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糖症晚期患者的推荐LOFTER(乐乎)

我要怎么爱你,近也不能,远也不能。

许沁意识到自己只是遗物之一是在双亲的葬礼。托孟家的福,来往吊唁的依旧是高门大户,那些曾经避而不见的和趋之若鹜的,通通来了现场,她被付闻樱牵在手里,朝陌生的叔伯姨母鞠躬打招呼,那些看起来和善的面孔带着千篇一律的同情看向她,安慰她,又转过头去恭维付闻樱和孟怀瑾,“这孩子总归算是有个好去处,老许泉下得知也能放心了。”

他们称孟家得了颗掌上明珠,付闻樱端着架子,微笑恰好八分,说不敢当,小女仍需教养。

许沁问孟宴臣...

许沁问孟宴臣什么是明珠,孟宴臣说那是很宝贝的意思,他的父母会同自己的父母一样宝贝她。

许父许母身份特殊,葬礼流程很长,甚至可以说是繁琐到枯燥,许沁穿一身黑色的绸缎裙子,左胸上别一朵白花,窝在灵幡一侧神游天外,孟宴臣企图吸引她的注意,不在意付闻樱叮嘱过的规矩,小声数起花圈有多少片花瓣。因此许沁一直感激他,在社交早已不顾及死亡的场合,他在她耳侧说悄悄话,驱赶掉不善意的声波,盖住她的眼睛,叫她不要看那些探寻的目光,直到装着父母骨灰的盒子交到她的手上,沉甸甸的两短人生化成粉末,晃动盒子会发出沙沙的闷响。许沁没有流泪,也没有留恋,她环顾四周,认为自己才是这对可怜夫妇盛大身后事现场的局外人。

不能说不在意,也不能说不尽心,许沁想,养父母给她提供的物质和精神条件已然是无可指摘,她的确是被养成一颗明珠,定时擦拭,然后束之高阁,在需要展示地时候大方展出。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只是一项不可预知的任务,始终是他们用来证明孟家完成得无可挑剔的责任。许沁学礼仪,插花,马术,如果没有付闻樱在众人面前的总结陈词,她或许真的可以蒙骗自己这就是爱。

还好有孟宴臣。

孟宴臣不看情情爱爱的书,他问许沁为什么会为喜宝伤神,她念出那段经典的对话,“我一直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如果两者都没有,我还有健康。我其实并不贫乏。”

孟宴臣听完感到难受,但又说不出那股惴惴源自何处,缓了半晌才回答,“钱和爱,你都不会缺,至少这些我都会给到你,爸妈也会给到你,你放心。”

许沁依赖孟宴臣,最开始她把孟宴臣当做是在孟家的落脚点,自己则是从他身上剪下来的绿萝枝条,插在同一盆泥土里,交叠生长,她的意志孱弱,孟宴臣便护佑她,给她培土施肥,提心吊胆,怕她缺水渴死不能活。

他们曾有一段很好的日子,是没有血缘的,真正的亲兄妹。

中学校庆,孟宴臣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从低年级教室把许沁带走,拽着她的手腕飞奔去高年级的剧场看表演。《梁山伯与祝英台》,幼年时许沁不懂相爱的人怎么这样坎坷,所以只钟爱结局,一度真的以为人死就会变成蝴蝶,往后逢年过节表演才艺,都要拉一曲《梁祝》歌颂伟大的爱情。长大后的许沁只觉得这个故事写满了吃人,暗自敬佩祝英台的义无反顾,却不敢再轻易专注于爱的直觉。

面对许沁,孟宴臣几乎从来不设防。她要看到脆弱,那么他就任由父母折辱自己的喜好,许沁想要安慰,那么孟宴臣就适时掉下两滴泪。他喜欢看动物世界,赵忠祥的声音会在每个片头响起。他看角马迁徙,看猎豹追逐羚羊,看秃鹫飞过戈壁,他欣赏一切鲜活的,会挣扎的生命,就好比不谙世事,将懂未懂的许沁。

真正让孟宴臣感到高兴的是,许沁终于成为与他一样的人,自私,残忍,虚伪。他顺从教导,忽略母亲的不易和父亲的缺席,告诉自己这是必然的选项,从笼子里的困兽逐渐演化成笼子的一部分,假以时日,许沁就会成为他的同谋。

许沁硕士毕业,孟宴臣飞到马里兰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五年来他们的沟通交流不少,通常是孟宴臣讲,许沁听,在无话可讲的时候就开着免提当白噪音。为了修学分,许沁连着几年没有回家,孟宴臣带着付闻樱劝回的任务来,许沁当下没有答应他,只说要借用孟宴臣的脖颈学打温莎结。

“你没有舞伴吗?”孟宴臣问,“外国人什么时候变这么矜持了。”

“你对我真有信心,怎么就不能是我不受欢迎,所以没有人邀请我呢?”许沁漫不经心地跟着视频教程,她拒绝了孟宴臣的帮助,严肃德看起来像是在给病人缝线。

“你脾气是不小,但他们不至于都得罪你。”粗呢布料贴在孟宴臣的领口,领带的一头拉在许沁的手里,好像一条血淋淋的脐带绕过两个人的喉咙,收紧,用力,孟宴臣在这瞬间了悟命运的不可分割。

他接着说,“你看不上他们。”

许沁的手顿了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压平三角结,收回手,用一双圆而亮的鹿眼瞪他,“别以为你很懂我。”

孟宴臣朝镜子里看了看,衬衫西裤黑皮鞋,怎么看都是成功人士的打扮,最后理了理西装的衣角说道,“我就是懂你,你否认不了。我也知道你没忘那个姓宋的混小子,你不愿意回国只是在逃避,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说到宋焰,这会儿孟宴臣又疑惑起来,早年他找这小子打的那一架,对方凭什么不相信他们是兄妹?他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男人间的磁场吗,会喜欢上同一个人的两个人本身就有相似性,那么许沁喜欢宋焰,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原因。

出发去会场坐孟宴臣的车,相比于她那辆夸张的二手野马,他的辉腾实在是太沉稳太低调了。“毕业旅行想去哪?”孟宴臣单手握方向盘,从中央扶手盒里摸出一条士力架给许沁,“垫吧垫吧,结束了我来接你吃饭。”

“旅行?你没报备给妈妈吧,她知道了肯定要生气。”许沁撕开包装小口吃东西。

“有个几个合作商要拜访。”孟宴臣飞速看她一眼,他知道许沁心动了,“见完他们我带你去玩两天。”

“好啊,我当然愿意,只要你能在妈妈面前自圆其说。”许沁用舌头勾掉唇角的碎屑,“一会儿我想吃大餐,你请我吃点好的,不许点炸鸡汉堡。”

晚上吃新法餐,许沁对着教科书一样长的菜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信不,这菜上来就只有两滴红汤,或者果酱什么的。我现在就想逃跑,去中超买挂面回去煮。”

孟宴臣点头,接过菜单扫了一圈,“真没喜欢的?我记得你挺稀罕樱桃鹅肝。”

许沁摇摇头,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孟宴臣把菜单交还给侍者,用法语说你们的菜难入我妹妹的眼,然后起身付小费,告诉他定位的钱就当是做慈善,希望他们能将菜品改造得更诱人一点。

这就是孟宴臣,他不会主动给许沁选择的余地,不会居高临下,先是劝阻,继而支持,只要结果于他而言没有坏处,那么他便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许沁大概是被他的志得意满唬住,相比于对上付闻樱怎样都算输,竟认为这很好,因为不会让她太过尴尬。

他们用了17个小时,从东海岸自驾到拉斯维加斯。肖亦骁在凯撒酒店有间套房,孟宴臣打了个招呼便可住进去,许沁问他能在这里住几天,孟宴臣回答原则上住多久都行,但真住上三天就会对这座城市产生厌倦。

“会打牌吗?”孟宴臣问她,“晚上要不要去玩一玩。”

洞察许沁野性的不止是宋焰。

许沁有病,孟宴臣知道,他也有。许沁抠桌洗手,她觉得自己是被扔掉的兔娃娃,她记得孟宴臣将娃娃捡回来用衣摆盖着,脸像白瓷,手指头却是黑的,付闻樱回家将他训斥一番。虽然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她总会想着是因为自己满身污秽,所以才惹母亲不高兴。

实习轮岗时许沁喜欢往精神心理科跑,住院的病人大多四肢矫健思维敏捷,但他们的精神饱受折磨。有天查房,喜欢拿块ccd拍照的小女孩抑郁症发作,靠在护士岛上急促地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相机的壳。后来许沁问她那时什么感受,小女孩开了个玩笑说,“我是一块墨西哥玉米饼,正摊在炉子上被火烤。”

这世界上聪明的人有很多,或冷漠或虚伪,许沁在前半生用狭隘的视角将他们看够。于是她选择学医,能见识更多的社会样本,等真正进了医院,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医生是个很好的职业,他人能从中切实地获得生命的希望。

孟宴臣的车载CD正放粤语歌,黑色的钢铁游鱼穿梭在积木搭成的沙漠城市,“前面就是大道,等入住后收拾收拾,骁骁说这里的自助餐不错。”

百丽宫广场有喷泉,喷泉对面是个塔,整的和巴黎铁塔一样。许沁坐在车里看街道两侧林立的酒店,在MM豆配色的多幢高楼前甚至看到了不太自由的自由女神像。她想起初到美国时的焦虑与恐惧,她恋家,只身漂泊在外的日子叫她又回到了在孤儿院被欺负的时候,变成被海洋性季风推着走的无根浮萍,野蛮的口音让她无地自容。

人类大多疲软,美好的时刻都短暂。就像孟宴臣和许沁之间也有温情时刻,林林总总加起来创造出爱的幻觉。

她是笼子里的金丝雀,骨子里却是一只野鸟,此刻落在孟宴臣的车里听杨千嬅继续唱《少女的祈祷》。许沁注意到婉转曲调里的歌词,“祈求与他车厢中可抵达未来”,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不到两英里,她破天荒地期待红绿灯能再长一些。

晚餐只花了八美元,许沁端着两盒披萨递给孟宴臣,“倒也不用将就成这样。”他看着拉丝的披萨表情复杂,“我们又不是毫无准备的私奔。”

许沁瞥他一眼,专心吃披萨。兄妹俩的财政大权依然由付闻樱掌管,生活琐碎虽不过问,但大开销总要有合理解释,所以孟宴臣提前准备出一笔现金,金额不大,够他们舒服地玩上几天。吃过饭去玩老虎机,手气太烂,连新人友好局都输掉,许沁丧气,转向牌桌,查了半天规则后依旧懵懵懂懂,握牌的姿势叫人发笑,她想凑一把同花顺,却被荷官的手法忽悠后跳了一张Q,反倒是孟宴臣的运气好些,凑出fullhouse,赚出一顿饭钱。

大道很长,游客多穿舒适的球鞋,只有他俩是临时起意,像是来收购酒店的。许沁把皮鞋脱掉,光脚走路,蹦蹦跳跳去踩路灯的光斑,孟宴臣跟在她半截身位后,手里拎着她的鞋,酒店喷泉适时开启,他们路过神剑酒店,城堡一样的倒影装点在他们的影子上,真像王子与公主。

辛烈的酒要伴着故事才好入眠,孟宴臣和许沁聊工作,聊国内外的变化,拉斯维加斯,也聊小时候。

“拉斯维加斯是个疯狂的城市,每个月有近一万对情侣登记结婚,结婚手续很简单,有爱就行,比快餐还方便。”孟宴臣解下袖扣,许沁认出来那是她送的,“但它也自由,自由很诱人不是吗?它多么热情,大方地欢迎人们踏进贝者博和婚姻的万劫不复。”

许沁靠在床边睡着了,孟宴臣合上故事书,长久地凝视着妹妹的睡颜。爱上许沁是件不幸的事,自打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付闻樱的敏锐让孟宴臣无话可说,他管这个叫没有办法,是为了让许沁留下来的权宜之策。但许沁和他都清楚,如此举动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因为没有能力又想装成已尽全力,这就叫人性使然。

孟宴臣俯下身,偷偷将嘴唇印在许沁的额头,蜻蜓点水,迅速离开。

他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肩背都垮下来,靠在床尾的另一侧,脑海中情感激荡,爱与恨缠斗,最后都被恐惧吞没,这事不能发生,这事不该发生。

许沁知道自己不该醒来,应该永远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那日她格外有勇气,她是许沁,不是孟沁,还是抱着兔子在灰烬里不落泪的八岁小姑娘,她那时一无所有,除了怯懦之外,还有拥抱一切的勇气与决心。

于是她向孟宴臣做了妥协。她睁开眼睛,抓住他的两根手指,接着是手背,她的脉搏贴在他的血管上,从冷静烧至沸腾。

许沁的动机不纯,孟宴臣了如指掌。他们从小就在家里演戏,装成最听话的孩子,长大了见面也把戏接上,从不掉线。

许沁想要的自由只能建立在彻底推翻和完全否定上,但这不可能。因此她从性,酒精,暴力中得到压迫压抑的快感,不惜恶意弄糟自己的生活,只为用一种更深层次的伤害来消解原本的痛苦。

何必要这样呢,做这么多无用功,母亲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被这些鸡毛蒜皮的腌臜事情烦扰。孟宴臣揉一揉她的耳垂,其实他也不遑多让,标榜自己爱得近乎虔诚,在许沁看来不过是不会爱的人在自我感动罢了。

好在他们都没有说话,疾风骤雨的冲撞让许沁被抛向云端,又落向深海,总之就是不在地面。她搂住孟宴臣的脖子,仔细打量起他的脸。他长得很像孟怀瑾,公司里的下属喊他小孟总,市场部和财务部最怕见他,有条不紊的逼问叫人如坐针毡,他们都说像是看见付闻樱的翻版。

孟宴臣二十七岁了,心性成熟,但不够包容,眼角有微小的细纹,因为不常笑,所以让眼睛看起来依然年轻。这双眼睛盛满了悲哀和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许沁读不出来,无端地想起孟宴臣向她介绍自己的蝴蝶标本——他打开玻璃罩,所有的蝴蝶都保持着生前脆弱的美,孟宴臣说他喜欢这样虚幻的纯粹,哪怕他在它们身上从未捕获过希望。

“你知道蝴蝶和飞蛾的区别吗?”

“蛾子只在夜里出没,蝴蝶才在白天飞舞。飞蛾好歹还能扑向火,悲壮地,连同希望都付之一炬。可我连蛾子都不如。”

说这话的孟宴臣和此刻的孟宴臣很相似,安静,平稳,屈从于命数。

窗外的霓虹灯会亮一整个通宵,黑暗迟迟不来,接着就是另一个白天。许沁快要喘不过气,她懂孟宴臣就像孟宴臣懂自己,他不是什么蛾子,他是蜂,用长长的,浸满了毒液的螫针刺进自己的身体里,引起机体迅即的免疫反应,红肿热痛,他则退至一旁,苟延残喘,在等待中死去。

结束后他们并排躺着,依旧没有说话,沉默的过程像是在家吃完一盘不美味的饺子。

过了很久很久,黑夜终于来临,许沁走出孟宴臣的花盆,走进自己的森林里去。夜深人静,许沁的眼皮耷上,混沌中听见身边传来悠长的叹息。

孟宴臣点了咖啡,靠在休息室的软皮沙发里看合同,许沁落地的消息传到他的手机上,嗡嗡两声,他没去看,锁上屏幕把手机关机。杯沿上停着一只真正的蝴蝶,孟宴臣捏起它翕动的翅膀放在自己的虎口上,微微的颤动让他感受到活着的瞬间,然后他将其放飞,对它说,再见,许沁。

END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个故事之前我同朋友聊天,说想写点不一样的,因为宏观看许沁和孟宴臣,我不完全认为他们仅因为被家庭束缚这件事能够导致他们做出不和逻辑的行为。

于是我们就孟宴臣和许沁的原生家庭,生长环境,付闻樱做一切举动的原因,还有孟怀瑾这个几乎没有任何作用的养父进行了探讨。

我说是的,但是我笔拙,写不出来。

于是这里只能写许沁想要自由的原因不仅仅是被束缚,而是她并不被爱,孟家也好,孟宴臣也好,他们的爱并不无私,而是装大度的责任和需要陪伴的共犯。而孟宴臣的自私也体现在他从未想过在这个家争取话语权,他习惯母亲的付出和父亲的接受,所以他也长成这样的人。

两个自私的人相爱,就会变成熟悉的折磨。

【2003年夏】

电视里铺天盖地报道台风“杜鹃”即将登陆的那两天,高启盛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年初他的强盛电子城正式开业,位置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望海路上这套房子位置太偏,他每天来回跑不方便,刚好建工集团新落成的豪华小区枫丹白露就在他的电子城附近,高启盛便拜托他哥帮他在那边留了一套房子,打算搬过去。

当初他把房子买在望海路,完全是为了照顾李响——堂堂刑侦支队副队长,跟他来往怕被人认出来,所以高启盛买房的时候特意选了个位置偏、人不多的地方,为的就是让李响每次来不用跟做贼一样。

如今这个顾虑不存在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住下去。

莽村的事情过后,李响没再来找过...

莽村的事情过后,李响没再来找过他,高启盛自然也不会再去找他。好消息是,跟他哥作对的那个村主任李有田,儿子因为吸毒被抓,欠下一屁股高利贷,李有田急需用钱,就答应了他哥的条件,莽村度假村的项目,到底还是被他哥拿下了。

后来高启盛机缘巧合见过李响两次,一次是2002年冬天,他为了电子城的事请工商局的贾局长去白金瀚玩,贾局长又请了政法委书记赵立冬,而赵立冬带了李响。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李响是一件很吊诡的事情,贾局长给他介绍赵立冬时,高启盛的注意力全在李响身上,差点没回过神来,而李响还是那副不认识他的样子,眼睛虚空地望着前方。随后赵立冬又给他介绍李响,说这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李队长,“副”字没有了,升得真快,高启盛心想。

赵立冬介绍完,高启盛配合着他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朝李响伸出手,说:“幸会,李队。”

李响答:“幸会。”短暂地跟他握了一下手,手掌干燥宽厚,力道比常人要大,是高启盛熟悉的触感,却令他不适。

收回手,他立马举起桌上的人头马,用冰凉的玻璃杯镇住手心的烫,转脸冲贾局长和赵立冬道:“故交新知,该干一杯!”

小虎帮他安排的姑娘都很上道,见他举杯纷纷动起来,倒的帮贾局长倒酒,坐的往赵立冬和李响身边坐,场子一下就热起来。

酒过三巡,赵立冬脱掉外套,开始搂着怀中的姑娘取乐。李响身边那个贴着他大腿坐的姑娘要跟他喝交杯酒,李响避了避,赵立冬看见了,转头对那些姑娘笑道:“咱们小李队长还没成家,喝交杯酒怕是头一回,你们谁能让他喝下这杯酒,我就给谁颁个奖!”

姑娘们自然捧场,都嚷嚷着要跟李响喝,贾局长道:“李队这样的青年才俊,身边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

这话是看着高启盛说的,其实是拿李响替赵立冬和他自己投石问路。高启盛听得懂他的意思,立马接过来:“在场的人李队随便挑,看上哪个只管带走,我来安排。”

李响听见这话,和姑娘们的酒杯周旋的手停在那里,抬起眼睛,朝他投来今晚第一个平直的目光。

高启盛装作没看见,转头应付贾局长。

贾局长听完他的话眉开眼笑,过来勾着他的肩膀道:“启盛老弟真爽快!来,咱哥俩喝一个!”

高启盛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接过酒杯一口灌了下去,让辛辣的酒液顺着食管一路烧到胃里,把那些不适感强行压了下去。

贾局长又指挥他身边的小姐:“去,给我和你们小高总点个《友情岁月》!”说罢,他先站了起来。

高启盛连忙放下酒杯陪着站起来,接过贾局长塞过来的话筒,谦让着请他开场唱第一段,然后用被烈酒烧得嘶哑的嗓子接着他唱:

“天真的声音已在减退,彼此为着目标相距。凝望夜空,往日是谁,领会心中疲累。”

隔着一张大理石茶几,李响就坐在他对面。跳动的彩灯中,高启盛眼角的余光看见李响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姑娘们热情的攻势,就着一只涂着大红指甲油的纤纤玉手,仰头把一杯干邑灌了下去。

卡拉OK屏幕上的画面映在他的无框镜片上来回晃,高启盛恍惚好像又看到了2001年元旦那夜的李响,带着三分醉态,对他说:“高启盛,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后来再看到他,是2003年春天。高启盛跟一个供应商约在咖啡厅谈生意,等人的时候,他透过玻璃窗看见李响跟一个男人一起走进对面的宾馆。那个男人长得斯文白净,戴一副玳瑁框的眼镜,李响拉着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谨慎地四处张望,似乎很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他们进去以后很久都没出来,直到高启盛等的供应商到了、跟他谈完了生意,李响才一个人从宾馆里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依然很谨慎,四处张望一番才走。高启盛坐在咖啡厅里目送他走远,买单过马路,钻进了那家宾馆。

他问宾馆前台刚才那两个男人来干什么,前台起初不愿意告诉他,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前台很快说:“开房呗,还能干什么?”

高启盛的手插在衣袋里,握紧了刚刚从供应商那里拿到的名片。他还不死心,又问:“用谁的名字开的房?”

前台翻开登记簿给他看,最新那行用黑墨水写着两个鲜明的大字——李响。

高启盛的眼角一跳,想起些李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当初他说他这个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早就在那些宾馆前台挂过号,死活不愿意跟他去开房,而如今他带着别人来他不常活动的片区开房——

学乖了啊,李响。

那个男人的样子又一次在高启盛脑海中浮现,高启盛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在白金瀚的那夜李响没有带走任何一个小姐——还是不合他的胃口,原来他就喜欢这种文质彬彬的、戴黑框眼镜的,像曾经的高启盛那样的……

他忽然陷入一种对过去的自己的自我嫌恶之中,但表面上看,他甚至笑了一下。他笑自己为什么那么一厢情愿——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吗?

那之后高启盛便下定决心要搬家,找了一阵房子,最后找到枫丹白露。去找高启强说的时候,高启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早该换个地方了,也不知道当初买那么偏干什么。”

高启盛只是笑,说:“是啊,我也不知道,当时鬼迷心窍了吧。”

“随便摆的。”他赶紧把相框抢过来,生怕她认出照片上有李响,更怕她突发奇想打开相框,发现那张照片后面还夹着他们在太平山顶的合影。

小兰倒还好糊弄,也没多问什么,要是下次高启强来看见了,他可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这样一想,高启盛就专程开车回了一趟旧厂街,把他小时候得过的那些奖杯奖状全搬来望海路,特意弄了个玻璃柜,把那些东西和照片一起关进去,让那张合影不那么显眼。

如今这些东西都成了他搬家的累赘,他不得不单独找个纸箱,又把东西一样样从玻璃柜里取出来,放进纸箱打包。

最后取出来的是那张照片,木质相框,触手温和,常年放在玻璃柜里,表面一点灰尘都没有,照片上的人胸口都戴着大红花,颜色鲜艳,丝毫没有被阳光夺去色彩。

高启盛拿着相框看了一会儿,没打开,倒扣着放进纸箱,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电视里铺天盖地报道台风“杜鹃”即将登陆,据说这会是自1979年第8号台风以来影响京海的最强台风,登陆后最大风力可达9级。李响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还在想,晚上出门要记得带伞,等他把车从市局开出来又忘了。

他的大脑正被他要奔赴的这场赵立冬的饭局所占据,自春天王秘书指示他解决谭思言以后,他还没见过他们。当时他只是简单地向王秘书复命,告诉他问题已经解决了,可实际上他把谭思言藏了起来,如今万一他们问起细节他该怎么回答?他还保得住谭思言吗?他还保得住他自己吗?

一路上,李响都在考虑这些问题,以至于他没注意到他的车被人跟踪了。他心事重重地开到王秘书给他的那个地址,下车的时候发现天空中乌云密布,已经开始动风了。

这一片是高档别墅区,路上没什么人,可是被狂风卷动的树叶正发出哗啦啦的噪响,搅扰了平日里的安静。那一阵阵的风像一堵堵石墙扑面而来,撞得李响有些透不过气,他匆匆敲开一栋别墅的门,避开大风,准备好将自己投入一潭尚未被狂风搅动的淤泥里。

饭局并不如李响想象中那样凶险,赵立冬没问起谭思言的事,反而向他问起一桩旧案。参加饭局的还有另外两位市府领导,李响想,赵立冬之所以不问也许是因为那两个人也在场。从他们的对话中李响听出来,赵立冬大概是想趁这次市府换届把自己的官衔再升一升,而他问起的那桩旧案可能会影响此次市府换届的结果。可惜他对那桩旧案并不了解,赵立冬嘱咐他回去翻一翻卷宗,再跟王秘书联系。

从别墅出来,李响意外地发现风竟然变小了一点,雨也还没有下,天已经黑了,抬眼看不到天空中的乌云,但那遮云蔽月的黑能让人感觉到一场暴雨正在头顶积蓄。

李响弯着腰,将三位喝醉的领导挨个儿送上车,目送那几辆黑色奥迪开走,转头朝自己的旧桑塔纳走去。

走了没几步,抬头便看见安欣从他的桑塔纳后出来。李响虽然多喝了两杯酒,但还没有醉到会觉得安欣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个巧合。

“你跟踪我?”他很快反应过来。

“看看你成天不在队里、顶着台风天是要往哪儿跑。”

李响满心疲惫,也懒得跟他在这儿打机锋,就把手一摊,说:“现在你看到了。”

“赵立冬,”安欣盯着他,眼神犀利,“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搅在一起的?是从师父死了以后吗?”

当时他们查黄翠翠的死几乎已经查到赵立冬,后来曹闯出现在徐江死亡现场,其实不难推测曹闯是受谁指使。安欣只是没有证据,只是他一直不肯给他他想要的证据,因为他知道光凭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李响没有否认安欣的指控,只是拉开他随身带的包,从里面取出茶杯,想要喝口水,解一解酒后的干渴。

安欣上来一把打掉他的茶杯,质问他:“为什么啊?”

“啪”的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空中骤然卷起一阵狂风,将那残破不全的杯体骨碌碌吹到了沟里。

李响哑然失笑,靠坐在桑塔纳的车盖上,从包里掏出一张金色卡片,告诉安欣:“这是赵立冬今晚送我的购物卡,像这样的卡片,这两年他送过我很多张。哦,对了,还有我肩上的肩章、队长的头衔,都是他送的,要不然我一个莽村出身的小警察,怎么能升得这么快?”

风越来越密,树叶越来越响,枝桠被吹得发出嘎嘎断裂的声音,夹杂着远处的门窗震震作响。

安欣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失望,他再一次伸手打掉他手中的东西,告诉他:“有这些东西你应该去纪委举报他。”

“你以为我不想吗?!”李响终于忍不住怒吼。那是他舍弃良心、舍弃尊严、舍弃他的月亮换来的证据!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打在地上!

他慌忙蹲下去捡,可是那卡片太轻了,掉在地上立刻被风刮走。李响一下没捡到,急火攻心,忍不住又吼:“这么点东西不够!远远不够!”

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了他的声音,豆大的雨点应声落下,一滴滴打在他面前,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跪在地上,焦急地寻找着那张卡片,恨今夜没有月亮,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快要将这世间仅剩的几盏路灯也浇灭。

安欣过来拉他:“李响,回头吧。”

他一把甩开安欣的手,自己也没稳住一下跌坐在地上。他仰面朝天,不断下落的雨点像针一样打在他脸上,几乎要将他的呼吸也夺走。

“你不懂,你不会懂……”他嗫嚅着,失落得像条落水狗。

安欣身后有安长林,有孟德海,所以他能一次次去撞得头破血流。可是像他、像谭思言、像高启盛这样的人,没有第二次撞上去的机会,只能谋定而动。奇怪,他怎么又想到高启盛了,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去想他。可是这一刻,压抑了大半年的思念突然以摧枯拉朽之势来袭,就像这场台风,呼啸着,将他卷入其中。

他好想高启盛,好想他……李响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高启盛了。

安欣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李响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淋了多久的雨,只知道阵阵大风将雨点吹进他的眼里、衣服里、皮肤里,直至盛夏里的凉意彻底渗透他的心。

然后他头顶的雨幕忽然被遮断,他眨了眨眼,将雨水撇出来,看见一个人撑着伞在他面前蹲下,将他失落的那张卡片递给他。

那个人,有一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一看就是握笔杆子的手;那个人,有一张好看的脸,下颌线坚毅、嘴唇倔强,一看就是个骄傲的人;那个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哪怕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哪怕隔着镜片,也闪着精明睿智的光;那个人,经常出现在他梦里,而此刻,在他最思念他的时刻,他从天而降,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

见他半天不肯接过那张卡片,高启盛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是他熟悉的那种带着三分嘲讽的笑。然后,他听见他冷漠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李响,你这是在干什么?把自己跟赵立冬绑在一条船上然后开着这条船去撞冰山?”

他都听见了,他果然很聪明,仅凭他跟安欣的三言两语就猜出他想干什么。

可是他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他的计划:“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拉着赵立冬跟你一起死?”又是一笑,“人家是头等舱的客人,真到要沉船的时刻,人家有救生艇可以坐,你呢?你只能在甲板下的三等舱眼睁睁看着船沉下去,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话比针还尖、比刀还利,毫不留情地扎在他身上,让李响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已经是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即将沉入一片黑暗的冰海。

他又想起他们初次一起进电影院看的那部电影来,想起那时高启盛的冷酷无情,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本来就是这样冷酷的,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这样不好吗?无情的人不会伤心,这不正如你所愿吗?

李响伸手抹了一把脸,接过高启盛手中的卡片,扯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说:“谢谢,不劳高总费心。”

这句话激怒了高启盛,李响看见他镜片后的瞳孔动了一下,然后他起身退步,扔下一句“那你就这样沉下去吧”,转身走了。

头顶的雨伞没了,倾泻人间的风雨再一次疯狂往李响身上砸。他浑身早已湿透,雨水砸在身上毫无遮挡,加上那狂乱的风,逼得他透不过气来,好像真的要溺水。他索性仰面躺倒在地上,地上的积水迅速淹上来,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被淹死。他从不知道八月的京海还能这么冷,是了,上一次有这么强的台风还是1979年,那会儿他还小呢。雨水砸在脸上实在太疼了,他索性闭上眼睛,手中握着那张从高启盛手中接过来的卡片。

那张卡片上也不剩什么温度了,雨水哗哗地流过他的耳朵,凄厉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呼救。恍惚间,李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置身于北大西洋的冰海,漂浮着,一点点失温,闭着眼,迎接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雨声又一次变了,是雨点打在布面上的声音,是有皮鞋踩在水中的声音。李响睁开眼,看见一身细条纹的暗色西装,裤腿已经打湿了,不复原本的体面。往上看,是他刚才看见的那只手,撑着伞,手背是青白的,伞面是红色的。

李响突然就想笑,想仰天大笑:“你还回来干什么?想陪我一起沉下去?”

这么大的风雨,那把伞明明他自己都不够用了,明明他自己说过的,如果是他,他不会回来。他不是Rose,他是高启盛,他会权衡利弊,他会计算得失,危难关头,他不会回到船上,陪一个被锁在三等舱的傻小子一起死。

然后,他看见高启盛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带着一点余温,伸向他:“我不是来陪你沉下去的,”冷静的声音在风雨中无比清晰,“我是来拉你上岸的。”

TBC

让我来老福特也发个癫。

这绝配的两个人,这绝配的两张脸和气质。徐鸡粥,再不安排六搭你就有难了。

论坛体√

无脑甜饼ooc√

全员干净√

今晚大概还有一更,本来就是突发小甜饼,应该今晚就会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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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水杯的水冷了

???

175#水杯的水冷了

什么叫你不是他男朋友?

176#---

不好意思,那个句号其实是0笑得我邻居报警,草hhhhhhhhh怎么会这么好笑,所以楼主你是0吗?

177#---

178#---

对啊...

对啊》》》》李队那么苏欸,他竟然对你那么苏……真是……结果你在论坛说他不是好人,靠,楼主,你真的好冷血。

179#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所以你是谁啊?

180#---

卧槽笑死我了,一进论坛就看到这个帖子点进来看果然不亏,怎么会这样啊hhhhhh所以楼主你真的不是李队的男朋友吗?

181#---

楼主你的声音真的很温柔,你怎么在论坛是比格犬啊……

182#雏鹰起飞

所以你是谁啊+1,李响这人还能压着脾气哄你?你还不是他男朋友?

183#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184#---

李队叫李响吗?哇,感觉和理想是一个音欸,好浪漫哦,那他没有男朋友可不可以多我一个女朋友啊~~~

185#---

186#---

187#气*你我有一百个小号

对啊?为啥?你们是不是在搞男同?

188#---

酒神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愧是你。

189#---

190#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复184#不可以。

你们真的很喜欢转移话题,那我都认识他了,我说他不是个好人这事还不可信吗?那件衬衫5k块,我哥等了半个月才给我买到的,他赔了吗?没有。

我的眼镜,我不太喜欢带框的,配无框的那玩意儿贼麻烦,他给我压坏了,虽然后面给我换了个细框的吧,说是无框的对眼睛不太好,但是价值不一样这事没错吧。

我的车,上回开出去他撞到我家车库了,虽然和我也有点关系,但没拉手刹的是他吧,他也没给我去修啊?

这么多还不够证明他不是个好人吗?

191#---

呃……我们这个板块不是叫‘不吐槽会死区’吗……怎么在这里秀恩爱啊……

192#---

????楼主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啊???

193#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你不是说那个衬衫是放在家里收着了吗?

194#---

笑死我了楼主你这真的能证明他不是好人吗?怎么看都像在证明你确实是他男朋友吧……

195#路漫漫其修远兮

现在局里所有人都在看手机也太好笑了,还好今天下午没活。

195#---

卧槽,楼主你们这……你不是他男朋友,他为什么会开你的车啊?

196#气*你我有一百个小号

一辆破车就计较这一百多楼,好穷啊。

197#---

他为什么会压坏你的眼镜?

198#---

199#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所以你平常会戴眼镜?

200#健健康康迎娶孟德

李响有个戴眼镜的男朋友?

201#---

哇上面两楼的情侣ID吗?好对称哦,还有楼主李队为什么会压坏你的眼镜啊?好奇怪哦

202#雏鹰起飞

压坏眼镜了还,行啊,咱们李队玩挺花啊?那个赢取孟德的,口味够重啊?

203#---

原来李队喜欢戴眼镜的,我也戴眼镜欸,可以考虑考虑我吗?

204#水杯的水冷了

都这样了还不是男朋友?

205#---

206#路漫漫其修远兮

207#旧厂街等离子电视修理中心

208#不叫闪电

都这样了还

209#---

都这样了还不是男朋友?(笑死,这队形我不忍破坏

210#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只是朋友谢谢。

211#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回复193#@不好意思不卖鱼了你是谁啊?你为什么知道楼主的衬衫在哪?

212#---

虽然但是,我不是要泼冷水啊》就是这些也不一定非得是男朋友做的啊,楼主不也否定了吗?如果真的和他说的一样只是朋友……我觉得把朋友的衬衣眼镜和车都搞得一塌糊涂真的很过分欸……我如果有这种不知分寸的朋友一定会绝交的……动什么都不能动我的车。

213#---

也是哦……如果真是朋友,不赔楼主的衬衫钱确实挺过分的……5k也蛮多了……更别说楼主这个人看上去车也很贵的样子……

214#健健康康迎娶孟德

回复201#、202#@雏鹰起飞:这个ID是因为被骗了,别笑了行吗?

215#---

什么东西啊!!!我点进来爬了这么多楼怎么这是个秀恩爱帖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最讨厌别人在互联网秀恩爱了!!可恶!!!!!!烧死你们这些情侣!!

216#---

别激动,楼上别激动,人楼主不都说了不是男朋友嘛,可能真的只是朋友hhh,大家调侃罢了啦~

217#水杯的水冷了

车子被擦了那次你要不要说说你在车里做什么了啊?不然没拉手刹而已,为什么车会擦啊?

:)

218#---

对哦,还有衬衫为什么会要赔啊??楼主你这个朋友也太莽撞了。

219#---

靠,只有我觉得水杯那个微笑怪渗人的吗……

220#气*你我有一百个小号

我说你们京海市局的男同别太离谱了,怎么连车都不放过

221#---

酒神一语惊醒梦中人

用户@气*你我有一百个小号已被@心明眼亮,平平安安禁言。

222#---

好惨一酒神,这回活了几层楼啊有没有人算算啊?

223#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复217#@水杯的水冷了:???你谁啊???我在车里做什么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手刹没拉的就是他,那这责任就是得算他头上。

回复193#@不好意思不卖鱼了:你怎么知道我说我衬衫收着了?

224#雏鹰起飞

太好笑了,原来看别人当无头苍蝇是这种感觉。不过话说回来,楼主,你到底是不是李队的男朋友啊?

225#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我男朋友!!!要说多少遍啊!!!!

226#---

227#---

?这么严重吗!刚刚不是说没关系吗?

228#---

555李队好可怜哦,受了伤还情场失意555想现在就从学校逃回家去美救英雄QAQ

229#---

笑死,楼上你真的很痴汉……顺便楼主,就算只是朋友,你朋友现在被捅伤了,你还在论坛发帖子内涵他,不太合适吧?

230#---

靠,李队流那么多血???楼主我说你别太过分了,就算是他欠了你一点钱,这种时候你应该多去关心关心他吧?万一他死了岂不是没钱给你了?

231#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对哦,他要是死了,你又不是他男朋友,遗产是没得分的哦。

232#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复231#@心明眼亮,平平安安你说谁会死啊?你会不会说话啊?

233#---

楼主好像那种,又在乎朋友又要骂又不准别人骂的那种……就二次元那种……你们懂吧……

234#路漫漫其修远兮

懂。

235#---

懂,太懂了。

236#---

楼主你真的不是喜欢你的这个‘朋友’吗?

237#IQ158

爬完了贴,楼主,从你的帖子来看,你大脑的前扣带皮质(ACC)和内侧前额叶皮质(mPFC)活跃;多条多巴胺通路也已经被激活了,你干嘛还要否定啊?

238#---

楼上什么东西,能不能说人话。

239#---

IQ158竟然放在了ID里,这就和男人要是有了一米八一定会昭告天下一样是吗(183)

240#---

笑死我了hhhhhhhhh什么烂梗啊(185)

241#IQ158

就是在说楼主明显爱上那个李队了啊,这么明显的事情。

242#阳光开朗

李队的男朋友不是我们旧厂街的吗?

243#---

笑死,楼上是不是刚从外面回来没有认真看帖!!话题已经变了!!和旧厂街没有关系了。

244#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爱他好吗,我们就是朋友,谢谢。

245#水杯的水冷了

?你说什么

246#---

楼主真的好绝情一比格啊,李队好惨

247#雏鹰起飞

离队好惨

248#路漫漫其修远兮

李队好惨,还有楼上你打错字了。

打错字显得李队更惨了……

247#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惨什么啊?不是这贴怎么可以歪的这么严重啊?他怎么会惨啊?他也不爱我啊?

248#你猜猜我是谁

所以你们到底有没有搞男同?不搞怎么在这里爱来爱去的?

249#---

?我为什么品出了一点点虐?

250#---

+1,楼主你是因为他不爱你所以你猜不爱他的吗?

251#不叫闪电

李队好惨

252#---

楼上你反应是不是有点慢了……btw,我也觉得有点虐……所以这到底是个啥帖?

253#---

所以这个贴的最终归宿其实是“我的朋友不爱我,所以我也不爱他”?不是?刚刚安利我这个帖子的那个比出来啊???他和我说这是个爱情喜剧我才来的啊???怎么一打开看到这种东西啊!!!

254#---

255#---

靠,更虐了,我下去跑个步冷静一下。

256#你猜猜我是谁

姓李的还能有今天呢?

257#雏鹰起飞

258#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是那样会被扣工资——

259#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等会儿,所以楼主你是旧厂街的?你还戴眼镜?

260#---

怎么感觉心明眼亮太太好像知道楼主是谁啊……

261#旧厂街等离子电视修理中心

咱们旧厂街戴眼镜的没几个啊。

262#---

我怎么觉得楼主要被开盒了

263#---

靠,好激动啊,楼主,你等会不会被扒出来真是李队男朋友吧,你是不是怕影响你男朋友工作才不承认的啊?什么他不爱你你不爱他都是你胡扯的对吧!!!!

264#---

(期待.jpg)5555555555楼主你快说是!!!!!不然怎么解释你的眼镜衬衣怎么坏的啊!!!好朋友怎么会弄坏对方的这些啊???我在这个贴蹲了一晚上加一下午555求你给我一点希望嘤嘤嘤

265#阳光开朗

戴眼镜?小盛就戴眼镜啊。

266#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267#---

小盛是谁啊?

268#---

小盛是什么出场的新人物吗?

269#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复265#@阳光开朗:你是不是有病啊?

270#雏鹰起飞

等会,什么小盛?

271#健健康康迎娶孟德

小什么盛??

272#路漫漫其修远兮

小盛?这听着很耳熟啊。

273#---

274#心眼明亮,平平安安

@水杯里的水冷了厉害啊?

275#---

什么小盛,我刚吃完晚饭,怎么又有新人物出场了!!小盛是谁啊???李队男朋友?

276#---

笑死我了,我们旧厂街也有个叫——……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

277#---

靠楼上是那位麻麻在旧厂街卖菜的姐妹吗?靠你的反应好神奇啊咋了咋了咋了话别说一半啊!!!!

278#---

之前有个贴主,话只说了一半,后来他就被杀了x

279#---

280#---

抚摸楼上哥哥,旧厂街那位姐妹怎么不见了,等会儿是要等多久啊?该不会要等到明天吧。

281#---

我回来了!!!我刚刚去问我妈去了,因为我确实和那谁,就是那个什么小盛,不咋认识,他比我大,没咋说过话,所以我都不敢确定,刚刚你们一说我才发现我以前见到的和李队走一起的男的,好像貌似就是他,我又不敢确定,刚刚问我妈,我妈说是啊,他们俩老一起来买菜,我靠!!!所以小盛才是李队男朋友!!!!!

不过我好像不能叫小盛……好像按辈分我得叫声叔叔……管他的。

282#旧厂街等离子电视修理中心

所以李警官和小盛有一腿吗?怪不得

283#你猜猜我是谁

?那个高启盛啊?李响什么眼光啊,真差。

284#---

天啊,所以其实李队有男朋友,那他和楼主是怎么回事啊……

285#---

286#---

这个帖子好复杂,比我的耳机线还复杂。

289#---

额啊,我怎么回了个小三的贴啊……我要去把我的手机洗干净……

290#---

小三????楼主???你怎么??糊涂啊。

291#---

第十五个了啊喂,楼主,你能不能跟李队好好解决一下这段婚外情(不是)让站在走廊的无辜女警能够进去找个地方坐。

还亏我觉得你声音那么好听,也不知道小盛的声音好不好听。

292#不是闪电

耳机线可以用袋子装起来,就不会缠在一起了。

293#---

笑死,楼上好可爱,他那只是一句吐槽啦并不真的需要装耳机线!

394#---

不过,叫高启盛的话,不是那个小灵通店的老板吗……我前两天还在报纸上看到这名字了啊。

395#你猜猜我是谁

厉害啊楼主,高启盛那小子的墙角你给他翘了,可以,我欣赏你,我不喜欢那小子,他活该。

396#---

酒神你真是毫无道德标准啊——

397#路漫漫其修远兮

李队的男朋友是高启盛啊?我刚刚看到那个小盛就在想是不是,竟然真的是啊?

294#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谁说特么的我是小三啊?还有谁说的高启盛是他男朋友啊?不是

295#---

楼主好怪哦,楼主怎么一直在帮李队否认男朋友啊,你不是就不是咯,还不准人家高启盛是啊?

296#---

297#---

对啊,你不是李队男朋友,又不代表高启盛不是,都有人看到过好几回了他们走在一起好吧?而且都说了李队老去旧厂街,人家说不定就是给自己男朋友做饭去了呢?人家堂堂一个支队长,还能忙里抽空给男朋友做饭,你嫉妒了是吧?

298#---

不过高启盛不是开了好几家店了吗?应该很有钱了吧,怎么还住在旧厂街那边啊?那边房价挺低的吧?

299#---

楼主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恨李队

300#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所以那是他在旧厂街买的房是吧?啊?解释一下?

301#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我就说他怎么穷得每天吃咸菜。敢情买房了啊?

302#路漫漫其修远兮

啊,那我那天在他办公室看到的那个房产证就合理了嘛。

303#---

操,真买房啊?李队???

304#---

?不是,你们今天告诉我我的梦中情人有男朋友了也就算了,你们现在直接告诉我他已经买房了??怎么,要结婚吗?

305#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复302#@路漫漫其修远兮什么房产证?买什么房?他在旧厂街买房了?那破房子是他买的?

306#---

楼主好可怜啊,还有什么比对象已经有男朋友还买了房正准备和男朋友结婚这事更惨的吗(不对我好像不应该同情你(但是你好惨。

307#---

Hhhhhh谁听了不说一句楼主惨,楼主求仁得仁了属于是,这告诉我们不要去破坏别人的感情——不过等会,楼主,什么叫那破房子?

308#---

你该不会去过那间房子吧?我替高启盛出离愤怒了!!!!

309#---

310#你猜猜我是谁

所以楼主还是没能撬动高启盛的墙角是吧?真特么弱得一匹,不行。

311#---

靠,谁来告诉高启盛一声他男朋友在和楼主出轨啊!!!

312#路漫漫其修远兮

313#

314#---

他们那种老板,生意繁忙也正常吧。

315#---

316#---

怎么一晚上在这里见证了这种盘旋曲折的剧情……

317#---

楼上的哥哥中肯,怎么从竞争对手到男朋友到小三……我的生活怎么没有这么波澜起伏的……

318#---

感谢京海市今天的治安如此只好,不然市局各位估计忙的根本没空离我们。

319#阳光开朗

哎呦我去,刚刚外面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320#---

但是这帖子是不是要没了,感觉楼主应该是和李队闹掰了……楼主是不是被小三的啊,可能也不知道高启盛的存在这样?

321#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李响不会做这种事情。

322#---

但是话说回来,我见过高启盛几次……他怎么会喜欢李队这种兢兢业业人民公仆啊……他看上去很小开欸……

323#水杯的水冷了

他确实不是我男朋友,请各位不要再传播这个不实消息了。

324#---

325#---

??

326#---

327#路漫漫其修远兮

328#你猜猜我是谁

??????

329#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330#---

什么啊……所以水杯……是……李队……吗……

(谁懂我打这行字还在瑟瑟发抖啊……

331#---

这是什么展开啊喂??李队一直在帖子里???

332#---

靠好腹黑一男的啊?我刚刚翻回去,他130楼就来了……看大家讨论他自己……这么沉得住气吗?

333#路漫漫其修远兮

@雏鹰起飞@心明眼亮,平平安安怎么你们两个这么平静?!你们早就知道那是李队了你们不告诉我!?????

334#你猜猜我是谁

我就说京海xx局不行吧,竟然偷窥自己的帖子。

335#雏鹰起飞

回复333#@路漫漫其修远兮年轻人嘛,总要经历一些波折。

用户@你猜猜我是谁已被@心明眼亮,平平安安禁言。

336#---

等会,所以李队说他不是他男朋友,这个他是楼主,还是高启盛啊?

337#---

应该是指的高启盛……?所以?李队该不会是要为了楼主,和高启盛,分手吧……??

338#---

靠,这是什么瓜,让我吃上了。以及现在根本无人在意屡败屡战的酒神了是吗……

339#---

好可怕啊……亲眼看到这种事发生还是挺……人家小情侣……

340#---

家人们……我是那个说鸡兔同笼听不懂的……刚刚你们说高启盛……我就去查了下他长啥样……然后也去查了下李队长啥样……卧槽……我才发现我昨天在外面看到的那个教自己朋友鸡兔同笼的那个人……就是高启盛啊……

他那个朋友……你们猜猜是谁……

341#我是小孩啊还猜

猜啥啊猜,直接说答案

342#IQ158

我猜是那个什么李队吧

343#---

不会把不会吧,昨天两人还一起约会了?

344#---

结果今天就为了楼主否定了高启盛是男朋友了?

345#---

靠啊这什么猝不及防就结束的爱情故事啊……我去查了一下……高启盛确实也帅啊……他们两个好配啊……怎么会这样……我觉得他们完全戳中了我嗑cp的点啊……西装革履戴眼镜,然后李队又高又帅还是警察……怎么会这样……我怎么现在嗑上他们……这和49年加入国\\\军有什么区别……

346#---

等会,说起来眼镜这事……楼主是不是也带眼镜来着……

347#---

看来李队的xp是眼镜(我不知道啊我瞎说的!李队你看到这个不要罚我!

348#---

等会……楼主是不是戴眼镜也有钱来着……?

349#IQ158

我刚刚去查了一下,你们这个李队,长得好像我的指导员啊

350#雏鹰起飞

等会,你们在说什么?等我回头缕缕……

351#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不好意思不卖鱼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352#健健康康迎娶孟德

你们刑侦支队确实热闹,看来得多去你们那串串门……李响竟然还能和高启盛搞在一起,看来我和某些人也不是不可能。

353#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不可能,你和孟德有可能。

354#---

辛辛苦苦摸鱼爬完贴,还好今晚病房都没啥事,感觉看完了一出大戏

355#---

靠,各位……你们没觉得不对劲吗?楼主和高启盛……能对上啊?

356#---

什么意思??

357#---

然后阳光开朗这个ID,很明显是旧厂街的,他说了“我们旧厂街”,然后楼主本人也对旧厂街这个词有反应,在120楼反驳了酒神的旧厂街全是男同的这话,应该也和旧厂街有关系。

然后阳光开朗最开始说的小盛戴眼镜,所以阳光开朗本人肯定是认识这个‘小盛’的

能对上啊家人们!!!!

358#---

卧槽,你们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楼主就是高启盛吧……

359#---

这什么展开啊???

360#雏鹰起飞

牛逼

361#---

357楼的那位!我刚刚也爬回去看了,确实是你说的那样!!!

362#---

啥啊我看着我们队长看手机,表情好落寞哦……是不是你们说的刺痛他了……他本来还有个男朋友,一晚上过去男朋友无了……

369#---

所以楼主说的;我不爱他。也就是高启盛说的:我不爱他?

370#---

杀了我吧,我是来上网的,不是来上吊的。

371#---

不是吧……那李队还在旧厂街买了房咋办啊……他应该是准备和高启盛……结婚的吧……

372#---

靠啊,谁能想到一个‘刑侦队长不是好人’的帖子里面,受伤最重的真的是这位刑侦队长啊……

373#我是小孩啊还猜

……行,确实可怜,哥就不说你了。

374#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你们到底准备怎么样,能不能先和高启盛家里人通通气啊?长兄如父啊喂。

375#---

……我操

376#---

好可怜一队长,我怜爱了……顺便楼上的我操有点晚啊

377#---

我今晚应该出去玩,不应该在家里看论坛,我要是出去玩,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378#---

我不是在卧槽这个帖子……是刚刚一辆玛莎拉蒂差点冲进我们医院大厅……吓死我了

379#---

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种事!是医闹吗!!!

380#---

太过分了吧医院那种地方危险驾驶!!!

381#---

医院?我也在医院欸,楼上那个小姐姐你是医生吗~我最喜欢医生了,我们队长反正正抓着手机发呆呢呢,我可不可以去你那避避啊……我不敢和一只看上去很悲伤的德牧在一个病房QAQ

382#---

好难过的一个帖子……今晚的京海又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383#---

我心疼买房子的钱……旧厂街附近的房子虽然不贵,但他们警察也赚不到几个钱吧……

384#---

高启盛怎么这样啊……他为什么开个帖子暗戳戳地骂李队然后还要说我不爱他说自己不是他男朋友这种话啊……我以后再也不要用小灵通了……

385#---

卧槽……

386#---

怎么又卧槽了……

387#---

这么多延迟读帖子的人吗?

388#---

不是啊,是我啊!!我在我们队长病房外面,一个穿西装的男的刚刚直接掠过我进病房去了啊!!!特么直接冲进去西装上的格纹都在我面前留下了残影。

389#---

操?

390#---

沃日?该不会是

391#---

妈的是高启盛啊!!!

————————TBC————————————

完结√

前面所有的新ID都是群里的小伙伴,不是狂飙角色。

然后战雷是李健和苏小玎演的另一部电视剧,这部剧里他们长这样↓↓↓

[图片]===============================

392#---

卧槽!!!!!!!!!!啊!!!!!!!!!!!!我嗑的cp是真的?????

393#---

靠!!赶上直播了!!!

394#白CUTE

急急急急

好煎熬

395#---

欸,楼上新ID欸...

欸,楼上新ID欸

396#椰椰椰椰树椰汁

我靠,在我们扫雷队的论坛里看到了这个帖子的地址过来一看……怎么停在这里!!!那位走廊里的姐妹呢55555555别走啊我们第一手消息就靠你了!!!

397#txc单推人

笑死,楼上ID好眼熟,战雷BBS来这团建了吗?我刚刚也去查了这个李队,确实和我们陈指导员很像啊——什么双重身。

398#——(摆烂中)

陈晨的双重身竟然在京海,厉害了。

399#---

咱们这帖子这么火了吗?好多没见过的ID

400#---

确实火,我们学校表白墙今天都炸了hhhh,说是当代爱情喜剧,结果我一进来就开始哭。

401#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

……这个帖子看得人……还真是心情复杂啊……

402#雏鹰起飞

还挺热闹,都来看李队分手现场啊?

403#---

版主您这嘴真是,和酒神有点一拼。

404#---

版主仗着自己的是版主任性,李队他们人呢。靠,咱们该不会等不到楼主回来了吧。

405#---

高启盛冲去医院找李队干嘛去了啊,他是不是要去当面说我不爱你了??

406#---

楼上你闭嘴!!!!!

407#阳光开朗

回复401#@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嗨,小兰!

408#---

笑死,阳光开朗真的好开朗啊

409#---

靠靠靠,我回来了,高启盛一把把门甩上了但我现在趴在窗外——我为了给你们带来一手消息真的拼了。

410#---

笑死我了,姐姐好努力——但你是不是忘记他们都在帖子里一打开手机就能看到你发的啊

411#---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趴在窗外什么鬼啊!!!注意安全啊!!!

412#---

他们应该没空看手机吧……

我刚刚听到高启盛在那说:“李响你什么意思?”

靠还好在一楼,不然我一定会摔死。

413#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还是要注意安全。

414#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你也是

415#---

楼上哥哥刚刚没有回复心明眼亮太太的消息,现在是不是心虚了。笑死我了那个你也是也接的太硬了!

416#---

靠打字好累了,我能不能给你们直接录语音条啊?

417#雏鹰起飞

论坛暂时还没有这个功能,你认真点,回来给你买烤鸭。

418#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加码一碗肠粉。

419#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里加码一碗干炒牛河,小五说给你买小蛋糕,她打字实在太慢了,看不下去了。

420#不是闪电

421#---

笑死,京海市局今晚也在这里团建是吧

422#---

靠我好激动啊,刚爬完楼!!所以现场那位姐妹!!!有没有最新情况更新啊!!从我们学校论坛里看到帖子笑得我立刻冲来这边!!你们京海市也太有意思了hhhh市局缺不缺扫地的啊,刚满二十的女大学生可不可以啊!!

423#---

楼上+1,我渤北的,今晚学校群里都在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个贴,笑死我了,结果点进来两个人在分手,妈的,心绞痛。

424#---

心绞痛,好痛啊,楼主你在不在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没有人说一声啊,你到底是不是他男朋友啊??你到底爱不爱他啊??

425#---

来了。

刚刚高启盛一关了门我就溜到后头窗边来了,刚蹲下就听到他那句“李响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为啥这么问我们队长,说不是男朋友的不是他自己吗?

然后我们队长应该是没说话,我瞟了一眼,他就坐在那个病床边上,那个长腿支在地上,那叫一个帅啊……我们队长腿是真的长……他不是刚缝完针吗,衬衫也没扣,敞在那,就你们懂吧,就是那种,带点潦草,但是又带了点血腥味的那种帅气你们懂吧?

426#---

姐姐你是不是写手啊!!靠,get到了!!!!

427#---

好像看看那样的李队啊,战损才是最dior的!!!

428#---

战损才是最dior的!!!!!

428#雏鹰起飞

你可不可以一次性发完啊!李响后面说啥了!

笑死,市局在线追更

428#路漫漫其修远兮

李队后面说啥了,你赶紧的。

429#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

好奇w,想知道欸,这关系到我今年回家是不是需要准备红包的事情。

430#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回复429#@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这种不需要你准备红包,你哥倒是得准备一个。李响可能还得给你准备一个。反正你等着收红包吧。

431#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你怎么回复小兰不回复我。

432#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

(^-^)V太好啦~有红包收啦~

433#---

笑死,楼上是什么小可爱,心软软。

434#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回复431#@不好意思不卖鱼了因为小兰,可爱。

435#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436#---

笑死我了,那位姐妹还没回来吗,大家都要聊起来了。

437#---

会不会那位姐妹被发现了?笑死,小兰确实可爱。

438#阳光开朗

小兰可爱!

439#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

耶y现在开始许愿哥哥赶紧把李警官拐回家(许愿.GIF)

440#我是小孩啊还猜

这个帖子里高家人的含量也太高了,没意思。

441#---

高↑家人嘛

442#---

谐音梗,扣钱!!!

443#---

来了,刚刚听了一波他们吵架,吵得比较快,高启盛那输出能力,简直绝了,我们队长根本无还手之力,总之就是刚刚不是他问我们队长什么意思吗?然后我们队长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就说:“是你先——”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高启盛就开始了,就问他什么是他先啊,明明之前李响自己也没承认过,然后说什么他们第一回见面那次吧,说是我们队长自己问他要的号码,然后又不联系他——(我们队长在这里小小反驳了一句说那是为了案子要的

高启盛根本没理他(当然我也不信啊,我们队长没心虚过,今晚上见着头一回了。

然后我们队长说是张彪教他的,说碰到感兴趣的人就得先晾两天,再回复。张彪是我们队的一个,麻雀吧,你们就这么理解吧,我也不知道我们队长干嘛去听彪哥的建议,彪哥那样像谈过恋爱吗?说回来,然后高启盛说反正一开始就一直是他追着我们队长跑,在大学的时候是这样,大学毕业了还是这样,凭什么现在还得这样啊?

沃日我听到这里是真的心疼了一下高启盛……就虽然我没有听太明白他们之间的纠葛,但就是他问我们队长的那个语气,特别难过你们懂吗……甚至有点绝望的那种……

我都忍不住探了一点头去看,就看到他手插在自己的西装口袋里一脸那种,我说不出,就是感觉没有表情,但是眉眼里全是那种看着让人心情很沉着的那种……就那种,然后问我们队长说:“李响,凭什么啊?”

444#---

……再说一遍,我是来上网的,不是来上吊的。

445#---

太虐了吧……虽然没在现场,但从姐妹的一手讯息来看……他们两个认识好几年了?

446#---

高启盛说他一直追着李队跑是啥意思啊?所以这段关系到底是咋回事啊?谁先开的口,谁先动的心啊?好想让两个人别吵架了展开说说啊……感觉能展开成一部20w字的小说。

447#雏鹰起飞

怎么还有别人的事……那事是这么回事,就是……算了

448#---

两人从大学就认识了吗?天哪,那不是还是小德牧和小比格犬的时候吗(星星眼)一定都很可爱,我这个cp嗑的太对了。

449#---

卧槽我还以为高启盛伤了李队的心,怎么原来是这样吗?

450#---

“就问他什么是他先啊,明明之前李响自己也没承认过,”这个没承认过是什么意思啊?李队没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451#---

不像啊?今晚李队在帖子里承认的很爽快啊?就差没把你是我男朋友改成ID了吧。

452#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谈恋爱怎么这么麻烦啊。

453#---

他们到底发生了啥啊?我看前面两个人不还经常一起买菜啊出去玩讨论鸡兔同笼x啥的吗,然后也认识好几年了?从大学到大学毕业,然后说高启盛还开了几个店?那也该毕业两年+了吧……感觉两人之间已经炒过四年网上了吧。

454#---

不好意思,你的那个炒过,是错别字吗,那对我很重要。

455#---

笑死我了妈的,你们能不能把重点放对啊hhhhh已知,两人有一段三-四年的关系,然后楼主——也就是高启盛在楼里说的,他们只是朋友。加上一线记者x传回来的‘你也没承认过’

会不会他们……就是……你们懂吧,那个词在我们论坛能说吗?

456#我是小孩啊还猜

?行啊姓李的,玩挺花啊

457#---

我也觉得应该差不多?但我看李队那个反应……更大几率是……他没有直接说?

458#---

楼上+1,感觉这里面涉及到一些两种不同人的对这种事的一些,就是,那种对仪式感不同要求的两种人,我感觉李队可能是那种,和你在一起了就是在一起了,是好好过日子那种?感觉李队是那种放封建时代包办婚姻也会过得很幸福那种男的?就是会对自己老婆很好那种?

然后高启盛可能就?不一样?不过我也是瞎说,我也不认识他们。

456#雏鹰起飞

我觉得李队应该搞不了包办婚姻

457#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也觉得,李队这人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感觉有时候蛮……怎么说呢,倔?就?一些比较难看出来的那种?

我来继续了,我刚刚又偷听了一段,一边看你们聊天一边听,特想纠正你们但是没办法得一边听一边记录hhhhhhh

刚刚高启盛不是在那很难过地问凭什么嘛。

然后我们李队不知道为啥,又没回答这个问题,就还是那样坐在灯下看着高启盛,插句题外话……真的很德牧,你们懂吗,就那种不会说话,但是盯着你的狗狗那种感觉……

但是高总还是牛逼,他竟然挺住了那一轮眼神攻击,咬着牙说李响你别给我玩这套。

然后……我知道接下来这段你们听了估计又得说好难过,但我还是说了吧,高启盛说了断断续续一大段吧……意思就是他知道李响这人,可能一旦睡了就想着负责,但是这事不是这么算了,现在这年代了,睡了也就睡了,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我们队长的脸,我真的,小情侣之间是不是就是这么磨人啊,但是我们队长就是一直没从他脸上移开过眼睛你们懂吗,就是眼瞳深得感觉承了无数感情,就是看着高启盛你们懂吗

要不是我要偷听,我真的好想冲进去摇着高启盛让他看看我们队长……那眼神怎么可能只是睡睡而已啊……

然后高启盛还在那讲,说买房这事没必要,说我们队长也没什么钱(这是实话(我们队长确实穷,然后他说没必要为了一些这种——‘关系’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他说这个词的时候手还在他和李响之间动了动,就是指他们两个嘛,就说李队不需要为了这种关系付出这么多……

讲句实话,他可能以为他掩饰得蛮好的,但就是在外头的我听了心都在抽着疼你们懂吗……谁听不出来他那副绝望啊

459#---

卧槽……我宣布……这是我今年最爱的爱情片了……

460#---

楼上加一……这是啥啊,果然真情最动人是吗……我心碎了我的天……好像真的看了他们之间几年的纠葛……

461#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

……有点点生李警官的气了。

462#阳光开朗

……小盛平常那么拽一人还会绝望啊?挺难见。

463#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不好意思不卖鱼了你是不是在准备出门?我跟你说这事你得少管。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不需要你在后面护着了。

464#---

我何德何能蹲到这样一个帖子,还是直播贴……感觉未来几年都会记得今天晚上的风的温度……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

465#---

楼上+1想起那句话,‘人生就是活几个瞬间’这个瞬间应该就是我活着的几个的其中之一吧……感觉就算只是听转述,也可以理解那种……李队可能平常在别人眼里真的是那种?很负责的人?一些滋生的隐秘爱意无法确定,可能想要谈谈又一直没谈,于是那种无法确定就变成了不安地空洞,让他摇摇晃晃吧。

可能在楼里说他们之间只是朋友,没爱过,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不确定李队那是不是爱吧……

466#---

次奥啊,好虐啊……

467#---

各位都好会分析啊……我是文盲,我只会卧槽心好痛……

468#---

465楼那句人生就是活几个瞬间真的太戳我了……我应该也会记得这个瞬间吧,今晚风也是暖的,希望他们在这暖风里找到那抹跳动的爱意。

469#我是小孩啊还猜

太文艺了你们,这个帖子不是走这个路数的,要我说,李响就应该A上去好吧,好歹也是个支队长,像不像个男人啊还德牧。

470#---

酒神,破坏气氛一级杀手。

471#雏鹰起飞

……靠,原来看自己兄弟演的爱情片也会这么惆怅吗?

472#---

我的天啊……他们这还怎么he啊……所以有没有认识李队的人说说啊,他真的是为了负责可以去买房的人吗?

473#---

虽然是一些‘你对我的爱意是否是爱意’的老问题,但还是让我心脏抽着疼了呢……啊,真是老了……

474#不是闪电

不是的!

475#路漫漫其修远兮

呦,这是我看小五打字最快的一次,虽然还是很慢——

476#---

啊啊啊啊啊好想去和前线那位警察姐妹一起蹲墙角啊,我这辈子能碰到几回这种情况啊QAQ

478#椰椰椰椰树椰汁

啊,对啊……但感觉路过人间的风每经过一扇窗,说不定都能偷窥到这样几抹爱意。可能是那种IQ很高身体却不行的新兵和瘸了一条腿的教官;也可能是背负黑暗的警察和作恶多端最终堕入地狱的坏人;也有可能是浑浊染缸里互相照顾前行的多年知交好友;又或者是同一个车间的工程师和技术工;好多种可能啊。

479#---

楼上你太文艺了——

480#IQ158

怎么感觉瘸了一条腿的教官那段我好像看过。

481#---

所以他们两个现在还在吵架吗……

482#---

高启盛听上去就很伶牙俐齿的样子……也不知道李队能不能超赢他……

483#---

楼上你那个错别字肯定是故意的我发现了。

484#---

我靠!

485#---

怎么了怎么了姐妹你发个我靠我们怎么知道发生啥了啊!!!

486#---

靠我先把我之前编辑的发上来!!!!!

487#---

刚刚高启盛不是说要我们李队不要为了这种关系付出那么多啥的吗!

我听了不是都心在疼了吗?然后我以为我们李队又不会说话——他真的很像哑巴!!急死我了!!!

急得我都要趴在窗户上看了,我忍住了——我就听到我们李队在那问:“什么叫‘这种关系。’”

急死我了真的,这个时候就应该和酒神说得一样A上去啊!怎么在那问问题啊!!

然后高启盛没讲话,就是看着他,他看上去,巨他妈脆弱,谁懂?就是那种?他不是穿着西装吗?整个人看着其实很盘靓条顺(李队等会翻帖子的话看到这个不要骂我555真的盘靓条顺

但是李队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偏着头去看我们队长眼睛,就是那种,我感觉他要碎了你懂吗?就像一个肥皂泡泡,在阳光下头漂亮反光,但是你知道他要碎了。

他反问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装糊涂吗?”

他看上去真的又脆弱又生气,我都怕他甩我们队长一耳光。

然后然后然后,你们知道我们李队做什么了吗!他A上去了!!!!!

488#---

????!A上去的意思是?

489#---

靠姐妹你!你不去UC做编辑你真的可惜了,你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490#---

A上去的意思是!???

491#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挺厉害啊响。

492#不好意思不卖鱼了

A上去是什么意思?

493#---

A上去是那个……亲亲的意思吗??

494#---

卧槽

495#---

!!真的吗!!!

靠我越发羡慕在现场的姐妹了!

496#---

不是!不是亲亲!!!!是他突然站起来开始输出了!!!!

497#---

……你下次把话说完!!!!!!!!!!

498#我是小孩啊还猜

你能不能转播,不能转播去坐小孩那桌

499#---

笑死我了,怎么酒神也在这样真情实感的追更,这帖子怎么做到的。

500#---

靠真心就可以哦!(不好意思这是烂梗我知道

501#---

哎呀,我们队长输出的时候很帅的好不好,他就忽然从那张病床上站起来,他是真的肩宽,你们今天不讨论我都没发现,他整个人都能挡住高启盛,这不是重点。

他就站起来,拽着高启盛的手肘,就显得巨凶你们懂吗,我都以为他要打人了——(只是以为啊,我们队长不打老婆x不是,反正不会打人的。)

他就拽着高启盛一把拽到他面前,然后问他说“你该不会真的觉得之前那是一场意外吧?”

我不知道这个之前是什么意思,感觉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反正我就看到高启盛听了一愣,然后超级震惊地看着我们队长。

我们队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起来顶着光了的缘故,显得特阴暗……感觉是那种……黑//警……谁能懂……

他就用特别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我听不太清,只看到他忽然笑起来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买那破房子?

高启盛还是没有说话,就是看着他。

然后他又笑,然后忽然说既然之前都没好好说过,那这次就一次性说给高启盛听。

然后他说了——

502#---

靠,说啥了??怎么没了??我们一整个宿舍都守着我的转播呢??姐??你去哪了???

503#---

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他说啥了,但我还是想要一个确定!!他说啥了啊!!!!

504#---

啊啊啊啊啊是喜欢吗是喜欢吗是喜欢吗!!肯定是喜欢!!!!

505#---

靠你别停在这啊!!!

506#我是小孩啊还猜

这位女警官你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太过分了。

507#雏鹰起飞

然后呢??说啥了啊???你这样你回来烤鸭没了啊!

508#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人呢?

509#健健康康迎娶孟德

你们刑侦支队的人怎么跟挤牙膏一样啊——

510#路漫漫其修远兮

楼上不要抹黑我们刑侦支队!!往好的方面想,她可能是被李队抓住了——

511#---

那算哪门子好的方面啊!!!!

512#---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呢??楼主呢??楼主能不能回来告诉我们李队说啥了啊???我都在床上滚了好几圈了为他们的纠缠拉扯落泪了!!你怎么停在这里啊?

513#是京海的小兰不是米花町的小兰

514#---

啊?说啥了究竟????我爬了一晚上帖子啊!!!五百多楼啊!!你知道这五百多楼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连饭都没好好吃就等一个结果怎么断在这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515#水杯的水冷了

不好意思啊各位,她手机我先没收了,散了吧你们,这没什么热闹看了。

516#---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队!!你先结个尾啊不然我彻夜难免!!!

517#我是小孩啊还猜

姓李的,你说说,下回来白金翰我给你打六折

518#心明眼亮,平平安安

我劝有些人不要试图腐蚀公/安//干/警啊。

不过,响,刚刚说啥了到底?

519#雏鹰起飞

哥,李哥!你不说你也让高启盛说说啊!这跟小说看到一半书烧了一样也太磨人了!!!

520#水杯的水冷了

不让。

521#鸡兔同不同笼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爱你。

————THEEND————

.

.若干楼后终于拿回自己手机的某女警:

1314#---

他们后来接吻了,我亲眼所见!!!

1315#---

!!耶!!!!!

Summary:高启强和安欣被关进了一个不OO就出不去的房间。

每个人看角色的角度不同,不保证不ooc,这里面的强肯定是和06年的嚣张跋扈的强是不完全一样的,(私心没有设置在06年也是因为06年已经太...

每个人看角色的角度不同,不保证不ooc,这里面的强肯定是和06年的嚣张跋扈的强是不完全一样的,(私心没有设置在06年也是因为06年已经太晚了,高启强那时候已经不能回头了,还是想要个he的,安欣是不会和回不了头的高启强he的。(而且00年的欣真的很可爱……在熟悉的人面前真的很娇,高启强都没见着过这种娇,私心想让他见一下。)

而欣会比2000年阶段更内收一点,但也绝不到06年的老练,两人因为00年的事生了龃龉,在房间里也不会理所当然地恩恩爱爱,一看到选项立刻和对方OO的。

其实这个故事就是想给他们一个可能,一个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可能,同人嘛,就是为了创造这个。

======================

1.

下雨了。

安欣这样想。

2.

他坐在一张床上,宿舍常见的上下铺,床单和被褥都是军绿色,是新的,摸上去干燥柔软,却也因为布料不够好,有些粗糙。

空气里有隐隐约约的滴水声,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那是高启强在洗手。

这名字在脑子里出现的下一秒,安欣就睁开了眼睛。正碰上高启强从卫生间出来,撞上他沉默对上了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有些不安地握了握拳。

“老高,”安欣开了口,却又顿住了,换了称呼,“高总,想出来怎么出去了吗?”

高启强苦笑了一下,知道安欣还是在怀疑他,怀疑他们被关在这破地方全是他高启强搞的鬼,可他确实是莫名其妙。他一醒来就处于这个狭小的只有两张上下铺和一张桌子的房间,安欣在他对面沉默地盯着他。

这地方跟他没辍学前住过的学校宿舍似的,约三米宽,六米长,摆了两张上下铺之后,中间只余一米五左右的宽度,他和安欣并排都走不下。

房间一端是一张铁制大门,另一端则连接着卫生间和浴室,和京海靠近城郊的那些破烂招待所里十元一晚上的房间似的。

可是墙却是金属制的,黄色的灯管横贯了整个天花板,灯管一看就是新装的,没有一丝灰。墙角装着一个监控,上午刚被安欣拆了,空调出风口排着细密的铁栏杆,也被安欣折腾过,拧成一团的布料纠结在其中两根钢筋上面,勉强将那栏杆拉出了一道可伸出去一只手的空当,可里面不过五十厘米,又有一道由二指宽的钢筋焊成的铁网。

靠着门口的墙边,放着一张金属制的桌子,上面正放着两个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一根取血针,另一个里放着一个抽血泵和三个透明的血袋,桌子上方的灯是白色,照的那两样东西反着冷硬的光,显出了一股和这破房间不同的昂贵和科技感来。

这些东西,又让这房间看上去像是什么造价不菲的实验室。

确实是个实验室,刚刚广播里的电子女声冰冷无情,告知了房间中这两人,他们被关进了序号九的房间,需要完成一系列实验来获取生存资源,高启强记得安欣听到这的时候轻笑了一声,朝他瞥过来的一眼称得上失望。

“安欣,”高启强叹了口气,他坐到了自己那张床上,对面的人冷漠地抬了眼看过来,卡在下铺的框出来框里,像是张贴在墙上的海报,眼睛里没有一丝起伏。

安欣不说话,高启强也没在意,继续说:“我要真想绑你,也不会绑来这里,让你和我——”

他的话生硬地顿在那里,撑着床的手指微微一动,被铁制的床架粗糙的涂漆刮得有些疼,那疼像是刺激了他,那手指便追逐过去在那粗糙的凸起上反复摩擦,刺痛从指尖传过来,让他头皮有些发紧,提醒他清醒一些,他看了眼嵌在那张桌子上方墙壁里的一块电子屏,只停了几秒,又被上面的字激得撇开了眼神。

【第一天】

A:高启强B:安欣

A:B从A身上抽取700ml血液。

B:A为B完成一场OO。

安欣听到他说话又闭上了眼睛,他右肩的旧伤正因为刚刚一阵折腾隐隐作痛,又嵌了湿气入侵的麻和酸,他猜外面应该下雨了。

“安欣,”高启强只是叫他名字,似乎对于这一室安静难以忍受,他想拿出他在外头那副已经用惯了的轻浮油滑来,反正这两年和安欣见面的时候他总是那样的,安欣心情好的时候也会配合他一两回,心情不好了就放他一个人演戏。

刚刚醒来之后,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一些俏皮话用较软的语气包了,送出口一般会有个回应,可安欣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只自顾自地折腾房间一切能折腾的地方,显然是被那两个选项冒犯到了。

应该是生了气,高启强这样推测,安欣那双眼睛,大抵是看不得B选项那样的字眼的。安欣说不定都不会手淫,高启强又这样想,但下一秒又觉得这事该是个男人都会,可是安欣做这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

他的思绪顿在这里,手指又移向那粗糙的凸起,按下去,被疼痛拉回了现实。

“安欣,”他自顾自地开口,冒出口的话终于没了那些油滑粉饰,“真的不是我。”

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们两人这两年只见过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面,高启强忙着往上爬,白金翰要开张,建工集团内部盘枝错节,就算背靠泰叔也没那么好乘凉,他得一个一个打通,一个一个去攀好。安欣则忙着办案子,世道总是乱的,他们这些警察每天忙得脚不落地,就是为了让这世道不至于乱到过分。两人再不是千禧年能对坐着真诚道声新年快乐的关系了。甫一关进这房间,被这莫名其妙的选项堵着,安欣不想理他实属理所当然。

“安欣,”高启强沉默了一会儿,又叫他名字,扯着自己的衬衫袖子,他那衬衫是丝质的,前两天刚做好,是合身的尺码,却不知为何在此时让高启强觉得紧,觉得那细小袖口正牢牢钳在他手腕。他低下头,松了两颗袖扣,他今天戴的表是劳力士的蓝盘游艇,取下来嗑在床上的时候明明没有声音,动作也不大,对面坐在床内侧靠着墙的安欣眼睛却睁了一线,眉毛几不可觉地皱了。

高启强揉着自己的手腕,只觉得忽然透不过气来。

他这两年很少有这种时候了,他志得意满,过得那叫一个称心如意,从鱼贩到建工集团项目经理兼白金翰的老板,日子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各种各样他过去二十多年没体会过的新奇体验一波接着一拨地送到他眼前,他忙着去品越来越好的茶叶,去认清一瓶又一瓶更好的酒,哪块表配得上他的领带,哪种领子的西装更适合日常,哪种扣子的衬衫更适合谈生意。

人嘛,一旦忙不过来的时候,是难以失落的。

他刚发迹那会儿,在街上碰到安欣,对方漠视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是觉得自己没有失落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他忙着看长安花呢,哪怕有三秒钟的恍神,也能被下一秒簇到眼前来的花给洗没了。

再说了,也碰不着几回,想不起几回。

可如今安欣在他面前已经晃了几个小时了,而这房间里也没有可以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安欣拆监控他在旁边念叨说小心别摔下来,安欣当他放屁。安欣掰空调出风口的时候他又说小心你的旧伤啊,安欣头都没回。

那无事可以代替填充的失落难过便隐隐有了具体形状,让他忽觉在意。

看来以往见面的时候还是有失落的,高启强又这样想,只是那时那些失落没有被点破,他不去想,和安欣的关系似乎就永远可以用‘老朋友’来讲上两句。

可此刻安欣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让那用以掩盖‘老朋友’也摇摇欲坠。

这房间莫名其妙,屏幕上那两行大字和安欣眼里的失望让他像被困在冬天冰雪封河里的那条鱼,依然能游,但也感觉到冰层正沿着水一丝一丝结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给冻上。

一种焦虑和被点破的绝望正在他身体里四处蔓延,让他有些游不动了。

不大的房间内极安静,高启强微微皱了眉,又看向对面坐着的安欣,年轻的警官只是抓着自己的右肩,沉默地按压着那一块。

他大概是受不了安欣用那个眼神看他的,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平日里安欣由着他那副油滑浪荡的样子,还会配合他打几轮机锋,他便飘飘然忘了被那眼神盯着会有多难受。

“安欣,”被这难受一激,他就又开始解释了:“真的不是我,我昨天才刚从香港回来,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来这里。”他顿了顿,又瞟了一眼显示屏:“你想想,我要真想对你做些什么,我会搞这种奇怪的东西吗?什么实验什么AB选项的,你们最近不是也在查建工集团的一块地吗?我直接用情报逼你是不是更方便?”

安欣闭着眼睛,没理他。

“而且这选项多奇怪?我要是真的想羞辱你,我就写A是让你捅死我,B是让你脱衣服跳个舞,两相一比,你那个性格肯定会选B,那我不是轻轻松松就达到目的吗?怎么会写抽血呢?”

安欣皱了眉毛。

“还有啊,”高启强靠着墙壁,注意到安欣的表情,他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他没意识到自己总是太容易被安欣影响情绪,刚刚安欣沉默时他焦虑,此刻有了反应他便顿觉轻松了些许,“我肯定是不会让我们住这种地方的,给你准备的肯定是香港的……就是香港维多利亚港那个瑰丽酒店你去过没有,他们有间总统套间,能看到香江夜景的,我要绑你,肯定也是给你准备那种好房间——”

安欣叹了口气,打断了他,“行了。”

他再睁开眼,那失望已经不见了,他太了解高启强了,若这事真是他做的,解释的话肯定早就准备了一箩筐,会坐在那里一副知道自己说辞毫无破绽的自信,而不是像现在,语无伦次,失了平静。

他揉着手坐起来,不去看那块屏幕,他不太喜欢陷入这样被动的情况,也对这房间的目的有些疑惑,把他和高启强关在一起,逼他们要不是相互伤害要不就给对方手淫,听上去也太离谱了。

这实验图什么?

他皱着眉,只觉得思绪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麻,理不出个头绪来,下颌绷成一线,抬头看对面的高启强:“那现在怎么办?”

不管是图什么,先出去再说。

他合作的态度让高启强心中一喜,都没意识到就已经笑了起来,人也往安欣的方向倾了过去,丝质的黑色衬衫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暖光,“这上面不是有选项吗?”他看了一眼那些空着的血袋,“700ml而已,我抽就是了。你刚刚也听她说了,不抽血就没有生存补给,我猜那个补给的意思应该是指的食物。”

“老高,”这称呼让高启强不自觉勾起了嘴角,安欣没发现,只是自顾自地郁结,他终于不再靠着墙了,人往外挪出来了一点,手肘撑上了自己的腿,倾身和高启强分析,“……不管是谁搞了这个地方,你看他们的选项,不会只有这么简单的。今天是抽血,明天说不定就是砍手了,那些绑架犯都是这样的,一步一步让你对他乖乖听话,国际上对这说法是有具体理论的。”

他一对高启强放了心,就不自觉开始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叫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你听过没有。”

高启强笑着摇摇头,手指捏着自己取下来的表带玩,他知道自己乐意听安欣这么跟他说话,“听上去好像是个城市名吧?是在欧洲还是哪里?”

“是吗?”安欣不知道这回事,他又看了眼那屏幕,声音平缓,“反正就是有这么个说法吧,91年讷河那次特大杀人案你有没有印象?”

安欣接了他的话,答是高二,又和他说了那个案子,高启强有一半脑子在听,另一半脑子分出来在看年轻的警官。

以前他们认识的时候,安欣和他说话的时候也常是这样,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一些粉饰过的试探和戒备,安欣只当他是个普通人,当他是朋友。

这念头让他眉头轻轻一皱,又松开。

安欣讲完了那个案子,抬头就看到高启强沉默的表情,他有些疑惑,那疑惑还没成形,高启强就开了口:“那按你说的,我们会被他们驯化,成为帮凶?”

安欣点了点头。

高启强又笑了,“安欣啊,”他指着那块屏幕,“帮凶也得主犯先做什么吧,他们给的选项可只有我们两个。”

安欣跟着他的指向去看,又被B选项激得眉毛跳了跳。

烦人,他也觉得不合理,把自己的外套拉着一合就躺回了自己那张床上,看着上铺的木板,又皱着眉说,“先捱过第一天再说吧。”

第一天并不难捱。

不过是不吃饭,人一天不吃饭虽然有些难受却也不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更别说他们两个一个以前赚得是从早忙到晚的辛苦钱,一个是在职警察,忙得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

最大的问题是水,卫生间的水每过两小时供应五秒,够他们洗个手抹个脸,沾着润润嘴唇和喉咙,再多就没有了。所有的水管都被包在了墙里,也断了他们想要拆水管的念头。

等到了深夜,两人挣扎了一天累得昏昏睡去又都被冷醒了的时候,又意识到那所谓的生存资源大概还包括了暖气和被褥。

安欣坐起来,有些疲惫,他今天在这地方折腾了一天,现在口干舌燥,且冷,胃里空空一片,正隐隐约约泛起一股烧灼般的痛感,他对面的高启强缩着腿卷在薄薄被褥里,穿着的灰色西装皱成了一团。西装总是没有皮夹克和牛仔裤保暖的。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床,“过来吧,咱俩挨一起还能暖和点。”

高启强正卡在极度的困和冷之间昏昏欲睡呢,听了安欣的话他也不矫情,下了自己的床就凑到了安欣旁边,人体的暖意传过来很慢,但也好过身边空空荡荡,他动了这么一回,睡意也跑了,脑子里思绪纷乱了三秒,还是说:“要不你就给我抽血吧。”

“还惦记着这事呢?”安欣把床单和被褥往两人腿上包,“都说了今天是抽血,明天肯定会升级,那选项就是试探我们的底线。”

听他拒绝,高启强也没再说话了,两人都对明天会怎么样不太确定,但是这事确实还没到绝路,安欣背过去对着墙继续睡了,床上多挤了个人,暖和了许多,再加上他又焦虑又被肩膀的旧伤折磨得疲惫,闭上眼就睡了过去,没注意高启强在他身后盯着他的后脑勺,目光晦涩不明。

3.

第一天不算难捱。

第二天就不一样了,还是没有水,房间里也更冷了,京海的冬天不怎么冷,安欣猜测这房间位置大概也不在京海,他们两个东扯西扯地瞎聊了会儿天,高启强试图让安欣开心点,讲了几件毫无笑点的破事,安欣礼貌地抽了抽嘴角,也礼尚往来地和他讲了些支队办案子时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又都因为焦虑停了下来,

屏幕上还是一模一样的选项,只有开头的第一天换成了第二天,冰冷无情地像是在嘲笑他们的硬捱。

他在床上缩成一团坐着,高启强在他旁边没说话,一直盯着那块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情形一时让安欣有些恍惚,想到了00年和高启强在墙根底下坐着聊天那次,那次他极度失望,手才刚受了伤,还在疼,又被高启强给气得心脏也疼。

想起来这回事,他就忍不住开了口,“高启强。”

他之前一直叫老高,这回连名带姓地叫了,高启强便有些疑惑,转过了头来。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安欣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被褥,试图让自己在暖和一点,但好在身边擦着的就是高启强的手臂,也不至于冷到他说不出话,“踏不踏实?”

高启强不知道是先笑还是先生气,他们两都这样了,安欣还惦记着问他这问题呢。他瞥了一眼安欣按着腹部的手,又决定先笑。

“踏实啊,”他下意识这么说,一些去不掉的伪装卡在他们之间,哪怕被关在一起仍不肯脱下,“怎么能不踏实,诶,我跟你说过小兰毕业的时候那次吧?”

“没讲过。”

“我肯定是给你发了短信的,”高启强说,“小兰是优秀毕业生呢,还能上台演讲的那种,本来那天我是要忙的,可我还是偷偷去了,给了她一个惊喜,她笑得特别漂亮。”

安欣轻笑了一声。

“还有阿盛,”高启强想到了自己弟弟,“小灵通分店都开了五家了,今年好像还偷偷谈了恋爱,总不见人,但是见到的时候看上去也蛮开心的。安欣,你说要是我那个时候听了你的,是不是现在都看不到这些了?”

“听我的什么?”安欣这时候了也没忘这事,听他的自首吗?但临出口还是改了说辞,“让自己踏实一点?”

高启强笑了起来,也没接这话,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他又开口了,“安欣,你有没有杀过鱼?”

安欣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半闭着眼睛靠在自己撑在膝盖的手臂上,“别和我扯那些。”

高启强有些意外,他以为安欣应该会和以往一样搭一句‘没杀过’让他继续讲。

“那些都是借口罢了。”安欣埋着头,高启强只能看到他脑后短簇的黑发。像一只缩成一团的刺猬,他忽然这样想。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扯了一下安欣穿在外套里的卫衣帽子。

酒红色的帽子,因为京海的特殊气候,哪怕是冬天,也是偏薄,扯在手里只一团轻软布料,不觉厚重。

刺猬被他扯动了,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安欣,”他又叫他名字,“你说我要是那个时候听你的,现在是不是也不能关一起啊?”

“是,”安欣这回倒是接了,“你一个人关里头。”

“那看来还是不听比较好。”

安欣微微皱了眉,眼眶眯了看着他,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高启强就那么让他盯着,安欣忽然笑了起来,是没什么真心的笑,像是又在防备了,“你想跟我关一起啊?”

高启强也跟着笑,显得圆滑,让说出口的话也带了三分虚假,“当然想啊。”

安欣靠回了墙壁,身体就蹭在高启强旁边,“那可惜了,我就算是去卧底,也和你关不到一个牢房里。别想了。”

高启强没看他,手却还是擦着他的手臂,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让安欣不安的沉,“咱们现在不就关一起了吗?”

他转头看过去,以为会看到高启强近两年来惯有的那副样子,后者却只是闭着眼,嘴角勾着在笑。那笑里面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焦躁,安欣皱起了眉。饥饿,缺水以及寒冷带来的焦躁正攀在他心里,让他下意识地觉得高启强这副样子非常烦人,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毛转过头,靠着墙再次闭上了眼睛。

“你有胃病吧我记得?”高启强的声音又响起来,“去年不是还因为这事住过院吗?”

安欣想问他怎么知道这事的,但胃空着在烧的感觉让他疲于应付,高启强又瞟了他一眼,接着说:“抽血吧。”

“我昨天不是说了——”

“你不抽,我就逼你做第二个,”高启强已经不笑了,他冷下脸的样子对安欣来说算是第一回见,顿时愣在了那里。

高启强这人,长得比较老实,要不安欣第一回见他也不会觉得这人准是被坑了才进了警察局。安欣一向讲规矩,却也在那年大年夜希望给高启强放放水。就是因为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一头卷毛,鼻子里堵着的纸都被血染透了,缩在审讯椅上,眼角眉梢全是被生活矬平了的软。

但此刻他表情深沉,冷下了那软,眼眶眯了眯,出口的声音都是低沉的硬:“你现在胃疼,你觉得如果我硬逼你,你能不能反抗得了?”

这话冒犯,安欣气急反笑,“你来试试啊。”

他一笑,高启强那副凶狠样子又做不下去了,叹口气脱了西装,伸手就在卷自己的衬衫袖子,下了床往那张桌子走,“跟你打一架和抽血,不都是一回事吗。”

他似乎是极无奈,又似乎是有话想说又忍住了。伸手拿起了那个托盘,转身的时候又是安欣熟悉的那个高启强了,脸上压着安抚的笑,语调温吞,把那个盘子递给安欣,“来吧,你要是疼晕在这里,咱们都亏。”

安欣看着他,昏黄的光从天花板打下来,又被上铺的顶折了角,光影里,年轻的警官瘦削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高启强,一动不动。

高启强一向受不了他这样注视,以往都会先转开头的,可是今天他却还是站着,那个托盘在两人之前牢牢伸着,甚至都没有偏上一分。

安欣后槽牙咬了又松,从床里挪出来,接过了那个盘子。

他刚一接手,高启强就笑了起来,就好像安欣这一接不是接了盘子,而是接住了他讨好的礼物似的。他坐到那张桌子边,把左手搁上去,冰冷的白光打上来,显得他的手毫无血色。

安欣捏着药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针动了动,“我可真抽了啊。”

“你现在抽了,我们应该还能赶上今天的晚饭。”高启强偏了头去看安欣的脸,手握成拳,让血管显眼一点,又像是刚想起来,“欸,你会抽血吗?”

“会,”安欣抓起了止血扎带,高启强的手比他粗多了,一开始他就注意过,大概是因为一直开鱼档,干得都是体力活,这两年下来也没消一点。握拳时肌肉紧绷,他想也没想地伸手一拍,在那紧绷的肌肉上拍出了清脆的声音,“松手。”

高启强哦了一声,乖乖松了手,看着安欣几下给他绑好了那根橡胶带,血液回流的趋势被阻止,血管在皮肤下隆起,形状变得明显起来。

“献过血吗?”安欣忽然这么问,针头随着这一问扎进了血管。

“献过,”高启强空着的那只手撑着自己的腿,手掌将那条皱巴巴的裤子摁得更皱了,“一月份的时候吧。”

那针头又从他血管里脱出来了,安欣瞪着眼睛看他:“上个月?”

“是啊,”高启强对他的愤怒有些奇怪,“上个月啊,怎么了?”

安欣捏着那根针,扔也不是,放也不是,“献多少了?”

“400啊,”高启强拿手碰了一下他抓着针的手,示意他继续,“不都是献这么多吗?”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献血了啊!”安欣觉得烦躁,胃被这情绪一激,抽着更疼了。

“我给你发短信你从来都不回啊。”

这话安欣没法接,撑着桌子自顾自地气得胃疼,高启强只能看到他脸颊边的肌肉鼓起又消下去,应该是气极了。

“都是上个月的事了,”他又伸着手去拽了一下安欣外套的袖子,拽得很少,只扯了一点,看上去颇有些可怜,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得意,“不会有事的。”

安欣只是按着自己胃,撑着那桌子在那生气,手指在金属的桌子上敲了敲冷静了三秒,转过身又握住了高启强的手臂,冷着脸将那根针头又插了进去,吸血泵按下去,血液便顺着那透明细管滑向血袋,安欣深呼吸了一口气,手还是按在胃上,“这些采血袋一袋是四百毫升,如果抽到一半的时候你觉得冷,晕,看不清我,就得立刻告诉我,听到了吗?”

高启强点了点头,忽然看着安欣的眼睛笑:“你担心我呢?”

这是个问句,却是陈述语气。

安欣对他这一问费解地皱着脸,开口正要回话,又觉得无语,闭了嘴靠着桌子站定了,按着胃懒得理他。

高启强只是在笑,失血带来的冷从他的左手一点一点蔓延上来,更别说这室内温度本来就低,为了方便抽血,高启强的西装半穿在身上,露出来的黑色衬衫泛着轻薄的光泽,安欣瞥头看了他一眼,又几步走到床上,扯了那两床单薄的被褥过来,把高启强给包了起来。

左手正在抽血,没法动,他就绕过高启强肩膀把那褥子包在肋骨上,搞得跟唐僧穿袈裟似的,那薄薄被褥对健康的他们来说都算是杯水车薪,更别说此刻高启强还失了血,但他没说出来,只是看着安欣笑,扯着嘴角说谢谢。

明明是一样的笑,但安欣生生看出来些惨淡,他瞟了一眼那个正被填满的血袋,又担忧地问了一句:“晕不晕?”

高启强摇了摇头。

哪能不晕,两天没吃饭,水也喝得极少,身体再好的人,四百毫升抽完的时候,面前的安欣都要变成两个了。

那两个安欣低头换了空的血袋,将装满的那个小心地装进箱子里,又转头看回来,四只眼睛都盯着他。

高启强眨了眨眼,想扯出个笑容对看着他的安欣说话,却见两个安欣都皱了眉,手抓上了他右肩,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却叫得极快,“高启强。”

“嗯?”他抬着头去应这句呼唤,右手死死拽着自己大腿部分的西装裤,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能松开,可那手瞬间被安欣抓住了,从他腿上扯了起来。

触手是冰冷,带着失血后的潮湿,安欣包住他的手,知道他已经快要到临界值了,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高启强一旦休克或者血压下降的话,他根本毫无办法,他一边下意识地把高启强的手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暖着,一边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血袋。

胃因为焦虑在他肚子里拧成了一团,让他的手指头都在抽着疼,但他还是在血抽满的时候迅速按停了采血泵。他一松手,高启强就想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松松靠向那张桌子,吓得安欣立刻伸手拽向高启强的衬衫领子,让他不至于因为失力倒下去,另一只手迅速拔下了针头丢回了托盘里,弯腰就去搀他的腰。

“站起来,”安欣把他扶起来,“你得回床上去躺着。”

床和这里比起来其实好不了多少,高启强还有力气,撑着床架看安欣又把那两张被褥从他身上扯下去在铺床,谁也没注意到背后的显示屏闪了闪,在A选项后面闪出了一个勾。

暖气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不动声色地运行了起来。

安欣瞟了一眼显示屏,没顾得上有反应,把高启强扶着躺下了,才又转头看向那块显示屏,随着他的注视,屏幕闪了闪,忽然破开一条缝来,一套厚实的被子放在上面,后面紧接着另一个托盘,放满了飘着热气的碗碟,旁边甚至还丢着一盒胃药。

居然还有点体贴。

安欣对自己的想法皱了眉,警告了句这想法可真斯德哥尔摩。

他转过身担忧地看了眼高启强,伸手去拿那床被子,一边给他盖好一边抓着高启强的手看了眼他的劳力士。“我让你睡十五到二十分钟,然后你就必须得爬起来把那些都吃了,听见了吗?”

他的语气很郑重,但高启强却忽然在被子里轻轻笑了起来,急的安欣蹲在床边,以为他陷进了失血休克前兆幻觉,伸出手就去拍他的脸,“你听见了没有!”

“安欣,”高启强的头发这两天在房间里没打理,刚刚又被安欣抓着包过被褥,此刻乱糟糟地堆在头顶,让他一晃眼又有点像以前那个小鱼贩,“你自己不是有手表吗?”

安欣拍着他脸的手顿在那里,恰好也就看到了自己腕上的手表,他愣了一愣,轻拍了一下高启强的脸,转身吃饭去了。

4.

【第三天】

A:A在B的手上割开一道长十厘米,深五毫米的伤口。

“我就说他们会变本加厉吧。”安欣坐在自己的床上,正把一块面包往自己嘴里塞,“你看。”

他们一起待了两天,试探戒备也差不多消了个干净。两只困兽,如果聪明的话,也都会知道不能内斗,两人今早起来甚至还聊着天一起刷了个牙,现在又坐在一张移动托盘前吃早餐了。

高启强喝了一口热牛奶,又盯着安欣杯子里的,那牛奶还是满的,他就把杯子往人的方向推了推,“喝了。”

“烫,”安欣没看他,就靠着床架盯着那显示屏,“你说我都把监控拆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做什么了?”

“这里肯定不会只有那一个监控的。”高启强把那杯牛奶握进手里,入手是温的,他就晓得安欣那个烫是在瞎说,又放回了安欣面前,放得更近了,开口却还在说监控的事,“洗手间也有。”

安欣咬着那块面包转头瞪着他,实在是有点像某些受惊了的小动物,高启强忍不住笑起来,又把那杯牛奶往安欣方向推了,“喝了。”

安欣不爱喝牛奶,但他也不乐意矫情,高启强说了两次,他实在不想听见第三次了,端起来准备一口灌了,高启强又用手指压他的杯子,“慢点喝。”

安欣觉得他事真多,杯子又放了回去。

“你不早说,我今天早上还洗澡了。”安欣吃上了饭,胃也不疼,得益于暖气,伤口也不疼了,整个人比前两天要放松了许多,不再紧绷着戒备,倒向高启强露出了那么一点随意,高启强也乐意看,安欣在他面前很少随意。

刚认识的时候,安欣有些不自知的高高在上,是好心,所以那高高在上也不让人厌烦。后来熟了一点,安欣总担心着他,更像是一个站在岸上的好心人,是善良的,但他靠近不了。像今天这样随意和他聊天的样子,确确实实地头一回。

斯德哥尔摩,高启强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轻晃了头,将这念头晃走了,还是在纠结那杯牛奶,“你喝了,暖暖胃。”

安欣觉得麻烦,他拿起了杯子,瞟了一眼高启强,见他盯着自己的杯子,知道他估计又得压着杯子说慢点,人忽然往床的深处一撤,撤出了高启强手能碰到的范围,一口把那杯子里的牛奶喝光了。

这动作让高启强只觉得好笑,无奈地看向他,正准备说两句,却又看见床铺里面,上下床行成的阴影里,安欣得意的眼睛极亮,带着些得逞的笑意,让他忽然有些发愣。

安欣把杯子放回移动托盘上,没注意到高启强的发愣,看向显示屏的表情又发了愁,他是怕疼的,之前肩膀受伤那次换药还疼哭了好几回,今天的A选项要他被割手,还具体到长宽深度,光是看着就让他想皱眉。

他眼睛看都不看一眼B选项,自动屏蔽了那行字。

高启强抓着面包的手顿在那里,“你要选A选项?”

安欣点点头,只觉得他这话很没有道理,不选A难道选B吗?B那几个字他都没敢细看,他总觉得怪异,他知道这事对男人来说太正常了——他是指OO这事,不是指帮别人OO这事——以前上学的时候,十四个人一个宿舍,男生嘛,荤话总归是会有的,有些室友做这事被调侃了也能用几句垃圾话一笑而过。安欣不行,安欣对这事不热衷,但每次做完也是会仔细收了垃圾避免被其他人抓住线索调笑几句。

现在这事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一块屏幕上,24小时在他和高启强面前摆着,让他非常不适。

桌子边的托盘里有一排刀,全是新的,又薄又利,安欣瞅了两眼,拿了一把最小的。

高启强却还坐在床上,慢悠悠地吃着面包,看安欣选刀。直到安欣坐下了,撸了自己的袖子,他才站起来几步走过去。

“这把不行。”高启强从安欣手里把那把刀接过来,又放回了托盘里,挑了一下,把另一把稍微长一些的握进了手里,“那把刀尖太顿了。”

安欣好笑地看着他,“只看那么一眼你就知道呢?”

“你忘了啊,”高启强捏着药棉给他手臂消毒,安欣手臂不粗,肌肉却明显,是常年当警察练出来的,却也只够他手掌合拢一握,此刻在桌边的白灯下白得晃眼,高启强微眯了眼睛,所幸头是低着的,安欣也看不到他的异样,再抬起头来时他又在笑了,“我以前杀鱼的呀。”

“你可别把我手当鱼啊,”安欣调侃,看着皮肤上泛着黄的药棉痕迹,忽然皱起眉,声音都小了点,“会很疼吗?”

高启强捏着刀抬头看他,眼睛里是一些笑意,让安欣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又觉得这有什么,他高启强一年多前在审讯室被手铐铐了不也哭唧唧地喊过疼吗,他要被割了怕疼怎么了,这么一想,他又坦然了,“我怕疼。”

“怕疼可以选第二个。”高启强低着头这么说。

安欣有些意外,高启强还蛮少在他面前这样的。

不谈刚认识那会儿,那会儿高启强总塌着肩,老实本分到有些唯唯诺诺,那时聊天的时候,永远是接着他的话往下说的,不会反问,不会对抗。后来发家了,见了面,安欣拿话怼他,他也只会油滑粉饰,像泥鳅一样从他话里的缝隙间钻来钻去,也不会正面回应。

像这样怼着他的话回答的,是第一回。

安欣沉默了,高启强又觉得愧疚,他垂着的眼睛闪了闪,抬头时拿的又是那副可怜兮兮的自责模样,“我的意思是,那样不会疼。”

“你开始吧。”安欣不想再纠结这事了,片刻前热食给身体带来的愉悦感正在一点一点消亡,他看着高启强的衬衫,和洗过后不再整整齐齐的带着些卷的头发,忽然有些错乱,就好像这人明明还是刚遇见时的样子,但那件价格不菲的手工衬衫却又在告诉他不是的。

高启强叹了口气,但没叹出声,只有热气轻轻扑上安欣小臂,跟着那热气来的还有刀,冰凉的刃,切进来的时候顺滑无阻,看来高启强确实挑了把好刀。

疼痛瞬间窜起,安欣整个人立刻绷紧了,金属的椅子被他的动作撞得发出一声钝响,肌肉扯动着伤口往更开,血从刀口迅速涌出来,激红了高启强的眼睛,他低着头,没去看安欣的脸,只有颊边肌肉鼓胀,显示他正咬着后槽牙。

十厘米不长,高启强几乎是逼着自己割完,他迅速把刀抽出,扔回了桌上,安欣下意识就想抽手,被他按住了,“缝针。”这两个字很不稳,但安欣没听出来。

忘了这档子事了,安欣脸色惨白,一边倒吸着气一边冲他点了点头。

高启强杀鱼杀了十好几年,一开始的时候他跟着一个鱼档老板学,那老板就把杀鱼装袋的工作交给他,他那时候很怕的,鱼要是没摔晕,刀切进去的时候尾巴还会弹,能把他吓一激灵,所以碰上不用杀鱼的顾客他总是很开心。后来他杀习惯了,板鱼的时候用的劲巧,鱼弹起来的情况就少了,但就算是有心理准备或者麻木了,也仍会被鱼残留的神经弹跳那一下吓到。

他一直当那一吓是一些提醒,是自己还没麻木的证据,但此刻安欣强忍着疼的声音就像一条永远不死的鱼,不住弹动着鱼尾一下一下地甩在他的心脏上,那颗心在他胸腔里剧烈跳动,几乎要从他喉咙眼里跳出来,他又恨不得干脆麻木了,这样就不至于握着安欣手臂的手还在抖,带着针头都几次偏离了方向。

缝针这事高启强毫无经验,安欣就咬着牙教他,只觉得他们两个做选择的时候是在太草率,没把这事好好计划一下,一通缝合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他的血,高启强十指都变成了红色,还不住地有血滴下来,搞得好像刚刚去杀了人。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安欣太阳穴边的青筋都在隐隐跳动,是忍下的疼,颤抖着走向那张床,也没管左手上还全是血,自顾自缩成了一团去休息。高启强半靠着那张桌子,眼睛却死死跟着安欣的背影,手里的针一直没有放下,此刻紧紧攥进手心,戳破了皮肉,疼痛顺着手臂窜上来,纠缠上他的血脉。

安欣在床上躺下来,高启强眨了眨眼睛,撇开了头,把那根针丢回了托盘,去卫生间清理自己去了。

5.

安欣被疼醒了。

墙上的红色电子表正跳到凌晨三点,房间里还是昏黄的灯光,看不出白天还是黑夜。他的手抽搐过一阵剧烈疼痛,他嘶了一声,手下意识地往回抽,却感觉被人拽住了。

高启强已经坐了起来,正倾了身子,隔着两张床之间的空隙拽住了他的手。安欣刚醒,视线还是模糊的虚焦,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听到男人以往温吞的粗声泛着哑,说:“别乱动。”

安欣晓得他是怕自己压到伤,点了点头,就看高启强站了起来,去实验台那边翻着药品,“是不是犯疼了?”

安欣喘了一口气,他捏着自己的右臂上端,试图减轻疼痛,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你一直没睡吗?”

他在疑惑高启强怎么能这么快拽住他手这事。

“我睡得浅。”高启强背对着他,穿着衬衫的肩膀宽厚,显得整个人挺拔了不少。安欣又有些恍惚,只觉得这背影以前还不是这样,那时是瑟缩的。

高启强给他换药,药棉沾了棕黄的药水,涂上来时冰凉中带着刺痛,安欣看着面前人的脸,只觉得今晚的高启强异常安静。

平常见面,高启强总是会叫几句安欣的,哪怕没事,也要叫一下这名字,跟麻雀似的。然后跟他说一些这样那样的故事,猪脚面,旧厂街,弟弟妹妹,小龙小虎,什么都讲,好像安欣是坐在台下的观众,而他是个演讲者,过往人生的每件大小事都是他润色了多年的演讲稿,需要每一件都详详细细地讲给安欣听。可今晚高启强那句睡得浅之后就不再开口了,沉默地帮他拆绷带,沉默地沾药水,沉默地帮他消毒。

这反常让安欣不习惯,于是他开了口:“老高。”

“嗯?”高启强回了他一个单音节,头还是没抬起来,正将药棉上的药仔仔细细地涂到每一条线的缝隙。

“那血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偏着头,去看高启强的表情。

高启强的手顿了一顿,又继续涂药了。“怎么会,”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抬头看安欣,昏黄灯光下的嘴角和往常一样弯着,“我杀鱼的嘛。”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去,安欣侧躺着,看着高启强把垃圾收拾完洗了手,也躺回了对面那张床上。

他们之前完成了任务,有了暖气,也有了被子,不再需要两个人挤在一起了。

高启强背对着他,正盯着床内侧的墙,忽然又听到安欣在他身后叫他。

“高启强。”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没有转过身去,只是问了句:“怎么了?”

“你这两年是不是过得不怎么踏实啊?”安欣这么说。

高启强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堵墙,他想要回答踏实,但其实也晓得答案不是那样,可那不是他此刻最想纠结的问题。但他还是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平躺着看着上铺的木板,“安欣啊,”他没转头,手指在被子里抖了抖,“你怎么总问我踏不踏实?”

安欣愣住了,几秒过后,他也躺平了,盯着上铺的床板,“我们是朋友嘛,”他察觉不到自己语气里的心虚,“你不是老这么说吗?”

他看着那块木板,眼睛随着那上面的纹路上下滑动,只听悉悉索索,身边光影却忽然一闪,高启强已经坐到了他床边。

安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床里面挪了半寸,搭在床边的左手却忽然被按住了。高启强倾身,似乎是准备去看他的伤口,呼吸便打上了他的手臂皮肤,那距离如此之近,嘴唇似乎都擦到了绷带翘起的结。

安欣止着呼吸,心跳莫名地也变快了,却只见高启强只是凑近看了看,又坐直了,转头看着他。

上下铺之间的光线昏暗,原本就将高启强的一边身体掩进了影子里,他又逆着光,安欣只觉得他的眼睛藏在一片黯淡阴影里,带着些让人有些害怕的晦涩不明。

“我忘记绷带有没有给你绑好了。”高启强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没有,安欣看不真切,只听到他这么说,然后伸手帮安欣掖了掖被子,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室内再无话了,安欣瞪着自己上头那块床板,假装没有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第四天】

A:B斩下A任意一根手指。

安欣还在昏睡,他那只受伤的手正搭在床边,高启强搬了一张椅子在那,让他的手不用悬空。那只小臂上的绷带边缘隐隐擦着红色,应该是昨晚安欣睡着后不小心擦碰伤口溢出来的血。

高启强皱着眉,沉默地站在安欣的床边,眼睛盯着那些绷带。

此刻没有人注视他,这房间里唯二两个人类中的一个被伤痛囚于睡眠,所以他便毫无收敛,那丝带着些晦暗的窒息感从他身上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爬满了这房间每一处。

他原本以为这事会很容易。

他知道安欣不会那么快偏向选第二个的,他也不喜欢逼着安欣去做这事,一道小伤换来安欣心甘情愿地选择怎么看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那条路。可是这一刀比他想象中的难割多了,他脑子里闪过昨天年轻人捧着自己的伤手跌跌撞撞走回床边的背影,一丝心痛带来的暴戾焦躁便在身体里荡开了。

他就应该逼安欣的,不过就是让安欣不那么开心罢了,怎么都会比现在脸色苍白,手上缠着带血绷带要好。

这么想着,高启强偏头看向那块屏幕,上面的两行大字明晃晃,是命运给他的选择。

他看着桌上已经摆好的托盘,里面是一尊类似虎头铡的小型铡刀,三十厘米高,底部留出了塞手指的圆孔,上方斜着的刀片厚实,刃却极薄且利,看上去是只要用力得当,确实能一刀斩下人类手指。

他坐到那椅子上,手小心地摸上那刀片,又瞟了一眼屏幕上的选项。伸出手看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挑选哪根手指比较适合被斩掉。

安欣醒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高启强抓着那铡刀,正试图将自己的无名指塞进去。

“你干嘛呢?”他从床上翻起来,又被自己下意识用了左手撑而引起的疼痛皱着一张脸捧住了手,一边从床上窜过来一边皱着眉看高启强,“高启强你疯了是吧?”

高启强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了缩,无名指卡在那个圆孔里,一下没拔出来,“你醒了啊?”

安欣松了自己的小臂去拍高启强那根无名指,“干什么,”他语气很冲,“让你自己做主了吗?”

高启强的手指被他拍着生疼,又抽不回来,衬衫包着的肩一下塌了下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不然选第二个吗?”

安欣瞟了一眼那屏幕,没回答这句话,只是没好气地把他的左手从铡刀圆孔里扯出来,“反正没让你选第一个。”

他气冲冲地走回自己那张床,紧着自己的外套侧躺着,一副不想搭理高启强的样子。他的左手因为刚刚那番动作有些疼,但是他正生气,也就装着不疼。

“安欣,”高启强又叫他,他手摊在自己的腿上,声音有些犹豫,拖拖拉拉的,“那我们总得选一个吧?”

安欣不回话,侧躺着的身影像一个固执的,无生命的摆件。

“我现在都不怎么用得上它了,”它指的是手指头,高启强低下头,搓着自己那根无名指,刚刚卡得太紧,指根被卡出了红痕,像是一个别扭丑陋的戒指,他捏着那圈红痕反复揉着,“砍了就砍了,又不像以前,还得用它来抓鱼。少一根手指没什么的。”

“你啊,”高启强的声音像是带着些低笑,听着却只让人觉得凄苦,“我知道你这人善良,是肯定不愿意让我砍手的。但第二个选项确实太为难人了,我们能捱过几天就捱几天,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呢?你那些队友啊肯定不会这么久不管你对吧。”

安欣的影子动了动,高启强瞥了一眼,又低下了头。“要是你和其他人关进来就好了,应该也不会这么为难。”

他低着头的样子显得落寞,明明还是穿着那条灰色西裤和黑衬衫,腕上带着的金边劳力士,领子下松松系着的蓝灰色暗纹领带,全是肉眼可见的贵。该让他显得气势磅礴,却又因为塌着的肩膀和藏在阴影里的表情,莫名让人觉得可怜。

安欣被这落寞刺痛了,从床上半撑起来,瞪着他:“你在那瞎说什么。”

“我是说啊,”高启强还在搓着自己那根手指,抬头看了他一眼,温吞声音缓慢,“要是你和有好感一点的人关进来,也不用在这时候纠结了。”

“谁说我对你没好感了。”安欣没好气地顶回去,他正在气头上,为什么这么气他没仔细想,所以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直到高启强听了他这话抬起头,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是说,”安欣一翻身坐起来,盘着腿坐在床上,透过床尾架子组成的框去看高启强,“这事得我们两个一起做决定,你不能自己就要砍手了呀。上面也说的是让我来砍,你要是自己砍了,说不定人家都不承认呢?那不是白白浪费一根手指?”

“那我们决定好了吗?”高启强问他,两人隔着床架框对视着,像是两幅画在互相质问。安欣没有回答他,依然是一副固执的不愿回应的画,空气中安静了那么一会儿,高启强的眼神闪了闪,站了起来,靠近了床架,蹲下来,趴在床尾的栏杆上,那画框就被打破了。

他看着坐在那里面的安欣,“安欣,”声音压得很低,那两个字也说得极慢,因为是蹲着,他是上抬了视线去看安欣的。就像趴在那的小狗,安欣忽然这么想。高启强慢悠悠地问:“你决定好了吗?”

这房间的灯一直是昏暗的,只有桌子那才有明晃晃的白光,此刻那白光从高启强身后打过来,却又被他的身体遮住了大半,只剩一些从边角逃过来的,零零散散地落在安欣面前的床上。高启强的脸背着光,又被从床侧溢进来的昏黄灯光柔和了边角,他忽然就变成了一张被床框定格的老照片,所有时光都停在了这张照片上,让安欣一晃眼,又看到了那个高启强。

那个还没和他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在警局里可怜巴巴,和他同病相怜,却又承担起弟妹生机的高启强。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抓着自己的外套一裹,又躺回了床上,面对着墙生闷气。

在生什么气呢?在生自己还会对这个人心软,还对某些有可能的事抱有希望?安欣不知道,他也不过26岁,平常脑子里转悠的除了案子还是案子,太多事情难以想明白了。

他没动,高启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映在墙上的影子又动了动,大概是准备离开,但安欣的左手忽然一动,拽住了他的。

高启强起身的动作停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可是安欣看不见。

安欣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场景,他的心跳几乎是堵着他的喉咙眼在那跳,让他觉得既透不过气又想吐,紧张到胃都在隐隐抽着疼了,他还是侧躺着,像只弓着背的虾子,正拽了高启强的左手,缓慢犹豫地,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只能到小腹了,安欣这样想,再往下拽他也拽不动了。

——————放不了了,上红白——————————

这篇已经写完了,可以自行搜索观看。

含有大量瞎扯,不负任何责,所有角色都是我的私设,跟他们本人没有任何的关系,我连tag都没打,别来出警。

今晚大家在那讨论说想看,我键盘打得起火赶出来的,就是傻d段子,没有任何剧情,含有响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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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小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高启盛》

如题,

苏小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高启盛。

他不是在演戏,也没有在和你跑火车,他今早一睁开眼,就苏醒在京海的春天。

高启盛那间大平层的中央空调吹着暖风,整层楼的面积比他自己家还要大——这绝对不是在演戏,因为在演戏的时候,徐纪周根本没有钱给高启盛搭房子了,连安欣那个...

高启盛那间大平层的中央空调吹着暖风,整层楼的面积比他自己家还要大——这绝对不是在演戏,因为在演戏的时候,徐纪周根本没有钱给高启盛搭房子了,连安欣那个主角都没房子,更别说他那个26集就死了的角色。

窗外京海市最贵的小区枫丹白露称得上巨大的中庭花园和远处几个镀金大字,更不可能是徐纪周的手笔了。

所以——一向对这种猎奇事情接受度很高的苏小玎顺畅地接受了自己变成了高启盛的事实。

他甚至还有一丝兴奋,我想,这就是演员和普通人的不同之处吧。

是个好日子,苏小玎这么想,虽然徐纪周的剧本里根本没有写过2003年发生了什么,但他是谁啊,他是觉得高启盛这一角色独为他而存在的苏小玎。在他的脑子里,高启盛就是他嘛,就算不知道2003年发生了什么,他也可以按照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演出来的呀。

想到这,他肯定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这事能难倒他?不可能,他能把高启盛演得比高启盛本人还传神。

他有些得意,那张黑色大理石做成的巨大洗漱台上,刚刚随手放上去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有人给他发来了短信。

苏小玎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先对着镜子非常高启盛地把自己的头发都梳上去,又用发油定了型——虽然这样很伤发际线,但为了角色,忍忍嘛。

现在,镜子里的人和高启盛别无二致了,那个因为他演绎而存在过的角色,真真切切再一次活了过来,那不得不说让苏小玎很是有些骄傲。

他对着镜子里的人弯着眼睛笑,已经不是苏小玎的笑了——太牛逼了我——他再次这样想,一边嘚瑟着,一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好啦,现在,得替高启盛来回回他的短信了。

他抓起手机,带着些自得按亮了屏幕,看到那块低像素的黑白屏上联络人的备注,三个宋体大字,他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男朋友】

“额啊!”苏小玎发出一声怪叫,把那个手机丢向了洗手盆。

什么东西啊!!!!

高启盛,

有个男朋友。

高启盛,苏小玎瞪着镜子里那个人,高启盛怎么会有男朋友啊????

难不成是他哥?苏小玎整张脸缩成了一团,不可能啊,高启盛对他哥虽然可能有那么些被他赋予的乱伦情结,但是高启强又没有,更别说高启盛那种人,就算真和他哥在一起了,也绝不会把备注改成男朋友的,一定还是延续哥哥这个称呼的。

那能是谁啊?片刻前雄心壮志,觉得自己比高启盛本人还高启盛的苏小玎老师盘腿坐在椅子上苦苦思索,那个手机还是丢在洗手盆里,屏幕上那三个大字,仿佛在拷问他的演员素养。

洗手间为什么会有椅子?这是个好问题,你得去问高启盛,洗手间里为什么有一张价值三千美金巴塞罗那椅呢,但我想他暂时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要不先看看到底是谁发的?苏小玎这样想,咬着自己的食指指节,有些强迫症似的紧紧盯着那个手机。

可是要是他男朋友说要来找他怎么办?他们该不会要做奇怪的事吧……苏小玎忍不住身子一紧,害怕地从椅子上又窜了起来。

真麻烦,今早新来觉得这事让他兴奋的苏小玎苦了一张脸,看着那个地雷一样可怕的手机,他为什么要变成高启盛。

地雷震动起来。

但想是这么想,他伸到一半的手还是捞起了那手机。

逃避是没有用的,他想起来有人对他这么说过,不去面对永远都不会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他总不能一直缩在这间大平层里当缩头乌龟吧。

他按下了接听。

6.

“喂,”他轻轻说出这一个字。

“喂,你好。”

那是李响的声音。

7.

喂,你好。

8.

苏小玎又在咬手指头,他一焦虑就爱咬手指头,他完全不知道高启盛怎么会和李响搞到一起去,他们不是都不熟吗???

这事还是当缩头乌龟吧。苏小玎这样想,他不知道面对李响该说什么,他都不知道02年的李响在干嘛。

他这么一想,立刻就再按下了挂断。

9.

苏小玎度过了混乱的一上午,他还在家里面对着那个手机坐立不安呢,唐小虎就敲响了他的门,是真的唐小虎,不是孙岩那个搞笑人,苏小玎还有些怵,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装深沉。但估计平常高启盛就这副鬼样,唐小虎都没多在乎一眼,只是给他开了车门问高启盛今天要不要去白金翰。

“白金翰?”

苏小玎奉行了一切不知道的事反问为上的原则。

“你之前不是说了每个月十四号要帮你把一百零二号包厢空着吗?”唐小虎在开车,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今天十四号呀。”

“啊,”苏小玎手搭在门上,手放在嘴巴边,一副深沉样,“是,那我们去白金翰吧。”

唐小虎嗯了一声,又听后座人开了腔:“我哥呢?”

“等他回来再说呗,”苏小玎用一副敷衍的语气说,“没什么大事。”

“你第三家店地址选好了吗?”唐小虎又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前两天强哥还问我来着,说让你用心点选,开在市局门口那个店地址就没怎么选好,营业额不高啊。”

他有两家店了,第二家还开在了京海市局门口。

苏小玎暗暗翻了个白眼,只感叹一句高启盛你为了谈恋爱真是不择手段。

他随口应了一句,看着车摇摇晃晃开进了白金翰。

白金翰看上去倒是和片场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苏小玎下了车,就看到有人从白金翰里头匆匆忙忙出来,压着声音在唐小虎耳朵边说话,苏小玎装作没兴趣,耳朵却立起来了。

他没听太真切,但也没关系,因为唐小虎下一秒就转向了他,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盛子,你那一百零二号包厢给谁留的啊?”

他哪知道啊!苏小玎在心里哀嚎,表面还是不动声色,轻轻皱着眉头反问道:“怎么了?”

“警察来了啊,怎么了。”唐小虎瞥着他,“你没犯什么事吧?强哥刚离开京海你要是被警察铐了他回来得扒了我的皮。”

苏小玎觉得头大,这事怎么一件又一件不消停的,高启盛干什么事让警察盯上了,还有唐小虎,明明06年的剧本是叫他盛哥的,怎么现在叫他盛子啊,听上去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看了眼车窗玻璃里自己的倒影,觉得自己真是十成十地像高启盛,想到这,他拔腿不耐烦地松了松肩膀,往白金翰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出来的那手下,“在哪?”

“一百零二号包厢,”那手下跟着他脚步小声答,“坐在那也不说话,就是坐着。说包厢费他可以出。”

“他们京海警察那点工资,”苏小玎哼笑了一声,入戏很快,“他出得起吗他?”

他想气势汹汹冲进去,却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一百零二号包厢在哪,只好又故意压慢了脚步,跟着那个手下,在白金翰里七拐八拐,停在最深处的一个包厢前。

他伸手推开门,那一秒已经拿出了高启盛那副阴鸷又讨人厌的样子,不耐烦地看向包厢内,“什么事啊?警官?你们这样我们还要不要——”

他的声音断在那里,不大的包厢里,京海市刑侦支队代理队长,正穿着一件衬衫,像是一尊冷面佛像,抱着手臂坐在那里。

那不是李响又能是谁。

10

苏小玎觉得他要是含着口水,现在该喷得李响满身都是。

他站在包厢门口,只觉得多年演员生涯也没法把自己那瞬间呆愣给完美地演过去,他只好顿了顿,先让手下出去了。

李响为什么在这里?他一边关门脑子一边飞转,难道这间一百零二号包厢就是高启盛给李响留的?该不会他们每次都在这里约会吧?苏小玎那个脑瓜子里关于同性恋的故事迅速蔓延开了。李响等会该不会冲上来亲他吧,可是这人长着张李健的脸欸,这也太怪了——

他带着这诡异的思绪转过身,看着还是坐在沙发上面色不明的李响。太好了,他没有冲上来亲他……不然苏小玎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说他总是觉得让自己去演同性恋也是一定能演得惊天地泣鬼神,可是和一个长着李健那张脸的人演还是太挑战心理极限了一点。

李响没说话,他只好先假作镇定地开口了:“你,”他顿了一下,“这个包厢,”他偏过头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演,到底该用对待男朋友的方式演,还是用对待敌对警察的方式演呢?这么一犹豫,李响已经站了起来。

行,苏小玎干脆闭上嘴了,以不变应万变,总是不错的。

谁知道李响站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啊,这。

苏小玎紧张地脚趾抓地,表面还是一派不动声色,李响想干嘛?他和高启盛该不会真的在这里约会吧,要是李响真顶着李健这张脸来亲他他一定会尴尬至死的,他以后怎么面对李健啊???虽然说李健是个好人吧,但是这种事情???

“玎哥软不软啊?”李响忽然这么问。

“软啊。”苏小玎下意识这么回答。

他瞪大了眼睛。

11.

“卧槽啊啊啊啊啊!”苏小玎发出一声抽泣,他瞬间就脱去了高启盛,抱着李响——不对,抱着李健嚎了起来,“终于有个熟人啦。”

“行了行了,”李健笑了起来,虽然他整个脑子也在欢呼雀跃终于有个熟人这事,但是还是下意识拍了苏小玎的背,“小孩啊你?”

“李健你是不知道,”苏小玎哪肯那么快停下来啊,他拉着李健坐到了沙发上,“我还以为你是李响啊,我都不知道,高启盛为什么和李响,就是我今天早上接到一条短信,”他有些语无伦次,只顾着对李健描述着他的慌乱,他总是这样,情绪一定是喷薄的,毫不掩饰,过去十年他都是这样,李健都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这慌乱讨厌,而是看着人仔细听着,“我一醒来我就在高启盛那,那床上,还有那手机,他给你,不是,他给李响存的名字是男朋友,慌死我了都,然后我一到这还看到你,我还以为李响要来找我麻烦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响手机里有个这种联系人,剧本里也没写过啊。他下意识就想打过去探探虚实,可那边只说了一个字就挂了。至于包厢,他是真不知道全京海除了白金翰还有哪里有包厢,他又不是真李响,只好来了这。

结果没想到一开门看到了苏小玎。

他几乎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苏小玎,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明明拿着高启盛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却在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是让他给一眼看出来不对劲。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反正就是不一样,但这话他不会告诉苏小玎的,苏小玎听了又得和他絮叨几千字的他这样是对他演技的不尊重。

真好啊,他看着苏小玎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虽然还穿着高启盛的衣服,也梳着高启盛的发型,更是在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京海,可是还是如此鲜活小孩似的在他面前细细碎碎地说自己的慌张,可太好了。

“行了,”他抱着那个太好了的想法,下意识揉了苏小玎的头发,触手全是发油,他噫了一声就往苏小玎的西装上擦,“你涂得什么啊。”

“发胶啊大哥,”苏小玎被他的动作打断了慌张,只觉得好笑,“高启盛不涂发胶像话吗?”

李健嫌弃地皱了一张脸。

苏小玎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从早上开始隐隐积蓄的焦虑被李健皱着的脸消了个干净。

两人冷静了下来,在一零二里坐着一合计,决定继续演。

主要是不演也没办法,他们也不能甩了这烂摊子再去勇闯演艺圈啊。

——————TBC———————

*5k+地府纪事

沉迷虎瑶无法自拔,随便写点

OOC算我的,字数待定,写多少就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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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叔,你知道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问话的时候,黄瑶正一边坐上副驾驶,一边把书包摘下来抱在怀里。“今天作文题就是这个。”

唐小虎把车门落锁,然后发动了车。

“你妈妈现在就在家等你。”他的话平淡又简洁,没有波澜,没有情感的起伏。

“虎叔知道我什么意思。”黄瑶语气也平淡,“不是指阿姨。”

她的手指在书包肩带上滑动。

“你见过我妈吗?”

“没有。”

唐小虎的嘴珉成一条锋利的线。

黄翠翠这个名字一直是他们的禁区,不能提。

她是一切的开始,也带走了好几条命,徐江的,曹闯...

她是一切的开始,也带走了好几条命,徐江的,曹闯的,包括老默的——如果不是为了替黄翠翠报仇,老默现在应该在辛苦地打着工。贫困,艰辛,但起码还活着。

这些强哥从没有告诉过黄瑶,那他也不能说。

黄瑶来强哥家已经大半年了。

嫂子准备了很充分的话术去应对这个小姑娘,怕她万一问起来自己爸爸去哪儿了。

但黄瑶一次也没问过。

她只是很听话地搬到家里,迅速从鱼摊那个逼仄肮脏的环境里走出来,适应了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宽大柔软的公主床,精致的文具,一柜子的漂亮衣服。

以及,自己这个司机。唐小虎想道。

高晓晨比她大一岁,已经上了初中,在另一处地方上学。

绑架案发生过后,强哥加强了对他的保护,有专人专车负责接送,配了不止一个保镖,车里装有武器。

而对于黄瑶,强哥在接她回来后,曾拍着自己肩膀说,“晓晨那边的阵仗太大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搞。瑶瑶用不了这么多人,你就亲自接送吧,辛苦一点,但我放心……答应过老默的。记得车里带上防身的东西。”

他点上一支烟,靠在落地窗旁抽。

抽完他回身把烟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随意招了招手,“下来吧。”

说完他看也没看,转身朝门外走去。

楼梯上的黄瑶背着书包怯生生走下来,跟在了他后面。

……

这一送就是大半年。

坦白来说他很烦。

已经太久没有过规律的生活了——他辍学早,很早就跟着哥哥混社会。这种规律的生活就像个禁锢他的枷锁。

送的还是这么个沉默寡言,宛如透明人一样,远没有同龄人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他这大半年里只跟强哥聊过一次黄瑶。

黄瑶是老默留下的,而在老默没了后盛哥也紧接着走了——这是高家走不出来的痛,强哥于是很少提及。

为了许下的承诺不亏待黄瑶,但不意味着他愿意频繁地关心。

强哥不提,他也不提,每日只是默默接送。

强哥唯一问起来的那次,他想了想答道,“小丫头闷得很,在车上不大说话。”

高启强叹了口气,“心里装着事儿呢——她从没问过她爸爸去哪了,没问过我,也没问过你嫂子。”

这还是黄瑶第一次问及自己家人,他本以为会问爸爸,却想不到问的是妈妈。

准备好的话术不管用了,他又素来没学过怎么去编“温柔的谎言”——社会没教过他,商学院里也没学过。

他单手握住方向盘,右手从摇杆旁摸出烟盒,磕出一根叼上,又摸出打火机,咔哒一下点燃。

他没有问黄瑶允不允许,他压根就没有过“抽烟前要先问问旁人”这个概念。

车里笼上一层灰蒙的烟雾,陷入沉默,黄瑶还在安静地等他补充。

又抽了两口后,他叼着烟开了口,“确实没见过,连强哥也没见过。”

黄瑶在副驾轻轻咳了几声,又迅速抑制住了。

随着他说话,已经燃了一截的烟灰簌簌掉下,落在裤子上。

“我作文最后空着没写。”黄瑶顿了顿,见等不来其他回答后,才小小声把问题终结了。

唐小虎没接话,他摇下车窗,左手夹着烟伸出去掸了掸烟灰。

新鲜的风倒灌进来,冲散了车里的乌烟瘴气。

他为数不多的学校经历里,“老师”永远是个找麻烦的存在,偏爱着成绩优越的学生,对他和哥哥那种皮小子只有冷眼。

他不想这种小而琐碎的事打扰到强哥和嫂子那边,再者,他也不希望嫂子知道黄瑶没写她,嫂子会伤心。

“就说我是你叔。”唐小虎言简意赅。

他把最后一小节烟抽完,摁灭在车的外盖上。

烟蒂刚想随手扔在窗外,想了想,又斜看了一眼黄瑶,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灭掉的烟蒂丢回到摇杆旁边的小收纳盒里。

“好。”黄瑶望着那节烟蒂愣了神,嘴里倒是条件反射先应了。

过了半晌,她笑了笑,语气听起来轻松了一点。“谢谢虎叔。”

“没事。”唐小虎又恢复了沉默寡言。

唐小虎接送了黄瑶六年。

这六年也是强盛集团极速兴起壮大的发展期,他忙得像陀螺。

弟弟没了后,高启强的软肋和温和都被带走了大半,行事变得狠辣,雷厉风行不再有顾及。

而高启盛用命换来的礼物,那把巨大的伞,也为强盛集团遮挡了不少公司本该经历的风雨。

自打唐小龙被放出来后,高家分工逐渐变得固定又明确,一黑一白。

唐小虎没案底,跟在了高启强身边,走白道,顶替高启盛成为集团二把手,陪饭局,处理企业明面上的问题。

唐小龙隐入地下,走黑道,在内部的权限直接等同于高启强本人,接管一切上不得台面的营生,摆平一切无法用钱权解决的“麻烦”。

黑为骨,白为皮肉,伞为点睛。

塑出来的集团庞大坚实,富丽堂皇,不可催。

唐小虎事务繁杂,早晨送完黄瑶后就直奔公司。

之前还不习惯的规律生活,现在早已变成日常。

偶尔不那么忙的时候,在黄瑶走进校门后,他不急着马上开车离开。

他探身到车后座,取过一直藏着的那柄防身匕首,检查一下状态,同时找一找手感。

匕首开过刃,他的指腹抚过冰凉锋利的刀锋,觉得陌生又熟悉。

他顺手挥了几下,放回去,点起一根烟。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留有当年不眨眼就能把这柄匕首捅进别人肚子里的果断和狠决了。

长期远离血腥与黑暗,他似乎都要麻痹于“总经理”这三个字带来的稳定跟安逸了。

只有在每周高家人固定聚会时,唐小龙推门带进一股肃杀的风,风扑到他脸上,才又把他从安逸里吹醒。

这个跟他同根生的兄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们原生的低微,他们走过的带血的路,强盛集团真正的面目。

以及黑暗里那些窥视着他们,伺机而动想要将他们一击毙命的对家。

这些都是没入骨血的东西,忘不掉,也不能忘。

他于是每周都会醒来一次,找回不假思索把匕首捅进对方肚子的果断——这条路就是这样,他不杀-人,人就杀他,没有过多技巧,一念之间的事儿,就看谁下手更快更干脆。

唐小龙拍拍他肩膀,而后大步走向饭桌,落座。

他也跟着落座,坐到哥哥跟黄瑶中间。

黄瑶怕自己的哥哥,这是唐小虎很早以前无意中发现的。

在最初聚会时某次唐小龙迟到了,大家已经吃开,位置只剩下黄瑶身边还空了一个。

而当唐小龙坐下后,黄瑶夹菜的筷子突然发了抖。

抖得不严重,只是筷沿轻磕了几下盘子,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唐小虎是刚巧也要夹菜,才无意间发现了抖动的筷子,他顺着望了眼拿筷子的人,发现黄瑶的脸变得苍白。

嘴唇也苍白,血色完全褪去,整个人变得像一个易碎的瓷器。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有这种脸色挺不正常,他本想开口询问是不是病了,却见到黄瑶虽然苍白着脸,却行动如常。

她筷子抖着,却依然准确地夹了一箸菜,放进嘴里咀嚼着。

什么都很正常,除了脸色白,除了筷子发抖,除了她咀嚼的动作有些机械,眼神空洞。

他没戳穿。大家聊得热络,酒一杯接一杯。

他又喝了几杯酒后,不动声色地从高晓晨面前拿过了给小孩子准备的果汁,给黄瑶添到满杯。

黄瑶紧接着就端起了杯子,咕嘟咕嘟地喝着,喝得很急,像是竭力在把什么涌上来的东西重新压回去。

他注意到黄瑶握杯子的手指攥得紧,指甲盖也没了血色。

他又给倒了第二杯,倒完了状似无意地把那瓶果汁留在了黄瑶的面前。

再之后每次聚餐,他都坐到哥哥跟黄瑶之间。

后来位置就渐渐固定了下来,一晃就是六年。

也许是天天见,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黄瑶的长大。

他眼里的黄瑶就是个小丫头,跟高晓晨一样都是高家的小朋友,但是更安静乖巧一点。

黄瑶升初中了,他觉得只不过换了个接送场所。

他第一次觉察到黄瑶在长大是在她高一下学期。

那天把黄瑶接回高家别墅,她推门下车后,车座上留了一小块不起眼的血迹。

他看着黄瑶从车前轻快地走过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推开驾驶座的车门,迈出一条腿蹬在地上,身子却还陷在车座的阴影中。

顿了顿,他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瑶瑶。”

黄瑶站住。

他招招手,“过来。”

他把外套脱下来,递过去。

“系上。”他说,“系腰上。”

乍暖还寒的天,夜晚冷风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黄瑶把外套接过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被那一眼看得头痛,心里默念千万别问为什么。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个事。

他对这个事情的唯一概念,就是在白金汉陪过他的那些妞,如果遇到这种事情,就得再换个人。

他从没有直观地看过,刚刚见到血迹那一刻他本能甚至有点发蒙,第一反应黄瑶受了伤——他对血的敏感刻入骨髓。

但好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迅速明白过来,却也怔住了,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笨拙地靠着仅存的知识觉得应该要拿个东西挡一挡的,而他只有外套。

好在黄瑶没有问,她直接把外套系上了,没有丝毫迟疑。

陈书婷开的门,只扫了一眼腰上的外套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她把黄瑶揽进去,边走边低声说着些什么。

临关门的时候,陈书婷对着外面停的车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件外套被洗过,第二天还给了唐小虎。

而再坐上车的黄瑶显得有些局促。

他察觉到了,但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尴尬。

他点上一支烟,沉默地吸了一路。

黄瑶下车后,他看到有几个走在后面的男同学对着黄瑶背影指指点点,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

他不知道昨天有多少人看到,他只知道眼前这些人应该是看到了,因为他们笑得恶意,像一场没有直接接触的霸凌。

他等到黄瑶走进去后,把车窗摇下来,朝外面喊,“你们几个过来。”

男生们大大咧咧走过来,带着青春期那种不可一世的莽,特意做出痞里痞气的样子。

“干嘛……谁啊你?”他们哄笑着,不以为然。

唐小虎也笑了。

他抬起左手搭上窗沿,食指曲起,笃笃笃轻叩了几下。

叩完他停住,慢条斯理地说,“再被我看到一次,你们应该就笑不出来了。”

他唇角带笑,但也带了一条狰狞的刀疤,眼神一片冰凉。

空气中瞬间迸发的寒意直接击溃了那点装模作样的痞气,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继续笑了。

他们不是傻子,他们都能感觉出来眼前这个人带着锋芒的怒意——甚至丝毫不屑于掩饰。

他们收了笑,往后撤,小步小步撤。

“你。”唐小虎刚刚叩着窗沿的手指抬起,状似无意地往后撤的人群里随手一点。

被点到的男生一瞬间打了个激灵。

“你刚刚也跟着笑得很开心啊。”他说,语气平缓得没有任何起伏,“再被我看到你跟着她……”

他手指垂下,又搭在窗沿上轻轻敲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那个男生额头冒汗,仓惶地隐入人群退开了。

人群散去,他把车窗升起来。

他摇摇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开始有臭小子拙劣地追黄瑶了,还一个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刚刚那个男生甚至连追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每天放学都跟在黄瑶后面出来,闷不做声。

一开始唐小虎还以为是巧合,见多了他就觉得索然无味,像甩不掉的虫子。

结果今天这只虫子居然还跟着一起笑。想到这,唐小虎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

他才懒得管什么狗屁青春期,高家的小朋友既然招了些虫子跟着,那他就得负责踩掉这些虫子。

仅此而已。

黄瑶比同龄女生瘦小一些,个子也矮,小时候营养没跟上,也许在那群臭小子眼里反倒成了“可爱”的象征,成了他们眼中更容易“下手”跟“征服”的猎物——实在不行也可以没有损失地“逗一逗”。

唐小虎叹了口气。

黄瑶确实生得太小了,连自己肩膀都不到,高晓晨都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

他想了一天,在晚上去接黄瑶的时候,他第一次从驾驶座走了下来。

他看着黄瑶从学校里出来后,隔着挺远就提前把副驾的车门拉开了。

黄瑶看到守在车边的唐小虎,早晨的尴尬似乎一扫而空,她眼睛一亮,背着书包就朝这边跑,像雀跃的小鹿,边跑边打招呼,“虎叔!”

他看到走在黄瑶身边的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下复杂又畏惧的表情,但他不以为然,也不在乎。

“慢点,别摔着。”他淡淡地说。

等把黄瑶让进车里,车门带上后,他才站直身子,目光逐一扫过那几个刚刚开始冒青春痘就以为自己是大人,追着黄瑶骚扰的男生。

他的眼神阴鸷,像把刀,从脸上剜过。

加上他本就高大,又早已是成年人的体魄,肌肉纹理清晰,与刚刚发育像根杆子的男生一对比,带足了威慑。

这天过后,后面两年多里,再没有不长眼的男生接近过黄瑶。

黄瑶高考那天依旧他去送的。

考完了最后一门,高家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他载着黄瑶往家里驶去。

正值黄昏日落,夕阳洒下来,金灿灿的。

黄瑶把车窗摇下来,手伸出去,掌心虚空兜着风。

“手。”唐小虎提醒道。

“没事的虎叔。”黄瑶笑得眼睛弯弯。

他往副驾瞥了一眼,黄瑶也正笑着望他。

这一对视让他忽然有点愣神了。

六年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小丫头还是个安静又闷,不言语也很少笑的人。

其实黄瑶一直都是安静的,但似乎不知不觉中,她笑得多了起来。

很明媚,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察觉到。

黄瑶笑得开心,连带着把他也感染了。

“考得不错?”这种时候就应该再接着问下去。他听出了素来不苟言笑的自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嗯!”回应的语气是轻快的,小小的手一直伸在外面,试图抓住黄昏的晚风。

“那就报个好点的学校。离开京海。”话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可唐小虎说完就怔住了。

车还在开。

但那只小手此刻从窗外慢慢收了回来。

车窗升起,把车内隔绝成了个密闭的空间。

黄瑶声音响起来,声音不大,却在这个狭小空间里回荡得异常清晰。

“虎叔是希望我离开吗?”语气很淡,听不太出真实情绪。

就像多年前黄瑶曾经提过一次关于妈妈的问题那样,唐小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右手本能就去摸烟。

可这是第一次,伸出去的右手被阻拦住了。

黄瑶把手覆上他的手背,没用什么力气却轻而易举就止住了他的动作——她的指腹冰凉柔软,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凸起的血管。

他的手一下子僵在烟盒上。

眼睛死盯着前方的路,车里陷入沉寂。

“瑶瑶。”他说,嗓子发紧。

那只小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顺着他手背往前划,卡进指缝,然后轻轻拨走了那个烟盒。

“虎叔总是抽烟。”是个平淡的陈述句。

那只小手拨走烟盒后就离开了他的手背,从指缝里溜走了。

黄瑶把烟盒攥进自己掌心后,抬起头,重新笑得眼睛弯弯,“虎叔,希望我离开吗?”

唐小虎那只僵住的手收回来,不知道该放到哪里,终于还是握回方向盘上。

他叹了口气,答非所问,“瑶瑶。我是你叔叔。”

“我成年了。”轻快的语气,却同样答非所问,“虎叔前不久还参加了我的成人宴呢,忘啦?”

唐小虎没有接话,刚刚带上的笑意彻底隐去,嘴唇很紧地珉起来。

见唐小虎不接话,黄瑶倔强又执着地接着问,“虎叔,你希望我离开吗?”

“嗯。”纠缠许久,唐小虎到底还是给出了答案。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又疲惫,黄瑶却在一旁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我猜到了。”

唐小虎早就知道高启强准备让黄瑶留在京海,留在眼皮子底下。

既是一种保护,又能时时刻刻给手下的兄弟们看到一个范例,“高家绝不辜负任何一个替强盛集团卖过命的兄弟”。

京海,是强盛集团一手遮天的地方,但同样也是一个乌糟的,孕育罪恶的泥潭。

这里就像个无序的黑暗森林,蛰伏着不止强盛一个猎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发冷枪从某个角落打过来。

因此高晓晨已经被送出国读大学了,连兰姐也被送到很远的地方继续深造。

可是黄瑶,只有黄瑶在计划中是被留下的。

即便能提供最好的保护,可高家到底还是打算把她留在这泥潭里,打作一面笼络人心的旗帜了。

他曾经不动声色问过高启强,未来需不需要继续接送黄瑶。

高启强摆摆手,“她如果留在本地读大学你就继续接送吧,到时候住校了就是一周一次,轻松很多。你记得安排人在附近租房子照看一下她。”

“如果留在本地?”他重复了一下这句假设。

高启强语气冷了几分,却还是接着说了,“如果考得很好还是出去吧,也不能耽误了她。”

广东有拜佛的习惯。

唐小虎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做,但鬼使神差地,他在那天下午去拜了一拜。

只有他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

驶到家后,他沉默地看着黄瑶下车。

高考结束的庆功宴属于高家自己人,他跟哥哥都不适合参与,就不进去了。

黄瑶绕到驾驶座,轻轻敲了敲车窗。

他把车窗摇下来,目光躲避,“什么事?”

黄瑶伸手进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他像被烫到一样慌忙闪避,可黄瑶却抓住了他腕子,小小的手甚至都圈不过来他的手腕,可他也不敢猛往回撤了。

黄瑶把他僵硬的手指一点点掰开,直到把东西好好塞进他掌心后才放开了他。

他把手收回来,脸埋入阴影,手臂绷紧,像一头隐于黑暗的克制的兽。

“还你,剩下的我带着走啦。”黄瑶往大门走去,笑着扭头问道,“作为交换,虎叔能不能等我?”

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回答的余地,黄瑶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摊开掌心,是那个烟盒。黄瑶攥了一路,此刻还残留着温温热的体温。

烟盒已经被倒空了,只给他留下了一根。

他看着大门关闭,把那根烟掏出来,点上,吸了一口。

烟袅袅升起,把他呛得咳嗽起来。

他二指夹烟,将脸趴到方向盘上,剧烈地咳着,后背弓起,像离水挣扎的虾。

烟灰随之尽皆抖落在了他裤子上。

他感觉自己正向下坠去,掉向万劫不复。

黄瑶成绩极好,如愿以偿去了很遥远的城市。

他没有去送,高启强亲自开的车。

黄瑶的飞机起飞时,他刚刚还完了愿。

而后他开车去了旧厂街。

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摇下车窗望了一眼天空——他停车的位置,是许多年前他被徐江绑走又放回来,撂下的地方。

只有在这里,他才又变回了那个唐小虎。

他是个早已成熟的人,很早就察觉到了黄瑶的心思。

他经历过女人,还远不止一个,在白金汉过的夜晚数都数不清。

见多了虚假的情,真实的泪,变换的花样,他早就变得麻木又游刃有余。

与她们相比,黄瑶的小心思就像一张白纸上写明的黑字,稚嫩又太过明显。

因此他只道这些是小女孩的不懂事,不戳穿也不点破。

更何况他心如止水——他没有恋tong_pi。

可没想到年长者在漫长岁月里的无限纵容,全都变成了年下者积攒起来的放纵勇气。

而这份累积的勇气,在这一刻让他坠落了深渊。

等他终于察觉到黄瑶笑容的明媚,黄瑶指尖的冰凉柔软,自己许的愿违背了强哥时,为时已晚。

黄瑶已经成年了,在她脆生生告诉自己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身边坐着的小丫头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完完全全能够为自己言行负责的成年人了。

那一刻,自己的心脏分明漏了一拍。

而这颗心脏泵出的血液,在他血管里肮脏地流过,涌上来都是咸腥的味道。

他终于在血液冲撞骨膜轰鸣作响的时候,彻底看透了自己。

他身上带着来自旧厂街的肮脏,带着这一路上溅到的血污,带着不管多么光鲜亮丽的包装都掩藏不了的阴暗自卑。

洗不掉,褪不去,是他唐小虎终生携带的印记。

他与女人沉沦的那些夜晚,都默认她们也是这样的,无论她们是自愿还是非自愿,可最终大家都是“脏”了的。

他不是圣人,与之相反,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兽性——他从不在乎那些女人们背后的故事,只要是在白金汉遇到的女人,那么她们的过往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酒精麻痹他的大脑,他伏在一个又一个女人身上挥汗如雨。

光影交错中他看不清她们的脸,也不想细看她们的脸。

大家都是脏的,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没有未来,甚至都不一定有明天。

可就像飞蛾扑火,身体的欲是可以宣泄,心里的欲永远达不到。

达到了,换来的就是玉石俱焚的惨烈。

——生活在黑暗里的夜蛾想要扑的是光明,而带着罪恶和肮脏的人,想要触碰的是无罪与美好。

他从来不认为好人家的女孩子会看上他——这是他心底埋藏最深的自卑。

他,旧厂街的唐小虎,不管后面看起来有多脱胎换骨,那些“无罪的干净的蓬勃美好的女孩子”永远都是一团他触不可及的火。

他碰不得,也配不上。

更何况,好人家的女孩子都会忌惮他嘴角上的那道刀疤,他知道的,他从没抱过任何希望。

可唯独有个姑娘对他这道疤毫不畏惧。

偏偏还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这把火固执地烧了过来,不由分说。

他被温暖着,被烫伤,继而被撕裂开。

他知道黄瑶可以拥有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干干净净的,远离京海,远离这一切。

在未来嫁一个安稳的,会疼她的,最重要的是能和她一起大大方方走在阳光下的男孩子。

而不是他,他又老,又肮脏,像下水道的老鼠,一辈子见不得光。

可也正因为自己肮脏,他才难以克制地贪图着那一点点温暖,居然私心想要触碰到太阳。

他从不怪黄瑶。他只怪自己。

怪自己心底带上的那份罪恶到不被容许却还是压抑不住肆意滋生的希望。

他居然在期待着黄瑶问出那个问题。

因为他悲哀又绝望地发现,在别人都忌惮他的疤时,黄瑶是不怕的。

在别人厌恶他抽的烟时,黄瑶是喜欢的,喜欢到带走了当做念想。

他从没有被这样真挚地,不带一切目的地喜欢过。

作为唐小虎本身而被喜欢着,是他平生第一次,做梦都梦不到的。

因此也正是在黄瑶从自己指缝里拨走烟盒的那一刻,自己就打算了,即便无望,也想要去等她。

“我算什么叔。”他喃喃道。

颓然依靠着破败的墙体滑坐到地上,唐小虎抬手挡住自己被阳光刺痛的双眼。

“我算什么人。”他手垂落下去,狠狠抠在墙上。

墙灰被抠进他的指缝,塞得满满的,指甲像要被撑裂一样痛。

疼痛让他清醒,像是想要赎罪般,唐小虎就是这个瞬间,决定独自进行一场漫长无望的等待,而再不逾越分毫。

【未完待续】

Sammary:李响和高启盛被关进了一个不OO就出不去的房间。

因为是原剧的仅打过几次照面的关系,他们一开始的相处不会恩恩爱爱和和气气的哈,不是纯爱文(应该吧,虽然掌心之外大家都说好纯爱)但是后面会爱的。

因为不改动原剧,也就不会改变高启强于高启盛的重要性(会削弱一点),和安欣于李响的重要性。但我不会写......

因为不改动原剧,也就不会改变高启强于高启盛的重要性(会削弱一点),和安欣于李响的重要性。但我不会写强盛(会暗示,不多)或者响欣,毕竟重要感情不是非要是爱情。

这个文单纯就是为了在一个奇异世界观下让我的cpOO,如果要按照原剧来,做最小最小的想象补动,不改动他们的性格的话,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行性(。)这篇文就是为了这个可行性而写。

这个和掌心会不一样!!大家不要带着掌心的冲动来!!!和几近陌生的人OOor好朋友OO是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反应的!!(我在说什么(。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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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响惊醒的时候,高启盛正将第二个盘子摔到墙上。

金属制的托盘,崭新,无一丝划痕,举起来的时候,都能反射出持盘人的脸。砸在同样是金属制的墙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又砰的一下摔在地上,滑远了,正停在李响脚前。

李响眯着眼,饶是入睡前就处于这明晃晃的房间里,现在对这一丝阴暗都没有的地方也依然有些不适应,他抬手遮了眼睛,无奈地揉了眉心。

高启盛摔盘子,是他意料之内。

他和高启盛困在这个房间已经是第三天了,两人均粒米未进,一开始的诧异,惊惧和互相放狠话阶段都过去了之后,如今两人都对这绝境确实不来自对方的阴谋陷阱这一事实不再抱有怀疑。

说是绝境,其实有些不太准确,他们还是有可以逃出去的方法的,在李响坐着的这张沙发左边三米的地方,一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有着两行大字。

A.目标A给目标B手臂上割出一道长10cm以上,深50mm以上的伤口。

B.目标A给目标B完成一场OO。

目标A是李响,目标B显然只有高启盛能担负其责了。

李响坐起身,动作让房间那边的高启盛偏头看了过来,李响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也没看回去,只问:“想得怎么样了?”

“凭什么就得你割我啊?”高启盛回了头,背对着他靠在金属轮床上,手插在那条起先没有褶皱,现在多少有点乱了的西装裤口袋里,还是这句话。

“上面写的割目标B,”李响握着自己的手,纾解着那些因为睡姿不善导致的酸痛,胃空得难受,焦虑细细密密,爬在他的意识底层,“难道你想选第二个选项吗?”

高启盛噎在那,昔日在京海扬眉吐气活惯了的小高总只觉得要让他知道是谁把他和李响关在这房间里,又或者是让他知道了是谁在经营这种破地方的话,他出去了一定要把那些人吊在火上烧。

这事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高启盛在这房间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四周极安静,不像以往总能听见一些诸如楼上楼下的走动声,又或者窗外城市的声音,反而是一片死寂,空调低频率的白噪声潜伏在空气里,不特意去听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太阳穴附近盘着一种微妙的昏沉,和宿醉的感觉完全不同,但他还是试着回想了一下自己昨晚到底在哪喝酒,还没能从一片空白记忆里找到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背对着他的人忽然开口问了一句:“醒了?”

声音有点耳熟,还是个男人。

高启盛不太喜欢这个情况。

比他早醒那么一会儿的李响用了五分钟理解情况,又用了五分钟来向高启盛解释情况,尽管后者听了他的话,扯着嘲讽的笑意,满脸写着‘你觉得我信吗?’

眼前的房间是一个三十平方见开的实验室,右侧有一扇门,是卫生间,左侧也有一扇门,应该是出口,关得严严实实。墙壁上的电子显示屏上有着两行字,哪一行高启盛都不喜欢。

他和李响算得上认识,却也只是认识,为什么挑他们两个来做这个鬼实验?

像是察觉到他的疑问,房间里的广播就那么响了起来,那个冰冷的机器女声把刚刚李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提取关键词总结出来就是这是一场实验,实验对象就是他们两个,他们必须完成那两个选项来获取生存资源,包括且不限于食物,水,空调冷风。

李响和高启盛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对割对方一刀或者给对方手淫没有任何兴趣。他们没怎么和对方说话,却也极有默契的在一方选择研究通风管道的时候,另一方去研究卫生间的下水管道;一方试图破坏连接着门的电子锁,另一个就试着去拆监控。

可那毫无用处,他们出不去,如何也出不去,世界像是缩成了这个房间大小,他们不知道这个房间外面是什么情况,这三天,他们什么法子都用过了,放火,打砸,怒骂。这间冰冷的实验室一样的房间还是一如往常,在他们闹得狠了的时候,会被某种气体直接迷晕,醒来后这破地方又会恢复原样。

断水之后,他们试图通过卫生间的水龙头凑合喝点生水,可是被发现后,那里的水也被控制起来了,每次使用时只会流出短短五秒,就够他们吊着口气。

他们像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在努力了三天之后的此刻被逼到悬崖上了。

饥饿的感觉极度难受,让高启盛焦虑又烦躁,胃部有些抽着疼,几个小时前喝的那几口水对空空的胃毫无帮助。他已经太久没饿过了,让他有点恍惚回到了吃不饱饭的小时候,那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凶狠又阴暗。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块电子屏幕,咬着后槽牙定了定心绪,伸手就去解自己衬衫袖扣。

李响见他动作,知道他愿意了,撑着腿站起来,趁着高启盛挽袖子的时候去看台子上放着的托盘里的各式刀具。

这地方被布置得像个手术室,明晃晃的灯光照在那些极薄极薄的柳叶刀上,让李响忽然没来由地皱了眉,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什么变态杀人狂,他微微眯了眼,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不悦,挑了一把小巧的刀,握进了手里。

更像了。

高启盛看他动作,冷笑了一声,手臂放在一边的工作台上,露出来的皮肤因为三天未进食而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李响低着头,刻意不去和高启盛对视,就算他和眼前这人在外面算得上是对立关系,但亲手往人身上下刀子对他来说依然很难。

高启盛又不是罪犯,起码此刻不是。

他的手捏上来,有点冰凉的手指刺得高启盛不自觉动了动手指,想要捏紧拳头,又似乎是因为觉得在李响面前害怕太丢脸了而没有动。

“你可以害怕,”李响忽然这么说。

高启盛愣住了,下一秒便又觉得恼火,皱着眉就想骂李响要割就割,别磨磨叽叽的。可是李响还在继续:“……人都会害怕。”

高启盛骂人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他看了眼李响的发顶,只觉得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警察非常烦人,他推了一把自己的眼镜,转开了眼神,紧着后槽牙,没有说话。

李响握着他的手,下刀的时候有些抖,他深呼吸了一下,忽然对高启盛说:“其实你上大学的时候我见过你。”

高启盛下意识转过头,“什么?”

刀在此刻下,柳叶刀薄,利,划开高启盛手臂的时候就像划开一块豆腐,血沿着刀口细细密密地漏出来,高启盛吃痛的嘶声还没来得及出,李响就迅速地放下刀,一只手拽着人的手腕不让他收回去,另一只手就将纱布迅速地摁了上去。

这一下摁的,让高启盛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伤口更疼还是李响摁得更疼,他气急败坏地想要收回手来,却一下没能拽回来,李响死死盯着他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发什么愣呢!”疼痛像带刺的火,从手臂往高启盛的太阳穴滚过来,他咬紧了牙,拿另一只手推了李响的肩一下,才从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来,赶紧自己死死摁着,还没来得及从轮床上跳下来,手又被李响拽回去了。

血从他们抓在一起的指缝间流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又被两人的鞋底踩成了混乱的花,腥味登时在室内翻了开来,给焦灼气氛添上一丝战乱般的火药味。

两人的精神状态原本就在长达三天的饥饿和焦虑后紧绷到了极点,这么大动作的争执就像掉在干燥茅草堆上的火星,霎时让两人情绪都激动了起来。

“你干什么!”高启盛去掰李响摁在自己伤口上端的手指,声音大的在房间里撞出了回声,“你想疼死我是不是!”

“你得缝合!”李响瞪着他吼道,和刚刚发愣的样子不一样了,眼神里都带着锋利的警告,他牢牢地握着高启盛的手,将托盘上的针线拿起来,说不出像冷血杀手还是专业医生,让高启盛看着就觉得疼。

高启盛这人,有些没长大——这一点不太明显,他以往在其他人面前总是盛气凌人的,他有这个资本,除了面对那些市里面的领导,但那些官场人士,个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也难得和他起冲突一回。而在面对他哥的时候,他才偶尔会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人嘛,总是这样。

但这一秒不知道是三天没吃饭的锅,还是他手臂上的割伤实在是太疼,让他的精神没那么无懈可击,他就和第一次去医院打针的小孩一样,不由自主地想从李响这个看上去极可怕的医生手里把自己的手臂拽回来。

在心理学上,这被称为退行行为。

李响的手劲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拽动的,一用力甚至把高启盛整个人都拽到了身前,想也没想地就抬手猛力一拍,将高启盛拽着他的手打掉了,抬起头扯着声音大声吼道:“乱动什么!这伤不包扎你等着感染吧你!”

被他这么真情实意地一凶,高启盛就愣住了,左手还被打得火辣辣的疼。这下好了,两只手都疼了。这想法让他眉头微微一皱,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向李响,一双眼睛霎时带了些模糊的水汽。

这一下把李响给瞪傻了——实际上,刚刚打完立刻他就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了。他别开眼神,不去看高启盛的眼睛,持针的手顿在那里,下颌线紧了紧,针头摁在高启盛皮肤上又抬起,然后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后才轻声道:“你听话。”

李响没这么哄过谁,除了安欣,安欣轴劲上来的时候他也会这么轻声去安抚,希望安欣冷静下来,选个简单的路走——从没成功过。

至于高启盛,除了他哥,也没人对他发怒后好声好气地开口哄句:“你听话。”——主要是这一年多没人敢对他发脾气了,而他总是听他哥话的。

总之就这么瞎猫碰上死耗子的,高启盛还真乖乖听话了,李响的手是常年持枪的手,握着针的时候却有些微微的抖,好在比起平常人来说也算是稳稳当当,没让高启盛太受折磨,饶是这样,结束的时候,高启盛还是出了一身薄汗,手臂控制不住地轻颤着,是疼痛的余韵在血管里晃荡。

两人的手上全是血,李响铁青着脸扯过搭在轮床边的一条白色湿毛巾帮高启盛草草地擦着流到手掌上的血迹,一边帮他把衬衫袖子放下来,一边面色严峻地看向房间一角的一台监视器,那上面红点一闪一闪,像是人窥探的眼睛。

仿佛听见了他的无声问句,房间里响起一声清脆的滴声,那块显示屏上硕大的A选项后面出现了一个√,紧接着,屏幕闪了闪,黑了下去。

四周顿时陷入了一阵安静中,高启盛走到房间那一头的一张白沙发上坐下来,疲惫地闭着眼睛,受伤的那只手放在一边,手指仍在时不时地抽动着。

那是因为疼,李响知道。

他也受过差不多的伤,在肋骨上,在警校训练的时候被铁片卡进去刮的,警校生嘛,受伤实在是常事,那次却疼得他一个多月没有睡好,不小心压到了都能给从梦里疼醒,更别说今天缝针的时候没有麻药。

选项完成后的半小时内就会有补给送到,到时候得让高启盛多吃点——李响这么想,觉得自己毕竟只是个下手的,这顿饭是高启盛受了伤才得到的。

和食物一起送来的还有更多的药品,显然外面的人也不希望他们潦草地死了。他们相顾无言地吃完了饭,对这房间的目的依然摸不着头脑,但是那个碍眼的选项B还是在两人脑子里徘徊,隐隐约约都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完。

A.目标A从目标B身上抽取600ml血液。

“操。”李响看着显示屏上的两行大字,忍不住低骂出声。

倒是高启盛,还是坐在远处那张沙发上,握着自己受伤的左手,倚靠在沙发里,眼镜后头的那双眼睛无力地合着,听到李响骂人,轻笑了一声。

“你该不会以为他们那么容易就会放过我们吧。”高启盛眼睛睁开一线,瞟了一眼那几个字,被B选项的那几个字刺痛了眼睛,转开了头。

今早和食物一起送进房间的托盘里有抽血针和采血试管,反射着房间的白光,只让人觉得烦躁又无力。

经过了一天正常的生命活动——能吃上饭就算正常了不是吗。李响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焦虑了,他带着些严肃转向高启盛,“再抽600ml血你有可能会死的。”

高启盛能不知道吗?但他还是坐到了房间中央那张金属轮床上,伸手想去卷自己左手的袖子,又因为扯动了右手的伤口,疼得轻轻皱了眉,不自觉啧了一声。但他立刻止住了,正准备忍着疼也要去卷袖子,只见另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李响的手很大,指节上结着茧,是持枪和握笔留下的,卷高启盛袖子的时候,蹭到他的手臂内侧,会带起一阵轻飘飘的痒。

两人都没有说话,被那个阴魂不散的B选项逼得有些尴尬,他们真算不上熟,只在去年在警察局因为审讯见过几面。高启盛虽然成功摆脱了嫌疑,小灵通店面开得满京海都是,在外头过得顺风顺水,但在性方面确实经验有限,以前没钱的时候没女孩子喜欢他,现在有钱了,他也懒得接近。

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平日里他看到他哥和陈书婷亲密只觉得恶心,自然而然对女人也没了那么大兴趣,她们总能让他想到陈书婷。

手淫他们倒是都会啊,可这玩意儿自己弄和给别人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于是,这事都不用讨论,李响拿起托盘里米色的止血扎带,绑上了高启盛的手臂上端。

止血扎带是冷的,激起高启盛手臂上一小片鸡皮疙瘩,李响下意识地用手指揉了,揉得力道顺着肌肉潜下去,让高启盛忽然觉得有些微妙。

他咳嗽了一下,忽然说:“你会抽血吗?”

“没真试过,以前在学校上过一学期卫生员的基本课,”李响知道他是为了缓解紧张,也愿意陪着他说话,“但我会认真一点,尽量少捅你几针。”

高启盛轻轻笑了笑,看着李响的指尖在自己手臂上忙活,和李响关在一起的第四天了,他对这人的满心敌意终于消了点,忽然觉得李响这人做事仔细又妥帖,绑好止血扎带,手就顺着他手臂一路到了他手掌,包着他的手掌示意他握拳,人类的皮肤温暖,在冰冷的实验室里,让高启盛觉得舒服多了。

他握紧了拳头,又看着李响低头给自己消毒。

针头扎进皮肤时会有轻微刺痛,可是和刀割比起来轻得和蚊子咬似的。

李响一边抽血,一边紧盯着高启盛的脸,这人昨天刚失了血,今天又要抽六百毫升,他担心他陷入休克。

可是高启盛一直很安静,视线放在连接着针筒的细管上,看着红色液体像小蛇一样爬远。“我小时候,去医院抽血,”他忽然开口了,像是在发愣,“那时候我们家穷,感冒我也不敢去医院,也不想告诉我哥让他担心,后来发烧了。”

李响挑眉抬眼看了面前人一眼,高启盛显然卡在某些回忆里,眼神都是散的。

“结果发烧花了更多的钱,”高启盛轻轻笑了起来,“烧退了之后要抽血,其实就是拿针在手指头上扎一下,可我还是害怕,我哥就捂着我眼睛说阿盛别怕。”

李响眼睛微微眯了眯,只觉得这两兄弟真是有意思,他听高启强对安欣絮絮叨叨过那个猪脚面的故事,没想到今天能轮到他在这听高启盛絮叨他哥的事了。他换了根针管,忽然笑着说:“那你现在是大人了,不用你哥帮你捂眼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奇怪,就像在哄小孩。

“他早就不帮我捂眼睛了。”

高启盛一边回答着一边看着李响低头时的发顶,只觉得李响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就比他大两三岁,却总是一副年长者的样子和他说话,他眉毛跳了跳,眼底忽然有一丝晦涩的阴影闪过,可只一秒,又立刻低了眼睛。那晦涩就藏进那浓密眼睫后面,再看不真切。

“没事吧。”他这一低头,让李响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伸手就过来轻拍他的脸颊,触手是微凉,高启盛就这么顺着他的手抬起头来,像是刚从梦里醒来,眼神还是涣散的,扯着失力的笑,受伤的那只手就去拽李响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没事……”他想要笑,却又实在无力,轻轻扯着李响的手下来,不知道是故意收了力还是因为失血脱力了,扯得很慢,让李响的指尖就这么蹭着脸颊一路滑下。

人类的皮肤触感滑腻,因为失血微凉,但这动作对他们两人确实算得上亲密,李响指尖颤了颤,皱着眉,垂下的手紧了紧拳头又松开,想驱散手指上那残留的触感。

600ml在此时抽满了,他将那些暗红色的试管装进托盘里,就看到高启盛脸色惨白,正靠着身后的无影灯闭着眼睛极浅的呼吸。眼镜反射着无影灯的亮点,让他看上去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李响手腕上,高启盛因为失血而潮湿冰冷的手掌留下的触感还在那里卡着,忽然让他心脏轻轻一抽。

他知道高启盛这伤和这血有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就算李响不在这,换个任何人和高启盛一起关在这房间,也需要为了活下去受这伤,抽这血,可他还是觉得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也有份,他这几天一点事都没干,苦全让高启盛受了。

这愧疚让他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高启盛的肩膀,偏头指了指那边的沙发,“去那睡,这地多硬啊。”

高启盛意识似乎都有些涣散了,模糊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呓语,撑着就想下轮床,可是几乎是立刻就往下栽去。

李响连忙伸手接住他,只觉得这人的身体又轻又冷,他箍住他的腰,把人搂进了怀里,想伸手去抱,却又顾及高启盛的自尊心。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高启盛应该是抱不得的。

高启盛借着他搀扶的力道想站稳,手却是绵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失血让他四肢发冷,李响像一个天然热源,在这冷气很足的房间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所幸这房间本就不大,不过是三四步的路,李响把人安置好,站起身想回自己那张沙发去,可戴着眼镜的人半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的苍白脸色实在是太过于惹眼,他伸手一触,是没有活气的冰冷。

他知道失血性休克的可怕,连忙坐了下来伸手去拍高启盛的脸,“别睡,”他开口想叫他名字,又觉得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名带姓的很没有礼貌,脑子里混乱了一秒,意识到之前已经开了口,“启盛,别睡。”

“没睡呢,哥。”高启盛似乎在笑,眼睛却还是阖着,脖颈都没用力,整个脑袋都靠上了李响触上来的手掌,李响没托住,那头就自然地坠向了他的肩。

两人片刻前还尴尬,此刻却又因为这紧急情况靠在一起了。

“……谁是你哥啊。”李响微皱了眉,却又还是担心,帮身边人取了眼镜,让他不至于被眼镜腿搁着,伸手又去摸高启盛的手,入手冰凉,他就一根一根手指捏着想帮人热起来,“你别睡啊,万一醒不过来了可就完了。”

“知道了,”高启盛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肩窝处传来,“我跟你闹着玩呢,我哥从不叫我启盛。”

李响没说话,只是揉着那双冰冷的手。

“他都叫我阿盛的。”高启盛的声音极轻,像通风管里吹来的风。

“闭上嘴好好养养精神吧你。”李响捏着他手心的指尖用了力,听到高启盛又轻轻抽了口气。

还好,还会疼,不算太糟糕。

“你让我别睡的,”不知道高启盛怎么做到的,声音明明已经快低得听不到,却还能听出那股子脾气,“我死了你可就得一个人OOO给摄像头看了。”

李响顿觉又荒唐又好笑,这话倒也不算什么听不得的,警校男生宿舍关灯之后的荤话比这可怕的多了去了,但是高启盛对他说这个还是让他有些错乱,他没好气地轻轻拍了一把肩上人的头,“说什么呢你。”

“我们总会要做的。”高启盛的声音缓慢,不知道是不是李响的揉搓有了作用,还是他缓过来了点,呼吸终于有了点温和热度,正顺着李响的衬衫领子钻进去,扑上他的脖颈,激起一阵微电。

李响诧异地转过头,却只看到身侧的人闭着眼睛沉入睡眠,刚刚那句话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第五天

A.目标A在目标B手心钉入一枚长钉。

这回轮到李响砸盘子了。

高启盛坐在沙发上,西装已经皱得不行,他索性脱了放在一边,只穿着件黑色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双肘撑在膝盖上,眨着那双深色眼睛,无框眼镜反射了冰冷的白光,让他看上去像是置身事外的路人,冷漠地旁观着李响的愤怒。

他的袖子挽到小臂上方,露出还包着绷带的右手,和扎着一个鲜红针眼的左手,看上去确实伤痕累累。

他不能再扎上一根钉子了,李响这么想,但B选项的字眼像是烧红的烙铁,光是看一眼都会疼。

高启盛藏在散落额发后的眼睛瞟过李响的神色,顿了三秒又收回来,抓起沙发边几上放着的咖啡杯喝了一小口,这两天为了让他最大程度的休息,李响都是将食物托盘给他送到手边的。他将那些切成片的酥皮面包蘸进还冒着热气的汤里,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和撑在一边不看选项的李响不同,他吃东西时盯着那块显示屏,视线在AB选项之间来回徘徊,表情晦涩不明。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李响又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当鬼也要当个饱死鬼啊,”高启盛认认真真擦了嘴,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房间中央的金属轮床上,坦然地把自己的左手掌向上,摊在了今早送进来的木头底座上。“来吧。”

干什么?李响一副他不可理喻似的样子看着他,“你手不想要了?”

“李警官干嘛担心我一个‘犯罪分子’的死活。”犯罪分子四个字还特意换了语气,一听就是在调侃。李响听了只觉得想笑,无奈抱着手臂正准备回击两句,却只见高启盛捏起了那枚铁钉在灯下细细去看,枪黑色的钉子,大约2mm直径,长15cm,钉进手掌,应该会很疼。

他将那枚铁钉瘫在手心,手指像是弹钢琴似的上下起伏,看着那枚铁钉在手上转来转去。

灯光是冰冷的,空气也是,高启盛穿着黑衬衫坐在灯下,像是被剥去了所有体温的冰冷造物,看着铁钉的表情有些着迷,让李响忽然皱了眉头。

他之前对高启盛的印象,拿动物来比喻的话,大概能套的上用烂了的‘狐狸’。高启盛聪明,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提前布好了局,将他哥撞车的嫌疑洗得干干净净,面对他们的审讯的时候还冷静得要命,笑着和他说‘我看上去是不是嫌疑很大啊’的时候,平静得像在聊今天的天气。他那时就觉得这孩子确实天才,却不用在正道上。

这两年小灵通开得街头巷尾遍地都是,他路过的时候总会想起那天高启盛在审讯室里年轻又自信的脸,没有表情,却又像执着必胜之棋的棋手,指尖那枚黑子随时都能落在棋盘,改变一盘死棋。

而此刻,那棋手依然没有表情,只是指间棋子变成了铁钉,失了所有活气,像冰天雪地里的雪人,称得掌中那枚铁钉尤其黑。

心脏忽然紧着抽过一阵不明显的疼痛,只觉得还不如看到他那天的嚣张和自信。

“我来吧。”他忽然这么说。

高启盛没能理解,疑惑皱成眉心的结,看着李响朝他走过来,捏起他掌中的那枚铁钉。

什么叫他来,他来锤锤子?高启盛还没能想明白呢,就看到李响弯指单手控着那枚铁钉竖在自己掌心,另一只手已经去拿锤子了。

高启盛愣了半秒,手顿时一扬,将那枚铁钉从李响掌心挥了出去,铁钉飞着掉到了两人不远处的地面上,滚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你发什么疯!”高启盛的愤怒来得迅猛,他抬手太快,扯动了伤口,正泛出一阵撕裂的疼,那疼让他语气更凶,“上面写着给我钉,你在这费什么劲。”

“万一呢。”李响不和他争,转身去捡那枚钉子,还没弯腰呢,身后的高启盛就一脚踢过来,把那根钉子踢远了。

他叹着气,用上自己最安抚人的语气,“选项上虽然写着你,但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他们显然不想太简单地玩死我们,前两天给你送的药都是最及时最有用的,他们舍不得我们那么快就死,你已经连着受了两天伤,再加一根钉子很大几率会变严重,那时他们就没得玩了,我卡这个空子,是为了……”

“你就这么不想碰我?”高启盛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被这话打断了思绪的李响疑惑地眨了眼睛,还没能明白过来高启盛的话呢,领子忽然被抓住了。

格子磨毛衬衫的衣领,虽然自从两天前完成了第一个任务之后就拥有了洗漱和洗澡的自由,但衣服是没得换的,早就皱得像团纸,高启盛拽着那领子,还能分出半秒钟来嫌弃那粗糙手感,另一只手就扣上李响后脑勺,狠狠吻了上去。

李响有两秒的发愣,嘴唇撞上来的触感是温的,大概得益于之前那半杯咖啡,舌尖蹭过李响下唇时,还带着咖啡的香气。

这香气惊醒了李响,他抬手猛地推了高启盛一把,正撞上高启盛抵在两人之间的受伤右手,后者吃痛地嘶了一声,被他推得撞到了身后的轮床上。

金属的轮子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高启盛左手撑住了身体,右手拧成一个别扭的姿势弯在那里。

他推疼他了,李响这样想。

“启盛,”他下意识上前了一步,只见靠着轮床的高启盛面无表情,嘴唇上明明还擦着明艳的水色,整个人却下意识戒备地往后靠了半分,又撞得轮床发出轻微声响。

高启盛抬起左手,用手背蹭擦了嘴,那暧昧水色霎时便消失了,脸上少有地显露出了阴鸷,无框眼镜因为动作滑下来了点,玻璃镜片边缘的漆黑眸底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厌恶,抬眼看了一眼李响,转头坐回了沙发。

李响在洗澡。

水声哗啦啦地从卫生间传出来,两天下来,高启盛已经大概能听出李响洗澡的流程——别说他变态,当你被关在一个只能坐着发呆的房间里,飞过去一只蚊子都能让你燃起成为科学家的研究之心。

水会打开几分钟,那是冲湿自己;然后关上,那是在打肥皂——浴室里有沐浴露,可是李响身上一直只有肥皂的香味,他猜测是李响的习惯;过个3-4分钟,又会再次打开。那是在冲洗泡沫。

左手还浮着一种不明显,却不适的疼痛,他猜想是伤口刚刚被李响推裂开了点。

他又想到那个吻,拿不准李响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他居心叵测。

这居心来得迅猛,两天前从李响一副年长者正经教训他的时候起,影影绰绰,让他在意。他将那居心归结于自己的恶趣味,还有什么比看着一个总以年长者身份自居的正经人在他面前丢盔弃甲来得更有意思的。可他以前也没这么恶趣味——毕竟他碰到的爱装腔作势教训人的老头还挺多的。

他又觉得全是因为李响长得还不错,宽肩窄腰,虽然老爱穿着那些老土的磨毛衬衫和皮夹克,但好在面额宽阔,五官端正,显得整个人笔直向上,是张当警察的好脸。但他也见过不少这种好脸。

他觉得是这个房间的问题。

刚刚提议扎那根钉子,他存的是逼着李响选第二的心,这可太能怪这个破房间了。——要不是被关在这破地方,谁乐意和李响玩啊。他这么想。

这么一想,他不再那么焦虑了,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怪到这房间头上。

可他们刚刚那么闹了一回,今天的任务应该是完不成了,明天应该还是这两个选项,难不成他高启盛还真得和一个警察在这饿死?他又忍不住想到了他哥,他觉得要是他哥和他关进这房间,一定是舍不得他饿死的,也舍不得他受伤,李响可真不是个东西。

这想法让别人听了高低得问一句:干嘛非得拿李响跟你哥比啊?

但这地没别人,也就没人问这个问题,高启盛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思绪跑得满世界都是,他一边揉着受伤的手臂上端,试图依靠按压来抵消那种如蛆附骨的疼痛,身边的光影却忽然一动,有人的手揉了上来。

想先挖挖完全按照原剧来最有可能的强欣,所以才有了这个故事。

设定基本依照原剧,修改了大嫂和高启强的关系。

因为依照原剧,就是个be。

全部都是私设,不代表他们任何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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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总得图点什么。

高启强十岁的时候,听自己妈妈和自己爸爸这么说。

他妈说完就进了房间,他凑在案板前,抠着苹果皮问他爸:“图什么是什么意思啊?”

他爸让他呆一边玩儿去,客厅里的阿盛拽着自己的作业本,用小板凳当桌子写作业,本子上头的字写得整整齐齐,不像他,字跟鸡踹出来似的,三天两头被老师数落。他被他爸敲了下脑袋,躲着正好就凑到了弟弟前头,他想着阿盛虽然小,但成绩比他好,应该是能知道的,他就顺着问了。

“阿盛,图什么是什么意思啊?”

彼时才不过长到大人腰高的阿盛铅笔头擦了擦脸,迷茫着看他摇头。

后来就是那场车祸,那些变故,他的脊梁骨被鱼腥味压弯了,也没再想过这事,图什么这事太远了,他的生活已经是一缸卖了一天鱼的水,被鱼的残骸和捞网搅得浑浊不清。

他图点什么啊,图回家给弟弟妹妹做个饭,图妹妹那声甜甜的‘哥’,图阿盛年年第一的好成绩。这些细碎的喜悦,像吊在驴前面的那根胡萝卜,让他一步一步原地拉着磨。

大年夜那天,因为这跟胡萝卜差点保不住,他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冷空气无孔不入,想着小兰和阿盛的年夜饭,看到对面年轻的警官给他倒了杯水。

是年轻的,比阿盛大不了多少,穿着那身警服还显得稚嫩,却又比阿盛显得板正,高启强觉得大概是当警察的原因。他递过来那屉饺子,还冒着热气,在高启强慌乱地去塞的时候,都被汤烫热了眼睛。

年轻的警官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摆了摆手,是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善意。

他就着门外遥远走廊的那一边传来的晚会声开了口,问:“怎么称呼你?”

年轻的警官回答他,“安欣,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

是个好名字,没有什么大而不实的前程和利益,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景,平平安安,欣欣向荣,是长着一双单纯眼睛的人该有的名字。

高启强把饺子囫囵咽下去,笑着作了个揖,又收获了安欣一个略显局促地摆手。从未有哪个人这样对待过高启强,旧厂街从他爸妈死后就变成了个弱肉强食的鱼缸,他担着弟弟妹妹,不得不伏低做小,在那些凶狠的大鱼嘴巴里抢下一些小虾小鱼,赚来了一身的鱼腥味,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从没有人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他没朋友,没情人,甚至没有能多说几句话的熟人。

在他面前不好意思的位高者,安欣是头一个。

他举了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空纸杯,遥遥对着安警官说了新年快乐,安欣只是笑,笑起来和阿盛差不太多,年轻,不谙世事。

有安欣这样的警察,这世道也不算太坏。

他得图点什么。高启强这样想,这世道既然不算太坏,就总得图点什么。

总得图点什么。

这点图后来变成想,再变成欲望,人类贪念从这一点一滴瞬息发展,不过半年就变成参天大树。

“让自己踏实点不好吗?”安欣这么问他。

高启强靠着身后的砖墙,六十年代建起来的砖墙,腻子早被风霜雨水冲得干净,露出来的红砖边缘搁得他后背生疼。

他被陈书婷带来的人殴打过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和背后的疼从前到后连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冰冷的夜风卷着安欣的话一起从这洞里滚过去,滚到他四肢百骸,让他皱着眉没有回答。

他走得太远了,一开始只是想要守好鱼档,他做错了一个选择,又一个选择,再一个选择。等到回头看,安欣已经站在了另一条路上。他想起上次一起吃饭,路灯下安欣拎着大袋小袋的菜,站在路的尽头,专门等他回家。

朋友。那时候他从摩托车上下来,心想,我也有朋友拎着菜来蹭饭了。

这事放以前他想都不敢想,谁愿意和他做朋友啊,没捂着鼻子皱着眉骂一句‘卖鱼佬’就不错了。他知道安欣为什么而来,那目的里夹着要寻他证据的不单纯,可他还是高兴。

他高启强有朋友了。

不是什么狐朋狗友,是真心想他好,是会苦口婆心地劝他,会站在一群人里替他出头的朋友。

他有朋友了。

他揉了揉额头,将那些念头都揉去,说:“走吧,去我家吃饭。”

安欣没让他碰到,只是皱着眉看着他。

“去我家吃饭吧。”高启强重复着这句请求,伸出手,想要拽住安欣夹克的下摆。

可那下摆冰凉,在他掌前三寸擦过去了。

安欣看着他,那双眼睛还是大年三十那天冲他不好意思笑的那双,此刻满溢的失望却毫不掩饰,他转过身,受了伤的右手吊在胸前,让他的背影看上去显得羸弱,单薄。他一步一步远走,高启强站在原地,说不清是遗憾还是难过。

“老高,要不要让自己踏实一下?”他想起安欣刚刚这么说。

可他不图踏实。

高启强转过身,走向回家的路。

踏实能有什么用呢?无法让他见到弟弟妹妹,无法让他站直了做人,无法让他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踏实给不了他。

下次再遇到,是安欣盘算已久。

建工集团在京海远郊有一个工地,那里先前是一个村子,叫东宁村。后来出去打工的人多了就荒了下来,只剩村委会那几个老弱病残和一个智力不太正常的年轻村民还在。

那年代常有的事,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个傻子或者疯子,后来还被互联网取了个诨号叫守村人。说回来,总之就是有这么一人,爸妈死得早,就靠村里管着,村子地皮被卖了,也按人头给他分了间一室一厅的房子,他却死脑筋不同意搬,村支书带他走一次,他就自己偷偷跑回去一次,后来村支书没再管,等到再想起来,发现找不着这么一人了,去工地上问,工人们只说没见过。

安欣知道这事的时候,是那个村支书想来报案,到了公安局门口又有些害怕,在门口踌躇着,正碰上了从外头回来的安欣。

村支书带着些怯懦,手指不安地摩挲着那顶旧得看不出是灰是棕的前进帽,小心翼翼地问:“警官啊,能不能帮我找找他,付林这孩子虽然脑子不太行,但他不会乱跑的,他从来都不乱跑的,只会待在村子里。”

付林是那人的名字,说是二十出头,具体是多少村支书也记不住了。村支书也姓付,叫付国强,付林是他堂姐的孙子,他便一直照看着。如今这孩子失踪了,他怎么也无法安心,前两天还梦到他那个死去的堂姐来问话呢。他醒来后紧赶慢赶又去了趟村子,建工集团都在那开工大半年了,村子早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地基都打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轰鸣作响的机器和扬尘,工人们忙成一团,没人搭理他,他围着工地走了一大圈,四周山地里喊了一遍,毫无所获。

“我就怕啊……”付国强嘴唇发着颤,“我就怕他被别人拐去什么地方做苦力了,那孩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好不容易住上了新房子,又……”

安欣让陆寒带付国强进去坐着,对于和建工集团有关的事他总是没有好看法的。正好碰上队里刚完了个案子,有了短暂的空闲,他和李响交流了一下,又开了个会,让大家去查查周边监控,走访一下火车站和高速公路,看看付林有没有被拐走的可能。

几天查下来,只能查到付林上个月二十一号那天出了家门,小区里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说是问他去哪也不答,自顾自上了一辆去东郊的中巴车。

村子确实在东郊,可付国强来报案时已经是六月五号,他们去询问了中巴车的司机,司机只说记不清了,事情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中巴车上也没有监控,进了郊区,甚至路上都没监控了,付林到底在哪下的车也没人知道。

高启强年初升了建工集团的总经理,让他配合调查一下也算是正常。

“安警官,稀客啊。”

高启强的声音和安欣记忆里不一样了,少了没有底气的微颤,多了些他见得太多的不可一世。

安欣到的时候,包厢里的声音震耳欲聋,烟味和女人的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他眼睛都忍不住眯了眯。陆寒在他后头见状就要说话,被安欣轻轻摇头阻止了。他曲指敲敲开着的包厢门,不紧不慢地开口了:“高启强。”

他声音不大,音乐声却忽然弱了下去,包厢里的众人都朝门口看了过来,随着投射过来的视线一起出来的,还有穿着一身白西装的高启强。

他与安欣曾认识的高启强全然不同了,背是挺直的,头发梳成了整齐的二八分,手上带着些首饰,不大张扬,却肉眼可见的贵,身上是馥郁扑鼻的香水味,不知道是在包厢里沾上的还是自己喷的。

是一个成功的,会让普通人敬畏的商人。

不是四年前大年夜坐在椅子上卑怯缩着肩膀的那个小贩了。

“不好意思啊安警官。”高启强笑着想来拉安欣的手臂,被安欣侧了身子避开了,他手垂回身侧,不露痕迹地动了动,又迎着两人往安欣熟悉的那间上着密码锁的办公室走,一边走一边说,“今天小虎生日,包厢里人太多了,没看到你们来了。”

安欣随口应了,朝陆寒摆了摆头,让他去问话,陆寒才刚来,也得多练练才行。

可高启强不答陆寒的话,陆寒说什么他只答不知道,安欣在旁边追问,他才恍然大悟似地说:想起来了。

一来二去,小陆那张未经历练的脸都要涨红了。

安欣晓得这情况陆寒也历练不了什么,反而有可能挫败好几天,就挥了挥手,让他去车里等着。

“说吧,”安欣的反应冷淡,瞥了办公桌那头的高启强一眼,“你到底对付林有没有印象?”

“安欣,我给你发了条短信,请你来吃饭,你没回我。”

高启强坐在那张巨大的老板椅里,看着安欣的脸。这脸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尖锐冷硬的,眼中感情贫瘠,看着他就好像看着根电线杆。

“不好意思,我们职业特殊,不和有可能需要调查的人吃饭。”

“怎么会呢。”

高启强答话倒是比以前快了,不像以前,问话后总是会有两秒空当,是思前想后,是斟酌词句,是想怎么回答才能博到最大好处。

安欣有一丝疲倦,他别开了眼睛,扫了一眼这办公室,和他以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高总挺节约,盘了白金翰三年,也没舍得把徐江那些摆设换了。”

“念旧嘛,”高启强的眼神跟着安欣在办公室里晃悠的身影,“安警官不念旧吗?”

安欣撇过头,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情绪,却是嘲讽,“我们这些小警察不像你们这种有钱人,我们换不了新的。哦,不过高总应该什么都愿意换吧,只要能走得更远一点。”

“誒,”高启强笑得坦荡,站起身来,“我是做生意出身的,你知道的嘛,做生意,不就是换来换去咯。”

安欣冷冷笑了,又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付林这个人,高总到底有没有印象?”

“你真别说,我还真——”

刻意的停顿引得两人对上了视线,高启强满意地笑了起来,安欣上抬着眼睛去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过分年轻,单眼皮眼尾挑成飞扬却单薄的弧,像燕子掠过天空的尾翼。

他享受了几秒安欣的好奇,才又接着说,“——真有点饿了,我请你吃饭你不理我,这次总得请我吃个饭才行吧,我吃饱了说不定记性就好了。”

所以两人坐到了那家小门店,一人点了碗猪脚面也算是正常。

安欣动筷前瞟了一眼高启强,那意思明显得要命:赶紧吃,吃完赶紧说。

高启强没说太多,东宁村那个工地不是他负责的,在建工集团另一个项目经理手上,高启强今年年初才升的总经理,管不到东宁村的工地,付林失踪确实和他没有太大关系。

“付钱没?”

安欣都不想理他,拽了自己的衣角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利不起早,但提供的线索应该没问题。”安欣打燃了车,回头看后面车道时又看到还坐着的高启强朝他挥了挥手,他像是没看见一样踩下了油门。

+++++

这事解决又是两个月后了,付林已经被埋进了地基里,刘经理派人做的,不过就是那天喝了酒,看到付林又回来闹,就指了两个人把这碍事的傻子解决了。

他们审完刘经理,口供刚给人签上字,安欣的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我这也算是立功了吧?不请我吃个饭吗?]

安欣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下一条短信又来了。

[行了,你要是没钱请我吃,我请你吃总可以吧。]

他看了一眼审讯室里的嫌疑人,不爽地鼓着嘴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听。

“很忙,有什么事?”

“今天我在老房子那煮火锅,你要不带着你那几个徒弟来做个客?”

“他们还小,别惦记着他们。”

“那惦记着你总可以了吧,”高启强笑声通过电波传过来,有些失真,“来吃个饭吧,好不容易回老房子吃一次。”

“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欣只觉得离谱,陆寒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走他手里的口供记录,只觉得此刻的师父不像平常的冷漠淡定,而是少有的有些生气。

师父不会和好人生气的。

安欣不知道陆寒那些内心旁白,拿了手机就要挂断,又听高启强声音从听筒里挤出来:“安欣……今天是我爸妈忌日。”

生闷气是没法解决问题的,这是个恒定不变的真理。

他拿起手机,“什么时候?”

“五六点过来就行,”高启强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什么都不用带,我让小……已经准备好了。”

旧厂街工人住房外头空空荡荡,只停了一辆车,是辆黑色的奔驰。

他上楼推了门,高启强正在上香,听见他来了就插了香招呼他坐下,桌子上的火锅还沸着,火锅味和香烟纸钱味混在一起,让人有些恍惚。

这顿饭吃得不能算宾主尽欢,几乎都是高启强在说话,说工地上碰到的趣事,说那些工人们的生活,说这几年建工集团那些人给他使的绊子,安欣回一两个单音节,算是听到了。高启强开的酒他也没喝,只在快吃完了才回了一句:“刘升海说他是你的人。”

刘升海就是今天的嫌疑人,高启强愣了一愣,就听安欣继续道:“你放心,他没咬你。他说这事情就是他一时兴起。”

男人手里的杯子缓慢地放到了桌上,玻璃的底磨出轻微的刺声,让人皱眉。

安欣夹起一片牛肉,在碗里凉了凉,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在开玩笑,“拿我们当扫把给你清理门户呢?”

“安欣。”这声音终于不同了,不再是故作温和的柔软,是他高启强平常那副高高在上和威严了。

安欣抬起头,火锅里腾起的蒸汽升腾在两人之间,他看不太清高启强的脸,但他不在意。

高启强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我们就不能好好吃顿饭了是吗?”

“怎么会,高总这火锅准备得相当到位啊。”安欣笑起来,眼睛却还是冷的,“但是哦,你说人是不是很有意思,说的谎多了是不是就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高启强的表情藏在烟雾里,屋外旧厂街的夜一片宁静,远处有谁家的狗叫了几声,又低了下去,大概是被主人喝止了。

“我就和她开玩笑,说现在是九月,叶子都还没开始落,更别说雪了。”

安欣放了筷子,又用纸巾擦了嘴。觉得也是有趣,刚刚在吃饭时是高启强一直在说话,现在吃完了倒是换过来了。

他将团成一团的纸扔回了餐桌上,高启强老房子的椅子很矮,他松松靠了,又说:“还有,要提醒你一下,像扫把这种东西啊,还是不能随便借,很容易借出事来。”

高启强歪了头,抬了眼睛去看面前人,眼睛里是一些安欣读不懂的东西,他们太熟了,少有安欣读不懂的高启强,但他今天懒得去猜测,只是站起来。

“安欣,”高启强却叫住他。

男人也站了起来,安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高启强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被熨得没有一丝皱褶,领口别了金灿灿的领针,整个人看上去精致又漂亮,不像是吃顿家常饭的随意打扮。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和升着袅袅白雾的火锅对立着,老屋的灯光昏黄,把他们打成了两个柔和的,泛着陈旧黄色光晕的影子。

“能问个问题吗?”

安欣没吱声,却也没离开。

“我小时候啊,经常听我妈讲什么‘人生在世,总得图点东西。’我那时候不懂啊,就问我爸,还被我爸骂了一顿,问阿盛,阿盛也不知道。……安欣,你这样当警察,人都要被你得罪光了,李响都升官了吧,你呢,除了落了个手抖的老毛病之外你有什么?你图什么啊?”他的声音起先有些颤,后来却加快了语速,甚至不自觉地往安欣的方向迈了两步,“为什么不干脆来帮我呢?来我们建工集团当个经理,我们可以一起……”

他的话太荒谬,以至于安欣都笑了起来,他费解地看着高启强,打断了他的话,“高启强,你在想什么?”

声音突兀地断在那里,屋子里也就这样安静下来。穿着暗色西装衬衣的男人站在桌子边,吊灯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安欣看不懂那张脸,那上面是一种惹人注意的难过,就好像刚刚这句话刺痛了他似的。

高启强用力眨了眨眼睛,低头避开了吊灯,男人的脸又藏进了晦涩的黑暗里,安欣只能看清他皱起的眉头松了又紧。

空气里弥漫着一些尴尬的沉静。

“你怎么了?”最终安欣还是这么问。

面前人的异样过于明显,以致于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阿盛或者小兰出了什么事。

可高启强只是抬手揉了揉鼻子,再对上他视线时又在笑了,“没事……没事。”

他顿了顿又接着,“我就是问问你,如果当警察不开心,你可以——”

“我很开心。”安欣毫不犹豫,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像四年前高启强见到的那个年轻的安欣,眼睛明亮,像星星。

“如果京海少一点坏人,我更开心。”

他退了两步,门外的夜色攀上他的肩膀,“你刚刚问我图什么,还记得我们上次在这张桌子上吃饭吗?我夹了个鱼眼睛给你,说心明眼亮,平平安安。我图那个,我图京海每个老百姓,心明眼亮,平平安安。别一步一步混进肮脏的泥潭里,脏得回不了头。”

他转身离开了,门里高启强站在灯下,还是只有一双紧皱的眉毛能看得真切。

安欣没问高启强图什么,他不关心。

女人将耳边散落的短发别向耳后,模糊道:“没有。”

多听话,陈书婷歪了头想,谁看了都要说一句高总妻管严。

高启强上了床,陈书婷背对着他侧躺着,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月光爬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轻轻晃动。

半晌,陈书婷模糊不清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别影响到晓晨。”

高启强嗯了一声,房间里又静了下去。

安欣还是那个安欣,当了交警也不消停,顺着砂石车的来去一查,就查到他们工地违规运砂石的事,市里最近正好在严查私运砂石的大货车,安欣这一插手,让他们那个工地撞到了枪口上。工地被勒令停工半个月整顿,工地底其他东西急着出货,这半个月停掉的可不止是进度,全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唐小虎没白吃饭,运作了一番,停了三天就拿到了复工许可。可不知道怎么,又让安欣知道了,他没别的方法,就抓着建工集团的车查,这一来二去,也生生拖慢了工地的进度。

唐小虎知道自己哥哥在这又要狠狠剜他一眼怪他乱说话了,可他真忍不住,安欣调了交警,是没以前那么能给他们找事了,可是这搞来搞去也挺烦的,他没唐小龙那么沉得住气,哪怕帮高启强管了六七年事了,但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一燥起来还是想提着刀和人干。

“小虎啊。”

跟着高启强这么多年,唐小虎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懊恼自己的冲动和高启强的按兵不动,但这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立刻接上了这句呼唤,“是我想太浅了,我明天就给他们说让他们最近运货的时候听话点。”

说话的时候他还低了头,为人手下,这点毕恭毕敬已经刻进了骨头里。

那天晚上他又梦到了安欣,四周是暗角的审讯室,年轻的警官对他笑,大年夜的烟花声模模糊糊,伴随着春晚的声音,从四周密密麻麻涌上来,包裹上他的身体。

他睁开眼,缓了一分多钟,才意识到是晓晨在院子里放烟花,陈书婷让他慢点跑的声音遥远地传过来,身边丝质的床单冰凉,中央空调低频率地转着,空气温凉,他放在床单上的右手忽然轻轻一颤。

又要过年了。

大年夜的时候,他们在旧厂街吃完饭,晓晨吵着要回家睡,他从小住的都是宽敞明亮的别墅,对高启强的老房子哪哪都不适应,又正进入青春期,正是叛逆的时候,就算陈书婷面不改色地凶了他两句也死活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主意。这年夜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高启强不爱见陈书婷因为小孩皱眉,就说随孩子去吧。于是饭前一团热热闹闹的人分了两拨,一拨送陈书婷和晓晨回去,一拨陪着高启强。

小龙小虎拿着酒杯眼观鼻鼻观心,等陈书婷的车开出院子门,才又你唱我和地说了几句圆场话敬了高启强几杯酒,气氛刚缓和下来,唐小虎的手机就在桌子上嗡嗡震动,被他哥拿黄瑶放在桌上的抹布抽了额头,“让你静音不静音。”

这边唐小龙握着酒杯回忆往事哄他强哥开心的动作还没进行到一半,唐小虎就开了门进来,门还是老门,高启强什么都不舍得换,合页老化了,推开的时候有吱呀的声音,高启强听了,忽然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抬头就看唐小虎勾着个背,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支支吾吾地开口,“强哥。”

“怎么了?”

高启强叹了口气,解开了西装的最后一个扣,心中只叹一句大年三十也不让人歇会儿。

“老王开的那辆砂石车闯红灯的时候拖了个交警,他没在意,开了十几米被其他车逼停了。”

高启强眉头跳了跳,却还算平静,跟着唐小虎那帮人从去年他完全掌权后就有些肆无忌惮了,他也知道,倒也不算太意外,只是放了筷子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嘴,才又问:“人死了吗?”

“没……没死。”唐小虎顿了顿,被他哥扔了根筷子。

“没死你缩着个脖子干什么。”

唐小虎没回嘴,又被他哥拉着衣服示意坐下。唐小龙只觉得自己弟弟脑子转不过来,谁都知道高启强现在心情不好,这种小事拿来烦强哥做什么,手下处理就行了。

高启强懒懒靠在椅背上,黄瑶给他端来了茶,酒足饭饱后最易困倦,而且这事也是小龙能处理好的,但交警两个字在他心头一转,他还是开了口,“你让人带着钱去医院好好赔偿一下,不要亏待别人,现在市里抓得紧,别搞得收不了场。”

唐小虎连连应声,高启强便在两兄弟低下来的声音中昏昏睡去,他在哪里都睡不安稳,除了老屋,大概是这里的窗户小,四面都是墙,让他觉得安心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接起来,听到女人冷淡却又带着些厌恶的声音,“是你做的吗?”

“什么事?”他坐起来,天已经大亮,唐小龙睡在客厅的椅子上,正守着门口,黄瑶在厨房里烧水,大概是想给他煮碗面。

“安欣的事,是你做的吗?”陈书婷又问。

这名字让心脏倏忽一顿,又反复猛跳起来,血液滚动的声音忽然化作呼啸,滚滚撞过高启强耳际,他握了握拳,让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急切,“安欣什么事?”

“他昨天被你的运沙车拖了好几米,不是你做的吗?”陈书婷看着电视,安欣那张寸照就小小地挂在屏幕底部轮转的新闻旁,短发的女主播正用没有情绪的声音提醒各位市民注意春节出行安全。

高启强脑子嗡嗡作响,他从床上翻起来,被子潦草地掉到了地板上,他不知道自己撞掉了什么,只能听到四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黄瑶从厨房里抬起头惊诧问他怎么了,唐小龙也冲了上来,着急地询问他,所有声音混在一起,混成一支混乱空洞的乐曲,在四周刺耳地响着。

他谁都没回答,只是坐在床沿,一些不成字句的话疯了一样在他脑子里乱撞,喉咙口返上来一阵阵的腥味,手机那边陈书婷质问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用力眨了眨眼,像只落水狗一样猛烈地甩着头,试图在老屋昏沉的光线里找回视线正常的焦距。

“不是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干,“不是我……我不会动他,不可能的……书婷,你别激动……”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根本没长大,他还是十二岁,听到有人跑进家门告诉他他爸妈都被撞死了。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医院,就像很多年前安欣拎着那些菜啊鱼啊在他家楼下等他时一样,唐小虎想帮他拎,却伸了手也没能接过来,又乖乖收了手。

他这是去看看安欣有没有大事,顺便帮集团善后——高启强这么对自己说,安欣要是死了,安长林不会放过建工集团的,虽然安长林现在不在京海,但只要运作一下,舆论再一起,集团不死也得脱层皮,他都是为了集团好。

但那双眼睛在墨镜下头还是发着懵,是恍然失措的焦急。

和守在门口的警察打了声招呼,唐小虎帮高启强开了门。只感叹安欣这人混得还真是差,病房里空荡荡的,连花篮也没有一个。

也是,大年初一,大多数人都拖家带口在老家,谁能立刻赶过来呢?

安欣正闭着眼睛,左腿打着石膏,右脸颊留着几道擦伤。作为一个车祸里的幸存者,看上去不算太凄惨。

唐小龙瞥了一眼高启强,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高启强在原地没动,拎着的那些营养品太重,将他手掌勒出了一道显眼的白印,以那道白印为界,一边是充血的红,另一端则泛起失血的白。

他查了,这就是个意外,就像那年徐雷被电死也确实是意外一样。开车的王帅不知道那交警是安欣,也确实不是故意撞人,安欣挂在卡车的盲区,王帅恶向胆边生想拖死安欣来着,可被其他路过的车撞停了。

只是意外——他这样反复对自己说,可还是在听到王帅打算拖死安欣时还是忍不住绷紧了下颌,手指在桌面的阴影下攥进手心里,在掌心刺出一阵钝痛。

安欣没有大事。高启强脑子那个声音飘飘忽忽,试图安抚他隐隐作痛的脑袋。一条腿骨折,一条腿外侧剐蹭伤,好好养养一定能恢复的。

好好养养,他还是能站直了看他,走着来调查他,皱着眉拒绝和他一起吃饭的。

病床上那个人还是闭着眼,不知道是因为麻醉还是受伤,竟然在医院的病床上睡得如此安稳。

他脸颊的伤口刮得不深,没有缝合,只是涂了碘伏,泛出一些陈旧的棕黄。

安欣从没在他面前这样睡着过,太早的事他记不得了,但是这两年,安欣看着他时总是戒备的,表情淡薄,眼睛冷漠,他伸手去拉他,会被动作明显地避开。

没调交警前,那些小徒弟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也不会让他这放松样子被高启强窥到一丝半点。

他轻轻放了东西,不自觉往病床走了两步,手伸过去,想要触碰一下安欣脸颊上那些伤,却只伸了伸便生生顿住了。一些他从不正视,踩在心底的念头此刻在地牢里蠢蠢欲动:安欣现在是交警,把他弄失踪很容易,他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京海也不是只有他高启强一个不在正道上的人,他只要糊弄了安长林,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他就能——

“你来灭我口吗?”

安欣的声音冷淡,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那些纷杂的声音瞬间从高启强脑子里褪去,迅速退回了密不透风的地牢里,地板一盖,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抬起头,看到安欣看着他,便下意识就扯出了一个他早已习惯的油滑的笑,“你醒啦,”他停顿了不易察觉的一秒,“我听说你出了车祸,特意来看看你。”

“那是你们建工集团的车。”安欣还是直来直去,他扫了一眼房间,有些诧异于高启强一个人在这里,但语气还是淡漠,“太巧了不是吗?”

他早就醒了,不过是想看看高启强想做什么才装睡了一会儿,可高启强什么都没做,他便觉得这大概又是为了做戏。

做一出他们建工集团体恤伤者,努力善后的戏。

“那个司机确实有肇事逃逸的嫌疑,今早我们已经把他交给公安机关了,”高启强靠着空床,西装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他抱着手臂,手藏在肩上搭着的大衣底下,有让人看不见的轻微的抖,他呼了口气,像是安欣熟悉的那副虚伪模样,“我们建工集团对这种触犯法律的行为是不可能会容忍的,你放心吧。”

所以他合上了眼睛,一副懒得再搭理来人的样子,只开了口说:“走吧,我要休息了。”

高启强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回话。安欣不耐烦地睁了眼,只看到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在床前半米远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自己,眼里晦涩不明。

病房里的安静显得有些沉重,像是有安欣不明了的东西正在四下蔓延。

“高总这么闲?”安欣冷漠地赶人,“我还以为你们那些工地上该忙着出货呢?”

高启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安欣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极了,他眼里蔓延开来的情绪厚得像崩塌的大雪,从病床两端,从天花板上,从房间里的每一个空隙迅速地塌下来;又像一个鼓胀的气球,密不透风地罩住了这病床,催快了安欣的心跳。

这该是因为剑拔弩张,安欣这么认为,他微微眯了眼,是戒备。

这戒备似乎刺破了那些情绪,高启强下颌绷出一条僵硬的弧线,那弧线出现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挑着眉眨了眨眼撇开了头。

那气球消失了。

“工地只是建造东西,能出什么货呢?”

是高启强的惯用语调,京海口音上扬,显得温吞。但他终于走近了,似是漫不经心地伸手拽住了被子,下一秒就被安欣握住了手腕。

高启强不觉惊诧,只是眯着眼笑,“别乱动啊你,回血了。”

男人空着的那只左手点了点安欣抓在他手腕的手指,插在安欣手臂上的软管晃晃荡荡,因为抬起的手变红了一小节,安欣却没松开,要不是他不方便动,早就弹开三米远了。他皱着眉,语气锋利:“你干什么?”

“怕你着凉啊。”

安欣不松手,高启强也不抽回来,只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拉过安欣肩膀又用力摁紧了。

直到他有收手的意思,安欣才松开他的手腕,看得出来是对他提防得要命。

那微凉指节的温度有半边留在他昂贵衬衫的袖口,另外半边摁在他的脉搏血管。安欣力气不算小,那体温似乎也被他用力摁进了血液里,正带着热度,沿着皮肤肌理顺着血脉一路窜上高启强的手臂和右肩,再蔓延上脖颈。

他面不改色地伸手整了右手袖口,像是嫌弃安欣弄皱了自己的袖子,接着又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住了手腕,骨骼上还未消失的紧握感又再次被覆盖了。

“高总,”安欣偏着头看他的表情,“有些东西可得藏好了,不然让人看见可会大跌眼镜。”

高启强愣住了,眼皮跳了跳,手下意识攥紧,几乎失语。

“又要说听不懂了是吧。”往常安欣是很有耐心和高启强演这些你来我往的文字游戏的,可今天他受了伤,疲惫和痛苦交杂着拖慢了他的神志,“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原来是在说这些——高启强松了眉,倏忽又皱起来,不自觉微眯了眼睛。

医院是老医院了,病房里装的空调老得外壳颜色都发了黄,制热效果有限,凉意顺着高启强的腿一点一点爬上来,让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好好休息。”高启强松了手,那残存的温度不消半秒就被病房冰冷的空气带走了,漂亮袖口下的手腕空空荡荡,只余凉意。

唐小龙坐在门边的等候椅上,见他出来,忙站直了迎了上来。

“这个医院,”高启强的手指动了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空调都太旧了,你今天晚上让集团的人过来换批新的。”

今天是大年初一,哪去找人换空调啊——这是唐小龙第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给医院换空调啊?他们集团做慈善做到医院了吗?——这是唐小龙第二个念头。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说了声好。

唐小虎,你真该学学。

安欣休养了三个月,他原本是一个月能下地走路的时候就想回归工作岗位的,被队长指着鼻子骂回家了。

他倒不是有多热爱当交警,可他之前盯着那个工地的车好久了,上次高启强来医院,肯定也知道了他在盯着工地,他怕自己多休息几天,那地方就跑空了。

第二个月他能走利索点了,只是不注意的时候有点跛,刚进了交警队大门,就听身后警笛一直响,张彪开着车摇下了半边车窗,问他怎么回事。

他缩了缩脖子,反问张彪是怎么回事。

张彪说交警队梁队给了死命令,安欣三个月内不许归队,敢回来就一脚踹烂他屁股。他这个好人是来解救安欣的屁股的。

说起来也奇怪,安欣这么轴一个人,也没轴过那天的张彪,被硬生生从交警队送回家了。

第二个月零一天,他刚走出小区门,就看门口一辆奔驰擦得锃光瓦亮,后车窗摇下来,高启强穿着身灰色戗驳领西装,小领巾系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他都没回,转身往自己的车走,高启强就下了车,说要请他吃饭。

安欣头也没回说不去。

高启强靠着车门吊儿郎当的,说安警官,今天我那工地收工,你不去看一看?

安欣闻言才转过了身,生病让他瘦了点,原本就薄成一片的身子加上腿伤,显得摇摇晃晃,但人还是直的,像棵小白杨。

小白杨,高启强拿着墨镜甩了甩,忽然觉得自己比喻能力还挺不错。

小白杨瞪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问他:“高启强,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高启强撑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你不是被我们建工集团的车撞了吗,给你送份礼。”

安欣深吸了口气,脸颊边的肌肉鼓起又消失,还是迈步走向了那辆车。

“要不要我扶你啊。”高启强戴上了墨镜,头低下去,没人看得见他眼睛。

安欣没理他,径直坐进了车里。

工地下头是个地下赌场,还夹带了些其他服务,安欣到的时候,正碰上警方收队,物证就装了两车,张彪看到他从高启强车上下来,似乎毫不意外,都没分半点眼神给他。

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高启强,后者还带着副墨镜,啥都看不出来,他下了车就想往张彪那挪,还没好全的小腿骨生疼,没走两步被高启强硬生生拽停了。

“你急什么,”高启强的墨镜里反射着他的脸,“张队长又不会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安欣急得去拍他拽自己手肘的手,抬头却看到张彪正一边听着手下人报清点名单一边顺着车检查,走到了自己近前。

“呦,”张彪还是那副样子,瞟了一眼他的腿,“好了啊小瘸子?”

安欣没搭理他的调侃,只问怎么回事。

“这啊?”张彪从清点单上分了半个眼神给他,“你之前不是一直盯着这吗?意外啊?”

“别废话。”

“听见了吗安警官,”高启强在他身后不远扬声说,“我可是五好公民啊。”

安欣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被他的洋洋得意激得皱了眉头,转过头小声对着张彪说:“这赌场就是高启强开的啊。”

张彪瞥了一眼高启强,又看回了安欣,“谁都知道啊,可他这次把这锅全推给了建工集团的一个副总,姓向,有印象吗?”

安欣找了找记忆,没有任何线索。

“他说这个工地是姓向的负责的,背着他们建工集团偷偷开了好几年,他也是刚知道这事,知道就给我们报告了。证据链相当完整,包青天来也判不出第二种结果。”张彪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弃卒保帅。”安欣轻哼了一声,又伸长了脖子想去看张彪本子上的内容,后者啪的一声把本子盖上了。

安欣欸了一声,身子就跟着过去了,被人拿本子抵住了肩膀。

“工作内容不一样,保密原则你不知道?你诶什么诶。”张彪没好气,不过还是继续说,“他这场子好几年了,你猜猜他为什么现在弃。”

他对案子的信息低头时从不犹豫,立刻搭了张彪的话,“什么意思?”

张彪还算有职业道德,他没回话,只是用笔记本在半空中点了点,安欣顺着笔记本的书脊看过去,工地上头‘建工集团’四个蓝边白字,在阳光下头反着光。

他低下头,张彪给了他一个眼神,走了。

安心转过身,高启强还是和刚刚一样,在不远处靠着车门站着,像是对他和张彪的猜测毫无兴趣,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弯腰给他开了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站在原地皱着眉,最终还是转了个弯,快走几步跟上了张彪,“带我一程。”

张彪瞥了一眼他的腿,嗤笑了一声,“带你可以啊,说好了,只送回家不去别的地方。”

安欣不回答,算是应了。

挑了眉,他瞟了眼未完工的毛坯房顶上‘建工集团’四个字,接过手机坐进了车里。

咋回事啊,他甩车钥匙的手慢下来。

唐小龙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多话,开口却是:“送大嫂去机场。”

去机场?这还要他别多话?这行李箱多得跟要分家了似的,让人很难不好奇啊。

但想归想,唐小虎也没那么傻,陪着笑,赶紧接过陈书婷手上的行李箱放好,又去接唐小龙手上那两个。

去了机场回来,他哥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强哥不见人影。

“咋回事啊哥,”他四处看着,一屁股坐到了他哥身边,“吵架了?”

“估计是吧。集团的事,大嫂不太高兴。”

这么说唐小虎就明白了过来,这事早有计划,不过最快不是得明年吗,怎么今天就吵成这样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高启强从楼梯上走下来,正给自己别袖扣,头也没抬地问他:“送到了吗?”

他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送到了,大嫂啥也没说。”

高启强抬头瞥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问你了吗?

唐小虎耸了肩膀,赶紧坐回去了。

高启强抬手揉了眉心,陈书婷会生气太正常了,他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就猜到会这样,他想起刚刚陈书婷在书房质问他时说的话:“高启强,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决定结婚的时候你说的什么?”

怎么会不记得,他高启强为了往上爬,婚姻都可以当做抵押资本。不过就是答应和陈书婷合作,她帮他引荐泰叔,他帮她拿到并且洗白建工集团,他没有资源,她没有跳板,这场婚姻只是两个有野心的人互相借助对方的力量罢了,大概有过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就算是真夫妻都能大难临头各自飞呢,更别说他们这种一开始就带着目的结婚的。

两个人这几年合作还算愉快,可人嘛,有了一,就会想要二,想要千千万万。一场愉快的合作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建工集团何必要洗白呢。高启强这么说,让它没了不是更好,脱了壳,让他包上另一个。脏得洗不干净的东西何必再洗,把还能用的刨出来,其他的扔了就行。

这说法不可能让陈书婷满意,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面。但高启强没太多空去管这场争吵,前天把向经理祭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能意识到什么,打铁要趁热,他可不能半途而废。

高启强走了几步,然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向唐小龙,“前两天让你给公安+局家属院捐的那批空调到位了吗?”

唐小虎的脸不易察觉地皱成了一个问号,只看到他哥认认真真地答了,“到位了。”

高启强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窗外的天,好像是随口:“除湿机呢?”

什么除湿机?唐小龙眉毛跳了跳,没说除湿机这事啊。

高启强看他那样就知道这事没办,但也没生气,只是走向门外,“梅雨快来了,除湿机也安排一下,做除湿机那个牌子叫什么来着——”

“森井,一个美国牌子,”唐小虎插着空补充了,“前两天他们在京海的第三个厂子要建,负责人还和我吃了顿饭呢。”

高启强点了头,“让他们出面吧,就说体恤公*安干*警,走中美友好合作的路子,别带上我们。”

唐小虎应了,给自己哥哥丢去一个‘干啥要这样啊?’的眼神,被自己哥哥丢回了一个‘别问了,问就是不知道。’

唐小虎开了车门,决定乖乖听哥哥的。

安欣养好伤归队的那天,正好碰上强盛集团热热闹闹地开了门。鞭炮从他们集团大门口一路放到交警队,红色的鞭炮纸炸了满地,据说还给沿路每个小区都发了小红包,见者有份,钱不多,也就是个吉利的八块,但看着喜庆。一路下来,也花了快上万。

安欣进了交警队大门,轮岗的老徐看到他,连忙招手让他停下。

“安警官,安警官!”老徐从岗亭里跑出来,手上攥着两个红包,隔得太远,上面的烫金字有些模糊,安欣看不清楚,大概就是些吉利话。

“你不是刚复工嘛,”老徐喜欢这个直愣愣的年轻人,把手里的红包塞到了安欣手里,“强盛集团的人刚刚沿路发喜庆红包,发到我们这正好还剩两个,都给我了,我分你一个,沾沾热气。”

“那怎么行,”安欣连忙推开,“人家发给你的。”

“哎呀!就八块!”老徐不让他塞回来,“八块钱,你当我请你吃了碗面!你看这个红包上头的彩头多好啊,我特意给你留的,就这么一个呢。平平安安,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每天在外头执勤,平平安安最重要啊!”

安欣低了头,红包上四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黄色光晕。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老徐就把红包塞进他口袋里跑远了,也不理会他叫唤的声音,一头扎进了岗亭里。

安欣手伸进口袋里,皮肤碰上微凉的红包纸,不自觉轻轻摩挲了几下那四个大字。

平平安安。

他之所求,哪里是平平安安呢。

强盛集团成立了之后,安欣能接触到的信息就更少了,建工集团成立已久,盘枝错节,安欣还在刑侦的时候了解的东西都够他在当交警的时候继续推测调查,可是强盛把建工的根都给拔了,用了新的人,用了新的关系,将那些赚钱营生都开到了新的地方,那就是安欣再也没法知道的消息了。

张彪不知道是怕他轴劲上头了又卡进什么解决不了的局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下了死命令不让队里的人给安欣透露任何消息,哪怕是陆寒好不容易抽空来瞅一眼他师父,也会在安欣开口时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

安欣瞥了一眼这个小徒弟,道:“不让说?”

陆寒难为情,他想说,可他想到张彪把他叫进办公室说的那些,张了张嘴又沉默了下来。

张彪说让他放过他师父,说安欣轴啊,要是得了什么线索又会死命追查;说他已经从一个刑*警变成了交警了;说陆寒你想让你师父被脱了那身警服吗;说你想想李队,你想下辈子每天只能搁墓园里看照片吗?

陆寒不想,陆寒知道他师父是对的,可他不想。

人嘛,都挺有意思,陆寒学了他师父十成十的不死心,却也真舍不得他师父为了案子去死,也舍不得安欣真被摘了警徽成为一个普通人。他太了解安欣了,安欣要是不当警察估计得难受死。

他舍不得他师父难受,所以他守口如瓶。

这么日复一日的,安欣寄出去了一封又一封举报信,全部石沉大海。他在路上找强盛集团的车麻烦多了,又被一纸调令调去了宣传科。

他被关进宣传科的办公室里,轻飘飘的木板门一合,就把他关进了一个茧里。他知道是茧不是棺材,全因为安长林和孟德海,那让他不甘。可是不甘没有用啊,那些不甘,在一次又一次碰壁,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接见,一次又一次地毫无消息后终于变成了一张写着颓败和吊儿郎当的外套,把他严严实实地封在了里头。

在他被任命成宣传科科长的那天,一出门,就看到了高启强的车。

还是奔驰,只是换了更贵的款,颜色仍然是黑的,干净得能反射出安欣的脸。

车窗滑下来,高启强还是和几年前没什么两样,精致剪裁的西装,昂贵的领巾和袖扣,反观是车外头发白了些的安欣,看上去都要比他老了。

“安警官,恭喜你啊,升官啦。”

高启强在笑,那笑容像是固定在他脸上很多年了,游刃有余,今天却又在细微处藏着些微妙的不安。

安欣不知道这些不安是因为什么,他手上没有高启强的任何把柄,强盛集团这几年在京海几乎只手遮天了,高启强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他没理他,只是背着自己的双肩包往前走,那辆奔驰就顺着路慢慢跟着他。

“不上来吗?我捎你一程。”

安欣的车这两天保养,这事也让高启强知道了。安欣轻轻嗤笑了一声,想问问自己究竟怎么和他斗呢。

像是听到了他的潜台词,高启强下了车,帮他打开了车门。

“请你吃饭。”

高启强有家餐厅在京海市最高的那栋楼,学了国外的,会转。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京海市两条河流汇聚在入海口,入了夜,城市文明的灯光汇聚成线,又化作星星点点洒进河流和海里,那是挖沙船,再远点,星星点点也没了,就是一望无际的海,化作不透光的黑。

安欣入座的时候攥着自己的双肩包,肩背瘦薄成一张纸,忽然刺痛了高启强的眼睛。

他之前觉得安欣像棵小白杨来着,是坚固的,朝着天生长的,长出的叶子绿油油的,让他觉得喜欢,看着就觉得挺开心。

这小白杨现在被压成了一张极薄极薄的纸,支撑着身体的边角泛着失力的苍白。

高启强皱了皱鼻子,把手里的墨镜扔到了桌上,忽然说:“安欣,敢喝酒吗?”

安欣不明所以,他以为今天还是和他们以往每一次饭局一样,是试探,是剑拔弩张,是隐秘较劲。

酒和这些词一个都扯不上关系。

酒精会带来失仪,会带来掉以轻心。

安欣低了头,说:“不敢,明天还要值早班。”

高启强却不理他,挥手让服务员上了酒,介绍的时候安欣一个字都没听,只听说是好酒。高启强劝他喝,他不喝,高启强就一杯杯自己喝。安欣没在意,商场上的人,酒量大概比他要好上几千倍,也就由着高启强喝了一瓶又一瓶。他沉默着切牛排,像是一道高启强如何也凿不出痕迹的碑。

窗外的天一点点滑向更黑,路上那些滑动成光线的车尾灯都变成了零零散散的萤火。高启强的话多到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服务员在远处安静地站着,他们这桌亮着灯,在这盏灯之外,装潢华丽的餐厅打着幽森中泛着雅致的黄色微光,要是有心情,也是能品出些设计美感来的。可安欣只顾着攥着自己的双肩包,猜测这次的高启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结束后高启强似乎都站不住,没撑住桌子,手肘挥得那上头的红酒瓶七零八落,撞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玻璃声,安欣站在一边,原本是没有扶的意思,可是高启强忽然伸出了手指着他,淬过红酒的声音含糊不清:“安欣,你还记不记得——”

他往下跌去。

安欣顺势扶住了他,眉毛跳了跳,无奈地搭了腔,“记得什么?”

他搀着男人往前走,心想这也是好笑,他竟然在这里扶高启强,扶他心心念念想戴上手铐的人。

“那年,就是我刚当上建工集团总经理那年,我请你吃饭——”

“你是准备自首了是吗,”安欣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录音笔,按下了录音,“你继续说。”

他这动作挺冒犯,高启强却笑了起来,扯松了衬衫的扣子,“我是说那年我问你,问你愿不愿意帮我,别当警察了,来帮我。”

哦,那次。安欣了然地点了头,搀着高启强按下了电梯,伸出的手指却在听到高启强下一句的时候顿住了。

“现在怎么样,愿不愿意别干了,我帮你在强盛找个职位。”

高启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高高低低,听上去像是真的醉了。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他才抬起头,安欣的侧脸没有表情,好像正在思考他的问题。电梯厅的顶光打在他身上,眼睛是亮的,恍惚又像棵白杨,高启强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起了半分,想去碰那双眼睛。

忽然听到安欣的声音,“我哪里能进强盛啊,”白杨又变回了那张纸,“我好不容易升了科长,哪里能辞职。”

电梯到了,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坐进车里的时候,高启强一直闭着眼,司机在前座担心地看了一眼,安欣只说没事,让他放心开车。

从市中心到家属院的距离不远,车只开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安欣要下车,却忽然被高启强拽住了手腕。他不解看过去,正对上高启强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是他看不懂的执拗。

他没在高启强眼睛里读到过执拗,不懂这执拗为了什么,从何而来,如何才能消失。

“我到家了。”安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攥在自己手腕的手,“怎么,你想跟我回去好好交代吗?”

好好交代。

高启强低声笑了起来,却还是没松手,只轻声说:“陪我坐会儿。”

这请求来得突然,也莫名其妙。安欣却皱了眉,扫了一眼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又坐回了车里。

高启强的手还是没松,好像怕他突然反悔似的。

司机眼力见八百段,早就下了车,站在一边的路肩上等着。

进口的车,门一关,外头擦着车过去的喇叭声都被消了音,京海今晚的夜色被关在了外头,司机没熄火,还打着空调,发出嗡嗡的低频白噪音,路灯的光从窗户外头泄进来,被黑色贴膜削去了一大半,只剩一些影影绰绰的光,洒在安欣的腿上。

他们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似乎谁也没打算先说话,高启强扯了自己的领巾扔到了椅子上。

他觉得空气稀薄,喘不上气来,血液带着鼓噪流向心脏,催生出剧烈心跳又四散进他的四肢翻起滚烫。

他想透透气,可又舍不得开这扇车门。

“你图什么?”安欣忽然这么问他,语气平静。

“什么?”高启强一下没跟上他的问题。

“你今天说起那年吃饭,我想起你问我我图什么,我记得我说了什么,也记得我忘了问你。所以想问问,”他顿在这里,转头看着高启强,倒也奇怪,此刻车外的光只洒在他的腿上,他的眼睛却还是带着闪烁的亮光,他看着高启强,一字一句缓慢地开口了,“高启强,你图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看着高启强沉默,两人这么僵了一会儿,他伸手打开了车门。

那一刹那,京海市热闹的夜晚瞬间挤了进来,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熙熙攘攘的现实。

一辆面包车从他们旁边过,正碰上一对母子过马路,司机的喇叭按得震天响,安欣关上门,没听见高启强混在喧闹声里的回答。

高启强被执行死刑前,要求见安欣。

小兰托安欣带了屉饺子,小兰还是不怎么会做饭,饺子皱皱巴巴,像她小时候哭花的脸。那饭盒保温效果不太好,已经变冷了,高启强却还是热了眼睛。

他问如果,安欣说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轻轻笑了起来,看着对面的安欣,看守所的灯光明亮,不像当年那间昏暗的审讯室,安欣也不像当年一样,会局促地冲他抬抬手让他别哭,会朝他灿烂单纯地笑起来,笑得好像这世界很美好一样。

安欣老了,头发是模糊的,粗糙的白。一道道皱纹刻在低垂的眼角,但身上的警服板正,挺好,还是像棵白杨。

他遥遥抬了手,敬栏杆那头的安欣这不肯放弃的一生和走过的来路,他想如果能有那么多如果,他应该会当旧厂街卖鱼的那个高启强,会选择那个踏实的,普通的一生。

可是没有,这一生已经过去了。

大年三十那天轮到安欣值班,今年是个暖冬,路边的行道树提前抽了新芽,他一个人慢腾腾地走着去上班,正碰上快递员对着封挂号信找门卫,问这有没有个叫安欣的。

那小伙子挺不好意思,说是这挂号信早该寄到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给留在经转的架子上了,今天他清货才看见,赶紧赶在年前给送了过来。

他拆了挂号信的封皮,里面只有一个简单的牛皮纸信封。

徐伟从门外头进来,敲门就叫安科长,徐伟是今年新来的,二十一岁,年轻得跟窗外刚长出来的新芽似的,人也热情,不知道在哪听了安欣的事,日日毫不掩饰地向他表达敬佩之情,安欣嫌他吵,他委委屈屈低个头,安欣又不忍心了。是以压根无法挫败他洋溢的热情,被单位年轻姑娘说他只要见着安欣就跟只金毛似的,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此时金毛正端了杯咖啡瞅安欣拆信的手,好奇地问:“科长,这什么啊。”

见安欣没从里头拿出想象中的信纸来,他有些惊讶地偏头去瞅,信封薄薄一层,确实不像有东西,“空的啊?”

安欣没说话,他总是少话的,徐伟都不意外,只见他将那个信封放到了办公桌上,端着杯子又要出办公室。

金毛窜起来,咋咋呼呼地跟上了,问安欣是不是要倒水,要不要他帮忙倒。

那个空信封就放在桌子上,风吹得树影摇摇晃晃,落日照着新芽的影子像小小的花,在黄色封皮上写着的‘安欣’两字上摇摇晃晃。

太阳落下去,那影子便也消失了。

又是一年除夕夜了。

———————END————————

10.

徐伟捡了个红包,走廊上捡的。

他一颠一颠,手里拿着那个红包,嘚瑟地走进办公室,今年新来的林乔乔看着他那模样调侃,“组长,什么大喜事啊,还给我们发红包来了。”

徐伟瞪着她,“是我运气好,走廊上捡的。”

“走廊上还能捡到红包呢。”同事嘲他,“哪有那么好的事啊?你是不是偷偷去哪拜年了啊。”

“去去去,六月拜什么年。我刚走进来就看走廊上掉着,多好的彩头,说明我下半年运势肯定不错。”

其他人揶揄他那副嘚瑟样,“可能是谁扔的空红包吧,你给打开看看,有钱就放去失物招领处,别人的彩头也想捡啊,不过我听网上说啊,那种搞冥*婚的群众,就会偷偷在大街上扔红包,谁捡了谁就和他家孩子作配咯。”

“我说你这人,”徐伟骂他,“有没有一点唯物主义者的觉悟,咱们这是公安局,谁发了大疯来这丢封建迷信的东西啊!”

林乔乔从他身后探头,一把抢走了他拿着晃悠的红包,发挥了公安干警的直觉,“这红包看上去很久了啊,你看这上头的平平安安,都掉色了。”她翻开封口,草草数了一下,“这里面也就七,八……就九块钱,谁包九块的红包啊?”

“诶,”坐在角落的另一个同事开口了,“是不是今上午安科长搬东西的时候掉的啊,他今天退休诶。”

“不会吧,”徐伟一听安欣名,立刻又把红包抢了回来,“我师父的啊?”

同事听了立时呛他,“谁是你师父啊,你别自来熟,人安科长应过你这句师父吗?”

大家哄笑起来,徐伟也不恼,他把那红包揣好了,决定等下班了给安欣送家里去。

“不过安科长留着个钱这么少的红包做什么啊?”林乔乔鼓着嘴,还是对这特殊数目表示疑惑,中国人包红包,一般都是六啊,八啊,讨个顺利,发财的彩头,九这个数还真没怎么出现过。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又不知道谁答了一句。

“讨的是长长久久的久呗。”

summary:高启盛早些年藏起来,后来毫不掩饰的那些恶毒和自大,李响一开始就见过。

全是私设,全是。

我!!要给我的cp!!完整的一生!!!!!!

(给这个文搞了个短短视频,B站同名戳可查看)

1.套用两位演员的关系,苏小玎说的:我一特别好的朋友也在这部戏里,就是李健。但我前期都没怎么和他说话,因为他是警察。

2.因为私设了他们的‘特别好’的朋友关系,所以这里面会对他们在原剧中对对方的态度进行修改,可以说是ooc吧。

4.全是我的私设,不代表任何剧方/角色/演员立场。

5.深夜码字,有错字见谅。

你要是问...

你要是问高启盛,他后没后悔过当年卖小灵通,最终走上一条歪路,一路过得也算风光漂亮,最终却只能拼死一搏换他哥多活十几年这件事。

他一定会拽得二五八万的,手插在西装裤里,用下巴线看你,说他从没后悔过。

可是他又会顿了顿,看着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他脚尖前头几厘米的地方。他还是拽得那副欠揍样,可是头却低着,脚尖小孩似的在地上擦着,在那抹光和阴影的分界线边缘蹭过去,又收回来。

他像在犹豫,牙关咬紧了又松,眼睛藏在反着微光的无框眼镜后头,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在他脑子里回响着,他想,如果不是认识了李响的话,他不会后悔的。

2

高启盛这辈子没喜欢过什么人,除了他哥和小兰。在他眼里,这世界除了这两个人都是一滩烂泥。

他爸妈死的时候他才刚上小学,那时候他还没怎么长高,甚至没到他哥腰,小孩子最善无意的恶,他成绩好,老师是格外偏爱的,更别说他还刚死了爸妈——那些人会拽着他的书包带子骂他背的是个打了补丁的破袋子,当着他面把小兰推在地上,然后在他气急败坏地上前去帮自己妹妹的时候,趾高气昂地把他推倒在地,指着他的脸嘲笑‘卖鱼佬的弟弟’,等发泄完这些莫名其妙的恶,他们有一窝蜂地散去,留下灰头土脸的他和小兰。

高启强那时已经辍了学,跟着一个卖鱼的老板当帮工,每天要忙到深夜才能回来,这些事是决不能对他讲的。

所以不过六岁的高启盛就学会了从别人脚底下爬起来,再把吓得哭泣的妹妹拉起来,帮她擦干眼泪,拍干净衣服上的土灰,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回家。

小兰拉着他的衣角,连路都走不太稳,发出的哭声都是细碎的,近乎于抽泣,像路边别人丢弃的小狗被冻得发抖时的叫声。高启盛不肯哭,他以前也是会哭的,可是有次深夜,是他爸妈去世大概一个月的时候,屋外是冬日的狂风大雨,混沌雷声像鼓声阵阵,像他听过的那些奇异故事里的恶鬼正骑着异兽而来。到处都在响,他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有人进来了。

他到底还是小,抱着被子努力把眼睛睁得极大,盯着桌角那盏黄色的灯。

等哥哥回来就好了,他对自己这么说,他可以数数,数到三百的时候,哥哥一定就会回来的。

小孩子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仰,他默数着一个一个数字,数到第208,大门被人推开了。

他心中一喜就要冲出自己的房门,却看到高启强手背上长长一条豁口,潦草用布条裹了,仍在一丝一丝地漏下血来。

像是怕吵醒他,高启强小心翼翼地关了门,一边给自己找东西处理伤口,一边担忧地看了一眼他的房门。

高启盛咬着腮帮子,他一直很聪明,在这么一眼里就看出来了哥哥想要瞒着自己的意思。他躲在门后,看着他哥咬着牙包扎伤口。

从水盆里捞出毛巾,擦过的地方蹭出被稀释过的红,又随着毛巾坠回水里。他哥那时也不过十三岁,露出的手臂瘦弱惨白,像濒死的鱼翻起的肚皮。

雷声还是在响,他忽然就不怕了。

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因为别人欺负自己哭了,他总是低下头去,眼睛藏在刘海后头,把那些不屈和愤怒摁进心里去。

这世界除了他哥和小兰都是一滩烂泥,他这么想。所以等他大了点,蔫坏着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坏事时他总是毫无愧疚之心,他聪明啊,一来二去的还有了经验,从来没让人发现过。那些欺负过他的人,丢了作业本,没戴红领巾,值日的时候垃圾桶破了洞,黑板擦上黏了胶,桌子里有断裂的半枚图钉。这些隐秘的报复会让人上瘾,他的恶作剧日益升级,等到高中时,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给昨天嘲笑他的那个女孩桌膛里扔进去一袋打开的爬虫了。

他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他隐隐约约有这个念头,但那种瘾带来的痒密密麻麻地盘踞着他摁在灰尘里长大的心脏,让他无法停下来。

直到他遇到了李响。

没错,他和京海市后来的烈士,竟然是一个高中的。那是个夏日傍晚,夕阳火红挂在操场那头,那时候的学生还没后头那么多规矩,一放了学人就迅速走光了,高其盛拽着他那个破书包,从里头翻出来一片生着绣的刀片,打开了前两天斜着眼睛嫌弃看他的一个男同学的课桌盖。

刀片生了锈,被刮到是可能会死的。但高启盛不在乎。

“你干嘛呢?”一个声音却忽然在空荡的教室里响起来,高启盛往课桌里塞刀片的手一抖,指腹划出了一道口子,心脏跳动的声音刹时放大,他猛地盖上了桌盖,看到门口站着个没见过的男生。

那是十七岁的李响,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短袖,抱着颗篮球好奇地看着他。

高启盛的心脏卡在紧张的频率里,让他的开口时的声音都发了抖,“你是……”他吞咽了一下,试图吞掉那些慌乱,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你有什么事吗?”

李响那时还是个青春期没什么复杂脑子的小孩,加上刚打完球,热度盘在他头顶发烫,没发现高启盛不正常的紧张,见高启盛搭了他话,他一边笑一边走了进去,他放了学就跑操场上打篮球去了,书包扔在教室里,等到这时候早让走了的班干部给锁上了。他本来是想算了,可他又想起上回他没带书包回家,被他老爹一顿好打,说他一个学生,连书包都不带,心里有些发憷,打发了那些一起打球的同学先回家,在走廊里转了两圈,又想从窗户翻进去,可低处的窗户早给锁得严严实实,他就想着能不能找着一个垫脚的桌子,在学校里晃荡着,晃到了这个唯一还开着门的教室前头。

“能不能借我张桌子啊。”李响有些不好意思,这教室是高一的,而他今年高二,青春期的小孩总是这样,大一岁就觉得自己大了不少,而向比自己小的小孩求助,在他看来是件挺丢面的事。

高启盛有些慌乱,但他故作镇静地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桌子说:“那张,你拿那张去吧。”

他想早点打发走这个人,然后继续他没完成的报复。

你看,他心思就是这么重,哪怕有个人在他跟前站着了,可只要不会被发现,他还想着继续他的恨意。

“谢谢啊。”李响道了谢,想去搬桌子。手上抱着篮球,没法搬,他又不好意思当着人家面拖人家的桌子,只好转身问直勾勾看着他的高启盛,“你能帮我拿下球吗?”

高启盛绷着下颌线,想对这个没眼力见的同学狠狠翻个白眼,可他是谁啊,他高启盛多会装好人,呼了口气,他站起来,一副好相处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这一站起来,李响倒是先喊了起来:“你手怎么流血了?”

高启盛低下头,先前慌得脑子发紧,倒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划的手指已经见了血,此刻被李响一喊,突然有了痛意,他看着手指头,对这血流不止的情形还有些发懵,甚至还分出了一部分脑子觉得这血流得真漂亮,红通通的,汨汨而出。

还在愣着呢,李响就冲到近前,猛地捏住了他手腕,另一只手就去摁他无名指上的伤口,“你愣什么呢!还不赶紧止血啊。”

除了被打的时候,高启盛没让人站得离自己这么近过,李响运动过后的热气撞上来,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抽手,可他一个从不运动的十六岁小孩,哪能拽得过每天篮球场上不离人的李响啊,一拽没给拽回来,倒把自己拽得往李响那头栽过去了。

他撞上李响拉着他的手臂,眼镜都给撞得往下滑到了鼻尖。十七岁男生的手臂,还没到离谱的壮,却足够坚固和有力。

李响却没意识到眼前人的抗拒,他没见人流过这么多血,拉着人就要往校医室去,高启盛看着李响急切的样子,担忧着他一急起来翻桌子发现里头的刀片,也就跟着去了。

后来高启盛总在想,李响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干嘛非得管一个没见过面的同学死活。

但那都是后来了,那天傍晚,他们在校医室外头,高启盛的手指头包得像根炸开了的热狗肠——校医室的老师也早下班了,李响又翻了窗,给他翻了一堆酒精绷带出来,想让他自己包扎,看他单手笨拙的样子,又忍不住拉着人过来给他绑绷带。

十七岁少年的头发,短茬硬黑,低下头耐着脾气给他包扎的时候,在夕阳火红色的光里,映得高启盛眼底的黑都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后来两人又搬了桌子,给李响拿了书包,校门口分别的时候李响还是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的手指,问要不要送他回去。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高启盛只想赶紧一个人待着,他受不了和他哥哥妹妹以外的人一起待太久,他伤得又不是腿,要谁送啊?

他没说话,李响也看出来他不乐意了,摸了摸自己的头,抱着球走了。

这事该是个小插曲,高启盛是这样觉得的。

可李响好像不知道小插曲是什么意思,过几天在食堂里碰着他,还热情洋溢地冲他打招呼,抱着篮球和饭盒,怼到他的桌子前,活像他和高启盛已经做了好几十年的朋友。

高启盛往嘴里塞饭的手顿在那里,装出来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差点没破了功。

他想让李响坐别的地方去,想问他你谁啊你干嘛和我这么兴高采烈地,可他装缩成一团的没用好学生装太久了,实在舍不得为李响露出破绽,只好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扯出一个毫不真诚的笑,说这没人,你坐吧。

这样单方面热情,另一方假装热情的打招呼来了几次,谁都知道他认识高二那个李响了。

“高二那个……李响?”高启盛重复了一遍这话,看着站在面前的漂亮女孩。他手上捏着封信,是刚刚女孩让他转交的。

原来李响不仅仅是个普通小孩,他还是个讨人喜欢的,谁都愿意给他个面子的小孩。

高启盛捏着那封信,心里想的却是:说不定可以借着李响的光,做些更坏的事了。

可这想法没能变成现实,李响像是根本不用上课,在高启盛变着法想搞些小动作的十次有五次里,恍若神兵天降,生生打断他。

最后一次,他手心里攥着那把图钉,看着站在门外的李响,心想要不干脆今天打死他吧,就没人老来坏自己好事了。

但这念头只有一秒,下一秒他大脑就骂他不自量力,李响比他壮,还比他高,他怎么打得过。

“你怎么又在这里?”开口又是那副假装的怯懦语气,高启盛把图钉塞进口袋里,又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出汗了的手。

李响瞥了一眼他的口袋,又笑了,“叫你来打球。”

没人叫高启盛打球,高启盛不爱打球。

但他不知道怎么拒绝,更别说他还想让所有人觉得他和李响关系好呢,只好跟着去了。篮球场上没别人,李响就有耐心地教他打,这么一来二去的,高启盛也体会到了那么一点篮球的乐趣。

得益于运动,他迟迟不长的身高也抽了条,也有些小女孩会悄悄抬了眼睛偷看他了。

高启盛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没搞那些恶作剧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李响高中都毕业了。

那个暑假好像很漫长,高启盛在炎热的空气里对付其他人的暑假作业,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做完了自己的,毕竟平常人看起来的难题对他来说不过是在纸上胡乱画画的程度。

作业本上忽然晃过一个影子,他抬起头,李响站在走廊里靠着打开的窗户,笑着看他。

一米八个子的男孩,有些重量,靠得那扇打开的窗户扇摇摇晃晃,高启盛怕他给靠坏了又得高启强花精力来修,连忙站起来去推他。

李响一边咋咋呼呼地大呼小叫,一边让他推了,被推远了又凑回来,两只手搭在窗边耸着肩看他,说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大中午的还在写作业。

高启盛对着他逆着光的脸笑,自己也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能笑得这么轻松了,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作业本,开口却又在说谎:“我可还没高考呢,哪像你这种悠闲人啊。”

李响听了这话却不再笑了,他黑眼睛微闪,说“我考上了警校,明天就要去报道了。”

明天?可这才七月呢。这是高启盛第一个想法。

他抬起头,脸上下意识就想装出一副不在乎,可是又忍不住皱了眉头声音微颤,“这么快?”

“是啊,”李响隔着窗户伸手过来翻他的作业本,胡闹似的卷着纸的边角,“所以来跟你告个别。”

这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高启盛靠着椅背,把握着的笔丢回书桌上,有些烦躁,他知道李响是想考警校的,但在今天之前,那一直只是句话,是他们聊天的时候可以随便说起来,笑闹着说‘得了吧,你哪能当上警察啊?’的一句调侃。

这句话忽然变成了即将到来的现实,让高启盛有些怔忡。他抬头看着李响,脑子乱糟糟的。李响也看着他,逆着光的短发发茬把光刺裂成耀眼的光弧,眼睛也背着光,显得有些难过。

高启盛把作业本一收,又推着李响远离窗框,把窗户关上了。

李响还愣着呢,那边大门一响,随便套了件衬衫出来的高启盛正在锁门,“走,陪你去玩会儿,但我得早点回来,我哥要知道我没在家学习得骂死我。”

他们在旧厂街附近晃荡,用李响的钱去游戏厅玩,高启盛体会不到游戏厅的乐趣,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堆堆能看出规律和随机性概率的东西,和李响玩了会儿街头霸王,把李响虐得满地找牙,几局之后李响不干了,拉着他就去喝汽水。

路上碰到他哥鱼档旁边卖猪肉的荣叔,看到高启盛,跟他说他哥今晚要去进货,让捎句不回来吃饭和睡觉了,要他自己解决。

两个人一听,也不知道怎么合计出来的,总之最后就是拎着些小菜回了高家。

高启盛会做饭,高启强在鱼档忙的时候总是他来照顾自己和小兰的,李响不会,就乐于坐在客厅吹风扇看高启盛在那忙忙碌碌,一会儿问他李响你吃不吃辣啊,一会儿骂他别到处晃悠,让他哥发现他乱动又得收拾,李响应一句不应一句的,高启盛盛了碗小白菜出来,回头就看到李响靠着门框,正看他房间呢。

“你偷窥什么呢你,”高启盛放了菜碗,擦过李响的肩膀就想去关自己的房门,他有些不好意思,“吃饭了。”

李响却握住他的手腕,少年手掌盛夏的体温高热,瞬间就顺着高启盛的手臂窜了上去,但李响立刻就松手了,笑着揶揄他:“又不是什么闺房,还怕我看啊?”

高启盛轻哼着笑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是对好友的敷衍,“得了吧你。”

两人呛了这么一来一回,坐在桌子前吃完了晚饭,李响开了听啤酒,高启盛也就陪他喝,他那时还没练出来后来千杯不醉的本事,喝了一听脸就红得要命,李响说他菜做得还行,被他扬着脸炫耀了一番他哥做饭更好吃,李响懒得听他炫耀高启强,翻了个白眼喝酒去了,两人吃吃喝喝,盛夏的阳光落下去,燥热的夜晚也就来了。

高启盛还想着去收拾,哪怕喝了酒,他也担忧着他哥回来收拾会累,李响把他摁到椅子上,三下五除二就把碗给洗了,洗完一回头,看到高启盛正撑在桌子上,用一大把筷子当材料,正一根一根的玩挑棍子。

他擦着手,在自己意识到之前笑了起来,伸手就去拍高启盛的头,说:“干嘛呢你,幼儿园小孩啊,还挑棍子。”

高启盛没搭理他,跟只小猫似的,下巴嗑在自己的手上,双眼没了焦距,迷迷糊糊地挑着那些筷子。

后来李响常常能想起那天晚上昏黄灯光下的高启盛,是和后来的京海市人人听了名字都要皱回眉的高启盛不一样的,那天晚上的高启盛,脸上飘着一种暖色的红,眼镜取了半挂在下巴上,皱着鼻子因为下一根筷子没法挑而有些嘟囔,过大的衬衫挂在肩上,里头的白色短袖被洗旧了,领口打着贫瘠的卷,可是那领口里的修长脖颈泛着红,锁骨在灯光下漂亮极了,让那贫瘠的卷都好似是为了陪衬这平直线条,因为暑假犯懒加为省钱没去剪的头发蓬软,在他伸手去拍的时候,卷在他的手指上,像挽留。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像是被高启盛察觉到了,少年转过头,李响放在他头侧的手,就这么滑到了他的脸颊。

盛夏的高温残留在空气里的火,正被星星点点的引线点燃。

李响该收回手的,可他没有,他盯着那双眼睛这么愣了会儿,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高启盛的时候。

记忆似乎惊醒了他,他顺势拍了拍高启盛的脸颊,那引线忽然就灭了,他又开起了玩笑,“酒量真差。”

高启盛不理他,面上只是一副傻乎乎的笑。

他惯会做这幅乖巧模样,李响都习惯了。

酒精点过的夜色还热着,李响把人拉起来,哄着他去睡觉。他是不敢把人放这就回家的,也怕高启强回来看到高启盛这样子骂他不好好学习,以往高启盛每次被他哥骂,都会委屈地跟小鸡仔似的,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在学校里见了他,也是攥着衣服角,不怎么搭理。

不知不觉地,他们竟然也认识这么久。

回忆在高启盛跌到床上的时候被打断了,小鸡仔自己摘了眼镜把头拱进枕头里,李响无奈极了,给他拉了薄被,又将风扇的调成了摇头,才准备离开。

可他又停下来,风扇吱呀转动的声音伴随着高启盛的呼吸声被风轻轻吹着飘过他的耳际,他酒量也就那样,此刻心脏因为酒精的作用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屋外盛夏的月色伴随着蝉鸣,他忽然转过了身。

高启盛还是那样躺着,漂亮的鼻尖压出棉枕头上一个清浅的弧,李响走过去,轻轻蹲了下来,将高启盛脸颊边一缕头发挑了放回脑后,忽然用极轻的声音说:以后别做坏事了。

他站起身,指尖残留的温度被夏日热度封存,打开门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高启盛睁开了眼睛。

李响的脑袋疼得像要炸开,还是说了嗯。回了局里,处理了口供和后续事宜,安欣看着他凄惨的脸色,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又打扰了李响的休息——安欣总是这样,一查起案子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铆着一股子劲要把事办完。李响知道他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靠两位局长进来的,所以对他这劲头从来也是理解。

和安欣告了别,他开车回家,又见到了高启盛。

他那时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高启盛了,一开始是忙,他放暑假高启盛要忙着去给小孩当家教,高启盛空了他又得回学校训练了,再后来,也就再没见过了。

所以打一眼看到,李响还有点没认出来,高启盛又长高了点,脸比以前要瘦了,那副玳瑁框的眼镜挂在鼻梁,正在街边慢吞吞走着。

高启盛摇着头,说等会儿还有个家教课要去,没法一起吃饭。两人只能作别,后来李响还特意挑了高启盛有空的时候约他吃过几次饭,可是那些生疏感,终究还是存在着。

后来那次见面实在是巧合,深夜李响值完班回家路上,就看到巷子深处的暗色里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围着一辆车不知道在做什么。快过年了,他警察的警觉心一起来,就静悄悄地摸过去了。

巷子里那人也是敏锐,霎时就意识到了他的到来,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李响追了三条街,拽住人摁在墙上的时候,才忽然觉得手底下的人说“你干嘛啊”的声音有些耳熟。

路灯的光照下来,他们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高启盛心想今日黄历该写着不宜出门。

李响没抓高启盛,两人坐在一家快收摊的大排档,吃饭嘛,总是能最快洗掉那些长久未见的时光带来的陌生感,李响叫了几瓶啤酒,和高启盛你来我往地叙旧,两人都装得友好和平,直到月亮都开始往下掉,李响看着对面带着副眼镜沾了些酒气的男孩,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划那辆车?那车主是不是做什么了?”

冬夜冰冷,大排档的灯光映着路边人行道上的破砖,一只老鼠从那窜过去,高启盛拿着花生壳去扔,对李响的话充耳不闻。

李响看着他,他总觉得高启盛是有理由才那么做的,可对面的人扔完花生壳,垂着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争辩,但突然放弃了似的,抬起了头来。

“你装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一瞬间,高启盛不一样了。就好像他一直披着乖学生的皮,这一秒终于将那皮脱下了。

李响愣在了那里。

高启盛脸上是一种李响从未见过的骄矜,眼镜后那双眼睛里是不屑,好像是在看李响,又好像是透过李响投进了他身后的夜色里。他的眼神动了动,恍惚着接上了自己的话,“李响,我累了。”

李响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握着酒杯没有说话,看着桌上狼藉的碗碟,忽然说:“可我是警察。”

高启盛好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可是两人之间的沉默延续了半晌后,还是听到他叹了口气,声音似乎还是李响记忆里的那个声音,但是语气却冰冷,锐得像是雕刻匠手里的凿刀,几个字下去,就轻巧地在他们之间划出了条线,是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写着泾渭相隔。

他低声说:“我知道。”

我知道。

那天晚上,他趴在车前,就着路灯洒进来的光抽烟,窗户开着正透气,旧厂街工人住房外头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月亮越过墙头的时候,他看到高启盛拖着疲惫的脚步从路的那端走过来。

高启盛今天应付了一遭警察,又顶着警察们做了挺多事,该是很累的。

李响知道高启盛一定做了些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没证据,局里忙成一团,每个人都为了抓住徐江焦头烂额,但他得了空,却还是坐在了这里。

高启盛走到他车前的时候愣住了,他先看见了飘出来的烟,然后才看清车前窗玻璃里坐着的人。

他站直了,想装出那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样子,却又想起来这人是李响,他不用装。

李响只觉得这人是有个开关还是怎么,怎么做到一瞬间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的?上一秒还是那个乖巧好学生,这一秒已经半抬了下颌睨着他,写满了傲慢和无所谓。

李响下了车,把手里的烟头用脚尖碾了,说:“聊聊?”

高启盛却只是笑,把手里的蓝色制服从右手换到左手,几步迈过去,开口时声音还带着嘲讽的笑意,“李警官想从我这查到什么呢?”

他如此直白,李响倒先意外了,他想大概以后他是见不到那个乖巧小孩了,遂关上了车门,一言不发地去拽高启盛的手臂。

高启盛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他以为李响被他怼了一回,该面露不忍地离开,或者低下头去装作无事,李响总是这样的。后来想起来这回,他们两个大概都太把以前的对方当回事了。

“你干什么!”他被李响拽得一跌,问出的这话似乎激怒了李响,下一秒手臂就被狠狠反别到了身后,李响的力气比以前更大了,把高启盛的肩膀扭出一股钻心的疼,来不及喊,就被李响用力摁在了旁边的墙上。

墙是很久以前建的了,墙皮掉了不少,高启盛一撞上去,脸就蹭上了粉末,碾得他生疼。他闷哼一声,往后去顶肩试图脱李响的手,可那毫无用处。

“你就是要和我对着干是吧?”李响的话带着凶狠,像是脾气终于上来了,高启盛挣扎,他就整个人压了上来,将人死死地钉在了墙上。“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干得那些事能让你在牢里坐多少年?”

“我干什么了?”高启盛的眼镜腿挤着他的太阳穴生疼,他斜着去瞟李响的脸,都这时候,那个转速飞快的脑子还能一边想怎么回复,一边观察男人的脸。

李响长开了些,高中时还有些瘦的脸如今全是成年男人的利落了,明明是一双垂眼,此刻看上去却凶狠。

挺好,他们之间就该是这样。

这话提醒了李响,可是他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只狠狠推了一把高启盛的头才又松开了他,以往平静的脸上全是没有掩饰过的愤怒,高启盛忍不住去想他有什么好愤怒的,他对自己到底抱有些什么虚无的希望。

高启盛松着肩骨,脸颊被李响刚刚那一下摁得太用力,蹭到了墙上而泛起了一阵红色,他转过身,没去管自己的脸,而是看着离他不远的李响,懒懒挑起眉毛,一副让人生厌的语气:“你问完了吧。”

李响没理他,把车门关出一声闷响。

高启盛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远走,月光洒下来,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自己头发里李响的手指残留下来的烟味。

下回再见面,李响刚喝完闷酒。

自从曹闯去世了,他总是在喝闷酒,人在孤身一人的时候总是需要找点什么东西来抓着,他以前还能抓着安欣,可是自从他就曹闯的死因说了谎后,他们见面总是尴尬,李响就想避着,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就算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为了保全师父的名声再说一次谎,可这觉得也没法让他理直气壮地面对安欣的愤怒。

安欣太正直了,李响不知道他怎么能长成这样的,他的路似乎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永远都不被黑暗诱惑,人真能长成这样吗?

他今晚喝得有些多,他之前也还能控制着自己卡在那个将醉未醉的边缘,只是让他晚上睡觉时能踏实点,不至于耽误工作。可是今天和安欣在师父墓前吵了一架,安欣看着他的眼神全是不可置信,被战友用那种眼神盯着,对李响来说有点难以承受,所以他一时没控制住,上楼的时候将手里那瓶酒最后一点一饮而尽,伸手丢进了垃圾桶。

玻璃瓶身哐啷哐啷撞下去,他忽然听到一声嗤笑。

“真没用。”

抬起头,高启盛穿着件白衬衫和一条银灰色的西装裤,暗色的领带上绣着精致的花,同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肘,正靠在他的门口,那些衣物剪裁合体,是李响可以看出来的昂贵。

李响皱着眉,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试图分辨高启盛是否是真的存在,可是靠着墙那个人迈步走过来,皮鞋底擦在他们那破宿舍楼的楼板上,声音清晰可闻。

高启盛没搭理李响发愣看着自己的眼睛,拽了人的手肘,将人跌跌撞撞地拽到门口,又几下从他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李响的大脑没法接上目前这状况,酒精让他大脑发懵,想拽手出来,又有些犹豫,看着高启盛低头插钥匙,低下头时梳到脑子后面的头发散下来,搭在他的瘦薄耳廓上,黑发的颜色显得刺眼,他伸了手就想去捏那缕头发,春夜仍凉,他的手带过去的风有些冷,高启盛被激得缩了脖子,见他伸着手,又抬手拍了把他的手臂,没好气地说:“别乱动。”

开了门,高启盛忽然觉得有些嫌弃,李响的单人宿舍一片被洗劫的惨状。他虽然以前过得挺穷,但高启强爱干净,哪怕再忙家里也是整洁的,而现在眼前这个地方,地上散着报纸和换下来的脏衣服和鞋子,他连下脚都没处,正准备回头瞪一眼李响,身边醉了的人就自己拔腿歪歪斜斜地往房间里栽了进去。

高启盛低骂了一声,觉得他真该学会出门看黄历。他伸手接住李响,男人的身体有点重,但好在他也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了,接得稳稳当当。他踢了两脚把地上堆着的东西踢开,一把把李响扔到了沙发上。

李响发出了一声轻哼,就乖乖不动了。

但瞥见李响连续半个月醉醺醺回家后,他又觉得身为过去的好友,他来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启盛不知道这冲动叫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是想赢过李响的,想亲口回答高二那年晚上晚上李响说的那句别做坏事了,他想骂李响伪善,想说你他妈看看,我现在过得多好。

结果今晚李响喝得都走不动道,似乎也没法对他的炫耀做出任何有效的自责和反省,他想到这,生气地踢了一脚李响坠在沙发边的小腿。

李响吃痛,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想站起来,却又看到李响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春夜渐冷,男人正窝在沙发里,目光迷蒙地看着他。

喝挺多,高启盛气笑了,心想现在是不是可以趁机套一套李响的银行卡密码,让这人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别看了,”他站起身,把沙发旁边搭着的一条盖毯扔到了李响身上,“明早起来记得是谁让你不至于在外面睡一晚上的话,就给我打钱谢谢我。”

话音落了,他转身捞起自己的西装就想离开,只觉得今天这趟来得很没有必要,决定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可是手腕却忽然一紧,转过头,只见瘫坐在沙发的李响伸着手拽他,眼睛还是迷蒙,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高启盛还是在笑,他早就换掉了以前那副老式的玳瑁框,现在鼻梁上挂着的是一副银色方框,衬得他的笑格外无情,他拽了一把自己的手,没能拽动,语气和手上的力气就一起发了狠,猛力一拽,“别跟我耍酒疯啊。”

他上回想这么拽回自己的手,没能拽回来,倒拽得自己跌向了李响。

这回反过来了,李响还是没松手,人倒是站了起来,顺着他往回拽的力气就欺身到了高启盛近前。

这突然的泄力让高启盛往后跌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骂一句李响你是不是有毛病,就感觉腰间倏忽一紧,往后跌的势头被止住了,迎面是黑色皮衣,立挺的领子蹭在他鼻尖前头,李响身上的酒味就裹着皮革味一股脑地往他鼻子里冲。

他被抱了个严严实实。

李响本来就比他高,肩背更宽,人也更壮,此刻那双手一只摁在他腰间,一只扣在他脊背,将他完全包入了自己怀里。跟个婴儿抱着自己的玩具似的,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下巴动了动,又把他肩膀往自己怀里摁了摁。

高启盛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发什么疯呢。”要是李响清醒一点,一定能够听出来高启盛有些气急败坏了,正伸手试图去推李响的腰腹,可是触手是烧手的烫,这热带来的微妙感让他手指头轻轻一颤,人愣了三秒,就这么三秒,脖颈上就泛起轻轻浅浅的痒,湿滑黏腻,是唇舌的温润。

是痒的,从心底细细密密地泛上来,他高二的时候就开始泛了,起初时细碎的微波,经过日复一日的咀嚼品尝,似是偃旗息鼓,又在这一瞬间卷起惊涛骇浪。

李响不太确定自己在干嘛,他太急于找一些别的东西抓住了,更别说眼前这人还如此熟悉,哪怕此刻装在一身精致衣装里,可那脖颈还是一样的,单薄皮肤下的喉结凸起,拉出性感的弧。

他模模糊糊地想,他以前觉得这喉结性感过吗?好像是有的,但被他忽略了。

他低头去吻那喉结,手已经自然地在解高启盛的衬衫扣子,那些圆溜溜的哑光的扣,像是他指尖曾绕过的烟。高启盛一直没有说话,只有脖颈处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提醒着李响他在亲吻的确实是个活人。他没听到拒绝,便当是应允,手指解开那些衣扣,滚烫的手滑进去,指腹蹭上了那双锁骨。

他早该这么做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拉着高启盛的手,退了一步坐到了沙发上,高启盛顺着他坐下去的力道,穿着西装裤的腿跪到了李响腿边,拽着磨毛衬衫的衣领,把还在细碎亲吻他锁骨的男人拽得坐直了身子。

“看清楚了,”高启盛低头看着李响的眼睛,表情里有些发狠地不管不顾,声音还是一副无所谓似的尖刻,他拍了一把李响的脸,像是有些嫌弃,“看清楚了你在亲谁。”

李响没答话,他仰着头,只能看到高启盛的那双眼睛,背着光,双眼皮似桃花扇半张,半框眼镜挂在鼻尖,脸上泛着一种暧昧的红。

高启盛看到李响的表情是一种纯然的单纯,李响这人长得挺有意思的,太符合中国自古以来对男人的描述了,双眼坚毅,鼻型宽厚,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糙,十五岁的时候就长成这样,过了这么些年,他还长这样。这张脸该是凶狠的,普世意义里的‘阳刚’的,这一秒却只有单纯的真诚,就好像他真情实意地听懂了高启盛的问题。

他一只手握住高启盛拽着自己衣领的手,另一只手则抬高了,去取那副眼镜,食指轻轻勾住鼻托,那眼镜原本就滑在高启盛鼻梁上要落不落,被他这么一勾,轻而易举地就握进了手里。

—————————后面这里发不了了————————————

后面是还有的!这个是两万字一发完的,后头的需要去红白看,大家自给自足一下,实在不会再来找我

造点谣简单吃口响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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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一只绿色的月亮

掉进我年轻的船舱

/海子

*

李响刚调来市刑警队的时候没见着安欣。师傅领着和局里其他同事见一面,佯装热络地欢庆一番,日子就算安顿下来了。

其实李响自......

其实李响自己没什么大志向,同事总以为他闷声憋大招,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们为他臆造的野心勃勃的假象。等审批的名单下来了,在背后啧啧言语几句,说什么“深藏不露”,笑里总有些别的意味。但天知道李响活了近三十年,从不知野心为何物。他明白自己是个平凡人,只想说些平淡话,过些平淡的日子。如果幸运,能找个同样平凡的人在一块儿,就再好不过。这是他能理解的幸福。能调到市局当然值得高兴,但从李响三十岁的眼里望出去,未来依然是一览无余的绵延清野。平平无奇,没什么期待,挺好。

起码在遇见安欣以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乖张孤僻。不近人情。关系户。

“少说话,多做事。”李响没那个刻意留意的心,但总在最不好听的字眼蹦出来前刹住车,其他人便悻悻然作鸟兽散了。

办公桌后那颗毛茸茸的头动了动,什么声儿也没有。

“搭档”这事来得很突然。李响来市局满一年的时候师傅又领着他去了局长办公室。孟局和安局都在,两大领导像两尊门神一样站着不说话,警服警徽熠熠生光。后头的沙发上歪坐着一个人,毛茸茸的脑袋像颗猕猴桃似的摆着。摆着摆着,猕猴桃转过来了,露出一双上挑的清亮眼睛。

如此这般,来时一个人,回去时就变成了两个。不过平野依然绵延向前,没什么不同。师傅在前面沉着地迈步,李响一声不吭地在后走,只是多了一人踢踢踏踏地尾随着,像只不安分的小鸟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飞到李响头上去。李响忍不住回头,那人也倏地停住了,脸上莫名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拢,紧抿在嘴角,卫衣帽子还是里朝外斜翻在肩上。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李响正色,走过去了,盯了一会儿,还是把这人的帽子翻了过来,细心,熨帖地整理好,一本正经地敬了个礼,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事后想起这茬儿李响还挺后悔的。后悔的不是那傻里傻气的举动,是后悔当初走时怎么没想着再回头看一眼,不知道那小子的笑容是不是又从紧抿的嘴角回到了脸上。

**

安欣有了搭档以后,性格就变了。这一点经刑警队同事们一致认同。

别人说:“他原来是多金贵的人物,能朝我们多吐一个字就是抬举我们了。”

别人说:“我说什么来着,娇纵惯了,安局找个人管着他,这是在向他施压!”

别人说:“你们说这些都没用!还不如学学响哥,一声不吭就坐上‘太子伴读’的位置了。”

李响说:“少说话,多做事。”

安欣是变了些,他自己也知道,但他不知道李响知不知道。算了。李响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重要。安欣还是习惯绷着一股劲儿,走哪儿都要把毛茸茸的脑袋低下三分,但一定把脊梁骨挺直了。他像一种随时会受到伏击的小动物,在松弛和悦的笑脸下铆足了奋起追击的精神。但其实根本没有人要伏击他,他也不必时时提防,只是每一句有心或无心的调侃都变成刺向他的箭镞,被他细细勘察,打磨,收藏起来反复检验。李响说,“安欣吃饭,吃饭啊。”用筷子敲敲碗,皱起眉头看他。安欣回过神了:“我听人说,用筷子敲碗会变成叫花子。”李响白他一眼,把鸡腿往他碗里夹,边夹边说他瘦,不好好吃饭,哪天出任务都跑不了一公里,撂半道儿上。

安欣抱着脑袋说,那你背我回去得了。

李响没抬眼。

安欣说我脑袋疼,嘶,真疼。

李响说“怎么回事啊”,伸手去摸,嘴里的鸡骨头都来不及吐。安欣瞧他那样就笑了,笑得真缺德,“啧啧啧,满嘴油!”拍开他的手,“我骗你的。吃完了就走吧。”

安欣习惯绷着劲儿,但在李响面前总是忍不住松下来。这很不好。他得想想问题出在哪儿。

有一回出任务,俩人刚搭档不久,还在磨合期,组织就派他们协助老前辈盯梢。布控点之一是一个郊区小宾馆,警方派人员提前打通宾馆内部,调取了旅馆的监控和登记名单,安欣和李响等警察在嫌疑人预计居住的房间周围蹲守,以求当场抓获。当天晚上安欣兴奋得不行,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恨不得每十分钟向上级汇报一下现场情况。李响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安欣舔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他第一次跟这么大的案子,放以前,安局都不让他出外勤。

“没事,以后咱俩多走走就习惯了。”李响挠挠头,“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出外勤什么样,紧张得水都喝不下一口。七八月份三十多度的高温,犯人还没抓到我就差点就嗝屁了。我还有一前同事,正在现场布控呢,一个震天响屁把……”安欣突然扑过去捂住李响的嘴,动作之大让两人都摔了个踉跄。走道里的灯亮了起来,然后是一阵脚步声。两个人,一男一女,高跟鞋凌乱地敲在地砖上,飘过去一串黏黏糊糊的笑语。啪,门关了。走廊重归黑暗。

“是我们隔壁。”安欣想了想,把门牌号报给了对讲机里的警察,这才想起一直被压在身下的李响,忙不迭起身,却被一把摁下,李响按住安欣的后脖子朝他嘘声。此时隔壁的房间里已传出了难以入耳的响动,不用想都知道在干什么。安欣脸一下子热了,轻轻挣了挣,李响还是没松手,按着安欣的脖颈一手心汗。走廊的灯又亮起,有人在捅他们房门的钥匙孔。安欣不吱声了。这时候李响才示意他抄家伙,自己轻轻摸到门边。

“谁啊?”

“王哥这么早就睡了?不玩儿了?”

李响回头和安欣对了个眼神,拔开门飞起一脚把人踹了出去,安欣冲出去踹开隔壁房门,把里面一对男女全铐了起来。

不过重点从来不是这次行动的结果如何。

在乌龙事件过去之后的很多个夜晚,安欣总是梦到那个昏暗的宾馆房间。梦到隔壁的那对男女,梦到难以启齿的忍耐和等待,梦到李响。

在梦里,李响的手掌总是有力地按在安欣的后颈上,微微出汗。

他会记得那一晚吗?

安欣听到了男人的心跳,山崩般鼓鼓地冲进安欣的身体。还是安欣自己的心跳,冥冥中劈进不属于他二人的夜晚,如一道天裂,把一切都泄露了。他害怕了,轻轻挣了挣,这次李响没再拉住他。

然后安欣从梦中醒来,浑身湿热的汗。

在未来的很多日子里,他们一如既往在街边的苍蝇馆子吃饭,李响一如既往给他夹菜。

安欣说,“响,记不记得那次我们抓一个逃犯……”他笑笑,“然后没抓着。”

李响说哪次啊。

安欣说就刚做搭档那时候,扑了个空,倒抓了两个票//娼的。记得不?很逗。

安欣说那会儿我实在太没经验,一点动静就咋咋呼呼的,好在有你兜着,不然连那两个都抓不着。

李响说有点印象。

安欣说那天晚上我把你给摔了,然后你、你又这样摁住我,我、我肩胛骨都疼了一礼拜。哎,你有被我摔疼吗?你应该是不记得了……

他笑嘻嘻地拨着碗里的米饭,眉眼耷拉下去。

李响擦了擦嘴,喝光了杯里的茶。“我只记得你那天脸好红。”他终于抬起头看他,明明是揶揄别人,自己倒先红了脸。平淡的笑意配上一张正气的脸,竟显得有些可恨。

桌对面的人拔腿就要走,李响把他拽回来,盯了一会儿,还是把这人歪斜的帽子翻了过来,细心,熨帖地整理好。“真羞,老大的人了连衣服都穿不好。”

然后李响如愿以偿地看见了那种笑容。欢呼雀跃地从紧抿的嘴角一路向上,冲破恹恹的眉眼,把天光都点亮。

是在那个时候李响开始觉得,一马平川的清野有些单调了。

***

李响三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安欣在执行任务中遭了罪,左膝半月板损伤,肿成一个大包,所幸没到动手术的地步。李响拎着蛋糕去了医院,见到了,安欣一蹦一跳来迎他,笑得真贱。

“现在长出来了。”安欣清亮的眼睛上挑着,眼皮上有一小块疤,配上稀稀拉拉的胡须,有点不搭调的沧桑。

“不好看,剃了得了。”李响给他切一块蛋糕。

“不好看吗?你觉得不好看吗?那我剃了。”他还挺乐呵的。

李响思来想去,还是伸手去碰了碰了他眼皮上的那块疤。安欣立马停下咀嚼蛋糕的动作,耷拉下眼皮任他摸,很乖顺的样子。

那么清亮的眼睛,真是作孽。

“怎么搞的?”李响收回手,往嘴里塞奶油。安欣轻描淡写地说了缘由,临了挑挑眉,说还是响子你观察的仔细,看有一会儿了吧。

李响想都没想说“是”,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护士进来换药,以为李响是家属,临走前嘱咐了几句。李响和安欣说,医生说了得冷敷,四到六小时一次,每次十五分钟,可以减轻膝关节疼痛与肿胀,减少关节内出血。安欣听了又笑,说李响你读书时肯定特轴。

李响说我帮你敷。

撩开被子,摔伤的那条腿明显浮肿一圈,但还是瘦,甚至称得上白净。李响这时候想到了同事的调侃,拼命忍住笑,把安欣的腿垫高,用纱布裹上冷敷袋,小心翼翼地缠在膝盖上。安欣却龇牙咧嘴地抓着床单。其实他根本不疼,李响知道,他就是爱装。装腿疼,装头疼,装听不懂,装本无心。看似无辜,坦诚,其实他最可恶,最狡猾。李响什么都知道。

安欣别过脸,把脚往他大腿上蹭。李响腰间别着钥匙扣,哗啦响了一声。

捏在膝盖上的手顿时就烫了,湿热湿热,和他梦里的如出一辙。安欣闭着眼等了会,那双发烫的手终于往他大腿上去了,细心,熨帖地一寸一寸往腿根处摸,像平时帮他理帽子那样,也把安欣心里的痒给抚平了。李响三十五年没处放的野心现在有了滋生之地,大着胆子往里掐,掐得床上的人一个一个激灵往上蹿,掐得安欣也知道怕了,猛抬头看他,满脸不可置信。这时候李响醒了,竟一下子收回了手。

“哎呀!”安欣把自己重重摔回枕头里,好像一颗过季卖不出去的西瓜,急得都要把自己摔烂。李响绯红一张脸,再凑上去补救反而被人一脚踹开,正踹到痛处,两人都狼狈起来。

“你是不懂,还是真傻啊?”安欣蜷在被子里,声音带哭腔。

李响慌了神,“没事没事,我们以后多练练就习惯了。”

“谁跟你练!谁要你啊!”

“好好好……”李响一瘸一拐地挪过去,不知所措地抱住他,怯弱得像春融的江水,不可遏制地流向清野尽头的月亮。

如此这般,那月亮的诡计就得逞了。李响之前说过的,他最可恶。是一只狡猾的,可憎的绿月亮,把平静的清野照得一片惶乱,让轩昂阔步行走的爱人也向他奔来。

安欣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双臂环抱住李响的肩膀凑到男人嘴边,把天裂一般的心跳送出去了。

半晌,李响才松开他,羞赧地笑笑:“你这胡子,尽早剃了吧。”

完.

愿我速乘般若船,早得越苦海。

//观世音菩萨发愿偈

安欣记得第一次和李响去庙里拜观音是98年大年初五的事。

那年似乎是因为什么案子把春节给耽搁了,两个人都没工夫回家,大年三十在车里坐一宿。凌晨四点被噼里啪啦的鞭炮炸醒,一开车门,发现天都是灰的。安欣在驾驶座调收音机,转到一个频道,里面断断续续放着宋祖英的《好日子》。刚唱到“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李响撒完野尿回来一把关了,哑着嗓子说太吵,头疼。安欣点点头,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肿着两个熊猫眼喝茶,再把茶杯递给李响。

两个人少见的没什么话说,主要是累,累得臊眉耷眼,跑了五公里的驴都比他们能喘。一个站着一...

两个人少见的没什么话说,主要是累,累得臊眉耷眼,跑了五公里的驴都比他们能喘。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听了半晌鸟叫。

李响吐了吐茶叶,说他刚刚碰见一村民,告诉他这山顶有座寺庙。

安欣哦了声。

李响说大过年的,听说香火还挺旺,当地人老去。

安欣说明白。

李响说今天是大年初五,迎财神。

安欣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说半截,我听得都要断气了。

李响问,咱去不去。

安欣眯缝着眼瞧他:现在让我去爬山,别财神没迎到,把死神……话没说完,被李响惊慌地掐住嘴,拍着心口默念“菩萨保佑菩萨恕罪”。安欣不知道他还信这个。

然后他俩爬山的时候安欣把脚给扭了。山不高,倚在这座小村的后面,太阳没出来的时候有些戚戚然,好像发育不良的芋头。山上草木倒是葱茏,沿着村里人踏出来的泥路一气往上,看见小庙就掩在一片绿意里了。安欣一瘸一拐地走,脸拉老长,李响觉得他不像是去朝拜,像去上贡。李响回头扶他一把,说得了,实在不行我背你吧,也没别人。安欣说你不如踹我一脚我好顺势滚回家。李响真冲他抬脚,他倒不瘸了,朝前百米冲刺。两个人你追我撵,路也没那么不好走,恍惚间就到了山顶。

小庙真是非常小,统共就两进的规制,没有名,古味很浓。入口处的匾额上写着“满载而归”四个大字,里面直通木制长廊,一溜挂着白底红丝的纸灯笼。一路无人,已经闻得到香火味。往里走愈见开阔的地界,整齐铺着地砖,三座大殿顺山势而立,全是金墙乌瓦,花棂飞檐。殿前栽古银杏,石桥流水,白鹅锦鲤一应俱全,还算雅致。看得出来,这座寺庙是被当地村民悉心呵护着的。

进了第一道大殿,里面静坐着大小佛像,有村民在佛前的拜垫上悄无声息地磕头。安欣对各路神仙都不太熟识,只好闭紧嘴巴紧贴着李响走。李响熟门熟路找和尚买了两炷香,回来的时候低声告诉安欣,前面就是观音大师的真身殿,我们去拜一拜。安欣说不了吧,看看。李响拽他袖子,把一炷香塞他手里,没说话。安欣答应了。

真身殿观音的前身传说为梁武帝时期的一位公主。公主不念红尘念佛门,违抗父命跑去做尼姑,从此父女恩断义绝。王爷迁怒于寺庙终得报应,生了暗疾,前去寺庙求药,庙里的仙长二话不说割出自己的双眼,自断手腕,让来人拿去合药。王爷病好后方知仙长竟是小女,已经无手无脚,血淋满身,悲哭下跪拜天地祈求复原女儿的手眼,顷刻间万道金光下,公主身上竟长出了千手千眼,从此幻化为观音。

李响说着走上石阶,安欣进到殿里一看,佛坛上端坐的观音像确实与其他寺庙的不一样,一身仕女装饰,形貌昳丽,恰如一位公主。拜拜吧。李响推他到拜垫前,老父亲似的一脸肃穆。安欣从他那儿借火,殿前风大,却怎么也没点着,李响凑过来拿手拢在两炷香上,非常耐心地等。安欣离他很近,太近了。是在那个时候,安欣发现李响头上竟然已有白发。李响清清喉咙,说行了,别看了,我又不是观音。安欣握着点燃的香往拜垫上跪下,临了又朝李响愣神:该许什么愿。李响气笑了,也紧挨着他跪下:又不是过生日,心敬、身净、存善心,就够了。

李响用拇指、食指将香夹住,双手平举至眉,紧闭双眼,沉默良久,一叩二叩三叩首,虔诚得近乎滑稽。安欣学着他做,心里瞎念着什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云云,然后把香插在香炉上。你刚刚许的什么愿?出殿门的时候安欣问他,李响说告诉你就不灵了,笑得很贼。

下山路上安欣扭到的脚还有点隐隐作痛,泥路湿滑,一个不小心就栽一跟头。李响哈哈大笑着去搀他,没等他站稳,一把把人过到背上,颠了颠,两手有力地托着屁股就走。安欣急了说你干嘛呀,还嫌我摔得不够惨是吧,李响说我四肢比你协调,您就坐稳吧。不由分说地往前迈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步伐稳健得好似飞驰。安欣拿他没办法,只好紧紧抱住李响的脖子,心里十分紧张,但凡遇到一个上山来的村民他就要羞愧得咬舌自尽。

李响说我告诉你我刚刚许的什么愿。安欣说你慢点走,看着路。

李响的声音从前边传来,安欣脸贴着他的后颈,痒丝丝的。

你说呀!安欣见他不吱声了,拿腿顶他。李响说,我刚刚许愿菩萨保佑我俩……什么?呼呼灌来的冷风把话语冲散,安欣听不清。李响大喊:我许愿菩萨保佑我俩做一辈子搭档!安欣一听,吓得不轻,赶忙伸手捂住李响的嘴。

你干嘛?

不灵了呀!背上的人追悔莫及,像因为泄露了什么天机而要即刻被打入地牢。谁想到你许什么不好偏许这个,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嘛!

李响越听笑得越开心,他说安子你放心,我刚刚和菩萨打过招呼了,她和我打包票说没问题的,保灵。

回车里的时候俩人才突然拍大腿想起一件事来:大年初五光顾着拜观音,把财神给忘了。

疯驴子那案子以后,安欣右手臂老是隐隐地疼,这是贯穿伤留下的毛病。发作起来往往笔也拿不稳,更不要说开枪。

李响知道他的难处,在安欣每一个需要或不需要他的时刻都亲力亲为。食堂帮忙打饭,材料帮忙抄送,连在车里盯梢的时候也一定不让他熬后半夜,等他睡下了还给他按摩。安欣嘟哝着说别揉了,李响说就我俩,又没别人。于是接着揉,一揉就是一夜。第二天醒来,李响垂着头睡翻在一旁,手还紧紧捏着安欣的右臂。安欣看到晨光照在李响的头发上,泛出一片暖,如果仔细观察,已经露出不少灰白色了,这让他联想到了一生一世之类的词语。

安欣细心地记录下李响成长和衰老的痕迹。他们各自都十分年轻的时候经常面对面坐着办公,安欣爱开小差,折一只纸青蛙朝李响奋笔疾书的手进攻,然后李响会抓住它,没收进衣袋里去。安欣顺势抓起李响的手说,哎,你的手真糙,但是比我的大。李响像摸了热锅一样飞快撤回,师父刚好从旁边经过,给了安欣一记脑瓜。然后师父走了,安欣透过书页冲李响挤眉弄眼,李响也会羞赧地笑。这样经年累月,李响衣袋里没收的纸青蛙已经装满一个抽屉。

李响在队里的体能是数一数二的好,每次大队比赛都拿个人优秀。安欣总是和他抢着拿,又经常抢不过,两个人常常为比赛中芝麻大小的摩擦吵得不可开交,动辄一礼拜不说话。配合默契的时候比谁都亲近,一有点火星,整个刑警队都不安生。

张彪兴奋地跑过来打小报告,说安欣和李响又狗咬狗了。曹闯那个时候很是担忧,总觉得孟局和安局对这俩人的安排会误大事,但直到真刀真枪地上了现场,两个人再没有翻过脸。唯一有一回,在追捕歹徒的途中,安欣跳矮墙的时候跳猛了,竟一下子飞出去,扑倒了在前面乘胜追击的李响。两个人豆腐块一样摔在一起翻了好几个跟头,把周围百姓都看傻眼。

安欣坐起来发现李响没有动弹,淌着鼻血就开始哭。

曹闯在局里听到消息,大惊失色:他们又打起来了?

没有,摔一跤,给嫌疑人摔跑了。张彪直乐呵。曹闯松一口气,抬脚就去踹张彪:那你在这里傻笑什么?追啊!

安欣说响哥,你头还痛吗。李响想了想,说有点,立马躺下作长卧不起状。安欣心惊胆战地给他掖好被子,摸摸头,然后坐在一边读书。

那年他俩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三。

是什么时候李响再也吵不过安欣,打不过安欣了。安欣在心里暗暗记下李响的每一根白发,每一丝皱纹,每一声叹息,但他对岁月的消磨毫无察觉,也许是因为用十年如一日清澈的少年之眼睛审视万物,他没有变,万物也不会变。所以李响永远不老,永远有青春的吐息和血泪,永远包容、接受、喜爱安欣的插科打诨,得意或失落——即使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从里到外悄悄地改头换面,像拔地而起的青松,根系沉着向下,枝叶遒劲朝上。可靠,却也有些高不可及。

安欣第一次察觉李响的变化是在和师父的又一次争吵中。按以往有分歧,李响永远站在安欣的立场上帮腔,两个毛头小子和曹闯有来有回地据理力争,往往气得曹闯摔茶杯。现在李响突然不再说话,像个裁判员一样冷静地站在局外,看两人费劲地拔河。李响!安欣眼神示意他。李响说,这次听师父的吧。拍板后,李响郑重地告诉安欣:锋芒毕露是你的弱点,好刀应该是不出鞘的。安欣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我不做好刀,我是大喇叭!看谁不顺眼我叭叭谁!

只有面露无奈之色的时候李响看着还和从前一样。所幸安欣是他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全部源泉,从不老的少年之眼里望出去,青松一样的李响还是根木头,拨一下才动一下。

03年三伏天的时候,李响跑到安欣家楼下找他。

那时离徐江的案子结案不过两年,两个人因为师父的死不欢而散,一直没谈和。安欣是有想过和解的,彼时的李响已是雷厉风行的支队长,不满归不满,他其实干得很不错。安欣看在眼里,倒不是忌惮他现在的名号,只是暗中察觉出了自己的自私。做了支队长的李响,从师父的死里挣扎出来的李响,像青松一样努力伸展手臂、遮天蔽日地带领全队人往前迈步的李响,和自己的耿耿于怀、咄咄逼人、固执己见相映照,反而称出自己的铢两来。他不该难为他的。这样想,可是见了面照样没有好脸色,两个人都是直脾气,往年那样坦诚热烈,今日的反目却比死还要冷。

所以看到李响站在窗台下的时候,安欣愣了愣,下意识就笑了,拳头攥得梆硬:我不来收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李响拿着根棍子“邦邦”地敲着门帘喊,安欣,下来说事。中气十足。

安欣穿拖鞋抄了个花瓶就爽快地下楼了。两个人褪了警服见面,一个拿棍子一个抄花瓶,面面相觑。隔壁七十多岁的吴婆婆买菜回家,骑自行车路过,看到安欣就打招呼:欣欣,别贪玩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安欣和李响自觉把家伙收起来了。

李响说,是这样,我想让你当刑警队一大队的队长。安欣说不干。李响急了:我是支队长,你得听我命令。安欣说我不像你,我就这个命,待在这个位子挺好的,起码安心。

李响的脸色沉下去了,穿白衬衫长身而立,乍一看有点像大学生。

安欣问,没别的事了?

李响点点头,难掩落寞。安欣见他转身就要走,心里突然有些泛痒:你站住!你拿棍子来干嘛的?有你这样像流氓一样的支队长吗?

李响猛回头没好气地吼他:你有脸说我?你拿花瓶下来干嘛?一点做警察的样子都没有,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眼看着两人又要剑拔弩张地掐起来,楼上吴婆婆的声音飘下来:欣欣,和朋友在一起好好玩,不能吵架的呀。

安欣收声,蔫了吧唧的点点头,独自消化尴尬。

半晌,李响幽幽的说:我带棍子壮胆。

安欣把花瓶搁地上,有气无力:你有什么好怕的,我防你还差不多……

然后不知为何,他们像一瞬间放下了一切似的。安欣走过去,李响也走过来,近到以往熟悉不过而如今让人窘迫的距离,双方伸出去的手又心照不宣地彼此躲过。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再拥抱,如果有,还能是什么呢。还有什么呢。各自都绞尽脑汁地想。

我同意做。安欣语速飞快。我说我同意做一大队的队长。

李响闷闷的“嗯”了声。

两个人立在小区楼下看花。花坛里的矮牵牛开得很美,红簇簇一片,像那天的晚霞。安欣的小腿上叮了一串蚊子包,他真想逃上楼,看看身边的李响,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怎么不请我上楼坐坐。李响果不其然开口问。安欣讶异于他的理直气壮和死皮赖脸,正思考怎么回答,李响这时候又说算了,声音沉闷。

我其实也有点累了,他看着天边的晚霞喃喃,安欣,不知道多年以后,你会怎么回忆我。他捏捏安欣的肩膀,轻得几乎没有感觉,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

安欣回家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想着李响在晚霞下的面目,这几年的疲倦全都温柔地隐在阴影里,好像又回到98年一起去拜观音的那个样子。但冥冥中有什么不一样了,安欣琢磨,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98年的李响背着他一路跑下青山,步伐稳健,他扛着自己双腿的手臂是蛮横无理的。如今李响依然身姿挺拔,只不过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走开,仿佛再也不回来。可他的面目,他隐在晚霞中的面目。安欣在阳台上吹着热风想,李响的面目分明满是悲伤。

安欣明白过来,原来李响老了,他也是会老,会累的。

安欣发现自己也会老、会累的时候,是在2006年的秋天。他开车尾随李响到酒店门口,等他到深夜。

警局里消失多天的李响终于现身,跟在大小领导后面陪笑,背都已经佝偻。他看着真别扭,安欣歪头想,在这样一群烟酒熏天的人堆里挤进一个青松一样的李响,是天理不容的。安欣打开车门出来。

于是又是争吵不休。李响春风得意的醉容把安欣的肺管子戳了个对穿,他突然有点喘不过气,麻木地看着霓虹灯下的男人,心说李响,你不如死了。

李响的茶杯碎了,卡片散了,在安欣死一般的目光里,他终于如一只翻空的旧钱包,无望地匍匐在地。

你会毁了自己的。安欣的嗓音因为惊惧而嘶哑,他却不知道李响心里的狂喜。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李响捡拾那些卡片的姿态让人害怕,安欣蹲在一旁,想起六年前师父死时他也是这样,如同心肝俱断般彻底崩溃了。我会扳倒赵立冬的,我们会没事的。李响把自己剖开来给安欣看,可他明明两手空空,安欣不忍心告诉他这一点,只是陪着掉泪。

李响突然忆起八年前和安欣一起去拜观音。那时他们还年轻,穿单衣在大殿口点香,安欣小鹿一样的眼睛总是黏在自己身上。

观音像前两个人,一叩二叩三叩首,李响心念:愿菩萨保佑我俩,盼得春来,也莫要被春辜负。

愿我速得戒定道,早登涅盘山。

愿我速会无为舍,早同法性身。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然后安欣目送着他走远。

****

安欣不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他生来浸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只懂得把脆弱展露给共吃每一餐饭的人。

隔壁的吴婆婆曾经在丈夫离世后告诉他,也许爱的本质就是痛。

人在生与死的摇摆,善与恶的变幻中走向永恒、不可逆的凋亡。当你爱上一个人,你爱他此时此刻的吐息,笑泪,冥冥中你已爱上他在彼时彼刻的缺席,沉默,并且由于预见这缺席和沉默而心惊胆战。你会明白你爱的人不会因为你灌注于他身上的“爱”而与众不同,你爱的人终究会和你一样,在摇摆和变幻中失去记忆,模糊面目,离开你能把握的世界,去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一世,或下一世,他也会把他的爱灌注在某个人身上,祈求一个从来不会发生的奇迹。无论从此相伴相依,或彼此遗忘,最终都要走向终点——凋亡。我知道那不是你们渴望重逢的地点,可是爱就在那里。

为什么,爱就非得是死吗。安欣不理解,他只有二十几岁,除了婆婆皱纹里的眼泪什么也看不见。吴婆婆冰凉多褶的手慈爱地搭在他的肩上:欣欣,是死里也有爱。死从来不是爱的终点,不爱了,不念了,才是终点。

婆婆,你会一直念着阿公吗。

也许会的,可他现在这样突然走掉,我只想生他的气。吴婆婆把眉头皱起来。

李响死后,安欣终于对爱有了更深的了解。可更多还是愤怒,一如当年吴婆婆这样,在谈话,走路,吃饭间猛然抬头,怒目圆睁,心里凄然:你这么干干净净地死去,仿佛把我轻贱了。

最难以忍受的愤怒过去以后,安欣也开始了漫长的想念。只不过安欣想他想得厉害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像渴了三天三夜的人掬一捧水喝,但知道水总要从指缝间溜走。也许李响只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件最常穿的外套,出了门,再也没回来。安欣这么想着,那些年在心里暗暗记了很久的有关那个人的皱纹,白发,那些衰老疲惫的痕迹,渐渐地也在他身体里冒出,顷刻间芳草丛生。

安欣经常和隔壁的吴婆婆坐在一起吃茶,聊天。婆婆九十岁了,身体还硬朗,问起已故二十多年的阿公,婆婆脸上没有波澜,一边打毛线一边念叨:这个死老头,这么多年不肯放手,现在还要入我梦里。语气平淡得好像阿公一直在。

李响也没有走。

安欣每次回家吃饭的时候也都能看见李响。

李响套着十年如一日的旧棉袄,外面穿着围裙,在厨房叮里咣啷折腾。安欣刚从玄关处放下钥匙,他就开始嚷:安欣,饿了没啊。

安欣笑着说不饿,但他已经闻到菜饭的香味。这就让安欣想到,自己做的饭是根本不能吃的。那年和小陆去李青家探视,本来想露一手,结果气得李青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后来这事传到李响耳朵里,被偷偷嘲笑了很久。

李响和安欣一起吃了近十年的饭,他最懂得自己的胃口。难得空闲时他会带安欣回自己家,两个人一荤一素一汤,再配两罐啤酒,可以吃上小半天。吃完去床上作/爱,一身热汗淋漓。

安欣从床上倒挂下去,看李响套着老头背心在案前抽烟,他伸手要,被打回去:你不能抽。安欣说为什么。李响说他抽烟是身不由己,小时候和村里的野孩子学坏了,戒不下来。安欣吃吃的笑:李队长,那您这种癖好是哪里学来的,也是村里吗。安欣翻过身,腰下塌出好看的弧度,像把镰刀,把李响的心神收割走了。李响灭了烟,正色道:是安队教得好。他爬上床,把安欣腰上的空缺填满。

他们对自己情事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非常好。两人都是优秀、专业的刑警,工作中精神高度集中于案件,甚至为一点分歧大打出手。而到了独处的时候,彼此心里都多出一份痒,看对方的眼神也不必收敛。有的时候,安欣坐在昏暗的车里说,李响,你不用一直想着我,你能为我留一盏灯就够了。李响说行啊,我给你留一盏一千瓦的探照灯。然后不由分说地凑过去亲吻,慌得安欣一掌拍在他脸上。

后来那几年,安欣时常回想起一些自己遗漏的细节。譬如98年拜观音时他虔诚的朝拜,譬如那封又臭又长的检查报告,譬如隐隐作痛的右臂,譬如03年晚霞下大步走开的李响。彼时他已满头霜雪,捧着鲜花坐在陵园里,静成一幅画。二十多年沉浮过去了,竟有二十多年。如果有来世,那人恐怕已回到他身边了,只不过是以他无法再触碰的形式。

孟德海有时会来他身边坐坐,问安欣,你过得还好吗。安欣说好着呢。毛茸茸的脑袋低下三分,脊梁骨却永远挺直着,耷拉的眼睛依然脆亮,黑白分明,这样坦然地流转来去。一如李响初见他时的模样。

安欣放下鲜花起身,弯腰亲吻石碑,转身昂首阔步而去。

私设骆少川与司徒颜确定关系后——

没脑子的轻松小甜饼

司徒颜自和骆大少爷在一起以后,就搬去了骆少爷的公寓。

骆少川多会哄骗人,笑眯眯的靠在书桌上,誓要跟人同居,“你看你跟师母两个人住这不方便,去我那住,又离这里近,又住的方便,家具嘛,”他环顾四周,“比这好太多了,保证你住得舒服。”

司徒颜坐在对面头都不抬,“哪里方便?你家还有你的未婚妻,你的小婶……”

“第一,”话没说完又被骆少爷打断,“静萱是我妹妹,第二,既然我都家大业大了,怎么可能就一套房子啊?”

司徒颜诧异的抬头,骆少川得意的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司徒颜成功......

司徒颜成功被骆少川拐骗来,果然这公寓就离沈府一个路口,里面的家具都是进口顶配,司徒颜摸了摸纯进口牛皮的沙发,点了点头,“不愧是骆少爷。”

骆少川很是受用,自觉去拎他的行李。

正要拿起来时,司徒颜拦住了他,“那个……我的房间在哪啊?”

“?”骆少川两个眉毛高低不一,“你要跟我分居?!”

“什么?!司徒大哥跟你分居了?!”金启明的眼镜掉了一半,夸张的看着对面垂头丧气的骆少川。

骆少川咬了咬嘴皮,靠上椅背,“这怎么整,司徒他有洁癖啊。”

“……”金启明将眼镜扶回原位,“也是,我还以为他对你不一样呢。”

“啧,”骆少川有点不乐意了,“那就是不一样啊,用你以为?!”

“那怎么还……”看见骆少川凶狠的眼神后他自觉噤声,缩了缩脖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骆少川不耐烦的皱眉,“想个招。”

金启明想了想,“要不……跟司徒大哥挑明了说?我觉得不管什么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好。”

骆少川摸了摸下巴,“也是个主意。”

于是骆少爷晚上轻轻敲响了司徒颜的房门。

司徒颜穿着睡袍打开门,堵在门正中,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这么晚了,有事吗?”

骆少川把忍不住向里面张望的眼神收回来,“那个……我想跟你睡。”

“……”司徒颜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走廊的窗外,迟疑的问他,“你怕黑?”

怕个锤子!

骆少川怒摔卷宗,气的他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我!前线枪林弹雨滚过来的汉子!我他妈怕黑?!”骆少川逮着没跑掉的六儿一通吼,“什么玩意儿他!一点情趣都没有!”

六儿掏掏耳朵,象征性的拯救了一下快被震碎的耳膜,“老大要不……和司徒侦探喝点?喝点酒,也管用。”

骆少川看向他,六儿呲了呲牙,“酒壮人胆嘛。”

骆少川点头,“也是个办法。”

于是在红酒摇曳,灯光暧昧的客厅里,骆少川就坐在那个纯意大利进口牛皮的沙发上,一点点靠近司徒颜,越来越近,最终两人的手臂相贴,眼看着大腿也要贴上去的时候,司徒颜斜睨着他,“骆少爷,你冷吗?”

冷个锤子!

骆少川忍不住暴走,冷静下来又不得不思考,司徒颜他……不会是个性/冷淡吧?!

“要是你喜欢的一个人,就是不愿意跟你有肢体接触,不愿意和你同房,怎么办?”

哈尔滨第一丧偶中年名媛边搓着麻将边抬眼看他,“怎么了?静萱不愿意啊?这傻孩子缺心眼吧,回头我指定说说她。”

“不是,”骆少川急了,“我是……我是,”他看着自家小婶的脸色,终于还是怂了,怂于东北女人的战斗力,只好道,“我是一个朋友问我的,他怀疑他爱人……”

他看着麻将桌上四个女人组成的哈尔滨第一八卦情报中心,在那齐刷刷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自己的眼神中又一次认栽,默默将后半句“性/冷淡”换成了,“怀疑他爱人不爱他。”

四个女人集体翻了个白眼,又继续搓起麻将来,“年轻人啊,就是毛病多。”

“就是就是,要我说,生米煮成熟饭了,就什么都好了。”

“唉,一个个的,缺点心眼。”

“……”

得,又是无果。

骆少川垂头丧气的从老宅出来往自己公寓走,路上碰见挽着胳膊逛街的年轻男女不免觉得羡慕。

他望天叹了口气,这人呐,还真是不能贪得无厌。

骆少爷不粘人了,反倒叫司徒颜不自在。

司徒颜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陷入沉思。

提问:你的狗子会在什么时候不理你?

答:犯错了的时候。

很好,司徒颜收回手指,理了理自己的大衣,雄赳赳气昂昂的找去了警署。

“司徒大哥,你怎么来了?”在警署看见金启明司徒颜也是一愣,然后冲他点了点头,金启明就自觉让路,“哦,骆少爷在里头。”

司徒颜往骆少川办公室走,又碰上翻着文件往外走的六儿,那小子两眼一放光,“司徒侦探?你来了?我们老大在里头呢。”

司徒颜点点头,毫不客气的推开骆少川办公室的门,径直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骆少川从一桌子案宗上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坦白吧。”司徒颜气定神闲,心里却还是有些没底。

却不料骆少川一脸茫然,“坦白什么?”

司徒颜无奈于他的装模作样,抱起胳膊自认居高临下,机关枪一样,“坦白你后悔了,又爱上了别人,或者是你的未婚妻,所以需要我搬出去你的公寓了?又或者是也还没有别人,你跟谁都是逢场作戏。”

骆少川被他滥用的分析路数一顿突突,此刻满脑子问号,最终迟疑的开口,“你……有病啊?”

“骆少川!”司徒颜罕见的有点失控,却依然很好的维持住了形象,深呼吸了一口,“不爱就不爱了,都是成年人坦诚一点不好吗?”

“不爱谁了?”骆少川终于明白过来,“不爱你啊?不是司徒颜你脑有泡吧?我不爱你我专门买个公寓,定最贵最好的家具我为了谁啊?不爱你给你开个侦探社让你玩,不爱你我天天这搜罗那剥削的找些新奇玩意儿想让你忘了北京的不愉快哄你开心,我不爱你我钱多烧的是吧?”

司徒颜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合着……你为了让我搬出来,才……专门买这个公寓……”

“他妈的,”骆少川别开脸,也觉得委屈,“金屋藏娇没藏对,藏了个闷雷啊。”

司徒颜摸摸鼻子,也觉得不好意思,“那什么,我误会你了……”

“……”骆少川扭着头生闷气,不肯看他。

“我这不是给你道歉了……”司徒颜声音放软了一些。

“……”骆少川依旧不看他。

“行,”司徒颜最会拿捏他的脾性,当即表现放弃,起身道,“那我还是搬回去,省的你气坏身子。”

“哎哎哎。”他作势要走,意料之中的被骆少川喊住,司徒颜含笑看着他,那人扭捏道,“行了,又没怪你。”

司徒颜笑了笑,“行,那我就不打扰了骆探长了,先回去。”

“诶——”骆少川又喊住他,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自顾自挠着头。

司徒颜心道这就快挠秃了自己,于是只好道,“行了,今晚回家吃,一起睡。”

“得!”骆少川眉开眼笑,“就等你这话呢!”

一起睡了,但没完全一起睡。

骆少川瞪着眼珠子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身旁是司徒颜用被子折出来的三八线。

其实床不小,可是俩人身架子一个比一个大,再加上中间隔了一床被子,床上两个大男人三床被子,骆少川只能平躺着,动一下都要被司徒颜威胁,“不要越线。”

骆少川默默的收回试探着想越界的脚,心里忍不住抓狂,这叫什么事!

司徒颜躺在旁边呼吸均匀,骆少川只能默念阿弥陀佛。

神经病啊,他骆少川又不是柳下惠,哪有喜欢的人躺在旁边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他怨念的盯着司徒颜,黑暗中看着他不算明显的轮廓,“司徒,你是不是不太行啊……?”

天知道,骆少川这时候已经一柱擎天快要顶破棉被了好吗?!

他就不信司徒颜这么躺的住。

事实证明司徒颜就是清心寡欲,连这时候的回答都是轻飘飘的,“不早了,骆探长早点睡吧。”

睡个头!

司徒颜勾起嘴角听着旁边的骆少川翻来覆去抓耳挠腮。

最终还是骆少川躺不住了,坐起来猛地掀了被子,“看不得摸不得,这不是要我命吗?!我不管了!今儿晚上你和我的命,只能保一个!”

说完就拽了司徒颜的被子钻了进去,满满当当的塞进属于他的空间。

司徒颜惊本欲与他扭打,却最终敌不过枪林弹雨滚过来的骆军爷,在床上被治的服服帖帖,c的死去活来。

第二天骆少川扶着腰去警署上班,叫六儿这个多长只眼的看见了,匆忙迎上来,“哟!老大,您这是咋了?”

骆少川白他一眼,“没事,从床上掉下来了。”

六儿瞥见他严丝合缝的领口处不小心露出来的可疑抓痕,忍不住打趣,“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叫司徒侦探一脚踹下来的?”

“嘶——你懂个屁!”眼看着骆少川要瞪眼,六儿一撒腿跑的飞快,骆少川在后头看着他逃命的背影,控制不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懂个屁你。”

就是,六儿懂什么,我们骆爷是痛并快乐着。

严谨一点,是相当快乐。

END.

*生垚

*第三视角,慢文。

*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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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就在路家出生,娘是路家的烧饭娘姨,我是辛亥革命以后出生的,大点了就在府里做事体,因为圆脸喜相,平常我给老爷送茶水点心。我懂事的时候小少爷已经留洋好几年了,我对他印象一直不大好,晓得他很会花钱,手面大得惊人,每次有他消息老爷都要发脾气,批评他败家丢脸面,那时我就要把茶碗收起来,不然老爷看到要砸掉。

再看到小少爷是他留洋回来,被老爷差人从码头捉回来,他老高,我好像只到他肚皮。

太太出去办事体带我去过一趟茶楼,茶楼有戏听,台上的人脸上涂得五颜六色,腰软得不得了,我烧柴的时候学了两句,被娘骂...

太太出去办事体带我去过一趟茶楼,茶楼有戏听,台上的人脸上涂得五颜六色,腰软得不得了,我烧柴的时候学了两句,被娘骂了,说诗礼人家的佣人不能没脸没皮。不晓得哪能被小少爷听到了,跟我讲每个人都有人生自由,要为自己而活,小少爷脑袋聪明懂得多,他讲话我经常听不懂,就觉得小少爷蛮寂寞的,他都不如笼子里的雀鸟,鸟叫人还开心呢,他讲话家里人都不听。

小少爷是不打我的,他出去会带着我,自己在茶楼包厢吃点心,叫我欢喜唱戏就去后面学,跟他出去一下午都不会有人讲,我就开始蛮欢喜他了。

小少爷拢共就回来了两个月,跟老爷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他走那天又跟老爷吵架,我被娘逮到练戏,在院子里罚跪一夜,茶碗都没来得及收,等早上过去一地的碎瓷片,小少爷夜里就走掉了。

后来听佣人们讲小少爷去上海了,到上海就被黑帮抓走了,老爷找了人没把小少爷弄回来,大小姐说她要亲自去。到底还是太太关心他,说万一不回来就随他去,小少爷娇养惯了一个人在外头过不好,带个丫头过去伺候伺候,我做饭是跟我娘学的,又在老爷身边做的规矩,大小姐就把我带上了。

(二)

我第一次见到白小姐是在小少爷家里,没经过少爷同意我不好住过去,大小姐叫我白天去擦擦弄弄,烧个菜炖个汤什么的。那天我刚擦干净沙发就有人回来,穿洋装的小姐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问:“路垚他姐派你来的?让你来这里当间谍?还交代你做什么了?”

她一问我就晓得她是白小姐了,扣了小少爷的那个黑帮小姐,我吓死了,怕她把我扔到黄浦江里。还好后脚少爷就回来了,叫她别吓唬我,让我住到边厢,饭他自己烧,我把家里打扫干净就好。

一开始我觉得白小姐蛮烦的,一点没有正经小姐样子,经常在家里跟小少爷吵,沙发垫子扔来扔去,回头还是我洗。不过后来发现她人还好,给我做过两身衣裳,丝绒的,比一般女佣讲究,她在抽屉里摆了两把枪,还教我怎么用,跟我讲万一家里出事好防身。

家里经常来一个探长,是白小姐阿哥,人长得很神气,跟小少爷的神气不一样,更男人一点,听说他以前也是黑帮的,我很怕他,见了他也不讲话的。

住了两天我发现家门口老有人晃,每次都是那几张面孔,面相凶,我想少爷果然是被黑帮扣着,半夜里都有人盯。有次我夜里厢倒痰盂,看到他们打昏了另外一帮人,探长上来讲了几句话,才晓得那些人是探长找来保护小少爷的,怕小少爷办案得罪人。

小少爷在给探长当顾问,探长经常开汽车来接他办案,有时候是在家跟小少爷吃好早饭一起出去,有时候是靠在车上在楼下等,喇叭一捏“叭”一响,少爷就拎着衣服兴兴头头下楼了。

办案很辛苦的,夜里不定能睡觉,材料堆得跟山一样,两个人坐着看一晚上。少爷也会偷懒,去沙发上歪一会就睡着了,探长也不喊他,给少爷披条毯子自己看。小少爷讲案子的时候话很多,眼睛亮晶晶的真好看,探长估计也这么觉得,少爷讲话他就一直看啊看的。

小少爷比在路家老宅快乐,他讲多长的话都有人听,我在洋台晒衣裳经常看到他们同进同出,小少爷没个样子,说着话跳来跳去走在前面,探长就总是跟在后面笑,好像少爷是他小孩一样。

(三)

我到小少爷身边时不到十岁,比台面高不了多少,清早探长来等伊出去,小少爷还在洗澡,我拎铜吊过来看到了,就给他端茶吃。他看看我,问我点点大能做多少事体,我以为哪里不仔细他要卖掉我了,赶紧讲我是家生丫头,结果他隔了门问小少爷要不要送我去读书。

我还没跟他讲过话,只好硬着头皮讲哪有佣人上学的,老宅晓得了肯定要骂不讲规矩。探长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码头上扛包,被人打被人骂,没条件读书,如果多念一点,也许人就活得更清白一点,清白点说不定就能多走一步路。

他是坐在沙发上朝房门讲的,我搞不清他是讲给我听,还是讲给小少爷听,也不敢回话。

后来我就觉得他蛮亲切,每次来会给我两颗方糖吃,他对少爷更好,少爷要什么他都给买,对着少爷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跟探长熟了点我也给他办过一趟案子,他叫我圈少爷的手指头,事体很重要的,但不能让少爷晓得。中午少爷在沙发上打瞌冲,我找了根绳子扎了一圈,剪下来拿给探长,换到一罐洋铁筒饼干,不过到最后我都不晓得案子破没破。

探长不忙的时候会叫小少爷一道出去,喝喝酒跳跳舞,去舞厅容易被白小姐骂,吃东西趟数多,偶尔也去卡尔登看电影。有回探长说去茶楼吃点心,小少爷听说有昆戏听就把我带上了,车子一路开到华界,那是我到上海之后第一次跑那么远。

全福班*跑掉以后上海就没昆班了,探长给杜先生办事体,正好苏州传习所要来,票房里给到两张票子。小少爷平常喜欢西洋乐,听戏什么的一般性,探长听得仔细,小少爷就在旁边认真吃点心,听完戏探长又带小少爷吃饭馆,饭桌上探长还在哼。

少爷问:“原来你喜欢听戏啊?”

探长说:“我刚来上海的时候住华界的,隔壁住着草台班子,天天听。”

少爷说:“那上次你怎么买歌剧票叫我去看?”

探长说:“你喜欢呗。”

少爷难得来华界,吃过晚饭不赶紧回,就和探长一起荡马路,走到哪里探长就给少爷指以前在哪做过活。

他们两个腿老长,我跟在后面跑都来不及,探长回头看到了就把我抱起来,我吓死了要紧往下爬,小少爷说我短腿慢死了,反正老宅的人不晓得,难得不规矩一趟。路过小摊头小少爷嘴又馋,拿了人家的糖葫芦,探长笑着过去结账,也给了我一根,我不舍得吃一直举着,小少爷吃得嘴边都是糖渣子,探长还得给他擦嘴巴。

吃过晚饭好多一家门出来乘风凉的,我看看我们也蛮像一家门。

(四)

小少爷后来真送我去读书了。本来我的月费是老宅支,出来跟着小少爷照理应该他支,但他没钱,就老问探长借,借了又不还,到后来连我学费都是探长付的。

我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好了,病房门口站着平常保护少爷的那几个人,探长不在,白小姐坐在病房里陪少爷,我在边上递递拿拿,白小姐在护士也在,说用不到我就让我回家了。我到家看到少爷房里亮着灯,以为走前忘记关,进去看到探长在,不晓得他跟谁打了架,衣服脏了脸上也有淤青。

看到我回来了,他问我:“路垚怎么样?”

我说:“少爷醒过一趟,跟小姐讲了一歇话,还问侬哪能不在,后来又困了。”

他好像松了口气。

我煮了个鸡蛋给他敷脸,家里饭菜现成的,问他要不要热热吃,他说没胃口吃不下。我以为像探长那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应该对死活看得很淡的,原来也不是,他在小少爷房间坐了一夜。

后来白小姐和小少爷结婚了,我蛮奇怪他们要结婚的,我天天在边上一点没看出他们在谈恋爱,不过主子们的事情佣人不好多嘴,我只管伺候好就好。

结婚那天闹了点不愉快,差点婚都结不成,是探长带人守在门口才办完的。

白老爷见不得少奶奶受委屈,又叫相熟的人去闹洞房,一直闹到半夜里,磕了一地瓜子壳,我扫到后半夜才搞干净。到楼下倒垃圾的时候,看到探长闷声不响坐在弄堂地上,他喝多了,酒瓶子握在手里,我想去搀他,发现他靠墙睡着了,脸上都是眼泪水。

(五)

没多久就过年了,家家户户贴红纸,少爷不兴这个,还是探长来了一趟,讲新婚要有喜庆样子的,我就剪了好多窗花贴珐琅窗户上。

照理新婚要回老宅的,少爷不肯,年三十在白老爷家过,其他佣人回乡了就吴妈一个人在,我和她烧了一下午。晚饭开始前外头开始落雪,少奶奶嫌冷没出来,坐在房间里铰刘海,我端了个盆汤看探长带少爷放炮仗,探长在院子里点,少爷抱着手臂看。家家户户都在放炮仗,天上好漂亮,雪落得很大,没多久两个人头发都白了,探长点了炮仗往回跑,少爷站在门槛边上笑,两个人像画一样。

晚上大家一起吃年饭,白老爷许我和吴妈上桌,但我不敢,躲在厨房垫了肚子讲我吃过了。客厅里摆了两只铜火盆,一点不冷,过年大家心情好,白老爷平常爱听评弹,听少爷讲我学过戏,招呼我过去唱几句,我就只学到半出《西厢记》,只好唱《长亭送别》,我唱“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探长说大过年的太悲了,我就改唱了家乡人人都会的方言小调。

那是最后一个安生年。

大家都感觉要打仗了,租界里饿死人也不奇怪了,菜场的菜奇贵,有钱人都买船票去国外。白老爷和大小姐坐下来谈,送少爷少奶奶去广州还是去香港,后来还是决定出国去。老宅里让我跟去伺候,少爷来问我想法,说我大了可以自己做主,我说我不晓得什么叫自己的主,就跟着一道去见世面。

离开上海要准备很多东西,少爷什么都想带着,被少奶奶骂了两句,带不走的都换成银钱,挑挑拣拣,最后就带了一支钢笔和一块没来得及修的手表。

走之前探长来找过我一趟,递给我一大箱子东西,说少爷嘴刁,让我带在船上给他吃,我约莫看了一眼,都是有名的点心铺子,有的在东面有的在西面,开车跑跑都要一整天了。

我问他:“探长不一起去啊?”

他望着天笑笑:“人跟人啊,终究不一样。”

这句我听懂了。

十月末才跟通济隆办好船票,老爷在那边安排了人,到了法国就有人接。白老爷说年纪大了见不得离别,前一天拜别了当天就没来,是探长来码头送的,他跟少爷少奶奶说了歇话,临走前又特意嘱咐我照顾好少爷,和少奶奶。

少爷已经上了船,看到探长还站在码头上,突然又冲下船去,他们抱了好久,一直到船拉最后一声响,隔太远,少爷好像哭了,探长一边嘲笑一边哄他,探长望着天笑啊笑,眼泪水把衣服领子都弄湿了。

在船上要待一个多月,少爷经常在甲板上吹风,我跟少奶奶讲他这样要生毛病的,少奶奶说让他去吧,他心里难过。我想是要难过的,不知道再回来是什么时候了,就端了点心到甲板上给他,他看着糕点发愣,半天说:“老乔这个人真是……”

海风把他眼睛都吹红了,他说:“阿绊啊,你唱两句《长亭送别》吧。”

我说少爷会不会太悲了呀,他说唱吧。

我就站在他边上给他唱:“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

(六)

我第一次坐那么久的船,到巴黎都冬天了,巴黎的房子比上海高,感觉要顶到天上,抬头一看眼睛都会掉落尘埃,街上的汽车也多。我们还是住在二楼,布置很摩登,比孟小姐的房子大点,不过这里潮唧唧的又经常下雨,衣服晒啊晒不干的。

少爷到的第二天就出去找地方修表,回来时候裂了的表面换好了,他终于开心一点,一直往少奶奶眼门前伸,说幼宁幼宁你看修好了,一天讲了几十遍。我想这个表这么重要,要么是少奶奶送他的定情信物,他是怕少奶奶骂他,才要要紧紧去修。

没两天就有信来,大概是我们走后就写的,我去门口取的信,歪歪扭扭的洋文地址,我拿去问少爷,少爷看到眼睛都瞪大了,拿了信就跑到书房去。之后一连来了七八封,一天一封,都是探长写来的。

探长的信比老宅的电报还勤,每次都写好几张,我去送咖啡的时候瞄到过两句,他说在外面银钱方面不方便,让少爷不要大手大脚的。我想老爷太太讲了那么多年,少爷从来不听的,结果他还真听进去了,跟他去买东西他还知道比价了。

我不会洋文,来了这边诸多不便,买菜要跟少爷一起去。头两趟少爷看到喜欢的拿了就走,我怕洋人觉得我们要赖账,只好站在旁边等,他每次回头都笑得很得意,只有那时候特别开心,不过回头看到我又要一愣,想起钱都在他那里再过来付账,后来少爷找了个家庭教师给我上课,我能说一点洋话之后他就不去了。

少爷在花旗银行当客户经理,白天上班晚上到点回家吃饭,少奶奶来了就一直蛮忙的,她在报社找了工作,除了写稿子又回大学里念书。学校里有不少洋人给少奶奶送花,少爷少奶奶心平气和的在饭桌上讨论谁好看,我在旁边急,少爷一点不当回事体,他们本来就结婚晚,还一直不生小孩。

再后来到处都打仗,法国人在跟德国人打,中国人在跟日本人打,银行里也不好做,少爷不喜欢朝九晚五,干脆辞职在家搞研究。巴黎街上开始有很多警察走来走去,家里经常停电,少爷悄悄回过一趟上海,那时上海已经沦陷了,南京路上都有人扔手榴弹,我让少奶奶劝少爷别回去,少奶奶说不让他去他要惦记。

局势实在不好,他去了几个月就回来了。探长的信越寄越少了,倒是越写越厚,少爷每次回信都要写一整个晚上,第二天我打扫书房纸篓里都是废纸。我听少奶奶说探长不当探长了,国内仗打得厉害,生意不好做,白老爷散了一帮手下,探长就去当兵了。

民国二十九年,德国人打到巴黎,法国沦陷了,我们搬到了英国,换过两趟地方,就没再收到过写着歪歪扭扭洋文地址的信了。

新家有个小花园,好几次我夜里看到少爷在花园里发呆,也不搬张凳子就坐在地上,嘴里咕咕哝哝唱《长亭送别》,少爷拢共就会那两句,他唱“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怪腔怪调的我又不好笑他,因为每次他唱的时候都在哭。

我知道这曲子为什么悲了。

(七)

我大了就不做佣人了,少奶奶说出来了就自由了,叫我读书去,我学了点知识在研究所里给少爷帮忙。

他们一直都没有生小孩,这边跟家里不一样,不生小孩也不会被讲闲话,工作后我搬到了马路对过,隔几天回少爷家里打扫打扫。年夜饭我们都是一起吃,洋人不过春节,不是他们节日不给放炮仗,我们三个就简单弄几个菜,我也算他们半个小孩,说几句吉祥话,他们会给我包红包。

我们在那过了好多个年,英格兰跟上海一样冬天不大下雪,有一年少奶奶身体不好,我们搬到乡下住了一阵,年三十早上一拉窗帘,发现外头落大雪了。我正准备出去买菜,少爷吃好牛奶麦片看着外面发了会呆,叫我买点红纸回来剪窗花,我走到门口他又把我喊回来,想了想问我:“阿绊,你会不会做长衫?”

白老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前两年还拎枪出去打打杀杀,落了一身毛病,回上海我们就住到白家,上海好像还是那样,租界里总是车水马龙,租界外好多人房子炸掉了睡大街上。少爷一直在想办法打听探长的消息,少奶奶路子广,找报社的人问、找伙计问,我不认得谁,问了问别家佣人,最后只晓得他参了军,多的再没有了。

一直等到要打到上海了我们才走,这回在伦敦定居了,少奶奶写东西很厉害了,少爷进了大的研究院,我也一道跟过去。回去后他们就不大提上海的事了,也不会讲到探长,我想人总归要向前看的,就像以前我跟隔壁阿青关系蛮好的,太久不见面感情就淡了。

一直到有天家里来信,银行来的,说现在租界取消了洋行要改制,有十来根金条还有一对金戒指要转到少爷名下,那是好多年前探长给少爷存的。

我记得那天下很大的雨,少奶奶没下班,我在楼下收衣服发现书房窗户没关,跑到楼上看少爷睡在地板上,人蜷在一摊信里,边上倒了两个红酒瓶子,嘴里喃喃的像跟谁讲话,他有点意识到外面在下雨,怕雨滂到信上,就一直一直用身体挡着。

(八)

三十来岁时研究所里有个叫安德鲁的洋人追求我,送花送礼物,比我还小好几岁,少爷知道了把他叫来家里吃饭。

人走后少奶奶说他可以的,我说怎么看出他可以,她头头是道讲了好多道理,说看男人爱不爱你不能只看脸,要看他舍不舍得给你花钱,看他看你的时候够不够专注。她这么讲么我就留意了一下,我干活的时候安德鲁就盯牢我看啊看,那眼神我反而想起探长来了,以前少爷讲话的时候,探长就是这么看他的。

一年之后台湾那边给我拍电报,讲我娘过去之后一直生毛病,可能就这几个月的事,少奶奶叫我回去一趟也好送送终。

我娘知道我结婚了很高兴,我过二十五她就没指望我能许人家了,但她还惦记我阿弟,国军当年觉得没两年能打回去,来之前阿弟刚在厂里找到正经工作,她想好一年半载好回去的,就没叫他一道到台湾来,临终前还念念不忘,叮嘱我要回去找他。

来台湾前少爷叫我有机会打听打听探长的消息,我在眷村里碰到像当兵的都会问一声,认不认得乔楚生呀听没听过乔楚生呀,不过到这的都是国民党,我记得跟探长不是一路的。

我还是打听到点消息的,第二次国共合作的时候,眷村里一个国军老爷遇到过一队很厉害的八路,打头的排长又义气又敢拼,打过好多胜仗,听说他年轻时候混江湖的,还在上海当过探长,我听那样子应该就是我们探长了,结果他讲那个人在湖北被炸死了,我就不敢写信告诉少爷了。

我娘白事做完我又回了伦敦,少爷和少奶奶提过几趟要回去,觉得太平了人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讲法,英国这边不肯让少爷走,怕他把手里的研究成果给中国,把他关了两个礼拜不让回家。国内那时不晓得在闹什么,少爷少奶奶都属于“出身不好”的,我是不懂哪里不好,又怕回去搞出事体,这一耽搁又是好几年。

一直拖到文革结束我们才终于回来,少爷少奶奶都退休了,安德鲁跟中方科研院搞交流项目,我们一道回来的。

安德鲁没来过上海,我们也好多年没回了,科研院的人带我们到处参观,上海变化蛮大的,好多路名啊地名啊都换掉了。我们住的招待所就在戈登路*,现在叫江宁路了,离原来探长和少爷办案的巡捕房就两步路,到上海的当天夜里我陪少爷去看过一眼,那里已经改成办公用房了,晚上没人不给进,少爷围着那栋房子看,转了一个钟头。

隔了两天科研院的人请我们去长江剧院看戏,说是文革后的首演昆戏,到了才晓得就是原来的卡尔登大戏院,那天演的正好是《西厢记》。

崔莺莺在台上唱:“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

少爷听得仔细,忍了好久终于擦擦眼睛讲:“都要五十年了啊。”

(九)

少奶奶给白老爷修了坟,我们回了一趟路家老宅,老宅现在住着别人家了,路氏宗祠还在,少爷把老爷太太的骨灰安到祠堂里去,我寻到了我阿弟,给我娘的骨灰入了土、磕了头。

好像每个人都在圆满。

回上海以后少爷就开始看公墓,他这两年身体不大灵光,晓得自己随时要走,想早点挑好地方省得匆忙。少奶奶陪他看过几个地方,风水先生挑了位置好又紧俏的,他都不大欢喜。最后一趟我也陪着去了,他终于选到一个满意的,登记完他和少奶奶的名字,他和管理员讲,旁边那个墓也一起刻吧,名字叫乔楚生。

走之前,少爷站在还没刻名字的空碑前发了会呆,风把他的白头发吹得乱糟糟。

少奶奶问他:“后悔没讲清楚吗?”

少爷说:“有点的。但他这辈子顾虑太多,没为自己活过,不想拖累他,我来记挂他就好了。”

年纪大了回忆多是真的,我们搬了住的地方,位置还在老早的公共租界里,吃过晚饭荡马路的时候,我也会荡到以前去过的地方。天气好的话我会陪少爷一道出去走走,喝喝茶看看电影,有天路过静安果品商店,门口有人在卖糖葫芦,我们隔了条马路看了半个钟头,最后他看看我,说他想吃糖葫芦了。

改革开放后回国的人越来越多,报纸上天天都有寻亲消息,少爷还是放不下,一直在打听探长消息。人年纪大了有时候就是靠念想拖着,我一直不敢讲探长已经炸死了,怕他晓得身体更加不好,就讲帮他登报纸再寻寻看。隔天他给了我一张照片,已经很黄很旧了,照片应该是悄悄里拍的,探长站在电影院门口跟人讲话,手里厢还拎了一包生煎。

报纸登了几个月始终没消息,少爷还托人登了地方小报。他跑不动路又不高兴挤公共汽车,买了辆凤凰自行车,天天到报社问有没有人找,少奶奶骂过几次他不听,讲他越老越固执,我把自行车收起来他又翻出来,收起来又翻出来,结果有天夜里厢在路上跌了跟头,骨折了。

少奶奶去办住院手续,我出去给他弄中饭,回来的时候看到病房里站着个人,穿的深蓝色棉袄,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我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是谁。我记得探长以前很神气的,又高又结实,现在他坏了一只眼睛,腿也瘸了。

少爷问:“你怎么变成这样?”

探长说:“你看看你自己吧。”

才说完,两个人眼泪水就下来了。

那天他们讲了一下午话,我端个保温瓶在边上看着,他们都是老头子了,我竟然看过了他们一路。

外头太阳照得窗户发白,我却想到好多年前的那个大年夜,外头雪落得老大,他们一起白了头。

----FIN----

*以前车子的喇叭是球形皮球一样的(错了找张爱玲,她讲的)

*全福班,四大坐城昆班之一。晚清开始因为战乱,原先在江南地区流行的昆曲被快节奏的京剧替代。1923年全福班解散,在上海演完最后一场之后上海就没有昆班了,是靠苏州昆曲传习所“帮演”维持的。(有兴趣可以看纪录片《昆曲六百年》是的我是在卖安利)

*杜月笙两大爱好一个赌博一个京剧,兼任很多票房的理事。

*上海巡捕房太多了不知道四爷是哪个。文中私设了江宁路511号,原戈登路巡捕房,2005年被列为优秀历史建筑,还在的!

算是对上个大纲的改写吧

系兰舟

一发完

01

司徒颜起初以为骆少川喜欢上了白露。

他不多言,只一双冷眼看。骆少川此人乃是纨绔子弟的派头,一辆火车不够他施展,要是放在北平或是哈尔滨,多半负枪纵马数十骑随他呼啸往来,可叹窄窄车厢,逼仄得他到处撒邪火,唯独对着白露,好言好语,目里含情。

司徒颜不动声色,只看。

绮红娇媚,哭得梨花带雨,骆少川不多看一眼,白露人如其名,冷心冷情面上也傲,骆少川偏要贴上去,说什么“护你周全”。

原来骆少川喜欢这样的,司徒颜心想。

他又不想多想,他忙着破案...

他又不想多想,他忙着破案。

02

骆少川又多了个未婚妻。还是当着他司徒颜的面,亲口同他提的。

司徒颜没什么表情,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带着些许笑意的探究:“你还有未婚妻呐?”

骆少川讲,他当邹静萱是妹妹。

司徒颜不多言语。

他看邹静萱,不多艳丽的长相,但清雅,看着文文弱弱,骨子里自有一股坚韧在。有点像白露。

是白露像邹静萱,还是邹静萱像白露?

司徒颜忙着收拾他老师的东西,绝顶聪明的脑袋瓜里是白露同邹静萱两张小白花儿似的脸。

他停下手,晃了晃脑袋,又捏了捏眉心,心里想着骆少川到底是纨绔子弟,风流又多情。

03

白露死了。

司徒颜心里“啊”了一声。

骆少川同他讲这件事,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神色。但骆少川死了爹的时候,脸上也没见多悲伤,除了拿着一支钢笔要捅人和听遗嘱的时候,都像死的是隔壁家的爹,他无端端招惹上了晦气。

骆少川这人,七情只有六情上脸,喜怒惧、爱恶欲,不见哀。

不哀,便是无情。

司徒颜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二分不一样的神色来。骆少川起初睁圆一双眼以示不解,两人对视久了骆少川便笑,笑得像三月桃花四月水,司徒颜便不看了。

“你发什么神经?”

“没什么,”司徒颜顿了顿,“想事情。”

04

骆少川对白露无情,对邹静萱也无情。

司徒颜时常想,骆少川究竟知不知晓邹静萱对他情谊?他待她如妹,她视他却不如兄,如此明晃晃的女儿家心思,骆少川总不是个瞎的。

骆少川给邹静萱下脸子,说要解除婚约。司徒颜都想象得出骆少川那时候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可亲、看着可爱,又拿出为兄的亲厚来,说还你自由身,说不定还能祝福上两句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什么呢。

叫人有火也发不出,只能掉头走。

好无情。

偏偏骆少川把这件事说给他听,说的时候一脸轻松,仿佛肩上卸下千斤担——司徒颜不多言语,只看他,只听。

原来骆大少爷要自由身,这一朵小白花也好看,好看便多看看,那一朵小白花也好看,好看便也愿意相亲,再多,就没有了。

司徒颜心里有些涩,便不愿意多想,但他又忍不住想,他司徒大状看着也冷清,也傲,骆少川看自己,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于是不想了。

05

骆少川要他留在哈尔滨。

他知道师母和骆少川两人在商量着什么,但不说给他听。两个人里里外外忙活,直到周一挂了牌子放了鞭炮照了相,司徒颜才知骆少川是想自己当侦探。

前来祝贺者络绎往来,司徒颜站在其中迎来送往,他面上礼数周到,心思早不在这里。

“我当真是今早才知道骆少川心思的?”

“是。前两天我确实不曾多想。”

“我为什么不去多想?”

“他心思都摆在脸上,我多看几眼,怎会猜不出?”

——是我不想猜。

“我为什么不想猜?”

“我想当真留在哈尔滨吗?”

“他让我做侦探,我便做了吗?是此事当真合了我的心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想看他。

——我想看他这么一个风流无情人,在我身上花什么心思。

——我想看他眼里,我是不是也只是一个……

司徒颜不想了。

骆少川正站在他眼前。

06

骆少川穿警丨服,很好看,司徒颜多看了几眼,偏偏骆少川张开手,要他里里外外看仔细。

英气逼人,腰细。

腰细。

骆少川问他好看吗?

司徒颜不去想好不好看,他想的是此时此刻此地,只他一个人看。

他偏不要答骆少川的话,只问骆少川何以穿上警丨服。骆少川笑得得意,讲的是一些不着调的话,什么黑白两道之类之类,混不吝。

若非金启明点醒,司徒颜也难想到,骆少川原是为了他牵线搭桥进的警丨署。

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继承了大好的家业,再不济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军爷,领了上尉的衔,现在摇身一变跑进了警丨署,骆少川只是看着不着调,又不是脑子真坏了。

“我怎么原先没想到这一层?”

司徒颜眼里看的是绘声绘色讲鬼故事的骆少川,心头上被小锤子轻轻敲。

——是我不敢想。

司徒颜脑子里,想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偏不先帮他。”

“他是不是正志得意满,等着我点头?我为何要顺他心意?我为何不能先帮周墨婉?”

骆少川气鼓鼓扭头就走,司徒颜不说话,只看他背影。

“他生我气吗?”

“他只是生气吗?”

“我不帮他,他伤不伤心?”

——他为不为我伤心?

07

不伤心,便是没有情。

08

骆大少当真找了萨丨满去驱鬼。

司徒颜不必打听,自有人将骆少川一举一动讲与他听,有时候司徒颜心中也不忿,难道在旁人眼里我与他便好成这样了吗?他做什么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于是旁人讲,他照旧没什么表情。

不打断、不多言、只听。

他脑子里于是出现了骆少川带着一大帮萨丨满大摇大摆冲进人学校的样子,心里头觉得好笑,但面上不显。

像小狗似的,喜欢了便要摇尾巴,不喜欢的就要龇牙。

——他有没有冲我摇过尾巴?

——只是喜欢?有没有,有没有……

09

骆少川被他凶了一顿。

司徒大状不骂人,只是摆冷脸,讲帮不上忙不要瞎帮。他知道自己冷着脸时候很有几分吓人的威严,他也知道骆少川可不会被他吓到。

他就想知道骆少川会不会伤心。

骆少川也一张冷脸,看着不伤心。

——原来是一样。

司徒颜看着自己杯中酒。

他觉得自己没出息。这酒是老师留下来的,若是老师泉下有知瞧见他这些个心思,怕是要恨铁不成钢。于是司徒颜不喝酒,只看着。正如他看骆少川。

师母路过,看着他那样子发笑,讲就这么盯着一杯酒,酒里也开不出花,就这么盯着一个人……她说着,又好笑,又觉得该严肃起来,于是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少见的促狭来:“就这么盯着一个人,却理应看得懂他心思的,你看旁人时候最聪明,怎么看他这样笨?”

司徒颜不讲话,他司徒大状何时笨过,他明明已经把骆少川此人由皮至骨看得一清二楚,他分明是个风流种子无情人,心头血热,心中情冷,喜欢太多人,不曾真正爱谁。

——我故意气他,他都不伤心。

师母看着司徒颜如此刀枪不入的做派,摇摇头,随他去了。

11

后来他二人好像又和好了。

骆少川找他来破案子,邹静萱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事务所里坐着周墨婉,金启明时不时来串个门,好像去日如此,来日如此,日日如此,骆少川看他时还是老样子,睁圆一双眼,或是常笑,笑起来可亲、可爱,叫人动心。

有一天骆少川问他,是不是好事近。

什么好事?何曾有好事?司徒颜皱眉,不言语。骆少川还是笑,胳膊肘捅了捅他腰:“还瞒着我呐?你和周墨婉啊?”

司徒颜心中又惊又奇,只觉得骆少川脑回路少说打了十八个结,但他从没反驳过这样的事情,一时竟说不出话。骆少川只当他默认,拍拍他肩:“好兄弟你还瞒着?够不够义气?”他仍是笑。

“我们没有。”

“少蒙我,她没少去你师母那儿坐吧?这师母都快天天见了……”

“你当初也没少见啊?”

骆少川忽然不说话。

“见我师母,便是有那一份意思吗?你见了那么多次,怎么……”

骆少川抬了眼看他,掉头走了。

司徒颜福至心灵。

12

“少川近来有看您吗?”司徒颜问他师母。

“常常看,叫我总想着到底谁才是我先生的亲徒弟。”

司徒颜不说话。

“是不是想问,怎么你没见着他?”

“都是在沈宅外头见的,少说三个月没来过沈宅啦。什么原因,你想想?”

司徒颜抬头看他师母。

“和他吵了架,惹他伤了心呀!你呀你,看旁人准,偏偏少川最好懂,你看不透呀?”

“是什么迷了你司徒大状的眼呀?”

师母竟然嘲笑他。

13

司徒颜在警署门口堵住了骆少川。骆少川不想理他,又不想拉拉扯扯,摆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说司徒颜妨碍公务。

小狗似的,凶起来也不吓人。只是可爱。

司徒颜这么想,不敢这么说,只讲:“师母想见你。”

“我俩没少见。”骆少川怼了一句。

“师母想在沈宅里见你。”

“啊?”

“师母觉得这样正式一些。”

“师母也觉得,你天天去沈宅里见一见她,她会很开心。”司徒颜顿了顿,“我也很开心。”

“但你不想去也没关系,”司徒颜讲,他撇过头去看看地,又看看天,又看看骆少川,“我不喜欢周墨婉。我怕你伤心。我也怕你不伤心。”

“什么呀……”骆少川挠了挠头,扬着脸看他,“能不能说清楚点。”

司徒颜憋半天,脸都要憋红,蹦出来一句。

“你心里没我,就不为我伤心。”

骆少川笑开了,他拍拍司徒颜肩膀:“别妨碍我公务啊。”他大踏步走开,走出去十米远又挥挥手,“今晚回沈宅,提前跟师母说一声,好久没尝她手艺,这损失得全赖你。”

14

司徒颜借酒,终于问骆少川:“是白露像邹静萱,还是邹静萱像白露?”

骆少川直挠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俩有啥关系吗?”

“我像白露,还是白露像我?”

骆少川给逗得直乐:“都什么呀?改天我给你整一身女装穿上,让我好好看看像不像。”

他说得坦荡,司徒颜于是知道他真没想过,于是定定看着骆少川:“那为什么?”

骆少川起初笑嘻嘻,又被他盯得脸红,嗯嗯啊啊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奇了怪了,风流无情的骆大少也有今日,通红着脸,一张机关枪似的嘴也能说不出话。

于是司徒颜明了,他也不问了,难得笑,笑得开心,他伸手拉骆少川,扣住他腰,扣住他后脑勺,亲吻。

15

小狗是这样的,喜欢就摇尾巴,不喜欢就龇牙。

伤心了就躲起来,不叫人看见。

爱人就爱人,不问为什么爱,不问怎么爱,只坦坦荡荡爱人。

16

骆少川促狭,真的给司徒颜买了一身女装。

司徒颜穿了。

以示报酬,骆少川请司徒颜美美吃了一顿大餐。

——爆炒骆少川。

真·END

一个不算点梗的脑洞?

(2022听到生垚DNA还是动了)

乔探长的荷尔蒙以及欢脱向

——————

乔楚生非常热衷穿西装,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在他成为巡捕房的探长以后尤甚。

其实他并非行家,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跟风,羡慕,甚至有些自卑,从而爱上了西装。

尤其跟着白老爷子出个门,一定要把头发全梳上去抹的锃亮,西装熨的服帖穿上以后尤为笔挺,在对方略带好奇的打量中伸出手露出一截白色的或者条纹的衬衫袖口,笑的十分善意,“你好,巡捕房探长,乔楚生。”

舞厅,红酒,油亮...

舞厅,红酒,油亮的背头还有西装,他以为这就算是进入上海上流社会的标配。

直到他认识了路垚。

才知道原来穿西装还要挑配饰的。

“领带呢,只是其中一种,手表也只是配色,”路垚修长的手指划过面前灯下闪闪的袖扣胸针,“这些才叫锦上添花。”

他挑了一个方形的扣子比划上乔楚生的袖口,又挑了一个简单的款样胸针,亲手给他戴好才满意的点头,“这才像样嘛。”

之后又歪歪头注意到了他的手表,“你的手表也太旧了,就不能给你自己买块新的?”

乔楚生挑眉,“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买呢,”他说着把手表摘下来,“那这块怎么办?送你?”

路垚的眼睛转来转去,留在手表上盯一盯再挪开,“不要,就算是我喜欢这个牌子,那我也肯定要新的啊。”

乔楚生嗤笑一声把手表再戴上,“毛病。”

然后再和路垚搭伴出现,就一定是类似的配饰,甚至是相同款式的领带,皮鞋,又或者是同色系的西装。

他偶尔也观察过,很多人没有路垚这么讲究,就算戴了胸针,也没有细节上的袖扣,乔楚生轻轻掸一掸肩袖,到底是外国回来的高材生,这才又再多了几分底气。

乔楚生试图带着身边属下也穿上西装,自欺欺人似的都做一回富贵人家,就好像非得从上到下都和路垚相匹配一样。

但是怎么说,卢阿斗向来对他这混混出身托关系进巡捕房当头儿的有意见,嘴上从不反驳,明里暗里的抬着杠,义正言辞的高喊自己对这身警服喜欢的紧,没钱也没必要穿西装。

乔楚生只劝了一次就不再劝,这小子身材又不差,万一穿上西装真比自己像样怎么办?

于是又扫到萨利姆身上,那家伙摇摇头,蹩脚的中文一个劲儿的拒绝,“sir,使馆不允许我这么做。”

乔楚生摆手,直接放弃。

最终把魔爪伸向了之前混码头的兄弟们身上。

六子一脸的为难,“四哥,不好吧……”

“少他妈废话,赶紧!”这个时候的乔楚生耐心显然就少了很多,抱着胳膊一点也不像个少爷,反倒是江湖气自然而然的出现,竟也不让人觉着违和。

直到六子他们磨磨蹭蹭的拽着不算得体的西装出来,乔楚生才挠挠眉尾,像是知道自己是有点太强人所难。

尤其是六子,肚子大的快要把衬衫撑开,乔楚生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老汉衫适合他。

然后又有些得意,果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出他乔探长这水平的。

这种自我欣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白老爷子那边就差人来传话,说是码头有货被摁了,不好正面冲突,叫乔楚生去周旋着把货要回来。

乔楚生叹气,拍着自己的后脖颈一下又一下,不能让巡捕房出面,又不能直接带兄弟们去干仗,说来说去,只能是带着人去谈判了。

不能带路垚,那场面指定吓着他,又不能带卢阿斗,这小子炮仗脾气,万一露了自己是警署的人就不好收场了,带六子他们去……又太像是去干仗了。

乔楚生拍手一合计,得,叫六子他们穿上西装,打扮的人模狗样一点,谈判去。

还真就有几个人梳上大背头,打上黑领带,换上皮鞋呼啦啦的去了码头。

只是这帮人混江湖惯了,冷不丁的穿成这样,叫对面的人都忍俊不禁。

“哟,白家这是改行裁缝铺了啊?你们这衣服哪儿租的啊,裤子不是裤子,衬衫不是衬衫的。”

十月份的港口开始冷,白浪一个接一个的摔上岸,大风刮的领带直卷边,显然是没人会在这种境况下好声好气的谈判的。

“拜了新码头就是不一样了,”乔楚生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跟着姓黄的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指望他为你得罪白爷?”

对面的刀疤脸狠啐一口,上前一步,“装的人模狗样的,乔四,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还学人家打扮上了。哦对了,”他摸摸下巴,在自家小弟那里得到认同,“我记得是叫什么,路?路垚?是不是学路垚呢?我倒是想看看人家是不是也是你这副哈巴狗样儿,我可是知道他住哪……”

乔楚生额角青筋凸跳,来之前他确实承诺了白老爷子,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但凡事有例外,自己皮糙肉厚的挨两句骂受着就行,他知道这帮人都是些杂碎,真趁自己不注意摸到路垚那里……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你撂狠话的本事倒是厉害不少,就是不知道你的手脚像不像你的嘴这么硬。”他松开袖扣,一边和刀疤脸扯皮,一边慢条斯理的取下胸针收进西装里侧的口袋。

即使刀疤脸这边带的人多,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吞了吞口水,乔楚生说话向来是一口唾沫一口钉,威胁人从不带虚的,也不是没见过他打断人的手脚,难免有些心虚。

“四哥跟这杂碎废什么话!弟兄们,上!”

六子扒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扔出去,一声令下就带着人冲了上去。

两边的人顿时就缠斗到了一起,棍子匕首的招呼着。

乔楚生转着手里的小刀也不再犹豫,那本来是要送给路垚防身用的,但是现在唯一趁手的也就是它了。

那小刀在他手里转了个花,拽住迎面冲上来的混混的胳膊就是一个背摔,握着那刀就狠狠的扎进他的肩膀。

哀嚎声还没等落下,又有人冲上前,乔楚生捏着他的手腕骨“咔嚓”一声硬生生撅折,再踹一脚他的膝盖接受跪拜。

棍子抡过来带着风声,乔楚生灵活的弯腰躲过,反手就扎进那人的腰侧,拔出来的时候血溅到他的领子上,还热乎着。

打完一仗,对面栽倒一片,自家兄弟也有负伤。

乔楚生伸手抹开溅在脸上的血,白色衬衣上的星星血红尤为显眼,也不知道主人是谁。

头发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板正,几缕发丝垂下遮了一只眼睛,他叹出寒气,手里握着的那个小刀还在滴血,手也被鲜血染红,他拽开领带松气,一步步的朝刀疤脸走去。

刀疤脸捂着大腿倒地哀叫不止,在刚才的混乱中,乔楚生十分不留情面的扎了他的大腿一刀,此刻还没止住血。

看见乔楚生过来,他不停的扭着身子想躲,嘴上一个劲儿的喊四哥。

乔楚生蹲在他跟前,清楚的看见了他眼底的恐惧,比起穿上西装的满足,这让乔楚生更觉得有成就感。

但他还是皱了皱眉,舌尖顶着腮帮子鼓起一块,砸声道,“我该怎么说你好呢……”

刀疤脸立刻讨饶,“四哥……四哥,四爷,兄弟今儿多有得罪,货就在那边第三个仓库,一点没动,真的,四哥,四爷,四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乔楚生示意底下人去找货,自己还是蹲在刀疤脸跟前,“咱们打起来之前你说了句什么来着?”

“什……什么……”

“知道路垚住在哪?”乔楚生点点头,“他住哪儿啊?”

刀疤脸立刻赔笑,“兄弟瞎说的,”他说完扇了自己两耳光,立刻就带上了血印子,“兄弟口无遮拦,谁不知道路垚是您四爷过命的兄弟,咱们是什么杂碎,哪配知道路少爷的居所。”

乔楚生满意点头,冲他笑道,“这话我爱听,但是昂,口说无凭,这样,我今儿要你一只眼,免得你回去看的太清楚。”

“爷爷爷,”刀疤脸赶忙摆手蹬腿,“兄弟错了,兄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您大人有大量……!啊——!”

乔楚生没让他把话说完,握着刀反手划过他的右眼,刀片划破眼球自然也是锥心的痛,顿时血流如柱,刀疤脸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不止。

乔楚生站起身,接着就有人回来说货已经清点完毕,他收起刀,垂眸看着刀疤脸,话却是对着大家说的,“以后记住,有仇有怨的,能耐就来找我,我乔四一个人担着,谁再敢打路垚主意,下一次,就不是眼睛了。”

回去自然是少不了白老爷子的一顿教训,那老头抓着拐杖使劲的戳着地板,骂的脸红脖子粗。骂完了,再没好气的打问他,“楚生啊,你没伤着哪吧?”

乔楚生背着手笑的眉眼弯弯,“当然没有。”

当然有……

这么多人乱殴,他又不是神仙还能毫发无损。

小臂上挨了一匕首,不算深,但是也出了不少血,好好的西装自然也废了,他只好回办公室,打算简单清理一下。

刚脱了西装挽起袖子露出伤口,路垚就闯了进来。

这家伙进他办公室从不敲门,等乔楚生反应过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你受伤了?”路垚眼都直了,大步流星的坐到他旁边,拽住他想藏起来的手腕,“你干嘛去了?谁干的?是有案子你不跟我说?还是你出去打架去了?”

乔楚生有些无奈,“你上来就一大堆问题,我先回答你哪一个?”

路垚白他一眼,翻腾面前的医药箱,“说的好听,什么再也不贸然行事,不参与帮派,那你这是自己摔的?撞树上划的?”

“嘶——”药棉摁上伤口意料之中的引来乔楚生的吸气喊痛,“你轻点,我疼着呢。”

“哟,还知道疼呢,看来也不是个木头啊。”

路垚的阴阳怪气在乔楚生听来又都是笑意,另一手捂着嘴笑个不停。

“还笑!”路垚看见他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乔楚生我警告你……”

“是是是,不再参与帮派打架,至少不能穿着西装去。”乔楚生背的滚瓜烂熟,还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路垚翻了个白眼,“算了,我哪管得了乔大探长,乔四爷,乔大金刚,我反正先说,你要是有一天死外面,我不给你收尸。”

“那真可惜,”乔楚生立马接茬,“我还想着跟你同葬万国公墓呢。”

“呸…!谁要跟你同葬……”

关于码头那一架,最终是被路垚添油加醋的告诉了白大小姐,白大小姐先是惊讶的担心了一番乔楚生的伤势,随后出了门就又添油加醋的写进了她的小报里。

至于打架的人具体是谁,上海民众不清楚,但是清楚的是以后见着统一穿着黑西装的就绕路走准没错,毕竟那小报里可是有鼻子有眼的写着他们穿着西装互殴。

“诶,你说穿着这西装皮鞋的,也能打成这样?真是有点丢人哟……”

“人厉害呗,叫咱们,还买不起皮鞋呢……”

“唉……”

满街乱飞的小报里,乔楚生自然也是一脸无语,但是面对妹妹是无能为力的,西装也还是要穿的,胸针袖扣都是要戴的,至于路垚嘛,还是要争取同葬的。

如题,也可以是生颜生,无差虐向

大喜之后就是大悲but写完了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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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春色摇曳,而我仍是一身雪。

司徒颜埋首走在雪地里,周围静谧辽阔,只有扑簌簌的雪花,和蹒跚而来的身后留下的一串脚印。

很快细碎的雪沫滚着严苛的冬风碾过,连那些脚印也没了。

司徒颜忽然驻足在茫茫雪地,只剩雪叶窸窸窣窣,他回身看去,有一人从雪中向他走来,踩着雪地咯吱咯吱响,一步步走的坚定。

司徒颜看不清他的脸,越是想看清,那张脸就越模糊。

很快他听见那人喊他,沙哑的声音像是带着遥遥山谷里披风受...

很快他听见那人喊他,沙哑的声音像是带着遥遥山谷里披风受霜寒松的苍砺,渺小却清晰,“司徒颜……路垚……”

司徒颜猛地惊醒,透过窗户的光打在脸上,才终于叫他走出那份蚀骨的寒。

“司徒啊,别睡了,骆少爷来了。”

他听见门外沈夫人的声音,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终于翻身下床。

冬天的清晨又干又冷,才起来一会儿,司徒颜的双手就冻的冰凉,换下睡衣穿上西装,想了想又套上大衣,这才搓着胳膊下楼了。

反而也不见暖和,倒像是把凉气一块穿进衣服里似的。

骆少川正笑眯眯的接沈夫人递过来的粥,司徒颜神色如常的入座,却忍不住多看了骆少川几眼。

他此刻的客套与司徒颜梦里那个忽远忽近的声音重叠,突然很想听他叫自己名字。

“司徒,想什么呢你,吃饭啊。”骆少川大口嚼着油条,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司徒颜的心瞬间放空,提起筷子笑道,“想是先吃包子呢,还是先吃油条。”

“有什么区别吗?”骆少川又拿起一个包子。

司徒颜点点头,“也许有吧。”

记忆深处里蝉鸣燥热的上海滩,他也曾经问过包子和油条的区别。

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

“包子吃一个就够了,但是吃了一个油条没饱,又很难吃下一整个包子了,浪费。”

骆少川有时候会烦他这种神叨叨的样子,就好像只有他一个深沉忧郁的聪明人,其他人都不如他懂的多一样。

司徒颜从不在乎他这种情绪,气定神闲道,“你呢,多读点书就知道了。”

烦!骆少爷摔了筷子,“不吃了!”

司徒颜轻笑一声,看着骆少川皱着眉头坐在对面的样子,突然明白了那个人的恶趣味,他垂下眼皮,原来你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吧。

红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炸的烟雾四处飘荡。

骆少爷这个公子哥说到做到,真给司徒颜开了一个侦探社。司徒颜看着门口侦探社的牌匾愣了很久,有些恍若隔世。

“想什么呢?”骆少川不知何时又踱步到他身边,和他一块看着这块牌匾。

司徒颜摇摇头,“没什么。”

他转过身,与骆少川一起站在牌匾前合影,画面定格在雪花纷扬的侦探社门口,画里是两个似曾相识的人。

“时隔多年的一句承诺被一个长的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为我实现了,要是你知道了,会不会也和我一样觉得有趣。”

司徒颜合上日记本,那字迹严顿有力,一笔一划都像是刻在里头。

骆少川走进来时,正看见他抱着个本子出神。

“咳……”骆少川两手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成功的吸引了司徒颜的注意力。

司徒颜看见他的一瞬间猛地站起身,神色慌张又惊艳,直直的盯着他。

骆少爷以为是自己这身警服得体,衬得自己玉树临风,于是又捏了捏领口的扣子,十分得意,“怎么样?这身不错吧?”

司徒颜这才反应过来,眼里的光暗下去几分,嗫嚅了几下嘴唇,“你怎么,穿上警服了?”

“新工作呀,探长。”

司徒颜又愣了愣。

骆少川一拍手掌,胸有成竹的看着他,“以后我管接,你管破,咱俩联手称霸哈尔滨了就。”

“唔……”司徒颜回过神来点点头,“也行。”

骆少川狐疑的看着他这副精神不太大的样子,司徒颜一开始看向自己的样子叫他有些不舒服,总觉得那是透过自己在看别人。

骆少川两手撑在桌子上,“司徒……你怎么了?”

“没事。”司徒颜坐回去,捻着手指又忍不住打趣他,“骆少爷以后成了骆探长,就不能再不务正业了吧?”

“废话用你说吗?”骆少川下意识先怼回去,然后两手背到身后,又关问道,“我就是觉得你刚才有点奇怪,没事吧?”

司徒颜笑了笑,“没事,就是看到你这身警服,想起了一个朋友。”

“朋友?”骆少川挑眉,“哪里的朋友?”

司徒颜摇摇头,“梦里。”

就算曾经不是梦,如今也只能是梦了。

彼时上海的街头人头攒动,繁华如常,热风卷着烦躁的蝉鸣声缠的人透不过气。

他依旧是不谙世事的叛逆少爷,每日例行去巡捕房,可这次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也没有自己认识的面孔,理所当然的就被拦在了门外。

“我?是我啊你们拦着我干什么?!”他急的团团转,“哦我知道了,又是乔楚生让你们拦着我的是吧?把他给我叫出来!”

“什么乔楚生?这里没有乔楚生!再闹把你抓起来了啊!赶紧走!”

“什么没有乔楚生,那可是你们探长!”他说着要往里闯,又被人推回来。

“赶紧滚!”

“那萨利姆呢?!卢阿斗呢!!让他们出来见我!”

“发什么疯在这?赶紧把他弄走!”

最终他被架着胳膊扔出街口,那些巡捕房的警察还踹了他几脚,意图震慑住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赤佬。

平常磕一下碰一下都哼唧半天的他甚至顾不上疼,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往里面跑。

最终在乔楚生办公室门口的露台上,那个他与乔楚生常待着赏月的地方,站上了另一双漆黑的皮靴,那人穿着和乔楚生一样的警服,高高跨立,一脸凶神恶煞,远不如乔楚生的表情来的无奈宠溺。

他才终于舍得停下,默默的抬头看了那露台一会儿,最终狼狈的逃离。

他打开白幼宁的房门,里面是杂货库房,他又找去白家,那里不再是门庭高阔的白府,他寻到人多的地方打听,得知上海黑帮里并没有姓白的老大。

“不可能,”他抹了抹脸,信誓旦旦的反驳,却未察觉自己声音带上了哭腔,“那乔楚生怎么解释?他可是上海八大金刚之首啊,巡捕房的乔探长!白幼宁?好歹也是新月报社的当头记者,白家那么些商会,码头,怎么可能没有,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啊?”

“怎么就不知道了?”一个端着茶水的老头有些不耐烦,“巡捕房的探长姓赵,上海滩的八大金刚之首是李老大家的,压根就没有什么新月报社,你是不是得了癔症,出来发疯的啊?”

“那我呢?你们不知道我吗?路垚!帮着巡捕房破案的侦探顾问,”他急起来,“那个画家自焚,还有刻瓷师,还有献祭河神案,都是我破的啊?你们没听说过吗?”

“神经病,疯子吧?”

众人见他疯癫模样,纷纷避之不及的躲开。

好在他自小门庭高贵,也算懂得自矜,整理了一下情绪就回去收拾好东西,买票去了海宁。

回家,家里人,他姐姐,总会证明他在上海的一切,会承认乔楚生的存在。

海宁的双层高灰小楼幢幢,他穿梭在湿答答的石板路上,凭着记忆找到自己家的位置,推门却是别人的欢声笑语,他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和茫然的眼神,头一次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如果乔楚生从不曾存在,那自己又是谁?

这世上就算有些人存在过的痕迹能被抹去,可这些人存在的记忆不会根除。

只是他变成了乔楚生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有过乔楚生这么一个人,他在那里得到过所有的偏爱,保护,甚至是真实的自己,都变成了一个人的秘密。

有时候他会喜欢关了灯坐在沙发上,在自己变成司徒颜以后,他沉迷于那种黑暗里与世隔绝的感觉,他可以放松心情,全心全意的想念那些年的上海,怀念那个人。

他不知道乔楚生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如果是的话,那他又在想念谁?

他那时候老说乔楚生活得太沉重,背负了什么苦难,以前觉着是他年少经历太苦,如今后知后觉,皮肉之苦尚且可忍,爱而不得缄口莫言又需要多大的毅力。

“啪”的一声客厅的灯被打开,司徒颜为适应光亮眯了眯眼睛,看清来人后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的酸胀。

骆少川一身西装站在开关旁,歪着头看他,满脸疑惑,“司徒,你怎么不开灯啊?”

司徒颜盯着他良久,从眉毛看到眼睛,再从眼睛看到嘴唇,最后是那身衣服,而后他低下头,喃喃两声,“是啊,我当初怎么就不问问他为什么不开灯啊……”

“什么?”

“没什么,”司徒颜抬头看向他,神色一如往常,“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这不是,路过,”骆少川颇为窘迫的搓搓手,“一起去喝一杯?”

骆少川开车带着他来到一处酒厅,俩人寻到一个角落里坐下,要了两瓶洋酒。

骆少川为他开酒,很是豪气,“随便喝。”

司徒颜接过酒杯,“该不会……这也是你家开的吧?”

“这家太小气,我们骆家看不上。”骆少川笑了笑,“不过呢,也不能砸人生意,所以投资了一部分。”

司徒颜神情玩味,“一部分是多少?”

骆少川挠挠眉尾,“一半吧。”

司徒颜挑眉,拿着酒杯碰了碰他的,“果真是财大气粗的骆少爷。”

“过奖过奖。”

酒过三巡,司徒颜脱去大衣松了松手表,解开衬衫的袖扣,露出一截酒气熏红的手腕。

骆少川脸上也飘起红晕,松开领口的扣子,领子松松垮垮,倒显得有些浪荡。

他举着酒杯看见了司徒颜的表,“啧,这表怎么这么旧了啊,这哪配得上你如今哈尔滨第一侦探的身份啊,明儿,明儿我给你买个新的,喜欢什么牌子?”

他拽起司徒颜的手腕,盯着那块表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还要这个牌子的吗?不过好像断货了吧。”

“不用了,”司徒颜收回手,“这个表很久了,戴着习惯了。”

骆少川有那么一瞬间的落寞,又立刻笑起来,“司徒你还挺念旧啊。”

司徒颜舔舔唇角,点了点头,“嗯,算是。”

骆少川顿了顿,试探开口,“不管是物件,还是人?”

司徒颜一愣,转尔笑开,却只是摇摇头,不肯作答。

璀璨绚烂的灯光下,俩人终是在推杯换盏中茫了双眼。

司徒颜一时分不清,对面的骆少川,到底是不是自己一直想见的那个人。

甚至骆少川皱着眉头摁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再抬杯的动作,“少喝点。”都会让他再被记忆重击一下,恍惚心神。

司徒颜恳切的看向他,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到那个人的影子,仔细的盯着,哪怕是一分像,一丝丝的感觉,那种只有乔楚生能给他的,无可奈何又放纵由他的爱意。

很庆幸的是,他找到了,那双眼睛和记忆里乔楚生每每望向自己时的眼神一样,司徒颜心头一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缓缓伸手握住骆少川的手,犹豫了很久,骆少川便看着他很久,最终司徒颜叹了口气,眼泪蓄满了眼眶,却迟迟不肯掉落,他缓声道,“这些年……我过的很辛苦。”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说,或许会叫他平添担忧,可在他面前他总是不设防的,如果依着性子他早该撇嘴,亲昵的叫他一声,可是他好容易才学会了乔楚生的那套不形于色,还想着叫他看看自己的本事,便努力的端起老成,把压出老茧的肩膀给他看,终于有了和他一样宽厚的肩膀。

“但是没关系,”司徒颜笑了笑,“现在天塌下来你也不用替我顶着了,我可以足够自信的告诉你,天不会塌的。”

他含着泪的眼睛水盈盈的,叫骆少川一时失神,试探的开口,“司徒……?”

司徒颜一愣,覆在他手上的手一抖,顿时松开,眼睛也恢复清明,一个称呼激的他忽然间便醒了酒,嘴唇嗫嚅,“我忘了……抱歉。”

骆少川将他送回沈府,沈夫人已经睡下,俩人就算再小心,也难免叫醉步闹出动静。

沈夫人闻声起来,就看见两个醉鬼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的往房里走。

“哎呀怎么喝的这么多啊。”沈夫人上去搭手,将他们俩拖回屋里去。

司徒颜躺在床上觉得天旋地转,于是抬起胳膊遮在眼睛上,没一会儿便沉睡过去。

骆少川虽然喝的不少,倒也不如他那样醉,甚至还可以将沈夫人送回房。

想着司徒颜这样睡肯定难受,于是又返回去想给他脱了外套鞋子,让他睡得舒服些。

整理的时候忽然看见床头的一个本子,他想起来,那天在侦探社司徒颜就是拿着这个本子神情奇怪。

于是他给司徒颜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拿了那本子来看。

那并不是什么多复杂的疑难公式,是司徒颜偶尔书写的日记。

骆少川翻开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他很像你。

司徒颜没写那个他是谁,可是骆少川一下就知道那个“他”是自己,连手指都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可是回过神再看,那个“你”又是谁?

他不死心的又翻了几页,有的一页纸就写了两句话,有的却是整整齐齐写满了一整页纸的名字:乔楚生。

骆少川往后翻,看到他写的“时隔多年的一句承诺被一个长的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为我实现了”,骆少川一愣,将那本子拿到眼前仔细的看,一字一句的看。

“承诺”,“一模一样”,这些刀凿斧刻般的字迹将他的双眼刺的生疼,一开始偷窥隐私的紧张感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生气,甚至有些难过。

他还以为司徒颜和自己一样,真的把彼此当朋友,或者骆少川试探过的他那些晦暗不明的态度,也许有机会可以更进一步。

骆少川将本子放回原处,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司徒颜,看他散开的领口,戴着手表的胳膊压在眼睛上,骆少川笑了笑,起身轻轻掩门离开。

自这次醉酒,骆少川好几天没去找司徒颜,司徒颜不知道他犯什么性子,只当是富二代少爷的通病,毕竟他曾经也有过这种不讲理的时候。

沈夫人有时候问起来,他只说骆少川在忙,“也许今天就过来了,师母,多做一份饭吧?”

后知后觉又笑话自己,几天没见骆少川,这话就说了几天,他总是这样,不管如何都不肯先低头去找对方,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沈府外头天寒地冻,骆少川戴着皮手套还不停的搓胳膊,冻的脚底发麻也不上车,也不进门,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还是出门买菜的沈夫人看见了他,快走几步迎上来,“骆少爷?!你怎么在这,怎么不进屋呢?”

他那满是寒气的夹克外套将沈夫人都冻的打了个噤。

“快,”她拉着骆少川的胳膊,“快进去暖和暖和。”

司徒颜早就听见动静,合上报纸也来到门口,正迎上进门的俩人,骆少川有些尴尬的搓搓手,“呃……我本来没什么事的,就是沈师母他非要……”

“哎呀你这孩子,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沈夫人将人摁在座位上,“耳朵冻的通红,还说没事。”她看见杵在一旁的司徒颜不由得嗔怪,“你别站着了,去给骆少爷倒杯热水。”

“哦……”司徒颜点点头,去给骆少川倒了杯水。

沈夫人看他摘了手套捧着杯子暖手才安心,于是又拿上布袋,“我去买点菜,今晚骆少爷就留下来吃。”

骆少川只好点头,“好,谢谢沈师母。”

“别跟我客气。”这句话砸在沈夫人的脚后跟,再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骆少川垂着眼睛看着杯子里的热气,司徒颜坐在他对面斟酌了一会儿,“这几天,在忙什么?”

骆少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放下杯子,直直的盯上他的眼睛,“我在查,乔楚生。”

司徒颜手指一抖,瞳孔也明显一震。

“可是我没查到。”骆少川歪歪头,“哈尔滨没有,北平也没有,”他正色起来,“上海……”

他满意的看到司徒颜慌乱的眼神,却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也没有。”

司徒颜失落的垂下眼帘,不对,他没什么好失落的,这么久了也早就想过各种办法找他,却一直也没有结果不是吗。

“他在国外吗?”骆少川最终还是妥协,“你若真是想找他,国外我也有些人脉。”

司徒颜抬眼看向他,那人的神情明明好不可怜,却是真切的想帮自己的忙。

司徒颜摇头,“他只是一个故人,找不到了。”

骆少川皱皱眉,犹豫的开口问道,“但你是不是对他……”

司徒颜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

“但是我看你……”

这次骆少川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与其这么关心我,不如多回去陪陪你的未婚妻。”

骆少川哽住,便又听司徒颜道,“我的事都是小事,没什么好纠结的。”

他起身去给骆少川拿了一个刚透过水的热毛巾,“以后你有什么想问的来问我就行了,真要是为这种事冻坏了,别说你家那个哈尔滨第一丧偶中年名媛,就是我师母也得数落我几天,您骆少爷的身子金贵,就好生养着吧。”

骆少川用热毛巾擦着手,冷不丁问道,“我真的跟他长的一模一样?”

一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或许因为乔楚生总给他一种沉重的安心感,而骆少川有军人的担当,也有年轻人的善良单纯,正因为他的不沉重,司徒颜才不敢真正的靠近他。

司徒颜表情有些复杂,早想过和骆少川坦白,可是思来想去又觉得没有什么坦白的理由,如今叫他自己发现了,却又有点不知所措了。

“呃……”

司徒颜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骆少川反而坦荡,甚至还有些骄傲,“多大点事啊,要不然你就把我当成他,反正他能给你办的事我也能给你办。”

司徒颜愣了愣,转尔笑着摇摇头,手掌轻轻的覆在桌子上缓缓的搓了搓,“你现在就已经帮我很多了不是吗?”

“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永远不会是乔楚生。”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抚搓桌布,尽管那已经足够平整。

遇到骆少川的时候,他不是没动过心思,可接触下来他知道骆少川和乔楚生其实完全不一样。

骆少川足够干净,人生足够轻松,若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情愫背上枷锁,自己又如何过意的去。

我既给他带来枷锁,又如何重蹈覆辙再强加于你。

话尽于此他才恍然那时候他坐在熟睡的乔楚生身边听见的呓语,“三土啊,你好好的就行……”

司徒颜浑身一抖,眼睛酸涩的厉害,原来你那时候是这个意思……原来那时候,你就是这个意思。

司徒颜抬起眼看向骆少川,一字一句的学着他的话重复,“骆少川,你好好的就行。”

过不同于乔楚生的人生,有不同于路垚的爱人,繁华潇洒,春意阑珊。

可是司徒颜不同,若是他再忘了乔楚生,那这世上,便真就没了乔楚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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