,幕后真凶处心积虑想要把这个黑锅扣给方多病,显然就是希望我们大家一时怒火攻心与方多病和他背后的金鸳盟开战。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做了,就是着了他们的道,这些人就在暗处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烦请大家沉住气,我一定把这些故意挑起纷争的杂碎,揪出水面!”
与石水一起目送着原本气势汹汹的一行人从大厅离去,李相夷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石水将手中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递还给他,忧心忡忡地问:
“这面具瞧着不像是中原人的手笔,若是门主您的猜测没有错,幕后之人如此行事明摆着就是蓄意挑起武林纷争。这个人会是谁呢?”
“还不知道。”李相夷望了眼天边翻涌的云,“起风了,凭着这样一群众心各异之辈,要度过这场风暴谈何容易?”
他不由得又一次为了正为千夫所指、不知去向的方多病而感到忧心了起来,虽则在对方的插科打诨下他体贴地没有追问这人的去向,可在这样暗流涌动的关头,独自一人在外闯荡,不论如何总是叫人放心不下。
昨日方多病临行前,他再三叮嘱对方注意安全。少年态度良好,忙不迭点头答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你不要敷衍我。”李相夷懊恼地皱起眉头,沉声道,“我说认真的,遇到危险记得向我求助,实在不行找笛飞声也可以……”
在方多病看过来之前,他又飞快地补充。
“但是我的婆娑步,定当比他更快。”
“知道啦!”方多病笑笑,一双眼睛弯起来,“遇到什么危险都可以找你吗?”
“那是自然。”
“即使是武林正道都说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也可以找你吗?”
李相夷当他还不肯相信自己此前的那番剖白,抓着对方的手,目光灼灼只差立地起誓了。
“我不信他们说的,我会证明你的清白。”
“那、那……如果他们已经急火攻心,铁了心要围剿我,你也会和我站在一边吗?”
“不会有这种情况。”
“如果真的有呢?”
李相夷抬头对上方多病的目光,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问得很是认真。让他不由得想起,借宿人家时他也听到小孩子让爹娘哄睡觉,也总要这样一遍遍刨根问底,如果我割麦子没有隔壁家二牛快,爹娘还爱我吗?如果教书先生打了我板子,爹娘还爱我吗?如果全村人都说我不听话,爹娘还爱我吗?
孩子气的话由孩子气的人说出来,果然更显得可爱。
他也学着那对爹娘的动作,摸摸脑袋,亲亲笔尖,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
“这天下,还没有我李相夷护不了的人。”
此刻外间风声猎猎,院中树木吱呀晃动如同森然鬼影,李相夷收回视线,从石水手中拿过面具,抛接了两下,又低声叮嘱。
待到三日后,一切收拾停当,上门来找茬的一行人挑担牵马,灰溜溜地欲下山去。为尽地主之谊,李相夷在山门前与他们依次道别。
前些天的这场大风威力不容小觑,山道左右许多折落的枝叶,湿漉漉地陷入泥泞中,又被人与马蹄踩踏成扁平的一片。
石水与云彼丘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等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李相夷转过身来,突然问:
“彼丘,上次我让你整理的名单,那些修炼阴毒功法,会致使交手之人身中寒毒的里面,应是少了一个吧?”
“这……”云彼丘垂眼,“许是在下孤陋寡闻,才疏学浅,还请门主明说。”
“我记得金鸳盟不是有一位吗?名号是雪公的。听说此人精神奕奕,却鬓发尽白,正是修炼了此种功法所致。”
“方多病不正是金鸳盟的人吗?他们这是……自相残杀?”石水疑惑地问。
“方多病才不是金鸳盟的人呢。”李相夷声音洪亮地反驳,震得左右二人忍不住远离了他寸许,他清清嗓子,又继续说,“不过你漏过了他倒也情有可原,前些日子金鸳盟内部确实出现了些变故,笛飞声不知道为什么亲手杀了一路跟着他发家的圣女角丽谯,自那之后金鸳盟人心浮动,这个雪公也就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很多人都猜测他作为角丽谯的左膀右臂,也被笛飞声一刀劈了。”
“既然我们与金鸳盟签了合约,有些疑问不妨直接提出,我今晨已收到笛飞声的回信。角丽谯被杀时,雪公并不在金鸳盟中,在那之后笛飞声也没见过他。他说此人是金鸳盟的叛徒,若是遇到不用考虑,都杀了。”
“门主是怀疑,那些遇害的正派弟子,尤其是身中寒毒那位,是被雪公杀的?”
“我已调查过彼丘提供的名单上其余的人,目前看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位雪公无疑了。”
“难道是因为金鸳盟在追杀他,所以他想要报复回去吗?”
李相夷还未回答,忽而听到身侧树林里传来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他警觉地抬头望去。自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行出一个人影,此人手扶着树干,留下一串蜿蜒的血迹,面上血污纵横,从散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
“什么人?”
石水的长鞭警告性地落在此人身前三步的位置,劈里啪啦一声,那家伙被声音一震,竟然双腿一软直直向下栽去。
李相夷眯起眼睛,将此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扬手让石水和云彼丘将此人扶了起来。他将二指探在对方鼻下,感受到滚烫、混乱却又虚弱的气息,正准备嘱咐人将伤者扶回四顾门中照料一番时,突然被攥住了手指。
“放肆!”
石水大喝一声,李相夷已然用力将对方突然握上来的手甩开,他的手臂软绵绵地垂落下去,最后勉力抬起手来,露出其中一直攥着的东西。
一枚用青石雕成的梅花小镖,是李相夷少年顽劣时留下的手臂。当时单孤刀还笑他于此道上颇有天赋,将来若是雕朵栩栩如生的花来求娶心上人,定然没有哪个姑娘舍得拒绝。
李相夷瞳孔微缩,听得此人断断续续道:
“单副、副门主被金鸳盟三王围攻了,在…在旌阳坡……”
说罢,他的头一歪,竟落在云彼丘的肩上,昏死过去。
李相夷看了眼六神无主的石水和不知所措的云彼丘,立马回身朝马厩赶去,临行前落下嘱咐,好好照看此人,不要让他出四顾门半步。
——TBC——
游戏纸片人男主李莲花×腰缠万贯狗狗大少爷方多病
本是想在这个“游戏黑化”梗的风头还没过的时候写的,但即便我母胎solo的手速还是这么慢lol
本章1w,温馨提醒本章李哥还没赶得及黑化,官人若不嫌弃,进来看一看呀~
那张积蓄了五年的银行卡在一夕之间清空归零。
心疼吗?如果问方多病。毕竟是他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勤勤恳恳、半工半读在自家天机产业从小职员做起的储蓄。
当然在电脑前反复打开银行户口的时候方...
当然在电脑前反复打开银行户口的时候方多病是心疼的,但是想到即将全网上线的莲花楼,他绝不后悔。
人生再不冲动就要老啦!
‘莲花楼’,一部即将上线的江湖古风悬疑游戏。打从一开始爆出制作班底就被广大网友称作神坛集结地,再到之后陆陆续续放送的预告与人物设定图,预约人数达到娱乐历史最高。
而令这部未播先火的游戏频频登上热搜的导火线,则是与官宣上线日期一同发布的游戏主要人物CG——武林第一、四顾门门主“李相夷”。
写尽千山落笔是你,携手共度江湖是你,盼尽灯火阑珊处是你,万水星辰归处是你,望紧荒凉回首泪尽,亦是你。
这神颜、这声线、这背后飞雪,谁能不为夷神折腰!!
这什么事儿啊?
意思就是游戏上线之后唯有方多病的账号能有李相夷这个人呗。
“可是、我们无论是预告还是CG都已经在网上公开了呀,若是玩家进入游戏发现并无这个角色,这一是欺骗玩家,二是名誉受损。我们很难和公众交代呀!”
“李相夷在游戏中可有感情线?”
游戏主创听方多病语气中有松口的意思,连忙擦擦汗:
“有的,这边设定的官配是李相夷和乔婉娩呢,但是我们也给玩家开放了其他的攻略角色——”说罢,主创咽了咽唾液,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位方少爷情绪低落了些,顿了一下才犹豫道:“莲花楼毕竟本质上是悬疑游戏,自然也是可以不走感情线的。”
原以为这位爷是不喜这种打下悬疑的名义却套着恋爱的作法,下一句传来的话完全在意料之外。
“我要买断李相夷的感情线。”
上线当日堪称游戏界全员大清剿,无论是玩乙女、玩律动、玩电竞还是恐怖游戏的都来凑热闹,差点就给系统玩崩了。
这流量一多,各样的声音也都层出不穷。
‘你们玩莲花楼了吗?画风简直是新世纪标杆!我要晕死在夷神怀里了’
‘画风只是他们最不值得一提的优势,你们快给我看这剧情啊啊啊。’
‘玩一整天了都,谁出采莲庄了【憔悴】’
‘楼上的,我还在和小孩哥抢太太太太祖母的眼泪——哦豁,没抢过。’
‘楼上的,能不能告诉我玉二小姐的尸体在哪里,我在游戏里找一整天,尸体都快臭了。’
‘楼上的,我打不过,在灵山剃发。’
‘楼上的,我打不过,在酒楼洗碗。’
‘楼上的,我打不过,在百川院扎马步。’
‘其实不管剧情多好,本小姐唯有一事不解,我攻略了游戏中所有人物,包括笛飞升。’
‘居然有人看上笛大盟主,祝99。’
‘6,祝99.’
‘99.’
‘先别99了,可是就是这个李相夷,我攻略不下啊!!’
隔日,‘李相夷不求一丝真情’登上热搜。而截胡了我们李哥爱情的小财主正在空调房中咬着薯片哼着歌,和游戏中的李相夷卿卿我我秀恩爱。
作为一个大爆单机游戏,莲花楼风评可谓前所未有、一骑前尘。
是的,在这个联机风靡的时代,莲花楼由于剧情的连贯性以及避免玩家在游戏中被剧透,一开始便设计成个人单机游戏。
每个玩家可以自由选择心仪的人物作主控,名气正盛的当属李相夷、笛飞升与乔婉娩。不同的人物操作,视角也不同,背景历程更是多样化,倒也诸多玩家选择开几个号一起玩。
若你此刻正在寻找一个名为方多病的NPC——这角色是有,却只有在真·方多病账号中。某个大少爷仗着人傻钱多,让团队单独给他设计一个同名NPC,对此连熬好几个大夜给赶出来的莲花楼主创有话说:
咱们少爷当真是性情中人(咬牙切齿)
虽说此时正在捧着手机的方多病为着李相夷算是倾尽私产,但该有的游戏体验还是给安排上去了。李相夷依旧无可避免地被亲友背叛,碧茶侵身磨志,独自一人吞下对师兄的愧疚,一人一狗游荡整整十年。
手机中的画面仍停留在李相夷改红发带为木簪,换赤雪劲衣为淡绿素衫,一点笑意抿在嘴角,不再复有曾经的狂傲,仗剑的厚茧覆上新一轮握斧的薄茧,那一身有点单薄的背影。他曾经拥有世间最瞩亮的目光,如今在身边的只剩下尚未通人性的家犬。
他不再是李相夷,他叫李莲花。
“呜呜呜……李莲花,何必将全部责任都归为自己的过错。”八百米的大床上趴着已经滩烂成水的小狗,尾巴不摇了耳朵也紧贴毛茸茸的脑袋,脸上还有两颗肿得和核桃似的大圆眸子。
他眼眶通红地再次点开游戏,势必要帮李莲花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金日挂天,烈风裹暑,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方多病惧热得很,早在春末便换上单薄轻纱,披在上好蜀锦衣衫衬得束紧的细腰若影若现,他提着菜篮子往莲花楼奔来,李莲花远远能看见半透明的白纱之下能盈盈一握的那截柳腰。
“李莲花!”少年自带不分昼夜的丹心赤忱,他额间冒汗脸颊红润,一蹦就站到李莲花面前。“我买了好多新鲜的蔬菜啊!”
“是是是,辛苦我们方大少爷了。”李莲花正在翻土,手中满是泥泞,他放下锄头,用洗得发白的外衫下摆擦了手,再从兜里掏出一张帕子,伸手给他,“身上都是汗,现下可来不及给你烧水,先擦干。”
方多病举起手,双双被菜篮子占有了,然后无辜地眨眨眼,意思明显。
“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李莲花忍俊不禁,真给少爷抹他脸上的汗水,方多病忍不住闭眼梗着脖子贴近一些,小嘴却还叭叭不停:“说得好像你多老似的。”
话音刚落,方才还被温柔对待的额头被猝不及防地弹了一下,方多病啊了一声,嗔怪地瞪着眼前泛笑的人,只见他转身回屋,开始在灶前烧起了火。
“今晚吃竹笋炒芥兰和萝卜冬瓜汤如何?”
放下菜篮的方多病刚想嚎,哪有人整日吃素的,少爷要吃肉!这话还未出口,便出现了系统选项:
一、同意
二、不同意,并选择帮李莲花烧菜。
就没有不同意并蹭李莲花的厨艺的吗——不对,李莲花好像没有厨艺这种东西。方多病思索了一下,选了二。
毕竟想刷好感度的话,体贴他身体哄他休息,回头能见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没人能不心动的吧。何况方多病礼包大满贯,各种数值给顶到最高了,区区男人的胃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方多病坐在饭桌前,双手撑着腮帮子,堆出双颊上一团小肉,正笑眯眯地看着被喊来用饭的李莲花。李莲花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双手似乎紧张得揪住衣袖,看起来是被方多病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
好极了!方多病暗自握拳,他瞄向左上角李莲花的人物好感积分,正泛着红字停留在95的框架中。游戏人物唯有好感度达到100才能成功结缘,为了这100,方多病已经溺在游戏中整整三个月有余,自认早已经摸透李莲花性子的大少爷信心满满等着95直彪至100——
“啊啊啊!”
木质老旧的地板与含着倒刺的藤椅脚迅速相磨发出尖鸣,始作俑者腾一下站起,眼睁睁看着好感度扣了十分。
为什么呀?
不惑与埋怨使方多病不自觉鼓起腮子,润玉如珠的双眼盯着李莲花看,只见李莲花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动作迅猛如电,右手伸出双指夹住方多病气哄哄的鼻头,疼得他惨叫一声。
“长本事了啊方小宝?”李莲花力道是毫不留情,他虽是笑着的,可是方多病竟背脊发凉,睁着杏眼不知所措。
“你知道这一桌子菜花了多少钱吗?今天白日让你买的都在这里了吧——那是我们要赶去石寿村一路的备菜。好得很,你倒是说说,谁来帮你解决这百羞五味?”
方多病欲哭无泪,那道杀意就要夺他命去,吾命休矣,可怜爹娘无人尽孝了。
回过神来早已过了午夜时分,方多病恍恍从手机抬起头,眨了两下眼又打个激灵似地从床上弹起,匆匆赶去洗澡,当要抱着脏衣服出来洗的时候,保姆阿姨早就把衣服堆卷进洗衣机了。而做贼一般心虚的方多病还站在发出咯吱咯吱运转声的洗衣机面前被小姨抓了个先行。
眼看着何晓凤越来越张扬的笑容,方多病浸泡发胀一日的大脑来不及反应,就看小姨蹿走,整个走廊都在回鸣着:
“姐!!没收小宝手机啦!!”
“啊啊啊,小姨!!”
对于方多病分明已经算半个社畜了为什么还会被没收手机一事,在律师到来之前,当事人不想发表任何言论。
自打莲花楼上线之后,这已经是第四次被没收手机了,这次何晓惠还发了大怒,揪着他耳朵:
“这世上最大的谎言,就是玩完这把就睡。我竟然还相信祖宗的常言——事不过三。”
何晓慧捂着胸口喘着气,我再也不信你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咱们大总裁老母达令即刻让助理给方多病原本的工作位清出来,隔日就打卡上班。好不容易可以当全职儿子的方小宝不敢怒不敢言,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道了一声嗻便退下了。
但是熬了几天的年轻人身上裹着被子,翻到右边——想莲花,再滚到左边——想莲花。他恨自己不争气,一举把被子捂上头顶,少顷之后坐了起来,黑暗中闪着盈光的眸子格外精神。
“……想你了。”
但是刷来刷去果然在攻略区几乎没找到几条关于李莲花的帖子。
这时一个帖子亮了方多病平静无澜的双眸——【有点变态但能一键提高李莲花好感值的方法】
嚯,现在竟然还有人想觊觎他老婆?
别想了,睡是睡不了夷神的,我只是看上了‘左右逢源大礼包’里面的皮肤,意外获得了能提高20分好感的捷径;)
悬着的心当即落在实地,我老婆只能是我老婆。方多病暗自颌首,读了下去。
‘众所周知,咱们夷神碧茶之毒劫难是必通主线,李相夷变成李莲花无可避免。虽然不是没人试过,但是为李莲花解毒的副本目前我没有看到有人通关达成。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为李莲花解毒只有一个法子——忘川花。天地上下只此一株,唯有在大结局时顺利获得忘川花,方能有机会解锁李莲花存货HE结局。
现在我破了这个李莲花唯有死路一条的流言,条件给各位列下来啦!快去拯救我们的美人男主吧!’
李莲花角色并不开放感情线这事儿不是秘密,若是攻略不下,那便无法结为道侣,不仅在游戏体验上少了许多儿女情长的快意,更重要的是并不能共享心法与内力,在最终局往往过不了单孤刀的关卡。
这就是为什么拯救李莲花的档案是为副本,严格来说,李莲花的生死几乎不会对主线造成影响。
所以即便再喜欢李莲花,倒也没有人特意去刷他的好感,而且——李莲花的数值是真的难刷啊!谁能知道他这个狐狸脑袋里面装着什么,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对,莲花楼还没瞧清楚呢,就被迷晕抛在路边了。
对此方多病狠狠点头,不能再认同。
但是接下来贴主所述之法,是以李莲花对主控有一定程度的感情基础才可触发。
简而言之,就是在大结局之前能与李莲花达成‘知心之交’的关系,加之武力值达到‘独步天下’就有一定概率触发剧情勇闯万圣道,并取得忘川花为李莲花解毒。
而方多病……方多病,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孩子睡觉了。
方多病从食堂打包了饭盒三步并两步端到位子上,职员卡挂在脖子一晃一晃,嘴里叼着一次性筷子,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正是加载游戏画面的手机,待到洗手了打开盒饭盖子,正好进入游戏。
石寿村算是小副本,方多病毕竟自幼饱读诗书,才智出众,配合李莲花化为白衣侠士的救援,美滋滋地以满数积分通过。
正当方多病还沉浸在李莲花蒙面携提一支桃树桠英雄救美之时,猝不及防直接进入下一副本——
“……你我之间,犹如此笛。”
啪嗒。
不管方多病如何在屏幕之外伤心欲绝,一旦进入剧情,故事怎么发展的也只能干瞪眼无助过剧情,掰断的玉笛连带着某人的心也像抽空血液,空有跳动的迹象却不见活着的生动。
尽管如此。
可是贴主那个方法毕竟过于依赖运气,在方多病眼中,拯救李莲花不得有失,唯有志在必得。
一树桃花竟在夜间出苞,还是菜园蝶被吸引了来才被李莲花瞧出玲珑翠绿的春色。这几日李莲花是病得厉害,萝卜浇不上水就要干死了,可这人趴在榻上刚挪动几分,咳嗽声一击一击地荡开茶壶中的凉水。
实在自顾不暇、自顾不暇。
“叩、叩。”
嗯?
李莲花睁开一只眼,糊涂着脑袋等了一会儿,门外并无下一步动静,人就再闭眼懊恼:这次毒发这么厉害么?幻听都出现了。
身体在被褥之中扭了一下翻了个身,内力还是有些不济,头疼得厉害,在意识模糊之前耳边只能回荡着无可奈何的鸣吟,思绪无法挽留地飞远,颇为累赘的身子时沉时飘,好似要从柔软的床榻陷下去,被紧紧捂着直到抗拒不了的窒息。
李莲花便焦急起来,他眼前黑暗一片,但却时不时闪现无可捉摸的星白光,他挣扎不起,眼神就逐渐被频繁闪烁的昼火吸引了去。或许是盯着久了,他数着一颗两颗的远的近的,深陷泥沼的身体总算动了起来,每当向前一步,头便越发晕乎了。
他反而觉得,从未如此清醒。抱着头颅的双手缓缓放下,精明的眸子蒙上一层迷蒙的神色,他终于在这漫漫长夜中嘶哑地想道:
“你可算是醒了,若是我今日再慢一步,在下现在估计不是在治病,而是在为李神医预备后事了。”
醒了之后也不见得少疼一些,他头顶发麻,估计是插着针的缘故,就勉强挪了脖子,才看清关河梦黑成锅底的脸色。
同为医者,李莲花心虚地想把伸开一些的脖子缩回去,可能睡得久了,人不想当就想当王八。
他接过递来的温水润喉,总算蓄了点力气坐起来,吸会儿气缓缓持续不断的头疼。其间关河梦亦无心思与他聊闲,坐在几步开外的木桌上捣鼓,迟迟未醒的嗅觉片刻之后才闻出几乎溺在苦药味中的莲花楼。
李莲花往外看去,有些惊喜地发现昏迷前就快枯死的萝卜竟然重新活起来,他眨眨眼,问道:“是关兄帮忙浇水的吗?这下在下能在暑夏之前吃的上萝卜了。”
说罢更使劲儿地凿,乌黑墨绿的汁水都溅出来。李莲花只是笑笑,自个儿给自己摸脉,良久才悠悠开口:
“那小子呢?”
捣药声响更大,那些加进去的草药都已经水烂得不能再烂了。
“不知道!”
李莲花毫不在意地顺着背后垫起来的枕头往下滑了一点,“那怎么才算是正经事呢?”
一句话也能堵得大名鼎鼎的神医有口难言,他冷笑一声,将凿罐中的药水倒出来,熏得李莲花喉咙有点发痒。
“总归是去享福了,李神医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特意在念道李神医时加大了重量。
“享福?”李莲花笑容不变,反倒是关河梦等了片顷,受不住的却是他,挺难得能见向来从容不迫的大神医露出点燥烦来。
但开口的还是李莲花,他声线平稳,听不出哪里不妥来。
“既然关兄无意告知在下,又何必多说。”莲花楼的主卧靠着墙,边上就是可外推的窗口。夜里不可多凉,便会关上,可时日已久框架之上早已被雨水打得腐朽,一年前就已经紧不了,所幸莲花楼往往停留在野林深山里,即便雨水大了也流不进多少,就被主人忽视。
直到方多病搬着不多的行李住进哪哪都破的莲花楼,在一次赶路时身娇体贵的少爷被窗框拍击的声音吵得受不了,竟然为了修一个窗子停下行程。李莲花乐得人帮忙,自己溜进厨房研究他的新菜色。
“李兄。”关河梦在床榻前坐下,终于说道:“方多病无事,圣上有旨,让他回京筹办与公主的大婚了。”
“那可是喜事。”门外的桃树连同远山沁入春色,夕照不减却是光景朦胧。“你为何吞吞吐吐的?”
这下换成关河梦疑惑起来,但李莲花这么一问他也清楚了,早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二人,不知道怎么的估计他们连手都没牵过,实在憾事。可关河梦毕竟不是多嘴之人,他刚刚点头,身后就冒出大大咧咧的女声:“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吗?”
李莲花倒没有意外,早已猜想门外的萝卜地就是苏小慵代为管理的。
“你们或许是误会了。”太阳穴仍旧刺疼得难以忽视,李莲花面色自若晏然,唯独发白的唇色能彰显一分疲态,他说话更加从容不忙:“我和他都没有那般心思。”
至于为何莲花楼在几日之后出现在京城关外的深山藏匿,李莲花也不太知道,不过就是掐指一算,随缘游荡,走着走着到了这座城罢了。寻人一问,啊,竟是来到了王城之下。
那便速走、速走。若是被天子发现,岂有好事发生。
李莲花这么想着,犹豫了一下从木椅上站起,正巧狐狸精衔着铁腕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李莲花眼睛一亮,蹲下来摸摸狐狸精的头:“狐狸精跟着我白日赶路夜里吃不饱的,还是去城里给补补物资才好。”
他便提着干瘪的钱袋出门去了。
公主大婚热闹得意料之内。横街窄巷挂着红绸亮起红灯笼,喜庆一派皆是引来不少外地旅客,人潮多了小贩自然一排一排搭棚子,夜里多是街头卖艺的,抛彩头的,红红火火亮起整座城。
但这日子是否有些仓促了,听客栈说书人所言,方多病和昭翎公主婚事将于三日后举行,而方多病和李莲花分开不过是两周前的事,虽妾有情可郎无意,以李莲花对他那小徒弟的理解,怕是把退打断了都不一定能绑着去成亲。
婚姻的时办得蹊跷,这日子倒像是把鸭子赶上架子似的怕人溜了,总不能是方多病收到他的刺激之后性子大改,决定过上真正意义上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大大少爷吧?
这几日总是过得不舒坦,心思光琢磨方多病去了,也不当自己是病人,思绪愈乱脚下更快,不过一炷香就来到了方则仕在京城的宅子。
根据习俗,新郎官在正日前不得与新娘相会,现下无错那方多病必然在方宅——可没有,哪儿都找不到人。
莫不是……真在宫中?
为什么?提前招方多病入宫作驸马,果真另有隐情?
李莲花不敢多想,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滑落,当即运起婆娑步往王城中心方向去。
王宫内看不出什么异常。王宫地广人多,光是巡逻侍卫就呼啦啦排了一队,李莲花碧茶未解,但胜在身姿轻巧,躲着这帮武功无奇的人绰绰有余。不过这样一间间找去不知得找到猴年马月。李莲花权衡一下利弊,默默给方多病道歉,决定大半夜摸进公主闺房探风。
红延雕狮灯烛绕顶,全城最亮堂的地方估计就属此处,李莲花过于顺利地找到昭翎公主的居所,一鼓作气停在外廊上,屏息听闻房内声响,在听见公主精神气足的嗓音时不由失笑,不过片刻就知道公主将侍卫赶出去,只留了个贴身婢女伺候更衣休息,李莲花便踩着点潜入公主府内。
“李……李莲花!?”
轻盈如羽的床帐还未放下,面前猝不及防站了一身的淡绿布衣,淑女闺房又深更夜半的,贵为一国公主却以寝衣面见男子实乃不妥。昭翎还算冷静,辨认出人就卸下一口气,倒是身边的婢女差点尖叫出声,还是李莲花眼疾手快点上她的哑穴才免下多余的麻烦。
“你来可是为了方多病?”昭翎在李莲花行事之时已经走到挂架前,所幸方才退下的外衣尚未收起。“是来问事的吧?若是备礼前来又何必如此遮掩。”
李莲花打着哈哈,路上确实把新婚贺礼的事给抛掷脑后,光惦记某个可能在角落里被淋湿的小狗。
“在下深夜前来打扰公主休息,还请恕罪,可否告知方小宝如今是不是身在宫中?”
“哎,整那些虚礼作什么。”昭翎摆摆手,她重新坐回床榻上,抱着双臂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莲花看。
公主为人随和娇嫩,少有这般锐利审视着人的时候,她抿嘴一言不发,尚透稚气的面容眯起略微圆润的桃花眼更带一丝不明的敌意。与之相视的李莲花却温和地回视不过,果真还是公主资历较浅,率先败下阵来。
“……本宫就问你一件事。”她撇过头,像是已经下了决心,但小嘴张张合合还是犹豫许久,握紧的掌心沁出汗水。“你、你是不是喜欢方多病?”
问是问出口了,眼泪先涌出眼眶,到底是破瓜年华的小姑娘罢了,她见瞒不下去了,所幸就哭出来。
“你、可不能喜欢他……他是我的驸马……你不能这样……”
向来从容自若的李莲花也会对伤了心的女孩子束手无策,他走上前去规矩作揖,语气中未有丝毫逾矩,他一板一正道:“公主宽心,在下从未对方多病有过知己以外的感情。”
方多病其实就在偏房中关着。
严格来说不是关,还是他自己求来的,而天子自然觉得此人懂事聪慧,一拂手就让他搬进庆肃殿偏房中不得走动。
所以方才他与公主对话,方多病想必是听见的。
方多病特意在房内点多几盏灯,叫李莲花夜里看得不辛苦,也免得黑灯瞎火的不好说话。
他也早已想清楚了。
就在前几日,莲花楼官方公布游戏模式大改的公示,由之前的单机悬疑剧情向进阶为高端全息悬疑联机游戏。
最后才接收到消息的投资者方多病表示:那还咋玩儿呀?那联机岂不是直接按脸把剧本喂给新玩家了么。
游戏团队:你瞧瞧以玩家的讨论程度,和剧透有什么分别。如今大部分核心受众人群早已经玩熟了,一旦团队不开发新的玩法,流失的热度就如一颗男人的心停留不住。
老实说方多病还是很期待升级后的莲花楼的,单凭能进入全息体验想必可以吸引新一波主流——而且若能面对面和李莲花在一起……方多病就要羞涩地无法维持高冷的富二代人设了。
如此,方多病便掐着手指数算,估计能赶在修复停运之前给李莲花解毒。小狗说一不二,梗起脖子就干。先是弃了锻炼武功升值,甚至普渡寺的支线,拍着马屁股就赶上京城请婚。那一串胜似蛟泪的珍珠当跪圣殿中央之时还不安地四处摇摆,天子脸上分不清喜怒忧愁,套着翡翠戒指的右手一下下敲着龙椅扶手之上的金龙头,所幸准了暂居宫殿,那方多病进入极乐塔销毁皇室血脉不净的壁画就能提上日程。
他单单着了件里衣,正盘腿坐在矮桌边点灯计划着呢,李莲花就稳当地站在方多病面前。
寒夜风霜,月影卓卓,李莲花唇角青紫,容色灰白,竟是连红烛夜火都照不出一丝红润。方多病一眼便见人是空不出内力暖身,焦急地去领挂起的狐裘,将李莲花裹在厚实的暖窝中边气边扯着人坐在炭火前。
“你是不知道夜里降温吗!怎么不添几身衣服再出来!”
被熟悉的声音凶巴巴地冲两句,李莲花才慢慢清醒过来。他明明被冻得哆嗦,口齿却还是清晰,不过脑儿就说出来:“不过是苟且过活罢了。”
方多病愣住了,恼怒的愤赤色从脖子蔓延直到双颊变得通红,他毫不在意李莲花能不能承受就伸手推他一下,好在互相都靠着坐在垫子上,李莲花撑着身子不至于跌下去。
李莲花不知为何甚至比方多病还要茫然,他双眸被一路奔波的冷风吹得干涩,不舒服地多眨了几次眼。他设想过许多次与方多病再次相见的画面,可他总是无法在方多病面前控制住地脱口而出,他分明是想安慰他,想讨好他,想与他继续闯荡江湖的。
小狗心软,可称得上纯真烂漫,李莲花知道他只要示弱一句就能唤回离家出走的小不点。
但他好似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老是不偏不倚砸中方多病心头最敏感的懦弱。
他分明早就决定,他分明想说的是——我来找你。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少年声音生硬,带着明显的哽咽,单凭这样就能叫他红了眼眶。“你走吧,别叫人发现。”
方多病本不欲让李莲花见他难以抑制的委屈,一气之下也赶他离开,只听耳边呼吸声骤停一阵,再次平复下来也不过是拖延沉默,平添寂静罢了。
明明就是李莲花先骗的他,明明就是他自己叫他走的,现在就反倒是自己被欺负了一样,痛苦的还是自己,难道李莲花就不能哄哄他吗?哪怕抱一抱也可以呀!
这么想着便越想越伤心,豆大的泪珠终于是从悲意不绝的大杏眼中滚涌而出。许是哭得太难过了,直到李莲花叹息一口气,方多病才发现他还未离开,还是忍不住用白兔子一般的双眸抬起看他,那双眼被朱砂描边,蓄在里边的苦泪欲坠不坠晕染了整张憋红的脸。
他看着真的很难过,他堂堂祖国大男儿家的宛如水做的果冻,哭得晶莹剔透,抖得软糯无骨,一边抹泪一边问道:“……你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喜欢我吗?”
那套刚披上去的狐裘被仔细叠好放在矮桌之上,站着的人依旧脸色苍白,窗外月色隐蔽不显,清风吹开了细软三千青丝,影卓之下更衬得男人暗讳不明的神情似神似佛,万赖俱寂,悲悯如天。
不必答了。方多病说道。
我还没有到需要你可怜我的地步。
其实方多病早就知晓的,数据不都清清楚楚地列出来了吗?唯有在人物好感达标才能结为连理,显示屏上刺眼的95分还在闪烁不止,耳边仿佛还可听见扰人的鸣声警告着过界的情感,他只好难受地等着心头上的刺痛缓过去,远处望来仿若自行缠缚的茧。
如此自欺欺人,方多病,你又想从不过一个游戏人物上图什么呢?
理清了这些,他反而不哭了。李莲花也在等着人平静下来后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悄悄地落在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