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的推荐LOFTER(乐乎)

悲剧发生的时候,李汭燦和田野都坚称自己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非要细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汭燦和田野睡在同一张床上这种基地里最小的事,早就算不得什么稀罕事。相反,如果他们哪天不睡在同一张床上反倒会令人歪着脑袋冒着问号疑惑太阳怎么打西边儿出来了。

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自然睡的是同一个枕头、盖的是同一床被子,这没什么好讲究的。放着一张空床不睡、非得没事找事挤在一起祸害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小床的两个人,如果还要像划三......

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自然睡的是同一个枕头、盖的是同一床被子,这没什么好讲究的。放着一张空床不睡、非得没事找事挤在一起祸害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小床的两个人,如果还要像划三八线似的一人盖一床被子,未免有些又当又立。

再然后,李汭燦的手轻轻搭在田野腰上,田野的头稳稳靠在李汭燦胸前,这不过是尚且年幼的小李同学和小田同学经过多次尝试,基于有限的空间资源摸索出来的合理睡姿。

相比之下,两双腿就没那么谦让有礼了,总要互相交叉着架来架去,看谁先累到睡死过去,另一个人自然要趁机占据主动后再扬着嘴角洋洋得意地进入梦乡。目前为止双方架在上面的次数几乎打成平手,胜负只在伯仲之间。

一切本来都很平常。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刚睁开惺忪睡眼的田野根本无暇思考。相信任何一个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剑抵住要害的人都无暇思考这么复杂烧脑的问题。

田野第一反应当然是要问李汭燦到底几个意思,一抬头差点迎面亲上去,这还没把田野吓半死,李汭燦在睡梦中的意识似乎比打了双层马赛克还要模糊,居然他娘的胡乱蹭了几下又往前顶了顶……田野的满腔怒气没来得及往头上冲,就被浑身血液带着往底下充,田野低头暗骂了句“我草”,再抬起头,丫的李汭燦刚巧在这时候醒了。

两双惊讶的眼睛猝不及防对上视线,两张稚嫩的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gay我”的难以置信和痛心疾首。

李汭燦甚至颤抖着声音质问田野:“田野,你要对我做什么?”

猪八戒,这人绝对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猪八戒。

“李汭燦,我数到三。”田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2.

出大事了,李汭燦和田野这两个除了上厕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恶心人的家伙居然离了足足有五米远,明凯见到这个场面时甚至怀疑高度近视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眼前这两个眼睛一大一小的眼镜仔。

“你们分手了?”明凯脱口而出后才发现一时口快问出了心里话,又重新改口,“你们吵架了?”

压根没人回答明凯的问题。

田野和李汭燦很不服气地对视一眼,然后相看两厌地扭开视线,一副懒得和对方多说一句更懒得和明凯多作解释的高傲模样。

但是明凯没有近视,他看到了田野的脸红得像陕西的苹果,也看到了李汭燦的耳朵烧得像四川的辣椒。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怨,居然能吵成这幅脸红脖子粗的可怜样子,让明凯这个做哥哥的想当和事佬都无从下手,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分别拍了拍李汭燦和田野瘦弱的肩膀,然后摸着后脑勺快步找个地方凉快去了。

“两男争一女”的狗血戏码听起来明显比小学生的恩怨情仇靠谱多了,很快被众人投票选定为官方版本并压低声音继续向下线传播。

EDG中辅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和难以修复的裂痕,EDG众人没打算去触霉头更没打算当冤大头,一个两个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粉饰太平。宇宙电竞中心内部很快达成了共识,避免星球大战再次发生的最好方式是避免李汭燦和田野近距离接触。队友们本着“治标不治本”的消极态度,一个接一个昼夜不间断地阻隔在两人中间,心照不宣地为李汭燦和田野隔出一道宽阔的银河。

3.

把惊愕又委屈的李汭燦赶下床后,田野心有不忿地发誓,至少五天……算了,三天不会和李汭燦多说一句话。必须得让李汭燦长点记性,他田野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第二天下午田野就后悔了。

田野兴冲冲点了外卖却没人一起吃,乐滋滋买了酸奶却没人一起喝,孤独寂寥之情刹那间钻上鼻头涌上心头,田野擤着鼻涕承认,他有点想李汭燦了。

李汭燦是什么人啊,是队友更是饭友,是田野口渴时的酸奶之友;他俩是什么关系啊,虽谈不上过命的生死交情,但也是一觉一觉睡出来的手足之情兄弟之谊……怎么能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呢?

田野开始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只有心胸宽广的人才能度过一段相对成功的人生。再说李汭燦也没真对他做什么过份的事,田野不小心回想起当时的微妙触感,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烧,看来是天气太热了,真该找人一起喝杯酸奶了。

更何况,李汭燦就是真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田野不乐意,他还能掰弯他吗,田野才不相信胆小如李汭燦真的会强行那个他。

当务之急,田野决定先问问李汭燦今晚外卖想吃什么,一起吃完饭再一道散个步买个酸奶,最后让李汭燦和胡显昭把床位再换回来。多么循序渐进的和好步骤,田野对这一套流程熟练得不得了。像“对不起”这种矫情的话根本不用说,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田野把头扭过去,想越过胡显昭和李汭燦说话,他第一次发现小胡的身体竟然这么灵活,居然能左右摇摆得让田野找不准李汭燦的具体位置,田野的眼睛被晃得有些花,干脆先和胡显昭说话:“昭哥,我昨晚睡觉打呼噜没吵到你吧?”

——其实有。

但为了世界和平,胡显昭大义凛然地摇摇头,而后慷慨陈词:“我什么都没听到啊,我昨晚睡得挺好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床睡得香……”

田野嘴里的“那你和李汭燦把床位再换过来”被胡显昭真诚的话语堵在当间,田野只能尴尬地笑笑,把心里话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然后讪讪开口:“是吗,哈哈,那就好。”

田野打开李汭燦的游戏聊天窗,又很快关上,他决定晚饭直接点两份虾仁炒饭,给李汭燦一个惊喜,这样不就顺理成章地和好了吗?我可真是个计划通啊,田野不禁由衷感叹。

田野顺利拿到外卖,正沉浸在自我欣赏的正向情绪里无法自拔,岂料迎面路过的童扬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中抢过另一份外卖,十分感激地说了句:“没吃午饭快饿死了,谢了啊。”

多次亲身实践表明,光天化日之下是很难暗通款曲暗度陈仓的。

田野劳心劳力给自己搭好了台阶,正准备几步走下去找他的同龄李姓玩伴,辛苦搭好的台阶却被老的小的们齐心协力一层一层地拆掉了,被迫尊老爱幼的田野被人结结实实拦在台阶上,根本下不去。

好奇怪,明明距离七夕还有很久,为什么田野的脑中会突然浮现出牛郎和织女相爱却不能相见、被王母阻隔以至于天各一方的悲惨剧情,他摇了摇头晃掉杂念,只能独自去吃外卖。

4.

田野塞了一大口炒饭在嘴里,正在认真咀嚼着,一抬头正好看到目标人物慢悠悠地拎着外卖走进餐厅,他眼睛一亮,边使劲吞咽着,边伸出手打算招呼李汭燦过来这边坐,一起吃分开点的外卖也算一起吃外卖吧,田野是这样想的。

然后田野就眼睁睁看着跟在李汭燦身后的赵志铭把他的固定饭友拉到另一张桌子坐下了。

说好的铁三角呢?你们俩就是这样孤立我的?今天的炒饭怎么吃起来酸酸的,老板是把醋当成酱油炒了吗?

田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已经成年了,还会像小学生一样斤斤计较这种本来没什么所谓的事情,只知道这两天他的生活已经偏离了正轨,罪魁祸首无疑是李汭燦,因为小田的生活正轨得靠另一个人一起搭建。

而那个必不可少的人,此刻正和另一个人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外卖,指不定早把昔日同吃同睡的田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田野的脑内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播放《回家的诱惑》的主题曲。

田野实在受够了这诡异的bgm,他必须让李汭燦尽快回到原位……就算李汭燦真的想gay他也不是完全不行,田野握紧拳头咬牙下定决心,他可以适当地让步一点点,只要李汭燦别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得了便宜还卖乖。

5.

十分钟后,必不可能当狗的田野扔了外卖、买好酸奶,站在罗森门口开始眼巴巴地等人。

靠,为什么搞得像是要表白一样,田野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吓了一大跳,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跟李汭燦那个狗东西表白好吧。

李汭燦走到他面前站定的时候,田野莫名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叹。如果他们在演古装剧,田野此时应该抱拳作揖道:“李兄,好久不见。”如果他们在演都市剧,田野此刻应该冲上去用力抱住李汭燦说:“灿宝,我想死你啦。”

但田野是田野,李汭燦是李汭燦。

田野清楚自己没有过剩的表演欲,却不明白自己在什么时候对李汭燦生出了独占欲,他暂时不想这些。

他们只是很安静地傻傻对视三秒,装酷失败的李汭燦没绷住先露出牙齿,田野趁敌不备咧着嘴把酸奶塞到李汭燦手里,示意他顺杆就爬,千万别不识好歹。

然后,田野悄咪咪把李汭燦拉到旁边无人的角落里,恶狠狠地威逼:“把眼睛闭上,我数到三,你再睁开。”

李汭燦没有反抗,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田野发现他的睫毛好长鼻子好挺。

田野的脚无数次压在李汭燦身上。

“一。”

田野的头无数次靠在李汭燦肩上。

“二。”

田野的手无数次扶在李汭燦臂上。

“三。”

田野的嘴第一次亲在李汭燦脸上。

“bua.”

难得听话的李汭燦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田野开始左顾右盼,占了李汭燦便宜有点不好意思,给了李汭燦好处十分理直气壮,两种情绪在田野心上打了十个回合难分胜负,于是他跟李汭燦讨价还价:“先这样吧,我们先和好,其他的再说。”

然后田野才看到李汭燦眼神中满满当当的茫然、错愕、震惊和一丝……害羞?

不是你先要gay我的吗?田野实在无语,我亲了你一口你没啥表示也就算了,脸上这副被迫出柜舍生取义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END

*ooc预警

*等待我们再相逢

关于bestfriend,送给你们。

01

是那么多年痛到流眼泪也不改的坚定。

李汭燦用了一整个漫长的青春期来证明自己的决心,证明他的热爱足够坚定也足够长久,久到他从2016年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顶尖中单之列,久到他到现在依旧可以站在田野面前,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

“我现在还是喜欢你啊。”

这早就过了因被拒绝而痛苦的时候了,也并不需要任何的回应,也许他在某时某刻期待过田野因惊喜而变红的脸,也期待过他流泪的眼。

但那些他曾经反复品尝的场景都已经伴随他一次躲避似的侧过脸去,就已经成了不可以被回想的...

但那些他曾经反复品尝的场景都已经伴随他一次躲避似的侧过脸去,就已经成了不可以被回想的事物了。

02

原来他最该埋怨的一直都是当时的自己。

所以后来被拒绝也完全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他在很喜欢很喜欢的时候,把田野的爱在手忙脚乱里摔了个稀巴烂,推倒了桌上累起的酒杯,酒液混着果汁撒了一地,在众人的惊呼里,他只敢借着碎掉的玻璃反光去看坐在角落里的田野。

他什么也没看见,对啊,哪里是透明的碎玻璃能照见的心呢?

那一晚上有好多次机会的,对李汭燦来说,他后来复盘了无数次,那么多时机可以说出口,可以推向结局走向另外一个路口。

但他只是傻傻站在原地,看着载上田野的出租车驶离。

他居然什么也没做。

在宿舍里,他由平躺转为侧过身,李汭燦有点眩晕地想:我居然什么都没做。

03

他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捧着田野22岁生日的蛋糕。

唯一庆幸的应该是,起码李汭燦等到田野吹灭蜡烛,吃掉蛋糕后才说出口,他搞砸了田野的十九岁,并没再毁掉二十二岁。

那一晚上,他们收拾完训练室桌上的蛋糕残骸才各自回去,田野沉默好久没说话。

李汭燦于是在沉默里被命运宣判,他拒绝死刑,拒绝不体面与歇斯底里,固执改为死缓。

他说:“好吧。”

他只记得晃动的烛光里,田野那双很亮很亮的眼睛了,他在仅有的光亮消失前看见的场景,是他关于自己失败的第一次告白全部记忆。

那田野呢,他该记得什么,是十八岁生日,蛋糕桌下牵起的双手,还是十九岁生日倒下的玻璃塔?

李汭燦嘟囔着,只要不是二十二岁的拒绝就好。

04

田野并不期待十九岁,一切都是,最后命运好像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厌恶,李汭燦在起哄声中别开脸,声音很大很坚定地说:“真的只是好朋友。”

心脏在一瞬间抽动了一下,那一秒好像连声音都停止了。

他没看见李汭燦的表情,那人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外套里,只留给田野一个翘起头发的后脑勺。

十九岁生日收到隐晦拒绝,田野没流眼泪,吃掉纸盘里最后一块蛋糕,和队友收拾玻璃杯时,只是悄悄告诉碎掉的玻璃。

被喜欢真的是人类的最大错觉。

田野身在其中,不能免俗。

05

22岁那天,被李汭燦问出能不能在一起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荒诞,他不知道什么催化李汭燦迟迟萌芽的喜欢,也不知道同意是否是对19岁蒙在被子里说再也不要喜欢李汭燦的背叛。

真心当前,唯有沉默。

李汭燦的眼镜里藏了一点看不清的东西,说爱太轻,说痛苦太轻,说什么都太轻,友情与爱都在岁月的涤荡下变污浊,他只能看见一团浓郁的墨色。

田野那一秒并没犹豫,所以他拽住李汭燦的衣袖,像是牵住十九岁徘徊在他宿舍门口,不敢敲门,不敢离开,不敢开口道歉或说明心意的李汭燦的手。

月亮有八种形态,美则美矣,变化多端,李汭燦无数次确认又否认自己能让月亮滚入他的窗中。

单那一秒,尖尖的月牙勾住他的衣袖。

李汭燦垂眸,看见田野坐在椅子上看他,眼里盛了一汪泉水,直直把他的脸也给照进去。

“下次,再问一下吧李汭燦。”

李汭燦反手握住田野冰凉的指尖,他想讨要一个承诺,讨要田野亲口说出“下次一定会答应”这种话。

可那一瞬间,他并没张口,他的温度一直把田野的手也给捂热,李汭燦眨了眨眼,只是回答他:“好。”

所以他在26岁的当口,借着不起的春风再问一遍。

蛋糕已经吃完,蜡烛也被吹灭掉。

他抱住满面笑意的田野,像二十二岁那样虔诚:“能在一起吗?”

自有爱意告诉他答案。

06

他把最,这个字送给过很多人,明目张胆地表达偏爱,显示特殊,热烈到向全世界宣告友谊万岁。

等有人隔着好些年的时光,问起他的友谊关系,揶揄曾经的朋友是否还联系。

田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毕竟,我们电竞圈是多大又多小的一个圈子啊,许久不曾见面的人可能相逢于下一场比赛,在淋着大雨的比赛场馆擦身而过也是平凡的事情。

“你那个好朋友呢。”十九岁的自己,怀里被乌龟抱枕塞得满满当当,别扭又好奇地问。

“哪个。”

田野被自己下意识的疑问逗笑了,实在是有点凡尔赛的回答,他的朋友洒满了上海,蒲公英种子落在西安苏州,也能在韩国首尔发芽。

要把问“谁是田野最好的朋友””的风一吹,全世界都得落满蒲公英的花。

“就是李汭燦啊。”十九岁的小朋友眼眶红红,问的声音很大。

“啊,这个啊,这个当然是好朋友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人把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才满意地放过。

但,现在已经升级了。

田野当着十九岁的自己的面,挑出一根栓着素戒的银链,得意又骄傲地告诉十九岁眼睛红通通的自己:“是李汭燦送的!”

十九岁的田野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小时前的生日会上被拒绝,就像他未来二十二岁不明白为什么李汭燦竟然真的喜欢他。

但自有二十六岁的自己告诉他。

“你现在推开门,可以看见李汭燦站在你门口发呆哦!”

赤诚的心脏哪里会犹豫,跳下床,鞋都没穿去开门。

他如言看见了站在门口发呆的李汭燦。

田野眼睛是红的,没好气地问李汭燦:“你大半夜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干嘛!”

那个傻子就呆愣愣站着,好久才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谁要听你的对不起啊!

田野气得当场就要把门关上,结果被李汭燦慌慌张张拽住袖子,急到先飚了一句韩语,才快速开口:“我还有话没说完。”

“我喜欢你,能在一起吗?”

居然真的被喜欢着,从十九岁,甚至更早以前就是。

田野咬着牙特别大声说:“不行!”

李汭燦看起来更傻了,脑袋上的头发翘起一簇,呆呆地问:“为什么。”

十九岁懦弱又勇敢,不敢承认喜欢,却敢在被拒绝时问为什么。

“你就空着手和我说喜欢吗?什么都没有啊!”田野恨不得用手戳他脑袋了。

“有啊有啊!”李汭燦手忙脚乱从口袋里翻东西,最后捏着递到田野面前的是一枚素戒。

十九岁的小孩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二十六岁收到的那枚,被李汭燦在七年前就准备好。

李汭燦捏着戒指的手在轻微颤抖,中单不熟练地用中文剖白自己的心意,没有预演的告白,话语毫无逻辑,几秒前还差点因为没有仪式感被拒绝。

没有起哄与祝福声,没有鲜花和烛火,十九岁的李汭燦曾想把一切美好且值得纪念的事物都留存在表白当天,最后只是穿着皱巴巴的T恤,顶着因为烦恼抓出来的鸡窝头,捏着戒指告诉田野自己的喜欢。

目送田野出租车离开后,路过金店,口袋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千块,手机还留在明凯那里,花了九百九买了银戒,十块钱坐车回基地。

回去的路上,李汭燦抱着戒指盒发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眼看着初恋夭折的情况下,还脑袋一热进去买了戒指回来。

好像有隐隐的预感告诉他,这枚戒指能戴在想要送的人手上。

他说:“所以我买了。”

田野站在他面前,呼吸都轻了。

十九岁,波澜起伏的十九岁,被喜欢的人大声拒绝的十九岁,以及峰回路转被告白被送出戒指的十九岁。

他伸出被牙齿啃破的手到李汭燦面前,无比靠近他的爱人,期待与欣喜已经满得快要冲破心脏:“那就给你个机会戴戴看嘛。”

李汭燦在笑,他使劲在笑,眼泪好像只要一秒就要冲破堤坝,把眼前眉目清亮的田野淹没。

真是的,怎么连同意也说得那么傲娇啊。

真的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是。

07

戒指被推进指根,是严丝合缝的巧妙,恰好填满十九岁深夜两颗相拥的心脏。

是he(另一视角也是)

我叫张呈。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我得到了两个好坏参半的消息。因为实在是无法区别这俩消息算好还是坏,所以我只能暂时定义为好坏参半。

第一个消息是我穿越了。第二个消息是在这个世界我也快高考了。

我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绕我的卧室走了一圈,想熟悉一下环境,虽然穿越很难接受,但是至少先把今天早上应付过去,书桌上摊着一本练习册,我翻了一下,原主看起来是完全不学习啊,题没写几笔,小王八倒是画了不少。字也乱,但是名字写的很潇洒,和我一样也是个单字的名字,叫松明。

卧室外面传来叮咣叮咣的炒菜声音,有人敲敲屋门,声...

卧室外面传来叮咣叮咣的炒菜声音,有人敲敲屋门,声音很温柔叫我赶紧收拾吃早饭了。我赶紧把桌上仅有的几根笔拢起来,和练习册一起塞到书包里,拎着书包推开门准备去洗漱吃早餐。但是开门那一刻我震惊了,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戴珍珠项链穿橙色裙子、头发卷卷的正在往嘴里倒干脆面的分明就是我妈,她倒干脆面的动作都和我亲妈一模一样,我喊妈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哆嗦。

她听见我喊她,转过头来,脸也和我亲妈一模一样。用着一样的语气让我去吃饭,还说吃完饭我爸送我去上学。

我直到坐在桌前的时候还是震惊的,因为我发现镜子里的我居然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甚至真的怀疑我妈和我一起穿越了,或者我还在做梦,就这么想的时候我牙刷捅到了牙龈,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结果吸进去一点牙膏泡沫。现在至少我排除了在做梦这个可能性。

“那就是我妈和我一起穿越了吗?可是我妈是不会说让我爸送我去上学这种话的,我爸成天忙得不着家,之前都是我妈骑着自行车送我去上学,后来我学会了骑车就自己去了。”我心里乱乱的。

我一个人坐在桌前有点魂不守舍,往嘴里塞面包存粹是机械运动。忽然有人在我眼前晃手,我才回过神来,晃手的是刚把一盘煎蛋放在桌上,还围着粉色围裙、烫了头、和我亲爸长的一样的我爸。

我爸是我爸这事我是既意外又不意外了。

“怎么一大早就发愣?”

我注意到这个世界的我爸似乎小胡子比我亲爸浓密一点,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

“您啥时候烫的头啊?”我问,虽然我一问出来就觉得不对劲了,如果这样问肯定会是穿帮了啊,但是我爸不愧是我爸,他根本没意识到,乐呵呵跟我说前两天瞅着我妈的新发型觉得漂亮,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所以也去烫了个头。

“但是小明啊,你可别烫,要是被你妈看见了,又得说我不教你点好的。”我爸说完又叮嘱我一句,我赶紧点点头。

我妈正往一个浅橙色还有胡萝卜花纹的布袋里面装东西,听了我爸的话转过头来数落他。

“你教什么呀你教,昨儿老师都说了小明天天吃鸡汁儿味干脆面,都怪你。”

“怪我?家里不允许出现烤肉味以外的干脆面,孩子只能在学校吃。你这只许州官放火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俩得吵起来然后冷战,结果我发现他俩就是拌嘴,还是那种找不到重点的拌嘴,最后他俩话题转到了今天晚上吃什么,我确定了这应该是种别样的夫妻情趣。我松了一口气,这要是在我家,估计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忽然觉得穿越过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敲定了晚上就吃点清淡的之后我爸忽然抬头一看表发现已经晚了,让我赶紧扒拉两口准备出发。我把剩的最后一点吃完,背上书包跟我爸往外走。

这个世界的我爸路子还挺野,骑的是大摩托,初春的风刮脸上跟小刀子似的,我爸在前面扯着嗓子喊让我今天别忘了把修车铺的自行车骑回来,明天就可以继续自己骑车上学了。

我说行我忘了啥都不会忘了这个的,爸我先不说了,冷风往我嘴里灌。

我爸把我放到学校附近之后他就骑着摩托走了,我顺着人群往学校方向走,松明虽然作业没写几笔,但是班级和姓名都写全乎了,他在高三1班,我进学校找一下就行,就是不知道他座位在哪了。我正担心着呢后面就窜过来两个也穿着校服的女生,其中一个中短发的女生管我叫哥,另一个扎两个小啾啾的女生管我叫松明哥。

我赶紧说是我是我。寄希望于她忘了这件诡异的事情。

但是她和她的朋友都比我那个找不到重点的爸敏锐,她说哥你不对劲,你怎么不认识我和小高了。她旁边那个扎两个小啾啾的女生说是呀松明哥,你是不是失忆了。

上午我在班里谨言慎行暂时没被发现任何错处,我发现只要每个课间都在装睡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学校里面没有什么太奇怪的事情,除了松明的班主任张老师长得和我家隔壁的烧叔叔一模一样。

中午的时候我端着餐盘,在表妹和小高对面对面坐下了。我依然不知道她俩叫啥,我也总不能拉住一个人问,你好你知道我表妹叫啥吗?我不知道怎么叫她俩,也就暂时没法开启对话。

但是过去了一个上午俩人应该是大概想明白点,她就直接开始自我介绍了。

“哥,我是你表妹曾梦莎,平时你叫我小曾,她是我好朋友高奕然,你平时叫她小高。所以你现在可以讲讲你是什么情况了不?”

我把我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发现自己穿越过来的事情告诉了她俩,并且让她俩千万保守秘密。小曾和小高也用力点点头。

“所以哥你的意思是,在你那边其实宇文姨姨也是你妈妈,姨父也是你爸爸?”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我爸不姓松姓张,但是俩人又确实长得一样。主要是那边没有你俩,所以我认不出来。”

“那松明哥咋办,松明哥不会到你那边去了吧?”小高在一旁提出来疑问。

我和小曾一下子也担心起来了,小曾是关心她真正的表哥,至于我,我是真的很担心松明的学业。

午饭时候我们仨又聊了点,但也没太聊出来什么东西,忽然在准备去放盘子的时候,小高说了个她的推测。

“有没有可能其实你们两个就是一个人?”

我收拾盘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忽然觉得好像这种说法听起来离谱但是很有可能。

晚上我回到家,在卧室里发现一个小镜子摆在书桌上,我拿起来看了看松明的和我原本长相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松明还是张呈呢?”我问镜子,镜子当然不会回答我。家里现在唯一回答我的是我爸做饭的声音。

不知道我爸是干啥的,但显然比我那个世界的我爸清闲多了,他甚至在屋外挂了一鸟笼。

我想着想着就挺难受的,我知道我爸妈一直对我倾注了百分百的爱,我也知道我爸妈表现得很好了,吵架冷战什么的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可我会在某一天放学推门进家那一刻感觉屋子里氛围就是不对,有时候孩子的敏锐是超乎大人的想象的,全家可能只有我神经大条的小舅察觉不出来问题。

我也知道他俩最大的矛盾是什么,有时候两人明明有感情却会被现实生活磨灭,我爸送我妈珍珠耳环的时候她也会眼睛亮亮的,在镜子前面看半天,其实这就是前阵子的事情,所以我不相信他们完全不爱了。我也能感觉到或许等我高考完他们就会告诉我他们已经离婚了,但我还是暗暗希望他们或许会重新开始,这是一种很自私的希望,所以我一直偷偷藏在心底,可这份希望在我穿越过来的这一天简直达到了顶峰。

这个世界的我妈我爸和松明,好像就是一个完美的幸福美满范例。这里像是胡同里一个没有被现实侵扰的小小乌托邦,或者也被现实侵扰过,只是我妈和我爸温柔地化开了那些,然后他们选择当一对平常的夫妻,会有一个叫小明的孩子,也像另一个世界他们百分百爱我一样爱着这个世界的小明。

一模一样的人和几乎一模一样的家庭让我更觉得这件事情有可能。或许我的父母会重新爱上彼此吗?

我妈从后面走过来轻轻揉了下我的头发,“小明,吃饭啦。”

我嗯了一声,把镜子放下和她一起往外走。她没问我怎么一回来就傻乎乎地捧着镜子,她只是让我待会儿别忘了把镜子往里放一点,小心碰掉了。其实这一点和我妈很像,以张呈妈妈的形式出现和以松明妈妈的形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妈妈一直都是这样,但是刨去妈妈的身份之下的她自己其实是不太一样的,这个世界的宇文秋实底色是随意松弛的,我回家的时候正看见她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手指像敲钢琴键一样轻轻敲着摇椅的扶手。那个世界的宇文秋实像是被刀鞘包裹的很好的刀,我知道她是锋利的,但也知道她没有伤害性。

这些都是我在吃饭的时候胡思乱想的,我爸又在我眼前晃晃手让我回神,我怕被察觉出来不对劲,赶紧扒拉两口饭以示我很正常。吃完饭之后他俩打发我回屋里去写作业。坐在桌前面对着卷子的时候我听见我爸刷碗的声音、我妈削苹果的声音,还有他俩交谈的声音,虽然他俩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努力听见了一部分。

我妈在那像自言自语一样说是不是孩子最近压力太大,之前还挺正常怎么今天突然迷迷瞪瞪的。

我爸顺嘴接了一句,这难道就是所谓从量变到质变。

然后我听见我妈轻声笑了,她说天硕你怎么忽然拽这么文绉绉的词啦。

我爸说我也和小明一样压力太大,突然转性,你信不信?

我想到我穿过来的前一天,我的生日,月末正是我爸最忙的时候,甚至会不着家,但我爸妈愣是挤出来了个中午给我过生日,我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许愿。

“我希望大家都幸福。”

上天是听见了我的愿望吗?直接把我带到这里来,我的愿望好像确实是实现了。我甚至想要留下来,松明的爸妈其实和我爸妈就是一样的吧,所以张呈可以成为松明吗?

想到这里我赶紧让自己停下来,我不可以因为我自己的私心抢占松明的人生,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穿越的机制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我得为回去做点什么。

转机在某一天突然发生了,那天我本来正在写作业,写完一张卷子准备写下一张卷子的中间我顺手拿了镜子摆弄,结果我忽然看见很惊悚的一幕:镜子里的我自己动起来了。吓得我差点把镜子甩出去,结果我听见镜子里也传来闷闷的一句带点脏字的感叹句。原来对面也在害怕,那应该问题不大,我重新哆嗦着把镜子举起来。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我我能,你是谁。”

“我是,呃……”我不太确定该怎么说,想了想之后还是选择了这个身体的身份,“我是松明。”

对面瞪大了眼,他说,你也是松明?

我这才意识到镜子里疑似被封印的这个应该是原主,我赶紧跟他解释说我是张呈,目前应该是正阴差阳错占着他的身子,不知道他被封在镜子里,等我找到解决办法一定把身体还给他。

他挠挠头说没事儿不着急,我没被封印,我现在在当你呢。

我问他找没找到什么换回来的办法。

他说没找到啥办法,不过他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我,问我想先听哪个。

我自然选择先听坏消息。松明说他觉得张呈爸妈感情不太合。我反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新的坏消息。松明说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会很意外,那这样的话好消息你一定会感觉意外了。

我问他是什么好消息。他冲我龇牙乐,有点像妈又有点像爸,好消息是我最近试着撮合了下他们,觉得他俩的关系好像改善了点。我自然很好奇想要追问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爸忽然在外面敲门叫我一起去夜市,我又被吓得一哆嗦把镜子倒扣在桌子上,我和我爸说我收拾一下这就出去,再把镜子翻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变回了一个普通的镜子。

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来的偶然去的也偶然,既然能见到证明一定有办法再重新见面,甚至找到回去的方法,我这样对我自己说。

我爸还是骑的摩托车,不过这次是载着我妈,我在他俩旁边骑我自己的自行车。可能是为了迁就我的速度,当然我觉得更可能是因为我妈上车之前随口抱怨了一句。

“我上次坐你那摩托可把我颠坏了。”

我爸一边说着没事儿今天走大路不颠,一边肉眼可见的放慢了速度。气温已经逐渐回升了,风也开始变得温和,我爸的小啾啾在风和摩托的共同作用下无规律的摇晃,我妈的头发不像刚一开始烫完那么卷了,风把她的头发丝吹起来,她顺势把它们都捋到后面去。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自己先笑了,然后她又往前趴一点,和我爸说了两句话,我爸也笑了。

今天来夜市主要是我爸听说夜市上有人卖他喂鱼常用的那种红线虫,最近他正苦于没找到买的,我妈说正好她也想逛逛夜市,后来他俩又觉得单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太无聊了,就把我也带上了。夜市还挺热闹,我妈挽着我爸的胳膊,我跟在他俩后边。路过个卖水果的三轮车,车斗里面是红艳艳的草莓,摊主在旁边的盘子里放了几颗洗干净的,我妈拣了一个试吃,酸得她直皱眉。但是草莓实在是便宜又新鲜,她还是买了一袋说回去熬草莓酱吃。我们又逛了好半天才发现在犄角旮旯一个卖小王八和凤尾鱼的摊主那里有我爸想买的红线虫,买了一团之后我爸拎着俩塑料袋下意识开始晃着玩,我妈拍他胳膊让他别晃,小心水撒出来。

我妈把草莓都洗出来,认真拔掉叶子,把草莓切成小块,菜刀和菜板碰撞,哒哒声有规律地响起,然后她把草莓块倒在锅里加水和白糖煮,一边煮还得一边搅拌,屋子里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彼时我正坐在餐桌旁边看书,说是看书其实是我想享受一下这个甜丝丝的氛围。

一开始很安静,只有火的声音、搅拌的声音、我妈呼吸的声音、我呼吸的声音、翻页的声音、钟表的声音……

“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安静啊?”我妈忽然说话,搅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甚至像是在和锅里的草莓对话,“也不完全是安静吧,有点紧绷。”

“有吗?”我感觉嗓子有点干涩,我之前一直都是这样和我爸妈相处的,乖巧、听话、内向是我听见的最多的形容词。

“嗯……”她搅拌的动作有所停滞,“是因为前阵子你们张老师来家了你情绪不好吗?”

“不是不是,我,呃,我只是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这不是快高考了嘛。”我火速编出来一个理由。

我妈想了想,转过头来和我说:“小明,高考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的,不用太紧张了。你之前是多开朗外向的小孩啊,别被高考这种事情改变了。”

开朗、外向,我和这两个词毫不沾边啊,我心想。但是其实也是有迹可循,在这个世界长大的松明确实是理所当然会长成这样,开朗外向、随意松弛、被爱包裹的很好,有着做了什么事情父母家人都会温柔一笑然后稳稳接住他的底气。

现在在镜子里也常常是他负责开启和结束我们的对话,他跟我讲他怎么试图重新撮合我爸妈。

“你太乖啦张呈,”松明还是冲我龇牙乐,笑起来的表情像妈妈,但是脸更像爸爸,“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多撒撒娇,多了解了解你爸妈。”

“十八岁还撒娇会不会太任性了?”我问松明。

“你这么乖,撒撒娇没事的,更何况,即使十八岁,也还是爸妈的孩子,可以保留一点任性的权利。”

“真的可以嘛?”我很不确定松明的这个建议靠不靠谱。

“张呈,可以的。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总之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像小孩子一定要买某件东西的不可控的任性,呃,是一种可控的任性,或许你可以成为爸妈的粘合剂呢?本来相合的两块磁铁因为距离逐渐被拉远无法靠近对方,但如果轻轻给一个外力它们依然会重新靠近彼此的。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可能没表达清楚,但是是你的话一定能明白的。”

他说完之后我陷入了思考,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需要去想一想。松明注意到我听进去了,就换了一个话题。

他跟我讲他已经和我爸摊牌说是穿越过来的另一个世界的儿子了,穿越过来就是上天派他来拯救他们的婚姻,“一开始爸将信将疑的,”他说,“但是我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他。他就在旁边呢,我让他看看你吧。”

说着我就看见松明从镜子里消失了,但是我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爸我没骗您吧,我和张呈就是这样联系的。”

随后我听见我爸的声音,“这不就是一个镜子嘛?”

松明又重新接回来,因为我又重新看见他,他拿在手上晃了晃。

“真的看不见嘛?”他扭头朝另一个方向问,“那您也得信我。”

我听见我爸说,我当然相信。

“那我和张呈私聊一会儿。”松明还是冲着刚刚那个方向说,然后他应该是把镜子放在了桌子上,我看见了我屋雪白的天花板,听见那边传来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又一串脚步声之后松明重新回到镜子里面。

“张呈,我有个发现,我有天晚上看见妈妈在她屋子里翻一本黑色的布面的相册,看起来挺难过的,我记得我家书柜里也有一本,你去帮我看看那本,说不定我能解开她的心结呢。”松明又伸手给我大概比划了一下大小,其实我知道是哪本相册,我说好我明天白天就去看看。

我按照松明的说法在书柜里面发现一本黑色的布面的相册,和我家里那本一模一样,我看见过我妈一个人默默翻那本相册,我也悄悄翻过,最一开始都是我妈小时候的照片或者是全家福,先是只有我妈,然后过几张之后出现我小舅,之后就开始是我妈和我爸的合照,最后又是一些家庭照。我翻开松明世界的相册,最一开始几页也是妈和小舅依次出现,但是再过几张之后出现了一个比他俩都小的小姑娘,梳着麻花辫,穿碎花小裙子,眼睛圆圆的,妈妈和小舅站在她的左右,这个小姑娘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所以这只能是小曾的妈妈。之后依然是爸妈的合照和家庭照。

我拿着相册去找爸妈,我问他们这些照片都是什么时候照的。

我妈接过来相册,我爸坐在她旁边把脑袋伸过来看。我也就势在沙发上坐下了。我爸指指最开始的几张照片说:“这不是你小时候照片嘛?”

我妈一边说着对呀一边指指后面,这是苗子,这个是妹妹刚来我们家的时候。

我捕捉到了点关键词,“刚来是指?”

“嗯?我没跟你讲过嘛?”

“没有。”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和松明讲过,但是我咬定了她没讲过,总之我得听到这个故事,我直觉觉得这件事可能会带来很深远的影响,她接下来讲的也证实了我的直觉是对的。

姥爷当年在吉普岛有不小的产业,和一个老朋友合伙干的,后来因为理念不合他就金盆洗手了,俩人闹得不可开交,他就带着我妈和我小舅离开了吉普岛,结果又过了几年,老朋友忽然走了,临走的时候把孩子委托给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也就是我姥爷。后来就是三人一起长大,对外都说是三兄妹。这就是松明世界的故事。

我好像知道到底命运是从哪里开始分叉了,在我的世界里面,姥爷的确是有个朋友一起合伙做生意,但是这个朋友背地里在做不法生意,后来我姥爷知道了,在警察卧底的时候还帮助了警方,最后破获了案子,但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亲手把他送进监狱他也很难过,没过多久就让我妈接手了家业。这个朋友没有孩子,他自知自己干的事情是有损阴德的,所以没动过这个念头,可能也正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他就放肆开始做这样的事情。

我妈还在翻相册,她推推我爸把一张照片指给他看。是张在冰场门口俩人手牵手的合照。

“这是咱俩刚谈恋爱那年冬天。”

我爸看一眼也笑了,“啊我记着呢。我约你去滑冰,当时宿舍有个哥们说冬天带女孩儿去滑冰,能拉拉小手,还有一个哥们说现在都流行去咖啡馆。我说嘿真洋气,我还是去溜冰场吧。”说到这我妈扑哧一声笑出声了。

“是呀,是能拉小手,但是你那哥们没跟你讲你得先学会了滑冰嘛?”我妈的声音脆脆的,尾音还有点上扬。

“嗐,俩人有一人会就行,谁来拉不是拉呀。”

后面还有几张冬天的合照,他俩都穿着厚厚的黑色长羽绒服,一人一根糖葫芦串,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糯米纸。“啊这是那家的糖葫芦,”我妈指指一个方向,“在室外放着,一过了晚上八点就买一根送一根。”

我爸说是,他家山楂去核做的不好,我有次没注意给我牙还硌掉一块。

过了冬天就是春天了。有张我妈我爸在动物园门口的合照,我爸二十多岁大小伙子了模仿了个小猴子的动作,我妈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还有他们在公园划船的照片,在广场喂鸽子的照片。

夏天看起来是一起去海边旅游了,我妈带着顶草帽,我爸在旁边趿拉着人字拖,俩人坐在沙滩上冲着镜头比耶,后面还有我妈、我爸、小舅和小姨在沙滩上打排球的照片,在椰子树下面捧着椰子吸的照片。

秋天的照片不多,但是在相册里面夹着几片枫叶,我妈小心翼翼地翻页,枫叶还是从里面轻轻飘出来,一片背面写着宇文秋实,一片背面写着松天硕。我爸捏着叶柄捡起来,他说那是他们去香山玩的时候捡的,也没特意挑,随便看上哪片就捡了哪片,没想到还保留下来了。每一张照片他们都能说出来是在哪里照的,谁给他们照的。

在我出现在相册中之前还有一张结婚照,我妈穿着婚纱,脖子上戴着我最常见到的那条珍珠项链,我爸牵着她的手,后面全是亲朋好友们。虽然照相技术还没有那么好,但是我爸妈眼睛都亮晶晶的。

怪不得我妈看这本相册的时候会有浓郁到甚至仿佛能具象化的难过,一定会难过的,这本相册是她青葱岁月的见证。每一次看见照片或许都会重新经历一遍从恋爱到结婚到感情出现问题的全过程吧。

下一次和松明联系的时候,我把相册的内容告诉了他,他罕见的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他或许会有办法,等再下一次联系和我讲进展吧。

“不过也有好消息,最近又有了进展,我觉得再解开妈妈的心结,事情应该就能告一段落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松明和张呈是镜子的两面,是在镜子之前可以幻想的另一种镜像人生,张呈伸手的时候松明也会冲他伸手,然后他们隔着一面凉凉的镜子触碰到对方,触碰到毫厘之间的另一种生活。张呈就是松明,松明也是张呈。

我这么想着,忽然想起来之前我那个一语成谶的愿望——我希望大家都幸福。如果穿越过来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那也应该是松明的生日,我许了这个愿望,有没有可能他也是这样说的,然后才触发了穿越。难道上天就是要帮我实现愿望才把我带过来?既然愿望已经实现,那岂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我们还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呢?我后背冷汗直冒,转念一想我们还能镜子联系,应该是上天还没有定死这件事情,一定还能有转机。

小曾有一天和我说感觉我越来越像松明了。

也是这一天,我终于在镜子里看见了松明,好久没见他的头发都长了好多,他兴高采烈告诉我有一个好消息,不用他说我也猜到了是他成功了,可我没有打断他,我流着泪听他说他成功了。

“松明,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穿越了,穿越的前一天,你生日的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有点儿忘了,这是我们穿越的原因吗?”

“我许的是希望大家都幸福。”

“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我的愿望大差不差。所以……”

“所以我们穿越了,上天对我比较仁慈,直接给了我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你是来帮我实现我的梦想的。”

“我觉得不完全是帮你,我也在帮我自己实现愿望。大家都幸福,包括两个世界,我们是一体两面的,呃,可以这么说吗?所以我的‘大家’是可以包括这里的爸妈的。”

“那咱们约定一个许愿的时刻吧。”

今天是我和松明约定好的重新许愿的日子了,当时商量的时候我俩内心都希望留出来几天和这个世界好好告别一下,我在这几天里和小曾小高说了我要走,还去看了我姥爷和我小舅,甚至还特意去看了看班主任张老师,他实在是太像隔壁的烧叔叔,我总感觉他们有点关系。

最后该和这个世界的爸妈告别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抱了我爸一下,在我的世界里我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他,我一直在当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孩,尤其年龄渐长察觉出来不对劲之后更是从来不选择用孩子气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

我和他说想抱他一下,他还是平时插科打诨的样子问我咋啦,是不是吃鸡汁儿味的干脆面被我妈发现了。我说爸,我就是想拥抱一下嘛。我爸也被我的认真感染,很认真很用力地拥抱了我。抱完之后他还是追问我怎么了,我坚持说我没事,只是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我爸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然后我去和我妈靠在一起坐了一会儿,也没跟她解释我的奇怪举动的原因。我问她她幸福吗。她也问我我怎么了。我没回答她,只是重复我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幸福呀。”

“每一天都幸福吗?”

“每一天都幸福。”

“我也很幸福。”我没头没尾地说,我妈揽着我的肩,我俩的头贴在一块,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她一定是感觉我的情绪波动,然后用她的方式给我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我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曾经有过另一个世界的他们的孩子,来到他们身边,在已经不确定该怎么面对他们的关系之后,又重新被他们治愈。他们和松明会幸福美满直到这个世界坍塌的那一天。

再见啦,我一期一会的爸爸妈妈。再见啦,松明!

我闭上眼,等待新一天的到来,直到我重新睁眼。我看见白色的天花板,然后我微微转头,看清楚了屋子里其他东西,这是我的屋子,我和松明果然回到了原本的世界。我穿上拖鞋,走到外面,我妈正斜倚在沙发上,看起来昏昏欲睡。

“呈儿你醒啦,快去刷牙,早饭马上出锅。”

我往厨房方向看去,我爸正围着一条胡萝卜色的围裙做饭,他的身影仿佛和松明世界的他渐渐重合。我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我,“你回来啦,呈儿。”

我点点头,歪着脖子靠在他肩膀上,他腾出一只手顺顺我的头发。

“爸爸以前不是个好爸爸,也不是个好丈夫。但爸爸以后会努力的,你妈妈也说愿意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了。”

我有几滴泪滴到了他的T恤上,洇出几片小小的水痕。他感觉到肩膀上的湿润,从顺毛捋变成了揉揉我的头发。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爸爸保证。”

ooc注意

像这样的狐狸田老师就认识两个

p2不老实的通通拿去换不锈钢盆

*一些胡言乱语

*现背短打4.7k+

田野梦到李汭燦变成一根柱子,电线杆一样粗,也没多高,刷着蒂芙尼蓝色的漆,狭长的眼睛掩在柱子侧面,眼神中隐隐传达出类似于求助的情绪。

田野对某人可怜兮兮的样子视而不见,没心没肺地路过,心中暗骂了句活该,谁让你从前总要站在我椅子后面ob我,现在真成柱子了吧。

进便利店买了瓶酸奶,田野使劲插上吸管,慢悠悠走回李铁柱旁边,喝酸奶时故意发出用力嘬吸管的声音,嘴角得意地上扬、眉眼满足地下弯,假模假样地把吸管口递到柱子边,然后突然惊呼出声:“李汭燦,你怎么没长嘴啊!”

睁开眼睛就看到李汭燦死猪一样睡在一旁,田野带着风的一......

睁开眼睛就看到李汭燦死猪一样睡在一旁,田野带着风的一巴掌熟练地呼到他白皙的脸上,为刚才竟然担心他吃不了东西活活饿死而悔恨不已。

“喂,起床了。”见对方仍在沉睡毫无反应,田野又去摇他的粗壮手臂,“今天要出去吃饭的,不会忘了吧。”

李大爷总算舍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嘴上还不甘示弱:“我定了闹钟的,只是还没响。”

田野洗漱完出来,看到李汭燦已经一身清爽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出门,仿佛那个睡懒觉死活叫不醒的人是田野,田野冲过去揪他衣领。

“你怎么又穿我衣服!”

两个年近三十的人又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闹了好一阵,田野边把叫不上名字的五颜六色玩偶朝自己衣服上砸边暗自庆幸,还好明凯不在,否则又要嘲笑他俩幼稚得像小学生了。

本来走路就能去的地方,因着两人又浪费了二十分钟只得打车前往。

田野和李汭燦一前一后爬上后座还在拉拉扯扯骂骂咧咧,司机大叔听得实在好笑,多嘴问了句:“听你们口音是外地人吧?”

“对,”李汭燦点头承认,“我是云南人。”

你操着一口武汉塑普凭什么冒充我们云南人,田野没对司机拆穿,偷偷踢了李汭燦的鞋子,怎么又穿蓝色的。

到了地方,史森明就在店门口充当迎宾,大白牙占了整张脸的二分之一。“来啦您俩,”史森明做了个请的手势做作地说,“里边儿请。”

田野笑,“史森明你还是这么……”李汭燦从旁接话,“恶心。”

“你俩也还是这么,”史森明停顿,面上略过不可言说的奇怪表情,“黏糊。”

三人一起往包厢里走,今天一起吃饭的都是老熟人,没什么好客套寒暄的,田野挑了个相对角落的位置把社恐人士李汭燦先塞进去,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他隔壁。

局是史森明组的,九八年的人居多,也有年纪更小些的,各个位置的都有,放在当年一场全明星都装不下。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LPL打了很多年,如今不再打了。

是的,上个赛季结束后的休赛期里,李汭燦和田野在同一天官宣退役,至此结束了以scout和meiko作为代称的职业生涯。

在座的各人也都在这一年里或早或晚地告别了赛场,脱去了职业选手的身份。

史森明于是拉了个群,连发数条语音,拉着大家出来吃这顿饭,理由是中学毕业大学毕业都会有个毕业聚餐,那他们这群人也该有个“退役聚餐”。

人人都向往有始有终,赛场上若没有个好终局,赛场下总该有个特别点的事情作为结束,今后回忆起这段人生旅途也能少点遗憾,田野明白的,在场的各位也都清楚,内心感谢史森明之余,也多少有些伤感。

吃饭和平日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上个赛季没必要再聊,也再没有下个赛季可聊,随便说些曾经相熟的朋友如今的近况,不免又是一番唏嘘感叹。

然后,话题不知不觉间跳转到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击鼓传花似的,每个人轮流回答过去。“先直播看看”的回答占了大多数,有人说已经跟战队联系好了明年转赛训,也有人说回老家开店当老板,李汭燦说要先回韩国服兵役了,然后轮到田野。

田野莫名有点紧张,像是小学的时候突然被老师提问“你长大有什么梦想”一样,只能窘迫地干笑了下,空着脑袋如实回答:“我还没想好,不知道。”

旁边有人鹦鹉学舌般复读他的话,“不知道。”李汭燦又在学他说话,田野用没什么攻击力的拳头攻击李汭燦大腿,这家伙欠扁的本事一点都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下降。

之后又是几番觥筹交错,最后大家一起举杯,有人先说“祝大家今后都好运”,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全都好运”。彼此都知短短四个字承载着并不轻的份量。

田野没有上完高中,没有经历过高考前的喊楼祝福和高考后的撕书狂欢。刚满十八岁的那个夏天,田野家乡的发小结束高考,兴冲冲地发消息告诉田野今晚要通宵一整晚,还要和喜欢的女生告白,田野从没有那样经历。

训练室灰白的天花板代替了广袤天空,老旧顶灯的微弱灯光代替了熠熠星光,队友路过背后带起的风代替了山间晚风。

那年夏天,田野和李汭燦一起拿到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夏季赛冠军。

被训练和比赛挤满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明天他们这群人就各奔东西了,难免有些不舍。下一次何时见面、还会不会再见面,都和田野“接下来的打算”一样,成了答不上来的问题。

田野扭头看李汭燦,对方正被相熟的朋友拽着喝酒,似乎对正在发生的盛大离别没有明显的负面情绪,他向来如此。

然后田野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是史森明。史森明用酒杯轻轻碰田野桌上装着果汁的杯子,不怀好意地问:“你跟李汭燦,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田野幅度超大地摇头,“哪有什么情况!”察觉自己反应有点过激,又压低声音斥责史森明:“人家明天都要回韩国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别慌啊。”史森明笑得人畜无害,说的话却直击要害。

“反正……就是朋友啊……”田野断断续续地辩解,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怎么让史森明相信他的话。

“李汭燦几岁了?”史森明忽然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几岁、我几岁,他就几岁啊。”田野答得理所当然。

“你也知道他快三十岁了,”史森明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继续道:“上来一道菜就问他要不要吃,他爱吃的菜转走你就找机会转回来,每过一会儿就问他吃饱了没……”

田野举手打断,大眼睛明显在质疑史森明机关枪一样的指控,“我有吗?”

史森明笑而不语。

“好吧,”田野没再质疑史森明的诚实品德,在座所有人都是田野的好友,偏偏只有李汭燦有这样独一无二的待遇,田野自己也才第一次知道这些。他试图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寻觅足够合适的理由,“就是习惯了啊。”

“别装了,田野。”下一秒就被史森明毫不留情的拆穿,田野抿唇还待继续辩驳,旁边忽然幽幽跟上一句再熟悉不过的武汉塑普。

“别装了,田野。”

害田野被史森明冷嘲热讽的罪魁祸首眼神迷离,李汭燦分明已经醉了七八分,对两人先前的对话内容根本不明就里,一听到“田野”两个字还是很敏锐地竖起耳朵,下意识要跟着嘴上田野一句。即便刚才史森明向田野提到“李汭燦”三个字时的音量比此时更大一些。

这是李汭燦的习惯。

田野立刻转身去揍李汭燦,腰上背上肩上脖子上都没放过,力道不算大竟能把人揍得惨叫连连,李汭燦醉意上头忘了怎么反抗,无助嚷道:“别家暴啊田野。”

田野在回想他们最近看的哪部国产剧有提到这个词汇,旁边史森明已经在捶桌大笑,一点面子都不给田野留。田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拳头举起来,不知道要继续揍皮实的李汭燦还是无耻的史森明。

一顿饭从下午吃到晚上,出来时天色近乎黑了。大家互相说着再见,心知后会未必有期,由此刻起,每个人都将去往各自崭新的人生。

田野和李汭燦仍旧同路,李汭燦在上海没有别的落脚点,回国前的中转站是田野租住的房子,私人物品一部分寄回韩国,另一部分则毫不客气地寄到田野家。姓李的韩国人好像连句“麻烦你了”都没对田野说,明明在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学会客套这门学问。

田野看着手机里排队128人的打车序列,觉得干脆拖着还没失去行动能力的李汭燦走上二点多公里反而更快到家,于是取消订单,对李汭燦作出指令:“我们走回家吧。”

李汭燦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田野:“我们回哪里?上海还是苏州?”

田野扶着李汭燦的手一紧,颦眉问道:“你想去苏州吗?”

李汭燦抿唇思考,三秒后很小声地回答:“我想去云南。”

田野脚步顿住,没来得及给出得体的反应,李汭燦就向田野告起了田野的状:“可是田野一直不带我去。”

田野失笑,有点无奈道:“我带你去。”

李汭燦摇头,“我不跟你去,我要跟田野去。”

“那我让田野带你去。”田野如是说着安抚李汭燦,然后看到李汭燦脸上露出很满足的喜悦笑容,像是留守儿童等了好几年终于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一样,眼睛亮得出奇。

田野莫名其妙生出一股难言的愧疚,他完全没察觉到李汭燦从何时起对云南生出这样难解的执念,以至于喝醉了酒才敢小声说出口,于是大人哄小孩一样说道:“田野真坏。”

李汭燦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皎洁月亮正好挂到曲折树枝上,路灯恰在此时全部亮了起来,李汭燦用不容辩驳的口吻纠正:“田野可爱。”

田野表情停顿步伐停滞心跳停拍,白皙面上的意外神情更深刻地诠释李汭燦所用的二字形容词。看到李汭燦脸上温柔神色,田野有点无措地侧开头,想继续说点有的没的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脸颊一痛,有人在他脸上轻轻咬了一下。

缠得乱七八糟的缱绻心绪化作飞灰,田野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你是狗吗李汭燦!”

“怎么想到去做义工了?”史森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开门见山地问田野。

“这个嘛……”田野拖长语调,不知道从哪讲起。

“你那天不是说我老是下意识照顾李汭燦吗?后来刚好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发义工招募,我就想,会不会是我天生喜欢照顾人,就报名来试试看了。”

聚餐的第二天李汭燦便独自返回韩国,距离那时已过去三个月了。

田野看向那边孩子们脸上的欢快神情,实话实说:“根本就是两码事,当义工可累太多了……不过还挺适合我的。”

史森明问的哪是这个,“我是说,你跟那家伙的结论呢?”

田野哽住,本来还在叭叭个不停的嘴一下子没了声音,别别扭扭地挤出一句:“等他回来再说吧。”

史森明半开玩笑问道:“你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田野啐了一口表示不屑,“留了一堆东西在我家呢,不回来最好,我刚好把东西都捐福利院来。”

史森明呛到,把满嘴问候糅合成一句“拜拜”匆匆结束了这次通话。

6.

田野不记得那天晚上他怀揣着比辞海还要复杂的心情怎么把足有他1.5倍宽的李汭燦一路拖回家的,只记得他们跌跌撞撞总算慢慢悠悠回到家后,本该酒醒大半的李汭燦又做出了比乱咬人更加大逆不道的举动。

田野把李汭燦拖进家门的下一秒,门锁“咔嗒”一声轻轻合上,随后田野耳边响起近在咫尺的“啪”的声响,有人把手重重撑到门板上,夹在人板和门板中间的田野顿时成了板烧鸡腿堡中间的薄肉片。

他、被、壁、咚、了。

李汭燦怎么敢的啊,田野咬牙怒目圆瞪,却见李汭燦一脸同样呆滞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事态怎么变成了这样。

田野抿唇下弯,怒容忽地转哀,气势汹汹化作了委屈巴巴。

两个哑巴用无辜的眼神打架,先发制人的李汭燦最终落入下风,开口“我我我”了半天,又“你你你”了半天,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

田野飞快眨眼睛示意李汭燦有屁就放,总不能要他这个被壁咚的人主动开口说话吧。

李汭燦用蹩脚的声调含糊的咬字艰难地说中文绕口令:“田野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只要做田野就可以了。”

田野会意点头,示意李汭燦继续。李汭燦也跟着点头,然后很礼貌地撤开手,表示本次谈话到此结束。

田野面目扭曲地挤出一个硕大问号,“你要说的就这些?”

李汭燦眨眼睛,“对啊,那不然呢?”结尾的“呢”字语调轻轻上扬,传达出的疑惑语气让田野哑口无言自惭形秽。

“对了,”李汭燦忽然想起什么,又要继续补充。

田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明天不用到机场送我了,”李汭燦酷酷地说完,又悻悻地解释,“不然我舍不得走。”

“知道了。”田野缓缓抬起脚,朝着李汭燦屁股踹了一记飞踢。

*三言两语不要当真

*All

李汭燦打完今天给自己定下的最后一局排位,立马松开鼠标,转头看了看陈伟的屏幕,在纠结选卡利斯塔还是艾希。他觉得卡利斯塔更好,但陈伟更想玩艾希,锁了,哎,有点可惜。

更可惜的是他的手腕,有些隐隐发痛。他二十六岁,正值耳聪目明的年纪,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做些普通的事情,却带着垂垂老矣的味道,例如每日按摩手腕,同时少回忆从前。

张师傅给他做了意面当宵夜,李汭燦吃的时候,忍不住拿它和以前EDG的食堂比较,就一点点的心思。就像他刚来苏州的时候,也比较过苏州和上海的差別,答案是没什么......

张师傅给他做了意面当宵夜,李汭燦吃的时候,忍不住拿它和以前EDG的食堂比较,就一点点的心思。就像他刚来苏州的时候,也比较过苏州和上海的差別,答案是没什么不同。

李汭燦是真的觉得没什么不同。他一向随遇而安,像颗草籽,落在荒原上有荒原上的活法,落在石缝里又是另一种长法。如果活不了,那死了算了,不过李汭燦是属于死前也要挣扎两下,多看两眼太阳,喝点雨水都是赚了。

比较死物,也比较过人。各个位置的队友他换了太多,谁来还不是要一样打。他第一次带着付明航复盘的时候,无可避免想起田野,如果这里是田野来操作,他会怎么做?开大留人,还是退回塔后?其实他就是觉得付明航没有田野用起来顺手。

新队友嘛,总需要再磨合磨合。他和田野打了快七年才磨合到“顺手”的程度。

人人都觉得他和田野之间应该有点什么。情比金坚又或是反目成仇,大家爱看的,想看的。因为他们总认为这七年是很重的东西,都把他和田野往厚了想,恨不得他们来个当面对质。但他和田野却一直是往薄处看。

李汭燦觉得这样也好。他离开EDG的时候,又不是突然变成了瞎子,网络上骂他背信弃义的言论此起彼伏,幻想着织成天罗地网,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不是没有过在EDG打到退役的想法。当初风吹动的时候,把那颗草籽洒在了这里,他长得辛苦,长得缓慢。甚至在夺冠的时候,他的开心也没有那么开心,情绪太滞后了。他付出的努力早在很久之前就支付过得到冠军的代价。

大家总觉得他离开EDG无论从心理还是商业角度都应该很轻松,韩国人嘛,雇佣兵总要回老家的。田野不一样的,EDG非卖品的标签烙在他脸上,走出去得让人看见,瞧见,人人都得介绍一句,这是EDG的辅助啊!

但事实又相反,他真正离开EDG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仿若将这些年没替他捧出来的名气都兑换在这场舆论里。李汭燦心想,EDG的饭可真踏马难吃。

田野离开EDG走得悄无声息,敲定合同到官宣队伍不到一个星期,EDG跟个娘家人一样五里路得送上三里,三步两回头,心怕田野忘了根似的。

“去TES”

“怎么样”

李汭燦看着之前田野发的消息,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田野这人看着强势,实际上总是需要一些理由。明凯可以成为他留在EDG的理由,喻文波又或是其他人也能成为他离开的理由。

李汭燦偶尔也扮演他的理由,分量没那么重,但又足够胜过很多人。所以田野才会问他,去TES怎么样。他现在就需要一个理由推着他向前走,而不巧在田野的轮盘上,指针又转到了李汭燦。

田野已经做足了准备,只需要一点可有可无的力量。李汭燦明白,所以他最后回复:还可以啊。反正田野又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答。

这样看田野和他这七年是真的很薄。类似于一种习惯和外乡人的抱团取暖,他们的家又不在上海,他们只是一起反复踩踏在灵石路上。

或许大众说得也没错。别人看他离开EDG,好似被扒了两层皮,兢兢业业七年打出的好口碑付之一炬。李汭燦在自己烧起的这团火下,穿着拖鞋,抱着键盘就潇洒抽身了。

田野不行,他就是个小可爱。他真把EDG当成在上海的家,他真的以为他在这条流动的线上有个家。李汭燦对EDG没多大恨,那些类似人的情绪该落到人的身上,对着三个字母流露出爱憎,他觉得没意思。

当然他也不知道田野是什么想法。但是想起这个名字,李汭燦就感觉像是在身上卸下了一些力道。他抽身的时候拉住自己,用力一拔,自己的根系就从EDG的土里尽数带出,拍拍手,扔进垃圾桶,就来了苏州。

当然他这样的做法总是伤己一百,伤人也有三分。他扎根的时候,很不规矩,某些根系缠在了田野的根系上,扯出的时候弄断了一部分自己,也弄断了一部分田野。

田野被自己扯疼,不在意的话会大声嘴他,真在意那就会搁在心里,一声不吭。于是李汭燦就看见田野,横腰折断自己,根系埋进EDG的土里,又用脚把土踩得紧实,也不知道他移植到TES的那部分能不能活。

田野和李汭燦打交道多年,偶尔觉得李汭燦很神经。明明已经能过得轻松些,却依旧把自己活成困兽,与天时地利,与兵线水晶,与对手和自己,斗得痴心不改,百战不殆,拧巴的毛病改不了一点。

偶尔他走进训练室的时候,就看见李汭燦坐在椅子上。李汭燦的身上像是有一个发条,他就每天给自己拧紧两圈,有时候拧过头了,就倒在椅子上,“田野——外卖吃什么?”

田野一边点外卖,一边替他把发条往松了拧。这是最安全合理的方式,不至于让李汭燦把自己逼死,也明确表明田野自己能接受的东西。他做不到看着李汭燦拧断自己,毕竟他和EDG真的很需要一个强力的中单。

这都是很年轻的事情,田野还能计较李汭燦爱吃什么。他记得去年某天夜里点外卖,习惯性地点击再来一单,然后发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口味,只好取消掉,问其他人要吃什么。很普通的夜晚,他不用再为谁伸手。

他和李汭燦不是那种很显眼的人,做主角的时候,会稍露出窘迫,然后又镇定地将拂面而来的东西拨开,李汭燦没自己这么在意,他偶尔露一点凶相就唬住了人。

韩国人没看过武林外传,田野也没解释的必要。白展堂爱过展红绫,幻想展红绫是个贼就好了,跟他一起亡命天涯。可人家不仅是开封的展小姐,更是天下第一女捕快,犯不着跟他吃那个苦,落个声名尽毁的下场。

但他爱上佟湘玉的时候,便想着自己不是个贼就好了。人老了,见过的事情多了,也逐渐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田野当然没想过自己做展红绫或者佟湘玉,他是男的。但想了想,他给自己的角色应该是姬无命。

田野自己更别扭,当然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更遑论表现出来。他十四五岁就离开了朴素的小城镇,只身来到上海,红尘浪里翻了几卷,已经很少会把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定义为失去。

李汭燦走的时候,看着满屏的弹幕,田野真有些不耐烦,好像他应该为李汭燦掉两滴泪一样。以前说要走的时候,自己不老早就为他在直播间丢过脸?那一脸苦相,叫人看了都难受。现在李汭燦真走了,他居然真走了。田野觉得自己像是被李汭燦扇了一巴掌,力道不重,跟蚂蚁一样,但他就是有些疼。

他偶尔上网时看到些视频,金泰相在直播间用他跟喇叭似的嗓门,跟直播间的观众笃定猜测——佐伊猫咪肯定是一起的。田野冷笑,李汭燦,我们可真是好有本领,又让硬币哥的招牌砸我们手里了。

那些称作有些不讲道理的埋怨和苛责在手心里涌动,训练室里充斥着“靠北啊!”“你好机车唉。”的台湾腔,都让田野某些情绪更甚。习惯了多年的奇怪中文口音,自己在训练室作威作福时,那个比自己还恶劣的人——都消失了呀。

田野和李汭燦同频的时候,脚步总是不疾不徐,因为都知道无论快慢,另一个人总会等自己,所以在有些绝望的时候,他说想念第一次见李汭燦的样子。他也曾经想过带着李汭燦逃跑,坐上时光机,用这样敲山挪海的力量,去往少年。

他第一次和李汭燦做对手的时候,赢得很痛快,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李汭燦冲他笑得很灿烂,像前些年跟自己在一起时的每时每刻。田野下意识地回以微笑,却在擦肩而过时,有那么一刻很想知道,李汭燦,你有一点点想念过我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在田野再往前走两步以后,他就不想知道了。

太多事情都似乎顺应风向,连打rank他和李汭燦也不过两三个月才撞一把。李汭燦浑然不知,困顿在局中的仿佛是田野。他们走在这滔天巨浪里,没想过试探,没想过回圜,只是浪的尽头不再有彼此。

几个月不见,李汭燦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没变,仍然呲着白牙笑他,说起这个,田野想起以前李汭燦戴牙套在EDG闹了好多好多笑话,还是有变化的。没变的是李汭燦又在跟明凯损自己,“田野玩那个很菜——”什么跟什么呀。

田野偶尔有种错觉,他赋予李汭燦的队友滤镜太厚重,人类太敏锐和过于蠢钝都不见得是件好事。他暗自费力地把李汭燦从那层滤镜里剥离出来,突然觉得自己和李汭燦像是两只小蜗牛。

他和李汭燦一直在做冠军奴,哪怕曾经赔至血本无归,也从不见得有回头的意思。当他终于明白李汭燦打碎蜗壳的意义,才朝着空无一人的路口挥手,回应当时的背影,向李汭燦和田野道别。

田野很少叫李汭燦的名字,也不习惯叫他Scout,觉得都很拗口,最习以为常的就是缺少指名道姓的话语,李汭燦听得懂,其他人也听得懂。他如此享受在李汭燦朋友里的优先级,至少是T0,而且李汭燦也不喜欢大刀阔斧地改动自己的版本。

就算改,田野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被他削弱。那时他终于不会再以队友的身份失去李汭燦,他那些别扭的情绪终于消失。在李汭燦走在他前面时,他的脚步加快,拉住李汭燦,像很多年前一样说笑,又一起开始爬行。

这次他们没有相同的目的地,甚至彼此心知肚明,可能还有十步的距离就要走到岔路口,而他们注定又要分开,但是没关系,他们都觉得没关系,不用在彼此身边就要条件反射般举起长矛和盾,为背上的蜗壳抗争。

他们只是想要一起走一小段路,一段无关紧要的路。李汭燦不用再拧紧后背上的发条,田野也不再伸手费力地替他松开。曾经一度热烈共振过的两个人,变得稳重自持,但李汭燦在想起田野时,还是依旧为自己卸几分力。

李汭燦和田野并肩一线的时光如同是块廉价的塑料电子表,不断地镶嵌金玉,在人前开始显得贵重。可田野还是很喜欢他第一次见李汭燦,丑陋的发型,土气的棉服,还没来得及矫正的牙齿,他好钟爱电子表。

李汭燦的邀请弹出来时,田野正准备吃麻辣烫。两个俱乐部的作息竟然惊奇地达到一致,想起李汭燦其实不太喜欢熬这么晚,田野问他怎么还没休息?

“没办法,播不完了——”李汭燦痛苦的哀嚎仿佛在耳边响起。

以前在同一个训练室里,田野每次补直播,李汭燦都总说要陪一下。现在都不一个队了,还得陪他补会儿直播。田野在去年的EDG和今年的TES都没有出现过现在的感觉,他无所顾忌地笑骂,李汭燦照单全收。是用久违的熟悉模样,在对他说,田野,你是T0啊。

他看着屏幕上的阿卡丽和佛耶戈,终于是一个方阵里,同样颜色的血条。有些急迫地开口,我们两个,要赢的。田野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和李汭燦在EDG打到退役的样子,甚至不止一次,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恶心。

他匆匆离开了李汭燦的频道,向窗外看过去,外面天色漆黑,再过两三个小时,上海的天就要亮了,而屏幕上李汭燦的消息停在最后一条——睡了。

是啊,太晚了。

田野没有离开EDG,只是把自己分成了几部分,一部分留下,另一部分给滔博。冠军奴嘛,不在意这些了,终有一天都要拼凑回去的。

而他留给李汭燦的部分,无论日后开出怎样的花,田野和李汭燦都知道,已经残缺不全了。

FIN.

李汭燦在艰难学会声母韵母,用拗口的发音念完abcd后,学会的第一个词是“田野”。

中文速成班的老师笑眯眯地把一张旷野的中文卡片递到他面前:“汭燦以后的辅助就叫这个名字呢。”

也许是命运的巧合,老师只是随意从盒子里抽出的一张卡片,就奠定了他的未来与中文联系的开始。

“田野。”他咀嚼着这个词语,在很多次失眠,很多次被担忧缠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复习学过的中文时,每一次都从“田野”开始。

那是起点。

转会期窗口打开,有人去skt接他,李汭燦终于带上全部家当落地上海灵石路,看见那个被簇拥在人群里的少年,冒出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好...

转会期窗口打开,有人去skt接他,李汭燦终于带上全部家当落地上海灵石路,看见那个被簇拥在人群里的少年,冒出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好”,也不是“请多关照”。

甚至骨髓里印下的礼貌鞠躬还没让肢体行动起来,他舌头打结,在姬星错愕的眼神里,含糊地喊出那个名字。

他喊他:“田野。”

李汭燦已经不记得未来队友和工作人员是怎么笑起来的了,但那是一种很善意的笑容,与他在skt接受的并无差别。

那个辅助,他未来的队友,睁大了猫一样浑圆的眼,指尖指着自己,发出短促的一声“啊?”

“他在叫我名字啊。”

田野于是笑起来,嘴唇是漂亮的水红色,脸是很温柔的白,他被一路的车程颠得脑袋发晕,一瞬间几乎听不清田野说什么,先开始发麻的是指尖,然后是靠近左手的心脏,眼眶中热得几乎点起波纹的世界,一瞬间只剩下纯粹而明亮的颜色了,李汭燦看见田野发亮的眼睛。

他想,原来是蜜糖色。

后来田野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中文啊,还挺标准的。”

李汭燦对田野撒了第一个谎:“一个星期前。”

骗人的,已经学了一个月。

那实在是他后来与田野七年的磨合里,微不足道的一个谎言,他说过无数口不对心的话,用一个串一个的谎言构建起“我不喜欢他”的伪装,到后来确实坦然,确实平静。

可第一次说谎,他面色涨红,牙齿甚至咬不准音节,磕磕绊绊维护自己少年人的面子,脑袋里是懊悔和不安,害怕有一天被戳穿,从此在田野面前留下骗子的坏印象。

后来他渴望田野戳穿假象,撇开泡沫,看一看他心湖里漾起的水纹。

即使后来,求不到,再近不得,他无所谓的模样被田野恨恨骂了好几句“骗子”,李汭燦也不会感觉心脏涨痛了。

李汭燦觉得那不是不在意,而是他已经被痛苦浸泡到麻木,心脏只是在福尔马林里维持苍白的跳动,泵不出流淌爱意的血。

那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外贴的标签也应该是“田野”,而非他。

李汭燦收到过来自小铁的一本中英词典,他让韩国人用中英词典,笑得田野差点摔倒在椅子上,成年人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认真样子:“scout要在EDG待很久的嘛,总会用到的。”

后来那本词典出现在训练室桌角,出现在宿舍床底,大扫除后又被坏心的田野送回他的床头柜边,李汭燦实在无聊了也翻,但那实在是比数学还催眠的东西,认真看完两页,眼皮就开始打架,睡着了就一脚把词典踢到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气得田野摇他胳膊:“李汭燦不许睡!”

没用的,李汭燦只会胳膊一横把瘦胳膊瘦腿的田野压到一米五的床上,迷迷糊糊用手去扒拉田野眼皮,要强制让精神头过好的熬夜大王闭眼睡觉。

“啊!李汭燦不要扯我眼镜!会坏的!”

假的,李汭燦晕晕乎乎想,那么多次田野脱T恤裹着眼镜被扔在他床边,也没见坏过。

所以一直到词典彻底在宿舍失去踪迹,李汭燦记住的也就是那一个单词abandon,还在褪色的回忆里颠三倒四地被凑在一起,中文释义早就丢到十万八千里去。

等他去了苏州,遇见新室友,跟田野说:“他不打呼噜。”

被他备注为“a田野”的联系人发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包,他威胁:“我不来苏州找你玩了!”

田野会来的,李汭燦毫无理由地想,不对,他有很多理由,比如苏州有比赛场馆,比如苏州离上海也不算远,再比如田野会来见他,不是因为比赛,也跟公事扯不上半分关系。

毕竟他们私交甚笃。

他信誓旦旦又心里发虚,抗过决定尊严的三分钟,才勉为其难让田野那边的手机界面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还没发出去,田野就已经快速跟他说了有训练赛要打,匆匆忙忙下线,李汭燦一个一个删掉对话框里方块似的字,看着屏幕发呆。

田野没生气,没在意,轻飘飘掀过他的不礼貌,早就对被他嘴这件事免疫。

李汭燦咬着手指开始后悔,明明一开始的想法是得到田野的注意,反而把事情搞砸,连服软的话都已经安排好却被告知人家根本没在意,不在意他的冒犯,不在意他的新舍友。

他凭什么不在意啊,李汭燦感觉自己又在心里咕噜咕噜冒酸水了,啊,真是脑子傻掉了,是幼稚园过家家吗?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太傻了。

他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被梦障弄坏了脑子,他们就是普通朋友啊,不要再继续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李汭燦下意识想咬一下嘴唇,却咬住了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田野传染的坏习惯,此刻突兀地让他在指腹上留下一个不完整的牙印。幸好他偶尔面对田野牙尖嘴利,却拥有一嘴显得钝的牙齿。

田野不是,田野是一口锋利的牙,能在人肩颈留下几天消不掉的齿印,让李汭燦37度的盛夏穿上高领衣服,被李炫君嘲笑几天的温度失调。

也能在接吻时莽撞地咬破别人的唇角,渡过一口混着铁锈味的唾液,李汭燦当晚去吃火锅,点的清汤底,却装作被辣到嘴破皮。然后在无人相信的训练室,硬着头皮补上“被竹签戳破”的谎言。

李汭燦想要咬他时,要被手掌抵住胸口,不得寸进,再硬着要下嘴,田野的脚就开始动作了,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好的韧性,身体折成漂亮又柔软的弧度,恰好能被罩进他肩膀挡住的阴影里。

他气得牙痒痒,故意停住不动弹,冷着脸强行冲散房间里腻乎的氛围,终于看见田野失神的脸上褪下一点暧昧的粉,睁开依旧有些迷乱的双眼。

嗓子是哑的,往日底气十足地喊他名字做威胁此刻也变得软绵绵像是在撒娇,听着耳朵痒,李汭燦松开扣住他腰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

他说:“李汭燦,你行不行啊。”

又说:“你动一下嘛。”

最后语气软得不行,又叫他scout,又叫他March的,李汭燦想这时候就是柳下惠也不能坐怀不乱的,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从跟田野偷偷在楼梯间接吻,手掌探入宽大队服衣摆的那一瞬间就不是了。

那种夜晚是长的,足够他们做到筋疲力竭,冲淡失利的痛,也足够他们洗完澡躺在干净的床铺上,闻着彼此相同的沐浴露的气味,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

田野累到手指都懒得动弹,还没说两句话就想睡觉,李汭燦有时候不让他睡,非要让他陪自己讲话,可又做不到给他胳膊啪来一下让人清醒,亲密事情做完后说出来的狠话也只是爱侣之间的温存手段。

爱侣,也许吧。

所以李汭燦只能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田野”

田野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他又喊,一遍一遍喊,像是把缺失掉的什么东西全补回来,他想起初次见面,想起鲜艳队服后的宿命烙印,想起田野被眼泪糊湿掉的眼睫,想了好多好多,思绪一路涌进眼前骤然断裂的峡谷,跌进找不见半分光亮的深渊。

他突然想到abandon,毫无理由地开始犯困,脑袋空空想不出这个单词的中文释义是什么,睡着前记得要给田野把被子盖好,要明天换一件有领子的衣服,还记得要查这个单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汭燦最后睡倒在田野胳膊边。

可一直到蹚过雷克雅未克冰冷的海水,撕掉旧金山将逝的夕阳,李汭燦无可奈何破碎掉小铁那时候送出词典的期愿,也没能找到“等一会儿”查究竟是什么时候。

失眠来了又走,褪黑素也开始不管用,安眠药不愿意吃,偶尔整宿对着天花板发呆,把各种社交软件的消息刷完一遍,收到最多的是李炫君和田野发给他的搞笑视频。

田野朋友圈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三天可见,他想了想,只能确定的是22年还不是,因为他把“看田野朋友圈”这件事曾一度当作日常任务来刷,每天都没忘记。

23年还是24年就不确定了,他觉得忙碌实在不能当作借口,毕竟刷朋友圈这种事用不到十分钟,他从哪里都能挤出来。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扭曲的心理作祟,既然都决定好当普通朋友,再阴暗偷窥怎么样都显得不好看。

一开始控制不住莫名就点进田野朋友圈的手指,戒断反应难受得要死,像是他们说好退回普通朋友不再接吻的一开始。

虽然破罐子破摔太丢份,他也不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能哪天自己就低头,就把说过的话写进白纸囫囵吞进肚子里,抱着死无对证的心情,问田野能不能亲你一下。

田野估计会骂他,嘴唇张张合合,他又不想听,眼神看见他藏在牙齿后一截卷起的舌头,又想到接吻是什么样子。

真是疯掉了,傻掉了,又不是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青春期,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亲密接触这种事情都做过,怎么还是一想到亲吻就会觉得渴望。

新宿舍又大又宽敞,没有呼噜声,也没有奇怪温度的旧空调,李汭燦翻来覆去睡不着,莫名开始怀念那张蓝色被单的单人床,挤着他和田野两个人,手脚都交缠在一起,腰背抵着胸膛,呼吸近在咫尺,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看见田野垂下的眼,一伸手就能扣住田野的手。

背景音乐是一部又一部看完的电影片尾曲,田野哭了笑,笑了哭,问他谁是凶手,为什么好人总是要死掉,爱人怎么总是在分离。

李汭燦磕巴半天答不上来,他随意两眼扫过去就当作参与电影观看,在电影的选择上偶尔和田野相距甚远,回答不出来谁是凶手,只能看面相随意指认,回答不出来好人悲催结局的哲理性究竟在哪里,也说不出爱人为什么要分开,明明很相爱。

但他那时候跟田野说:“我们不会分开的。”

说来好笑,那时候还是认识三个月的队友,田野跟队内任何一个人都要比他更亲昵,偏偏他说出这句话,又信誓旦旦地觉得没人会这么和田野说这样一句像是刻在竹签上的笺言。

因为他们是中单和辅助,是1998年流星降落在地球上形成的独一无二的陨石,他们合该纠缠一辈子,永远不要分开。

触及回忆,好像只能笑一笑。

二十六岁的李汭燦突然想起abandon这个单词,终于克服拖延症开始查询。

翻译软件准确给出答案。

abandon

v.抛弃,遗弃;(因危险)离开,舍弃;中止,不再有;放弃(信念、信仰或看法);陷入,沉湎于(某种情感)

n.放任,放纵

也许早就有迹可循。

-

昨天努力了,今天发糖了。

今天的幸福是我应得的;-)

田野睡相一如既往的差。

这里也存一下档吧好久没有产出了

期待7号见面

bv:BV1ry41187Cv

【十二周年纪念活动】过丛甚密

麝香花“永恒的爱与美丽”

请移步微博(同名)

[图片]

夏天到了,汭燦又要一整个夏天穿那件狐狸兔子款式的短袖了

(除了经典灰色狐兔皮肤,们lrc又找到了新的款式进阶版亲嘴狐兔)

|伉俪·过丛甚密

——十二周年纪念活动详细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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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顾客您好。

本次活动中,我们有幸邀请6位画手老师,6位写手老师:

邀请画手

邀请写手

(以上排名无先后顺序)

本次活动的图文将在5月24日-5月25日,由椰桃晚餐统一发布,感谢大家的等待和支持。

*图上所表示之花名非作品名称,仅供参考

*田野:会。

*又名《咱俩谁管谁叫爹?》

*好久没写甜饼了复健一下,祝大家天天开心!

BGM:《CLEAR》-坂本真绫

田老板自作主张给自家小中单点了牛肉粉,林坚稀里呼噜一通猛吃,转头看见田野的粉吃了两口后便被搁置一旁。他用手托起下巴,食指在左腮边揉了几圈,嘴角也一个劲往左边撇,表情不太美观。喻文波投来不加掩饰的疑惑目光,关了麦克风问田野怎么回事。

田野舔舔牙龈,语调沉重,牙疼。

短短两个字,道却无数心酸。队医很快赶到,田野不情不愿张开嘴,队医探查一番,长叹一口气,用镊子轻轻点着田野嘴里肿起来的小块:“小田,你长智齿了。”

金属镊子触碰到略微凸起的软肉,又...

金属镊子触碰到略微凸起的软肉,又凉又痛,田野几欲落泪。听见智齿两个字,脸色更是刷一下变成惨白。队医拿了点消炎药,嘱咐他起床和睡前记得吃,叫他趁着没比赛赶紧把牙拔了去。田野蔫蔫地点头,又问队医能不能不拔,队医无情摇头,不行,后面再痛就没空拔了。

田野妥协了。队医走后,高天亮凑上来:“田野,你不会怕拔牙吧?”

灰色圆圈在白色屏幕中央打转,田野呆呆盯着,回过神来手指已经再添一道新伤。指缘处沁出一些血珠,他抽了纸摁住,血又透过纸张漏出些许,零星落进田野眼底。纸团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进垃圾桶,他甩甩手朝卫生间走去。

明凯的话不是什么正经话,惹得田野忘了手上的倒刺,抹了把眼泪,被突如其来的盐分刺得嗷嗷叫。明凯没再调侃他,只叫他最后再点一下包里的东西,别把你的键盘落在伦敦,这地方老下雨,键盘缝都要发霉。田野应声,书包慢吞吞拉开又合上,他顺着队伍落在最后,走过通道就是阴沉的天色。田野缩在大巴里往窗外望,嘈杂的人声像穿透耳膜的雨,淅淅沥沥往下落。

水流流过泛白的伤口,田野关了水龙头,回到座位上开了把排位,等待排位的间隙手机屏幕开始闪动,挂号预约成功的消息映入眼帘,田野没多想,点击准备进入峡谷,牙齿疼痛不减田大哥威风,对面很快点了投降,水晶炸开,显示胜利的字样。

田野挪动鼠标,正打算再开一场排位,余光却飘到私信栏上去。

【李汭燦:?】

田野莫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打开手机,又收获了喻文波莫名的目光。

【李汭燦:生病了?

田野:???

李汭燦:(手机截图)】

韩国人甩来一张截屏,田野瞬间噤声。

韩国人李汭燦,年纪轻轻就独自一人漂洋过海来中国务工,那时候联盟尚不规范,他们这些职业选手说难听点还是世人眼里不学无术败坏社会风气的网瘾少年。李汭燦刚来半年就生了病,重感冒一直不好,去医院查又说是支原体感染,挂了水开了药,韩国人的钱包肉眼可见地瘪下去。

李汭燦看不太懂横竖撇捺,阿拉伯数字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似懂非懂的李汭燦也像气球一样瘪下去。翻译去窗口拿药了,田野陪在李汭燦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觉得李汭燦看起来有点好笑,又有些可怜。

田野看过来了。

“田野……医院……保障……亲情……”

李汭燦皱着眉,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比起韩国人更像机器人。翻译回来了,田野又把页面递给翻译,翻译哦哦两声,对着田野点头,叽里咕噜对着李汭燦解释起来,李汭燦这才大概明白,哦,田野把自己和他绑到一起了,相当郑重。

李汭燦向田野投去感激的目光。田野摸了摸鼻子,大大方方指着上面“亲情账户”几个大字。

“李汭燦,看,这就是我对你的父爱,快叫爸爸!”

“b……不叫!”

李汭燦的脸很红,必然是发烧烧的太重。

田野笑得很猖狂,肯定是玩伦理哏玩的。

田野的目光转回屏幕,手指轻点。

【田野:叫爸爸】

李汭燦在某个瞬间怀疑田野是不是发了高烧,下一秒便对此人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

【李汭燦:爬

李汭燦:什么病

田野:(对方正在输入中……)】

又来了。

李汭燦跟着田野去过云南,他家坐落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城中央,和马山有些像。飞机下午落地,傍晚田野便喊了发小,三人一起去吃据说是最受本地人好评的烧烤。田野跃跃欲试想喝点白酒,被严于律己的李汭燦用不赞同的眼神制止,发小在一边笑,调侃田野这哪是队友,明明是找了个妈。田野不乐意了,呸呸两声,我是他爸爸!

李汭燦默默竖了个中指。

田野最后叫了两瓶啤酒,其中一瓶分给了李汭燦。发小一个人喝了点白酒,言语间逐渐热络起来,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也变成夹杂着普通话的云南方言,田野呵呵怪笑,李汭燦一头雾水,只好低头苦干盘中餐。余光瞟见田野和发小偷偷讨论着什么,边聊还边往自己这边看,索性抬起头,直愣愣盯着两人,嘴里还塞着饭,开口便问:“李们在嗦森莫?”

最终还是被田野糊弄过去了。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几个小时前,无视掉李汭燦“我又不是弱智”的抗议,田野美其名曰担心韩国人在酒店都能走丢,便也没回去住,直接定了双人房。李汭燦没有认床的习惯,很快就陷入昏昏欲睡。

迷糊间,他听见田野翻身的声音,狐狸哼唧两下,试探性地喊了声“田野?”

田野没吱声。

李汭燦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清醒了大半,他撑起身子,又有些犹豫的问:“田野,你怎么了?”

依旧得不到回答,李汭燦急了。他摁亮床头灯,翻身下床,一把掀开田野的被子。

床里面缩了一团田野,这坨田野脸色苍白,表情扭曲,一只手捂着肚子,嘴还在啃着另一只手的指甲,啃的鲜血淋漓也不肯开口。

李汭燦心中警铃大作。

田野胃不好,他与田野相处多年,眼见着稚气未脱的婴儿肥变成有棱有角的脆皮排骨。

田野心情不好就不爱吃饭,比赛输了只记得练排位,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生活规律的李汭燦看不过眼,一到排位间隙就紧盯着田野,非要逼着他好好吃饭才罢休。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他一边烧上热水,一边打开田野的行李箱翻胃药,翻了半天,无果。

田野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我忘带了……”

此人终于开了尊口,结果给了李汭燦当头一棒。李汭燦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他抿着嘴,给田野倒了大半杯热水,又兑了些矿泉水递给他,随即开始在手机上搜寻离这里最近的医院,顺便瞟了眼田野。田野小口啜饮着温开水,脸色不见好转,李汭燦叫了车,不由分说把田野塞进车厢,顺便叫司机开快些,一向抠门的狐狸扫码付款时甚至多打了几块钱。

急诊大厅里白光明亮,人群或坐或站,方言混着尖锐的哭闹漂浮在空气中,这个点来医院的大多是抱着幼儿的家长,两个脸臭青年的配置显然不太常见。李汭燦挂了急诊号,田野的脸色恢复了些许,此时盘着腿呆呆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李汭燦没好气的在他身边坐下,田野脸色现出少见的无措,李汭燦几欲开口,看见田野的表情又闭了嘴。算了,这次放他一马。

田野把头埋在腿里,半晌问李汭燦,我是不是挺丢人?

李汭燦说Yes。

田野切一声,你不该照顾病人的情绪说No吗?

李汭燦冷冷剜了一眼田野,学着田野之前的语调拖得很长:“你~什么~都~不懂~照顾不好~自己……”

“哇,你怎么记仇啊!”

田野作势要去捶李汭燦,可惜病中的拳头绵软无力,被李汭燦轻易握住。

李汭燦攥着田野的手,摩挲两下,似乎没看见对方刷一下红透的脸,低头思考了三秒钟。

“父爱如山。”他说。

早上九点,田野和李汭燦在医院门口四眼瞪四眼。李汭燦抽走怔愣着的田野手里的挂号单,问他:“你不是感冒吗?”

“你怎么来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田野转了转眼珠子:“嗯,感冒引起的牙龈疼痛……”

“你说话没有鼻音。”

“哦……~”田野抬脚想要开溜,被李汭燦眼疾手快揪住命运的后脖颈,挣扎两下,无果,放弃般地举手投降,声音细若蚊呐:“其实是长智齿了……”

李汭燦放开田野,像个保安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田野浑身不自在,李汭燦脚步放松泰然自若。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来看病。”田野嘀咕一句。

“我。”

李汭燦表情平静,从荷包里掏出挂号单:“我来医院复诊牙齿矫正的效果。”

田野满脑袋怪话噎回肚子,有些悻悻地看着李汭燦,耳边传来叫号声:“下一位,田野。”

许是工作日人不多,田野刚坐下不久就被叫进诊室。李汭燦对着一脸哀怨的田大哥挥了挥手,低下头刷起手机。

【李汭燦:田野长智齿了

赵礼杰:啊?

赵礼杰:他去医院了吗(哭脸)(哭脸)

赵礼杰:哦你也不知道吧我去问问他

李汭燦:在医院(照片)

赵礼杰:?

赵礼杰:诡(微笑)】

李汭燦看着聊天框,心情好了大半。他凑到门边,竖起耳朵,试图偷偷辨认诊室内田野的声音,无果,过了两分钟,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李汭燦划开信息,看见田野的头像,心下了然。

【田野:要拔牙

田野:(哭脸)

李汭燦:。

李汭燦:不哭

李汭燦:拔完了吃好吃的

田野:吃不了

李汭燦:你请我

田野:滚蛋】

“要打麻药咯,先别玩手机了。”诊室里传出医生的声音,李汭燦偷笑两声,熟门熟路划开医院的小程序,取消了今天的预约,改到了明天下午。又开始搜索附近的粥铺。

田野挺挑食,相比之下,李汭燦好养活很多,只要饭后有耙耙柑就是一顿美餐。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又想要不要带田野喝点汤,总归都对恢复有好处。

又过一会,诊室的门打开了,蔫巴的田野从诊室里飘出来,在李汭燦身边落座,右脸呆呆地靠在李汭燦左肩上,表情呆滞。李汭燦侧过脸去看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逞强。”他落下轻飘飘两个字,被田野不轻不重怼了一拳。

好吧,李汭燦想。

这就是真实的田野,田野敏感又脆弱,臭屁又好面子。

舆论是一把双刃剑,一面万人欢呼把他捧到天上,一面等他落地便万箭穿心。2020年很难熬,田野接过明凯的旗帜,被换牙期的阵痛打了个措手不及。五百年的石头塑成人形,张牙舞爪的一巴掌便把他扇回五指山底。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却几乎被无尽谩骂淹没,无论多少遍键盘和鼠标都不听使唤,一切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失控的比赛,失控的指挥,失控的舆论,以及失控的田野。

怎么会不怕呢?

可田野不能怕。

职业选手田野会道歉,虚心接受批评。他打完排位,大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妈妈发来消息,问田野还好吗,要不要回家呆两天,妈给你做好吃的。田野说没有,妈妈,我很好。按下发送键的时刻像千斤顶压住手腕。

李汭燦就坐在田野旁边,像一座沉默的钟,时针分针秒针都走到尽头,田野拧了拧李汭燦的耳朵,又莫名给他上了发条。

李汭燦的心脏开始摇摆,滴滴答答,靠近一些,好教他听得更清晰。

过了很久,他说,田野,没事的,没事的,我还在呢,你一点都不丢人。

壳子寸寸碎裂,五指山下的田野终于落下泪来,田野是假石头,不是真悟空,田野会呼吸,会流血,所以田野也会哭。

真的特别丢人,他一边抽泣一边想,被网上的人看见又要骂我了。李汭燦递了很多纸过来,说完那句话后便一言不发,只是静静陪着他。

李汭燦总是很沉默,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起,人群熙熙皆为利来利往,田野以前以为李汭燦也会很快离开这里。可是李汭燦没有,像小王子里那只不被驯服的狐狸,虽然我不属于你,但我可以在你身边呆一会,也可以是很久很久。

李汭燦伸手触碰田野依然有些肿的左脸,他总能敏锐地捕捉到田野的异常,就像田野过敏的一小块皮肤,像深夜里装作不会落泪的队长,像兔子泛红的脸颊,好像红苹果,不知道咬一口是酸是甜。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飞鸟掠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田野低头避而不谈,李汭燦装作眼盲心亮,真相在狐狸填海中渐渐浮出水面,像三八线横亘在两人中间,拉来扯去,田野推远些,李汭燦便画回。

眼见着那条线愈发近了,田野忽然举起智齿投入水底,笑嘻嘻地问他听没听过牙仙的传说,李汭燦诚实地摇头。田野说,如果把掉下来的牙齿放在枕头底下,睡一觉,第二天牙仙子就会取走牙齿,然后实现牙齿的主人一个愿望。

李汭燦说田野有点幼稚,怎么还相信这些。

没等田野反驳,他从海底捞出那颗智齿,牙齿被清洗干净,现出莹白的光泽,狐狸把兔子的牙齿珍而重之地揣进口袋,出刀斩断柏林墙。

周遭陷入定格动画的世界,狐狸坐在梧桐树下,树叶无风自动,响起沙沙和声,他向着遥远星空露出微笑。牙仙的羽毛渐次飘落,变成轻飘飘的记忆,落在另一个星球上的,小王子的右颊。

牙仙实现了愿望。

在一个春日的午后,狐狸亲吻了他的爱人。

预警:

*编年史流水账

*字数1W+

李汭燦熄灭手机屏幕,一抬头就看到跟着人群进来电梯的田野,来人微笑着和旁人交谈,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很柔和的笑,他在电梯角落里出神,下意识开口:“穿这么少,冷不冷?”

“有点,还好吧,场馆里冷。”田野几乎是立刻看过来答他。中间隔了几个工作人员,声音不那么清楚,他开口了也没有人怀疑是在问谁,只是田野很自然地转向他,又笑着转回去和旁边的人聊天。这下他看清楚了,站在田野身边的是杰克,滔博这赛季的AD。

田野总是这样,对任何一个AD都热情又包容,跟任何一个AD都很合得来的样子,要是强一点的AD更是显而易见的喜爱有加。李汭燦不自觉想起来最...

田野总是这样,对任何一个AD都热情又包容,跟任何一个AD都很合得来的样子,要是强一点的AD更是显而易见的喜爱有加。李汭燦不自觉想起来最开始在EDG的时候,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田野对金赫奎喜欢得很,甚至于为着不想学中文的金赫奎一天一天地学韩语。可是金赫奎很决绝地离开了,那时田野还是小孩,却又已经清楚那样的离别意味着什么,稚嫩的、成人的不舍混杂在一起,他看着田野几乎要哭出来,什么话都说了,要挽留金赫奎,只是于事无补,金赫奎笑起来很温柔,但是话语很坚决,说着没有自己田野也会很厉害。一个装水的杯子,即使是在喝空前加了水,也成了隔夜的。

田野用圆圆的眼睛瞪他:“干嘛啊~”

李汭燦在他的波浪号语气里笑得很开心,不过很快他就闭上嘴。田野挤到他边上和他并排坐着,说什么我好累啊给我靠会,完全无视了他的抗议。这种事一开始以他的妥协收场,毕竟田野的肩膀靠着很舒服,后来他们坐在一起像是一种默认规则,成了下意识的动作,这次也没有例外。田野吃饱了也不想动,自顾自倒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满意地拍拍他的肚子。李汭燦也吃饱了,懒得理他,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玩手机,不冷不热的温度让他再一次昏昏欲睡。好在他在睡着前拉住自己飘飞的精神,推推田野圆润的肩膀,被推的人撑着他的大腿起身,命令他买单。他当然不愿意,陪吃饭还请客,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他才不干,田野就搓搓鸡窝头,乖乖地朝收银台走。

田野的神情因为脸正对着光而看不真切,他随便应着,问田野干嘛。田野不说话,转为和他并排。半路上田野手插进衣兜,想起什么似的靠过来碰碰他的肩膀:”伞呢多多?“

他沉默了,两手空空的感觉昭示着他忘记了那把小玩意。田野盯着他的脸笑起来,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要为一把伞倒回去那段不能说很短的路。

“不要回去拿了!”他恼羞成怒。

“不行不行,快回去拿。”田野把手从兜里伸出来,拖着他往回走。

电梯到了,前面的人慢慢涌出去,他跟在后头,出神地回想那些无所事事、和今天一样潮湿清凉的日子。田野不知不觉晃到他身旁,随便起了话头,聊天水平又提高了,他判断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田野的话,一路到了门口。

田野停下来,问他:“晚上吃不吃饭?”

“嗯?行。”李汭燦以为听错了。

和田野分开之后就是一个人了,很寂寞也没有吧,只是很偶尔的时候想起来田野,想起来可以很单纯地接受田野的好的时候。中国的大城市哪个都这么热闹,商场周围的饮品小吃店人来人往,但他已经很久没走进去过,以前都是田野拉着他要去,理所当然地索要他的陪伴。现在他一个人了,也没什么理由进去了。

有几年他真的以为,以为怎么样其实他也说不出来,大概是以为他变得比那一个一个的AD都要重要了,所以他才为了田野要留下来,田野学会了接受,他也不忍心让田野接受他的离开,田野已经有过一道疤了,就不要再弄破同一个位置了吧,田野会很痛。但到贤来了之后他觉得他根本也没那么重要的。他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在异国他乡流浪了太久,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后背是让人觉得很安全的事,不是只有成为了伴侣才可以是伴侣,如果可以,他觉得并肩的友谊是伴侣更为持久的支撑。他搞不懂田野是什么意思。

那年田野和到贤关系很好,正如他和赵礼杰,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因为五个人关系都很好,真的要排序的话根本排不出来,他不过是怀着一颗天真的心,让一种神圣的、与另一种情感无关的占有欲充斥着他对田野的友谊。也怪他,朴到贤是远乡来到的弟弟,也是唯一允许他说另一种语言、允许他依赖的另一个C位,他理所当然地对朴到贤表现出从前给予田野的照顾、亲近、依赖。

可他很双标地要求田野很多,每一次田野用摇摇晃晃的尾音喊朴到贤都证明着他们关系的下坡路,他不断地怀疑是他变了还是田野变了,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最合适的,只是在那个没有别人的时候做了短暂的一对孤雏,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样继续这段关系了。他们并不是不好,而是有过更好,就很难不怀疑不是最好的时候是否就是错误。

有那么那么多故事发生了,大多数却淡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在目光里晕开。李汭燦对很多事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反而是有些无关紧要的片段,像收录在一张光碟里,因为反复的观看,虽然碟片磨花了,但印在了脑海里。夺冠那晚也是这样,必然的聚餐少不了,他凭着夺冠的充分理由放纵地喝了回酒,毕竟为了职业他自律了很久了,不过也没喝醉。反倒是田野一如既往的单纯,不知不觉喝多了。李汭燦饭饱酒足,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被委以拉田野回酒店的重任。松鼠还在兴奋地教狗勾长颈鹿一些不大正经的粤语rap,明凯和他交代完,他点点头,用眼睛找田野,就看到田野坐在桌那边,直直看着他,被灯光映亮的眼睛好像一道通往异世界的门,朝他打开。

田野靠着他,本来很跳脱的兔子变得很乖,仿佛从成熟的兔子又变回了几年前的幼年兔子。

“多多?”这是田野撒泼的前兆。

他脑袋空空地和田野往酒店走,在到之前头脑里的回忆录终于翻到了一页清晰的。那天走在街上,他无端记起来最最开始的时候,他乘着飞机来到了远乡,蓝色的清晨里,田野蛮高兴的样子,像兔子一样龇牙笑,黑框眼镜后面的脸看起来很单纯,欢迎的意思显而易见。第一次的清晰到这里戛然而止,有他的原因,另一方面是田野摇摇晃晃中踩了他一脚,他回神扶稳田野,田野识相地缠抱住他,单纯地对着他笑,不敢再作乱,好像喝醉后就可以把成年人的面具脱下来,展示自己天真的心脏。

几年前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田野也常这样,八爪鱼一样抱着他,当时做了舍友,田野尝到一次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甜头就一发不可收拾。开这个头是那天晚上田野先洗的澡,自己的床在里头,田野那天有点累,连多两步都懒得走,直接倒在他床上,他进去洗了个澡,再出来田野已经睡得猪似的了。那有什么办法,他把田野往里头用力推推,田野撒娇似的哼哼两声,没醒,那更没办法了。他卷着头发躺下,田野翻个身,就贴住他了,然后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大型抱枕,手脚并用地拥着他的身体,软绵绵地面颊在他肩膀上蹭蹭,甚至想把脸埋进他肩膀,像亲吻那样,唇瓣揉在他肩窝里,全然地依赖着他睡着了,他在硬起的难受劲里睡过去。第二天田野被他顶醒了,脸红红地爬起身,解开他们的双螺旋结构,状似生气地拍拍他,恶人先告状地质问他干嘛啊。他也有点起床气,直起身就伸手捏捏搓搓田野的脸颊,对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瞪圆眼睛跳起来,他把田野推下床让他滚去刷牙,一点暧昧的热意散得无影无踪。

田野向来脸软软的、又肉肉的,手臂也是,甚至兔子肚皮也是,但李汭燦在田野睡觉腿搭上他的时就知道,田野的柔软都是外露的,刺一向藏得严实,那双腿细削过了头,像易折的花茎。他顺手摸一把田野还有点软感的大腿,对方迷迷糊糊挣扎一下,表示完不满,就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很信任地用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好像这样可以让心跳同频。田野的围巾闹得他脖子好痒,他喊田野,喊来喊去,田野都应他,只是含糊着哼哼应答他。

李汭燦终于是走到了酒店,一个大男人背着另一个看起来昏迷的大男人的画面是有那么一点奇怪,前台工作的女士用英文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慢半拍地道谢,回绝,解释田野只是喝多了。恰好田野缓过去酒劲,清醒一点,在他耳边开口:“多多。”

他和田野站在房门前等田野掏出房卡,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正确的,田野找了半天也没摸出房卡。田野确实是醉了,摸了半天衣兜,也没松开揪着他衣袖的右手,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只有一边半脑能工作。他在田野松了右手力道那一瞬间把自己的手塞进田野的手心里,田野一瞬间醒了酒的样子,急急忙忙用力躲开他潮热的手,他向上捋,攥住田野的手腕,拖着田野往自己那间房走。田野要看清他的脸,他把脸藏进走廊昏暗的灯光阴影下,很镇定地牵着人,很镇定地说让到贤跟他今晚换一下房间,其实心跳得要从喉咙里撞出来了,手心里的腕虚幻如眨眼间会消失,好在田野没有继续追究,又坠回了迷醉的状态,任他牵着。他在自己房门口,庆幸房卡在左边兜里,允许他顺理成章地松了手。

开了门,田野也直直站在门口,他拉田野进了门,看清对方一贯明亮的眼瞳眯成迷蒙的样子,意识到田野太困了,再顾不上什么干净不干净,让田野直接到自己床上睡。他帮着田野脱了外衣,进洗手间洗了条干净热毛巾,再出来田野已经在暖黄的灯光下闭了眼,小半张脸陷进枕头里,他給田野把裸露的皮肤擦了一遍,兴许是中途没控制住手劲,田野挣扎着抱住他的手臂往下拉,两具身体就此陷在一处。他想解释点什么让田野松开手,但他发现田野根本没有醒的意思,只是睡梦里无意识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他太清楚要从田野手里把自己剥出来的难度,好多年前就清楚,选无可选地艰难扒掉外衣,把毛巾搁在床头,发了消息给经理,就算是仁至义尽。田野还在多事地扭来扭去,几乎趴到他身上,变成了两人拧在一起的姿势才作罢甘休。田野侧颈那颗他很多次想用唇蹭上去的痣露出来,他用指腹把玩一会儿,对方把脑袋塞进他颈窝躲开,他才停了手闭上眼。

一觉睡到中午,田野好像是头疼醒的,估计胃也不大舒服,不然还能再睡会,田野估计还很困,困倦地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他也困,没出声让田野起来,不肯承认里面藏着自己的私心。明明天气就很好,很适合睡觉,他盯着窗帘边上露出来的一点柔和的光看。田野还是醒了,很无措地脸红,发乱乱地支在他侧脸,很痒,巧舌如簧的嘴这次说不出话来,上下嘴唇无声碰一碰,李汭燦弄不清楚何以走到这一步,想不明白也就算了,他下意识逃避,把自己的脸半掩进被窝,声音闷闷的:“晚点记得去吃药,叫经理给你买了。”言下之意是当田野喝醉了。

他看着田野有点侥幸,又带点失魂落魄地穿衣服,觉得疑惑。无论是他,还是田野,都说不清楚这么多年下来,到底是友情,还是有着恋情,或者是再往高了说像家人一样的爱。也许是后者,他也愿意接受是后者,拥抱和依赖都是合理的,可不应该用硬挺的身体昭示热情,也不该饱含他妒忌式的占有欲。还是说田野对他是单纯的,不过是他万劫不复,可是田野对着他红脸,为所有男人都有的正常生理反应红了脸,就因为和他拥抱着睡在一起么?他嘴笨,也不是什么机敏的人,大概所有的敏锐都被倾注在英雄联盟里面,剩下好不容易扣出来一点才给了田野,但也不足以让他明白爱情友情亲情可以像大乱炖一样混在一起,也不足以让他明白不是选一了就是合适的,本来独木桥也是最容易坍塌的。但他的迟钝又恰到好处,允许他不清不楚地和田野走下去。

他边说边扯扯被子,这是更好的台阶,田野顺从地安静躺着,兔子从警惕状态变回了放松,这是李汭燦觉得最成功的一次,他以为这是他们的关系原路返回的开端,但命运的玩笑太荒谬,开端快进到结尾。不规则的石块,怎么拿起来都硌手。

李汭燦找到了饭店,周围人很多,他找了个墙根站着,戳戳手机给田野发消息:到了。田野很快回复:等我一会。他没再回复,贴着墙刷手机,间隙里抬头在流动的人群里找找田野的脸,又忍不住想起来田野带点栗色的发被染成棕黄,稚嫩的声音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更成熟的男性的嗓音,像是从小孩变成大人的告示。

冠军好像是竞技世界的最高点,之后再往哪里走都是下坡路。2022是浪漫曲目的结尾,胜利果实结到了强弩之末,他们的关系走不上更高的台阶,李汭燦觉得不是尴尬,却找不到正确的相处方式,他们都不好意思再像双子星一样靠着互相产生的引力运行,又不满足于隔着一个ad的距离,还渴望独一无二、还渴望没有阻隔的并肩。一再的努力,换来越来越小的回声,还是听不见了。

他要走了。两年前的事情,办了延期也不是无期。随便什么亲情爱情友情,或者还屯着要一起吃的泡面、还没给出手的酸奶,都一锅端丢进垃圾桶,混杂着其他无关紧要的垃圾一起被处理掉。六七年的回忆,说是太沉重,其实也不过如此,放太久的香薰味道也淡了,李汭燦收拾行李的时候没什么犹豫,把田野不知道哪年在街边买的劣质香薰放进装垃圾的袋子。如果是终究要退的热情,他不强求,茶凉了淡似清水。田野看着他拖着行李箱站到门口,一开始是那种他从来不希望看到的神情,不过比早些年浅淡的多了,很快变成了笑容。田野走上来抱住他的肩膀,不是很依赖的那种,是张开双臂,肩对肩的。他的背被拍了拍,田野说了什么他怎么都毫无印象,也许根本没说,就算是说了也是不痛不痒的,一个拥抱已经够了,别的都是画蛇添足。他礼貌地回抱田野,然后退到门外,说,再见。

他又走神了,最后的分手说不上痛,像身体里受伤的盲肠,一点一点终于积攒到了要切除的程度,明明是切除了身体的一部分,但又没什么影响,平白无故地觉得有点不对,但又没有根本的变动。可他想到这,连带着神魂被一并切除,怎么都想不下去。

李汭燦回过神,在人海里想找到田野的脸,有点稀薄的空气和嗡嗡的人声让他有点眩晕的困倦,他忍不住点开田野的聊天框:还没到吗?田野没有回复。估计是快了,李汭燦想着,拿田野没办法,不聚焦地看着人群。田野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在他的视野里转着脑袋张望,逆着太阳走过来,两手空空的一个人,很肯定地走过来,像在找寻什么。他没朝田野招手,就站在角落里看着田野一步步靠近。田野和他之间隔了好多人,但别人说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清楚,只有田野的脸,越来越清晰,直到来到他面前。李汭燦忽然觉得今天天气很好,是个很适合吃饭闲逛的日子。田野看他一眼,边进店边问他:“等了很久吗?”

“没。”

并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这样的约饭到了吃得差不多才发觉太过熟悉,对面一张脸晕在热气里,他也能用记忆清晰描绘出细节。话题很自然就从家常到比赛断断续续地聊半天,从黄昏到天黑,饭店从人少到人多。田野酒量不如他,但看着他喝得痛快又总是贪杯,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拉着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

这片的路灯坏了,温柔的昏暗包裹着身体,眼睛剩下两三分作用,相反,其他的触感被放大。晚风里像是闪过几帧从前,以前他们有很多次都这样陪着对方散步,晚上看不清路人的脸,田野和他就是世界上最后两个个体,不需要连接也成为对方的唯一。李汭燦的脚步下意识配合着田野放慢,飞驰的几年里他怀疑过是不是他和田野的关系已经是旋转着不见的漩涡,但现在不用再怀疑了。田野转过来,用在夜里也漂亮得像某种名贵石头的深棕色眼睛很专注地看他,过会打量下距离,靠近半步,和他肩膀贴着肩膀往前走。田野和他的关系不用证明了,或者说,这样的关系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确切的证明,不再完全的展示和没有言语的并肩不是下坡路的意思。

因为田野会从远光里走过来,身旁有很多人,而他会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end.

|伉俪·过丛甚密——十二周年纪念活动正式预告|“如果一个人在几百万颗星星当中,爱上独一无二的一朵花,那么他只要望着,就会很快乐。”...

*存在一定戏份pawn,介意左转离开

整个15年,田野热衷于用游戏中的位置来称呼每一个队友,中单是许元硕,打野是明凯,刚从韩国人那里学回来几句韩语,就要投桃报李地教他们中文。

当然,还是黏糊糊的口音,架不住这个人能在训练室一天“中单”“中单”叫上一百遍,成功让许元硕的语言库牢牢记住了这个词的发音,甚至远胜过后来田野的新的口癖“胖将军”。

“中单”这个称呼是有固定的指代对象的,既不能被用来指二队青训里的那几个,也不能弯弯绕绕扯到隔壁的snake,偌大的训练室就坐着许元硕一个人,田野在任何的对话里只要提到中单,所有人......

“中单”这个称呼是有固定的指代对象的,既不能被用来指二队青训里的那几个,也不能弯弯绕绕扯到隔壁的snake,偌大的训练室就坐着许元硕一个人,田野在任何的对话里只要提到中单,所有人都能明白“哦,他在说许元硕”。

当事人也从来能及时给出回应,无论是游戏还是生活里,每当队内最小的辅助选手喊“中单救一下啊”的时候,许元硕会带着金赫奎准确tp到他身边的。

这种称呼也常出现在明凯和田野的对话里,这两个人是经过认证的口癖奇怪,外面叫得飞起的外号基本都能在他们口中听到。

“田野,野神,火锅还是烧烤?”明凯穿着他那件长长久久存在于衣柜里的古董款粉色T恤,很欠揍地晃过去揉田野的头发,语气自然,问起一会儿吃什么。

不只是金赫奎,整个俱乐部大概都没法忍受EDG食堂的可怕味道,除了特殊情况,大家还是靠着外去吃来过日子。

“别揉我头发!”

田野那时候还是一点就着的暴脾气,还没有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磨掉什么棱角,也自然不用通过啃手指带来的疼痛来缓解焦虑,手指细长漂亮,除了一点点薄茧,看不出后来触目惊心的样子。

就是往明凯腰上戳得时候太用力:“明凯你怎么那么烦!”

明凯怀疑过很久自己的肾会因为田野毫不顾忌的动作受到终身损害,还很认真地在年度体检计划里请求阿布加上肾综合,就算报告证明除了熬夜的影响没有别的,明凯还是能躲就躲。

甚至不惜求饶说好话,让这个手指过分用力的小屁孩放过他,反正经过一年的相处,他在田野面前早就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了。

“行行行,对不起对不起,到底吃什么你说!”明凯捂着腰在地板疯狂走位,还不忘提醒田野饭点要到了。

“你问中单!”

田野气鼓鼓地坐回去,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把点餐的重任推到了许元硕头上。自己低头戳着手机刷视频,还不忘给童扬发送了新找到的明凯的表情包。

“中单”这个词一出口,原本还懒洋洋躺在椅子上跟女朋友聊天的许元硕支起身子,认真地望过来,回应辅助选手的话:“我在这里。”

明凯忍不住扶了下额头,觉得田野把“中单”这个词汇过于深刻地放进许元硕的语音包里也不是一件好事。

等到了16年,休赛期和网友面基一同实现的是新中单的到来,就是那个在田野游戏列表里躺了很久那个的中单朋友。

扭捏是田野对他的第一印象。

18岁的李汭燦站在阿布身后,朝田野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田野先是看见他和自己一样的黑色镜框,然后看见的是他野蛮生长的牙齿。

18岁的田野大声叫他march,努力从前面两个人的肩膀缝里探出脑袋,用力和他挥手。

此时的田野隐约认识到一点什么。

这个队伍拥有了两个中单。

新中单的到来并没有改变太多,只是训练室加了一把新椅子,出去吃饭多了一张嘴,田野耳边又多了一道含糊不清的中文发音。

而田野不必再被牢牢拥在哥哥们的怀抱里,终于得到了一个和他同龄的朋友,是的,他的,同龄的朋友。

阿布的心理咨询在他还没有卸掉教练职位的时候是月月不缺席的,在被问起新来的中单怎么样时,田野咬着筷子头思考。

很软的肚子,很容易害羞的脸……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在阿布疑惑的眼神中不可抑制笑了起来。

对了,李汭燦的舌头就像是匹诺曹的鼻子,他是不能说谎的,谎言会让匹诺曹的鼻子变长,会让李汭燦的舌头挂在牙套上。

田野独自掌握这个秘密,并决心不告诉任何人。

总的来说,新中单的到来哪里都很好。

有人陪田野在训练室打闹,有人陪他尝试一直都没有吃的那一家据说很辣的川菜店,虽然两个人被辣到在店里可怜地流眼泪。

人本来就是应该有一个和自己形影不离的朋友的,金赫奎有许元硕,明凯有童扬,那田野和李汭燦当然就分外理所应当地挨在一起,上台,下班,踩着落日从路的尽头冲到基地门口。

唯一的被称得上麻烦的应该就是“中单”这个称呼了。

李汭燦来到EDG一个星期,熟练掌握各种常用词汇,偶尔还能一鸣惊人,用从明凯那里学会的国骂给予在游戏中坑他的田野致命一击。

田野在训练室里哇哇大叫,质问明凯怎么又教韩国人骂人,太脏了啊。

嗯,同样对中单这个词汇有很好的反应。

最尴尬的应该是田野笑嘻嘻和明凯讲“中单”,李汭燦比戴着耳机rank的许元硕更先蹭过来,黑色镜框,卷刘海,眼神是有点简单的呆,远不复后来的锋利样子。

他滑着椅子靠过来,椅背撞上田野的椅背,好奇小狗一样凑过来问叫他干什么,他说:“我来了。”

明凯和田野是只能以面面相觑做结尾的,随口扯了两句把他糊弄走,李汭燦疑惑的卷卷刘海,嘴里嘟囔着什么东西又把椅子滑回去,不知道打野和辅助又在密谋什么坏心思。

明凯曾经很有建设性地提出意见,一个叫李中单,一个叫许中单,完美就分清了啊。

田野白他一眼,有理有据地反驳:“那我还叫你明打野,叫爱萝莉赵打野呢!你不要添乱了啦明凯!”

田野于是在16年的春天戒掉奇怪口癖,不在一个训练室去找中单了,两个中单不知道他要找哪一个,某些时候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叫的是谁。

偶尔田野失眠去楼下找水喝能看见训练室有一台电脑的屏幕是亮着的,有时候是李汭燦,有时候是许元硕。

那个16年很快就在遗憾的世界赛里结束,然后是淋湿一整个灵石路的暴雨,从此EDG的训练室里没有第二道对田野叫出“中单”的回应。

从18岁稚嫩婴儿肥的少年,长成独当一面的前辈,日子从相扣的指缝中流逝,落成沙漏里的细沙,再被一遍一遍翻转,终于在雷克雅未克篆刻下姓名。

田野和李汭燦闹过很多次别扭,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为了外卖的最后一块鸡翅,为了rank中撞车被偷吃的蓝,为了两人共挤一把伞李汭燦让他淋湿半个肩膀……

明凯被这两个人小学生一样的斗嘴,“中单”“辅助”叫个不停吵得脑袋痛,各打五十大板,禁止他们两个再这么讲话,只是明打野的威严早些年丢了个干净,中途加入战争,反而被中辅集火。

田野一口一个“明打野”,李汭燦也有样学样跟着叫,训练室成了明凯的处刑场,他不得不落荒而逃。

田野于是又瞪李汭燦,大声喊:“不要学我说话李汭燦!”

李汭燦哼哼唧唧不搭理他,自己用手指做发型,留田野一个人在那里气得脸颊像河豚。

第一天的别扭被默契地消化掉,不把坏情绪留给下一个晴天。

中单和辅助热爱共享每一件事,是让人奇怪的毫无隔阂的亲密。

大夏天空调坏掉,田野抱着枕头,只给舍友留下一句“我去蹭中单的空调”,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李汭燦挤一张床,还能抱怨李汭燦“温度太高”。

衣柜混着穿,有时候昏头昏脑队服也能拿错,田野半夜把宿舍门敲得震天响:“李汭燦把我队服还我!”

当然也包括放着一堆伞不用,非要在暴雨天挤一把伞。

两个人挤一把伞是很麻烦的一件事,雨小了不用打伞,雨大了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的肩膀,最怕过分亲密的朋友,两个人死死往中间挤,伞柄在暴雨里和争抢中摇摇晃晃,最后谁的衣服也只剩下贴在一起的那边是干燥温暖的。

但田野和李汭燦热衷于这样的把戏,宁愿被淋湿,一路跑回去的路上,两双脚各自往水坑里踩,溅对方一身还要很得意地笑。

明凯不理解这样的行为,自掏腰包往训练室门口放了五把伞,两个人还是照样在暴雨里可怜兮兮,被淋成落汤鸡还要在训练室复盘谁没有把伞打好,最后演变成小学生吵架。

08

他一开始叫李汭燦march,又叫他scout,后来一口一个李汭燦,把他的名字当做日常聊天的标点符号来使用,最后不再喜欢把亲近当做炫耀,省略掉一切就是直接喊“中单“了。

毕竟,李汭燦是田野的中单,所有人都知道。

田野大概在某时某刻掠过一连串他们两并肩的荣誉头衔后,觉得以后他的中单也不会再有别人了,他依旧可以在话语的缝隙里加上属于李汭燦的代称,在队友面前完成属于他们两个的暗号与间接对话。

时钟也曾为他们停摆。

09

田野以前讨厌改变,讨厌分别,后来接受改变,习惯分别。

也许世间万事万物都难逃分离的命运,又或者长大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对田野来说算得上是巨变的转会期接踵而至,坐落于他身边的中单换了一个再一个,他最后只带着一个小小的蓝色行李箱奔赴新的未来。

10

和喻文波的聊天里会偶尔提起“中单“这样的词汇,可以指宋义进,当然也可以指李汭燦,他们两也不说清是那个队伍里的,鸡同鸭讲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不是一个人,又引起一整个训练室的笑声。

林坚是个能把tp听成踢的奇怪少年,听见“你找中单啊”,要小狗一样眼睛亮晶晶地蹭过去说“找我干嘛”。

喻文波哈哈大笑。

田野撑着下巴看他,在林坚一脸好奇地靠过来时,想起的是那个16年会说“我来了”的中单李汭燦。

像是一场巨大的轮回,恰如彼时彼刻,不过后来“meiko的中单”真的属于李汭燦整整七年,巅峰与低谷也没变化,只是再不肯延长一天。

16年和明凯面面相觑的田野没回答李汭燦他们说的到底是谁。

24年和喻文波一起笑起来的田野告诉面前的林坚,他们在说的是李汭燦。

田野悄悄把“我的中单”吞回肚子里,喉咙泛上很浅淡的酸涩。

11

匹诺曹的鼻子因为谎言变长,李汭燦的舌头因为谎言挂在牙套上。

爱不愚人。

中单请回答。

--LevelUp--

要平安健康幸福!

20野×23多

“喂!别装死啊!”

李汭燦脑袋昏昏沉沉的,想不通基地里有谁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皱着眉抬头,却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的脸——“你怎么在这?”

“什么我怎么在这啊,让你别在这睡,睡傻了吧。”那个“田野”跟李汭燦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就是看起来更小了,“我跟明凯说过了,让你回去休息。”

李汭燦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干嘛呀,傻掉了。”田野又说,直接上手抓了李汭燦的手臂,“走啊,送你回去。”

李汭燦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触感,浑浑噩噩地跟着田野站起身来,干巴巴地说:“哦。”

“哦你个头啊哦,让你通宵rank,累死了我们游戏都开不了。”

“......

“嗯。”李汭燦应声,内心有股酸涩的感觉。

田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哪个地方怪怪的,但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也还是那个眼睛。

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李汭燦叹了一口气。

“你还难过吗?”田野问。

李汭燦突然有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到了宿舍,田野把李汭燦推到床上,然后自己也爬上床,这把李汭燦吓了一跳,忙问:“干什么?”

田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也睡觉啊,反正放假了……没道理我都到这了还得回去rank吧。”

李汭燦才想起来,这时候的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是家常便饭,但田野又掐了一下李汭燦手臂的时候,他莫名又觉得这感觉已经很陌生了。

田野好像才是真正想睡觉的那个人,躺下没有两分钟就睡着了,整个人蜷在李汭燦身边。

李汭燦没睡,他在偷看已经熟睡的田野,还是那么吵,刚睡下就呼噜呼噜起来,脸压在枕头上,挤成一个小包子一样,李汭燦没忍住用手捏住田野的鼻子,田野哼哼一声扭了扭头,却并没有清醒。

“哼,真是只猪。”李汭燦说。

田野醒了发现自己又贴在了李汭燦身上,顺手捏了一把那人肚子上的肉,问:“没睡?”

“你怎么想的。”李汭燦没回答,只是这样问。在他记忆里的这一年,两个人在转会期前都默契地闭口不提合约的事情。

“想什么?”田野不解,“你是说……”

“续约的事情。”李汭燦说,他想问,如果我们分开了会怎样,田野会觉得可惜或者是难过吗。但即使提前预知了结局,此刻李汭燦竟然也说不出口这话,他想起来好多年前另一位前队友的离开,令田野差点在舞台上失态的体面祝福,何况对于现在的田野来说,并没有过去多久。

“还没人跟我谈啊,还没什么想法。”田野坐起身来,刚刚睡醒还有点懵,心想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你也想回去吗?”

李汭燦摇摇头,说:“只是在想,如果我们不在一个队伍了。”

“那也,那也没什么不一样吧。”田野说。

没什么不一样吗。李汭燦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回答,感觉有什么不一样才更好啊。

李汭燦没有再说话,田野以为自己的回答不够好,于是多瞟了李汭燦两眼,又补充道:“其实明凯告诉我,俱乐部有补强的意愿,要不然……”

“嗯,我知道。”李汭燦不仅知道,还知道这个寒冷的冬天只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已,很快,他们会并肩捧起那个象征最高荣誉的奖杯,圆满这么多年的愿望。

他只是想替未来求一个答案。

李汭燦坐起来,于是田野也跟着起来。

“你知道?他们已经找过你了?”田野问。

“没有。”李汭燦平静地说谎,“我猜的……今年成绩太差了,肯定要变的。”

“噢……”田野答应完就不讲话了,埋头在那抠手,李汭燦把他两只手分开说“别咬了”。

“其实……”田野又开口,似乎在想该不该说,“明凯跟我说他可能会复出,我想跟他,我想跟你们一起再打一次……我知道你想家人的,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留下嘛……”

李汭燦震惊地看了田野一眼,他显然已经忘记了两个人还有这样坦诚的时光。

自从朴到贤到来之后,田野和老朋友成了室友,又对到贤的喜剧人人设非常满意,整天到贤长到贤短,李汭燦越长大就越不爱好好说话,田野本来惯会哄他,但中间多了个插科打诨的人,田野往往就被吸引注意,这样贴心的交流,已经好久没有过。

田野似乎也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害臊,捏起拳头砸了一下李汭燦,大叫:“干嘛!说话啊!”

“你希望我留下吗?”

“我……”田野突然就顿住,好像很久之前他也面临过这样的问题,那时候他怎么想的,甚至都已经记不起来了,“我的想法会改变什么吗?”

李汭燦沉默了,于是田野了然地笑笑,说:“那我肯定希望你留下。”

李汭燦有点想哭,他不是爱哭的人,但面对田野他总是有想哭的感觉,田野其实挺笨的,明明难过都写脸上了还要确认不为难别人,真是笨蛋。

而多活了两年的李汭燦在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并没有轻松,他知道要攀上职业生涯的顶峰,感情是最不值一提的。

是最不值一提的,可田野说希望他留下。

“你现在可爱很多。”李汭燦说,“再过两年你肯定不会这样说。”

“你怎么那么肯定,说的跟真的一样,你现在骂人一点都不像外国人,你偷偷跟谁学中文去了。”田野说。

李汭燦悄悄嘀咕:“只有你。”

田野又接着说:“我两年后肯定也希望你留下啊,很奇怪吗?除非你犯罪了我感觉,希望你留下和你不留下不冲突懂吗?人的愿望不是每个都能满足的,反正不在一个队伍也是朋友啊,干嘛啊,不想认啊。”

“不懂。”李汭燦摇头,在田野举起拳头准备揍人的时候又接着说,“你不会怪我吗?走掉的话。”

“每个走掉的人都怪一遍我还要不要活了,我就那么小气吗!”田野气呼呼的,“我都说了只是希望希望!那我还希望夺冠呢,我要把每年的冠军队伍都记恨一遍吗?”

“那确实。”李汭燦贼兮兮地说,“只怪把你淘汰的不就行了。”

“李汭燦!”田野举起拳头要锤人,李汭燦却只是笑,反而把田野搞得紧张兮兮的,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田野……”李汭燦突然开口,却只看着天花板,“我有点想你。”

田野没说话,他以为李汭燦没说完,比如我有点想你去关灯,有点想你帮我倒杯水,可等了半天,李汭燦没再说话。

“你…你干嘛,想我干什么啊,你要急死谁啊。”田野问。

“不告诉你。”李汭燦说,“要是你能跟两年后的我说话你要说什么?”

“哪想得到那么远的地方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奇怪得很。”田野说。

“万一我们那个时候已经夺冠了呢?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李汭燦问他。

田野嘿嘿嘿地笑,说:“你真会做梦。那我想想,我要跟你说,世界第一中单,请客吃饭吧。”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红了脸。

“明天吧,请你吃。”

“你要干嘛到底,这么想当世界第一中单吗?”

“不行吗?”

“当然可以啊,你一直都是啊。”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李汭燦带着未来的底气,轻轻哼了一声。

“我知道啊。”田野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你不用证明。”

李汭燦又笑了一下,他越发觉得以前的田野好像坦率得吓人。

“我走了你会哭吗?”李汭燦问。

“我干嘛要哭。”田野白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这人已经做好了决定,“你等着被我打哭吧。”

“就不能顶峰相见吗?”李汭燦问。

田野侧过身子,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脸说:“顶峰相见你都会了,说,你到底是谁!把李汭燦还给我。”

田野却误以为李汭燦说的是最近的,急急忙忙地说:“诶,你一个韩国人你上什么中国网啊!而且那些人讲的话别听,他们就是故意想让你生气……”

田野还在说,李汭燦却有点神游了。

待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也许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李汭燦!”

田野的叫喊把他拉回,他迷迷糊糊地“嗯?”一声,田野却气他走神,揪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刚刚说的什么?”

田野叹了口气,但很认真地说:“我说,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不做队友也没关系,你也知道这游戏只有一个队伍能站在顶峰,要是我们真的成对手了,你也不用想什么顶不顶峰相见了,大家各自爬吧。”

“反正……”

田野说完转过身背对着李汭燦这边,但李汭燦看得见他耳朵已经通红。

在正常的时空,李汭燦和田野有一点历史遗留问题并没有解决,比如说过要给的酸奶,比如美国分开前说的再见,比如夺冠后田野的一个混乱的吻。

“反正什么?”

“反正你也不懂,笨蛋。”

“田野才是笨蛋。”李汭燦说,他知道那天——用沉默拒绝田野的那一天,田野愣愣的,偷偷转身抹眼泪,还嘴硬地说开个玩笑。

但李汭燦并不是不爱田野。

年少轻狂的李汭燦曾暴言恋爱就退役,那个时候也是一样的想法,拿到那座梦想中的召唤师奖杯,他才发现自己的人生还没有攀登到顶峰,只要还在赛场上,就没有人的目标不是冠军。

所以他自然地拒绝掉了田野,尤其还是作为队友的田野。

他很爱田野,所以清楚知道,这个人轻而易举就能扰乱他的心绪,他们不应该再有更复杂的关系。

分开以后李汭燦反而想了很多,终于明白田野和冠军并不是中国人常说的鱼和熊掌命题,可是已经晚了。

“做梦就好了。”李汭燦说,这样他就要毫无顾忌地答应田野,然后摸摸他,最好还要亲他一下,手牵手做峡谷里的恶霸情侣。

“什么做梦?”田野转过头说,“你做梦啦?不是都没睡吗?”

李汭燦看着田野,笑着点点头,说:“对,是做梦了,是个好梦吧。”

“什么好梦,你笑挺开心啊,难不成真拿冠军啦?”田野好像也想到那个场景,有些兴奋地坐起来。

李汭燦脑子里不是梦,是他经历过的,五个人一起捧起来奖杯的瞬间,但反而闭上了眼睛,喉头上下滚动,只发出一声“嗯”。

“李汭燦……”

李汭燦听见田野喊他,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视上,就看见田野慌乱地左右乱瞟。

“夺冠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不好。”李汭燦说,“你不知道立flag容易翻车吗?”

“这也算?”田野白了他一眼,“那是要怎么样。”

“万一夺不了冠呢?”

“呀,李汭燦,快点呸呸呸。”

李汭燦耸耸肩,听话地呸了三声,然后说:“三年后告诉我吧,不管有没有夺冠,三年后如果你还想告诉我,就跟我说。”

“啊……噢噢……”田野听见李汭燦这么正经的语气,懵懵地点头。

“有点饿了。”田野翻身下床,“去趟便利店,你呢?”

“我也去吧,一起。”

到了便利店,田野挑了个面包,李汭燦拿了酸奶,田野看他笑着说:“又喝酸奶?”

“给你的。”李汭燦说。

“请我?这么客气?”田野看着他,李汭燦莫名被盯出了红晕。

“嗯……答应你的。”李汭燦回答。

田野却不记得什么,虽然觉得李汭燦怪怪的,但还是开心地收下了酸奶。

两个人往回走,田野已经拆开了酸奶,边喝边说:“不错。”

而李汭燦的眼前闪过白光,景象越来越模糊,他尽力看向田野的那边,轻声说:“我真的很想你。”

再睁眼果然回到了自己的时空,躺在李宁基地的床上,行李箱摊开在地上——他们要准备去世界赛了。

【什么时候走?出来吃饭?】

李汭燦扣了问号过去,想着这是什么意思,田野回得很快。

【答应告诉你的秘密】

【两分钟,不答应回上海了】

李汭燦的心脏砰砰直跳,慌忙中乱抠了几个字符过去,又赶紧问在哪。

【你们基地外面,出来了再想】

【快点,这次可不等你三年】

*特别的日子,特别的放出,题目诠释一切。

*穷小子x富家千金,7k,不知道有没有后续,慎跳。

真倒霉。

荧郁闷地想,急着赴宴脚踩油门过头,闹出追尾事故,查攻略方圆十里也只有这家修车厂,她不得不将迈巴赫停这修理。

地理位置偏僻,环境自然好不到哪去,水泥砖头砌成三面墙,连接几个低矮的铁皮房,再挂个廉价蓝底白字牌就成了修车厂。放眼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停着几辆破旧的老车,荧试探地朝里面喊:“有人吗?”

“来了来了!”有人从修车间走出,一头黄毛往后梳,活像村口王师傅烫的杀马特造型,瞧见她一身金贵的晚礼服不由咂舌,看到她旁边的豪车更是眼神一亮。

车门被划开几道痕,引擎......

车门被划开几道痕,引擎无法启动。“小姐,我干不来,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他看完说道,“得换个人。”

荧让他随便换,她本就死马当活马医,没指望。

金主开口,他不客气地拍了拍荧旁边的杂牌车,喊道:“魈!”

听到记忆里的名字,荧怔神,这世界同名同姓的人未免有点多。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车底盘飞快滑出,就在荧脚边,吓她一跳。

他脸庞脏兮兮,手里拿着扳手,人从躺板坐起身,淡然瞥荧一眼,招呼不打,好像不认得她。“弥怒,”他对那位杀马特问道,“什么事?”

弥怒说道:“你看下这位小姐的车,我怀疑是传感器故障。”

昔日老同学见面,失去校服这层遮掩,双方阶级悬殊比学生年代更赤裸裸。荧没有戳破,“麻烦你了。”她客气道。

他将扳手别回腰间,猫腰往发动机里仔细看了看,“不行。”

“修不了?”

“能修,”魈说,“但这没有匹配的零件更换,修了损伤大。”

家财万贯的人自然糟蹋得起,“后果自负。”他冷淡地丢下这句,转身去拿工具箱。

荧穿着细高跟,走得慢,跟在他身后问:“大概要多久?”

“两小时。”魈答道,又看一眼伙伴,“弥怒。”

弥怒会意地搬来塑料椅子给顾客坐下,裙摆很长,荧小心地收起,以免碰到地面的杂物。弥怒是个健谈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小姐,你怎么找到这的?”

“查手机,刚好看到。”

“我还以为我们厂只有本地人才知道。”

“老实说我不熟,最近刚回国。”

对话勉强维系着,魈没插话,不搭腔,专心致志修车。弥怒离开后,空气完全安静下来,魈还是一言不发,弄出的最大声响是工具操作时的碰撞。

荧盯着他,他好像比过去长高了几厘米,脸倒没什么变化,沾了泥灰依然好看,宽松脏污的工服掩不住周身散发的疏离气息,这份冷漠反让她感到亲切不少。受熟悉感鼓舞,她寒暄道:“魈,你还记得我吗?”

手里的动作停顿一两秒又继续,“荧。”

回答简洁明了,还是淡淡的语气。

付完钱,荧跟他道谢。魈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说句不用客气就转身去修别的车,人钻到车底盘下不见踪影。

魈说得没错,没开几天迈巴赫又出故障,4S店派专人上门检查,修理工痛心疾首,说大小姐,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空在一旁点头附和,让她以后别去那家修车厂。荧无辜地眨眼,我不知道啊。

车暂时用不了,她不得不换一辆,宾利太久没开,放车库落满灰,亲戚家的熊孩子在上面写字,车漆磨损严重。荧摸着破损的漆面,想到什么,发信息跟空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便独自开车外出。

修车厂在荒郊野岭,荧开着导航绕好几个大圈才找到,弥怒还认得她,热情地打招呼。荧眼角的余光扫遍全场,穿着工装的人多了几个生面孔,唯独不见魈的身影,她说来补车漆,又装作随口问之前的修车小哥去哪了。

“你是说魈?他不在,”弥怒摆手,“有事出去了。”

“什么事?”

“今天是疯狂星期四。”弥怒说。

荧:“…………”

“要补车漆吗?”弥怒见荧心不在焉,再次向她确定。

想找的人不在,荧正犹豫去留,那边有人拎着大袋小袋肯打鸡自门口出现,赫然是魈。

炸鸡的香味远远飘来,原本员工埋头各干各活,霎时跟闻到煎鱼的馋猫,纷纷丢掉手里的活围上去,嘴里兴奋地嚷着“吃饭了吃饭了!”

魈见到荧并不惊讶,朝她颔首就往里走,径直将外卖放在餐桌,说是餐桌,不过是一张便携式折叠方桌,低矮且面积小,几个袋子就占满全部地方。

大伙七手八脚扒拉开包装袋,有人朝里面看一眼,顿时崩溃,“怎么没有蛋挞!!那是肯打鸡唯一能吃的东西了,魈,你不能因为打牌输了就报复!!”

“它没做活动。”魈冷漠答道,“应达,要吃自己去买。”

应达啧了一声,“肯打鸡越来越难吃了。”她郁闷地坐下,“我迟早投奔穷鬼套餐。”

“有人请客就不错了,”旁边的女生笑道,环视一圈漏了人,“弥怒!你在干什么?吃饭了!”

听见催促,荧体贴地开口:“等你们吃完……”

“不,顾客至上。”弥怒慌忙打断,生怕怠慢这位千金大小姐半分,他朝吃饭的人群大声喊道:“老大,这位小姐要补车漆,你看看行不行?!”喊完扭头跟荧保证,“浮舍大哥是我们这技术最好的,蓝翔毕业,包你满意。”

荧忍俊不禁,她真的无所谓好坏,修坏了正好多一个帮衬生意的借口。

听见弥怒的喊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起身,魈也跟着站起,“你忙了一天,先吃饭吧。”他说,“我来补。”

浮舍皱眉,“你不吃?刚刚还跑那么大段路。”

“吃过了。”

“就一块也能叫吃过?”

荧猛摇头,他便把车开进厂里,开始全面细致地检查,看着聚精会神,忽然问:“上次的车坏了?”

“拖去4S店检修了。”荧乖乖回答。

魈轻笑一下,也可能是荧的错觉。补漆要两三个小时,荧坐在椅子上,她没吃晚饭,汉堡炸鸡和机械油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闻着反胃,她忍下。偌大的车厂,六个人,五人是相熟相知的同僚,隔着荧有说有笑,荧挡在他们中间,明显到突兀。吃到一半,弥怒拿起原味鸡块喂到魈嘴边,后者侧过脸,嫌弃地避开。

弥怒是个会找台阶下的,转身就把食物递给荧,问她要不要吃一点,垫肚子也好。

荧不好意思地婉拒:“五人份,我就不用了。”

魈说:“我的份给你就好了。”依旧不咸不淡的语气,“还是吃不惯?”

荧受宠若惊地接过。这话听在其余人耳里处处透着不对劲,“奇了怪了。”应达稀奇道。

浮舍单刀直入,“你两认识?”

荧笑道:“我是他老同学。”

应达更震惊,看魈的目光多了一丝怀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不熟。”这回是魈回答了。

一刀插在心口,荧艰难吞咽,默默吃饭。

咀嚼没几口,弥怒生怕饿着这位老同学,又一股脑塞过一堆香骨鸡和一杯柠檬茶。荧吃得斯文体面,两指夹着鸡骨架,小口咬,时不时用湿纸巾抹去嘴角的番茄酱。鸡肉干柴,味同嚼蜡,冲泡饮料喝到嘴里全是香精味,她浑然不觉,嚼得有滋有味。

结账时,荧多打了几千,“不能白吃白喝,”她面带微笑,“毕竟我们不熟。”

魈没理她的小情绪,“一顿饭,没那么贵。”

“是吗?”荧挑眉,“那报个价吧。”

“v我50。”魈说。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荧再也没光顾过修车厂,和魈的相遇仿佛午夜做的一个清明梦,可追忆,不可细究。

刚回国,房子很久没住,虽请家政公司由里到外清洁过一遍,但没几天,新风系统出故障,空调报废,荧一刻受不得炎热天气,出门去避暑前,吩咐管家请人来修,修不好换新的。

管家办事雷厉风行,她翌日中午回来时,超强冷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情舒畅。厨房架着人字木梯,上面站着人,体型瘦削,身穿深色衣服,似乎太热了,后背被汗水打湿,外套解开系在腰间,面容影影绰绰看不清。管家解释是维修工,现在就差厨房没修。

荧探进头,礼貌客气道:“辛苦了。”

上面的影子停顿了一下,“很快就好。”

这公事公办的性冷淡声音分外熟悉,荧怔住,“魈?”她不由往前两步,仰着头想要看更清。

静默一会,“你挡道了。”他只说,语气如常。

荧这才发现自己脚边的工具箱,忙不迭后退,魈从梯子轻巧落地,换一把螺丝刀又爬上去,他不说话,荧也不好搭话,在心里默默惊叹这人怎么什么都修。

空气闷热,干站在厨房太怪异,荧回卧室吹空调,没一会实在坐不住,去冰箱拿汽水,拿水果,拿酸奶……像绕柱子一样绕过魈,在冷热交织中,理智跟着忽冷忽热。

最后一次她索性不急着走,将冰格的冰块一股脑倒到玻璃水壶,切几片柠檬做柠檬水,倚靠在料理台捧着水杯静静地喝,眼神偶尔飘到另一头忙碌的人身上,在冰块的降温作用下,头脑总算冷却不少。

魈依然我行我素,在她不远处爬上爬下。见他拿工具不方便,秉持乐于助人的精神,等人再一次爬上木梯,“要拿什么?”荧主动问道。

“剥线钳。”涉及工作,回答迅速。

她放下水杯,弯腰去翻工具箱,五金工具种类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她正茫然哪把是剥线钳,头顶传来进一步指令,“黄色的,大号那把。”她很快找到,递给他。

这一来一回建立起沟通的桥梁,给一个荧就问一句干什么的,像个好奇宝宝,她知道自己喋喋不休地追问又蠢又招人烦,但魈回答了,剪电线,拧螺丝……尽管简短,声音平铺直叙,但句句有回应,不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有人搭把手,维修进度飞快,魈完成最后的接线,空调的扇叶缓缓运转,吹送冷气,他收拾工具箱,额角仍滴着汗,凑近能闻到挥之不散的汽油味。荧转身倒一杯冰水,感谢地递过去。

魈摇头,“不用。”

刚好到饭点,荧又问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魈不自觉将脏污的手放在裤腿蹭了蹭,再次拒绝。

也许该泼他一脸,一劳永逸。荧心想,好脾气地微笑,让管家结账送客。

晚餐重油爆炒,荧没吃几口就没胃口,回到房间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看晚霞,余光却瞥见街道旁树下故人的影子。

魈坐在路旁的长椅,手里捧着泡沫饭盒大快朵颐,依稀能看见廉价的白米饭,夹着打蔫发黄的青菜,但他吃得认真,仿佛是美味佳肴。一只白猫欢快地跑到他腿边,蹭来蹭去,是派蒙,荧眯起眼,派蒙是她领养的流浪猫,在外野惯了,见什么都要分一杯羹。

魈没搭理它,但也会吃着吃着将一些饭菜丢到地上。派蒙马上伸出舌头将食物卷进肚子里,吃惯了高级猫粮,下一秒原封不动吐出,嫌弃地跑掉。魈沉默着将饭盒放在一旁,蹲下身清理剩饭剩菜,夕阳将影子拉长,显得可怜兮兮。

荧手撑下巴,在空调房透过窗户看他。做一单他最多赚几百,还要被中介平台抽成。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她谈成一笔生意,都够他修几万台车。魈要不老气她,她愿意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对他好的。

但荧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照这位老同学,亲朋好友知悉她回来,饭局纷至沓来,吃完还拉人去新开的酒吧,豪华包房。在座的基本都是夜店常客,放浪形骸,喝到兴起,要点公主少爷作陪,更纷纷起哄让荧先来。

各家有生意来往,不好拂面子。荧半推半就接过名单,匆匆扫一眼,随便点一个面容清秀的。

不一会,形形色色的人推门而入,在各自的金主旁坐下。荧点的那位高高瘦瘦,看着束手束脚,倒会察言观色,坐下也不像其他人立刻黏上去,规规矩矩地倒酒伺候。荧不容易醉,但自知酒品烂,只小口喝,不敢太快,也不过慢。

左右无事可做,荧跟他搭起话。男人面相凄苦,怯怯地应答。荧嗅着浓厚的脂粉味,心底拎得清,这些人,永远说逼于无奈,永远是第一次陪酒,随便拎出来都是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真家境贫寒的她又不是没遇见过,学生年代还帮过忙,也不知哪里做错,出个国回来,对她态度还不如一只猫。

荧心里憋着气,一旁的恶魔温柔地低语,为了酒水营业额努力再努力。荧不知不觉续了一杯又一杯,直至打了个酒嗝,才发现自己喝得有点多,环顾四周,另一头早就纸醉金迷,刚进门衣冠楚楚,这会衣衫凌乱含着酒接吻了。

见众人纷纷散场,荧打算离开,男少爷端着酒杯凑近,她神色略微不耐烦,抬手阻挡,推开的手使了劲,酒杯倾洒,淋她一身,惊得对方慌忙按铃,吩咐服务员拿毛巾。荧被这么一泼,酒醒大半,无奈地撑额,说不用。

少爷心思玲珑,立即抽出纸巾帮她擦拭,荧对男人的忽然接近倍感不适,正要后撤,一只手凌空插入,径直拍开他的动作,递过柔软的白手帕。

荧松一口气,讪讪接过,“谢谢。”迷离灯光下,那只手骨节分明,漂亮修长,她不禁抬头,霎时睁大眼睛,跟见了鬼似的,手哆嗦一下,手巾拿不稳掉在地上。

魈怎么会在这?!荧脑子轰地炸开,脱口而出的同时犯起结巴:“今天是疯、疯狂星期四……”

他是贫困特招生,以第一名成绩入学,放弃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来这座小庙凑升学率。荧是班长,很多班级事务要私下单独询问通知,心知肚明这人家境贫寒,只会得到否定的结果,但哪怕走过场,她还是要问,关照几句。没人喜欢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她心底积累不少怨怼。

后来老师看荧东奔西跑着实不易,另找副班长分担一些跑腿活。荧很高兴受苦受难的人又多了一个,将需要填写的申请表递过去。没半会副班长灰溜溜回来,说找不到人。

“很好找啊。”荧不认同地皱眉,传授起过来人的经验,“你有没有去自习区?”

“我去了啊!整个图书馆跑遍都不见人,”她越说越气,“他算哪根葱,是不是躲我?”

荧不由笑了,翻开草稿本现场给她画路线图,“你要去四楼的自习区,这边角落靠右的位置被书柜挡着,是视线死角,不过魈他平时侧着身子做题,倒是能见到衣角……”画着画着,她笔尖一顿,好似意识到什么,“啊。”

副班长惊奇地叫道:“班长你脸好红!”

“天气热,”荧用手扇了扇,她将路线图胡乱揉成一团,抽走对面手中的表格,“以后还是我去找他吧。”

他贫困窘迫的一面还是少一点人知道为妙。

从以前就是这样,旁人都说他难找,荧却觉得他很好找,不是在图书馆看书就是在教室假寐,也曾产生过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如今看来,都是孽缘。

疯狂星期四他不去肯打鸡来酒吧干什么,荧镇定地端起酒杯,莫名油然而生被捉奸的心虚感。

魈比她态度冷淡,仿佛没认出她,问道:“是要收拾吗?”

荧后知后觉,再细看,对面一身黑装,内衬缝了白金边,赫然是服务员的工作服。

少爷被先前拍手那一下整得很不高兴,说话不客气起来,“干活啊!不然找你来干嘛?”

荧正要开口,另一头传来朋友的询问,要不要送一程。

“你先走吧。”荧摇头,“我有点事。”

最后一位朋友离开,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投来一瞥。少爷把这当作某种暧昧的允许,荧沉默喝酒,他更得寸进尺,过分的亲昵被明显避开,他不由涨红了脸,面子过不上去,魈就在他脚边,猫腰收拾酒瓶高脚杯,全程一声不吭。他稍稍抬起锃亮的鞋尖,催促地踢了踢他的脊背,“快点呀。”

魈的动作僵硬一瞬,继续将散落的骰子慢吞吞地装进骰盅里。

疯了,荧有一瞬这么想,她竟然会有一天冷眼旁观这一幕。

狂傲之人俯首的低姿态带来的快感廉价且轻易,少爷见荧脸色难看,又顺脚踢了下。

“兴都被你扫光了。”

期望这人做什么,荧也说不准自己的想法,报复心理,想挫一挫魈的傲气吗。

四次重逢,他还是不冷不热,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不远不近。荧看魈被人接二连三羞辱,仍旧神色平淡不以为意,眼神不给一个,也不接话茬。

自始至终狼狈尴尬的人只有她。荧实在受够魈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更讨厌自己先前讨好的卑微姿态。恶劣因子在酒精的催化下蠢蠢欲动,她直起腰板,沉声道:“出去。”

少爷喜上眉梢,就要赶人。

“我说你。”荧冷冷打断。

碍事的人一滚,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一松,高脚杯应声落地,玻璃碎成千百片,魈这下不得不放下手头的活,主动来到她脚边清理残局,这回倒是手脚麻利,闪闪的碎片被毛巾拨到一旁,聚成一小堆。

荧现在只想看魈局促慌乱,想要得不得了,渐渐听不清自己说什么,“今天碰上我,算你走运。”

魈捡起最后一块碎渣,一只黑色尖头高跟鞋忽然踩在他的腿间,轻轻地碾,若有似无地蹭过危险处。他呼吸一滞,顺着光裸的脚踝抬头望向它的主人。

荧居高临下地看他,“服侍我一次,我给你五十万小费,怎么样?”

话说完荧就后悔了。她喝太多,酒精上头口不择言,将魈和那些出来卖的少爷等同等价,这无疑于折辱他。果不其然,魈的脸色稍沉,昏暗灯光下一双金色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情绪愈加难以分辨。

荧被看得心里发怵,但都到这份上,他何曾给过她好脸色,她又何必顾及他自尊。酒壮怂人胆,荧伸手扯过他的领带,虚张声势,“怎么?不敢?”

话音未落,脚腕被一把握住,指尖冰冷的触感刺得她一激灵,高跟鞋轻而易举被脱下,扣着的系带也解开,露出白皙的足,脚掌不偏不倚抵在男人裆部,男人低垂着头,引领着她贴近。隔着粗糙的布料她能清楚感觉到某个事物的存在,她切实压着它,正一点点勾勒它的形状。

这动作过分狎弄,荧耳根发热,轻微地挣扎,被对面一言不发地按下去,分明单膝跪地处在下位,做这些事时气息平稳,平静下仿若藏着波涛汹涌的海。

这到底是谁服侍谁,把她当什么了,泄yu工具吗,荧脸色涨红,身体瑟缩一下,终于开始感到害怕,闹过头了,玩谁不好偏偏玩到老同学身上,“我开玩笑的!”她慌忙抬起另一只脚去推他,却被一并钳制,指腹蹭过凹陷的脚窝捏了捏,她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脚软绵绵地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的毛巾上。

魈总算仰头看她一眼,“湿了。”他若无其事地说,将荧脚底那点微不足道的水珠擦干净,为自己方才的冒犯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等人擦完帮她穿好鞋,荧脑子里进的酒水终于挥发得七七八八,她羞窘地扶额,欲哭无泪,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以为能奋起反抗扳回一局,换来自己被无情碾压。

“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始作俑者还不忘踩上一脚。

这怪谁?荧悲从中来,愤愤指责道:“今天是2月29,肯打鸡等28年才迎来一次疯狂星期四,你连花50请我吃一顿都不肯。”说着身子歪斜倒向沙发,头埋进抱枕,“你走吧,我不要你伺候了。”

魈:“…………”

对酒鬼没道理可言,他无动于衷,转身冷淡离开。荧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想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喝多几杯,吐也是他清理。正自怨自艾时,眼前一黑,有东西罩住她脑袋,荧拽过一看,是件白色薄外套,一贯无波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喝了,走。”

魈倚在门边,他换回休闲服,一袭黑色干净素雅,领夹上面的云纹晃花了荧的眼睛。她反应慢半拍地坐起,神情尽是醉酒后的呆滞,“去哪?”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不是肯打鸡?”

荧这才回过神,慢腾腾地穿外套,衣袖有点长,盖过她的手指,她卷起时凑到鼻子下小心闻了闻,是想象中淡淡的汽油味,令人安心。她从衣袖间抬头,温吞地说:“可已经很晚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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