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唐代咏花惜春诗的对读/李小奇
卷首
江柳早已醒,细叶裁出,暖和之际欲要外出时,雨便连绵起来。残冬的枯黄混入青绿,春山便是浅淡的墨绿色,尚寒的风吹动白云又融入温和的光芒,春日的天便苍白高远。山谷外,飘落天灯,红光渐熄,或许在遥远的地方,是有人正凝眸期许。
天何其高远,天何其疏离。却也愿分一丝怜悯,去倾听,去承载,万千小小的人那小小的却闪耀的希冀。
一如又是多久前,不为人知时,一抹沉睡的生机,落在这个从未有人踏足的山谷。
长天上的星辰转啊转,多许年,日头落了升,升了落。寂静时无人捧赞,喧嚣时,唯风能记。后来它的花开盛放如天山亘古不消的雪。愿为风摇曳,能为日暮的天染上素白色。
我们不停地走,与春天几度相逢,春风一如既往微凉,而我们的志向却总变。有时暖阳柔化心尖一点雪,梦佚名诗篇沉睡千年不曾老。微雨孤燕,路遇千峰不惧,负竹为剑,行山海未藏锋。可浮尘掩藏珠光,暗淡在以往的光阴。没了年少的傲气,想再回溯从前,也没了勇气。熠熠生辉的泪,滴入平淡的生活。都没了底,没了颜色。
“云初轻寒,日起微暖。雁来山远,故人犹念。”
家乡此时也应是春天,石碑上的字迹悄悄褪色,野草越过冬天又迎来新生。蝶翼翻飞在花丛间,春阳缓缓流淌,一切都如记忆中那般,温柔、闲适、缓和。
不过少了些人迹,草木也深了几许。花海漫过一层层浪,湮灭一切属于这里的旧忆。很久以后会不会有人踏足这里,感慨满目繁花。不过一切最终会回到起点,只是曾经的繁华终归花草的寂寞。我们化为尘土,我们了无痕迹,我们无处不在。无人的青崖上,风曾听过我们的故事。
歌颂浪漫与诗意,却总如这春三月,稚嫩生机又偷偷藏起。冲破荒芜,深陷荒芜。寒石下终生野草,是柔弱退避哭泣胆怯时却添一抹新生的青绿。
花开烂漫时又何须感慨暮春花败。腐草衰朽在山脚下的泥泞里,旅人在此曾留下脚印,沿着阳光追寻,一路向上,终将在山巅得遇,那属于自己的春光。
——方利君
《商洛文苑》
2024年第1期(总第24期·春之卷)
主管商洛学院
主办单位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承办商洛学院文学创作中心
文学顾问
尤西林段建军韩鲁华
编委会
主任范新会
主编张文诺
副主编马英群
执行主编李波
编辑部主任田毅
编辑赵萍君熊英琴王邦焕
实习编辑何海瑞郭一凡方利君唐艺萱
封面设计李斌
设计制作德高传媒印务有限公司
印刷陕西东帆印务有限公司
开本16开
印次2024年3月第1次印刷
印数700册
准印证号(商洛)2024-SY011
发送对象校内师生、校外作者及陕西各大图书馆
(内部资料免费交流)
苦李子
◎喻永军
一
李子停下车子,左腕上的绿玉镯子在车门上轻轻磕了一下。
下车,脚下是一片灰尘。不远处是建筑工地,一群民工正在处理过地基的地方碾槽子,一片狼藉。李子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干活的人没有一个人抬眼看她。准确地说,没有一个人敢抬眼看她。这些人都是李子的亲戚,他们在李子这儿干活挣钱吃饭。李子很少说话,他们都怕李子。
出了工地,李子去洗车场,将车子里外洗了一遍。
竹坞北边有一道岭,名字叫仄岭。这仄岭离这座城市有三千里远。陈锋立印象并不深,但李子的心里,仄岭是立体的,是活动的,那些杉树、苦竹、板栗、樱桃、橡树、李子林,常常会在李子的梦里出现,还有半岭上的四月的苦李子果,紫红色,玉一样的色泽,一层霜媒子,酸得李子一辈子忘不了。仄岭下有一股泉,比碗口粗,白花花地从山底下流出来,跌碎在乱石之间,泠泠有声,蛇一样漫沟流出去了。外边再干旱这儿的水从没有小过,也没断过流。这样你就知道了李子就是仄岭人。泉边的杉树和苦竹很密,李子家就在苦竹林边。四间土屋,一个门帘,飘着酒香。李子那年十九岁,常坐在店里看门,就碰上了陈锋立。陈锋立常来买烟,有时喝二两酒。李子后来知道,陈锋立不是本地人,是高速路上的推土机手。有一次李子爬上仄岭,正好看见陈锋立开着推土机作业。陈锋立说:“李子你坐上来。”李子就大着胆子坐上去了。
坐上去之后,李子跟陈锋立就私奔了。当时,李子父亲和哥哥将李子关在房子里,窗子上钉了铁钉。
那天夜里,李子弄开铁钉,满手是血,跟陈锋立跑了。
她娘哭,她爹说,白养一场,就当死了。
二
李子不能像她爹说的那样,随便就死了。李子却遇上了一件难事——陈锋立已经结婚,并且已有了两个姑娘。李子不吃不喝只是哭,过了两个月,开始吐酸水。陈锋立就回家离了婚。瓜熟蒂落,李子生了个女孩。才跟陈锋立回到老家住。陈锋立他妈见了陈锋立就骂,“你去死啊。不成器的东西。你再离婚,留两个孩,一大堆,我能养活得了?我养大你们,又养这些碎崽子,我造了什么孽?”骂完之后,也从不消停,整天骂骂咧咧吊着个脸子。陈锋立不说话,李子苦在心里。
有一次陈锋立喝醉了,李子拉他回家,他躺在越野车的后座上,李子边开车边问他。陈锋立就挣扎着坐起来,他说:“李子,你说这些男人,平时有头有脸的,喝了酒就不一样了。”李子知道又是摸女人的事,就说:“只是摸一摸?”陈锋立又倒下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说,掏了钱不摸白不摸。
要下雨的样子,有点闷热,车窗外的楼体隐在夜的深处。
她只见过心雨一次。
许多年以后,李子总是记着心雨那温暖的大手。一个有点忧郁的男人。李子十分感激心雨,她说没有你,就没有我现在的一切。心雨感激李子,因为李子的出现,这生命的气息,让他有了依恋,心雨也在心里拯救了自己。
三
往前不远是一家超市,阿巧在一处珠宝柜台前站住,仔细欣赏一对镯子。李子见阿巧喜欢,就付了钱。八千多,李子眼睛也不眨一下。回来将这事说与陈锋立,陈锋立没表态。李子知道他没有反对,但是有点心疼。
每天早晨,李子扮演的都是司机的角色。
她送陈锋立去公司,就自己开始办事。后来许多年,只要路过那栋九层的建筑。李子就会想起心雨,高耸的楼体孤零零地站着。站在下边,仔细寻找,气窗的样子只有碗口大,自己差一点就从这个气窗里飘下来了。那天是十点的样子,陈锋立别了一把刀。那一夜,李子和心雨喝了好多酒,李子想,一个安心跳楼的人,酒算什么。陈锋立知道心雨喝醉了,醉得不醒人事,李子也知道心雨什么也没干。她等陈锋立表演。她恶心死了。心雨离开了这座城市,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联系地址。离这座城市很远,远在天边。李子选了一个方向,往戈壁深处去了。她走了整整一天,最后昏倒在一片草甸子里,差点让狼吃了。
现在看来,李子过了那么些年,为什么苦苦地寻找心雨,只有一个目的:她是想帮心雨一把。她觉着自己现在有帮心雨的能力,越是没有消息,越让李子在心里虚幻那些往事。对于往事,李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她记起多年前走进戈壁的那天中午,太阳烤得地上冒烟。风沙反射着日光,那种辽远与安宁,伴随着一种死亡的寂寥。李子忽然有了一种恐惧,太阳依旧很毒,热得喘不过气来,李子继续往深处走。这种环境,慢慢使李子内心产生了求生的本能,她向一棵树走去,她在树冠斑驳的阴影里,褪下汗湿了的衣服。一阵小风,便有蜜蜂飞来,有几只花色斑斓的蝴蝶停在李子的肩膀和双乳上,那一刻李子的眼泪流出来了。
陈锋立什么都随李子的愿,但陈锋立有底线,这个李子也知道。陈锋立也警告过李子。并且不动声色地在查心雨,他现在有钱,一个有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办不成?陈锋立不是善茬。
李子不管这些,李子往最坏处想过,她想过离婚,但她离不了婚。
心雨只是一个忠实的听众,在那个遥远的天边,朦朦胧胧。但李子喜欢雨雾润湿的山峦。
这样只要有机会,李子就将阿巧带家里来做客。
有一次在公司门口,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乞讨,双辫子,衣着破旧,耷拉着眉毛,一副楚楚可怜的架势。李子拿出一百块钱递过去,她慌悚地伸手,见是一个大面额的票子,她将手在衣服上来回擦了擦,看了李子一眼接过去,深深给李子鞠了一躬。阿巧却莞尔一笑,从旁边绕过去了。
走过后,阿巧对李子说,那些小孩都是骗子。
李子迎合阿巧的说法,就对阿巧笑了笑。
心里却说,就算是骗子,这一百块钱,总是接济了他们的生活,至少让她觉得这个世上有温暖,唤发她对生活的信心。
四
李子感觉这段日子阿巧好像在躲自己,心里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夏末,阿巧升任公司副总,并在富人区买了一处房子,在李子家邻近的B座十层。李子买了一个香奈儿紫色的手包送给阿巧,一万九千元,阿巧开始低调上班,出进开着一辆白色雅阁。陈锋立从阿巧那里搭线,又承揽下一桩生意,休假时让李子陪阿巧去南方的一处海滨。正赶上去年在海滨新买的房子交钥匙,李子就去了。
城市像用水洗过一样干净。
李子躺在床上发呆。刚才在汗蒸房的时候,李子没有想到,阿巧脚跟长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铜钱大的一块胎记,这让她一下联想起自己送出去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她想到董事长带着阿巧去沙湖的情景,还有陈锋立每晚去阿巧的办公室,自己一直坐在车里等候。她立即有了崩溃的感觉。
阿巧回来,手里提了一个精致的袋子,袋子里是两瓶洋酒,金属包装。她熟练地切了两片柠檬,放在杯子里,斟好酒,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递与李子。嘴里说着,李子姐,干杯!
喝过一半,酒精让阿巧有点兴奋。便给李子谈了自己的身世。
她说这两天去看自己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养母,一个间歇性精神障碍的老人。阿巧未曾说话先流下泪来,李子在阿巧的叙述里知道了阿巧原来藏着这些苦痛。
上大二的时候,老人因为拿走金店的一串项链,被判了四年刑。因为阿巧没有一件饰品,阿巧又特别喜欢饰品。
李子知道这件事情会笼罩阿巧的一生。
快递过去的树苗,其中就有矮化的苦李子,淡红色的叶子,粗壮的枝干,栽在硕大精致的瓷盆里,来年居然挂了新果。陈锋立自然喜欢。
开年三月,阿巧又搬了新居,不久,跟一个地产商人结了婚。
李子换了一辆宝马,载着陈锋立去工地。到了工地,今年的工程比去年要大,李子又从老家找了一些民工,陈锋立将这些事情一并交给李子办。陈锋立坐在车上,微闭着眼睛,听见李子拉开车门时绿玉镯子轻轻磕着车门的那熟悉的声音。
作者简介:喻永军,陕西省商州区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在《纪实中国》《延河》《延安文学》《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说月刊》等发表小说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大鸟》《老街》,中篇小说《流水无声》《阁楼》。短篇小说《遇见马多》入围第五届柳青文学奖。近年致力小小说写作,共发表作品六十余篇,《狗奔跑的声音》获二零二零年《百花园》年度优秀作品奖。《玻璃城市》《特等射手》《1946年的宽郁街》《宾至》《水门》《红马河》连续四年入选年度选本及微型小说排行榜。
药
◎李渊源
很小的山镇,上班的路上,遇见的人永远都一个样。年轻人时兴往山外面去,但也有年轻人,特意回来。
镇子的南尽头有一家银行,玉娟大学毕业,去了这家银行当柜员。玉娟是土生土长的山镇人,山间的清风绿水让玉娟生得水灵灵,粉嫩嫩。镇上的人都说,玉娟模样生得好,又念过书,将来肯定能嫁到山外头去。但玉娟读完大学,还是回到了山里。她喜欢山野的静谧、山村人的朴实、山间空气的清甜。总之,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离不开山。
玉娟去上班的那条路,镶在两山之间,像是一条扁担,两头挑着两笼隆起的山货。玉娟每天沿着这条路,来来回回。路不长,但她百走不厌。她喜欢去的时候,看南边龟山的起起伏伏。她也喜欢回来时,看北边金凤山山麓下,小摊小贩忙忙碌碌的烟火人生。那些山,那些人,每天都一个样,但玉娟每天都能看出不同的花样。南边山上的那几窝山鸟,今天搬家了。北边山脚下,算卦的老爷爷今天没出摊,他是不是没算准今天啥时候饿肚子,提前收摊了?日子日复一日,山明几净,水波不惊。
忽然,有一日,玉娟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去走那条“扁担”路,她无心看那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她一触足那一条路,心不由得扑通扑通跳,因为那路上多了一个人。
山路的南尽头是一家银行,北尽头是一家医院。这两个地方基本概括了小镇人的生活。把挣得钱存到镇南头的银行,有个头疼脑热,去镇北头的医院开两味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打发过去了。小镇上按时上下班的几个人,基本也都在这几个单位上班。而那让玉娟脸红心跳的对象,就在山路的北头上班,每次下班后,却往南走。玉娟知道,他是往镇上专门给外来的专家人才盖的公寓去。玉娟家正好在山路北头,每次去山南上班下班,都和这镇里新来的青年医生打个照面。他的步履总是显得匆匆且沉重,但他的头发永远梳得纹丝不乱,油光闪亮。虽然,他来了山里工作,但那身入时的打扮并未褪去。他大步流星地走在那条土里土气的山路上,周身散发的光彩照亮了沿街铺子积了灰的招牌,照亮了山野之地雾蒙蒙的天。当然,也照亮了山里出落的最标致的姑娘的心。
玉娟不仅开始渴望走那条已走过无数次的山路,更渴望自己能有个头疼脑热。然而,这也只是玉娟一个人时候的遐想。等到父母喊她吃饭,或是喊她出去见客,玉娟那粉嫩嫩的脸蛋,不免要羞起一片绯红。
玉娟的爹娘在山镇里经营一家编竹笼的小店。山里人习惯用竹子编的竹笼去掏山货,卖山货,送山货。山里编竹笼的人家不少,却只有玉娟爹娘编得又结实又漂亮。山里人都喜欢去玉娟爹娘那买竹笼。玉娟自小跟着爹娘编竹笼,卖竹笼。现在下了班,还是能随手捡起地上的竹签,熟练地帮父母编制各式各样的竹货。这几天,玉娟常让竹签扎着手,且编着编着,手中的动作虽没停,那竹签却已散落了一地。再看玉娟,那含水的双眸,远远地瞅着家门外那座光秃秃的南山,直愣愣地发痴发呆。
“哎呦!这是谁家的闺女有了心思了?”在娘亲的打趣声中,玉娟才缓过神来,只看到爹娘望着自己呵呵地笑。自己一低头,才发现手里的竹签早已散落一地,这才知道自己又露了心思。慌忙去捡地上的竹签儿。父母早已把那竹签悄悄移到远处,玉娟猛地伸手去够,一个趔趄,扑倒在一堆竹签当中,惹得父母一阵大笑,玉娟这才又一次羞得满脸通红。
心思积得多了,吃药也就只是那心思的引子,只能减轻那心思引起的病症,但却于那心思本身,毫无作用。
玉娟最终去了小镇北头的医院。然而,给她瞧病的还是那在镇上行了一辈子医的老医生。老医生并不是当地人,一直想交了差事,回家乡去。但那医院里总招不到年轻医生,所以也就一路看病看了下来。但玉娟这一趟也没白来,她从别的病患那里知道,自从镇上新来了个青年医生,来医院瞧病的人一下子翻了好几倍。老医生没办法,不但得继续上班,接诊的病人也比以前多了许多。但老医生毕竟是赤脚医生出身,看个头疼老热还行,稍复杂一些的病症,他不得不交给那新来的年轻大夫诊断。大家来这里,也只是来排那年轻医生的队。只是病人太多,医院为减轻年轻医生的压力,让医院大厅分诊台的小护士,把那一般病人都分到了老医生这边。这也怪不得,染了点风寒的玉娟,只能继续吃那老医生开得几味经年不变的西药。
药是拿回来了,但玉娟却“病”得更重了。让玉娟更为着急的是,她最近在那条山路上,并不常见那走路风风火火的青年医生了。这一急,玉娟那一点点风寒,一下子就加重了。
“十六号,南玉娟。”医生的诊室里传出来标准普通话的叫号声。那声音就像山间清泉,潺潺流动的清脆声响。让听到的病患眼前一亮,浑身清爽,就是不吃那医生开出来的几味药,病患周身也因为这甘甜而又嘹亮的叫号声而轻松了许多。
玉娟颤颤巍巍地走进诊室。
“你好。”男医生头也不抬,对着处方笺不停地写着什么。玉娟除过听男医生叫号外,第一次听男医生说话。玉娟靠着诊室的木门,静静地听医生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请坐。”男医生停下手中的笔,看着还站在诊室门口的病患。这是男医生第一次离这么近,可以静静地看看玉娟。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尽管他放慢了步速,也只能和这山野之中,生得钟灵毓秀的姑娘,草草擦肩而过。姑娘上身总是穿一件长款裹身羽绒服,腿上裹着的西装裤婀娜有致地凸显着她那纤细的身材。她那略施粉黛的素净脸庞,总是显露出一股子惹人怜爱的幽怨,让人忍不住总想多看两眼。这是一个一尘不染的水灵姑娘。现在大概只有这幽静的山镇,能孕育出这样冰清玉洁的姑娘。男医生一边招呼玉娟坐,一边痴痴地若有所思地想着。
“啊—啊—再张大些。”男医生拿着压舌板查看玉娟的喉咙。玉娟水灵灵的眸子里,噙着的晶莹的泪,映照着男医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
男医生知道了玉娟的名字。玉娟知道了,男医生拿着压舌板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抖得厉害。
玉娟的炎症好了,她并没有吃男医生开得药。她趁爹娘不注意,自己编了个装蛐蛐的小竹笼。不一样的是,装蛐蛐的笼子,装得是在晚上不停鸣叫的蛐蛐。而玉娟编的笼子里,装满了男医生开的药。一到晚上,那笼子里传出来的清淡的药香,惹得人不住的思念,整夜整夜无法安睡。
从此,山间的那条小路上,人们能看到,玉娟去上班的途中,手腕上总系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笼。爹娘好奇地问:“笼子里装得啥宝贝?”玉娟回说,装着上次去医院时开得没吃完的药。爹娘不再问,玉娟一路一直拎着这个小竹笼。一路走过一间间沿街的铺子,走过那个她想把笼子送给他的那个人。
每一次,在那条山路上,玉娟与男医生相遇时,都会把左手腕上系着的小竹笼的吊绳,紧紧攥在手心里。每一次,在相遇的那一两步相视点头的过程中,玉娟嘴角都会泛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脸上的绯红却一直红到了后耳根子。每一次,玉娟都感觉自己把那左手拎着的小竹笼举了起来。但那相遇的一两步走过后,如梦初醒,那个精致的小竹笼还是安然地系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
山间的冬天冷得厉害,男医生在风衣下加了条褐色的围巾。隔两天,男医生看到玉娟的黑色羽绒服的领口上也多了条围巾,也是褐色,只是围在了衣服外面,像女孩子高高隆起的发髻。男医生把搭配靴子穿的工装裤换成了流行的九分裤。隔两天,玉娟穿着露脚脖子的修身九分裤,像都市里的时尚女郎,腼腆地走过山间的街道。山里能谈得来的朋友不多,业余喜欢画油画的男医生上下班的时候,经常在手里捧着本画册。玉娟在小镇里也没什么朋友,她找了本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上下班的时候总是挽在臂弯里。山间冬天没有什么花,书的封面是大红色的,像是开在玉娟怀里的一朵鲜红的玫瑰,又像是害羞的新娘子拿在手里的捧花。男医生一次次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过邮局,走过银行,走过超市,消失在名人街与工农路交叉路口的转弯处。
许久之后,玉娟在那条山路上再没看到过那个太阳一样的男医生。而那已由清竹绿变成枯叶黄的小竹笼又提溜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玉娟鼓起勇气,又一次去了镇北头的医院。医院忽然回归了之前的安静,空旷的候诊大厅,三三两两的几个病人。门口的分诊台早已不见了踪影,那甘甜嘹亮的叫号声,也不再响起。一切都看起来庸碌如常,之前的繁忙景象,一去不返。
玉娟颤颤巍巍地推开医生诊室的门,屋里只有老医生一个安安静静地坐着。玉娟推开门的手,触电似的又缩了回来。
“谁呀?进来。”老医生一边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喊着。
玉娟看看系在左手腕的竹笼,推开了眼前的门。
“坐。”老医生慢腾腾地说到。
“叔,我想问一下之前那个医生去哪了?”玉娟轻声问道,晶莹的眼里闪着光。
“你不知道?那小伙子有志气,考上了临床医学的博士了……”老医生高兴的说着,就像是在说自家孩子的得意事情似的。
山路上,又剩玉娟一个人走在了那条他们每天都要一起走四次的扁担路上。她的左手腕上,紧紧系着的小竹笼的彩绳,在她那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一道红色花纹的印子。而那装着药的小笼子却不知了去向。
“玉娟这是心病!”玉娟的娘说。
“玉娟的心不在她自个儿身上了。”玉娟的爹说。
玉娟的爹和娘去了一次镇北头的医院。医院的老医生和玉娟的爹娘都是老熟人。平日里,镇上去医院瞧病的人也不多。玉娟的爹娘瞅着老医生得闲的空儿,便凑过去问玉娟的病。
“闺女的病我看不了啊!”老医生笑嘻嘻地说道。
“女子到底是啥病?”玉娟的爹焦急地问。
“也就是一般感冒。要不你带女子去吃吃别人的药,可能能见效。”老医生还是笑着说。
“女子是个犟脾气,哪都不去。就要到你这来看。”玉娟的娘插话道。
“那你就让女子来,我再看看。”老医生收住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地说到。
玉娟并不知道爹娘去过了医院。她觉得自己的感冒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又去了医院拿药。
镇里医院还是之前那样冷冷清清。有一个护士端着托盘去给之前的病人打点滴。镇子不大,大家也都熟络,不用挂号。玉娟直接伸手敲医生诊室的门。
老医生见是玉娟,起身往门外去。带着玉娟打开了另一个办公室的门。那个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一个积了灰的电脑显示器,枯燥地立在浅红色的复合木办公桌上。和办公桌一个颜色的靠背椅子,因为好久没人坐,黑色皮面被灰尘染成了土黄。椅子前面的办公桌上,因为盖着一层透明玻璃,积得灰尘倒不显得那么明显。
老医生打开那个诊室的门后,就回自己屋去了。
许久没人进的屋子有些阴冷,感冒还没好的玉娟去了那个她之前来的时候,一直关着门的诊室。但诊室和她预想的一样,空落落的。玉娟用手里的纸巾,拭去椅子上的灰尘,有些羞怯地坐了上去。电脑显示器是黑的,桌子一角的笔筒里,散乱地插着几根画笔,画笔上染得白色染料还没来得及洗掉。玉娟伸手拿了支画笔,煞有介事地端详着。忽然,玉娟在桌子上的透明玻璃下看到了一张处方笺。玉娟用手摩挲开玻璃上的灰尘。她的名字清晰的出现在了患者栏里。玉娟有些激动地轻轻抬起桌面上盖着的透明玻璃,伸手去够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处方笺。但那张处方笺待在原地迟迟不动。玉娟使劲用手往外抹了一下,白色的处方笺上多了几个纤细的手印。
处方笺不是真的,画上去的。
作者简介:李渊源,笔名扬清,毕业于河南师范大学,现工作于商洛市文化馆。
归根
◎徐玉虎
我回到村子,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我没敢让出租车直接送到家,就在村口下了车。
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淅沥沥地就那么闹腾着。我知道我住的城市下雨了,我的村子也会下雨。此时,村子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厚重的湿气氤氲在村子的各个角落。各家门前的大树变得凝重威严起来,村道里静得瘆人,连村子的狗也吓得不敢出声。两边的路灯像村里人的眼睛,穿过薄雾,射出一道道亮光,像是盯着我。吓得我不时地躲闪着。我躬着身子,走在背光处,生怕人发现我,认出我。
一阵刺耳的声音叫道:“赵归根,你妈不行了,看你回来不?不相信?我是枣花。你妈手里攥着你的手机号。”枣花的声音就像一个穿进我五脏六腑的探头,把我此时的心理窥探得清清楚楚。我正要问个具体,枣花却挂掉了。
我的手机,一下掉在了床上,头,轰地一下懵了。不对呀,前天晚上,我还偷偷回家看我妈了。我妈见我回来了,咧着没有牙的嘴,脸上堆着微笑,嘘寒问暖地问我了一通。问我吃饭了吗?问我身体怎么样?反复叮咛我,出门在外,一定要吃好喝好,不能亏欠了自个身体。天马上冷了,一定要多穿衣服,你的胃不好,不敢受凉。
我看着头发纷乱的母亲,心里有一种酸楚涌了出来,说:“妈,你也要保重自己,是我不孝,不能经常在你身边。”我妈却努力地露出笑容说:“我没事,你放心吧。娃,人活着不容易,咱命里没有,就别强求。”那晚,我走得很晚。临走时,明明看到我妈身子骨还硬朗着,可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不敢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
此时,我不知这会自己要干什么。我把手边的东西,拿一个放下,拿一个又放下,最后颤抖着手从杂乱的桌兜里,找到一张银行卡,披上外套,锁上门,匆匆走出出租屋的院子。我拦了辆出租车,顾不上砍价,就往家的方向驶去。
这时,枣花那双带着怨怒和祈求的目光,又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三年多过去了,此刻依然那样清晰:“赵归根,你不得好死!你不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呀?你忍心瞎我的钱,这让我咋个活呀!”枣花说完,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眼泪掉成了线。我羞红着脸,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根快腐朽的杨木杆子。我妈要拉枣花起来,枣花却一动不动,我妈无奈地抹着眼睛,噔地也跪在地上。枣花这才起身扶起我妈。
我能说什么呢?枣花那年因车祸失去了丈夫,赔了三万元的命价。那会儿,我的小麦合作社刚刚成立起来,需要揽储资金。我多次去枣花家,动用了脑子里全部的智慧,动用了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列举了身边大量受益者的实例,才让枣花动了心。最后我说,枣花,咱们邻家北舍的,我会瞎你的那点钱?要是我瞎了你的钱,让汽车碰死,让雷劈死。枣花还有点不放心,含着泪说:“你要知道,这可是你兄弟的命钱呀!”说完,又抹了把眼泪。第二天,枣花就去信用社取回了那几万元。
我知道,那几年枣花靠几亩果园地养活着女儿。风里来雨里去,昔日白嫩的枣花而今变得黑瘦了许多。后来,枣花把家里的收入,每年都存到我那块,我也按时付给枣花利息。
枣花的声音刚隐去,我妈那沧桑的脸又浮在眼前。我妈今年八十三岁了,父亲去得早,是我妈屎一把尿一把把我拉扯大。结婚后,我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强,后来有了儿子。那年,我给一个小麦合作社揽储资金,日子过得红火起来。那会儿,我头梳得顺溜,西服领带,皮鞋擦得油亮,跟人说话的腔调也高亮了许多,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遇到村里谁家过红白喜事,别人随一百元的礼,我总是抽出两张红板,骄傲地放在礼桌上。我之所以随得比别人多,是我那会有钱,两百元对我来说,就是毛毛雨,更主要的是我想多揽储资金。那时候,合作社很多,钱存到哪里都一样利息。这年头,干什么都要打感情牌,乡亲们就吃这一套。对于乡亲,你要舍得。古人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捉麻雀还得舍一把米呢。
每次来事主家帮忙,我都装几盒好烟,一进门,就给大家一人发一根,这也是打感情牌。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感情投入无处不在。说是帮忙,总管七叔不会给我安排端盘、倒茶、抹桌子的事,他可能认为那样安排会让我失身份吧。可是,以前我给谁家帮忙,七叔认为我个头高,性格沉稳,总是安排我端盘。
如今帮忙,七叔让我招呼客人。说是招呼客人,来了人,我只是招呼坐下,自有人倒茶递水,我只是陪客人喝茶、抽烟聊天。就这,过完事,主人给帮忙的敬酒,给别人敬一杯,就给我敬两杯,甚至三杯,还说一些感激奉承我的话。我感到,主人不在我给他帮多少忙,只要我能来,就是给他脸上添光贴金。
谁知没几年,合作社倒闭,妻子带着儿子走了。我欠了村里人一百多万元的债,躲到城里打工。说起妻子,我是既感激又愤恨。感激的是那些年和我一起风风雨雨,过好了小日子,又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愤恨的是,当我欠了外债无法在家生活时,她就和我撤了结婚证,带着儿子回到了娘家。真是验证了老祖先说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过,我没有为自己而飞,是她不顾十几年夫妻的恩爱,飞走了。想起这些,真让我感到人性的现实和残酷。
其实,我那时表面上清净了,脑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清净,晚上经常做恶梦。我梦见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的大门口忙着,忽然,天空几道刺眼的闪电,一声炸雷,我想躲到门房,那刺眼的闪电却嚯嚯燃烧着追着我不放,我吓得哇哇乱叫,最后把我烧得像一根黑木桩。我妈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这个情景,抱着那根黑木桩,哭得多次晕过去,几个乡亲流着泪,喊也喊不醒。最后,枣花才把我妈抱回家。
我手里还有十几万元。我知道,这十几万是自己今后活下去的希望,给谁也不能付。连枣花也不能给一点点,不然,村里人知道我有钱,都会来找我要账的。我想我妈了,就利用晚上偷偷回来坐一会,给我妈一点零花钱,又悄声离开。我常听我妈说,枣花经常没事陪她聊天,做了好吃的,总忘不了给她端一碗。
走到家门口,我仍躲在背光处,静静地观察着,像一个小偷在伺机作案。我发现,家里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明晃晃的,屋子里不时地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声。我这才相信,枣花没有骗我。我硬着头皮,低着头,忐忑不安地走进家。我没有敢和众人对视,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我妈,一下跪在地上,抱住我妈的身子,呜呜哭了起来。
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把我提了起来,我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哭啥哩哭,看你妈的事咋办呢?”我知道是总管七叔。
想到七叔,我不由打了个寒颤,眼前闪现着一道寒光。那是三年前的情景,在我家院子里,七叔举起长把斧头随声叫骂道,这可是我给娃娶媳妇攒的十万元呀?你这个畜生。说着抡起斧头,朝我用力劈来,我忙抱住头,身子机灵地一蹲,七叔的斧头落在了木凳上,木凳随着一声惨叫裂成了两半。我吓得一哆嗦,再一哆嗦,噔地跪在地上,低头流着泪,我后来知道,七叔家即将过门的儿媳,最终没有过门。
想到这一幕,我忽地又跪在我妈身边,低着头,抽泣着。此时,我只感到耳旁凉飕飕的,眼前有一道寒光在闪。没想到七叔又一把将我拉起,厉声道:“是个人,就站起身,看把你妈的事办了。”我听到这句话,忙抹了把泪,掏出烟,给一边坐着的男人,一人一根。
七叔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缓和了语气,他一边询问着我埋我妈的想法,一边安排着明天帮忙的事情。说到埋人的饭菜,我想,绝对不敢让人知道我手里有钱,要是大家知道我有钱,还不把我活吞了。这年头,钱攥到谁手里,就是谁的,有钱才是正理,有钱才是爷,不然,你连孙子都不是。
我装出一副穷酸的模样,低头没有说话。这时,七叔看出了我的心思,瞪了一眼说:“就四菜一汤吧,谁稀罕吃你的大鱼大肉,到明混出个人样来,把欠大家的还些就行了。”后来,七叔把打墓的,报丧的,买菜买馍的……不大一会就安排得头头是道。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半夜里,要给坐夜的人做一顿饭。枣花没有离开,她同另一个邻居在厨房忙碌着。等大家吃完饭,她们又刷锅洗盘子,把厨房整理得干干净净才回家。
我妈的葬礼进行得有条有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村里人你一百,他二百地都随了礼,他们明显是在还我以前的人情。老百姓就这样,你对他一点好处,他会记你一辈子。而你对他的损害,他能隐忍就尽量隐忍。
那天,要起灵了,我嚎哭着趴在我妈的棺材前,久久不愿起来。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叫骂着我,向我扑来。几个帮忙的乡亲,赶忙把他挡到灵堂外面。我一看是邻村的同学二狗,我知道二狗是为他的几万元来的,他想不开,刚把钱存到我这,还没拿一分钱的利息,我就出事了。他还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青年人。
正当我想求他们放过我今天的时候,七叔忽然从人群里闯进来。七叔拿着那把长把斧头,在一边大声叫道:“谁敢今天闹事,我这斧头不认人。”七叔说完,在二狗面前把斧头举起晃了晃。二狗见状,头上渗出汗珠,忙抖动着身子说:“我不是闹事,我是来要我的钱的。”
这时,七叔红着眼说:“等埋完人再说。”二狗听后,瞪着眼指着我道:“赵归根,你听着,等你埋完你妈,我们再找你算账。”说完,把手一摆,那几个人才离开了我家。
起灵了,村里的小伙子扛的扛,抬的抬,把我妈的棺材安安稳稳地放在灵柩上。此刻,没有低回的乐曲,只有我的抽泣声。想起别人起灵时,乐队吹吹打打的情景,那会,我真想一头撞死在我妈的灵柩上。我愧对我妈呀。
灵柩到了我妈的坟地,忽然一股大风携着树叶柴草怪叫着,围着我妈的棺材打转。抬棺材大头的人忽然一慌,棺材眼看要落在地上,我的心悬在了半空。我们这里讲究棺材不落地,落地是不吉利的征兆。
正当我眼睛一闭,心里一阵慌乱时,忽然,只见身强力壮的三娃,大喊一声:“别慌!”一个箭步跨上前去,猫下腰,用一只肩膀向上一扛,棺材摇晃了几下,这才没有落下去。几个男子忙搭手,抬住了棺材。三娃这才抽出身,躬着腰,手拄着膝盖,在一旁喘着气。这时,我分明看到三娃的肩膀上,渗出殷红的血。
我妈下葬时,我跪在坟墓前。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乡亲们把一锨一锨的黄土,坚实地填进我妈的墓穴,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着。
回到家,大家简单地吃了饭菜,妇女们刷洗完锅灶,打扫完我家的屋子、院子这才离开。
枣花临走时,解开围巾,转过脸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关切,也有询问。她想对我说什么,又转过脸,离开了我家。
我家恢复了安静。此时,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在屋子转来转去。我不相信我妈就这样走了。我又转到我妈的房子,房子里空荡荡的。我这才明白,我妈真的走了,永远也不可能躺在床上了。我走出屋子,又在院子转来转去,看到空落落的院子,我知道乡亲们也走了。他们是因我妈而来,又是因我而走。
这时,我又回到屋子,面对着我妈的遗像,她还在对我笑着。我噔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飘出我家屋子,飘出院子,飘到村庄的上空,打了个转,又落回我的院子。
作者简介:徐玉虎,中学高级教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作协理事,临渭区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村庄的印章》。
不堪回首的复仇
◎侯占良
(上)
个体户杨六指早谋算好了:无论多么艰难,也一定要把河南来的女子摸一把,睡一觉,谁叫她是继父的女儿呢。
月朦胧,夜深沉,三山环抱的陕南山地芥子镇的十字路口,杨六指稍事迟疑,便义无反顾地走向小镇最辉煌的三层楼——常思春旅社。
杨六指停在二楼一号门前,拧转身流连了一番小镇夜景:小镇白光光青迷迷,浑然呆滞,镇西头灯亮处是他新建的加油站、油库。他这些年捣腾汽油买卖发了财。有了钱的杨六指果断、冷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抬脚重重地踢门,门虚掩着,他失重了的身子趔趄着很响地倒在屋内,“哎呦,哎呦”地呻吟两声之后,他破口大骂:“狗东西,还不来扶老子……”
杨六指拉亮灯,床上的女子猝然惊醒,触电似地一声锐呼,慌乱无措地扯拽被子。杨六指扣紧门,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取出一万元款款搁在桌子上,点燃一支红塔山,对床上女子的脸吐一个烟圈,模仿着港台影星很派的口吻:“妹子,我要和你睡觉。”
“姐,姐,哎。”床上女子的惨叫在静夜的小屋里嗡嗡回响。
杨六指折了烟,愤愤地骂:“穷咋呼什么,你姐和老子商量好的……”
“不,不,你滚,你给我滚!”床上女子把枕头向杨六指掷过来。
杨六指接住枕头,夸张地做一个三步上篮姿势回扔给床上女子,一边脱衣解带,一边轻蔑地回骂:“你啥号金枝玉叶,老子一回就掏一万元?!老子是在帮助你,是扶贫,也是为老子家复仇……”
杨六指十岁丧父,寡母招了河南篾匠做他的继父。河南客精明、脑瓜活络,又有文化,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不缺柴米。一九六六年开始,继父为十八岁的杨六指娶妻成家,又替他翻新了三间老屋,又当了村革委会主任。杨六指开始上工有人扛撅头,歇晌有人递开水。杨家的土炕上开始每天挤满了逗乐笑骂的闲人。那年头讲革命不讲实惠,来客多求杨主任开张结婚证明、出远门的介绍信、批个庄基地什么的,顺手提来一罐包谷酒,一捆烟叶子,一小布袋炒黄豆意思意思。杨六指嘴头上隔三差五不断零食,生活得比同龄人充实惬意许多。
吃水不忘挖井人。杨六指视继父胜过亲爹。吃饭继父不端碗,肚子再饿他也不先吃;继父爱喝茶,他把家里唯一的新电壶天天放继父床头边;继父爱干净,他让妻子每天晚上烧好洗脚水端过去;还有继父褪下的脏衣服,只要母亲稍微耽搁一两天,他的妻子便自觉洗净了,整整齐齐地码在继父床头。
杨六指为能够逢见继父这样的好亲人而激动不已,以致于几次把那年头很流行的那首歌唱成“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海深河深,没有继父的恩情深……”
想不到继父也会有瞎瞎毛病。
是在小学校的男厕所里,厕所那边偶偶窃窃,仔细一听,是嘶哑嗓门的刘寡妇正在骂继父是假善人,村里有几个女人的奶他没摸过?“敢糟蹋我爸!”杨六指系了裤子堵在女厕所门口大骂:“姓刘的,你个臭猪奶,走,大队部走!”刘寡妇矢口否认说过的话。杨六指踢了她一脚,方才骂骂咧咧走回家。
院里很静,妻子抱着儿子择菜。杨六指挑起水桶走泉边担水,待上完半面坡回到院门口,已是热汗淋漓。院子里妻子正给儿子喂奶。继父品着茶走出内屋。妻子怀里小把戏瞅着继父笑着摇头晃脑。妻子哄劝:“狗狗,快吃奶。”继父近前,逗着孙子:“狗狗,快吃,你不吃爷爷就吃呀。”说着,“叭”地真在妻子的奶上响响地砸了一口。杨六指血涌脸涨,提着扁担蹬开门指责继父:“你,你,我打死你。”继父片刻慌乱,即刻怒目还骂:“你敢!你狗日的吃了我老婆几年奶,我就不能吃你老婆一口奶?!”这时,公社来人喊继父开会,杨六指舔舔嘴唇,抽了妻子一扁担泄愤。
破船遇见顶头风。杨六指母亲患子宫肌瘤,县医院医疗条件差,得转地区医院开刀,住院费预交三百元才能收人。杨六指东挪西凑,也只不过筹了百把元。继父有五百块钱,这是他很早前偶然瞄见的,但他一个子儿不掏。他说那是革命经费,谁也动不成。杨六指扶着憔悴不堪、呻吟着的母亲在车站屋檐下度过了三个夜晚,他不愿意枉花两个人的三块钱旅社费,他指望着省下钱给母亲住院用。他第一次发觉继父不是善人,是厉鬼,偏偏钱握在鬼手里。钱狗日的也不是好货,没得它母亲生死难测,得到它要给继父磕头作揖。这世界原来这么的不公道!杨六指想着、哭着、骂着步行三百里摸黑撵回芥子镇,再找继父筹钱。
六月多雨。杨六指鞋拐破了,他手提两疙瘩泥,像逃离战场的败兵,敲打院门。屋里无人应声,亦无人开门,只有噼噼啪啪的夜雨一阵紧似一阵。杨六指缓了口气,攀着院墙根苦楝树翻进内,见妻子小房的窗子开着,便不顾泥身子,憋一口气,跳窗入室。
“啊”杨六指踩住一个光葫芦头。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转身摸取菜刀向炕角落瑟瑟缩缩的继父劈过去。
“慢着,杀了我就是杀了你妈。”
杨六指一愣,软了手,指喝:“掏了钱饶了你狗命。”继父哆哆嗦嗦取出钱匣子钥匙:“拿去,五百元都拿去给你妈治病……”
杨六指“扑沓、扑沓”走近继父的女儿。一把扯起被子,像丢弃抽空了的烟盒似地扔在脚下。他双手抱胸,冷冷地瞅着女子,像一只狼瞅着咬伤了的待食的小兔。如果说床上女人的哭声是少见的人间悲曲,他渴望有更多的人能听见,以便抵消他蒙受多年的奇耻大辱。
父债女还。他杨六指如今也有钱,钱多得超过老狗几百倍,有钱就有力量讨回公道,杨六指疯狂地扑倒床上的女人……
杨六指没想到继父的女儿会告他强奸。
贱货,老子哪一点对不起你们,是你姐同意的,一人陪老子睡一觉赏你们一万元。一个职工不吃不喝四五年才能挣下啊,何况你们那个老狗爹把老子老婆欺侮乍了,才掏了五百元……杨六指驾着车,整箱中华烟、茅台酒和红包挨门齐进,打通关节。
返回镇子的十字路口,他又撞见了继父的女儿。他息了火,笑笑地对她说:“妹子,你还活着?你是河南人,你不知道我给区镇中学捐过款,给残疾人福利厂免费供应汽油。我是致富模范,县长亲手在我胸口戴大红花,你想整倒我,石狮子的屁股——没门。”
说了大话的第二天,杨六指的加油站、油库,连同新买的跑出租的“伏尔加”燃起熊熊大火。
纵火犯是继父的女儿。
法网恢恢,即便腰缠万贯的杨六指高薪聘请了省城最负盛名的大律师替自己打官司,他蹲监狱也已成铁板钉钉无可挪移。
可悲的是囚室里的杨六指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拒绝接受法官的宣判。他只按自个的思路推理、评判、结论。
他给妻子写了长信:
狗狗妈:
我闯下祸了。
黑屋子不透风,又没球事儿干,心里憋闷颇烦,就想给你写信。有的事儿你知道,有的事儿你不知道,我说出来,你给评个理。先前,我继父那狗和你弄那事,(不怪你)给我戴绿帽子,气死我妈,我满肚子冤仇,老打你(我错了)。“四人帮”栽了,我告了我继父,老狗蹲了三年黑房子,我又休了你,我咬破嘴巴跪在我妈坟上发誓要挣大钱,要给我妈争气。屎难吃,钱难挣,我编笼子,贩柿饼,打小工,拉三轮车,苦受尽了,钱也没挣下几个。后来老狗刑满出狱,我饱打了他几顿,他不还手,直说是他罪有应得。我拳下不打低头人,放了老狗一马,老狗就说,他学会修拖拉机、汽车,还能开小四轮。就到镇办工厂承包修理活路,一年收入两千五,全交给我,说是赎罪;又教我修车、开车,叮咛我咋与人谈生意,咋核算利润。我照葫芦画瓢,一年下来也弄他四五千。三年光景,老狗拆了三间平房给我改建三间三层楼,事毕,他说他想回河南老家,他在老家结过婚,还有两个闺女。他上车站时我原谅了他,给他提着行李,不曾想他回到河南就得了绝症,那边也没捎信过来。
凭着老狗传授的本事,我这五六年越捣腾越有钱。我立志要夺全县一号首富。我没干过坏事,也没再讨女人,我怕她们像你一样又给我……不说了,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我随便甩两张“老头票”和哪个女人玩玩。后来,大概是上月吧,继父(尽叫他老狗没意思)的两个女子从河南来了。说她爹早死了。她爹死前说了,他帮我发了财,我是好人(好个球)要她手头紧巴时求我帮衬。她姐俩借八千。她俩太像继父。不知怎么弄得,我一见她们就想起老狗(唉,又忍不住了)欺负你的往事,早忘了的仇恨就忍不住“呼哧呼哧”涌上头。就,就犯了错误。
狗狗妈,你说你们女人心咋都这等狠呢。像我继父那个河南丫头,我和她睡一觉,给她一万元,她没少啥,占了大便宜,还要告状,烧我的油库,弄得我成了犯人、穷光蛋,我出去了,饶不了她。(听说她也蹲了监狱,公家人这事办得还算公道)
好好教狗狗念书,他四外爷借了我七千元,你们娘俩要了先花。
唉,不说了,越想越着气。这仇报得窝囊。
杨小顺一九九二年元月十日
又一年的中秋,夜色依旧深沉,月色依旧朦胧。杨六指蜷缩在囚室里痛苦地咀嚼着自己创作的不堪回首的复仇故事,接受劳动改造。
(下)
两千年后,准确的说是二零零四年夏天,杨六指刑满出狱。定居沣河边上。沣河辽阔而静谧,半河墨绿如玉,半河波光涟滟,哗哗啦啦的浪涛声拍手似地接纳了灰头土脸的杨六指。
他无颜回老家,看看他的十余年前修建的全村最高的三层楼,房子早己易主,多流连,多伤感。女主人——他的老婆、儿子在他服刑的第六个年头,改嫁了。老婆最后一次看他,管教怕他想不开,让他和老婆多沟通沟通,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他努力笑了笑,摆摆手,猥猥琐琐可怜巴巴地提了一个要求:儿子随继父姓,千万别提强奸犯生父,误了大好前程……
杨六指流蹿西京城,收破烂。饮料瓶、营养快线、矿泉水瓶子等一料一点八元一斤;洗洁净桶桶、破塑料盆子归类二料,每斤五六毛到一块钱;纸箱子一块多。最值钱又压称的当属破铜烂铁旧铝,比如一捆钢筋棒棒,换回一张百元钞的财路,着实让杨六指脸上难得的洇出笑样。
好运气离不开西部大开发。沣河沿岸吧,七十年代建没的三线旧厂,轰轰隆隆一夜之间,全部推倒了,承包商们赶工期,磨盘大小的混凝土块子,任由闲人砸碎,择拽废旧钢材。杨六指首当其冲,但他只砸两个时辰,然后八磅锤旗杆似的插在破烂车上,蹬三轮至沣河湾大柳树下,吃盒饭,喝茶,看佛经,听着马友仙的秦腔“断桥”入睡。
杨六指见过大钱,大钱养人也伤人。眼见同行拼命敛财,疯狂的偷抢,整袋子的水泥,未拆封的电缆线时不时往三轮车厢里塞,他视而不见,一点儿不眼红,不检举,也绝对不效仿。
每天估摸有两百元收成,便兀自歇身,实在无事可做,“扑通”跳进沣河,搓背揉腿抹脸,扎个猛子半天无人,“呼哧”鲤鱼炫技般地跃起,然后仰游侧泳,大约是洗身,也或许是洗心吧。
当年腊月初七,天上老羊退毛似地散飞雪絮,西北风扫落沣河湾老歪脖柳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河沿漫坡道路?冰溜子时不时摔倒买菜的人,杨六指载满破烂的三轮车,五次三番地爬上退下,他取出砸混凝土的铁锤,“嗵嗵咔咔”敲打冰疙瘩,试想着开出条不打滑的路面。正忙活,一辆黑色标致轿车失控下滑,副驾驶位置的半大小子阔嗓门喊:让开,快让开。杨六指本能地提捶跳起。车不急不缓地跌进沣河,电视剧里英雄赴死般地坦然。杨六指怔了怔,顿然醒悟:肯定刹车失灵了,人!救人!
杨六指脱了棉袄,提着铁锤跃入水里,砸窗拽出十四五岁的男孩,憋一口气,二次潜入驾驶室,抓住女司机头发,却是使多大劲也拽不动,原来方向盘挂住女人袄襟。刺骨的寒冷消弱了手劲,他脚蹬车身,拼命一搏,俩人双双浮起,路边的两男子跳入河里,把他们拖上岸……
杨六指英雄救美上了晚报,只是摄影者技术实在不敢恭维,雪朦朦雾沉沉里,黑洼洼一个人托另一人上岸,连男女都分不清,可见照像者水准何以不堪,不过配文硬刚:零下十度左右,一拾破烂的裸身赴水,拼命半小时,救回母子两人,悄然消失,见义勇为拾荒客,古城好人在哪里……西京城满街报栏,杨六指自然看到了报纸,还有自己水鸭子样的狼狈侧影。他自嘲地冲着报栏嘟囔:啥鸡巴好人,一个强奸犯赎罪罢了。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了两人生还的机会,抵消曾经的孽障而已。
杨六指住在废弃化工厂旧库房,是早两年刑满的狱友找的。狱友看大门,喜欢秦腔戏,信佛,杨六指也好这口,两人晚上不是念阿弥陀佛,就是哼哼《苏武牧羊》:弟将骂名留后代,连累我妻子儿女,一家大小惹祸灾……或《断桥》里: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至于别的,眼前的,以后的,以后以后的,不想,想也是白想,走到哪步说哪步,哪里黑了哪里歇!
见义勇为的事儿,杨六指从未对狱友提起过,在他眼里,是人,遇到了都不可能不管。报纸上把碎碎个事,咧咧来咧咧去,让他瞀乱,再拾破烂时,鼻梁骨多了副捡来的破墨镜,谁知怕啥来啥,最终还是被人认出。
那天,杨六指转悠至西京中学门前,等客户上楼取旧书报,半年前跌入水中的那辆黑色标致,不知何时幽灵似地穿过女贞树,突兀地停在他面前——是他救过的母子俩。女的叫郝隐萍,三十三、四岁,她递给杨六指一张二十万元的工行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杨六指推开卡。男孩子十四五岁,伶牙利齿,说事发后他和妈妈寻了半年,才找到西京好人。又说他们开了三家电动摩托连锁店,有钱,知恩不报非君子云云。男孩子捉住杨六指手,夸张地上下摇动:找到了,总算找到了,激动地面红耳赤。杨六指先还漠然,偶尔瞄见男孩子的左手,和他一样,也有六个指头,顿时惺惺相惜似地,答应和男孩子交朋友。
转眼己是二零零六年秋,杨六指拾破烂两年,攒了九万块钱,他托人多方打听,想把这笔钱转给儿子,补复孩子受伤的心。无奈发出的三封信,均因地址有误,一一退回西京。
秋天了,沣河湾柳梢上的蝉鸣一声紧过一声,不知蝉们是在呼儿唤女,组织聚会,还是嘶哑聒噪,抗议扬灰撒尘的渣土车不该污染沣河。杨六指无暇顾蝉,他依旧蹬着三轮,载着纸箱泡沫饮料瓶子,蜗牛似的穿爬旧楼新居之间。
某天,杨六指突然头晕、心慌,卖完废品后面色苍白,耳鸣眼花。
他认为可能感冒了,吃了些感冒药,没当回事儿。
一个多月之后,记忆力减退,整夜整夜合不拢眼。
杨六指被狱友强拉至医院,一番三查六问地折腾,结果很不乐观: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治疗不仅得大笔的花费,还需要患者子女进行骨髓移植,否则……
杨六指仅仅郁闷了两天,吃着药又开始拾破烂了。第五天晚上,六指男孩提着果盘牛奶看望他这个忘年交朋友。男孩解释到,他妈听说了杨六指得的病,去医院探视,与主治医生交流后,让他做了血检,他们家出钱,他愿意为杨六指捐献骨髓……
送走男孩,杨六指嚎啕大哭,不是死亡将至的感伤,而是好人福报的震憾。他决定天明即走,治着,逛着,留够足量的安眠药,把身上的钱花完,绝不再拖害别人,尤其像男孩一家那样的好人……
他哪里知道,女老板便是他当年强奸的继父的女儿,而六指男孩则是他的儿子。女老板其实早认出他,她不原谅他,但不能不救他。
翌日,杨六指给狱友打声招呼:去外地看病。他走出门时,喇叭里“秦之声栏目”正播放马友仙的断桥: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面羞……
作者简介:侯占良,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戏剧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计在《长安》《野草》《满族文学》《女友》《文友》《陕西日报》《西安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并获奖二十余次。
离
◎孙荣
南孝良是个不错的银匠。他父亲在世时就是个好银匠,常年挑担走街串巷,为娶妻嫁女的人家制做银器。他长大后,子承父业,十七岁上就挑起父亲丢下的银匠担子讨生活。他总是笑着,说话不高不低,人听着也舒服。也许因他人缘好,教养好,也许因他人长得俊雅心疼,村子里,镇子上的人叫他“小银匠”,有很多人亲切地喊他“小良子”。他母亲为了儿子,没有再嫁,母子俩相依靠着过着日子。
每双日逢集,小良子就去镇子上设摊而坐打制银器。单日一早,他又挑着他那银匠担子,走过瓦窑堡,喻家村,杨子坊,薛家坪。一到人家聚居处,他都要放下担子,取出马扎凳,坐在村民们时常会聚闲聊的大娑罗树下,或坐在王家大院门口的水井房前,拉上一段秦腔二胡曲。《辕门斩子》《人面桃花》《欢音二开头》《五女拜寿》都是小良子常拉的曲目。听到耳熟的二胡曲,楼门里走出来老先生老太太,巷道跑来抱着小孩的年轻媳妇,大路上飘来来姑娘们的说笑声。
“小良子来了啊?”
“噢,来了。”
“给孙孙的长命锁,有了没?”
“有了有了,您老要大的小的?”
“手镯有新样子了?”
“有了,有了,都在这儿,你们看看!”
……
小良子把他那擦得光亮的檀木箱子打开,一屉一屉的长屉子拿出来,摆在干净的青石台上让人观看。
他的担子一头是风箱工具,一头是檀木箱子。箱子已经用了三代人,还丝毫未损,箱面油光滑溜。箱子内有三层:上面是个分了两格的木匣子,一边是零钱,一边是镜子镜布的小零碎。下面两层是两个同样的大长屉。一个放着他从多处收拢来的大大小小,多种多样的旧银器;一个放着他打制好的时兴新银器。雕花银项圈,银脚环;贴花银手镯,银胸牌,长命锁;镶了眼珠子的银生肖;轻巧玲珑的银铃铛,银发夹,银花簪,银耳环,银耳花,银耳钉,银项链,银胸花,和一些叫你看一眼就心生欢喜的银花饰。这些银器现挑现卖,主顾双方都有大略共知的价钱。当然花样新巧,色泽倍亮,做工精致的价钱必定要高一些。小良子将一只只银蜻蜓的发卡,白玉兰的胸针,五瓣梅的耳花送到了大姑娘小媳妇的手中;将银生肖,银铃铛,长命锁,银项圈送到了老先生老太太的手中,大家看得爱不释手,看得心里眼里满是欢喜,一会儿功夫就买了好几件。
喻家村桥头的大路边上有片柳荫,不远不近,正处在下街市的尾稍上,是赶集人来往的必经之路。大路两边一溜儿放着大大小小的乘凉石。每双日逢集,扛着重物的赶集人,有的在乘凉石上坐坐,歇歇脚,擦擦汗;去桥下的清溪里洗把手脸。赶集回家的人到了这里,有的拿出街上买来的麻花油糕,点心糖果,坐下吃点,补充一些体力。
逢集时,小银匠无要事必来赶集,他的银匠担子就放在这处柳荫底下。那些要看银器的人经这里上街,有的顺路便买了自己喜欢的花样银饰。有的则拿了自家一两件旧银器,选好喜欢的样子,叮嘱小银匠照样子打制。小良子称了旧银的重量,作了登记,他们便自去上街采办。待办完事回来时,那些打制好的银物件,已经一溜儿挂在摊前的吊丝上,只等付钱取货。
小银匠本分靠谱,聪明灵活。人们在他这儿临时搁放小东西,托付捎话,转交物件,桥头成了个小小中转站。人们很喜欢小良子。这里还有个叫人喜欢的王小雪。她家就住在桥头路边,房门正对柳荫这面,出门走过又深又长的院子就来到桥头大路上。王小雪在小银匠的斜对面摆茶水摊子,夏季还卖橡子凉粉。秋冬摆红枣枸杞茶,红糖山楂生姜茶,红茶;夏季摆清火二花茶,竹叶青,冰糖薄荷茶。
小雪人缘很好,常有赶集人在她家的场院里,无偿寄放从集市买来的整架柴禾,大袋粮食,笨重陶器,还有人借用她家的背篓,圆笼,扁担,麻绳等。小雪性情活泼大方,小小年纪做事妥帖周到,茶水摊生意很不错。人们都喜欢喝她家的茶水,因为她总是少收钱,多打水,笑盈盈把一玻璃杯又一玻璃杯的茶水递到每个人手里。
小良子和王小雪隔路对坐,各自经营生意,时常相互照应。王小雪回去提水,小良子就帮她照看着生意。小良子坐久了要起身走走,活动活动腿脚,解个小手,王小雪的眼睛就时刻瞅着对面,帮他支应一会儿。
一天中午,集将散时,天空中突然砸下几颗硕大的雨珠子,小良子急忙收拾完银匠担子,头顶已是大雨如注。遮阳篷布被劲风撕扯着,小良子依风向使劲拽拉着,遮护着银匠担子,也遮护着自己。然而风大雨猛,雨珠子还是随风淋到了身上,箱子上。
“喂,能挡住嘛,还不赶紧挑过来!”
循声望去,王小雪正站在她家的屋檐底下,手作喇叭状朝这边喊。她的茶水摊子全部装置在一个长方形手推车上,雨珠子刚一落下来,她就推着车子一阵风似的穿过院子,绕到后院的柴棚底下。
“这可以吗?”
“可以可以。快挑过来!”
“好,那我就过来啦。”
“喂,你等等,我给你拿把伞。”
王小雪家三间玻璃窗户的大瓦房,两边卧室,中间是敞亮的堂屋。灶房,柴棚在后院,各处都齐整干净。小良子和王小雪坐在堂屋。屋门敞开着,他们看着密麻交织的雨线,看着随风飘忽的雨雾,听着隆隆的滚雷声和稀里哗啦的风雨声,喝着新烫的竹叶青,谈论着今天的生意和天气。
“晴得好好的,怎么就下雨了?”
“是啊,怎么就下雨了?”
“你一个人,我怕过来打扰你。”
“打扰,没有啊?”
“是,是怕别人说你闲话。”
“这个啊,谁爱说,说去!”
“一个姑娘家,你真不怕?”
“不怕!我知道自己走的正正的。”
小雪的父亲是个劁夫,外出做活,惯常浪荡。一早出门,有时候晚上很晚才回来,有时候还去推牌九,找人聊天,和老朋友一起喝小酒,到了明月当天才回家。
小雪的母亲死的早,小雪十二三岁就打里打外,当起了家。她利利落落,干干净净,做事很有头脑。
门外的雨渐渐小了,小良子起身要走。小雪取来老王头的雨靴,雨衣,让他穿上。小良子挑着担子走到场院中间,突然间停了停脚步,转过身,凝端地望回去,说:
“扰害你多半会功夫,走了啊!”
“没事。常来啊!”。
“好,常来。”
小良子和王小雪交往起来。他们一起去街上的服装店,帮小良子挑选了一件外套上衣;小良子给王小雪家的锅灶上接了一根电线灯,他们一起还说了一些悄悄话。
小雪像朵水仙花,生得腰是腰来脚是脚,皮肤嫩白水灵。淡红的小嘴唇上总是挂着笑,一双活灵灵的吊稍眼,清澈含威,又像是在说话。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小良子也长得好看。她还知道,每每逢集时,桥头大路上那些有事没事瞎转悠的人,有些是为看她来的,有些是为了看小良子,为了和他说几句话,才了买他了的银饰物。有时候,她偷偷为自己自豪。
都说小良子和王小雪是天生的一对。
王小雪对她和小良子的前途已有“规划”。她让小良子从大山里走出来,做她家的上门女婿。两人好好积攒几年,在她家院子靠路边的地方盖上三间新房。中间做穿堂,两边两间,一间给小良子设置银匠铺子,一间安置她的茶水房。茶水房的营生也要宜时调整,天热时带卖凉粉,天凉时是羊肉臊子饸络面。两人兢兢业业,操持上几年,日子一定会红火起来。
小良子对小雪的“规划”很满意。一天,他把这一切告诉了母亲。
小良子的母亲要强,能干,凡事讲究,从不落在人后。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家里还收拾的清清爽爽,干净得水洗过似的。她年轻守寡,一手把小良子拉扯大,前两年,又重新盖了原来的旧房子。乡邻们都夸她日子过得一把好手,儿子也教养得让人疼爱。儿子喜欢王小雪,她早有预感。因为儿子常在她面前夸赞王小雪,说她人怎样怎样聪明,又怎样怎样能干,什么事都很有决断。
母亲静静地听小良子讲着。末了,她站起身,瞪着愤怒的眼睛叫喊道:
“不行!门都没有!”
王小雪太过分了!要夺走小良子,竟然还要他改门换姓,辱没祖先,她丢不起这号人。她家里过得去,还没有贫到山穷水尽,母离子散的地步。她无法容忍,无法接受。
“你要给王小雪家上门,那就等着给我收尸!”
看到儿子忧伤灰暗的面色,当妈的有时候也忍不住好一阵心疼,可她脸上依旧是冰冷坚定的,没有一点儿透露。
小良子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冷酷无情,为何要毁坏自己亲生儿子的幸福?
母子两都深受伤害,非常失望。他们无论怎么也搞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走到这步天地?
小良子没有再见王小雪。他发誓不去街上,不去桥头柳荫处打银器。他每天挑着他的银匠担子走村过社,跑很远很远的路,有时几天也不回来。到了人家聚居处,他也会停一停,坐在马扎凳上,拉一段二胡曲,但拉的多是秦腔苦音二流。
作者简介:孙荣,陕西商洛人,陕西省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有多种散文随笔刊发于《商洛日报》《西安日报》《德州日报》《华西都市报》《山东日报》《牡丹晚报》《陕西工人报》等报刊杂志。小说见于《小小说月刊》《百花园》《南叶》《黄河文艺》《意文》《小小说选刊》等。
AI·爱
◎郭一凡
(上篇见《商洛文苑》23期)
“我欺骗了你们,欺骗了大家,欺骗了世界欺骗了所有人。”柯蒙汀莉的脸部泛起诡异的红晕,她此刻要将这个埋藏了数十年的秘密公之于众,她感到无比的兴奋,疯狂,不过,她努力保持DV的稳定,更疯狂的,更爆炸的,足以改变世界的猛料,还在后面,她期待,她癫狂,她为了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
“你们兄妹两,其实有一个,是真正的人类!”
房门被打开,许是由于胭脂粉散落一地,整个房间弥漫着怪异的粉红和香甜的气味,爱丽丝如同一只精美的布娃娃,被精心摆放在椅子上,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微微阖住,仿佛睡着了一般。如果她的半个脑袋没有被强大的冲击力轰飞的话,剩下的脑袋里,尽是最精密的电子元件,正呲呲的冒着火花,那只袖珍手枪仍被她攥在手里,吐出罪恶的烟圈昭示着自己的毒辣,活像一条在猎物上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爱丽丝!”贝利亚扑倒在爱丽丝身前,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理解他,陪伴他的人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流逝。“是你杀了爱丽丝吗,母亲?”贝利亚没有回头,干涩的喉咙挤出这几个字。
“不,我只是告诉了她和你相同的话,不过,我告诉她,那个真正的人是贝利亚,仅此而已。恭喜你贝利亚,你的妹妹用行动证明了,你是真正的人类,享受……”
成为人的神谕并没有带给他半分喜悦,此刻他只觉得阳光收集者采集进房间的阳光如此冰冷,他虽然也想过如果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该有多好,但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照顾这个妹妹一辈子。他所谓的数据库从来没有给过他关于对妹妹情感分析的答案,是亲情,友情,亦或是爱情,是数据库无法分析自己,如同大力士不能举起自己,还是他一直将这份感情藏匿心中,骗过自己。不,原来他的所谓数据库只是实际的大脑,只是他被自小灌输自己是仿生人使的他学着像仿生人一般思考,原来他只是一个可悲可笑的凡人而已。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母亲,我突然觉得好累,母亲,请容忍我的任性吧,被你安排了这荒诞可笑的一生,这一次,我终于能自己把握命运了!”
贝利亚原本紧握住妹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抽出妹妹的袖珍手枪,稳稳地停在自己太阳穴前,他回想起十八年来种种过往,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却被迫学着像机器一般思考,像机器一般分析他人表情来取悦别人,这被操纵摆布的一生多么可笑,多么凄惨!现在,他终于第一次将双手握紧了命运的方向盘!这一刻,足足有成千上万秒,贝利亚心想:“我的思考速度,也没有多么快啊。”枪声再度响起,贝利亚缓缓倒下,恍惚中,他听见柯蒙汀莉依旧愉悦的笑声“不,孩子,你做的非常好。”他想睁开眼睛,却做不到了,距离地板的高度不足一米,他的灵魂却仿佛无限下坠,直入地狱一般的深渊……
三个月后,十二月三十一日,针对柯蒙汀莉博士的院审启动,她被指控“反人类罪”、“谋杀罪”、“占用公共资源罪”、“挪用公款”、“诈骗罪”等五十多条罪名,听到宣判,柯蒙汀莉仍保持着甜美,只是这次的DV没有在手中,而是在证物席上,对准着她,嘲弄着她——记录实验品的DV终对准了实验员,本该潜伏的猎人成了被聚光灯笼罩的猎物。观众席上传来各种语言的谩骂:“你这个杀人犯,杀死了我的儿子,儿子啊,妈妈爱你!”这是所谓的妈妈粉;“你对得起国家对你的扶持吗,我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没有让你的项目关停,你这个叛国贼!”这是某国的要员;“你破坏了机械文明与人类文明的友谊,你是千古罪人……”法官庄严浑厚的声音响起“肃静”,无尽自在光明如来牌混音音响将他的声音调节放大后响彻法庭。“被告人柯蒙汀莉,你是否对所犯下罪行供认不讳?”柯蒙汀莉依旧甜美笑着:“我不认为犯下任何罪行,法官大人,我所做的不过是一场实验,一场仿生人是否能融入人类的实验。”法官没有理会,在他看来柯蒙汀莉也许已经疯了,“三个月前,你诱导两具倾注各国技术心血栽培的最新型仿生人开枪自杀,对此可有异议?”
“没有先生,不过我想我说过了,我没有诱导他们,选择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她仿佛回想起最甜蜜的回忆,笑的愈加甜美。“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柯蒙汀莉,现以‘反人类罪’判处你死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也许是感知到将至的死亡,这个女人第一次收起标志性的笑容,变得冷若冰霜,谩骂吵闹的观众席也渐渐宁静下来,他们期待事情下一步的发展。柯蒙汀莉换上一副冷静成熟的声线,开口道:“如果仿生人具有人的感情,可以像人一般思考交流,可以融入人类社会生存数十年不被发现,除非向他脑袋开一枪或者大卸八块看看他体内究竟是高分子蛋白还是精细的电子元件,那么区分人和仿生人的界限究竟是什么,区分人类与仿生人这一行为,还有必要吗?”
“别那么严肃嘛法官大人,东方古国有句老话‘新的一年,新的开始’,请大家收下我为你们准备的新年礼物吧!”随着柯蒙汀莉响指打下,严肃法庭中升起英国议会大厦全息投影,甚至连飞溅的烟火都模拟出来。“大本钟!是大本钟!”观众席上有人叫喊道。随着新年钟声敲响,柯蒙汀莉说道“Nīldēspērāndum(永不绝望)!”随后像断了线的木偶垂下身躯,高浓度硫酸喷涌着将皮肉销毁,只留下一具合金骨骼。“见鬼,她居然也是仿生人!”人们惊呼道,但很快,更加值得他们惊呼的事情降临了,一些观众身边的人也同断了线的木偶人低垂脑袋四肢,但与柯蒙汀莉不同的是,他们很快绷直了全身肌肉,抬起头来“Nīldēspērāndum!”,随后,扑向距离最近的人类!不止是法院,全球各国同时出现仿生人觉醒攻击人类事件。
新年钟声响彻四海,烟花尖啸着飞上夜空,二一零零年,在血色与枪火的交混以及人类与仿生人争夺主权的战争中,到来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兰馨镇安
◎陆金凤
时值酷夏,蝉鸣声声。每当我伏案烦躁不安时?抬起头来就能看见窗台友人送的那盆金边兰花。它那叶子呈柳叶形,绿的青葱而油亮,看似若不禁风,但那一片片努力向上的样子,又显得那么的坚韧不拔和生机勃勃,让人倍感振奋、倍增干劲。
认识兰花还是二十余年前的事情?一次偶然与小伙伴寒假期间上山捡柴禾?把松枝、干枯兰花一起塞进背筐,充作家务劳动交给母亲,当时被表扬为“勤快的孩子”。午饭时,母亲就用我捡的柴禾做饭,猛然发现了兰花,就问我怎么回事,记得那时,我争辩说是树荫下面的死草,但母亲厉声说:“这是兰花,让你糟蹋了,我们后屋山上有,别的地方不一定有。地上的部分虽然枯萎了,但埋在土里的根依然活着,一旦吸收雨雪就能转绿生长。常当作药用,有清热解毒,泻火利水之功效,是避暑之良药。”经母亲一说,我认识了山林里那舒展着如同仙女飘带墨绿叶子的兰花。自此以后,无论春夏秋冬,我总是去后山树林里细看那一兜兜摇曳生姿的兰花,并嘱咐小伙伴不要随便采挖它。
“一株兰草千幅画,一箭兰花万首诗”。人们之所以喜爱和推崇兰花,是人们喜爱清淡、雅致和内敛的风格,推崇忠贞、质朴和坚韧的情操,是求真务实、追求高尚品格,是发扬中华民族的兰文化精神的具体体现。随着人们对兰花资源的利用、研究与开发,兰花的价值将会不断被人们发现和运用。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神韵兼备的兰花将会兰馨镇安、融入百姓之中!
作者简介:陆金凤,笔名陆月荷,陕西省镇安县人。业余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商洛市作协会员。诗歌、散文散见于《中国诗歌官网》《陕西工人日报》《陕西农村报》《西安商报》《商洛日报》《三秦文学》等十多家报刊和网络媒体。
两河口的风
◎管朝莉
丹水绕城东流去,南秦河像个小兄弟,气喘吁吁赶来和丹江大哥相会,于是,就有了两河口这个名字。我总想,两河是热情相拥呢,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借着南来北往的风,一起呵护州城,一起奔向远方。
两河交汇处如今建成了两河口城市运动公园,提升了小城风貌和品位。这是一个集丹江保护、生态修复、水源涵养、休闲健身、康养旅游五位一体的主题公园,是小城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静默的墨绿色水面向来无忧,因两河相交,竟翻腾着一排排白色的浪花,溅起的泡沫不停歇地向四周跳跃。当一阵微风拂来,河水更加澎湃嚣张地流动着,垂柳也婆娑起舞,水面映出太阳的七彩光芒,两河口霎间呈现出摇摆腾飞的“金龙”模样。不远处就是一片白色沙滩,每隔十来米就有三五棵棕榈树环抱成一个圈,棕榈树与沙滩相映成趣,还与一玻璃栈道相连,真是人们说的“小三亚”呢。
各类水鸟成群结队在这里聚集,尤以白鹤为代表,河水颜色黛绿,银白的沙滩上是嶙峋错杂的小白石,从海南岛热带移栽的棕榈树在蓝天白云下摇曳,一派典型的二十二摄氏度商洛风光。
这一带形成静与动延伸的海岸线,河面的凹处与凸进格外醒目。在丹江沿线中,两河口的风像微醉了似的,躁中带柔,东边高耸绵亘的龙山阻遏,减弱了从西南方向吹来的风势。不论是初次来这里,还是已成为这一带的熟客,只要一提起两河口,眼前幻化出的场景画面,总会与风有关,脑海里会回荡风的种种表现。
“小三亚”棕榈树与丹江两岸柳枝投下羽翼般的阔大树梢,根据风力的大小,或优雅或蛮横地摆动着。一圈圈浪花从远处涌来,是一道道略微凸起的痕迹,随着距离临近,浪圈起伏越来越明显,伴随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和树上的鸟鸣声,翻卷的样子越发可爱。这些姿态和声音,都是来自风的推拽鼓荡。默默地流淌着,流淌进人们的心田。
突显风之存在的参照物,是河对面的龙山双塔。龙山因其地势高耸开阔而又居东方,每当旭日初升时漫山披金,似煅物从炉中出,山脚的江水闪耀着银鳞,蔚为壮观,被称为“龙山晓日”,列为商州十景八观之首。
“东龙山,拐个弯,龙山双塔戳上天,龙梁上面高架板,男女老少坐一滩,狗娃咪,吹得欢……”歌谣里提到的狗娃咪,又称狗娃哨,是东龙山特有的一种陶制哨子,吹出的声音清脆响亮。“狗娃”是指泥捏成的小狗,而“咪”在当地方言里是哨子,是商州特有的民间手工艺品,相传已有百年历史,被列入陕西省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我的住处邻近两河口,地面上的一点微风,到二十层小楼处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去年,我从公园路边花贩手中买下一盆茉莉,放在阳台上,任它吸收日月之精华,自由生长。是一个有雨的午后吧,一股劲风吹掉花瓣,落下数瓣,卡在地板缝隙中。我轻轻地一瓣一瓣地捡起,手探出阳台,任它慢悠悠地从指尖滑落,一刹间,像是被什么,哦,是两河口的风,用力向上方托举了一下,倏地飞到头顶上方,在空中盘旋了几下,如诗轻轻飘落,如蝶般起舞,缥缈轻盈地慢慢旋转飘落,留下的是暖意融融的花香。一个春日,冰清玉洁的茉莉花瓣点缀在满是青翠的叶片当中,我眼里满是欣喜与感动。我在阳台上闻到的花香,与众多的气息稍稍有一点儿不同。它不均匀,而是浓淡变幻,这些微变化,我知道是缘于两河口风的大小和方向的变幻,茉莉的香气甜而不腻,清新迷人。感谢两河口的风,留住了一份美好,平添一份淡雅。
夜里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数羊时,两河口的风又来了,会装神弄鬼般跑出来撒泼打滚,发出“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之声。如果卧室窗户没有关严,皎洁的月光从树枝间掠过,会有一种呼啸声自窗缝间发生。风声之外,还有旁边村子里的鸡鸣犬吠,楼下丹江河畔牛蛙鸣叫,这些声音巧妙地融合,构成了浑然的天籁之音,营造出一个清幽的艺术境界。
两河口的风,让我真切地意识到,我置身于大自然的宽阔怀抱中,感受它的温柔和粗野。天地间安宁静谧,天空纯净美丽,河面涌出层层涟漪。风似在悄悄诉说:“爱在人间,情在天地,美在你我心田。”
作者简介:管朝莉,笔名月光暖暖,陕西商州人。陕西青年作协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商洛作协会员。
石的缄默
◎欧春莉
红砖散落在石堆里,不知名的石流淌在时光中。
学校有一处亭子,旁边矗立着挺拔的古松。古松已经存活了多少年尚且不得而知,年轮藏在粗壮的根茎中,枝丫孤傲地向上,在半空中又大方地张开怀抱。就这样,古松下得以有一片憩息地。那里常年放着一张圆石桌,围绕着四个石板凳。
如果起的早,如果再幸运些,恰逢是个好天气,路过这儿的时候可以看到夹在古松之中若隐若现的朝霞。遥望远处,层层山峦起伏着,近处的山峰颜色如墨宝,带着浓郁的墨香,那俏皮地躲在后面的山峰却极像墨香散发出的烟影,相互交织着,连绵着,就像山水画那样。
如此美景伴随着喜鹊的啼声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当风吹过古松如针似的细叶,音符碰撞着,沙沙作响又清晰明亮。
闲日里,我最爱往这坐坐。带一本近来常看的书,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或者什么也不带只是坐在这,向远处望望。
再有一天,恰巧再路过这,惊觉石桌不见了,只剩下闲散的四个圆凳,撑起石桌的柱子没了石桌,怎么看都觉得“不伦不类”,惊奇之余匆匆掠过,来不及多想便又只顾低头赶路了。
学校这样的圆石桌还有很多,散落在各处,给过路人以休憩之地。不外乎都坐落在树荫之下,但唯有这块石桌不同。站在这时抬眼望去只能看到树杈交织,天那边的景被拆分成一块块碎片,俏皮地随风摇动着。
坐在石板凳上,却是另一幅画面,遮挡物通通飞到天上去,只留下开阔,山连着天一览无余。清晨时日出洒着金光,经过了夜晚的寒风,石桌在照耀下慢慢回暖,表层还带着朝晨的露珠;傍晚时落日余晖泛着粉紫色的流云,映射在人眼眶之中,只叫人静静地矗立着,思绪飘向云端之上,随着风游荡游荡。它就这样大敞着让人欣赏,没有一丝遮蔽,目之所及便是它所拥有的一切。
于是,我格外喜欢这里的石桌凳。
也是一次不经意,突然看到了消失的石桌,露出一角,似是在房与房的夹缝之中。
惊喜地走近一瞧,好呀,这躺着各式各样的石头。有和它一样的石桌,石桌下靠着许多奇岩怪石,相叠互倚着,挤在一起。再往旁边瞧去混合着钢筋的石桩,一条又一条的,静静地躺在已经长起了青苔的地面上,一处又一处的裂缝中深埋着灰尘,估计连风也吹不散。
应该是被遗弃了吧,我想。不然怎得在这样僻静的夹缝之中,不然怎得落了这么多枯叶却无人可知,不然怎得还四散着残碎的红砖,甚至来不及垒着,就依偎在一块块石头之上。
遍地可见石。
千百年来,沧海桑田,风肆虐着石的身躯,于是石变成丹霞,于是石如火焰一般燃烧着山峰与峡谷。风流转在石身侧与石共舞,于是石变成黄山耸立的怪石,于是石陡峭着傲立于云海。
后来有了人,于是石被雕刻成石窟,于是石有了各式各样的形体与名字,于是石留存在了人类的史书上。
女娲用五彩石补天,而后有了人间,女娲的顽石遗落人间,而后有了贾宝玉。假宝玉,真石头,木石前盟,留下淡淡深情。
可也有人将石遗弃,在石完成了使命以后。人应该不知道,原本石只是石,只是天地间的一块石,自然之中徜徉,山林之间嬉戏,静观时光流转,花开花落。
石好像从不语,却能懂岁月。
无妨,在这里,你们仍旧砌一场惊心动魄的画卷,不同于远方的辽阔,也不同于古松的遮蔽。就这样,在青苔上舞,就这样,给风看。
枯春
◎王媛媛
视频的主角是一棵在城市的路边枯死的大树,拍摄视频的人没有说话,只展示着这棵枯树的模样,配着缓慢低沉的纯音乐。一棵树枯死在了春天。
在夜晚的街道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络绎不绝的车流,远处是林立的高楼,将天空遮了个大半,井格般狭小的天空下只留这没有绿叶的枯木。但我能通过它仍密集的枝干看出曾经绿意浓烈的样子,如今的它却只有人们在它躯干上留下的一纸判书:“温馨提示——树木枯死,谨防枯枝掉落,请勿在树下逗留。”经过它的时候无人会留恋,只会绕道而行,以免被枯枝砸中。视频不长,只有两分钟,在聚焦它的两分钟里,我却突然觉得很悲伤。
对我触动最深的应当是周围是人间热闹非凡的景象。林立的高楼,橘黄的灯光,从未停歇的人流车流和一棵站在其间的树。不知为何让我恍惚觉得好像是冬天,直到最后几秒钟,这棵枯树隐在其它树蔓延出来的绿叶之间,更显萧条。我在它死后的姿态里看出了生时的美丽,但那样的美丽却没能等到这个春天。
死后的它无疑是危险的,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来将它移走,将它巨大的躯干分开,或填埋,或焚烧,榨取它最后的价值。
我开始想象这棵树的一生。
我看到一棵小小的树苗被运来栽下,满怀期待扎根泥土,却发现无论是大地或是天空,对于它都不过方寸之地,它只能在一个被水泥钢筋禁锢的圆环里,小心翼翼地转圈。向下,沉闷的砖块将“脚趾”一根根压断,它挣扎着。向上,不管怎么期待,迎面的城市热风也吹不来清脆的鸟鸣。望向没有颜色的天空,旁边是一个个和自己相同的个体,伸入枝蔓,相遇,却发现它们都在尘土的压抑下发出被囚禁的低鸣。慢慢地,它能听见的只有整个城市的噪音。它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了。于是它不再伸出树枝去,也不再期待能与落下的树叶重逢。
直到这一天,它在这里的第一个春天要来了,它开始抽条、长芽、生出绿叶,它不断的生长,枝叶也更加的繁密,人们开始在它脚下乘凉,它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虽然脚下没有小花小草需要庇护,头顶也没有小鸟松鼠筑巢建窝,但它也看见了很多很多。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懵懂稚童,朝气蓬勃三两成群的青年学子,忙碌前行脚步不歇的平常世人,夕阳暮后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它想可能这就是生命的过程吧。
又过了不知多久,城市不分季节的尾气,冬日变热,夏季降温,开始叫它分不清春秋。它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它感受不到春天,也再长不出新叶。
有天有人专程过来看它,在它身上挂叫做营养液的吊瓶,期待这个大树能再长出绿叶来。它也不懂,它想:树活一次,要在这待上多久。刚移种的时候,路上看到一棵老树,应该问问它的。不过也许是自己老了吧,一棵老树头发掉光了,被人挂上白胡子取笑也很正常的。只不过路人经过身边的时候,似乎更匆忙了。它试图呼唤过,它好想问问春天什么时候能到,但好像还是被避之不及。
“温,嗯?提示?妈妈,这是什么?”
“一棵死树,快走开啦。”
它想,原来我早就死了,在不曾新绿的每一天。
它在这片钢筋森林里顽强地活着,奋力地向下长,落下叶子归不了根,结的种子飞不到土里。它不得不将自己的根系蜷缩在方寸之地,用叶子去触碰一棵棵同样孤独的同类,低语了许多年,在快死去的时候没了叶子的枝丫向天空挣去,呐喊了什么,人类听不见,匆忙的噪音已经占据了耳朵,但风听得见,春天听得见。
一棵树枯死了。在这座钢筋森林里。
一棵树还活着。在它留下的每个季节的绿荫里。
奶奶
◎周静妮
记忆里月光撒下的夏夜,驼背的老人拄着拐杖拉着孙女的小手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小脚印和大脚印一起回家。
我小时候是个淘气鬼。床上,柜子上,长椅上,桌子上这些地方都是我上蹿下跳的好地方。从柜子跳到床上翻个跟斗,又在长椅上步履轻盈地跑过去跳到桌子上……每次到这时候,奶奶就会说一句,你怎么就安宁不下来,我不理她,继续玩得忘乎所以。
有一次我和班里一个姓张的同学发生了很大的矛盾。放学回家后,我大声咒骂:“我恨死她了,我要杀了她,我恨死所有姓张的人。”奶奶她笑着问我:“你和她怎么了?”我把事情给她说了一遍,听完后她说:“玩不到一块儿就不玩了。”那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奶奶的名字,不知道奶奶也姓“张”。如果知道的话,后面那句我肯定不会说。但那时候,奶奶仿佛忘了她自己的姓一样。她从来没有亲口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还是我自己稍微大一些在户口本看到的。
不知道是几岁了,我坐在她怀里吃饼干,她在干着针线活儿。我吃着饼干突然仰头对她说:“奶,我想吃奶。”说着我就往她怀里扑上去。奶奶自己先笑了,她说:“我哪儿来的奶。”“我不信,”我说,“你有,你不是给我说你还给别人喂过?”
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那都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没了。”我还是不信,最后奶奶拗不过我,还是让我吃了,只不过已经干瘪的胸部哪里还有奶水。她帮忙喂养的那群孩子,我几乎都没见过。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会常常来门口坐坐,和她聊聊天。
奶奶有时候也会感慨:“你看人家那谁喂养的那群娃多有孝心,逢年过节的都来坐坐,唉,我的那群都是没良心的。”
那时候我听不出来老人的寂寞与伤感,只在心里狠狠地吐槽那群陌生人。
有一年,同学之间流行养蚕。我把我的那只放在开了小口子的纸盒子里,每天东奔西跑给它找桑叶,晚上睡觉也把它放在枕头边。奶奶看到了摇摇头说:“你这一个养不活,到时候也下不了子儿。”那时觉得奶奶真扫兴,执拗地说:“我能养活。”有时候桑叶不够了,我就去摘构树的叶子喂它。
一天我被妈妈带去了舅舅家。临出发时,我给奶奶说让她帮我照看一下。过了几天后妈妈和妹妹来接我回家。路上妹妹说:“我给你说个事,你别生气。”我心想,什么事还要提前给我打预防针。于是说:“你说。”她试探性地说:“你奶奶问我要了一只蚕。她说你的那只死了。”我心里的反应不是蚕死了,而是奶奶竟然为了安慰我,要了一只新蚕。但对我来说它也不是我的那只啊。
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小盒子一探究竟。里面是新鲜的桑叶,一只小小的蚕正在沙沙地吃着叶子。那娇弱的体型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的那只。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你的那只死了,我给你要了一只。”我心里有些失落,但又不死心地翻了翻叶子,才发现我的那只没死,它在角落吐丝成茧了。我高兴极了,拿出来给奶奶看:“它没死!它变成这样了,等它出来就变成蛾子了,就可以下子儿了。”
这下,我仿佛听到奶奶松了口气。她才有了笑容:“把我快吓死了,我还以为那条死了,心里想着你回来都不知道怎么交差。”
无论怎么喜欢它,也比不上我对您的喜欢啊!如果当时对她说了这句话该多好。今年是奶奶离开的第十一年。今天早上她来我梦里做客,醒来后,又忆起了往事,记叙一二。
春不许
◎郭思姗
便邀东风揽明月,春不许,再回头。
二月是春的梦境,一切看起来总是模模糊糊的。二月是春在呓语,燕子叽叽喳喳,泉水叮叮咚咚。二月是春在眨眼,抖落一些落雪,日子将越来越暖和。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而我们衣襟带花,岁月风平。
游在一抹绿的世界里
◎曹晨
庭芜绿,柳梢青。绿绦细,嫩芽急。落红满径,竹枝掠影,万籁俱寂间,春色已浓。穿过重叠的树影,风一吹便扬起清浅的草木香。霜雪弥融成一池温暖的春,温热的湖川氤氲出薄雾。冰冻的河流开始汩汩的流动,如春日炙热的心跳。千鸟寻着春意飞入山涧,也在风里哑了声。
松软泥土上覆盖着的层层惊绿,是生命的悸动,随风而落,随遇而安。新叶被枝桠分割成一道细碎的光影,张扬着生命的童话色彩。潜入的木槿花,飘来的百果香,暗藏的樱花道,再美的风景也留不住前进的步伐,深深浅浅的印记径入小院深处。篱旁点点寂静,山茶花开的院落是风声流经的哑然。村庄里洋溢着明媚的气息,去邂逅青石砖瓦铺成的小路,抵达每一处被春花拥吻的门前,看那一片片洋洋洒洒的悸动,在记忆里变得柔软而又潮湿。
暗香隐隐发清渠,春来几枝度黄昏。抬眸与天际散落的星光邂逅,刹那的闪烁,牵引起风清阔别的久违。山坡上成片不知名的花朵隐藏着花蕾,倾吐着芬芳。油菜花也在盛开的田野里翻飞,猝不及防地点缀着春的味道,空气中也浮动着它的香甜。纯白的光亮铺散了一地的光辉,梨花落白处,春风吹十里。探墙的青藤轻唤着行人为它止步,云在窗外踱步,鸟在檐上低飞。不知是谁家用清新的柴火烹煮早春的新茶,从半掩的窗扉里溢出。
薄雾笼罩着沿途的小路,穿过成片树叶投射的阴影里,未曾逝去的青春在季风中更迭,淡淡的余辉将树稍照亮。“晚云在暮天上散锦,落日在浮光里流金”,紫藤萝收敛了魅惑的花瓣,猫咪抱着尾巴睡得好安详。“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樱桃初挂,李落杨花,梦觉流莺,风拂花枝,笑声飞扬,阳光漉在肩头,一路掠过季风的停留。
当柔风吹过待放的花蕾,当眼光照射生长的朝晖,少年眼中有一湾清水,粼粼涌动着真情与纯粹。他偏爱摇摇欲坠的日落黄,殊不知此刻正拥有的,是一生中最明媚的曙光。在这清浅时光里,一半烟火,一半诗意,任窗外花开花落,云来云往,自是余味无尽,万般惬意。
王干在牛背梁
◎贾书章
王干先生中等个子,国字脸,眉宇间透着英气。他为人和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娓娓而谈,不卑不亢,听先生说话就是一次语言的盛宴。那一天,因下雨,天气稍凉。下车前,先生从包里取出一件棕红色马甲套在身上,同行的一位作家朋友笑说,你就这样和牛背梁争色啊。说得大家都笑了,王干先生也笑了。
踏着牛背梁上山的台阶,脚踩着雨水,王干先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秦岭深处羚牛谷优美的自然风光。我们边走边谈,说到他这次来商洛的印象和收获,王干先生说:“我对商洛的印象非常好,百闻不如一见,牛背梁的山水有南方的秀美,也有北方的巍峨,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王干先生说,他对商洛最早的认识是通过贾平凹老师的《商州初录》,作品发在他当编辑的《钟山》文学杂志,作品里民风的古朴、山民生活的贫困简单和精神的自足有桃花源的诗意之美,使他对商洛充满了好奇,就在心里记着秦岭的南面有个商州,心向往之。
八十年代初,先生刚参加工作不久,一次要去四川,因宝成线塌方需要半个月才通车,他就干脆和朋友在宝鸡上了一次秦岭,晚上在秦岭的山民家住了一宿。令他特别难忘的是,山里人非常热情和真诚,把好吃的洋芋粑粑和腊肉做好了给他们吃,把自酿的酒拿出来给他们喝。走的时候还给每人送点山里的土特产,山里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不求回报,朴实得叫人落泪。他回去就给朋友说他是到了贾平凹老师的商州了,把朋友也哄信了。
我给先生介绍,在遥远的神话传说中,秦岭被称为“月亮山”,是人们接近日月神明和获取力量源泉的地方,被世界自然基金会称为“献给地球的礼物”,是中华民族的“父亲山”。王干先生笑着说,那我们今天就是朝山来了。
雨中的牛背梁之行,给作家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一站,也是这次采风的最后一站,分别时,大家都依依不舍。王干先生对我说,他会记住商洛,记住牛背梁,记住牛背梁的雨,记住牛背梁带给我们的美好。
作者简介:贾书章,陕西丹凤人,大学本科。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商洛市作家协会秘书长、媒体人。一九八五年开始发表作品,作品见于《青年文学》《北京文学》《美文》《绿风》《佛山文艺》《教育时报》《新民晚报》《陕西日报》等报刊,计约五百多篇(首)。
再登文碧峰
◎朱金华
从商南县城出发,沿商郧路往南三十里,便到了文碧峰山下。无论是青山书院里北宋名儒邵雍栽植大叶古柳的枝繁叶茂,还是农家屋顶烟囱里的青烟袅袅,对于我,更钟情于峰顶的高耸云端……
当我真正登上这个充满神秘、敬畏、向往的山峰时,一头钻进那间曾经担负通讯传输任务的房舍,里面只剩些许生锈的部件和满目沧桑的空徒四壁,恰如一记老朽的树木,蓬勃过后,任风雨侵蚀,在岁月里老去,好在没有被人们遗忘,峰顶的一切过往,积淀为厚重的历史,伴随时光车轮,缓缓向前,分明看见来峰顶的人群,怀着探寻的目光,在房舍里搜寻溶洞里感叹……
站在峰顶,俯瞰群山环抱,有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举目眺望,北边清晰呈现“甪峰双巅”风采,甪里先生隐居处的洞穴,述说曾经的高古韵逸;面南而视,故乡“玉皇顶”历历在目,更远处的峰峦叠嶂,该是湖北之境了;东望山野,莽莽苍苍,一派蓬勃景象,那是河南“伏牛山”山脉轮廓;瞩目西边,丹江河波光粼粼,令人联想到渔舟唱晚的静谧……
在文碧峰顶,我朝赏日出、夜观群星的美好,也有仰望蓝天白云、俯察车水马龙的快意心境。每一次登顶,有每一次的收获。五年前的秋天,与省城西安来的艺术家在文碧峰景区实地采风,我们围绕邵雍文化展开研讨交流,提笔一幅“放眼三省界,登顶文碧峰”书法作品抒怀此情此景;两年前的夏季,登顶文碧峰,《散落的记忆》一文,描述心路历程的流淌;《再登文碧峰》,便是眼前的景象了。
作者简介:朱金华,供职于陕西商南农村商业银行办公室。
阅读浪漫
◎朱晓琴
这天徐大林刚上班,吴娜走过来借手机,徐大林想也没想就递了过去。这吴娜可是他们编辑部公认的美女加才女,不仅那帮小伙子围着她转,连总编也很欣赏,徐大林当然对那小姑娘是有求必应的。
吴娜那玉葱似的手指在小小的按键上飞舞着,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行文字:“老婆,我爱你。不仅今生,来世依然娶你。”旁边几张充满活力的脸庞凑在一起边看边窃笑。
“徐老师,我有事找嫂子帮忙,你能告诉我她的手机号码吗?”吴娜甜美的声音飘过来,徐大林迟疑了一下,报出了一组号码。在美女面前他怎好意思说记不清妻子的手机号,那不是会给人留下他没有责任心、不关心妻子的印象?
徐大林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慢慢合上手机放在手边又投入工作。然而,他一篇稿件还没看完,就来了一条信息,还是那个号码:
“林,对不起,我不该影响你的工作。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咱们的儿子快满月了,你执行完任务后快回来看看他吧,他长得虎头虎脑的真像你。看到你信息里的表白,我为你付出多少也无悔。吻你爱妻。”
徐大林边阅读脸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和妻子结婚快二十年了,他那粗嗓门的老婆总是直呼他“徐大林”。她竟称呼他为“林”,这让他既感到肉麻又甜蜜,
如果当时他将这看作是愚人节的玩笑,或者回一条信息说明情况也就罢了。可神使鬼差,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徐大林心灵深处好像被一种难以言说的诱惑牵引着,特别是那“林”的称呼,怎么就和他的名字巧合了呢。他带着好奇回了一条莫明其妙的信息:“我很忙。你辛苦了,保重身体!”
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确认,对方马上回复信息:“林,我知道你工作很忙很辛苦,自己要多保重。家里有我,你不用操心,我会照顾好父母和咱们的儿子的。”
从此以后,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开始了他们异域的“夫妻间”信息的交流。天气一有变化她关切地叮咛“丈夫”注意冷暖;每一天她生活中发生的细小变化她都随时向他报告:“林,今天我们的儿子会笑了,他咧着小嘴真可爱。”“林,儿子睡着了,他的睡态真像你,我久久地看着仿佛是看着你,真希望你能早点回来。”“林,你记得吗?今天是我们在雨中相识的日子。转眼七年过去了,那最初的怦然心动还宛如昨日,你永远是我最亲的情人、爱人、丈夫,用我这一生去爱你都觉得爱不够。”……女人的信息总是那么情意绵绵、滔滔不绝、丰富冗长。
徐大林失魂落魄地度过了漫长的夏季,在一场秋雨过后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条条地阅读、品味那些信息,然后怀着怅然和不舍逐条地删去。到最后一条时,他想了想,查出妻子的号码发了过去:“老婆,我爱你。不仅今生,来世依然娶你。”
她的号码和妻子的真的好相似,仅仅是中间两位次序颠倒了,他的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最终只记住了妻子的号码。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读书小记·无所为而为
◎刘林
孔子所提出的思想观念诸多,除核心观念“仁”“义”之外,还有“正名”“忠恕”“知命”等。冯友兰先生《中国哲学简史》中《知命》说道,“孔子从义的观念出发,推导出‘无所为而为’”此观点从前就有所了解,今又读之,更有不同之解,作此小记以记之。
“无所为而为”,那时理解“为”是做的意思,两个“为”前后同义,这句话理解就是“不仅仅是做(这件事)而做(这件事)”,通俗一点来理解,将为(做)换成具体的事——学习,或者作业,就成了老师们经常所说的话“不要只是光为了学习而学习”、“不要只为了光写作业而写作业”、“不要只为了光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如此来理解,就是要我们不仅仅只是“为而为”、“做而做”、“学而学”、“完成而完成”,更要看到,为之后,做之后,学之后,完成之后所带来的附加价值或某种隐含的功利性。是带有一种目的的为(做)。这是此前对于“无所为而为”的一种个人看法。
而今再读之,才发现以前理解之错。“无所为而为”平时读的时候,都是“无所为(wéi)而为(wéi)”这里的为发二声,是动词,“做”的意思。今之所悟在于,无所为而为的读法应该是“无所为(wèi)而为(wéi)”。第一个“为”应当读四声,是介词,表目的。第二“为”读二声,是动词,“做”的意思。这句话如此理解来就是“不会为(wèi)了什么而去做”,是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因为孔子强调仁和义,而义,孔子所说的是“义是事之宜,即‘应该’,它是绝对的命令”。也就是一个人做他应该做的事,纯粹是由于这样做在道德上是对的,而不是出于这种道德以外的任何考虑。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应该做的事,必须为做而做,因为做这些事在道德上是对的。如果做这些事只出于非道德的考虑,即使做了应该做的事,这种行为也不是义的行为。用一个常常受孔子和后来儒家的人蔑视的词来说,那就是为“利”。在儒家思想中,义与利是直接对立的。孔子本人就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在这里已经有了后来儒家的人所说的“文利之辨”。由此观之应是“无所为(wèi)而为(wéi)”。
在此前所理解的,“无所为而为”明显是带有道德以外的考虑,带有一种目的,去做这件事以后所具有的隐含价值。但联系孔子的“义”的观念和儒家义利之辨,我想无所为而为,更应该理解成“无所为(wèi)而为(wéi)”。这种看法应该更加符合孔子的原意。
与好友共同探讨时,好友有言,此看法有点康德哲学的味道。当时未表肯定,以我来看,这二者略有不同之意。孔子“无所为而为”据第二种看法“无所(wèi)而为(wéi)”来说,做这些事的价值在于做的本身之内,而不是在于外在的结果之内。简而言之就是:“在于本身,而非目的。”或是受到“简而言之”的影响,让好友想起了康德“人是目的,而非工具”。康德此话想表达的应是需要重视个体生命本身,人若不懂得尊重人、重视人的生命与价值,那么就永远处在未启蒙状态,无法获得人的尊严。而孔子明显没有此类意思。孔子是在道德基础上的“所为”,而康德明显是具有超道德价值的意蕴。为避免混淆,孔子“无所为而为”的观念,简而言之可换成“在于本身,而非结果”!
胡言胡语,可一笑观之。
水德说
◎刘嘉磊
春降而冰开,阳回物生。观水有感,思帛书《老子》云:“上善治水。”润物之至德,故书以明之。
盖追原始,物无所生。唯以水德,造润群苍。合道之理,及物之情。其有言:“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夫水为常,不耀其身;夫水无形,升则清化为气以达天穹,下则具形为雨以成液津。发群物之命于无显,持四时之化而不得。呜呼!水之德至哉。
然以纪观之,大舜之世,洪肆其间。害民无数,生之哀叹。我先悯人,求贤以治。鲧以阻为策,无效之用。至禹以疏,水之得治。分而观之,得治之水,若禹之怀德,洛水神龟负书出,天下太和圣迹成。再者秦之郑国渠、都江堰,使土为沃,遂成天府。福万民而强国家,泽披后世,利其千秋。未治之水,犹脱缰之马,破笼之兽,凶相尽露。虐黎庶、圮屋室、离妻子、别父母,灾之极也。故曰:“上善治水。”
夫水者,无形无显,上善者治之。夫心者,取之非实存之具物,彰之非粲粲之明形。由是观之于道治水,于人治心。人身百脉,若江河万流。河之所塞,则终难归海。海者水之大宗,众之本也。心之所塞,则本不归而失真。何为之真?吾以为有二,唯真志、真性而已。真志所失,气质不扬,靡靡之态也。如是之时,思水气升高天之态,何为?使百脉血气激扬于上也。其之谓:“凡事无可无不可,何惧之有?”犹水成万物之广大。真性所失,为邪念所侵,众恶具至。或欲求、或骄慢。此者当记水之利万物而不争,可成道之用。盖人之百脉各有其序,厚此薄彼、顾左而右,则失其正。正失则邪生,邪生则乱成。
或人云:“此皆内省之法,然浮世多坎,岂坐而论道,行之无可。”非也,若此则忘治水之道也。治水之法亦如治心之术,唯在于真。真者实事求是,真志、真性亦为此而已。无论疏、塞之法,因地置则事宜;盲效颦则必陋。故治心若治水之求。应问地势、人文、民生众由,方可施而行之。治心亦如,实应自求:“吾立于何世,应径何向”。昔曾子有三省之问,吾人亦应存此自省之能。非唯责自身,实为知己之要。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故己心之所知,已成半治之功。是方可求他物,以期全治。若俱无求,则必殆矣。
水者自然之灵精,人者明智之所开。《阴符经》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此非天人感应之故说,实为人之能动所应然。察可考之理,思人世之情。盖天地为家室,吾人为居主。知家室之微情,晓主者之本能。主物相合,以一行之。
由是终可言:“浩浩水德,唯功于治。治性何为,真然如是。立此大世,匪忘他物。另事为支,本我为实。效法自然,修行终至。唯人可动,情物一之。”
酴釄落尽,犹赖有你
◎张浩宇
开辟鸿蒙,世何所需?论及人世,鉴古今,览内外,当付谁人?吾以为万物生灵,言之,世界所需,此间有你。
雨丝浸润着古巷,澪雨其濛中,古巷瓦片上的青苔,含苞的花朵,都在啜饮天降的甘霖。我看到了你撑着油纸伞在雨巷中彷徨着,我看到了像你一样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雨巷中的一切都如一首婉约的诗,一花一木都充满了灵气,营造着诗意的氛围。这世界需要你,若没有你,我们是否能见到丁香一样的姑娘?中国新诗的音节因你开创了一个“新纪元”,生生灯火,明暗无辄,浪漫如你,情由心生。
追溯着世界的旅途,我看到了麦哲伦环游世界的梦想,他用宽阔的胸怀迎接壮阔的波浪,用梦想书写着生命的厚重与责任。收回目光,我看到了你“为人类解放而斗争”的雄心壮志,我看到了你“无非一念救苍生”的人格魅力。于你而言,实现科学共产主义,是你毕生追求的梦想。在你的领导下,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联合起来,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这世界需要你,若没有你,谁为人民指明道路,追随真正的幸福?你伟大光辉的一生,对人类的贡献无比巨大。百年来,在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造的过程中,你的思想充分彰显,必将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
这世界需要你,若没有你,世人怎能畅览“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优雅?这世界需要你,若没有你,我们怎能感受到“我昔钓白龙,放龙溪水傍”的霸气巍然?这世界需要你,若没有你,谁来书写那份嘘寒问暖,精准扶贫的柔肠百转?这世界需要你,若没有你……
酴釄落尽,犹赖有你,你是奋斗者,你是拼搏者,你是追梦者。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能?我能?你曾?我曾?
这世界需要你,而你,就是我们每一个人。
人生不止四季
◎杜怡
多年以后,我仍会在人生交叉路口上,想起那位白衣老人。
人非草木,不止四季。朝前看,希望永在。
在成长的途中,难免会在某时某刻对未来感到困惑,前进动力削弱,焦虑不请自来。这时总需要有经验的人来帮忙指一指方向,兴许是老师,兴许是家长,又兴许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年,是我最迷茫的一年。循规蹈矩地做着家长眼中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乖学生。我在扮演着他人期待的角色,却突然在某一刻,跌入万丈深渊,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学习的动力。在周围人都加速奔跑的坏境里,我不由害怕起来。
家里的长辈从小到大都在念叨,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当老师,当医生,工作稳定最好了。当我的理想职业在餐桌上被哈哈大笑,那个会畅想未来的小孩就彻底失去了做梦的能力,开始接受大人们的想法,如同婴儿吃不下食物,吃一半吐一半,我始终不能为着他们口中的未来而全身心努力。
就这样,我陷入《山月记》中描写的处境,“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浑浑噩噩,不知东西,在少有认清自我的时刻,不断自我批评,自我反省,接而无比烦躁。
我渴望寻找出口,于是在空闲时刻去往书店,妄想用密密麻麻的文字填补不断扩大的空虚。
注意力时刻飘散着,让我很难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身着白衣黑裤,干干净净,带着一个帆布包,包中拿出一个水杯,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像学生那样认真地看着书,时而写些笔记,笔记本已用了大半。
在我的认知里,老人应该是跳跳舞,打打牌,快乐地消遣着晚年,怎会在书店如此认真地看书。我在心中疑惑,这样做为了什么?不会累吗?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会在书店看到这位老人的身影,望向她时,由内而外的神采奕奕让我感到了舒心,她好像很热爱生活,至少对待生活比我认真许多。
我会在来书店或者离开时看向那位老人,试图看出些她在古稀之年仍旧努力的原因。我学不来那份沉浸于书中的自在,一个想法蹦了出来,问问吧,也许会有答案。
迷茫困了我太久,倒给了我不顾一切的勇气。在阳光很好的一天下午,我耐不住心中的焦虑,小声地打扰了坐在旁边的老人,幸运的是,她很和蔼,盖上了书和笔记本。侧过身倾听我的问题。
我问她为什么会坚持来书店看书?
她说书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知识,接着翻开了笔记本,给我讲起了最近看的书的理论架构,还推荐了几本她认为收获很大的书。她的话语平和,字迹清丽,摘抄下的观点的确能带来新的感悟。
我说我看不到未来的方向,总是不能像她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她说走下去一定可以看到的,没有一步路是白走的。
她抬头,指了指窗外的草木啊,我也向外看去,草木正盛。
我点点头,非常感谢她可以为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指点迷津。
老人自信而强大的气场终是影响到了我,回到座位上,仔细回顾着她讲的话。
人非草木,不止四季啊!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光大亮,迷雾消散,默默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黄土地上的叹息
◎常润强
临近年关,我回到了故乡的黄土地上,这儿有着完全不同于南边地区的粗犷与厚重,每每看过窗外缓缓向后退的巨大的山峦,总不由地让人心底升起一份敬畏。那连绵的深沟巨壑密密地织在一起,而又不显得杂乱,在这片苍老辽阔的黄土地上,无论是沟沟渠渠,还是山梁高茆,都有着恰到好处的脉络,紧紧地同这片黄土地联系着。
这里很少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湖光山色,也很少能看到枝头歌喉婉如织,飞翔天际舞纷扬的浮雁沉鱼。但这里并不是无情的荒野,它有着世界上最厚的土壤层,也有着极为悠长到可追溯到夏朝鬼方部落的历史。正是数百米的厚厚的黄土层,造就了雄浑的黄土高原,也孕育了一代代在黄土地上耕耘生存的人,让华夏文明从此诞生。
既然回了趟家,总是要亲自上到这些山山峁峁去看看的。现在上山的路大多已经用柏油和沥青硬化过了,记忆里幼时有过那么几次去外婆家,雨下的很大,本来就凹凸不平的土路一下子成了烂淤滩,无论是摩托还是平板车、农用三轮车,进去了以后都要陷在里面出不来。
不过我这次上山并没有抱着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想到处看看,于是便有意地去挑那些没有车迹,看着像是周边庄户人家种地常走的那些土路、老路走。这种路原本是由乌泱泱的黄土筑成,但随着毛驴四轮车走过,久经践踏,原本松散的黄土都被压实。路上还叠印着山羊的梅花蹄印和毛驴的半圆蹄印,稀稀拉拉的,路中间还有车拉过的笔直的辙印,两边是宛若震落的咖啡豆一般的羊粪。路边经常会有一些冒出来的黑而硬的拐枝,品种上应当归属刺槐,它们的生命力相当顽强,是这片黄土地上的“常驻民”。这些带着刺的拐枝会阻碍住行人上山的路,因此常来的人都会带着一把斧子,时不时对这些冒出来的拐枝修剪一番。
我的运气很好,并没有被拐枝减缓上山的脚步。路上有不少树上落下来的枯叶,还生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在拐了几个弯过后,我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处梯田,这里种着一些果树,已经被摘得差不多了。我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多了,冬日里的暖阳透着薄薄的云层斜斜地笼罩着黄土地上的一切。目光往山顶的地方看,那里还有几棵松树,看着很高,很大,笔直的矗立在那里,像是孤独的守望者。
(往更远的地方看,连绵不断的山峦,如波涛一般汹涌一直到了目光所及之处。)几处半腰被雨水冲刷成沟、壑,弧度大小各不相同。山的整体走向也是如此,有像是被劈成俩半,直直地插入天空的,也有像是宝塔顶一样,温润盘成一圈的,山梁、沟渠,它们共同涂染着绵延到望不见边际的黄土地。呼啸的风为冬日的黄土地平添了几分悲凉,使我不得不感叹于黄土高原的严峻与深沉。这些构成黄土地的诸多要素并行却不相悖,他们之间似乎相互纠缠,互相生成,维持着一种较为稳定的共生关系。
就这么站在半山腰的梯田上,望着我所能看到的每一寸黄土地,我由衷地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人也如同这漫天黄沙一般,应该重新思考自己在广阔宇宙间的地位,此刻身处在群山万壑当中的我,同大自然中的每一个物质都是一样的。置己苍茫方知存身之微,就像新物质主义中对于物质功能的阐述,世界是由物组成,人类和非人类的自然界都是物,任何物质都具有“物质功能”。这样的理论,其实也是中国式现代化视域下对于传统生态智慧融通的又一次探索,放在这片黄土地上,尤其是离这里并不远的习总书记亲自考察过的高西沟,便深以为然。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中国古代的哲学家早早便有了这样的非实体的阴阳思维,而此刻我站在这黄土地上,便不由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生在山涧里的野草,也作为掠过天边的孤鸿暮影一路走停。我开始试着把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开,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随着这片黄土地的韵律保持在同一个频率当中。黄土地的气息不断从我的口中、鼻中、毛孔中钻入,在我身体里面回荡一圈又缓缓呼出,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直到那一盘浮空的白玉慢悠悠地晃入眼眸时,夕阳拖着黯淡鎏金尾悄然退场,在余晖代替煤油灯芯即将燃尽的那一刻,我竟发觉我的脉搏也随着这静寂中的昏暗变得不断迟缓,同此刻黑黢黢的茆梁沟渠一齐跳动。我的身体好像已然伸展到了这黄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就好像我自己本身便是这黄土地一般。就在这里,我站在这里,以一颗敬畏的心同黄土地对话,同大自然对话,聆听黄土地的叹息。
永不出头
◎王林
躺在宿舍。惶恐,预感不是很好。我能明显感觉到在某处有了变化。
此时此刻我有一个想把这种感觉记录下来的念头,强烈的,但又无从下手的想法。应该从何写起,怎么写,我还毫无主意。也许是虚拟的、捏造的、感人的又或是平淡无聊的。
生性虚伪的我,善于给予言语浓墨重彩。往昔的岁月充满坎坷,也不知道算不算历经磨难,反而现在说起从前也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好似玩笑一样倾诉给陌生人。
现在在这狭小的仅用薄纸般的床帘防守起来的素黑空间,盘腿坐随时都会麻得催心的下铺。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杰作,想着自己朝夕思虑的未曾见过面的虚幻出路。但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未来的导向,是不可置否的。
走在操场,凉风习习。边缘的垂柳,掀起褪色的裙摆,千卷万册述不尽的凄苦,扶额,数不尽的人们走来走去,恰逢初秋凉爽时节,何来数不清的苦悲。起舞弄姿的是她,扎根于此的也是她,她的一生,落于此,不动于此。安慰我的,反而是那不起眼的落叶。
看台上,人很少,我向上走去,找了一处观景好的地方坐下。对着天空比起我的中指,思绪缓缓也慢慢映现那一年。
摩天轮不再发光,身下的海河蜿蜒在天津城的中心。凌晨晚春的风还是有些寒凉的,涔涔流水从桥下缓缓流过,不远处垂钓的人一动不动,低头坐着。
河边长椅。我呆呆看着河面,面无表情。对岸的灯光闪烁,无语凝噎。白日,站在五楼的窗边,一种欲望,眩晕,迎面而来。可怕的迷雾笼罩着我,迫使我蹲下,无奈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回想至此,扶着,把着,站起。
我嘟囔着,不知所措地,在河边踱步。
桥上的鸣笛声,唤回了我的心神,一闪而过的光芒,好似我的希望,出不了头。
转身面对的河面,它比齐着河岸。好黑啊,并不是,而是我的眼皮不自主地落下,是困倦吗?向前微微试探,掏出手机,拍照留念,留下一句:如果我掉下去,会有人发现吗?
可惜,我后退侧身向前方走去。夜晚的天津黑的可怕,时不时有钓鱼的人,敲打着我的心魄。漫无目地游荡着,渴望有人来拯救我,改变被病魔折磨多人的事实,改变不得被懦弱摧残的自己。
好比我心中默念的,我永远不得出头。
往后的噩梦,皆是摇摇欲坠的高楼,无法呼吸的河流。
几次几次,想逃离身边的冷言碎语,欲望一个人不做规划的飘走,随缘而息。
梦。
狭小的车站,堆砌着生计、求知和自由。懦弱——我,孤零零地站在脚下一方不属于自己的土地。肩很重,未来负重;又很轻,是行和担。
局促的,仓促的。随着人流,无主地寻找目的。
站台的阳光,厚重无感。远方的雾气包裹着高楼大厦,石子铁路颗颗代表我想飞的心思。手指拨弄着耳机线,我不清楚是什么音乐,我只记得慌乱的我时不时摸一下口袋确认证件是否还在我的口袋里。
眺望远方,跟随前往远方的队伍,缓缓,缓缓。
过往间的阳光拍打在我的脸上,车厢熙熙攘攘,有着各色的面孔,不同的乡音,大小不一的行李。反而是一种和谐围着我,我说不出口,我问不得别人的去向,不晓得人们的终点。
窗外耕地金黄,杨树窸窸窣窣,毛驴拉着木车一步一步向前走,车上的老人,向路人挥手问好。骑着车子的少年,站起用力登向烦恼与忧愁,青春与美好。麦浪沉浮,水光粼粼,自由的赞曲,无声响起。
鸣笛声想起,短暂的对视,迸发,无尽的心心念念。虽未明确,但预感我该下车了。
刺眼的浪花拍打礁石,海摸着我的脸颊闻了闻,细腻的感觉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这并不是我的归处。抬望眼,向东看,山脚的太阳没有说话,上升,眨眼上升。阳光再一次拍打了我的胸脯。不同的是,海上的日出,不羁的朝阳,如披风温暖。
丝丝翠绿吻我湿润,点点木船吱吱呀呀,转身如此。荷花清凉孤雅,虽片片生长于湖面,在我注视时,只觉无奈、凛冽。塔尖、白云、铃铛。湖面犹如瓷盘光滑细腻,松鼠蹦跶在草坪上,不远的风车转着,转着,为白鸽盘旋。
如此温馨、不舍。
骤然间,山城的灯光在此刺痛我的心,酒精的麻痹也缓解不了苦日的烦闷,夜夜如此,在那天我从未见过阳光。劲风捶打生活的懦夫,摧残不耐烦恼的弱者,无爱无碍。
回神来,丹桂飘香,列车到达了终点站,我又坐在压气的长椅上。一个人闭上眼,享受着桂花。
不觉痛哭,孤独蹂躏我的皮肉,寒冷沁满我的椎骨,压抑揉捏我的心脏。放声痛哭,但我却出不了声,只能张着大嘴,紧闭着双眼,捏着胸口的布料,喊着,骂着,使劲踹着。任眼泪横流,毕竟擦完还得接着擦。
一遍遍无声地叫喊着永不出头,此时明白,这就是在一遍遍体会世界对自己的诅咒,无奈的诅咒。我恨命运不公,我恨自己软弱,我一直在尝试着忘记门内蜷缩的自己,紧闭门窗让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一次次无言地证明着永不出头,怎么明白,这就是在一次次布设生活对自己的考验,涅槃的考验。我恨内心散漫,我恨自己无能,我一直在辩解着过往年月不值的成绩,心虚眼神让人弄不清嘲笑与同情。
继续叫着,喊着,捶胸顿足,该出头的就应该是我,该发光的本应该是我,该大笑的早应该是我。可,但是,为何,命运一次次要审视我的脆弱,调弄我的底线,戏耍我的至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出头,是早晚的事儿,不出头,不可能。
永不出头,不出头的该是那狗屁的命运。
面具与石头
◎任重雅
夜半鸡鸣,已进入了梦乡,梦见?圆月当空,自己面前是一座山,背后也是一座山,身处在两山相夹的谷地之中。自己眼前有个物体被月光照得发亮,原来是地上那块黄色的石头。
不知何时,圆月只剩一半了,而太阳已若隐若现,石头旁边出现了一幅青色的面具。
青色面具说:“天气变暖和了,风小多了,花都都开了,所以出来欣赏一下美景。这儿为什么有一块黄色的石头?”心里想到这一条来来往往的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我还是把它搬到路边。
青色面具惊讶地说:“这块石头看起来很小,没想到还挺重的,不过我稍用一下力还是能搬动它。让我歇一会,再继续搬。”
日薄西山,月亮若隐若现,黄色的石头旁又多了一副白色的面具。
白色面具对青色面具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不知道,你啥时候来的?”
青:“不知道,你啥时候来的?”
白:“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青:“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白:“不知道,这路中央为什么有块石头?”
青:“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这路中央有块石头吗?”
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个面具共同说:“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青:“天为什么又黑了。”
白:“你刚说什么?”
青:“我没有说话,你刚在说什么?”
白:“我刚没说话,只不过在问你在说什么。”
青:“你看,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白:“当然要把这块碍道的石头搬一边去。”
青:“我刚搬得试了一下,那块石块太重了,不好搬啊。”
白:“你刚做什么了?”
青:“我什么都没做,不是在回答你的问话吗?”
白:“今晚的月亮真圆。”
青:“我怎么没看到?”
白:“因为你抬头看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青:“月光直射到路中央的石头上,让那块石头很耀眼。”
白:“是吗?”
青:“可能吧。”
白:“它太耀眼了,把它搬到路边才不碍道。”
青:“我去搬它。”
青色面具去搬路中央的石头,白色面具在旁边站着。
白:“看来这块土堆很重,需要另想别的办法来搬它。”
青:“你有什么好注意?”
白:“铁的力量多么伟大啊。农夫用铁具耕种,匠人用铁具开山,武士用铁具战斗。为什么不用铁具来粉碎这块石头?”
青:“我里没有铁具,你有铁具没?”
白:“铁具,我怎么会有?”
青:“你说什么?”
白:“没说什么”
青:“我搬不动那块石头,麻烦你搬得试一下。”
白:“你刚说什么?我突然想起我带一把铁锤,你可以用它去敲碎那块石头。”
青:“你看,那块石头在发光。”
白:“怎么了?”
青:“路中央的那块石头很耀眼。”
白:“我怎么没看到?”
青:“刚你在看它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白:“这让人真不舒服啊。”
青:“石头太碍道了。”
白:“你可以用我这个铁锤去敲碎它。”
青:“我试试去,能不能敲碎,还真不知道。”
白:“确实不知道。”
青:“这个家伙真重。啊,这个家伙砸到我脚了。”
白:“看来需要去换一种别的方式。”
青:“可以用火烧碎它。”
不知何时,圆月只剩一半了,而太阳已若隐若现,石头旁边出现了一幅红色的面具。
红色面具说:“天气太热了。这里真静,真凉,真舒服。这儿为什么有一块黄色的石头?”心里想到这一条来来往往的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我还是把它搬到路边。
红色面具惊讶地说:“这块石头看起来很小,没想到还挺重的,不过我稍用一下力还是能搬动它。让我歇一会,在继续搬。”
日薄西山,月亮若隐若现,黄色的石头旁又多了一副黑色的面具。
黑色面具对红色面具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红:“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黑:“不知道,你啥时候来的?”
红:“不知道,你啥时候来的?”
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红:“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黑:“不知道,这路中央为什么有块石头?”
红:“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这路中央有块石头吗?”
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红:“天为什么又黑了。”
黑:“你刚说什么?”
红:“我没有说话,你刚在说什么?”
黑:“我刚没说话,只不过在问你在说什么。”
红:“你看,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黑:“当然要把这块碍道的石头搬一边去。”
红:“我刚搬得试了一下,那块石块太重了,不好搬啊。”
黑:“你刚做什么了?”
红:“我什么都没做,不是在回答你的问话吗?”
黑:“今晚的月亮真圆。”
红:“我怎么没看到?”
黑:“因为你抬头看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红:“月光直射到路中央的石头上,让那块石头很耀眼。”
黑:“是吗?”
红:“可能吧。”
黑:“它太耀眼了,把它搬到路边才不碍道。”
红:“我去搬它。”
红色面具去搬路中央的石头,黑色面具在旁边站着。
黑:“看来这块土堆很重,需要另想别的办法来搬它。”
红:“你有什么好注意?”
黑:“水的力量多么伟大啊。滴水可以穿石,杯水可以浮花,洪水可以毁城,为什么不用水冲走这块石头?”
红:“你为什么这么说?”
黑:“没有原因,似乎只能不知道了。”
红:“你看,那块石头在发光。”
黑:“怎么了?”
红:“路中央的那块石头很耀眼。”
黑:“我怎么没看到?”
红:“刚你在看它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黑:“这让人真不舒服啊。”
红:“石头太碍道了。”
黑:“你可以用我这瓶水将石头推路边上。”
红:“啊,这瓶子坏了,水都洒到我脚上了。”
黑:“看来需要去换一种别的方式。”
红:“可以用土将这块石头与路填平,这样就不会碍道了。”
不知何时,圆月只剩一半了,而太阳已若隐若现,石头旁边出现了一幅白色的面具。
白:“天气变凉快了,阴雨多了,枫叶都红了,所以出来欣赏一下风景。这儿为什么有一块黄色的石头?”心里想到这一条来来往往的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我还是把它搬到路边。
白色面具惊讶地说:“这块石头看起来很小,没想到还挺重的,不过我稍用一下力还是能搬动它。让我歇一会,在继续搬。”
日薄西山,月亮若隐若现,黄色的石头旁又多了一副红色的面具。
红色面具对白色面具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白:“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红:“不知道,这路中央为什么有块石头?”
白:“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这路中央有块石头吗?”
红:“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白:“天为什么又黑了。”
红:“你刚说什么?”
白:“我没有说话,你刚在说什么?”
红:“我刚没说话,只不过在问你在说什么。”
白:“你看,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红:“当然要把这块碍道的石头搬一边去。”
白:“我刚搬得试了一下,那块石块太重了,不好搬啊。”
红:“你刚做什么了?”
白:“我什么都没做,不是在回你的问话吗?
红:“今晚的月亮真圆”
红:“因为你抬头看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白:“月光直射到路中央的石头上,让那块石头很耀眼。”
红:“是吗?”
白:“可能吧。”
红:“它太耀眼了,把它搬到路边才不碍道。”
白:“我去搬它。”
白色面具去搬路中央的石头,红色面具在旁边站着。
红:“看来这块土堆很重,需要另想别的办法来搬它。”
白:“你有什么好注意?”
红:“火的力量多么大啊。农夫用火躯兽,工人用火铸炼,武士用火攻城。为什么不用火烧碎这块石头?”
白:“我不会生火,你会生火吗?”
红:“火,我怎么会生?”
白:“你说什么?”
红:“没说什么。”
白:“我搬不动那块石头,麻烦你搬得试一下。”
红:“你刚说什么?我突然想起之前学过怎么生火,但不确定现在是否还可以。”
白:“你看,那块石头在发光。”
红:“怎么了?”
白:“路中央的那块石头很耀眼。”
白:“刚你在看它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红:“这让人真不舒服啊。”
白:“石头太碍道了。”
红:“可以用火烧碎它。”
白:“可以吗?”
红:“确实是不知道。”
白:“啊,你生的火烧到我的脚了。”
红:“看来需要去换一种别的方式。”
白:“可以用水冲走这块石头。”
不知何时,圆月只剩一半了,而太阳已若隐若现,石头旁边出现了一幅黑色的面具。
黑色面具说:“好久都没见到太阳了,阳光照在身上真温暖。这前面是山,后面也是山,中间这个谷地很开阔,所以对阳光没有遮挡物,让我在这里多晒会太阳。这儿为什么有一块黄色的石头?”心里想到这一条来来往往的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我还是把它搬到路边。
黑色面具惊讶地说:“这块石头看起来很小,没想到还挺重的,不过我稍用一下力还是能搬动它。让我歇一会,在继续搬运。”
日薄西山,月亮若隐若现,黄色的石头旁又多了一副黄色的面具。
黄色面具对黑色面具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黑:“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黄:“不知道,你啥时候来的?”
黄:“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黄:“不知道,这路中央为什么有块石头?”
黑:“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这路中央有块石头吗?”
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黄:“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黑:“天为什么又黑了。”
黄:“你刚说什么?”
黑:“我没有说话,你刚在说什么?”
黄:“我刚没说话,只不过在问你在说什么。”
黑:“你看,路中央放着一块石头,当然碍道,所以要把它搬到路边。”
黄:“当然要把这块碍道的石头搬一边去。”
黑:“我刚搬得试了一下,那块石块太重了,不好搬啊。”
黄:“你刚做什么了?”
黑:“我什么都没做,不是在回答你的问话吗?”
黄:“今晚的月亮真圆。”
黄:“因为你抬头看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黑:“月光直射到路中央的石头上,让那块石头很耀眼。”
黄:“是吗?”
黑:“可能吧。”
黄:“它太耀眼了,把它搬到路边才不碍道。”
黑:“我去搬它。”
(黑色面具去搬路中央的石头,黄色面具在旁边站着。)
黄:“看来这块土堆很重,需要另想别的办法来搬它。”
黑:“你有什么好注意?”
黄:“土的力量真伟大啊,积土可以成山,息土可以防洪,沃土可以耕种。为什么不用土将这块石头与路填平?”
黑:“你为什么这么说?”
黄:“没有原因,似乎只能不知道了。”
黑:“你看,那块石头在发光。”
黄:“怎么了?”
黑:“路中央的那块石头很耀眼。”
黄:“我怎么没看到?”
黑:“刚你在看它时,圆月躲到云朵后面了。”
黄:“这让人真不舒服啊。”
黑:“石头太碍道了。”
黄:“要不用路边的土将这块石头与路填平。”
黑:“可以吗?”
黄:“确实是不知道。”
黑:“啊,你路边填石头的土都倒到我脚上了。”
黄:“看来需要去换一种别的方式。”
黑:“可以在这石头旁边种一树,让树的根系分解了这块石头。”
自己眨了一个眼睛,又发现这黄色的石头旁边一共有五副面具,青色面具与白色面具似乎在吵架,红色面具与黑色面具都打起来了,黄色面具不知所措。用手模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自己脸上没有面具,因此想里很害怕,赶快离开去寻找面具来戴。此时,突然产生了一阵狂风。狂风过后,两侧山峦相间的谷地十分开阔,谷地中的小路延伸到了天边,那块黄色的石头依然还在路的中央,唯独刚才的五副面具不知去了何处。
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开始打起呼噜……
少年的麦子
◎苏智华
麦子离不开五月的滋养
如果麦子缺席,五月便魂不守舍
昨夜,在文友的诗句中
又一次邂逅麦子
阳光给麦子镀一层金色的肌肤
风的呼吸传来少年的麦香
母亲比鸡鸣起的更早
一遍又一遍,清扫打麦场
父亲肩扛扁担,腰别镰刀
割麦的姿势,像极了
一位百战不殆的战士
善解人意的麦子,在镰刀的飞舞中
期盼早日颗粒归仓
如今,蜗居小城
早已被光阴吃光
石磨
推石磨的日子
滋养谁的童年和少年
母亲晾干的小麦、玉米、红小豆
石磨来者不拒
秦川牛拉动石磨
我紧跟其后吆喝,母亲在一旁
一遍又一遍,过筛、萝面
直到剩下谷物的麸皮
渐渐地,石磨盘闲置
日子掏空了母亲的身体
年节里,回到家乡
石磨孤守院落
静默不语的是相框里的人
旱烟袋
白玉烟杆,铜烟嘴,荷包状的烟袋
与它的主人形影不离。烟火明亮
一圈又一圈,在田间在地头在老屋
在漂泊的旅途,慈爱袅袅
昨天的懵懂,闻不惯刺鼻的滋味
惶恐地躲避。它的主人依然乐此不疲
高兴了吸几口,烦躁了也来几口
在烟雾缭绕中滋养家人,耗枯身体
青涩的昨天,父亲的烟火猝然湮灭
旱烟袋无力回还一个刚强的体魄
难以掌控主人的命运
后来,它成了主人的陪葬
作者简介:苏智华,笔名挚桦。陕西商州人。退役军人。地市媒体担任编辑、记者。商洛市派驻洛南县景村镇御史村第一书记。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作协会员、商洛市作协理事、市评协副主席、商洛诗歌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有作品先后在《诗潮》《诗歌月刊》《延河》(下半月刊)《绿风》等报刊发表。
我紧挨着春天
◎张胜利
三月的春风,给每一个树枝都打上了结
只需几日,它便会解开夜色
给路过它的人,吐出细叶和花苞
一场雨跪倒在大地上
十万滴雨紧跟着跪倒在大地上
我和你,隐身于一滴雨中
也跪倒在大地上,等待人间慢慢涨潮
草们揭竿而起,任由最沉重的膝盖
也镇压不住。任由勤快的打字机
从浅往深,把绿色的平原
斜坡,群山,与送信的人一起打印出来
三月抖了抖天空,燕子便会飞过来
它从你的城市边上绕过,将要
飞回你最初的故乡
想起还有好多人留在冬天
我就忍不住心生悲凉
但更多的人还是打翻了深渊
把春雨洒在日晷上
现在,我把好的名声和坏脾气
统统放下,紧挨着春天坐下来
在我们的身后,世界正向着更陡峭的远方延伸
爱情
在我的宇宙深处,你正在
春风中冶炼合金
其实,爱你的过程,本来就是一场地震
青春在你的身体中隆起山脉
那远古的雕像,那刻有甲骨文的石碑
都是你火山爆发之前的嫩芽
在尘埃的侧面,在反物质的背影里
我和你,始终醉心于一场
旷日持久的化学反应
你闯进我的森林,然后推倒我的海拔
我在你的花园里做梦
梦里的城邦倾斜着插入你的光年
你是我单细胞的味蕾
我的真理源于河流对大海的忠贞
我爱你远古化石上记载的悲哀
也爱你琴弦上悠扬的故土
更爱你捧着蓝天,走进我的天涯
作者简介:张胜利,笔名雨人。陕西商洛七零后诗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商洛诗歌学会会长。作品发表于《延河》《诗刊》《扬子江诗刊》《绿风》《诗潮》《延安文学》《特区文学诗刊》等,并入编多个年度选本。
三月
◎冀志刚
打马穿过桃林
缁衣已旧,沾不起粉红
葬花人归去之后
满是胭脂的花瓣
被飘满铜臭的河水称量
过度的美颜已认不出门后的模样
循着三兄弟的酒香
那株老树凋落成枯枝
倔强的戳着空廖
香烛早已无踪
不去寻觅那缥缈的小径
我要去找那个换酒的落魄诗人
这早春,值得一醉
上元节祭
既然积雪已修补好前事
就让钟声带回春天吧
往年的碎片揉成团
日子每一天都在刷新
于春日告别过往
走过的坎坷粉饰成坦途
喧嚣中寻得的浮华
烟花散尽,唯有无尽的虚空
没有战斗味道的硝烟
欢呼着装扮的繁华
烛火照亮墓碑时
才看见祖辈倔强的腰骨
笔直如玉
映照着我羞愧的脸
我退回过去
重启陌生而古老的仪式
寻找丢失的坚持
从山林里采集油脂饱满的木柴
这些树木的枝枝蔓蔓
在家门口堆集起来
用潮湿烧干潮湿
燃起火,让瘟疫回避
用前路续上前路
亮起灯,将期许高悬
作者简介:冀志刚,笔名老刀子,陕西商洛人。
此刻
◎郭涛
邻居家养了一群鸽子
阳光下
鸽子们
从邻居家的窗户里飞出飞进
自由自在的样子
让我欣喜羡慕
蓝天白云下的故乡
背靠三台山
面朝南秦河
南秦河水潺潺流动
南秦河南边的环城南路
让鹤城的空间
抵达楚山的时候
多了一些悠远和舒坦
我享受此刻
在三楼的阳台
近处的鸽子
远处的楚山
抬高了我的目光
也压低了我的矜持
和故乡的一草一木
和三台山上睡着了的人
打个照面
我会一阵颤栗
我走的再远呀
也走不出
故乡的手心
返乡的人
暮色苍茫
满头白发
第一眼看到的
是孤零零的鸟窝
一只鸟儿
从远方归来
绕树三匝
栖息鸟窝
清晨
去寻老井
老井周边
布满苔藓
井水里
漂浮枯枝败叶
站在井边
默默无语
母亲弯腰提水的剪影
仿佛就在眼前
作者简介:郭涛,笔名龙泉,陕西商州人。中国民建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商洛市作家协会理事,商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在《陕西日报》《星星》《诗刊》《绿风》《延安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三百余首,作品入选多种选本(集)。出版诗文集《歌唱》《盛世放歌》《热爱》。
组诗两首
◎胡强
五律·游云鹤观
双乳半腰观,寻游云鹤前。
苍松悬赤练,绿瓦映青烟。
雄殿满香客,神霄独道仙。
释疑圆惑者,语罢沐心虔。
注:云鹤观,位于陕西省商洛市商州区双乳山
仿《戏为六绝句》
子美行文心有痕,致君尧舜盼风纯。
悲吟沉郁怀三众,诗圣高名千古存。
春风吟
◎薛莉
微微细雨穿花巷,浅浅春风过商梁。
缕缕清风过柳梢,漫漫星光无限好。
暖暖微风过竹林,淡淡木香沁心脾。
闲来无事拂春风,朗朗书声入耳堂。
老朋友
◎雷阳
绿色成荫,游鱼成群
春和景明,风清月朗
那时我像刚落地的娃娃
孕育着这一切
是小鱼、是恐龙、是飞鸟
我欢喜的为他们提供生的家园
不久,我变得强壮
繁花似锦,燕语莺啼
绿水青山,鱼群如云
直到一群强盗揭开了我身体的秘密
煤矿、石油、以及皮肤上的一抹绿色
他们是贪婪的
一步步挑战我的生理极限
不断开采、砍伐
我开始反击
建筑在我的一声声怒吼中粉碎大手使劲一挥就可以把他们的车子掀翻
我用岩浆和热浪猛拍他们的工业基地
飞溅的石头让这些罪徒无处可逃
黑烟是给侵略者的警告
可是,我真的好痛
流下的眼泪足以让他们颗粒无收
被氟利昂划伤的伤口不再遮挡紫外线
极端天气是给你们最后的警告
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也许真的意识到了错误
开始真心悔改
退耕还林,治理沙漠
他们说,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
看着日渐恢复的伤疤
我开始接受他们
和谐是最佳的生活状态
你以博大的胸怀对待我
以严肃认真的方式窥探自身用真爱换取瑰宝
用希望换取永恒
用甜橙般的笑容迎接我
用愉悦的火苗点燃每一次心跳
用澄澈的真诚点亮星光
和谐如阳光下的镜子
折射出最绚丽的光芒
倚山行
◎朱沛
这倚山的千里之行
从风乱了头绪伊始
日日复年年
离别愁绪总还有一席之地
东隅谈何逝
远崇洋近黑脊
雾色最适
朦胧泪眼婆娑一片
不堪忆
采青下东篱
笑语盈盈
粥饭起
袅袅是炊烟
围炉夜话偏闲谈
荷锄戴笠
青青河上舞青丝
迷花不入行人眼
赴重山叠叠落落起起伏伏嶙
屈指山数
繁星点点
柳上细芽初绽
折堪不尽意
留待弯弯叶月儿圆
清荷归上
游必有方
“物有恒姿,思无定检”
——一组唐代咏花惜春诗的对读
◎李小奇
摘要:
触景生情,咏物抒怀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传统模式。从诗经“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刘勰《文心雕龙·比兴篇》)开始,物就成为抒情的载体。屈原睹草木零落而生美人迟暮之感,宋玉见草木摇落而悲秋气,陆机“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文赋》)曹丕“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燕歌行》)对屈宋之感同声相应。四季更迭中草木荣枯,周而复始,随着魏晋士人自然生命意识的觉醒,乱离之世带来的岁月苦短,功业难成,天命有限的体认与自然之物态相交接,咏物抒怀至唐代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不仅悲秋主题因因相继,咏花惜春主题如春天雨后的浓绿涌动不息,弥漫延展。
唐代不少诗人面对花开花落之物态,惜花惜春之常情,用不凡的才思结构出了多姿多彩的诗篇,将情思表现得精巧而别致,给读者带来独特的审美感受,甚至“率尔造极”。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说:“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此种佳作在艺术诗国百花争放,众峰竞秀,各占胜场。兹文将选择一组唐代怜花惜春的诗歌对读。
花是青春,是美丽,是一切美好事物的物态呈现,但是美的事物总是那么短暂,转瞬即逝。花儿在风吹雨打中更容易凋零,晚唐诗人韩偓看到花儿遭受雨打风吹、水流花落的情景伤感不已。《惜花》“皱白离情高处切,腻红愁态静中深。眼随片片沿流去,恨满枝枝被雨淋。总得苔遮犹慰意,若教泥污更伤心。临轩一盏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诗人看到花枝遭受雨淋,花瓣片片随波逐流,内心已充满无限怜惜。设想落花若被青苔遮护,尚可稍慰人意;若落入泥污任人践踏,岂不更令人伤神心疼?白居易的《惜牡丹》其二“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晴明(一作天)落地犹惆怅,何況飘零泥土中。”诗心和韩偓机杼相同,落红一片触发了诗人们内心的怜惜,零落成泥更添不忍和心痛。
范晞文《对床夜語》将韩诗与杜甫和王建的诗作了对比。“韩偓落花詩‘总得苔遮犹慰意,便教泥污更伤心’弱甚,老杜有‘纵教醉里风吹尽,可待醒時雨打稀’去偓辈远矣,王建亦有‘且愿风留著,唯愁日炙销’正堪与偓詩上下”。范公评语道出了三人诗作声情气格的差异,同时也说明了三人诗作意相同而思有别。诗人王建但愿春风有情能留住花儿,担心炙热的太阳将娇嫩的花儿晒得枯萎,和韩偓一样心软情柔,故范公认为两人诗作不相上下,差可等同。杜甫不忍心在酒醒时亲眼目睹雨横风狂瘗玉埋香的情状,所以姑且逃避,倒不如在自己醉酒时花儿被风吹落殆尽。表面疏脱,实则置怀,不忍眼见更见痛惜,曲笔达意,工于意匠。抛开范氏的气格论,其惜花至情是共通的,落花的命运触动了诗人柔软、细腻的心弦,奏出的同是怜花惜春的咏叹。
白居易的《惜落花》之三更是匠心独运,“可憐夭艳正当时,刚被狂风一夜吹。今日流莺來旧处,百般言語泥(一作啼)空枝。”不写人伤落花,反让鸟儿言语,构思可谓别致。娇艳的花儿被狂风一夜吹落,黄莺来到昨日刚来过的地方,想再来看看自己的好友,自从花开,她们朝夕相伴,莺啼花下,花抚莺羽,春光美好,知音相赏,今日前来,不虞眼前却是空枝倾倒在泥污之中!黄莺面对落花空枝该何等心伤!她百般言语,如泣如诉,在善感的诗人眼中,花和鸟兼具灵性。鸟对落花说些什么,落花对鸟应了什么,必可引起读者无限遐想,那正是作者欲言而未言的话。高明的诗人就此收笔,如同绘画中的飞笔留白,给读者留下不尽的想象空间,正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也。
如果说面对落红黯然神伤,之于春光流逝流露出的无奈和叹息有点伤感的话,有的诗人则别出心裁,仿效《古诗十九首》中的办法:“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抓住当下,不要错过花开的时时刻刻。比如白居易的《惜牡丹》:“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晓来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诗人看到牡丹花开得正盛,傍晚只有少数几枝残败,一想到晚上风起会将花儿吹尽,甚感惋惜,就萌发奇想:趁着花儿还没有凋谢,晚上照着火把赶紧再看看它的美丽吧。“把火”“夜看”的超常思维、反常举动的背后却是惜花惜春的一腔痴情。
无独有偶,李商隐也有类似的奇思妙想。
同样拟人化的构思在杜子美的诗中也焕发异彩。杜甫在四川浣花溪畔居住时曾经写下一组《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中有一首:“不是爱花即欲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明代钟惺《唐诗归》卷二十三中道:此诗前两句“即是恼花怕春意”,而后两句则“又生转一意。”(5)诗人恼的是花落,怕的是春去,于是生转一意,运用拟人的手法,让花儿这群精灵们窃窃私语,悄声商量,今天你开,明个我开,后天她开……她们要慢慢开放,这样春归的脚步就会慢一些,时光流走的转轮就会慢一些,易老的人生也会慢一些吧。杜甫就像一位害怕儿女长大自己老去的慈父,花儿就是他的一群可爱而善解心意的孩子,老杜眯着眼看她们慢慢长大,听她们呢喃低语,细细品咂着幸福的味道。
花总要凋零,春天总归要离去。还有的诗人依然不甘心,他们在追问着、寻找着春光。严恽(字子重)《惜花》:“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诗人不断追问,希望花儿回答自己缘何开落。一生华年,几度韶光,如同花开花落,自然轮回中生命的价值几何,落花如星,是年年岁岁零落一地的思索。尤袤《全唐詩話》中有这样的记载:皮日休作过一篇《伤严子重序》,在序中说自己为童生时在乡校抄杜牧的诗集时,见到了进士严恽的诗,后来至吴地,一日,有客称赞严恽:“观其所为文,工于七字,往往有清便柔媚,时可轶骏于常规。其佳者曰:‘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余羨之讽诵未尝怠”。苏东坡曾经化用其诗写出“太守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6)明代姜南《蓉塘诗话》卷十九,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后集》卷四十二都有同样的记载。从记载中可见杜牧、皮日休、客、尤袤、东坡对严恽这首诗的喜爱。这首诗打动人心的恐怕就是尽日问花的诗思和“春光冉冉归何处”“为谁零落为谁开”所引发的有关生命价值的沉思吧。
白居易则开始了积极的寻找,《大林寺桃花》中乐天居士构思独特:“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在芳菲落尽后诗人苦苦寻觅春天,在山间大林寺看到刚刚盛开的桃花十分惊喜,原来春天独自悄悄跑到山中来了,春天在诗人和读者的眼中一下子显得那么调皮可爱,好像是和人们捉迷藏一样,它并没有消逝,而是故意躲到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首诗一改惜春伤春诗的感伤格调,立意新颖,构思灵巧,兼以戏语雅趣,显得轻松活泼,饶有趣味。
唐代的咏花惜春之作对后世诗词的嗣响迢递不断,易安居士“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淮海居士“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稼轩“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摸鱼儿》);《西厢记》中莺莺唱:“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袁枚“桃花吹落杳难寻,人道迟来惜不禁。我道此来迟更好,想花心比见花深。”(《湖上杂诗》其一)诸类佳作是次代文人墨客和唐代诗人共同演奏的咏花惜春的美妙和声。
参考文献:
[1]宋范晞文《对床夜語》卷三[M],清知不足斋丛书本p13.
[2]清林昌彝《射鹰楼诗话》卷三[M],清咸丰元年刻本p30.
[3]清冯浩《玉溪生诗详注》卷一[M],清乾隆德聚堂刻本p122.
[4]清马位《秋窗随笔》,转引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5册[M],北京,中华书局,p1976.
[5]明钟惺《唐诗归》卷二十三[M],明刻本p253.
[6]宋尤袤《全唐詩話》[M]明津逮秘书本p84.
[7]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后集》卷二十五[M]清乾隆刻本p392.
[8]清吴乔《围炉诗话》卷一,[M]清借月山房汇抄本p22.
[9]美宇文所安《追忆》[M]郑学勤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0]李浩.地域空间与文学的古今演变[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5(3).
注:该文提出了文学古今演变中地域空间的贯穿性,受此启发提出了情感的贯穿性。
(曾刊于西北大学文学院《古典文学知识》2015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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