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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宁十八年,大靖太子韩烨亡于云景山。

他伤的极重,身上所留的几处箭伤皆是伤及肺腑,那双眼睛更是被毒粉灼伤,若是救治不及时,便很容易落下病根,瞧见侍女从房中端出一盆盆血水,守在院落里等候的男子愈发坐立难安,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自家主子:“郎君,那位世子妃真的会来吗?屋里的人可等不起啊。”

容止没理会他,只将目光落在那道身穿银白衣衫的窈窕身影上,温客行素来敏锐,察觉到有人窥探,便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他们主仆二人,似乎在揣测容止为何要盯着自己看,却又无意深究,只停留了一瞬,便推门进屋了。

他师从神医谷谷主,自从甄老谷主去世之后,便是当世医术最好之人。

韩烨满身的伤......

韩烨满身的伤痕,落在温客行眼中,竟然也不算什么难事,唯一麻烦的就是那双眸子,但凡自己用药稍有不慎,他就有双目失明的风险。

温客行思索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敢给他下什么猛药,怕药性太烈,现在的韩烨尚且承受不起,索性开了张较为温和的药方,吩咐在旁侍候的婢女先去院里支个炉子煎药。

他费了不少功夫才做成这件事,甚至还割破手腕喂了韩烨半碗血,让他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庞添了几分血色。

温客行许久都没有这般劳心劳力的救过一个人了,此时只觉得疲倦至极,却不愿在旁人的地盘上找个地方歇息,只想早些回王府。

他仔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打算离开此处了。

“世子妃请留步。”容止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温客行对不熟悉的人向来毫无耐性,笼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动了动,捏着的那把银针闪起了寒光,他的眉眼间满是不耐烦,却又不曾动手,只是站在原地听着:“你近来过的好吗?”

温客行歪着头想了想,那双清亮鹿眼瞪的圆溜溜的,流露出几分茫然,显然是心怀疑虑,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些。

自己分明从未拜访过桐花台,跟容止更是素不相识,根本就没见过面。

温客行甚至还想过要杀他,他不太喜欢有这么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自个儿的行踪,但徐凤年说如玉轩遍布各地,北凉境内不缺这一处据点,后来他被折腾的把这事儿忘记了,时日一长,就真的不了了之了。

否则容止又岂能活到现在。

不过他好歹也是丰兰息府中谋士,如今诸王之间并无冲突,永平君又花了大价钱来请自己救人,温客行决定给他这个面子。

“有劳容郎君记挂,外子不在府中,家里的一切都由我做主,自然是称心如意。”温客行根本就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虽说徐凤年在家时也要听他的话,但当然是不在家更好,免得他总是欺负自己,他本是拿钱办事,却莫名其妙的在容止面前卸下了心防,顺口多问了几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永平君为了救那位大靖明珠,送去我府上的银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如玉轩日进斗金,突然之间要凑齐这么大一笔银两,恐怕也不太容易吧,其中可是有何缘故?”

澧朝与大靖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丰兰息此番所为若不是为了私情,当真是解释不通。

以他的身份,救了韩烨也无用,恐怕还会惹来猜忌,除非他真的想造反,那么来自大靖的助力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必不可少了吗?

温客行不擅长与人玩弄心机,只要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而容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也只能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世人皆说大靖太子荣冠中原,今日你也见着了,哪怕满身血污,他也依旧是个美人。殿下救他一命,不过是为了将他献给东宫太子。”

他是存心想要试探,果然也让他试出来了。

温客行都没来得及猜测他为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顿时就成了一只炸毛的猫儿,脸色阴沉如水:“献给太子?他难道不知道李承鄞乃是我的入幕之宾吗?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人我不救了,回头就把诊金如数退给你家永平君,看我不砸死他。”

整整二十万两黄金,若是换成一锭锭金子,确实是能砸死人的。

但堂堂雍王世子,隐泉水榭之主,名震江湖的黑丰息,若是就这么被金子砸死了,说出去岂不是很丢人。

或许是因为真的戳中了他的逆鳞,这次他没有再给容止机会辩解,而是径直离开了。

第十九章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可以说是日光倾城,不过那倾城的日光没有一丝一缕能照进他的心里。

温客行不知道自己的思念能越过几条江河,能翻过几重山,能不能一路顺风,悄然无息的抵达他的阿絮身边。

风花传信,雨濯春尘。山入我怀,君入...

风花传信,雨濯春尘。山入我怀,君入梦来。

“皇后娘娘驾到!!”

正当温客行一点相思上心头,愁肠百结,意悠悠之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凤仪宫的宁静。

他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几名宫女和太监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衣饰精丽的女子,那名女子云髻峨峨,戴着五凤朝阳挂珠钗,脸蛋儿生得端庄秀丽,她身着用五色金丝线绣着的朝阳拜月腾飞五彩凤凰的黄色烟罗纱,下束一条逶迤拖地黄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手挽黄色绣罗纱,更衬得佳人雍容华贵,位高权重,贵不可言。

生怕有礼仪不周到的地方给人落下话柄,让肃亲王府不光彩,让他的阿絮被人嘲笑,温客行赶紧远远的就起身上前迎接行礼。

“恭迎皇后娘娘!”温客行不卑不亢的唇角微扬,盈盈浅笑道:“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饶是脸上如春风拂面,心里却早就百折千回的思量了一番,可是无论如何想,他都想不起来,他跟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有过什么交集的地方,不过不久之前他们家王爷倒是狠狠地教训了皇后娘娘的那位不知天高地厚,色胆包天的草包弟弟一顿。

“嗯!免礼吧!温妃!”韩皇后端着十足的威仪,居高临下的把皇上新纳入后宫的温妃,曾经的肃亲王妃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轻易放过。

纵使后宫之中燕瘦环肥佳丽三千,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人儿,与之站在一起她们可不就变成了庸脂俗粉了吗?

今儿她是见识过了何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就算妲己再世也不过如此吧!可这副秾艳昳丽,倾人国倾人城的容貌偏偏就生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故而很是不爽快,但是贵为皇后必须时刻保持着仪态,无论心中如何妒海生涛,明面上还是要维持一副云淡风轻,端庄贤淑的气度。

不过一切表面上的功夫又怎能逃得过温客行的眼睛,他可是在人心鬼蜮曾经杀过七进七出的人,眼目前儿这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皇后与之相较根本就小巫见大巫的不够瞧。

“那在下就谢过皇后娘娘了。”拱手行了一礼,说道:“皇嫂大可不必,温妃这个称呼,在下实在是不敢当,在下由始至终都是只是肃亲王的王妃,肃亲王府的主母,仅此而已!”对于他而言其他的人都是白菜萝卜不值得牵扯,他生生世世只跟他的阿絮是天生一对。

“放肆!”她大声呵斥道:“你既然入了这后宫,便就是皇上的人了,以后还请温妃谨言慎行才是!”不过就是恃宠而骄罢了,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本宫且看你能得皇上的恩宠到几时?!要知道堂堂一国之君没有哪个是不喜新厌旧的!

果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温客行看着面前盛气凌人,心里明明是妒火中烧,却还要佯装一副大度贤德模样的韩皇后,不由自主的莞尔一笑,不过这笑容多少都有些嘲讽的意味,这女人还真是蠢得跟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如出一辙,如是这般他便再也不屑与之多做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在下虽暂时身陷后宫,却也是与皇后娘娘和其她皇妃娘娘男女有别。”温客行谦逊有礼,不卑不亢的说道:“恭送皇后娘娘摆驾。”后宫?笑话!阿絮的身边才是他的归处。

“大胆!”韩皇后怒火攻心,再也顾不得皇后的仪态了,面目狰狞扭曲的大喊大叫道:“来人!给本宫狠狠地掌嘴!”她恨不能抓花眼前这张风娇水媚,魅惑帝王心的脸。

“是!奴才遵命!”韩皇后身边的心腹大太监秦松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冲着紫宸宫两边的侍卫,颐指气使的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有听到皇后娘娘的话吗?还不赶紧的把这个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温妃给皇后娘娘拿下!”

“……”没想到会来这一出儿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的好半天,这里是紫宸宫,他们是紫宸宫的侍卫,如今紫宸宫的主子除了皇上,还有就是这位温妃,他们万万是不能跟自己的主子动手,可是皇后这边他们也是得罪不起的主儿……

“啊!!!”正当侍卫们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之际,一道尖锐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刺入了耳膜:“救命啊!反了!这是要反了!温客行你敢对本宫造次!”

“擒贼先擒王!”温客行那如羊脂玉精雕细琢般的手不知何时狠狠地掐住了皇后致命的咽喉,好看的脸上却始终是一副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模样说道:“今儿我就是反了,皇后娘娘又奈我何?您此时此刻的身家性命可就在我的一念之间呢!”也许是皇后此刻惨白惊恐的样子取悦了他,说着他不由得又收紧了手指,增加了之间的力量。

“皇上驾到!”

福喜公公的声音在皇后娘娘的耳朵里宛如救命的天籁之音。

如果说韩烨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坦白,他们该如何呢

洛铭西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书本,书页被地上的血弄的脏乱不堪,这本书似是韩烨从前最喜欢的那本,洛铭西睫毛微微颤抖,思绪一下回到那个月夜,几乎下意识开口道“韩烨,你说我们还有以后吗”

韩烨轻笑出声,白布遮挡住了他的眼睛,洛铭西越发猜不透他了,“洛铭西,我们当然有以后啊,我们每个人不都的好好的”

“韩烨,我是说我们,是我们四人”

“是吗?洛铭西我同你说个故事吧”韩烨指腹摩擦着杯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得笑,不等洛铭西给出回答,韩烨便开始自顾自讲了起

“以前啊,有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老虎,小老虎从来没见过外...

“以前啊,有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老虎,小老虎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他只能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好,但即便如此,他却也觉得笼子里挺好的,因为爹娘说外面危险”

“后来笼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只小鸟,小鸟笑话他说堂堂动物之王,居然被困在这么一方小小的天地。小老虎没理他,因为小老虎觉得小鸟什么都不懂,可小鸟又说外面的世界其实没有爹娘说的那么不堪,她说小老虎在笼子里久了,被困住了眼界,老虎本来就应该在外面辽阔的世界肆无忌惮的奔跑,从未涉世,又如何评价”

“小老虎动容了,小鸟又说倘若小老虎愿意,她便能解开这锁带他出去,小老虎欣然同意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很多很多新鲜的玩意,还有特别特别好看的奇山异水,再后来他们理所当然成了特别好的朋友”

“只是好景不长,小老虎的爹爹发现了这件事,他亲手折了小鸟的羽翼,将小鸟随意扔在地上,态度决绝带着小老虎走了。但小老虎找了个借口离开自己的爹爹,回去找小鸟,一边哭一边把小鸟带到一个极高得山上,他以为小鸟可以安全了”

韩烨说到这,突然一顿,“但小老虎没想到的是,许多年后小鸟还是从山上飞了下来,以前的小鸟早就长成了雄鹰,老虎有个至交伙伴狐狸,他知道小鸟和老虎的一切事情,但老虎没想到,原来两个好朋友苦心谋划了十年,为的是复仇,他们的复仇清单里甚至有毁了小老虎,后来的事情便是人人知晓的那样了”

可小老虎从不怨他们

洛铭西没吭声,他知道韩烨说的是什么,只是他没想到连那日保下帝梓元的圣旨都是韩烨求来的

“洛铭西,我知道我说的和你问的问题没有关系,我这无非是答非所问,但是你应该清楚的是我们四个是任安乐,你,我,安宁,这里面从来都没有帝梓元”

“换句话说她变了,我们也变了”

那日月下对饮的四人,彼时却无了从前。名为仇恨与愧疚的藤蔓让他们失了初心。那些跃动的真心,也早已成了烂泥

韩烨理了理袖口,突然明白为什么温朔说他瘦了,是有些瘦了,这袖子倒是比以往宽了一倍不止,显得有些不合身

“洛铭西,你很厉害,你为她苦心谋划十年,甚至为他换了个假的身份,你很厉害,也很辛苦”韩烨脸上一直挂着笑,洛铭西只觉得心脏被谁狠狠挠了一下

“我也知道,靖安候原来是要将她许给你的,是我把她抢了,他本该是你的妻子”韩烨低头抿了口茶,把案桌旁的盒子向前推了推,推给洛铭西,洛铭西打开看的一瞬间愣了,一整盒整整齐齐的信件,连着十年

“可是为什么呢,洛铭西,她只知道十年来你为她苦心谋划,她为什么不问问韩烨这十年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不问问韩烨这十年过的如何”

“我等她十年,每月一封信,我一次写两封,一封我留着,一封寄给她,因为我想这样我就能记得我等她多少天,你旁边的柜子里全是她的画像”

“有人提前给我看了假的事实,可我没信,我舍命救下帝烬言,顶着多少压力把他养大,我没法跟你一样搜集证据,每获得一点点证据都万分不易,你所做的帝梓元皆知晓,那我做的谁知道?”

“洛铭西,韩烨很累,他早就千疮百孔了,不切实际的问题还是不要问了”

一个人内心有裂痕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这个世界没人能察觉,只有当他“砰”的一声碎开,大家才会听到

洛铭西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劝他放下吗,他有这个资格吗?如韩烨所说,当初他们的复仇计划会波及很多人,但伤害的最彻底的是韩烨

现在想想韩烨当初劝他们放下好像是因为他有更好的方法,他怎么就忘了,怎么就忘了韩烨甚至比他还要了解帝梓元。

如果说他们的计划会伤害无辜之人,那么韩烨的计划独独没有给自己留下活路,这两个计划实施到最后伤害的其实只有韩烨一人,也的的确确让韩烨失去了一切

怨吗,有何可怨的呢,他自己一个人走的久了,学会了心疼任何人,就是不再懂如何去爱自己,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护了心爱的人那么久,那人反手给他一刀,他倒也麻木了

怨得了谁呢,不过是他心甘情愿罢了,他心甘入局,是死是活,成人成鬼他便已经不在意了。只是他也会不甘心,所以今日才将自己瞒了那么久的苦楚一点一点揭给洛铭西看,告诉他,一厢情愿罢了

洛铭西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到了韩烨耳里,韩烨又笑了,他笑得久了,自己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高兴,这声对不起于他而言,他承受不起,他不敢去接

“洛铭西,作茧自缚罢了,说对不起做什么,就算是我自己的局,我也会死,如今捡回了一条命,倒是应该庆幸才对,你又没做错”韩烨说到这里一顿,接着说“也不用为她道歉,她也没错,恨我天经地义”

洛铭西看了看怀里的长思花,算什么呢,补偿吗,是区区一株花就能弥补得了的吗。他突然就知道为什么韩烨说瞎了也好,当太子很累啊,他既要面对着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回来后又要笑着面对朋友们的一刀有一刀

这株花给不给,对于韩烨来说根本不重要

洛铭西对韩烨有很不一样的意义,于韩烨而言洛铭西就如知己般,温朔太小了,有很多东西他不懂,可洛铭西很了解他,韩烨也格外信任他。所以当他知道任安乐就是帝梓元的时候,韩烨欺骗过自己,骗自己说洛铭西不知情,事实是现实又给了他一刀

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韩烨都要用一生去治愈。堂堂太子殿下这辈子什么都不缺,只有一样东西,他这辈子也没能拥有。母后早逝,父皇只当他是臣子,温朔到底还小,安宁终是没那么多心思,帝梓元到底不信他,洛铭西还是骗了他,说到底他身边还是空荡荡,没有一个知心的人

那个故事不是说给洛铭西听的,是说给韩烨自己听的,那声音时时刻刻提醒韩烨,你是个罪人。

温朔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很欢喜,但到底是没敢接,万一这又是另一个深渊怎么办,万一这次答应了,就真的一点体面就没了怎么办,不是不愿意答应,只是太缺乏安全感,可能韩烨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他这辈子最缺的是爱,他太怕了,怕到拒绝别人也会内疚

帝梓元没走,本来是打算走的结果看到洛铭西来,便在屋顶偷听二人说话,结果就听到这戳心窝子的话,她给了自己一耳光,骂自己该死,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韩烨给了她复仇的机会,伤害她家满门的不是韩烨,可她的救命恩人是韩烨,她没法直接伤害韩仲远,于是就泄愤般对着韩烨下手。难怪他们都说她变了,是啊,她被仇恨蒙了双眼,将最爱她的人推下了深渊,那人还不怨她

巧的是,偷听的人不止帝梓元一人,还有门外的温朔,这间屋子不是韩烨的书房,是韩烨平日里休息的地方,为了方便隔音倒也没那么好,稍微近些,用点内力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温朔没法想象,那一身傲骨不过是用来隐藏自己脆弱的内心,是什么时候开始,韩烨开始下意识躲避所有人都关心,想来不是因为不信任,就是因为太信任,才怕突然剜在心上有多疼,那可比抽筋拔骨疼的多

屋里久久没有出声,韩烨略微有些不自在,轻声唤道“洛铭西?你若是累了,便回吧”

“韩烨,面对我们吧,你不该瞒这么久的”

韩烨突然有些怒了“洛铭西!你若是这么劝我,那今日的话我就算是白说了,只有梓元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安稳度过下半生!”

屋顶偷听的帝梓元呼吸一滞,他瞒了这么久的苦楚,他笑着看自己被人万箭穿心竟都是为了她,她今日做出那般恶心他的事,他还想着自己,她是有多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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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勤奋了,唯一一篇3k+

下一篇有看头喽

私设书中嘉宁帝放出病重消息是为引韩烨现身,却看到重伤回来的韩烨心疼。

一直想着书中韩烨内心独白的那一段,究竟他在嘉宁帝心中只是皇朝继承人之一,或者还是被父亲在乎的儿子。

补完书后都不知道该心疼谁了,那就心疼被刀到的自己吧。

01

人人都说,大靖储君德才兼备、温雅自持,从未有过片刻逾矩或是失态。可是如今要面对的是他积威且精明数十载的父皇,他没有把握不被看出异常。

自打熬过三年前那段客居异乡的徬徨,与发现自己武功尽失目视空茫的打击,韩烨毕竟克己自律数十寒暑,过去读书习武的艰辛不是没有嚐过,军旅的边沙苦寒也待过,在接受自己武功尽失手足无力的事实后,加之北秦国师与莫霜...

自打熬过三年前那段客居异乡的徬徨,与发现自己武功尽失目视空茫的打击,韩烨毕竟克己自律数十寒暑,过去读书习武的艰辛不是没有嚐过,军旅的边沙苦寒也待过,在接受自己武功尽失手足无力的事实后,加之北秦国师与莫霜公主确实不吝用好药予他调养,总归摸索出一套应对方式。

他原想自己好歹走过江湖,会些粗浅的易容,尽管从他人的反应可知自己眼中毫无过去流转的神采,父皇病中无法久费神,用些简单的易容或许能搪塞过去。

失明后他为了便于生活,耳力与其他感官敏锐许多,在施徵言密不透风辘辘而行的马车中,本来听到故人消息都不该起涟漪的心,活泛不少。

韩烨当然知道嘉宁帝放出重病的消息意味什麽,外有帝氏一门强悍实力,另有蠢蠢欲动韩氏宗亲与世家,朝局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韩烨深知父皇对朝局稳定的执着,前有铁腕下的帝氏之冤,后若不是科考舞弊一案天下士子以燎原之势要求彻查,如今还不知道会不会就此大事化小。

可如今……

若是父皇真的油尽灯枯,他三年前之举对的住屈死的八万帝家军、对得住天下苍生,却对不住那个曾经怀抱提携他、在朝堂上步步打磨砥砺却给予他所有兄弟都没有的尊荣与信任的父亲。

可若父皇父皇并非真的病笃,仅是以此为由赌他那一丝父子之情,甚至不惜以朝局动盪为代价,那是不是说明,他父皇除了看重花了自己二十馀年心血培养的储君,更多的还是念着、想他这一个漂泊无依的孤魂有个归家之途?

韩烨他不敢多想。

02

施徵言感觉太子殿下近来话有多一些。

问的广泛,多是朝局,可也有些零碎话语。

施徵言想着或许殿下心思活泛也未可知,或许进了皇城就会在拾过往凌云之志,又或者单纯以下属间朋友的立场,见到殿下愿意开口,总归是好事。

比如西苑里缀霞殿中的桃花灼灼,绚丽如霞,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大多数时候施徵言都是很好的听众,唯有那一次反驳太子道:“殿下,缀霞殿内遍植丹枫,再过些时候天凉就能见此流霞般的火红盛景…”说着语音一顿,思及殿下双目如今不便,任他美景灼灼,终究灰白一片,声音不禁低落下去。

“无妨。”太子殿下不见伤怀,平稳口吻带点追忆道:“想来父皇病中烦闷,有些景緻亦聊可慰父皇心境。”

作为属臣和朋友,施徵言都是支持殿下任何所思所想的,只是此刻不禁慨然,殿下全头全尾地归来,当是对陛下病中最好的解方,哪里顾得上外头是冬雪闻蝉还是六月飞雪。

可再猛然一想就明白,殿下探问这些……对于一般人而言俯拾即是之景,殿下如今只能依靠他人之助,细细探问,大约是怕在陛下前显露出失明之事吧……

03

因为有赵福跟吉利的安排,韩烨入宫一路悄无声息也无人阻碍。

经过吉利提醒,他父皇上午方见过梓元与一众皇族,如今修养一些,精神应当好些。

此时日影偏斜,屋内没有掌灯,从外头多半会有些不适应屋内的昏黄,可韩烨瞎惯了,日夜黑白也没什麽分别,就稳稳地迳自走到嘉宁帝的床前跪下。

“是烨儿吗?”老人睡的有些糊涂,这些日子的颠倒梦想,对于他的出现像是笃定又像是悲喜交集,但作为帝王的精明,很快辨别来人。

“烨儿……可算是回来了呀!”

韩烨垂下眼眸,虽不能视物,可心中翻涌的惊涛却让许久以来维持的温雅平静几近碎裂。

在北秦初初清醒时他正伤势沉重、人生地不熟,虽信淨善道长与莫霜公主既然耗费如此多精力救他就不会再趁人之危,不免有淡淡的傲气与自持,君子相交却也克己疏离。

在回到大靖与一干故旧见面,可他认为自己仅是暂访,待了却此身牵绊,一个武功尽失又目不能视的太子终究不能继承大统,他终究是要回到铁栏红尘之外的,在别人的劝留与惋惜下,他不是不知,但他宁愿无视其中的痛惜与悲悯,无所挂碍,便无有恐怖,他不若来去自在,也是一番淡然洒脱。

且当初淨善道长曾经说过,他前有心脉筋骨箭伤,后有坠崖经脉颠簸寸断之痛,淨善道长修道是清淨无为,以此救他,他日后也不能轻易有大喜大悲,不然脆弱的经脉难以负荷,恐年寿难永。

可对于面对他的生身父亲,他任何推拒疏离的话语忽然说不出口。

他的母亲后早逝,许多年来父皇的后宫争妍,有手腕有家世甚至能解语的宫妃都有,可实打时没有哪一个妃嫔越过他母后去,也没有哪一个弟弟越过他去。

他是唯一一个让在朝堂让父皇抱在膝头上批奏议政、手把手带他降烈马挽朱弓的皇子。

自打他八岁迁入东宫,嘉宁帝对他就是太子太子地叫。

儘管只是孩子韩烨心中就清楚,他就是大靖的储君,是万千臣民仰望的未来,唯独不再是一个孩子。

也不再是可以撒娇邀宠的稚子。

“烨儿”这样亲暱的字眼,他陌生太久了。

04

韩烨不敢赌。

他深知父皇在他身上投入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即使他护国有功,可韩氏毕竟二十年间再难兴,父皇能有几个二十年再培养一个储君?

更何况……他们父子都心知肚明那七位准宗师为何会出现在云景山,他自己一张大网,算计了仇寇、算计了梓元,可最终,他对自己的父皇食言了,也算计了一手教他权驭之术的父亲。

都说千金之子不坐危堂,出征前夕父皇这铁腕一生的帝王所求者,不过他活着回来,可若是父皇真的一直康健下去,另择继承人选,他就一辈子不回了吗?

韩烨没有答案。

“太子啊……”

在历经片刻失态后的帝王虽然身子不復从前硬朗,到底很快收敛情绪,这不,伤春悲秋也是先君臣后父子的声口。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韩烨感觉有些微凉的掌心拂过自己发顶。有些痒,他此刻忘却自己目不能视,下意识想抬头见见父皇的表情,眼前依然空茫。

可他的动作像是拱着脑袋到嘉宁帝的掌心,让嘉宁帝忽而想起这孩子还不叛逆时那样乖顺省心的样子,又像是某种孺慕的幼崽,让嘉宁帝不禁想,因为元后去得早,又是长子,在韩烨幼时多半是嘉宁帝也是很耐心地看着伴着,一晃眼,孩子都这麽大……从生到死,从鬼门关前总算肯回来看看老父了。

“太子,朕的话,你倒是听进了呀!”

嘉宁帝本意是感慨,若韩烨能见他父皇柔和下的目光与牵起的嘴角,当知他父皇是失而復得的欣喜,就算责怪过,也抵不过人还在的庆幸。

可坏就坏在韩烨此时不辨嘉宁帝的神情。

他先前进殿时跪下,可嘉宁帝一眼看见那比过往清癯的身子,心下一疼,想把人拉上来坐好说话。

以韩烨的守礼克制,他本意是要蹲坐在父皇床前脚踏下,却因不熟悉缀霞殿的摆设,又不敢摸索地太明显惹疑,就这麽半僵硬地靠坐在嘉宁帝床前。

此刻韩烨心中一凛又要跪下,嘉宁帝病中无神也感觉到儿子的不自然,以为他还在同自己倔,不禁喟叹:“太子啊,你这不让朕省心的本事见长啊。”

“儿臣有罪。”

嘉宁帝简直要让他气笑了道:“太子何罪之有?”

韩烨端端正正叩首道:“身为人臣,抗君令在前,是为不忠,身为人子,不能为亲分忧,是为不孝,如此失德,愧陛下黎明之託,现东宫已正位,请父皇收回对太子之称……”

嘉宁帝打实不明白,对这儿子是严厉了些,但韩烨一旦功课突破,他也是不吝褒奖夸赞,即便有过,也不曾在满朝文武前给韩烨没脸,都是关起门来慢慢教训,这孩子是自持慎严,却总以施展抱负为念,如今这般这般妄自菲薄又是从何说起呢?

毕竟是在病中,嘉宁帝一口闷气没顺过,先哽的自己呛咳起来。

韩烨见状慌忙起身要为父皇顺气,动作慌忙间碰到一旁的小几,上头茶盏应声而碎。

嘉宁帝看着有些正为自己顺气而动作生涩的儿子,心中掠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佯装无事歎道:“可惜这霁红盏……”

韩烨道:“儿臣定当再寻一套给父皇,以衬父皇赏枫映霞之兴。”

可嘉宁帝倏地沉下脸。

地上碎片莹莹如玉,在深色交织金线的地毯上,犹如玉色蝴蝶困网。

05

嘉宁帝的手在韩烨面前晃动,终究打散了父子俩过去的自欺欺人。

“多久了?”

“烨儿…”

铁血一世的帝王罕见地惊慌,三年了,若不是韩烨刚刚显露破绽,他都要让他糊弄过去。

到底是如何重的伤势,让他曾经捧在心头的儿子不声不响一个人忍痛疗伤,以至于三年间生死不知?

又是多重的伤势要他这样死死地瞒着,瞒过之后,他是不是就打算把自己过往的意气风发埋葬,悄无声息地消亡在某个荒山野村吗?

尽管垂垂老去,可在在经历失而復得又痛心惋惜后,嘉宁帝万不可容许此事。

他要君临天下,他要大权在握,更重要的是将锦绣河山交託予他冀望的嫡子。

权位坐久了让日薄西山的老人也有与天争的底气。

他道:“烨儿放心,父皇倾尽所有也会让你恢復如初。”

可父亲如此快的思维却让韩烨在理解父皇拳拳爱护之意前惶恐,心中想的是----

父皇都知道了,知道我目不能视、知道我武功尽失…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是他满意的储君----

这样的结果应该在意料之中的,他欺瞒在前,重伤在后,于情于理,他都失了父皇的冀望。

可是……

韩烨感觉到无声的耳鸣,本来空茫的视野似乎染上血色。

“臣忤逆不孝,父皇莫要为臣费心,父皇保重龙体……”

奇怪,为何自己现在连说话都费力。

韩烨若是以旁观所见,当能理解嘉宁帝的目眦尽裂,此刻他显现出连易容都掩不去的苍白,本带应三月春暖唇角,此刻让血花绽放出妖异的嫣红。

韩烨看不见嘉宁帝的反应,耳边也短暂耳鸣。

隔绝一切的他此刻像是褪去理智的外壳,将八岁那个渴求父爱的小小孩童崭露出来,有些委屈道:“父皇,父皇是不是恼烨儿了?烨儿再也不皮了……就一下子,别叫太子,烨儿就是烨儿,好不好……”

此刻嘉宁帝早不顾动静大小及一干让太子重新临朝的筹谋,一面厉声吩咐喊太医,在他不自觉时泪流满面。

烨儿,父皇都应你,父皇什麽都依你。

可你就是朕唯一的太子。

先前是,未来也是,无人能及,无人能改。

春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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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太子和一些神经病兔塑

兔兔看着软软和和其实脾气硬战斗力也很强,北极兔也是吃肉的(北极圈小动物们都很猛)

韩烨牵挂的人们都没有辜负他,有多少苦便有多少爱

HakunaMatata,无忧无虑梦想成真

父子向(最近老头只能在回忆里出场了)

除了爹以外的太子团宠向

慎;;入

我真的是烨烨亲妈!(顶锅盖^3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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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烨只觉全身一凛,后颈如被毒蛇盯上一般寒毛直竖,覆上一层凉薄的冷意。对方言语调戏虽已露骨至此,却也还不至图穷匕见之时,他仍不欲激怒对方,只极轻地往里挪了挪身子,喘了口气,敛下目光柔声道:“尊主说笑了。”

“怎么,以为本座在诳你?”冰冷的扇沿贴着他的喉结打了个旋,同样泛着森冷异香的乌黑长发自面具后垂下,落在他裸露的脖颈间,锦缎一般,也似某种柔美而不祥的凶器。尊主低了头,几乎将他整个压在榻上......

“怎么,以为本座在诳你?”冰冷的扇沿贴着他的喉结打了个旋,同样泛着森冷异香的乌黑长发自面具后垂下,落在他裸露的脖颈间,锦缎一般,也似某种柔美而不祥的凶器。尊主低了头,几乎将他整个压在榻上。

“尊主风流名声在外,身边美婢如云,难道还真缺人伺候不成?”韩烨深吸口气,强耐住性子道,“况且在下早已心有所属,以您的身份,想必也瞧不上我这副残破身躯,当不会强人所难才是。”

“美人这是吃醋了?”尊主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指尖一寸寸轻抚过他脸颊,眼看着那苍白肌肤随着他的触碰泛起晕红,语调愈发亲昵,“你放心,若是你肯跟我,我便把她们统统赶出去,绝不碍你的眼,只同你一人好,如何?”

韩烨抬起手隔了他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指,扬起双目紧盯着那近在咫尺的乌木面具,微沉了语调断然道:“不如何。”

传闻青崖山万鬼之主性喜渔色,房中姬妾成群,美人不知凡几,却不想他竟连男人都不放过。韩烨回想起鬼谷门前,温朔以重金苦苦相求,他也始终不欲出手相助,直到自己为阻温朔下了马车——他才突然转变了态度。

昔年大靖太子虽以容貌之盛冠称中原,却也自知不过是世人于皇室威名之下的谬赞,他如今又屡遭伤病折磨,面容憔悴比不得当初,更比不得那些娇弱女子。想来对方也只是一时兴起,不然若是就此不依不饶,也是麻烦一桩。

他将对方手指反手推回,挑了挑眉,又缓和了语气,“您怕不是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阁下既爱的是三千弱水,又在这里充什么一心人呢?”

尊主手腕一翻,却如蛇一般缠住他纤细指节,阻了他将手指往回抽的动作,修长十指卷了他精巧指骨暧昧剐过,语调愈发缠绵悱恻,“你这么说可就伤了我一番真心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男人的嗓音幽沉,华丽馥郁似醇厚陈酒,恰如惑人心智的魔,紧贴着他耳畔低语,“……见得了巫山,方知她们不过都是庸脂俗粉罢了。”

韩烨强行转动手腕将手抽了回来,玉面含煞,语调中带上三分被冒犯的怒意,“尊主,玩笑开得过了可就没意思了。”

尊主哼笑了一声,却也并未动怒,慢悠悠地从他身上直起了身,乌黑卷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寸寸抽离,移开了那一片藤蔓似的阴影。他退后一步,刷地一声展开了那尤带着血痕的折扇,掩饰似的摇了两摇,“罢了,本座也无意强迫于人。只是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我本就未动念,又谈何后悔?”韩烨直起身答,“答应阁下的不日就会送到,还望尊主能遵守承诺,放我离去。”

他说着就敛了衣衫,挣扎着撑着身下床铺站起了身。此地非善处,这群无法无天的江湖人不可以常理推之,皇室的身份未必管用,若是可以他连一刻都不愿多待。谁知对方却折扇一合,一个跨步拦在了他面前。

“那可不行。你们泰山的内功最是刚正霸道,你不会以为区区一副化功散,就能将它解决了吧?”他手中施施然转了个扇花,尖锐扇锋直点韩烨胸口,“就以你这副奇经八脉八条断了三条的身子?只要你走出这里,你信不信,”精铁折扇在他掌中虚虚沿着衣衫下的经络画了个圈,“不出半月,你还是会气血攻心而亡。”

“我的美人,你并不想死,对吧?”他是熟知人性野望的毒蛇,张口便吐出猩红的信子。一双乌瞳漆黑如墨,幽幽对上韩烨双眼,诡异面具裂开一个僵硬微笑,表情似癫若喜,不怀好意,“你看,你注定是要留下来陪我的。”

韩烨不由暗中握紧了拳。即使不愿承认,但他心里也清楚——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他虽非医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也并非全然无所知,那一剂化功散并未能散尽他体内毕生所修功力,他如今还能平安无虞站在这里,靠得便是对方留下的那一股寒性内力,牢牢护住了他脏腑心脉。而以他如今这饱受摧残伤痕累累的内腑,未必能承受得住再一次散功。若是他一意要走,等到身体里这股内力散时,便是他再度药石罔顾之时。

纵使他心性再沉稳豁达,却也不抵此番数日之中屡次于生死之间挣扎徘徊,他又到底年轻,终究还是求生之欲占据了上风。

韩烨兀自垂眸沉吟不语,对方却早已将他几番神色变化看在眼中。“想明白了?”还不待韩烨开口说什么,他已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手臂一伸将人按回了床上,口中道:“好了,小美人,难道你真想见阎王去?那阎王爷可未必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话说到这个份上,韩烨便知自己已别无退路,只得顺着对方的力躺回床上,彻底熄了离开之想。

见他终于乖顺下来,不再急着要走,对方似是心情大好,看了眼他凝重表情,随口安慰道:“美人倒也不必担忧,只要你乖乖配合,你的性命——本座保下了。”说着便从腰间摸出一个檀木盒子来,往床边一放,头也不回吩咐道:“你把衣服脱了。”

韩烨眉头微皱,不知这登徒子又有何花招要使,却见他右手一扬,指间两枚纤细银针寒光闪烁,颇招摇地笑道:“不好意思,在下实在是学艺不精,隔了衣物就认不准穴,要是不想本座一针从任脉扎到督脉去,还是得委屈委屈你了。”

韩烨心知他这就是在信口雌黄,但凡是医者,人体经络周身三百六十大穴哪个不是如数家珍?又怎来隔着衣物就认不准这一说?只是他如今身家性命都拿捏在别人身上,明知不过是他不过是信口胡诌,只为找个借口从他身上揩油,却也只得默默忍了。

他却不知,对于此等不知餍足不要脸面的恶徒来说,忍耐便等同于畏怯,换来的不是偃旗息鼓,而从来都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韩烨就这样在鬼谷中住了数日,他初来乍到又孤身一人,不欲招惹是非,每日便只待在房中不敢乱走。好在除了定时送药送饭的婢女外,倒也无人来叨扰于他。

那万鬼之主虽然是个口上的浪荡好色之徒,看在韩烨那张脸的份上,治起伤来却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他虽非专研医术,却胜在一身内力深不可测,偏又与泰山功法相生相克,再辅以家传银针刺穴之法,便是事半功倍,一手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本该是心存感激的,韩烨心想——如果他没有借着行针的机会四处乱摸的话。

昔日一人之下的东宫储君便是在最落魄时,也未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趴在榻上,不适地动了动身子,竭力想要避开对方那蛇一般游走的冰冷指尖。想也知是徒劳,森严宫阙里教养出来的君子如玉哪里是这等情场浪子的对手,对方反手一掌按在他单薄肩胛,用了些力理直气壮严肃道:“别动。”

竟无半点愧疚羞耻之感。

韩烨一口气憋在胸口,有对方内力护体,如今血是吐不出来了,他咬了咬牙,才小声吐出一句:“无耻之尤。”

内力高深者本应耳聪目明,对方却仿若没听见一般,仍旧用微尖的指甲描摹着他背部起伏的肌肉,把玩了半晌,才突然问:“你背上的疤,怎么弄的?”

韩烨愣了一下,几场大战过后,他的身体早就是伤痕累累,又怎么记得清身上的疤?于是只随口答:“可能是在战场上……”

“不对。”对方却打断了他,语气轻蔑而笃定,“这种伤……一看就是鞭子抽的,你以为骗得了谁?!”

韩烨这才意识到,他在摸自己背上此前留下的鞭痕,修剪整齐的甲片一点点楔入隆起的疤痕当中,顺着伤痕的走向刻入皮肉,带起一片战栗。他本能地伏低了身子,似是想要避开那不怀好意的触碰,又似是忆起曾经承受过的非人痛楚,而心生畏惧。

掌下猎物那一瞬间的畏缩被敏锐地捕捉,他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手仍放在他赤裸的背上俯下身去。“告诉我,”他贴近了他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是情人间的呓语,又仿佛在吐露不可明言的隐秘,“告诉我,究竟是谁……有能耐在你尊贵的身体上留下这样的痕迹……我的太子殿下?”

韩烨只觉后颈一凉,便要腾身而起。似是预料到他的挣扎,对方随手一针正扎在他背心神道穴上,韩烨猛然间受痛闷哼一声,双手不由得握紧了拳,整个人脱力倒回了榻上。

“别动。”他慢条斯理地直起了身,一手继续行针,另一手却一寸寸摸索着他背上疤痕,仿佛把玩一件稀世的羙玉,羊脂般细腻光泽自他苍白指间倾泻出来,起伏形状如出巧匠之手,光润而流畅。

“美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他低笑着道,“当真是漂亮极了。”

韩烨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翻过身来。

尊主这才收回那只四处作乱的手,慢悠悠拢了手中银针,微直起身隔着厚重的乌木面具同他对视。

他并不如何意外对方能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光是泰山净玄大师入室弟子这个身份,便足以查到许多了。只是被他这样丝毫不加遮掩地一口叫破——

“阁下究竟意欲何为?!”韩烨微微昂起头,沉下了脸,忽略他此刻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倒多少找回了些一国储君的威势。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太子殿下?”对方却嗤笑一声,不慌不忙转了身将手中的银针收入盒中,“本座不过是听闻大靖太子容仪甚美,神往已久,可惜江湖杂事缠身,抽不出空来,如今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这一个对视,韩烨便心中一沉,他意识到,这个人与他以往见过的都不同。

他生来便在皇权的峰顶,他看得清人心中深藏着的贪欲妄念,他深知所有来到他面前的人,或为求高官厚禄,或为求青史留名,他们有所欲求,便可利用。利欲便是操控人心的缰绳,若是用得恰当,天下第一的高手未必不可为己所用。

可眼前这个人,他说着自己爱财宝爱美人,可他说这些的时候眼中什么也没有,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看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样的人他无从下手,无从掌控。

这是一个极危险的讯号。他若真想做些什么,他也完全无力阻拦。

“阁下见是已见过了。若是还有什么别的话,便一同讲了吧。”他缓缓撑着床榻坐起身,将撂在一旁的上衣披在肩上,低下头系着衣带。

“我的话还是那些,想必殿下已听得不想再听了。”他歪了歪头,转身靠在窗边又掏出随身的折扇把玩,“我想有话想说的是你才对,殿下。”

韩烨理好了衣服,抬起头便见到那张表情阴森诡异的面具,忽然觉得自己好似真的正对着一个无欲无心的偶人一般。

它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只有那裂开上扬的僵硬嘴角,正昭示着某种无声的嘲讽。

韩烨轻轻地叹了口气,理了理思绪,还是决定言简意赅:“放我走。”

“我说了你现在不能……”

“阁下当真治得好我的伤吗?”韩烨猛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扶着床榻站起身来,“阁下是个聪明人,你救了本宫的性命,本宫自然会以重礼相报。当然,若是你想将我送给北秦人,想必北秦国主也会以重礼相报。”他两步走到对方身前,微微抬了头再度直视着那双幽深眼瞳,“只是不知,阁下如今心里想着的是北秦呢,还是觉得……奇货可居呢?”

尊主撑着窗台站直了身体,两人过近的距离令他得以看见对方玉竹似的纤细脖颈,他不由抬了手,轻轻托了他脸颊,爱怜地摩挲了两下。

“我早就说过,”他的手沿着他才理过的衣领向下,话语中无限温柔缱绻,“我想要的是你啊,殿下。”

“你……”

还不待韩烨再说什么,原本轻柔抚着他侧脸的手猛地扣住了他的后颈,强行将他按进了自己怀里。他听到阴冷的男声在他头顶低语:“挨打的滋味好受吗,小殿下?大靖不需要一个‘死’了的太子,而你已经‘死’得太久了,现在京城里还有多少人希望你回去?”

他的手扣得很紧,韩烨只觉得那股血腥异香一瞬间充斥了口鼻,阻住了呼吸,简直令他几欲作呕。虽知只是徒劳,没有武功的他绝对敌不过对方的力量,他仍旧本能似的奋力挣扎了两下,就听对方接着道:“别急着反驳,你也知道,若是大靖人仍将你视作太子,送你来的人便不会只是个愣头愣脑的毛头小子。”

说话间,他已放松了手,韩烨忙从他怀中退开,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将那浓郁的香味从鼻翼间驱散开来,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左右你也无处可去,不如便留在这里陪我。你仍旧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你非要当那劳什子皇帝,本座高兴了就替你将那皇位抢回来,如何?”

“我……”韩烨知道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下去,只会触怒对方适得其反。他后退了一步,作势垂下头去,“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掌,门外立时有一青衫侍女应声而入,对着他屈膝行礼道:“主人。”

“妙音,往后你便服侍这位公子吧,也不算辱没了你。”语毕,他丢下二人一手托了针盒,一手提着折扇施施然跨出门去。

韩烨默默站在窗边,一直目送着那红衣的煞星消失在转角处,才松了口气,缓过神来只觉手心全是冷汗。对方千方百计将他留在这里,自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穿他的目的,现下他身边孤立无援,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在窗口处站了半晌,等到身边那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浓香散了干净,才想起来那被留下来的侍女。

不知是忘了还是出于什么别的目的,这几日过去,谷主一直未指派奴仆过来服侍他。好在韩烨在军中多年,并非那等只知衣来伸手的纨绔子弟,自己料理衣食倒也未见狼狈。如今对方既将这姑娘指给他,显然必是心腹。只是如今自己武功全失,也未曾奢望过能靠着这副病弱身子从这鬼谷中逃出去,她被派来究竟是监视还是看守,于自己而言也就无甚所谓了。

妙音走过了对他福了福身,低声道:“公子,晚间风凉,公子大病初愈,还是莫要站在风口处了。”

韩烨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往回走,“有劳姑娘。”

那位鬼主倒也无愧他风流之名,身边的婢女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这位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八有余,花期正盛。一头长发却盘作妇人模样,插了两支银步摇花簪,一件鸭青衫子月白色的裙,仍是京中也少见的好料子。通身的气度倒不像江湖侠客也不像风尘女子,反倒似个大家闺秀一般。只是看她脚步轻快稳健,想来是武功不低。

韩烨心中被那尊主几句话刺得烦闷异常,也无意猜测她来历,只是随意问了两句话,便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南国的春来得比之京城更早。

韩烨在鬼谷又住了半月,便见得窗外向阳处的桃花开了又谢,落了满地的残瓣,纷纷扬扬卷在绵软的东风里,飘了好远。纠集江湖上狂徒恶人的鬼谷不缺钱财,连这藏在深谷中的园子也建得美轮美奂,花树掩映,莺啼啁啾,配上那颇有些江南风味的粉墙黛瓦,曲径通幽,反倒不似江湖上恶名远扬的流放之地,而是什么方外之地人间瑶台了。

妙音告诉过他,此园名为忉利天,乃谷主居所,谷中恶鬼绝不敢妄入,他自可随意在园中游走赏玩,不必担心有那不长眼的过来打搅。唯一的规矩便是莫惹了此地的主人不快——不用她叮嘱,韩烨自然也知道对那煞神敬而远之。

自那日答应他考虑一下之后,尊主就好似心满意足了一般,再没对他讲过类似挑逗的言语。韩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只盼着他往后也不要再提才好。他此刻心思郁结,实在是无心再同他试探周旋。

虽然心中明了这人远居益州,绝不可能知道京城中那些隐秘的来龙去脉,但他突然提起他受过的鞭伤,提起那些外人都看得出的慢待与忽视,仍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就这样伴着春日和软的南风牵扯成千头万绪的愁思,随着漫天的杨絮,一路吹散到千里之外的故乡去。

如果是他那位严苛的君父,他一定会希望自己这个不肖的儿子留在此地,莫要回到他跟前碍眼了——不,也许他连想都不会再想,他已亲口斩断了他们的血缘,连他的生死都不再在意,又何谈去留?

也许是他病中忧思过甚,穷极无聊,这段日子里满腹的愁怨就如墙外的藤萝一般疯长,将他密不透风地牢牢裹住,割出许多细密而酸楚的伤痕。

那伽有时候会过来找他——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姑娘同她的主人一样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她看着他时绯红的脸颊比春日的花还要明媚三分。

若不想真的任人鱼肉,在这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他本该好好利用这点,可是他同样也看得出她的单纯稚嫩,手下白骨无数的三军统帅忽地动了恻隐之心——踏着尸山血海上位的鬼主残暴而多疑,他不想害了她。

他想,他可能是被这熏风暖日养软了骨头,只觉得很多事情再想来不过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若是那聒噪的丫头不来寻他,他便一个人坐在房中抚一抚琴。琴本该是高山流水,放旷辽远的出尘雅乐,可惜到了他手中反倒成了期期艾艾愁肠百结的幽怨之曲。若是让那宫中的教习听了,又该明里暗里指摘他心思深沉,不解琴中君子坦荡之味了。

那几日正是满月,西窗外一垄照水白梅开得正盛,如冰雪清辉压满了枝头,飘出三里的幽然冷香。他便索性将琴置在了西厢窗下。隔着纸糊的窗,清透的月光被窗棂分成一格一格,落在地上一层薄霜。遥遥一支清箫乘着花与月纠缠着他的琴,从宫商追到变徵,隐有相合之意。

他抬头推了窗,便见外头最高的那株梅树上倚着一个白衣的年轻人,掌中一支白玉箫,一头乌黑长发贴着梅树枝桠散落在白梅间,黑白交映墨意淋漓,好似正盛开在纸卷上。

乐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似是觉察到什么,微偏了头向下看,清冷月光就偏爱似的洒在他的脸上,一路滑过精致眉眼高挺鼻梁,直到那薄而朱的双唇上。他勾了勾嘴角,似是衔了一抹月光在唇齿间,微光一闪而过——

再去看时,那枝头空空荡荡,只余一树繁盛花影。好似旁人眼中一场幻梦,雪融之后,那画中人般的白衣公子真就如梅林中的精怪般,消失无踪。

韩烨倒也不觉得如何,他身处江湖门派之中,也不意外遇到如此奇人,每日只照旧坐在窗下抚琴。

那公子没隔几日便又来,仍是一袭白衣一支箫,白玉雕的人一般,坐在树上遥遥与他相和,尔后便又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又过了几日,韩烨便向妙音要了壶酒。她不像摄政王府上的侍女,对待他像个易碎又价值连城的瓷器,连一口孩子都能喝的甜酒酿都不敢给他。他既开了口,她便给他带了壶上好的竹叶青。

竹叶青味柔而性烈,他还记得帝梓元的叮嘱,身子还未大好并不敢饮。如今离了佳人身畔,相思早就压过了馋酒的那点细碎心思。要酒也只不过是为了钓他窗外那只避首避尾行踪不定的小梅花精。

他将西边的窗子推开条缝,启了酒封,将酒壶放在窗下,仍旧如原样将琴置于案上,信手拨了两声,成不得曲调。此时到了暮春三月,倒是一日比一日更暖,他坐于窗下多披了件轻裘,一旁炉火烧得正旺,也不觉得夜风寒凉。

如此等了半个时辰,就听一道熟悉箫声自窗外传来,果然偏头便见那白衣公子如梅花化身的妖精一般,仰了身半倚在宽阔的枝桠间,宽大飘扬的衣摆自繁花间垂下,墨发遮了半张如玉的脸,背后一勾下弦月遥遥悬在靛蓝天幕上。

他闭了眼,见他未抚琴,便拣了不知名的曲子随意吹了半阙。

夜间乍凉的风善解人意,卷起那点微薄的酒香,混进满树盛放的花香间。只见流云般的衣袂翻飞,他骤然收了声,将玉箫往腰间一挽,人已轻巧如鸟儿般地自树上跃下,仍旧是闭着眼,摇摇晃晃走到韩烨窗前。

“你这里,好像有好酒啊?”

韩烨将琴放到一边,起身推开了窗。

他听见木窗的响动,闻声睁了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琉璃般晶亮,弯起甜美的笑弧,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

韩烨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身,梅花精一手撑了窗台,身法利落地翻了进来,还顺手抱走了他放在窗下的那壶酒。

“在下姓温,名衍,字客行,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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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团宠向

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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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烨没有忘记温客行的警告。

鬼谷乃放逐之地,绝非世外桃源。或许该说人心险恶,有人的地方,争斗与阴谋从不会缺席,只是在有些时候,人性的恶处会表现得格外明显。虽有人提醒,他的内心却对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波澜,若人心善恶能以性命计,那么他也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兵刃撞击的杂音,人群的议论吵闹,越过层层院墙的阻隔传到耳畔时,只剩下一点不易察觉的异声。他卷起门上的竹帘往外瞧,只看见黄昏黯淡的天色,树木繁茂的枝叶掩住了天际线,墙外的巷道中空无一人,一群鸟雀骤然惊起划过天边...

兵刃撞击的杂音,人群的议论吵闹,越过层层院墙的阻隔传到耳畔时,只剩下一点不易察觉的异声。他卷起门上的竹帘往外瞧,只看见黄昏黯淡的天色,树木繁茂的枝叶掩住了天际线,墙外的巷道中空无一人,一群鸟雀骤然惊起划过天边,乌黑羽翅奋然作响,宛若一个不祥的预兆。

双生子已数日未来,兴许是被终于发现二人行迹的家长抓了回去,温客行同样不知所踪,连上次留在他这里的酒壶都忘了收回,屋里少了那么几张片刻不停的嘴巴,反倒平白显得些许冷清。迟来的清净诚然可贵,骤然消散的人气却让人无端失落起来。

正出神间,只听头顶上瓦片响动,一个人影自檐角处一跃而下,她似是跑得太快,止不住地急chuan,鬓边发丝散落,汗水流淌下来。

她跳下来才见韩烨站在门边,竟被唬得一跳,喘了口气道:“公子,外面出了一些事情。您不要出去。”

“进来说话。”韩烨见她神色慌张,立刻侧过身让了一让,将侍女引进屋里去。收手回身的刹那竹帘同时坠落,将风雨欲来的沉重气息完全隔绝在外,才让她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发生什么了?”他问。少见娴雅端庄的姑娘露出如此神思不属的模样,想来必是发生了大事。

“那伽同阴烛那老东西在望楼底下的空地上打起来了。”

“那伽小姐?”顾湘身为谷主心腹,应当不会有人敢于招惹她才对。

“老鬼觊觎她的赤纹金环蛇很久了。”

“你家主人呢?”

“仅仅如此吗?这样的情况尚算不上糟,那伽不是没有自保之力。”韩烨沉声道,“还发生了什么,你不如一并告诉我,我也好替你想想办法。”

“……”妙音沉默了一会,似是内心无比挣扎,半晌才艰涩道:“他抓了阿游和阿洄。”

韩烨立时皱起了眉,“我们去看看。”

“不行!”妙音猛地伸出手拦在了他的面前,看得出来,这涉世未深的姑娘此时已完全慌了手脚,总算还勉强记得自己的职责。“主人命我在这里守着公子。”

韩烨转身走进内室,“你家主人也没说我不能去看看热闹。”

“不要去。”妙音追着他的脚步冲进来,“他们若是真打起来,刀剑无眼……”

韩烨已抬手自书架上取下一本极厚的书,翻开书册正中却是一方暗格。他将暗格中的东西取出,三两下拼作一柄精致小巧的手弩,弩箭上弦,锋利的箭头寒光闪烁。

“还不知道谁手里的剑更无眼呢。”他转过身道,“走吧。”

通往望楼的路上,夜幕已渐渐降临。本该是玉轮东升的时刻,却不巧遇上了浓云薄雾的天,月光透过云层的间隙,只洒下半寸光亮,余下的暗处滋生出鬼魅,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今夜月隐星稀,阴风阵阵,百鬼夜行。

蝇虫闻腐肉而动,嗅见腥气的鬼众只会比蝇虫更加疯狂。他们聚集在望楼之下,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形形色色的面孔老少妍媸各异,一边紧盯着眼前对峙的二人,一边又紧张提防着身边的同伴,不同的脸上却是一脉相承的阴狠冷漠。

人群默不作声,远远遥望,既不敢靠近,也不愿散去,眼中精光闪烁,就如觅食的秃鹫低空盘旋,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息。

从地上的痕迹来看,他们已经交过手了。紫裙的少女神色冷淡,短笛横放唇边作势欲吹,肩膀上一条通体赤红的蛇人立而起,恐吓似的吐着信子,露出一口尖细的毒牙。

“那伽小姐,老夫只是想要一颗蛇胆而已,何必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呢?”白须黑衣,满脸横肉的老者咳了一声,收刀回鞘。

“不给。”殷红的双唇轻启,少女冷冰冰地吐出二字。

“姑娘想好了?”老者回过身,遥遥指了指被门人押住的两个女童,“一条蛇换两个女娃,不算亏本的买卖。”

“我呸!”那伽翻了个白眼,一手探向腰间一把药粉洒了出去,“我的蛇就算死了埋了也不给你。”

老者足尖一点向后疾退,避开她的攻击,再度转身站定后掸了掸衣衫上飞溅的尘土,神色仍旧一派镇定,仿佛半点未被对方决然的拒绝激怒,只因手中还有对方的要害把柄在。

他对身后的门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女童带上来,又对面前的女郎道:“你看,这两个小娃娃如此娇嫩可爱,你当真舍得她们命丧黄泉?”

被推出来的双生子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似是被人点了穴。那伽轻飘飘地扫了她们一眼,面不改色,冷漠道:“你喜欢?送你了。”

“谷中早有传闻,说这两个娃娃是姑娘的亲生骨肉,如今老夫却不敢确定了。”老者眼珠一转,唇边勾起一抹佯作慈祥的笑,语调端正,抑扬顿挫诵诗似的道:“世间可当真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她们被人送上西天的?”

那伽万万没想到谷中竟还有如此一番荒腔走板的流言,她瞪大眼睛盯着那道貌岸然一派高人风范的老者,颊上因怒意而泛起薄红,“亲生骨肉你个大头鬼!”尔后反手将笛子往腰上一掖,拔刀出鞘,杀气腾腾,“老子今天也想看看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什么模样!顺便也送你上西天!”

老者眼看这年轻气盛的女郎被自己激怒,不由心中暗喜,贪婪地看一眼攀在她肩上的赤蛇,随手将身后的女童扯了一个到身前,掐住孩子纤细脖颈,“既然你如此嘴硬,不妨就看看谁更快一点?”

“你倒是挺知道自己斤两啊老匹夫,你的命也就值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了。”那伽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实话告诉你,山下的村子外边没人要的小丫头要多少有多少,老子捡两个回来玩玩,想用她们来威胁我,怕不是脑子被黄汤灌傻了吧!”

阴烛手下瞬间一紧,女孩的脸很快因窒息而泛起青紫色,四肢本能地痉挛挣扎,却无奈怎么也挣脱不开。眼看她挣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就快要没命了一般,那伽仍旧神色不变,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阴烛见她表情平静好似心中毫无波澜,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给了手中幼童喘息的机会。

亲手养大的孩子,他不信她当真不在乎她们的性命。

那伽同她那主人是如出一辙的疯。她又修习御蛇之术,手段诡谲,南部山林中多蛇虫,若无人质在手,当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未必能全身而退,是以绝不能率先弃了这枚最重的筹码。

这可是等了足足半年才寻到的机会,今日这金环蛇胆,他势在必得。有了蛇胆再辅以其他灵药,便可练就神功的最后一层,到时候往那深山老林中一躲,直到功力大成再出来,难道还怕那温疯子不成?

“怎么能说是威胁呢?”他微微一笑,“不过是想同姑娘做个交易而已。”

“交易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金环蛇极为难养,”那伽扬了扬下巴,神态高傲地睨了他一眼,“我手里也不过这么一条,所以单她们两个,还不够。”

“姑娘还想要什么?”

“再加一枚百损丹。”

“你这丫头……老夫不过看你年轻让你几分,你倒是狮子大开口起来了。”百损丹以一百零八种毒花毒草入药,辅以特殊手法炮制而成,极为难得,他若手中有这等宝物,又何必冒着风险去抢夺金环蛇胆。

“分明是老子看你今天就要入土,施舍你几分罢了!”那伽轻蔑道。

“看来今日这交易是谈不成了。”几番忍让也不过换来对方反唇相讥,阴烛不由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过是仗着……”

“仗着什么?说下去啊!”那伽大笑,遥遥指着他鼻子嘲道,“你在我主人面前不过一只摇着尾巴的狗!”

“那又如何?”提起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抖了两抖,阴烛面上一抽,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狠戾,一字一顿道:“你不是他。”

那人已许久未曾在谷中露面,说不定现在又是在哪个销金窟里快活,不然他也没胆量当面挑衅他的宠儿。

“说是谈交易,姑娘又没有交易的诚意,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在下心狠了!”他手一拂解开手中女孩封住的穴位,女童蓦地出声,撕心裂肺大哭起来。“既然你喜欢丹药,老夫把她们的眼睛挖下来入药如何?”

那伽的面色慢慢沉了下来,“你就不怕我主人回来,找你的麻烦?”

“这么说来,他果然不在谷中?”阴烛手中用力,女孩脆弱的手臂被他硬生生抓脱了臼,不由得高声惨叫起来,“就算以他的轻功,接到消息从城中赶回来,恐怕也要不少时辰吧。”

“算了。”那伽啧了一声,退了一步,“你若真想要金环蛇的蛇胆,得拿出同样价值的东西来跟我换。”

与此同时,少女放在身侧的右手正不动声色地以特殊频率敲击着腰间的银铃,细小的铃声隐没在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里,向不远处的山林传去。群蛇受到乐声激惹,已开始逐渐聚拢过来。

蛇类柔软冰冷的身体贴地蜿蜒疾行,隐秘无声,便是最敏锐的武林高手都难以察觉,自己已然被大大小小的蛇群包围了。

“晚了。”阴烛却道,“你就亲手为这小娃娃收尸吧!”

“等等!”那伽上前半步,终于露出些许动摇的神色,却仍憋着一口气不肯示弱,“本姑娘心善,见不得你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我给你蛇胆,你把人放了。”

阴烛不由心中暗自得意,这狐假虎威的小丫头再厉害又如何,终究不过妇人之仁。今日但凡她流露出一点对这两个孩子的在意,就只能任由自己拿圆搓扁了。

“你先把它的毒牙折了,”阴烛命令道,“快点,不然我就杀了她。”赤纹蛇剧毒,普通高手沾上一点都可能性命不保,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畏手畏脚,对付一个黄毛丫头还要抓来人质才能成事。

那伽迟疑着一寸寸放下手臂,赤纹金环的大蛇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顺从她的指令垂落头颅游到地上,尾巴划出一道艳丽又不祥的弧线。

“不要再让它过来了!”阴烛立即劫持着女童退了一步,高声道。

涉世未深的少女最终还是棋差半招,她弯下腰去,按住布满鳞片的三角形蛇头,“蛇胆需要活取,你要完整的蛇,我要完整的人。”她扣住了赤蛇的嘴巴,蛇口中两根尖细纤长的毒牙寒光闪闪,光是看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栗。“要是你伤了她们一根毫毛,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一言为定。希望姑娘说话算话。”阴烛向门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将另一个女童也带上前来。

拔了赤纹蛇的毒牙便等于拔了这女郎的爪牙,这傻姑娘手中再无别的筹码可威胁到自己,眼看一番筹谋此刻就要得偿所愿,他不由绷紧了神经,双眼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我自然是说话算话的。”那伽意有所指地道。

只见少女柔软的手指伸进满是尖牙的蛇口中,小心摆弄了一阵,微微使力,一声轻响过后,蛇身吃痛猛地弹动了一下,却被主人牢牢掐住了七寸制住了挣动。那伽将手抽了出来,手腕一翻,半颗银白的蛇牙落到了地上。

阴烛脸上不由露出了些许喜色。赤纹蛇连着毒腺的牙共有两颗,这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就在他分神放松的刹那,一道尖利笛声不知自何方响起,几条细小的青蛇借着夜幕的掩护自地上腾起扑将上来,阴烛瞬间面色大变,一边运起轻功疾退,一边试图抓起女童挡在身前。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支弩箭自极近处射来,弩机的强力打破护体的内力,瞬间就钉穿了他的手臂。重伤的右手完全脱力,再拖不动一个孩子的重量,女孩摔在地上,几条小蛇立刻缠上她的身子。

驱蛇人的笛音不停,那蛇已是疯了,他当机立断将人放开,飞退的同时抬手去抓另一个人质,可对方比他更快,下一支弩箭擦着他的指尖飞过,彻底断绝了他抓住那个女孩的机会。

只觉面前一道劲风袭来,是那伽将掰下来的蛇牙当作暗器丢了过来,他万不敢大意,一道掌风将其挡开,同时一边提防着射来的弩箭,一边继续向外逃窜。

谁知下一刻却觉脚下无端受阻,不知是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运上内力都无法震开,饶是习武之人也不由身子一晃,空门大开,再低头看时,却是一支精钢打造的箭支先他一步,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只这耽搁的片刻工夫,那伽手中的短刀已递到跟前了。

“好精彩的一出大戏。”

一片混乱间,只听树林中有人拊掌而笑,“今夜月黑风高,诸位半夜不睡,倒是真有雅兴。”

话音一落,场中顷刻为之一静,只见空地外一人着红衣执白玉箫翩然而来,长身玉立恍若谪仙,却在面上扣着一张阴森怪异的傩戏面具。

“主人!你怎么才来啊!”那伽扭头看见了主心骨,先狠狠瞪了阴烛一眼,才收了刀提着裙子踉踉跄跄跑到他跟前,假惺惺哭道:“那个老鬼他盯上了小红!他想要小红的胆!呜呜呜主人,你要给我和小红做主啊……”

红衣的鬼主似是难以忍受声波冲击,一手捂住耳朵偏过头来,凉凉地吐出两字:“闭嘴。”

少女的哭声戛然而止,收放颇是自如,然后动作飞快地捂住两个女童的嘴,拖着她们躲到了一边。

此刻阴烛的脸色已比死人还难看,他心知此时再逃已经晚了,只得用没受伤的左手紧握刀柄,凝神戒备,手腕却在不易察觉地发着抖。

“阴烛长老,你这是在唱哪出戏呀?本座来得晚了,没看到前半段,不如——你再给我表演一遍?”

低沉优雅的男声却比阎王的催命符更为可怖,阴烛连牙齿都开始微微打颤,他心中一横,竟反手一掌向着自己天灵盖拍去,觉得就算立时毙命也比活着受这人折磨强。

鬼主却早有预料,在他的面前,想死却也是不成的。红衣一闪而过,他干净利落地扣住他的手臂往后一转,只听一片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他整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已然是废了。

“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本座呢?”男人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语气格外柔软轻佻,就如勾栏瓦舍里的浪荡纨绔一般。

“想要胆是吧?”他轻笑着以手拢了广袖,红莲纹的布料滑落,露出纤长五指优美如玉雕,合该是抚琴作画的一双手。可下一秒,他就将这只干净漂亮的手,直直插进了阴烛的腹中。

“胆是在哪里……来着?”他的声音仍旧轻快,令人丝毫觉察不出此刻他正对人施加着怎样的酷刑。

只听那可怜的叛徒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他将探进人腹中血淋淋的手收了回来,借着黯淡月光粗粗看了一眼,“啊,这好像是胃,不好意思,拿错了。”然而他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抱歉的意思,简单粗暴全然不顾人感受地将手里的肉团塞了回去,然后继续探手在他腹中翻找起来。

“这个好像是肝,不好意思又拿错了……”

“哎你别抖啊,这样就不好找了……”

望楼下只听他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同对方不似人声的痛呼,剩下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连偶尔响起的鸟鸣都令人格外胆战心惊。刚刚还妄想着渔翁得利的群鬼汗如雨下,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暗恨自己为何要来凑这要命的热闹。

疾风骤卷,刺鼻的腥味四溢,令人作呕。精心表演的戏码连最恶的鬼都噤若寒蝉,只有白月透过层云,给这场格外荒诞的剧目笼上了一层惨淡的纱。

场中声嘶力竭的呼号渐渐弱了下去,然而只有阴烛自己知道,在对方功力的加持下,只要他还不肯放过自己,他就连解脱都是奢望。

一片迷蒙血色间,他看见紫衣的少女站在一边,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她用唇语向他吐出四个字——说话算话。

“啊,找到了!”男人惊喜地叫了一声,红白交错的手掌上捧着另一团看不出形状的肉,有墨绿色的液体流淌出来,盖过掌心满溢的红。

“你看,阴烛长老,你要的东西。”他献宝似的将那东西捧起来,语调中有一种孩子般天真的喜悦,只可惜对方连瞳孔都开始散大,再无法给予他回应了,然而他仍是好心肠地将那胆囊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力图让他走得没有遗憾。

“诸位,好玩吗?”他手一松,那肠穿肚烂不成人形的尸体就倒在了地上。

他浑不在意地将满手的血污在对方的衣衫上蹭了蹭,快活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扬声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啊,可不能让本座一人在这里唱独角戏。”

然而他回过头只看到一片黑压压死死埋着的脑袋。没有人敢于出声回应。

看来他今天是无法在这里找到同好了。

他一边癫狂大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往外走。魂不守舍的鬼众早已跪成一片,瘫软在地上。在这样畏畏缩缩卑微跪伏的人群中,唯一不肯跪的那人格外显眼——

韩烨平静地看着向他一步步走来的万鬼之主,他一手上血迹尚未干涸,另一手上提着一支再熟悉不过的白玉箫。

于是他走上前去,揭下了他的面具。

温客行那张精致又艳丽的脸上是熟悉的笑靥,不熟悉的含义,“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温客行知道自己应该不算是个靠谱的人,但不知道原来堂堂大靖太子也是个完全不靠谱的人。

上次从牢里出来以后他怎么答应自己的?

然后呢?

他出去溜达了一圈,兴冲冲的打包了一堆东西打算回去给韩烨瞧个新鲜。若是得了韩烨青眼,日后能偶尔把太子殿下拐出京城玩上几日也好。

回到京城才知道韩烨亲自出征,都离开有小半年了。

韩烨不是头一次出征,温客行本来并不担心。

前线捷报接连传回京城,温客行先是开心,在别院里安安分分的呆了一阵,心底却渐渐升起不安。

根本没有任何原因,只是直觉。

当他在东宫看到嘉宁帝默然独坐时,心头一震,隐约觉得嘉宁帝似乎也是在担心。

毫无理由又不同寻常的担心。

并不只是因为...

并不只是因为韩烨是他心爱的嫡子,而是一个父亲的直觉让他不安了。所以微服来了没主人的东宫,坐在韩烨时常下棋的树下发呆。

似乎这样能压下心底没来由的不详预感。

温客行烦躁起来,险些被赵福察觉到行迹。他转身就离开了东宫,也没回别院,径自往前线去了。

大概是在别院闲得无聊没少翻韩烨的书卷和注释,温客行没理韩烨放出的烟雾弹,径自往青南城去了。

可惜,他似乎总是晚了一步。

青南城里只剩下少量驻军,韩烨将北秦军都引入了他的局中,也一步步的走向他给自己划下的坟地。

可惜,韩烨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温客行。

温客行从来不是个肯乖乖听话的,否则当年他也不会进了鬼谷,一步步成了鬼主,又一手将魑魅魍魉都送回了地狱。

然而,这双手杀人从不迟疑,此刻却不敢去碰韩烨。

他在山谷里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找到了韩烨。

容冠中原的大靖太子仿佛一个破布娃娃,静静的躺在河边草地上,双腿以一种诡异而曲折的姿势浸在冰冷的河水里,膝盖上的狰狞伤口被河水冲刷的发白,翻卷的皮肉下几乎能看到森森白骨。

温客行的视线往上移,只见韩烨的胸口塌陷下去,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心口和腹部的伤口几乎已经不再流血,反而令温客行更加得心惊肉跳。

他搭上韩烨脉搏的手都在发抖,脑袋里嗡嗡作响,根本没法集中精神。温客行恶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尖锐的痛和血腥味让他勉强冷静下来。

他总算能确定,虽然韩烨命悬一线,但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好!

温客行脱力的向后坐倒,又很快站了起来,俯身小心翼翼的抱起韩烨,朝山谷外走去。

是他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退缩。

大靖太子又如何?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他再放开怀中的人。

他蠢过一次,险些永远失去了心爱之人。

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前方有人逆光奔跑而来,温客行一凛,下意识的抱着韩烨跃上了身旁的大树,茂密的枝叶将两人的身形完全掩住。

温朔?

温客行疑惑的看着温朔似乎是直奔韩烨方才躺着的位置,这里离韩烨摔下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他应该是被河水冲到这里来的。他也是误打误撞才找到韩烨的。温朔是怎么回事?

温朔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和明显被压过的花草,可是却没有韩烨的踪迹!

温客行看到温朔崩溃的跪倒在地上,哑着嗓子哭着喊殿下,一声一声,犹如杜鹃啼血,无尽的痛苦绝望悲愤不甘。

尽管这孩子姓帝,可是温客行略一迟疑,还是抱着韩烨一跃而下。

“温朔。”

温朔霍然回头,立刻起身奔了过来:“温大哥!是你救了殿下!”

温客行摇头:“说救下还为时过早。”

温朔急切道:“不,殿下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语气太过斩钉截铁,温客行心底的疑惑更甚:“你……”

温朔咬牙道:“说来话长,我们先给殿下治伤再说。”

温客行深深的看了温朔一眼:“好。”

顾湘火急火燎的跑过来“主人你忙完了”

温客行瞥了一眼顾湘手中的外袍一把扯了过去披在韩烨身上“阿湘你这身功夫算是白学了”

“主人我知道我功夫差。你也不至于这么说嘛”顾湘满脸无辜的吐着...

“主人我知道我功夫差。你也不至于这么说嘛”顾湘满脸无辜的吐着舌头

温客行没理顾湘仔细整理韩烨的衣衫“还冷吗?今日虽说有太阳,但你现在不能吹风,咱们先回去躺一趟。等发情期过来我陪你逛逛鬼谷如何”

“可我不想现在回去”韩烨嘟着嘴发泄不满,凭什么要听他的。自己是属于自己的,才不要被他人摆布

温客行看着顾湘示意

顾湘不解“主人你眼睛进沙子了,冲我眨眼睛干嘛?”

温客行咬牙切齿道“无事,你退下吧”。这臭丫头真是笨

“我想再走走”韩烨挣扎开,转身走了几步,可随后又被温客行一把拉了回去轻轻揉了揉脑袋,犹豫片刻“咱们家太大了,一时半会儿也逛不完。小兔子听话等发情期一过,夫君发誓立马带你出来逛好不好”

一听这话韩烨立马表示不满“我不想回房,你想回你自己回吧”

温客行郁闷的手指敲着桌面,看着倔强的小兔子,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不想回去,那我便说一个故事,你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回房”

韩烨撇了撇嘴,心想多大了还讲故事又不是小孩子。但是不就一个故事嘛!听完就可以在外面了。他点点头“好”

温客行坐下一只手拉住韩烨的手,“那我开始讲故事了”

韩烨点头

温客行松开手搂住韩烨“那我便讲猫头鹰的故事,听说以前有一个村子一到夜里,整个村子的村民都会在深夜听见猫头鹰在笑。这俗话说得好,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只要一笑便要死人,所以村子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生怕出事。”

韩烨愣了愣“那…猫头鹰有没有杀人”

温客行笑了一下“自然没有,不过村子每日夜里便会死人”

“猫头鹰没有杀人怎么会死人呢”韩烨不解

温客行看着一脸单纯的兔子,轻声细语的说道“因为杀人的是鬼谷谷主,鬼谷谷主最喜欢用小孩子的血炼制丹药。所以村民们第二天见到的尸体都是被吸干了血液”

“那些孩子都不喊的嘛!若是喊叫肯定会有人救他们”韩烨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温客行一只手撑开扇子,另一只手掐了一下韩烨的脸“自然是无法喊

叫,鬼谷谷主先拔了他们的舌头,再挖了他们的眼睛,随后吸食血液最后扒皮抽筋扔在村口”

韩烨震惊的瞪大眼睛,手微微颤抖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得多疼啊”

温客行瞬间笑了,还真是单纯可爱,随便编的故事都信了。随后便又开始了,他语气阴森“那么小兔子,你猜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韩烨愣了,自己在哪里。这几日住在这里每日只想着躲避温客行,却并未想过身在何处“那这是哪里呀”

温客行趴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一入鬼谷阴阳两隔,小兔子你说你在哪里”

韩烨顿时害怕一把推开抱住自己的胳膊,随后得站了起来“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鬼谷”

温客行本想走过去一把抱住安慰受惊的兔子,可这只兔子只想脱离掌控,那便再吓唬吓唬,于是便走了过去一只手轻轻抚脸“对,这里是鬼谷。所以小兔子要听话不要乱跑,若是被鬼谷谷主发现必定会与那群孩子一样命丧黄泉”

韩烨嘴唇微抖“那,他知道了我在这里对吗”

“当然不知道,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你,怎么会让他伤害你。不过你要是乱跑,那可就不一定了”温客行轻轻搂住颤抖不已的小兔子。韩烨慌张的摇了摇头“我不跑了,我们回去吧!”

韩烨摇摇头“我不去了,我累了”

随后温客行站起来走了几步,韩烨感受到了他的离开,颤抖双手摸索向着之前来的方向挪了半步,生怕温客行将自己丢下走了“你别走~”。温客行笑了笑将自己衣袖递至小兔子手中,韩烨心有余悸双手一把拉住不肯松手。温客行嘴角含笑慢慢从小兔子手中抽出衣袖,韩烨以为温客行真的打算丢下自己,随即身子止不住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逛了~,他会吃了我的”。温客行轻笑刮了一下小兔子的鼻尖,一只手搂住韩烨的腰真好骗这都相信。怀里兔子瑟瑟发抖,双眼朦胧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小兔子不哭了不怕,我在呢!任何人都伤不到你”

韩烨委屈不已的点点头,看来还是得尽快离开,鬼谷好吓人

安宁将自己关在屋内已经快一月有余了。她越想越不对劲,那日的盔甲里面并未有血,而且显然是被人有意脱下。怪只怪自己当时太着急竟然忘记了检查衣服,哥哥坠崖受了重伤,应该不会自己脱衣服,云景山附近村庄也去查过,并未有哥哥的踪迹,那……哥哥会去那里呢!随后便来不及多想入了宫

嘉宁帝看着御书房的陈设,越发回忆起曾经太子在的时候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由得难过“父皇的太子啊!你为何要让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

“安宁见过父皇”安宁公主悄然站在嘉宁帝身边恭敬行礼

“安宁你也想哥哥了对吗”

安宁点点头随后又说“父皇,哥哥可能还活着。正常情况人坠崖浑身筋脉断裂,摔下去定会流血,但是哥哥不一样他的衣服是被人有意脱下的。说不定有人救了哥哥”

嘉宁帝震惊“安宁,你确定烨儿还活着。这样吧!你先去查,肯定会查到”。

安宁点头犹豫片刻“父皇,孩儿近日听闻另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

“孩儿听闻北秦被鬼谷一夜灭族,死伤惨重。北秦太子还被抓入鬼谷,不知是死是活”安宁皱眉总觉得事情不对

嘉宁帝哼了一声“这不是正巧省事了吗?也不用攻打了,只是可怜我的太子不知所踪”

“父皇说的是,孩儿总觉得哥哥失踪与这次鬼谷灭了北秦脱不了干系。可否容孩儿去查查”

“你要想查那便查吧!鬼谷可不是软柿子,注意安全”嘉宁帝闭着眼睛站在窗边

“是,孩儿遵命”

这几日,韩烨总觉得身子不适,吃不下东西。想吐又吐不出来。顾湘今日亲自做了糕点他都觉得无法下咽,顾湘以为韩烨嘴挑不肯吃,于是撅着嘴向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温客行告状“主人他什么都不吃,这么嫌弃我做的东西嘛”

温客行皱眉以为小兔子对自己不满,关切的看了一眼双手抱住自己的韩烨“怎么不吃,是不是阿湘做的糕点你不喜欢”

小兔子眼眶微红,满脸委屈“我吃不下,我想睡觉”

温客行瞬间心疼,一把抱在怀里哄着“小兔子乖,不吃会饿!来夫君喂宝贝吃饭”

“嗯”小兔子乖乖窝在温客行怀里点点头

随后丫鬟小心翼翼地将精美膳食放置在桌子上,温客行端起酒杯,丫鬟立刻上前为他斟酒。韩烨闻见味道止不住想要吐,却吐不出来皱着眉轻扯衣袖“我不想吃”

温客行放下酒杯,心疼的摸了摸小兔子的额头“这也没有发烧啊”

顾湘分配好食物将筷子递给温客行“主人快喂他吃点,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

温客行舀了一勺肉羹抵到小兔子嘴边“来,尝一尝若是不好吃就不吃了”。韩烨张嘴肉羹刚入口胃里就开始翻腾,他强忍着吃了下去只这一勺他遍再也吃不下去了,一只手推开温客行的手直接吐了出来,温客行的衣服上瞬间沾满呕吐物,他毫不在意紧紧抱住小兔子轻轻抚摸着脑袋“不吐了,不吃了!我的小兔子不舒服”

“主人,他这样已经一天了。不吃东西真的不行”顾湘着急的往空碗里面加了几片肉,顺带着擦拭温客行伸上的污垢

温客行点点头,慢慢地拍着背“小兔子难受,等下让鬼医过来”

“不要,我不要我就是困了”韩烨挣扎着,他可不想喝苦苦的药汁了

温客行不想吓到小兔子,一只手搭在脉搏上“脉搏正常,应该是吃坏了肠胃”

“真的吗主人,你会过脉吗?能准?”顾湘疑惑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

温客行没有理会顾湘“小兔子想吃什么”

韩烨抬起头双手抓住温客行的手“我想吃酸的”

温客行一把拿起橘子,二话不说的剥好递到小兔子嘴边“吃吧。”

韩烨接过橘子,清澈的眼眸有些愣,张开嘴巴轻咬了一口,酸涩的橘子汁在他的口腔里绽放开来,但他不觉得难吃,反而觉得很爽口开胃,一个接一个的停不下来。温客行深邃的眼眸看着这一脸享受的样子,不禁怀疑起了这橘子真的酸吗?

“”酸吗?”

“不酸,我觉得刚刚好。”韩烨一口一口吃的不亦乐乎

温客行抱着怀疑的态度尝了一小瓣,差点没把他酸去世,这也太酸了吧!有些不解的眼神看着小兔子,不禁有些怀疑自家兔子是不是失去味觉了。

“好了,也不能吃太多。”温客行把剩下的橘子让顾湘都收起来了,一次吃太多酸的,怕对小兔子的胃不好,就没让他吃了。

小兔子一脸不开心,嘟着嘴不理温客行。温客行见状轻轻抱紧“乖,酸的伤胃。咱们明天再吃”

“可我现在就想吃”韩烨一只手拉住温客行胳膊

温客行笑了笑一把抱住“乖,衣服脏了咱们换一下衣服”

随后便抱起韩烨走进了内堂

韩烨一脸迷茫摸索着脱衣服,温客行见状一把扯开“来,夫君帮你换衣服”

韩烨仿佛想到了什么,紧紧拉住衣服“不要…我自己来”

温客行一把抱起,开始慢慢脱“我们家宝贝身上那里夫君没见过,不用害羞”

不可描述…

随后温客行整理了衣衫,抱起小兔子坐在御座轻声安抚,待小兔子睡着才发觉十大恶鬼等候多时了。召唤艳鬼“去让他们买点橘子”

艳鬼点头,本以为还有其他事。便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温客行抬头看了一眼杵在原地的艳鬼,皱眉不悦“还愣着干嘛!等本座送你出去啊”

艳鬼闻言便走了,吩咐十大恶鬼离开了鬼殿

含all烨战损烨病弱烨

SUM:拔箭疗伤

【all烨】秋风残08

等到帝梓元带着援兵匆匆赶到时,提前收到消息的莫北已经撤离,她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在满上遍野的尸体中间,没有目标的到处乱窜,直到她抬头看到山崖上的两个人影,才急匆匆的跑上去,却也只看到温朔和梅花内卫的首领跪在悬崖边上。

即使心中已经有万般猜测,帝梓元还是拉起温朔的胳膊,试探式地问道,“韩烨呢?”

温朔显然还未从韩烨跳崖这个重大打击中反应过来,直到帝梓元又问了好几遍,他才呆呆的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地回答,“殿下他....跳崖了”

“什么?”帝梓元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帝梓元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跟着重复道,“跳崖?他怎会....”

“殿下跳崖前已身中数箭,有一箭直入心脉,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所以跳下悬崖,不让自己的尸骨,落入被秦人的手里,折了我大靖的颜面,殿下他....殁了...”

此时,帝梓元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明明之前那人还与自己并肩站在城墙上,问自己能否和他一起看长思花开,可自己当时还沉浸在失去洛铭西的悲痛当中,说出的话是那样的绝情绝义。

现在回想起来,韩烨当时是故意让自己离开青南城,然后独自面对北秦军。

当时的他,已经做好了以命换命的打算。

用自己,来换她帝梓元的命

明白了一切的帝梓元悲痛欲绝,挣扎着也要跳崖去找韩烨,却被温朔一把拉了回来,怒吼道。

“帝梓元!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殿下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帝梓元,你若是随着殿下一同去了,到了下面该如何面对殿下?”

“你的这条命,是殿下给的,就连我的命也一样是殿下给的!”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

“没错”温朔甩开帝梓元的手,说道,“我就是当年已经过世的帝家嫡子,帝烬言”

这个消息让旁边的梅花内卫首领也同样愣住了,温朔这才想起对方是皇帝的人,但为了让帝梓元不再轻生,他只能告知她当年的真相。

帝梓元身形晃了晃,颓废的跪在悬崖边,无声地落泪。

有懊悔,有心痛,更多是愧疚.....

京城内,已经病重多日的韩仲远在得知韩烨跳崖后苍老了许多,当看到赵福走来的一瞬间立即激动的起身,抓着他的双臂,眼眶微红的问。

“怎么样?找到太子了吗?”

见赵福遗憾的摇摇头,韩仲远本就因为生病而红肿的眼睛又深了几分,颤颤巍巍的推开他,跌坐回床榻上,虚弱的喘着气。

“找!再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嗬咳....咳咳!”

韩仲远情绪激动的坐在床沿咳嗽,赵福忙拍着他的后背给皇帝顺气,然后继续派人去寻找韩烨的下落。

树林里,雷声阵阵,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隐居在木屋中的莫霜公主焦灼的站在廊下,陪同她一起的竟是本该战死在青南城的安宁。

原来,安宁本以为自己会就此身陨于青南城外,却不曾想被赶来的莫霜公主救下,她偷偷换了安宁的尸体,所以莫北以及韩烨他们并不知道安宁还活着。

而救下安宁后,善良的莫霜知道自己的哥哥欺骗了安宁,于是便请来早已经避世的北秦前国师净善将她救活,然后和自己一起隐居于此处。

可就在昨日,安宁突然从外面背回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与当初的安宁如出一辙,却比安宁的情况还要严重的多。他胸口上那三支箭伤极其致命,除了致命的左心一箭,一箭重创脏腑,脾脏、胃部俱损,还有一箭直中右膝,筋骨断裂。

但最严重地却是他眼睛上的毒伤。

“怎还不出来啊....”

莫霜在廊下走来走去又时不时的往屋内回望,一旁的安宁也同样十分的不安,始终抬头望着落雨的天空。就在这时,木屋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两人连忙一起转头,迫不及待的询问净善韩烨的情况,却不料他摇了摇头,叹气道。

“我已经将他腹部和右膝上的箭拔出,可他心口的那支已经直入心脉,在下不敢轻易尝试,于是想劳烦二人帮忙,以免其继续深入,伤及性命。”

“那还等什么?”

安宁话还没有说完便冲了进去,坐在床边,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现在,我将会为这位公子拔箭,还请莫霜公主为他传输内力,从而护住心脉”

看着净善擦拭着韩烨胸口渗出的血,安宁缓缓的抓住哥哥的手,即便心有不忍,仍旧看着盯着净善的一举一动,原本皱着的眉,更加紧皱,手下意识的攥着拳头。

忽然,净善拽紧箭羽,急速将箭从韩烨心口一抽。

安宁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怀里的人猛地一振。

“唔....”

尽管不清醒,韩烨依然吃痛的咬着牙关,呼吸间可以嗅到淡淡的血腥,胸口也几乎比看不出什么起伏。

即便有莫霜的内力相护,可拔箭时似乎牵动着他浑身的每个部位,安宁看到韩烨鬓角上疼出来的冷汗,忙拿着帕子轻轻擦拭。

“哥哥....坚持住....哥哥...”

安宁的声音罕见的带上了哭腔,短短几个月没见,哥哥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还伤的那样的重。

“呃啊.....”

韩烨似乎痛到极致,双手紧拽着两边的床单,没有安全感似的不停的往安宁怀里钻,而要想完全稳住韩烨的伤势,必须在箭羽拔出后坚持两个时辰不间断的传输内力。

可莫霜的内力毕竟有限,许是已经到了强弓之末,突然反扑的伤势让床上的韩烨一个激灵弹坐起身,偏头吐出大口的鲜血。

“唔嗬...噗额....”

莫霜见状连忙加大了内力,床上的韩烨痛苦的呼吸着,仿佛五脏六腑被什么东西填满,堵的他根本无法呼吸。

耳边,时不时的传来焦急的呼声

有点像安宁

那自己是死了吗?

TBC

这几天沉迷于莲花楼(刚入坑),所以没有码文,非常抱歉

彩蛋是韩烨半夜起烧,安宁照顾了一夜,可看可不看

abo设定all烨掉包生子病弱

烨儿o装a设定有

前期韩烨单箭头帝梓元,坠崖之后帝梓元回心转意,但韩烨心死。主要cp有帝梓元/温朔/洛铭西x韩烨。

洛大人和乐乐姐出来了,本文中的洛铭西可以直接当书洛看。除了在京城为官十年不变,其它全部按照书洛设定,安宁的死和洛铭西无关,洛铭西的假死局是韩烨和他一起布下用来骗帝梓元的。

问就是书洛比剧洛讨喜,细品也比剧洛好磕。

只要韩烨愿意,他不止可以做护佑大靖安康长宁的烈日朝阳,也可以做他们心头永悬不落的月亮。

-

太子平安,伤重,目盲。

...

帝烬言送往京城的平安信,辗转数个驿站,在韩烨苏醒后的几日,终于被送入大靖皇城。他写了相同的两封书信,一封入宫呈至御前,一封则被送到了任府。

展信的人是不久前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帝梓元,帝烬言离开前她初生白色的青丝,如今已经尽数染成了霜华,在比北秦更加张扬的日光下泛着光泽。

苑琴苑书二人站在院中,眼看着自家小姐那低落了许多日的情绪被廖廖几个字的书信飞快冲淡,顿时喜上眉梢,“太好了,烬言在信上说,韩烨醒过来了,我这便去请示陛下,不日离京,我要去见他。”

帝梓元面上喜悦之色尽显,立刻就要让苑书苑琴备好车马,收起信纸时眸色却又暗淡下来。

她既欣喜于韩烨劫后而生,却也心疼他承受伤重的苦痛,书信“目盲”二字刺痛了她眼,她从未敢想象,那双满含深情望着他的眸子,再也不见光芒的模样。

韩烨看不见了。他曾经是何等地明朗耀眼,他是十里长安城上的太子君,如今却落得一身病伤,双眼尽盲,困守于异国他乡。

帝梓元心下隐痛,强忍着情绪很快收拾好自己,出去前却在门口撞上一人,是洛铭西。她方才着急闷头就往外冲,这一下撞得不轻,竟让本就身带积疾的洛铭西也跟着踉跄了下,闷闷地咳了两声。

“洛铭西?”帝梓元有些惊讶于他在此时出现在府中,她醒来后洛铭西的确常常来任府看她,但昨日洛铭西才说自己今日有公务在身,舍不了命陪君子的。

“你何时来的?不是说有公务吗?”

帝梓元这才想起洛铭西还不知韩烨已被寻到的事,她将洛铭西当做至亲兄长,这些年也始终觉得对他多有亏欠,总是克制着鲜少在他面前表露出对韩烨的心思,彼此也都心照不宣。

言毕又有些颓然,“只是烬言在信中说…韩烨的眼睛,毁了。”

她垂着眸子惆怅,如此便也错过了洛铭西正欲勾起的嘴角一瞬间的僵硬。

“他如何了…”洛铭西听到自己的尾音不稳。不过幸好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觉察。

他此来任府不过就是为了得到他的消息,可真的听到的那一刻,却说不清是何种感受。

刑部尚书在朝堂上皇宫中焉能没有三两耳目,是以北秦的书信被送入皇宫的那一刻起洛铭西就收到了消息,他猜得到那一定事关韩烨,却无法从御前得知书信内容,当下便想到了任府一定也会收到书信,帝烬言如何也不会忘记他姐姐,于是匆匆而来,总算是赶在帝梓元进宫前跨进了任府的门槛。

“我也不知…”帝梓元略显担忧,“烬言信中只说他伤得很重,具体如何未曾细道,想必是韩烨授意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自己的事向来只报喜不报忧,实际情况恐怕要糟糕的多……”

洛铭西沉默了。

况且眼睛都盲了,怎么可能伤得不重呢。

帝梓元道,“我正要进宫面见陛下,明日便带着苑书苑琴启程去北秦,我想见见韩烨。烬言信上还说韩烨重伤后气血两虚,需要些药性更加温和的药材,那些药总要有人送过去。”

帝梓元说这话时略微低着头,她原以为洛铭西顾念着她昏迷初醒,不会同意她亲自前去边疆,却没想到洛铭西却说,“我同你一道去,正好前些时日我已将银辉送回了靖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京城,多无趣啊。”

帝梓元有些意外,洛铭西见她如此反应,又道,“十年前我与韩烨在崇南大营相交莫逆,后来虽因帝家之事这十年各有图谋,不如当初坦然,但终归是我欠他的,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他。”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总提醒我莫忘帝家仇的洛铭西吗?”帝梓元颇感新奇,“还有你将银辉送回去了也不同我说,我都还没与她好好道别呢。”

洛银辉是洛铭西嫡妹,洛家作为帝家属臣世代效忠帝家,洛家军亦是帝家除当年八万帝家军之外最重要的一支主力军队,帝梓元与洛家兄妹自小相识,她也始终将洛银辉当做亲妹妹看待。一年前太子选妃宴,洛银辉受昭入京参选,他们三人才得以十年来第一次团圆。

洛铭西只道,“那时你尚在昏迷。”

帝梓元察觉到他对韩烨的态度似乎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但到底是同意了,二人上了她的车辇一同进宫。

马车内帝梓元不忘调侃洛铭西,当年崇南大营韩烨与他朝夕相处一载有余惺惺相惜的事,若不是后来偶然听韩烨提起过,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其实要不是洛银辉,洛铭西也不会这么快意识到自己对韩烨不同寻常的心思。

从前帝家血债当前,他只一心光复帝家,全然把当初朝夕相处的过往和后来韩烨对他推心置腹的那十年当做逢场作戏,直到韩烨身死魂未归的消息在京都传开,他才幡然感觉到失魂落魄。

他守着与韩烨对弈过的半局残棋失神,洛银辉说他那表情就像丢了亡妻似的,他吓得半盏西山白露全洒在了手上,呵斥她有失礼节,殿下怎是可以拿来随意开玩笑的。

结果小丫头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只道我可没说是太子殿下,是你自己说的,还将太子殿下尚在京城时,他对韩烨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和突如其来的冷眼淡漠全都一股脑抖了出来。

二八年华的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尽管还体会不到过于深刻的爱,但对韩烨这样的男子,洛银辉和任何京城里的闺秀一样,总归是喜欢的,起初家里要她奉旨入京她只当走个过场,心里清楚洛家绝不会与韩家血脉有一点瓜葛,但看到韩烨的那一刻又觉得自己若真做了他的妻似乎也无妨,要不是帝家血债陈横,梓元姐姐幼时也待她极好,这大靖太子妃之位,她倒真想为自己争上一争。

她喜欢韩烨,遂对他身边人也总多留心几分,更何况洛铭西还是她嫡亲的兄长。

那日后来洛铭西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里有一块地方终于塌陷下去,空出一处缺口,他才发觉那里面其实早已在十年的岁月里被一点一点掏空,只剩下最外层看似完好的表象,粉饰着太平。

如今的他们之间,就犹如那半局棋至今无解。

韩烨临行前还说,这棋局莫毁,等他回来再继续,自己定能比他先想出破解之法。可他去时大抵早知凶多吉少,只是随口捡一句话说与他听,免得道别了还相看无言怪不好的吧。

如今残局仍在,对弈的人却回不来。

莫霜别院。

韩烨这几日伤势虽有好转,但仍是虚弱无比,每日只能吃流食,帝烬言便变着法儿地给他煮粥,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眼巴巴地盼着太子殿下能赏脸多吃两口。

倒不是韩烨不想吃,是他实在吃不下。

近乎两月不曾进食的胃部每日都涨的慌,稍稍吃一些便难受欲呕,身上的伤无时无刻都在叫嚣着疼,连呼吸都是痛的,他哪里还分得出力气进食。

帝烬言今日做了瘦肉粥,蹲在锅前熬了两小时,还特地将瘦肉焯水去腥切丝,与大米熬到软烂入口即化,才敢喂给韩烨。

原因是这几日来韩烨吃的都是素粥,昨日他见韩烨伤势有所好转,就尝试在粥里加了一点荤腥,韩烨难得吃进去小半碗,他今日便又欢天喜地地照着做了。

但此时才喂进去几口,见韩烨眉头略微一皱,帝烬言便不敢再让他吃,碗筷放下得比谁都快,“殿下,您吃饱了的话,我们便先不吃了。”

韩烨轻声应了。

他知帝烬言是担心他,早前他怕对方忧心,也不忍拂了这傻小子的好意,总强迫自己多吃几口,结果有一回实在反胃没忍住,吐得撕心裂肺,牵动身上的伤口撕裂,帝烬言自责了好几日,后来他一表现出难受,他就不敢强迫他多吃,尽管是他自己非要忍耐的也不行。

他说殿下总是习惯了忍耐,习惯了让所有人安心,却唯独罔顾自己的感受。他说这里不是大靖,没有大靖的太子,有的只是韩烨,韩烨是可以任性的。

韩烨深知只要他姓韩,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姓氏带来的枷锁与桎梏,他生来姓韩,所以韩家的荣辱也好罪孽也罢,都需要他用一生来扛。

可温朔的话却仍是打动了他,他想起化缘山脚那段惬意的时光,自己已然做过一回真正的韩烨,大抵人都是不知满足的吧,如果不曾尝过甜,他本可以习惯一生隐忍恪守成规的苦,却偏生有人教他尝过了甜,于是连原本习惯的苦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帝烬言端着药碗进来,在边几上凉了片刻,等韩烨没那么难受了,才慢慢扶他靠起上半身,又垫了个软枕在他后腰。

韩烨方才听到药碗放下的声音,便知是喝药的时辰又至,他抿了抿唇,似有犹豫,但终是开口道,“我有些想吃蜜饯…”

帝烬言乍然听见韩烨向他提要求,眼中一亮闪过几分惊喜,想来前两日自己同殿下说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几分的,只是现下仍有些顾虑。

于是他道,“莫霜公主的别苑里可没有殿下爱吃的蜜饯,他们北秦晾晒的果干,和大靖的做法大不相同。”

韩烨闻言垂下眸子,他双眼不聚光,却仍是漂亮,帝烬言觉得自己应当是能从那眸子里看出几分失落来的,他在等着韩烨接下来的话。

韩烨一句“罢了”未及出口,忽而想起那日帝烬言出门晚归,分明听他提起过买的东西里是有蜜饯,虽只有那么一句随口的话,他却出奇地想起来了,心下哪还有什么不明了。他到底没戳破这小子的心思,只顺着道,“药太苦了,孤要就着蜜饯才喝的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任性,若不细听甚至不易觉察,难免教人误以为那只是一句普通的命令。

大概因为是第一次在帝烬言面前展露这一面,韩烨还不似化缘山下那般自然,半晌没听到帝烬言回应,手指捻着床单,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却突然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听到了少年忍俊不禁的笑声。

“殿下,偶尔任性一次,是不是也不错呀。”

韩烨没有说话,耳朵泛起一点薄红,他伤了以后肌肤几乎不见血色,所以那点粉嫩尤为明显。

帝烬言撑着下巴数他颤动的睫毛,在韩烨听着动静努力想要弄清楚他什么反应时,又笑着道,“安乐姐当初带着三万水师的聘礼风风火火闯进京城时,殿下是不是也是这般反应呀?”

诚然于韩烨而言,突然越界的帝烬言就如同刚入京城的任安乐一样,都是猝不及防的。他招架不住任安乐是因为她热烈,张扬,而招架不住帝烬言则是因为,无论是帝烬言还是温朔,从小到大韩烨在他面前一向都是沉稳,自持的,事事以太子的身份在前,做他的榜样,从未像如今这般,被他不加掩饰地戏弄。

果然韩烨经他这么一说耳朵又红了几分,偏过头闭目不理人了,“…荒唐!”

其实韩烨何其敏锐,从前温朔在他面前没大没小的玩笑话他不是没有觉察,只是温朔不戳破,他也全然当做不知,但这一次他劫后余生再见做回了帝烬言的温朔,他感觉得到,温朔在他面前的表现,好像更加放肆了些,同之前不大一样了。

不过帝烬言敬他重他,纵然有百般心思,也只敢止步于此了,“殿下喝了药,我便去给殿下拿蜜饯,不过蜜饯难以消化,殿下还是不宜多吃,去去口中苦味即可。”

韩烨伸手捧在身前,做托起状,等着帝烬言将药汁吹温,连同药碗一起放到他手心里,他再接住。自从他能勉强坐起身后,便不肯再让帝烬言用汤匙喂他了。

帝烬言坐在一旁等他喝完,手里已经将黄皮纸包好的蜜饯打开。他没说的是,北秦贫瘠,的确没有大靖京城琳琅满目的蜜饯品种,他在集市上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些,最接近韩烨平时喜好的口味。

韩烨饮尽药汁,交了空碗,便伸出一只手,向他要说好的东西,“蜜饯呢?”

帝烬言挑了一块小的放在他手心里。

韩烨得了蜜饯含在口中,没有立刻咬碎,甜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酸,冲淡了挥之不去的药味。他眼前仍是看不到光,便干脆闭了眼,专心感受口中味道。

好像偶尔任性一次,的确也不错。

TBC.

我尽量快一点让温朔的包子早日蒸上屉T^T

彩蛋是烨儿出征前和洛大人对弈告别,两人商议布下假死之局,烨儿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乐乐姐的孩子,让伞给洛大人还让马车给乐乐姐。

温客行拿着体察民情的幌子把韩烨忽悠去了江南,自然不能只是个幌子,一路上遇见不平事也不能置之不理。

当然,主要是韩烨和温朔理,温客行自觉只是个江湖草莽,朝堂之事不能随意插手,于是快快乐乐的继续他的旅行。

路过一个比武擂台,韩烨多看了旁边的彩头一眼,温客行说:“喜欢?我替你赢回来!”

“哎!”韩烨一个没拉住,只得摇了摇头,无奈的心说你想玩别拿孤做借口,孤戴着帷幔,你哪看得见孤看了什么?

他们为了调查一个地方官才来了这小城,温客行他们三个都易了容,但他说韩烨气质太出众,易容也不像,干脆别易容了,直接戴上帷幔得了。

一旁温朔拉了拉韩烨的袖子,指着旁边的牌子给他看。韩烨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一旁温朔拉了拉韩烨的袖子,指着旁边的牌子给他看。韩烨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这是比武没错,但这是比武招亲啊!

温客行什么武功修为,原先的守擂者已经灰头土脸的下去了。

主人家看到温客行,笑得合不拢嘴。虽然易了容,温客行也只是容貌普通,但他身姿挺拔武功过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可不是捡到宝了吗!

温客行美滋滋的拿了彩头,一个玉雕的小豹子。然后发现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不过他急中生智,折扇一展半遮了脸,为难的道:“小可未看清这是比武招亲,是小可的不是。只是这婚约万万不可,小可已有贤妻,断不能辜负。”说着,双手捧着玉豹子又还了回去。

主人家不接,更不信温客行已成了婚。温客行示意主人家去看韩烨:“那就是我夫人!”

韩烨今天的一袭白衣是温客行前两天非要给他买的,是江南时兴的款式,不若太子常服的尊贵,看起来清雅精致,细节处却贵重得令人咋舌。

非常符合温客行的审美。

韩烨穿着这一身,越加显得腰不盈握,体态风流。戴着帷幔看不清五官,但只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便是白皙如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柔嫩细滑。若非他身材太过高挑,主人家不但信了,还自惭形秽了。

温客行笑眯眯的道:“我夫人是北方人,又自小习武,所以高些。你别看他瞧着柔柔弱弱,武功可比小可还好。也就是他在外给小可留面子,否则现在小可只怕就……”

温客行谢过主人家,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他这边忙着跟主人家客套,就没注意到韩烨轻声吩咐了吉利两句,吉利先行往客栈去了。

下了擂台,温客行把玉佩往韩烨手里一放。韩烨手腕一翻就收到了袖子里,还客客气气的冲温客行笑了笑:“有劳温兄。”

温客行顿觉不妙,韩烨多久没叫过他温兄了!

韩烨武功已经恢复,刚才温客行在台上跟主人家说话声音虽轻,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温客行本没在意,韩烨应该不会介意这么点小事吧?

应该……吧?

韩烨已经抬脚往客栈去了,温客行只得跟上,一边看了温朔一眼。温朔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温客行顿时背后一凉。

几人都没注意,自己早已被人盯上了。

到了客栈,温客行发现韩烨把订好的房间给退了一间。于是,温客行只能跟韩烨住一个屋了。

他们定的都是上房,床足够大,两人一间也没什么。但是韩烨直接躺在了床的中间,摆明了没有温客行的位置。温客行本想去投奔温朔,可是韩烨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很晚了,温兄早些歇息吧,别去打扰温朔了。”

温客行自知理亏,只得委委屈屈的一跃上了房梁,打算将就一晚上。

不想这么晚了还有小二来送热水,韩烨开门接了热水。小二离开后,房梁上屏气敛声的温客行和韩烨相视一眼,顿觉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他们原以为是自己泄露了行踪,地方官派人想解决了他们。却怎么都没想到,假扮成小二来探虚实的居然是个采花大盗!

韩烨气得面色铁青,吉利连忙把人带出去处置,温朔也一溜烟的跑了。

唯有温客行不怕死的反而凑了上去,笑道:“太子殿下容冠中原,他若是没盯上你,也不配这采花之名了!”

韩烨被他气笑了:“温兄可是忘了你与孤长相相似,你这是在夸自己?”

温客行老神在在的展开折扇摇了摇:“那是自然,脸是老天的赏赐,我们何必太过自谦!行了,都这么晚了,赶紧睡吧。”

说着,温客行抢先往床上一躺,倒还记得给韩烨留出一半地方。韩烨本也没打算真让温客行睡一晚上房梁,笑着摇了摇头,也上床睡下了。

原创男×韩烨/全架空我流角色/匪气将军×失忆太子/原创1小心避雷往后不提醒了

引子失璧

那即是金水巷最...

那即是金水巷最有名的“风烟渡”。而大雪日,正是此处一年一度春风饮金节的日子。

何谓春风饮金节?俗话说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这大雪日里唯风烟渡中国色盛放,佳酿如泉,如春风临世;香烛昏红,纸醉金迷,金纸珠箔熠熠生辉,更胜晴日白昼。置身今日风烟渡,世间一等一的销金窟红罗帐,纵是今夜将毕生积蓄挥霍一空千金散尽,便是明早悔不当初,兹当吞金而死——浮生哪恨欢娱少,肯来千金换一笑,真个牡丹花下死,人间何足道。

然而这热闹却非什么人都能来凑上一凑的。

风烟渡主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身后靠山神秘,只听说凡有人将主意打到那主人头上,不日便没了踪影,如同人世蒸发;但问那靠山是谁,有幸得知的人皆已赴黄泉地狱,活人便少能得知了。有这缘故,那主人要邀请谁来他的春风饮金节,便都是他自己的意,旁人奈何不得,更求不来。收过他琉璃笺的,也皆欣然往之,没一个不来赴此金风玉露。

大雪日前十天,风烟渡便闭馆准备,那时即有身穿红裙的娇娆女子捧着主人的琉璃笺挨个送去。高官名将、侠客枭雄、文人屠夫、富商乞丐,他的来客或像精挑细选,又似信手拈来,令人难以捉摸。因此许多人虽不得进一进饮金节,却乐意围在巷口街上瞧瞧风烟渡的贵客又有几多。

人群议论纷纷,只见道上车水马龙,前呼后拥,非富即贵;少顷又有打马来的少年侠客,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他擦肩而过是软轿香车,名门夫人携女前来,教少年侠客的马蹄惊起嘤咛;再后有敞襟宽袍的不羁狂人,且歌且行,且酒且笑,因一张好相貌引来掷果盈车;接着有十数人纵马疾驰,高头大马重蹄飞踏,惊翻道旁茶摊酒家;那最后还有十二三布衣打扮,并几丐帮子弟。贵客们形色各异,皆往风烟渡前去,亮出琉璃笺,没入门里十丈软红。

随着贵客齐至,风烟渡前四人合力方能推动的朱红大门从内关拢,隔绝当中金碧辉煌,亦令热闹了大半日的金水巷沉寂刹那。接着楼内紫陌楼外红尘,又如冻结瞬间的春水,继续如常流动起来。

此时正是仙风雕雪玲珑温,吴姬剪月纤纤昏。

宁钊一时恍惚,险些便被身后疾步穿行的侍女撞个人仰马翻。他手足无措,那侍女丝毫未因他衣衫褴褛而另眼看待,只轻柔细语,向他赔罪,又问他怎不坐下。这当戳了痛处,宁钊愈发无地自容,只好讷讷道自己孤身前来,不似旁人都呼朋引伴,是以只好独自在墙边站立,不知该落座何处。

侍女掩唇一笑,请他跟在自己身后,穿过面前雕廊画栋,行过数步。宁钊这才发觉眼下自己所在只是门廊前厅,但已坐得满满当当,且个个衣着不俗,见他跟在侍女身后往内走,不乏神情不善者目光如炬。

他手心冒汗,那分明刻着另一个名字的琉璃笺分明触手生温,此刻却如烫手山芋,他只觉舌头打结,也不顾礼法如何约束,挽住那侍女袖口,声细如蚊道:“姑娘,鄙人,我便站在外面就好。”“贵客远道而来,怎好在廊下独站?”侍女嫣然笑道,“淞都至长安千里迢迢,主人已嘱咐过,若有淞都来的客人,当往前落座。里头暖和,公子请勿推辞。”

宁钊一怔,忙问:“姑娘怎知鄙人……”

“外间天寒,公子衣薄,瑟瑟发抖非爱受冻之人,许是囊中羞涩;靴底破烂,行走拖沓,许是赶路日久,无钱买马,是以徒步千里,足底磨泡生疮。方才廊下列坐皆是各地有名客商,做的都是流动生意,是最好攀谈相与的人,公子束手无策,却对婢子礼待有加。淞都口音,如此内秀,教养得当,婢子便猜到您是谁了。”她口条伶俐,声如银铃,言罢又福了一福,扬声道,“花鼓鸣铃、贵客登门,姑娘们,来迎淞都县令张怙!”

一身布衣破烂流丢的青年人愣在当场,但觉周遭目光如炽,令他难以立足。不容他继续难堪,好在接着又有楼内各角传来银铃般的报客声,接着听此起彼伏招迎贵客,颇显荒唐,好似在这烟花之地例朝升堂一般。他这才低垂着头,连忙跟在前来迎接招待的侍女身后,胡乱寻了个空当坐下。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佳肴珍馐、香果美酒触手可及,餐具亦是纯银打造,他却愈发如坐针毡,颤抖着拿起手边一枚不知名的鲜果,只觉甜香四溢,竟要红了眼眶。

“兄台何故感怀?”落座他身畔的年轻人好奇道,“可是为这银器?你我年纪相仿,如今官居七品以下不能再向前一步,何必自苦,来日飞黄腾达,还愁用不上里头那纯金器具吗?”

他话语间坦荡,宁钊却心下凄苦,看看自己破衣褴褛,又想想来处子民衣不蔽体,听他如此说来再抬头张望,果然他们所在之地也不过正厅外围。愈往中央则愈显贵,纯金器具灿灿华光刺得他眼肉生疼,再念那年轻人话语,竟生出种类似“何不食肉糜”之感。

单单手边这一只精致银匙,造价便要抵寻常百姓家许久吃穿用度,更休说满桌瓜果本非时节,珍馐如山,他置身其中羞惭交加,虽力咽口水,却哆嗦着不肯送入口中。

那年轻人落座后便端了近处一盘葡萄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见他如此模样,又向他靠近些,宁钊于是见这年轻人有双圆钝明亮的眼睛。

“你饥渴交加,分明食指大动,为何不肯碰?”年轻人笑道,“你看这一桌,哪样不是寻常人穷其半生吃不到的东西。又没人要你付账,你束手束脚,岂不辜负?”

宁钊双手紧握,只觉袖中琉璃笺如同针扎,他身形略一摇晃,切齿道:“民生民计,毕生所求,不过衣食但足。而我来处百姓尚在受苦,民不聊生,我见此山珍海味只觉羞惭欲死。”

年轻人默默颔首,端详他片刻,又道:“我方才听人传报,兄台是淞都县令?”

宁钊浑身一震,口不能言。他尽数看去,又笑说:“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兄台挂念本乡子民,是个以民为贵的好官。但你如今已见过上京长安何等繁荣,又有风烟渡主人抬举你来此饮金节,何不多多交游,借此结识贵人,来日好风凭借力,何必心心念念淞都置锥之地小民生死?”

方才还面露怯惧的宁钊满眼不可思议,狠狠瞪向面前犹带笑意的年轻人,望那适才还心生亲近之感的圆钝眼眸只觉憎恶,怒道:“鄙人不知兄台,兄台亦不知鄙人。诚然上京人间天堂,而我志如磐石,与民共苦,绝不可能独自偷欢!如要自甘堕落同为恶吏,鄙人宁愿就死!”

“哎哎,你怎生如此激动来的,”那年轻人哭笑不得,眼见他这番话说来铿锵分明掷地有声,令周遭无不侧目,连忙拉了他一把,“我只是听闻淞都之事已久,这才恳求……求家兄容我先来考验考验你,你可好,明志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考验何意?”宁钊听来云里雾里,但虽知这年轻人是在同自己套话而非认真,也觉害羞。他年纪尚轻城府不足,那番话很是得罪周遭,已有人颇为不满,满眼嘲弄,接着开口谑道:“我观兄台如此壮志凌云不愿合污,怎还捏着你那琉璃笺前来赴约?皆是泥淖中人,还嚷什么清白贞操?兄台这般坚定为官为民之道,而今看来却落魄如斯,可是暗指为上者识人不明,漏了你这沧海遗珠?”

那人接连三问,一旁年轻人若有所思,端要看他如何作答,宁钊却收敛方才急恼,既已知此人有意为难,便料想是自己话语之间有所冲撞,令人误会意有所指。他细想刹那,接着收敛面上神色,向那一脸不屑之人稍一拱手,不卑不亢道:“怙初至上京,承蒙风烟渡主人抬举受邀来此,并非为寻欢享乐,只想来寻贵人解我淞都之难。一时激愤,若有不当处,望兄台勿放心上。”

“淞都之难,倒是有所耳闻,”那人轻捋胡须,打量他一身凄惨潦倒,神情更为不怀好意,“褚夷所上贡品在淞都官道上被人劫走,为补这份缺,不得不倍重赋税,归根究底,小小淞都便是将下民人肉切切卖了也补不上这等缺!淞都上下丢失贡品皆是死罪,你还敢在此叫嚣,贻笑大方!”

宁钊如遭雷劈,站在原地,只觉孤立无援。他目中含泪,颌角抖颤,才又咬紧牙关抬起手来,俯首作揖:“兄台教训得是。丢失贡品是我等罪过,但百姓无辜受难,怙不能坐视不理。怙观兄器宇轩昂一身贵气,但求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代出良策,救一救我淞都百姓。”

他身旁那年轻人似是无声叹气,放下手边香果,有些难以下咽。

对面那人却大笑数声,引得周遭纷纷望来:“你家昉州刺史都将此事推给淞都独自补偿,那司仓判司亲自来京,打通了多少关窍才有如今让尔等亡羊补牢的机会,此事可不好摆平。你想求我,我无良策,但你先替我将靴子舔净,我再考虑考虑出钱出力!”

年轻人重重捶桌便要起身,宁钊脸色青白,还抬手摁住那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肩头。他死死盯着对面蠢笨如猪的男人眼睛,虽觉自己将被怒火烧死,还是忍着一口热血,明白道:“怙本不愿令兄难为,但兄与怙同列此席,同为七品以下,即使今日怙为兄脱靴舔净,兄又凭何保证救我淞都?若无保证,恕怙不能受此大辱。”

“你竟敢瞧不起我!你可知我乃——”那男人激愤难当,但还存理智,话未说尽,只是冷笑数声,复道,“你口口声声民生民计,原来让你求一求人都不肯做,还来这等地方丢人现眼。”

“你若有本事立即解淞都之难,就是要我赤身裸体行于闹市,受凌迟之刑,我也受得,”宁钊放下作揖的手,冷冷道,“但你若只因我如今潦倒意欲羞辱玩弄,怙,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你这混账!”那人正要再说,却一眼错开,因见宁钊身后什么东西而大睁眼睛,脱口而出一句惊叫,待要向旁闪躲。他虽侧身,终究躲闪不及,宁钊只觉耳边厉风擦过,一只大手自他身后伸来,雷霆霹雳般猝不及防,竟攥住那屡屡出言侮辱之人衣襟发力提起,铁掌背上青筋鼓出,可见力道十足。

宁钊还未有所反应,已被那匆匆审时度势的年轻人拉到一边,而适才与宁钊对话之人衣着富贵,遭此辣手,上好锦衣正在来人指缝间滋啦哀鸣。此人身量不算短小,可仓促间竟被就此猛拽离地,一双脚扑腾乱蹬,缘边洁白的皂靴都将将被蹬掉大半。他恼羞成怒,口中污言秽语不休,都朝此刻面前之人而去。

那人身近九尺,立于厅中犹如鸦鸦林中一杆独秀群庸的戟,挺拔遒劲,因他此刻满面怒色,更显煞气逼人。他如今对掌中扑腾不已的人骤然发难,却并非单刀赴会,身后或站或正聚来之人有十数几,但看服饰纹样与寻常人不同,应是他同行者。

宁钊自忖从不曾与这等人物打过交道,无从结识,更不曾熟知。方才被报出淞都县令身份后旁人或嫌此微末小官不愿勾通,或因淞都是非之地而有意疏远,总之皆是低看蔑视,甚而他当众受辱也无人相助,他万万不曾料想今日会有如此贵人替他出气。

只不过风烟渡主人请动富贵高官如请赴家宴,宁钊虽从前无缘见识,今日种种已知饮金节不是寻常场合,他大可就此退避三舍,由着猛兽相争,但以他一贯心性断不能如此。是以明知自己身份微末,他还是挣开那年轻人阻拦自己的手臂,向前几步,向那替自己出头之人作揖行礼,求贵人先且罢休。

他那贵人垂目斜睨他一眼,因恨他不争,怒意更甚,更显肃杀。薄唇紧抿,虽未搭腔,只是手中更为用力,将那人愈发提起离地。他身后一汉子向宁钊怒道:“你是怕事,还是怕了他?”又有另一人接道:“这等狗官有何好怕!你淞都丢贡之事,旁人不帮,俺们将军给你补齐,但要一点!要你今日就将这欺人太甚的下三滥杀了,老子们要割了他那双猪耳朵去喂狗!”

宁钊张口结舌,不知是应先开心淞都大难有解,还是先愁如何劝住这群发了狂的野兽。他犹豫间,那人身后诸多身形高大的汉子也怒骂起来,指责他犹豫不敢者有之,戏弄旁人不敢出声者有之,辱骂那犹自挣扎者欺人太甚者有之,厅中一时轰吵一团,犹如开了锅的闹市街口,嘈杂鼎沸,不堪入耳。

人精们坐观其变,唯数位风烟渡侍女上前劝阻,然声量不足,杯水车薪,终是扬汤止沸。宁钊终感手足无措,料想今日此事不得善了,他将心一横,甚么大儒圣贤书都丢弃一旁,挽起袖子,咬牙道:“壮士们既有此言,今日宁……张怙舍命陪君子,只求壮士们助力解我淞都百姓之苦!”

他说着便自桌上抓起一把分肉小刀,瞅准那挣扎不已的男人心口,终究不敢直视,紧闭眼睛口中怪叫一声,就要刺进去。他这一闭眼再一睁眼,只见刀尖已将那人衣襟刺破,那人两腿抖瑟,裤腿外露,当中淅淅沥沥滴出黄水,双目赤红,一副吓得肝胆欲裂的模样。

年轻人噙着笑,一只手按在宁钊臂上,正是以此阻止尖刀去势。他对上宁钊已然含泪的眼睛,并未言语,只是挑挑眉,颇为俏皮,发力将他那只手臂按下。他这一动作,被高大男子拎在手中的人虽被羞辱欲死,还是结巴着求起饶来,全无方才盛气凌人之相。

一派嗤笑声中,年轻人在如今厅中万众瞩目之下施施然取出一物。

是为无字玉牌,颜色乳白,腻如截肪,如今厅中灯火辉煌,它虽色素而淡,却分毫不显逊色,握于那年轻人手中,指掌所触竟渐渐泛起红丝,如同鲜血游走。厅中登时一片哗然,此时才渐有人认出那持玉之人,纷纷起身行礼,并非向人,而是向玉。

那高大男子眉头紧锁,是被身旁人拽了拽,才不情不愿丢下手中那吓破了胆的人,微微躬身,算作礼数。

宁钊从未得见此物,但也知它尊贵。当今圣上曾有御驾亲征,于昆仑山得此奇玉,莹白无瑕,但有肌肤相亲则见血色游走,如同有灵,当地人称此为昆仑山心,世无其二。帝上称此物可为国宝,喜爱非常,贴身携带,后屡战屡胜,大捷而还都,将此心爱之物赐予太子,名为“倾国”。

倾国玉璧因此而成帝上对太子盛宠倚重的象征,亦是东宫储君印信,凡见倾国如太子亲临。那年轻人手执此物,必定太子亲信,而今日风烟渡内纵有人一品高官封疆名将,也不得对储君不敬。

不曾想这几次暗中帮助自己的年轻人竟是太子亲信,宁钊瑟瑟发抖,他并未忧惧自己处境,只恐今日一闹,淞都更要受难。他脑中百般念头如走马灯般闪过,不知今日如何交代,却听那年轻人手执倾国,只是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干咳几声:“咳咳,嗯,好吃好喝,吃好喝好,各忙各的吧!”

“是,是下官不慎,自、自己摔了跤……”那人忙不迭作揖,半身腥臭中还作阿谀之态,“恳请温小公子,替、替下官在……”

年轻人挡不住面上嫌弃,朝他随意一摆手,反转身向那高大男人周周正正地打了个招呼:“在下温朔,一早听闻齐将军入京,虽仰慕将军大名已久,但年节事务繁重,还未及递上拜帖。今日一见,将军盛名,名不虚传哪。”

他年纪轻,又生一张颇为稚气的无辜脸容,话尾轻佻,难免显得略有阴阳怪气。宁钊眼皮一跳,虽于这自称温朔的年轻人萍水相逢,但也觉以这少年脾性应当与这位齐将军颇为合得来才对,怎会突然……

温朔?!他这才回过神来,一个激灵,偷偷看向少年人含笑侧脸——那据说自幼长于太子身边的温小公子,他此次入京前县令张怙奄奄一息断断续续给他讲来上京局势,曾提起此人为太子至亲亲信,实打实被太子在东宫养大的贵人!

齐将军——他又倒吸一口冷气,偷偷瞄向一旁,那高大异常的男人依旧锁紧眉头,眉眼锋利,不言不语犹见冰冷肃杀:莫非就是,春时那曾闹得北地不得安宁的轩辕寨寨主!

此人坐拥轩辕山民三万,自封为王,时人称其匪王有鹰睃狼顾之相,绝非善类。朝廷屡屡出兵剿匪都未能成功,而彼时恰北境褚夷屡屡来犯,朝中兵力多往沙场,分身乏术。褚夷为此战筹谋已久,战事吃紧,僵持之际轩辕寨奔赴驰援,以三万山民阻褚夷十五万大军于关城,配合大靖军,将褚夷逐出北境并退百里,褚夷归降,举国震动。

后来帝上有心,群臣有意,文武百官挨个前去轩辕寨礼待“招安”。那轩辕寨寨主生性狂恣冷厉,不肯受朝廷管制,拒不为官。末了是太子亲自请旨前往,素服常衣,十率卫队卸甲随行,入寨之后太子独入寨主堂内,长谈一日,再出门时,寨主手持军印,虎着一张脸,挥手命人易旗,就此归顺。

人人都传,太子以山民三万人毕生安稳、荣华富贵为由,软硬交加,以倾国之势威逼利诱,这才降服那塞北狼王。也唯有轩辕寨中与这位齐将军十分亲近的人才知道,那大靖太子甚至都未入堂内见一见他们将军,只在门厅自顾自坐了一日,款款曼曼,慢条斯理喝了他们奶茶尝了他们奶糕,最终只用一句话,就让狼王收下了文武百官来送都没能送到的军印。

略有丢人,不提也罢。

这正是宣威将军齐天头回入京,既为岁聿云暮,当过年节,也为补上面圣谢恩。不久前才有旨意,为他于谟州建宣威将军府,算算日子,也将至他离京时候了。

然而这种时候却来了这么一出,还都是因为自己——抑或淞都。宁钊大气不敢出,顿时想明白,恐怕数月前太子降服此人确实威逼利诱,眼下这齐将军和温小公子互看不顺眼,也有了由头。他夹在当中苦不堪言,只觉两虎相争自己便是个小虾米,只好想着来都来了死便死了,硬着头皮道:“呃……齐将军方才意思是,是淞都……”

“百姓无辜,我会以我私产替淞都补全丢损,”男人利落道,“我等明日启程赴谟州,是那皇帝的旨意。你可来谟州找我,我说到做到。”

以私产补齐贡品丢损?私产?

宁钊瞠目结舌,看一眼温朔面上亦是一派忍俊不禁,顿觉笑也不是乐也不是,他急急忙忙还欲再说什么,便见撂下此话那人大手一挥,让手下一群壮汉乌泱泱一片去往各自桌上,十分不客气地拿了满怀美酒,扬长而去。

好一番正气凛然理直气壮的土匪做派。

厅中重又热闹非凡,还站在一旁的温朔与宁钊颇为格格不入。宁钊满心焦急,就要追出去找那许了诺的齐大将军,被温朔拉住,他看向这十分贵气的小公子,一时也不知如何自处起来。

“随我来,”温朔朝他眨眨眼,“有人要见你。”

两人一道上楼,穿行数个看似有贵客在内的空屋,想必是为避人耳目。待之后又回转几步,才一道入一扇木门。

房内铺设软毯,熏香袅袅,帘幕重重,如若有光。宁钊紧随温朔身后,只见掀开珠帘,前头竟现朱红栏杆,此楼上似设机关,能于上观楼内全貌,众生百相。

那栏杆前两人对坐。一执黑子,风流体态芙蓉面,眉眼含情,活色生香;一执白子,秋水为神玉为骨,楚楚谡谡,瑰姿皎然。灯前玉树成双,桌畔璧人相对,各有千秋,令华灯为之黯然,星辰为之神夺,一派霁风朗月,美不胜收。

“你家县令张怙是为淞都百姓而被人算计,落如今境地,殿下早已知晓。你且放心,先前殿下已遣人去为张明府医治,也已准备为你解淞都之难,”温朔见他形容痴傻,不由一笑,上前将他扶起,“今日多有冒犯,是我对你颇为好奇,才有意试探。你虽为九品下小小县丞,却肯为百姓受尽苦难,不畏强权,殿下没有看错你。”

宁钊傻傻张开嘴巴,看向那此刻手执白子、朝自己望来之人。执黑子者乃是风烟渡主人,似乎因他模样过于呆傻,正弯眸浅笑,向对面那人谑道:“哎呀,还未收入麾下,便要被吓傻了。殿下,你若反悔不要这呆子,留在我这儿做个洒扫童子也可。”

他口中那殿下但笑不语,搁下棋子,向宁钊走去。破衣褴褛的淞都县丞睁大眼睛,映出那传闻中天底下唯一与倾国美玉相配的储君姿容。

“‘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如此道理,何不遵乎?”

“下官只知纵人微言轻,但在其位谋其事,执法如山,守身如玉,爱民如子,去蠹如仇。民惟邦本,若生民受害,则社稷无用,为官无用!淞都丢损贡品是下官等的疏漏罪过,与百姓无关,实不该……!”

“你又来了,”那温朔小公子已蹭到桌前,向风烟渡主人讨要桌上那盘果子,听他再度激动,连忙出声打断,“莫说这些了,方才都说了,太子殿下早有心助淞都解围,你还唠叨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快自荐明志?承蒙东储青眼,大好机会近在眼前呀。”

“下官……下官才疏学浅,生性拙笨,自惭形秽,不敢自荐入列东宫属臣!太子殿下肯解淞都之困,下官,下官及张公感激不尽,愿,愿结草衔环涌泉以……”

“你说得没错,”太子徐徐道,“民惟邦本,非民无以守国。他说得也很对,你爱民如子,是个好官。巧诈不如拙诚,我宫中正缺你这样的‘拙人’。宁钊,来而不可失者,时也;蹈而不可失者,机也。

“赴机在速,过后莫悔。”

大雪日,太子自金水巷启程回宫。太子车辇申时过东来门,监门卫士只见车前车旁皆无人守护,上前细看,车辇内中空无一人。储君失踪,左监门卫上将军匆忙密禀。一夜过后,宫城内传出消息,储君无恙,国本无碍,毋须忧虑。

冬至日,国之大典。祭天之礼,储君抱病未至。

有心人明白,东宫确然无主,已有十数日了。

本来想等再写几章一起发结果就是有求必应不过洋节西南风遇上小宝贝敲碗不挤点饭不舒服斯基

扒拉扒拉存货狂飙也存了一点点但只有1.5章不想只发1先存个开头混更吧

圣诞快乐

温客行回头看了一眼韩烨,眸色变得坚定起来:“都出去,徐太医、邱太医、段太医留下,吉利在外间照看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打扰!”

嘉宁帝一凛,他嘴唇哆嗦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说了一句:“朕就把烨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救他!”

温客行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尽力,”他的眼里露出不忍之色,“他有太多牵挂,我相信他能挺过去。”

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帝梓元和温朔都变了脸色,温朔惊惶的回头问温客行:“你要怎么救殿下?殿下他……他会没事的吧?”

温客行闭一闭眼,沉声道:“当初我力有不逮,只能将他的内力暂时封起来。本想徐徐图之,但是他的伤势骤然恶化,已不能再拖,我现在就要替他重塑经脉。”

重...

重塑经脉?

徐太医失声道:“殿下身子如此虚弱,如何经得起重塑经脉之苦!”

嘉宁帝心头一震,颤声道:“重塑经脉会……很痛苦?”

徐太医方才一时失言,此时已来不及补救,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话:“剜骨疗伤都远远不及……”

嘉宁帝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耳中嗡嗡作响,险些晕厥过去。

温客行不待帝梓元说话,已强硬的一挥手:“再拖下去,他就是想受这苦头也没机会了。你们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话已至此,嘉宁帝和帝梓元反而都冷静下来,嘉宁帝当即下令清场,帝梓元则不容置疑的拖走了一言不发却一直回头看着韩烨的温朔。

走到偏殿门口的时候,嘉宁帝突然回头,对温客行道:“你不会有事吧?”

温客行讶然:“当然不会。”

嘉宁帝似乎轻松了些,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否则,他一辈子都……”

温客行看着嘉宁帝仓皇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关上了门。他转身看到被留下的三位太医,居然笑了:“诸位,我们开始吧!”

太医们面面相觑,然而看到气息奄奄的韩烨,太医们眼神亦坚定起来。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况太子殿下若非为了大靖为了百姓,怎会弄得自己一身病痛目不能视?都说医者父母心,若能救回太子殿下,他们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亏了!

三位太医同时向温客行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但凭吩咐!”

温客行挑眉一笑,心里又多了一分把握。

偏殿的门一关便是整整两天一夜,期间只吉利偶尔出来吩咐侍从准备东西。但是问起内室情形如何,吉利也是丝毫不知情。他守在外间,不敢踏进内室一步。偶尔段太医会来找他要东西,快六十的老头了,每次都是一路小跑着来,一路小跑着回。吉利就是有心问一句韩烨的情况,也没一次有这机会。

夜深露重,眼看嘉宁帝、帝梓元、温朔这三个都在院子里枯坐了两天了,赵福心里急得不行。帝梓元和温朔也还罢了,嘉宁帝都这个年纪了,虽然也内力深厚,可到底经不得这么糟践身体啊!

何况他们若是在正殿里侯着也还好,偏他们嫌正殿太远,愣是就在门口侯着。这可还是正月里啊,天寒地冻的。若是嘉宁帝有个什么不妥,他可如何担得起?

赵福正在绞尽脑汁该如何劝劝这难伺候的主子,就见殿门大开,段太医似乎连嗓子都哑了,张了张口见众人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干脆也不说了,只朝内室指了指。众人惊而站起,立刻朝内室奔去。

一进内室,嘉宁帝骇得面色惨白!

地上一大滩的鲜血,两个太医瘫坐在地上,身上也是大片的血迹,看到嘉宁帝,才挣扎着跪了起来。温客行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他身上倒还干净,但是脸色异常苍白,似乎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看到他们只挤出一个极浅的笑,冲他们点了点头。

床上的韩烨昏睡未醒,气息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他胸口的起伏,嘴角还残留着大片没擦干净的血迹。嘉宁帝看着他,一时竟不敢信温客行。

温客行哑然失笑,强撑着要站起来,温朔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温大哥,你没事吧?”

“无妨,有点累而已。”温客行的声音又轻又哑,语气却很是轻松,“你家殿下是个争气的,总算挺过来了。只是,他身子太过虚弱,怕是要睡上几天才行了。”

嘉宁帝的心这才重重的落了回去,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帝梓元还想再问一句,却见温客行一句话说完就晕倒在温朔肩上。

温朔一惊:”温大哥?温大哥?“

一旁太医此时总算缓过来些,插口道:“温公子为救殿下耗尽内力,幸亏殿下在经脉重塑之后就察觉到温公子的情形不对,立刻分出一分内力替温公子护住心脉。眼下温公子性命无虞,只是此番耗损过大,也要好好将养一阵才行。”

嘉宁帝的脸黑如锅底,想起温客行之前那句斩钉截铁的当然不会有事,恨不能当场让人把这当面欺君的混蛋拖出去打一顿板子。

小兔崽子!

就知道他的话不能尽信!

韩烨这一睡,睡了整整半个月。若非他虽然昏睡不醒,但是气色确实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嘉宁帝简直要怀疑太医是在骗他了。

至于温客行,他被嘉宁帝关在自己的院子里,连个房门都出不去。每天还有温朔一来就是大半个时辰,不是叨叨着他要好好养身体,就是带着一堆的吃食非看着他吃下去。

温客行可没有韩烨的好脾气,本不会这么纵着温朔。奈何温朔一开始看到温客行面白气虚的样子就想到还昏迷不醒的韩烨,心酸得忍不住哭了。一个大男人,哭起来跟个小丫头似的委屈巴巴,温客行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欺负了这小子?

别回头韩烨来找自己算账啊!

于是温客行一时心软,让温朔发现了窍门。他在温客行面前早就没了要脸的负担,于是撒娇耍赖驾轻就熟,温客行一步错步步错,居然就被温朔给拿捏住了。

幸亏温朔每日带来的都是他爱吃的口味,否则他真要冲去正殿找嘉宁帝算账了!

哦,不对,应该是偏殿。

嘉宁帝如今除了上朝,连奏折都拿到偏殿批。偶尔见重臣,就在外间。好好的一国重臣,见嘉宁帝的时候说话还得压到最低的声音,惟恐扰了太子休息。不像是君臣商议朝廷要事,倒像是一群乱臣贼子商量着谋朝篡位。

好在韩烨昏迷了半个月后终于醒了。

再睁开眼时,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一群人。

还有虽然从未见过,但是终于看到他的容貌时,没有半点陌生的温客行。

温客行这半个月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内力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但是他在皇家别院呆着,三成内力也足够他横行了。

等到三个月后,韩烨身子大好,嘉宁帝终于打算起驾回宫,温客行的内力也恢复了五六成。他想着自己这回总算是能功成身退了,愉快的打包了行李,打算跟嘉宁帝打个招呼,就去游历天下。

也不能白来一回,总得见识下各地风光才不枉此行吧!

嘉宁帝似乎毫不意外,只让赵福拿出一道看起来早已准备好的圣旨,不由分说的塞到温客行手里。温客行直觉不妙,打开来一看,不由得啧了一声,掂了掂手里的圣旨,好整以暇的问:“陛下,你这封个异姓王,就不怕给大靖再埋个隐患?”

嘉宁帝笑了,天底下大概也只有温客行敢这么大喇喇的把重蹈帝家之事覆辙拿在他面前说。

“你救了烨儿,这样的功劳封王并不为过。你也说了,帝家之事未远,烨儿将来自会懂得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做法,朕又何须操心?”

温客行诚恳的问:“陛下,殿下真是你亲生的吗?不是你捡来的?”

嘉宁帝:“……”

好巧不巧,韩烨正踏入殿中,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他先给嘉宁帝行了个礼,然后就好奇的眨了眨眼,看着嘉宁帝。

面对温客行和韩烨两人如出一辙的好奇表情,嘉宁帝委实有点撑不住。他清咳一声:“朕旨意都下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想出去玩也行,但是不许甩掉侍卫。你的王府朕已命人建了,等你回来,应该也能直接入住了。”

温客行:“……”

韩烨笑道:“你放心,封王的事,父皇早已跟孤商议过,孤会处理妥当的,你无需担心。”

比起嘉宁帝,温客行显然还是比较相信韩烨的。于是他拿了圣旨就朝两人挥挥手权当告退,施施然跑了。

只是他的出行计划就此搁浅了。

韩烨才伤愈,朝中多少事等着他去理顺,凭空多出的一个异姓王更是众所瞩目。温客行费了多少力气才救回韩烨,岂能让自己功亏一篑?

不过嘉宁帝很快就后悔了。

一年后,温客行跟韩烨说,眼下四海升平,你身为储君也不能整天呆在京城养尊处优,也该看一看大靖子民是否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受着苦。至于朝政,你父皇身子比你还结实多了,又有帝梓元辅政,用得着你操心吗?

韩烨深以为然,于是带着温朔、吉利和一队暗卫,跟着温客行一起下了江南,后又去了西边,足足半年才回京城。

韩烨一回到京城,嘉宁帝就以自己年老多病为由,命令太子监国。

韩烨:“……”

他看着身旁笑得快趴地上去的温客行,不由得想着,他父皇真的没有一个失散在外的亲儿子吗?他跟温客行才更像父子吧!

钟离刚刚把宫中来的太监给打发走,转头又听了一肚子的闲言碎语,去书房回禀时,不免跟丰兰息抱怨了几句:“才半个月不到的功夫,东宫那边已经几次派人来请世子妃了,每回都借口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想请他进宫一趟...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信不过旁人,难道宫里还没有相熟的太医吗?”

他多年来都在韬光养晦,本该让钟离注意言辞,然而丰兰息在犹豫片刻过后,不但没有丝毫要斥责他的意思,反倒是想好了拒绝的说辞:“倘若宫里再来人,你就说阿行怀了身孕,如今月份尚浅,实在不宜进宫,更何况我身体不好,还是...

他多年来都在韬光养晦,本该让钟离注意言辞,然而丰兰息在犹豫片刻过后,不但没有丝毫要斥责他的意思,反倒是想好了拒绝的说辞:“倘若宫里再来人,你就说阿行怀了身孕,如今月份尚浅,实在不宜进宫,更何况我身体不好,还是将他留在府中比较安心。”

钟离顿时面露惊讶之色,近乎迫不及待的反问道:“此话当真”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消息,即使那位世子妃是被迫娶回来的,占着的却是正室嫡妻之位,而且自幼在宫中长大,实乃澧朝皇室和雍州王府之间的天然纽带,更何况他跟丰兰息的感情很是不错,至今已经成婚三载,也该有个孩子了。

先前自家殿下对这桩婚事心存疑窦,以体弱多病为由,一直拖着不曾与世子妃圆房,两人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其实,太子那边又步步紧逼,屡次以寻医问药的名义,召温客行入东宫拜见,甚至时常令他在宫中留宿。

丰兰息觉得自己实在已经忍得够久了,就算李承鄞贵为一国储君,那也不能这么仗势欺人吧,他好不容易将钟离打发走,又心不在焉的翻看了几页公文,这才起身回屋去了。

虽说留住他的手段是有些卑劣,但毕竟是没有无动于衷,轻易把温客行放回太子身边,丰兰息一向光风霁月,是难得的君子,连他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足够出人意料了。

至少温客行就是毫无防备的中了招,哪怕先前也曾有过一次欢好缠绵,可是他却从来没想过某人也会趁人之危,一旦在雨露期与乾元结契,除非事后再想方设法的去补救,否则肯定是会受孕的。

其实他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却猜不透太子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要不然怎么说一孕傻三年呢,温客行也不想想,他如今被世子殿下关在后院里,倘若没有此间主人的允许,无论是走明路还是暗路,都不可能有人突破重重关卡,冒死来见他一面的。

他想的有些出神,便忘了要继续装睡,直勾勾的盯着丰兰息看了一阵,夫妻俩相识无言之间,倒是催生出一种别样的氛围,他却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既然醒了,那就起来用膳吧。”

原本温客行还不太想搭理他,直到被乾元半强迫式的扶着坐了起来,盛着清粥的瓷勺都送到唇边了,他才轻声询问道:“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阿行,我也不愿跟你争论,但这件事情...的确是完全没得商量。”丰兰息极力想要维持的淡然之色,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打碎,他终究还是占有欲旺盛的乾元;“太子一日不亲自来我府上要人,我就不可能让你离开。”

现如今温客行身怀有孕,脆弱的几乎不符合常理,他分明想多瞪世子几眼,却又被气得一阵头疼,毫不留情的将瓷碗拂落在地,温热的清粥也尽数洒落,弄得两人俱是狼狈不已,处于弱势的坤泽却还是不曾收敛:“你这是在为难阿旭,他若是能带我走...”

“既然他没本事娶你为妻,就不要总是惦记着跟我争抢。”丰兰息也算是豁出去了,否则以他的性情,又怎么会如此行事:“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你现在怀着孕,如果有乾元的信香安抚,平日里也会好过的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终日昏睡。”

虽说温客行也是医者,对此事却一点都不在行,况且他也有几分喜欢丰兰息,对于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当然是比较在意的,听见这话,也乖乖的任由乾元抱着,没准备再挣扎。

温客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刚被狠狠蹂躏过的坤泽实在很脆弱,即使武功再高也不例外,他猜测门口肯定挂着一把锁,可是仅凭这种手段,丰兰息不可能困住自己太久,而他明知道这一切,却依旧没有选择留下来,必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例如想办法除去东宫太子,那是横在他眼前的最大阻碍。

虽说他并不希望两人因为自己而起什么冲突,却还是想要尽力的挽回,温客行自知无法保下整个雍王府所有人的性命,但至少也要护住丰兰息,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毕竟还没有回到太子身边,做那人的手中刀,至今仍然是雍州的世子妃,温客行很清楚要如何为人妻室,他这些年来已经做得很好,差点就连自己都要骗过了,只可惜鬼主绝对不......

他毕竟还没有回到太子身边,做那人的手中刀,至今仍然是雍州的世子妃,温客行很清楚要如何为人妻室,他这些年来已经做得很好,差点就连自己都要骗过了,只可惜鬼主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立场。

温客行早就已经习惯了如何忍受疼痛,所以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理智去思考,一回过神便觉得难受,难以启齿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坐立难安,丰兰息便是在此时推门进屋,恰好撞在了妻子的枪口上。

今日是坤泽头一回跟他有亲密之举,即便如此,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还是能够对温客行造成影响,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对乾元产生了少许依赖性,然而这样的认知只会让他更加生气,他冷眼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丰兰息,很认真的询问道:“如果只是这样,你心里头就痛快了,那么可否放我离开,阿旭还在等我。”

哪怕是寻遍整个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会这么称呼东宫太子的人,倘若不是丰兰息先前偶然听到过,他也不会想的这般透彻,轻易的就猜到了坤泽是故意提及李承鄞来刺激自己。

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感到痛苦不已,就算妻子身上还沾染着属于自己的信香,馥郁兰香将温客行笼罩在其中,显得格外蛮横,但丰兰息却觉得他跟自己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简直是咫尺天涯,不免情绪低落:“阿行,你真的就那么在乎太子,为了回到他身边,什么都可以轻易舍弃吗?那你当初又为何要嫁给我。”

他这是真的气急败坏了,究竟有没有这么一桩旧日婚约,雍王府的人不是应该比被卖来的所谓世子妃更清楚吗?

当初两人是由老皇帝亲自赐婚,温客行根本没得选择,他要么就千里跋涉嫁去雍州,要么就抗旨不遵,想必只有死路一条,就连雍王府都只能委屈求全,令世子认下这门婚事,更何况是无依无靠的自己。

起初丰兰息也没有信任过他,以体弱多病为由,夫妻俩成婚三载,始终不曾圆房,坤泽受自身体质所困,只好依靠药物熬过雨露期,从前太子可不会这样待他,哪怕没有共赴巫山云雨,却也让自己逐渐熟悉了那股龙涎香。

其实温客行不太介怀此事,反正他对乾元也一直都有所欺瞒,勉强算是扯平了,然而他还是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牵动着他的心,忍不住轻声嘲讽道:“嫁给你,并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他想过要为了我,派人去刺杀你,雍王世子本无自保之力,如若你不是名震江湖的黑丰息,必定解决不掉来自东宫的暗卫,也不可能发现我的身份。”

倘若鬼主的身份没有被揭穿,这场夫妻和睦的好戏,说不定还能再演上几年。

“殿下若是介怀我与太子之事,今日便可与我和离。”温客行说这番话时的神色很是认真,那双鹿眼里泛着冷冷的流光,从前那个待人温和的世子妃仿佛只是一抹虚影,他不愧是鬼主,也不愧是太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成婚三载以来,殿下并未有负于我,只是...太子对我有恩,我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而背弃他。”

丰兰息早就知晓他跟李承鄞关系密切,从奉命迎娶所谓的未婚妻时,他便明白温客行恐怕是太子的情人,然而雍王府多年来都在韬光养晦,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违抗皇命,只好吃了这个暗亏。

可是他曾经认为,他们夫妻俩之间多少还是有感情的,绝对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丰兰息看着满脸真挚的妻子,也许是先前感染的......

可是他曾经认为,他们夫妻俩之间多少还是有感情的,绝对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丰兰息看着满脸真挚的妻子,也许是先前感染的风寒尚未彻底痊愈,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气的有点头疼:“你我是当今陛下亲旨赐婚,你说和离就和离,难道不是在藐视皇恩吗?”

当初太子胆大妄为,试图替他伪造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身份,想要让温客行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失败了,李承鄞已经错失了除掉敌人的最佳时机,他派去的暗卫没能杀死丰兰息,反倒让雍州王室拥有了很好的借口,能够提前迎回未来的世子妃。

而温客行也曾经将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完美,但假的就是假的,这三年的安稳日子是他偷来的,即便心里再如何不舍,他也不能表露在明面上,面容姣好的美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幸好丰兰息没有碰过他,未曾被完全标记过的坤泽依旧是自由身,所以他还有机会离开:“倘若殿下不愿与我和离,那么给我一纸休书也可以,反正那个人不会介意。”

那个人指的自然是东宫太子,其实温客行跟他之间也是清清白白,没有发生什么不该有的关系,只不过在这种时刻,用李承鄞来刺激眼前的乾元最为合适,丰兰息果然被激怒了,他向来克己复礼,很少流露出这样明显的恼怒:“太子当然不会介意,因为你我之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他就算再次设法迎娶你,与从前那回又有何分别,可如果我现在就标记你呢...”

“我知道你不会的。”温客行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话虽如此,感受到威胁的坤泽还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他看起来有点紧张,眼睛瞪得很圆,像只警惕的猫儿:“你从前没有这么做,想必现在也不会。”

一股馥郁兰香不知何时悄然溢散,他意识昏沉的跌落在丰兰息怀里,在轻柔的吻落在唇间之前,温客行听见乾元的低语,他说:“阿行,你总不可能让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是如何回到太子身边的吧。”

即使是李承鄞先拥有了他,如今温客行都已经成为了雍王府的世子妃,他合该是属于自己的。

他陪着金主去广州出了趟差,也算是被折腾够了,回来就挑了个还算喜欢的剧本,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收拾好行李就进了组,果然把李承鄞给惹毛了,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暴躁,别说裴照跟顾剑了,就连范闲都不自觉的躲着他哥走。

这话听着真是很熟悉,李承鄞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怎么喜欢养这种容易炸毛的猫呢。

范闲状似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要是他们俩闹矛盾了,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还是把温客行送给他哥好了,反正现在他的那个团队里全是李总安插的眼线,把他骗出来跟李承鄞见一面并不难。

至于以后要怎么样才能把小美人给哄好,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只负责安排两人见面。

温客行一进门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可是他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自觉的跨坐在金主腿间,抬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那双漂亮的眼睛悄然敛尽无限春光,他有些不满的在那人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声音听起来很是沉闷:“李总还真是大手笔啊,想必我身边的那些人都已经被你收买了吧,戏弄我好玩吗?李承鄞,你这人真是讨厌。”

“嗯,我是很讨厌,所以你又生气了,还总是想办法躲着我。”李承鄞像是喝醉了,只要靠近就能闻到明显的酒味,他意识昏沉的在白皙颈侧啃咬,力道重的不似亲吻,更像是要吃人。

原先乖乖依偎在他怀里的小美人难免有些不耐烦,极力想要躲避,却被捏着后颈按回去,甚至还要被迫听着那人的轻声呢喃:“别离开我...阿行,我真的好想你。”

骗子,温客行愤愤不平的想,他最近明明总是跟赵瑟瑟出双入对的,居然还有空想自己。

可是先前还有闲心用来胡思乱想的美人很快就被汹涌情潮吞没,难以控制的在亲吻里沉沦。

◎权谋戏很烂,主线哥嫂

◎ABO设定,寡妇文学

◎跟论坛体设定有一定出入

Chapter25:示好

就算温客行有一千一万个不好,就连性子都是娇纵任性,却终究是个难以一见的大美人,被他那双水光潋滟的鹿眸望一眼,简直让人打从心底涌上万般柔情,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李承鄞就真的陪他进了园子里散心,甚至解了自己穿来的那件狐裘,转头就给未婚妻披上了,语气很是温和的说了他几句:“我听说坤泽本就比常人更加畏寒,这样冷的天,你还穿的这么单薄就出门了,要是真的染了风寒,少不得要吃一阵子的药了,你不是最怕苦吗?”

“我是不爱喝药。”温客行承认的就很坦然,他也没有拒绝太子的关怀,话中却...

“我是不爱喝药。”温客行承认的就很坦然,他也没有拒绝太子的关怀,话中却似乎是别有深意:“不过平日里有人盯着哄着,要是这样我都不肯让汤药沾唇,那就有点太过分了。”

乾元听得眼神闪烁,眼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暗芒,不由得想起了那日撞见的旖旎画面,却又不打算多说什么,而是摆出了满脸的似笑非笑,半是调侃的低声说:“看来你二哥倒是很疼惜你。”

对容止的称呼问题且先不论,仅仅是从这“疼惜”二字,就能解读出无数种说法,同时令人生出无限遐想,他毕竟是温客行曾经的未婚夫,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情分,太子就是什么都不说,心里未必就不在乎。

若非日后还要用容家人,以及容氏的一众姻亲,他说不定就要除掉容止,免得他居然还敢觊觎自己未来的太子妃,温客行也不太在乎他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酸话,反正李承鄞有心机,对自己只有好处,索性就面不改色的顶了回去,状似无意的感慨道:“是啊,从小到大,家里也就是哥哥最疼我,今后殿下可要多偏袒我几分,毕竟小可向来都是个受不得一点气的性子,要是真的受了什么委屈,也少不得要跟家里人告状的。”

这算怎么回事,他是根本还没有嫁进东宫,就开始惦记着争宠了,对于两人的婚事,温客行可从来就没有这么热络过,虽然没有明着指责自己的不是,却也一直表现得不冷不热。

此时面对他的主动示好,李承鄞不仅不觉得兴奋,反而有几分不安,当日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倒觉得坤泽更像是在家挨了欺负,所以本能的想要向自己求援,用示弱的方式来换取一点怜惜。

太子对温客行倒是满腔真情,就算再怎么失礼,他也还是想要把事情问清楚,好不容易斟酌好了措辞,正准备开口呢,却又忽然被人打断,李承鄞也就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衍儿”容珏的惊讶倒是不似作伪,就算今日这场戏是准太子妃有意安排的,他演的也是天衣无缝,算是很有诚意了:“还当你这会儿在自己屋里午睡,难得你有心思出门,我跟你九哥还有几个表弟在前头的凉亭里品茶清谈,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跟太子殿下一块过来凑凑热闹。”

温客行生性畏寒,此次出门更是连暖炉都没有多带一个,让他在这种寒冬腊月里去凉亭陪客,就显得容珏这个做哥哥的很不体贴,李承鄞心里顿时燃起一阵愠怒,刚想开口回绝,却突然被迫握住了一只冰凉的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坤泽悄无声息的与他十指相扣,几乎可以嗅到溢出的海棠花香,哪怕没有一点眼神交流,太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温客行果然没有拒绝他的邀约,反倒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啊,正好上次没来得及替殿下引荐诸位表哥,那就借着这次机会补上好了,三哥你在前面带路吧。”

他拉着李承鄞,有意无意的落后了容珏几步,偷偷凑到他耳畔说起了悄悄话:“我三哥母家姓宋,虽然已经离家多年,但是他跟母亲那边的亲戚,却是一直都没有疏远过。九哥和我哥哥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依我看,他八成会娶商丘洛家的表亲为妻,能够拉拢到他们俩,对殿下来说肯定是大有助益,这些事情你一查便知,我也没必要骗你,不是吗?”

除了正经的家主容止,容家这一辈身份最贵重的,也就只有容珏和容琢这对隔房的兄弟了,更别说还有二人母家的一众表亲,温客行确实没有说谎,这份大礼当然是很重的,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承鄞愿意领他的情是一回事,为了此计百思不得其解,那又是另一回事,不过此刻要应酬的都是人精,他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跟他们周旋,温客行不过是适时插口,并不愿多说,只是冷眼望着太子跟他们相谈甚欢。

借用自己手中的人脉给他铺路,就连萧二公子尚且没有这个殊荣,倒是让李承鄞先得了好处,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怨气,只是不曾明说,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倒是一派温顺婉约,几乎就是个贤惠人妻,再细心周到不过了。

换作任何一个乾元,经过这一遭之后,恐怕都要对他生出无限好感,更何况太子原本就喜欢他,这下子更是视若珍宝,恨不得把温客行捧在手心里,一路把他送到了屋门口,都还犹嫌不足,没准备直接离开,而是拉家常似的又跟未婚妻聊了几句,仿佛是真的意犹未尽。

温客行干脆就不跟他玩花样,直截了当的出言邀请太子进屋:“我看时辰还早呢,殿下要是乐意去我院里喝杯茶,用几块点心,回宫正好还能够赶上用晚膳,或者就在家里将就一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怕你吃不惯。”

这顿饭就是再如何难以下咽,李承鄞也一定要留下来,他连推拒的话都没有多说一句,而是半推半就的跟着温客行进了他屋里,直到天色彻底归于晦暗才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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