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欧斯醒来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遗忘的感觉是熟悉的,那个似有若无的念头像是蛇尾鸡的羽毛一样毛茸茸的,又像是宝虫一样聒噪,在他喉咙口闹腾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呼之欲出,可不管莱欧斯怎么努力回想,还是想不起事情的全貌。
他走过晨雾...
他走过晨雾弥漫的坡道,商店街的摊子早早地支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朝阳升起来了,雾气在寒冷的晴日中闪闪发亮,冬季已然降临。
间或有人认出他来,人们高兴地挥着手问好,而他回以微笑——“莱欧斯大人!”“领主大人!”
“恶食王莱欧斯!”……
说实在的,莱欧斯还不太能习惯这个称呼,不如说做领主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习惯的事情,外交,种植还有军事防御……莱欧斯能够对每一种魔物的特点烂熟于心,可暗藏在这些复杂词汇背后的东西,他是否真的能够领会?莱欧斯对此没有信心。
“我对你有信心。”玛露西尔说。
莱欧斯抬起头来,他们正在宴会上,这场为了复活法琳而开始的龙肉盛宴已到了后半段,说话的时候玛露西尔正把一块烤肉塞进嘴里,为了法琳她真的非常努力……非常努力地在暴饮暴食,但半精灵的食量到底有限,她很遗憾地把剩下的一半放了下来,“不吃了吗?”莱欧斯一口吞掉剩下的半块烤肉,依然是美味的。
玛露西尔看着他微笑,她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安静,“我妈妈说过,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吃得下饭就总能想出办法来。”
“只是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疯狂的计划啊!”她长叹一口气,可转而又笑了起来,“看着这样的莱欧斯,我忽然明白了妈妈的话。”她嘿嘿地笑着,“这样我去了西方也能放心啦!”
莱欧斯看见她精心呵护的发丝从指尖滑落下来,它们因为战斗而散开了,毛毛躁躁,还打了结,但玛露西尔只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地微笑着,象征新生的朝阳从她身后缓缓地升起来,照亮了她。
他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疼痛比鹰身女妖的爪子来得更快更清晰,言语总是比思考要快,时至今日,莱欧斯也想不起自己那时话中的用意。
“你不能留在岛上吗?玛露西尔。”他脱口而出。
“请给我一个柠檬派。”莱欧斯说。
他将热气腾腾的纸袋子揣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解开一点儿脖子上的围巾,将它裹起来,“是给玛露西尔大人的吧,可得好好保暖呢。”摊主露出会意的微笑。
温暖,莱欧斯忽然想起来,温暖是一个很好的词汇。
玛露西尔坐在摇椅上织一条新的围巾,莱欧斯曾一度尝试询问能不能用大蜘蛛丝来做,并热情地送上了自己的收藏,玛露西尔一口回绝,并把他和蜘蛛一块儿扔了出去。
但是有就很好了,莱欧斯很满足,奇美拉毛皮做的披风固然很帅气,但是不保暖,他也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彰显领主的威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知道他是谁,莱欧斯也不觉得自己变了,领主莱欧斯或是战士莱欧斯,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玛露西尔织的围巾舒适又暖和,只是她一开始并不擅长编织,她看着膝上歪七扭八的好几条失败品,显得很沮丧,“都浪费了。”她很泄气地抠着那些古怪的毛线制品。于是莱欧斯安慰她,这有什么可惜的呢,只要他多长出几个头,它们就一点儿也不会浪费,玛露西尔被他一本正经的话逗笑了,然而到底最后莱欧斯也没有变回夙愿中的奇美拉,他陪着玛露西尔一起解开那些难缠的丝线,在几个温暖的下午过后,森西多了一顶毛线帽,奇尔查克收到了寄来的半指手套。
太阳升起来了,暖融融地笼罩在身上,他走过街道,走过坡地,植被丰茂,田园安宁,没有任何魔物的踪迹。莱欧斯逐渐觉得有些热了,他摸了摸围巾,仍然没有将它解下来。他还是没有想起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不能再次接触到自己喜欢的魔物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和政治打交道是一件劳累的事情,可是只要玛露西尔在他的身边,这些事情好像又变得没有那么地难以忍受。某天玛露西尔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口大锅,非要让他亲手揭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等着瞧吧!莱欧斯!”她脸上洋溢着属于建校以来第一才女的笑容。莱欧斯慢吞吞地打开锅,一只小东西怪叫着飞了出来,被他一掌扑住。莱欧斯摊开手掌,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掌心上躺着的小怪物——狼的头颅,马的双足,鹰隼的双翼,蛇的尾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潦草,潦草得和他画出的奇美拉一模一样。
玛露西尔紧紧地攥着法杖,她的脸有些红,于是莱欧斯注意到她兜帽下的辫子消失了,像是被利器草率地一刀两断,她的手指不好意思地绕着短短的发丝打转,“毕竟是那么喜欢的魔物,总归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吧?”
“不会的,玛露西尔,不会的。”他在心中回答,但这句话莱欧斯并没说出口,他只是一脸神圣地举起了这个凝聚着她心血的小小魔物,“就叫它利恩·哥特·斯内克·图丁怎么样!”
他的头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没品味!”玛露西尔气呼呼地说。
头发,于是莱欧斯集齐了拼图的第二片,他很喜欢玛露西尔的头发,总是亮闪闪的,像是最珍贵的绸缎一样,可莱欧斯不明白的是,这明明并不是生死关头呀,她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慷慨呢?
玛露西尔从迷宫出来的第二个生日是和大家一起过的,尽管她已经没有那么抗拒魔物食物了,但是看到森西端出一个巨大的炎龙头蛋糕时她还是放声尖叫起来,把花盆里的曼德拉草都吵醒了,奇尔查克掏出叉子戳了一下,龙头就像个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别担心,玛露西尔,只是个惊喜嘛。”他笑得挺幸灾乐祸的。
森西挺感慨,“它让我想起冒险的日子。”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啊。”
玛露西尔不确定这段回忆算不算得上美好,说到底生日什么的,只会预示着她和朋友们分别的钟声更近了一步,她鼻子酸酸的,还没有那么容易释怀,她看着莱欧斯往瘪了的龙头上插蜡烛,那场面只能用惊悚形容,然而下一秒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莱欧斯从龙嘴巴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后面说了些什么莱欧斯已经记不清了,明明法琳陪着他练习过很多遍,但他还记得玛露西尔的泪水,像是她变出过的柠檬派,闪亮的餐具,钻石项链和书本一样汹涌而出。
“为什么?”他听见她问,不是惊喜的,欢乐的,而是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好像那漆黑的死亡在他身后豁然洞开,顷刻间便要将他吞没。
“我想要好好吃饭,养成健康的饮食习惯,调整作息,在合适的时候醒来,再加上适当的运动……”莱欧斯说。
“可…可那些你一个人也能做到啊。”玛露西尔结结巴巴的,被他无厘头的答案弄糊涂了,她眨巴着眼睛,泪水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可如果不是和玛露西尔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饭,清晨到港口散步,看着……看着你入睡的话……”
糟糕,最后一句话弄得他脸红,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这一切于我而言,就没有意义了。”
“我想要的是和玛露西尔一起生活下去。”他大声说道。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只有这一个回答。
“可是我怎么证明这不是一个梦呢?莱欧斯。”在婚礼上,玛露西尔突然这样问他,她总是这样,在关键时候才想起本不该忘记的事来,她很不满地挥舞着手中的法杖,那上面有伊津津美系上的花,“如果某一天我醒过来,发现你不在呢?”
“我该怎么相信这段回忆是真实的呢?”
莱欧斯陷入了思考,这个问题并不困难,但要是答不好,玛露西尔很可能会变回那个冰冷的,不近人情的魔女,带着她变出的苹果派,珍珠项链,书本堡垒和很多条龙一起从他身边跑掉。
“那么,我们就这样做吧!”莱欧斯说,他低下头去,将玛露西尔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玛露西尔愣了愣,开始犹疑地摸起他毛茸茸的头发。
“玛露西尔不是总说它们乱得世界上独一份吗?”
玛露西尔摸着摸着就笑起来,紧接着又哭了,她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眼泪把他的前襟打湿了,“那我还要听见你的心跳。”她要求道。
他答应了。
“和你度过的每一天,我都会当作人生中的惊喜去对待。”
是的,他记得她指尖的温暖,发丝的柔软,在酒馆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一天,她向他回过头来,他的心就像是迷宫盒子一样轰然洞开。
莱欧斯一路跑回了房间,窗帘仍严严实实的,玛露西尔昨晚研究魔法熬了夜,现在还没醒。
莱欧斯向床上的那一团身影走去,她像一只小兽般蜷缩着,呼吸声隐匿在黎明到来前的黑夜里。
玛露西尔睡得迷迷糊糊的,莱欧斯俯下身去,那只手就开始迷迷糊糊地寻找他,抚摸着他的头发。本能反应似的,她的身体更进一步地靠近他的怀里,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咚咚,咚咚,他看见她在睡梦中露出一个安宁的微笑。
“莱欧斯?”他听见玛露西尔叫他的名字,“你今天很奇怪。”
“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从枕头上抬起脸来看他,绿色的眼睛像是晨雾中的镜子,他们的脸离得很近,他亚麻色的发丝还躺在她的手心里,安静地。
“没什么。”莱欧斯回答,“现在没有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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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和明日香约会了。
昨天晚上她哭了。我鬼迷心窍,伸出舌头将那串泪珠舔去,明日香抖了一下,反手抓起枕头向我砸过来。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和她做/爱。
我记得昨天下午我开着美里小姐的车去接她,在她新租的公寓楼下停好车,拿着一支玫瑰花上楼找她。公寓大门的锁坏了,轻轻一拉就能打开。不安全。我一进去就差点被一个歪斜破裂的垃圾袋绊倒。
我换了鞋,明日香的公寓没有日式玄...
我换了鞋,明日香的公寓没有日式玄关,现代得陌生。她进浴室,一阵水声之后她肩膀夹着手机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走出来。我有些局促地站在一面穿衣镜前,从头到脚紧绷,像一件骷髅标本。
楼上传来摔盘子的声音,我一抖。她终于把手机放下了,从餐桌底下够出一双毛绒绒的拖鞋,溜冰一般滑到我面前,手指勾了一下我的卫衣帽子:“等等我。”我无奈的表情被她发现,她漠然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手里的玫瑰花:“你好俗。”我点了点头。随她高兴好了。
“你后悔了。”明日香转身往卧室里走。我跟进去,随手把花插在一个装了水的空花瓶里。
后悔什么?后悔进门来?还是后悔认识她?那我早就死了一万次了。对于她的所谓任性,我可以努努力,假装看不见,而她对于我的退却却颇有微词。我们会争吵,但是如果对方换成别人一定会发展到进警察局的地步。不止一次我们同床共枕,但总是背对着,我感受到她软而薄的真丝睡衣,像水帘从她身上流淌下来。以及她温热的肉,一节一节的脊梁骨。明日香说不准我碰她,头发也不行。
我坐在床边的沙发凳上等她,明日香背对着我换衣服。我听见内衣扣子摩擦的声音。“你想看吗?”她的脑袋突然探过来。我猛地闭上眼睛,脖子被她的气息搔痒。明日香咯咯地笑了,转到我面前,手指撑开我的眼皮:“穿好了,你要看就看吧。”她像一朵黄色的花开在我面前,长发是花蕊,转圈的时候有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我被她的美震惊到失语,不自觉地伸手去拉她的手。碰一下也好啊……被烧伤被烤灼我都无所谓。眼睛已经转不动了。我是采蜜的蜜蜂。
明日香甩开我的手,跳上宽大的窗台拉开纱帘,初冬下午两点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你化妆了吗?”我问。明日香白了我一眼:“傻瓜,这都看不出来?”她撅起鲜艳的红嘴唇。
完全没有要出门的自觉性,她从容不迫地拿了一瓶指甲油,背靠窗台上的垫子,两条腿弯曲着坐在屁股底下,扭开小瓶的盖子,右手捏起小刷子,伸开左手五指,对着阳光仔细打量她可爱的指甲。
“那个……”我看着明日香的侧脸,想着那朵玫瑰花。
明日香头都不扭一下,外科手术般涂指甲油:“干嘛?”
“我就想问问几点了。”我摸摸鼻梁。
明日香吹着手指头,蓝眼睛盯着发亮的彩油一眨不眨。“呛得慌。下次不买这个牌子了。”她呼地把头转过来,长头发甩在窗玻璃上:“我们说好今天依着我来。不能食言。”“好,好,你开心就好。”我觉得喉咙发干,得去餐厅倒杯水喝。顿时感到自己卑微。碇真嗣啊碇真嗣,你能不能男人一点?活到十八岁,还是被人拽在手里走。有时候我多想揍她一拳,可是我觉得自己才是该去死的那一个。
我喝水回来,明日香涂完了十个手指甲,十只粼粼游动的小鱼。她把指头弯来弯去地欣赏,最后满意地撑开十指,手搭在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架子上晾干。似乎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把那个递给我。”她用下巴点了点,沿着她指的方向我看见几本粉红杂志,封面是穿着时尚套装的女孩子。原来明日香也会喜欢这些啊。
“翻开来看看,我让你停再停。”她朝我展示她未干的指甲油。红色的,玫瑰的颜色,她吊带裙的颜色,她内衣的颜色。我沉默地按她说的去做了,抑制不住的手汗使我在翻页时打滑。纸张哗啦啦地响,明日香的脑袋探过来,蓝眼睛看着每一副绚烂的图片和巨大的艺术字标题,头发荡在半空中。女孩子看的杂志毫不遮拦,白皙的、小麦色的、古铜色的肌:肤在几片高级布料的装点下从画页里流出来。明日香的肤色,明日香的发型,明日香的口红颜色都印在杂志上。每一页,每一页,她的脸出现在每一页,放大的彩色版本,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我有吻她的冲动。
“真嗣,翻页吧,”她双手松松地叠起来,视线扫过每片指甲,“还差一会儿就干了。”她慢慢抬起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的脸整个烧起来,烫到我以为要爆炸。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想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有负罪累累的愧赧!我的思维海洋剧烈地翻涌起来,冲击着我的眼球有压迫之感,拍打着我的声带,而后它振动起来,说:“我买了三点的电影票,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场了。”说完之后更气馁,什么人会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到漆黑的影院里约会啊。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坏决定。
她啪地一声合上书:“那走吧。你对我有意见就说出来。”话说得斩钉截铁的,好像我必须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况且你没告诉我你的计划。”我的错。我一见到她就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明日香打扮的不像个十八岁的女孩,故作成熟的样子,我走在她身后就像姐姐领着上学的弟弟。怎么会这样,这和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情侣完全不同。她的影子似乎都比我高大,而我像明日香随手带出来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完全不把我当做一回事!我咬着口腔里的腮边软肉。
这时候明日香转过身来,像任何一个恋爱中甜美的女孩子一样,挽住我的手臂,头歪在我的肩头。她的脑袋完全落在我身上只有短短几秒,但她头发的淡淡香气和钳子似的的手指让我神魂颠倒了一分钟。她的手力气也太大了,明日香怎么不会把控力度呢。我们加快了步伐,诡异而窘迫的感觉又沿着后背爬上来。我忍住了甩开她的手的冲动。
有时候她浑身都写着“爱我”“吻我”“占有我”,有时候她眼神刀一样向我劈过来,叫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么去爱她。我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爱我。她吻过我,但是我在那个过程中心里生出无底的寒意,所以我推开了她。当时我怪她没有更热烈一点,没有火热到能激发我的情动。明日香摔碎了一个盘子,吼叫着说我根本不想靠近她,逼问我是不是觉得她麻烦又糟糕。没有,不是的,我没这么说过。我摆着手澄清自己。我曾经渴望过拥她入怀,但明日香背过身去的一瞬间我心灰意冷又庆幸。她还是她,我还是我。我们的恋爱一眼就能看到死。当初我们为什么在一起?因为一个赌约还是一时兴起的游戏?我忘记了。明日香不像别的女生会要求对方记住每个纪念日。
之后我送她上楼回家,她用钥匙打开门,按开门厅的小灯。我看了一眼表,是晚上十点。明日香一只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勾上我的脖子,把我扯进她的公寓房里。她把门关上,只留着那盏小灯。
她开始吻我,嘴/唇冰凉。我向后退,后背顶着她家的门,明日香一步一步跟上来,嘴/唇不曾与我的分离。我的手无助地从后面抓住她的肩膀,然后她咬了我一口。
我痛得一把把她推开了:“你干什么?”明日香叉着腰,头往前探着,和原来一样,抬高了眉毛说:“胆小鬼。我今天装够了,可你一点都不领情!冷冰冰的样子给谁看?我不会可怜你!”
我拍了一掌门板:“我知道你在装,根本没必要。我不需要明日香为了我伪装,今天下午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好,为什么要这样?”
她愣了一下,然后高声尖叫:“不是的!不是的!你明明不喜欢我原来的样子!你每次都会躲着我,要不然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气势汹汹的逼迫之力和哭的本能。我想打开门跑出去。
“明日香,那你要我怎么做?我已经尽力在做一个好人了。”
“我不要你做好人。”
我们都不说话了。小灯把她的脸涂成明亮的黄色。我不想吻她了。明日香会杀了我,她想杀了我。我得离开这儿,现在,立刻,马上。
“你敢走!”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多么暴力的女孩子。
“明日香……”我痛到说不出话,眼泪要挤出来了。
“不准哭,我都没哭。”她松开手。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啊……”我靠着门慢慢地滑下去。
“站起来懦夫!”她带着哭腔说。
我抬头望着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苍白而憔悴,灯光的黄色使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她像一只风中摇曳的残烛。
明日香蹲下来,伸出她涂着指甲油的手。我以为她要给我一记重重的耳光。某种意义上她那么做了。明日香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脸颊:“去死,去死……”她喃喃低语。“还要我来安慰你?为什么不是你安慰我?”她闭上眼睛。
她好脆弱。我想。可她是明日香啊,坚强又固执的女孩子。她怎么会脆弱呢。明明是她像个热源一样源源不断地燃烧她周围的一切啊。可是她现在脸上写着脆弱,眼睛里写着爱我。她要我爱她。我顿时恐慌起来,爱,我不敢,我做不到。我,我,我……我是一只蚂蚁,我是一只草履虫,我是所有无趣与童年时大哭的总和,我怎么给她爱!我要死了……
明日香跪在我面前,祈求的姿态,眼睛却是勒索的架势。“我要你,”她开口,“我要你怎么做还要问我?”她高高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我。那为什么不站起来呢,为什么要和我一样贴着地面苟延残喘呢。到了这一步你还是不愿意屈服吗?这样半高半低拉扯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明日香,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哭呢。”我握住她搭在我脸颊上的手,潮湿而冰冷。她嘴唇翕动着,鼻子像猫一样皱着,眼睛眯起来。她中毒一样抖动着。
小灯的光线并不强烈,抵不过整个房间的黑暗。明日香低下头,大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头顶的金发披着一圈圈光环。她的手顺着我的脸滑到我的脖子上,贴着离大动脉最近的那块皮肤沉默了很久。
她想杀了我。
不对,她爱我。
不是的,她明明要置我于死地……我被她看透了,她用眼神的刀把我扎穿了……
影子里的明日香像极了我梦中最可怖的东西。我不知道那团黑影是什么,但我生动地恐惧着它。
离我远点……
我受不了了。她总是不说清楚。她总是要我爱她,可是她说不清楚,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总是,她总是,她总是……我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只要她不步步紧逼。我本来也笨得不会说话。我也想要别人来拥抱我啊……我看着明日香扭曲的脸。她尽力了。我顿时有哭的冲动。她太可爱了。她应该被爱。
如果我有能力去爱她……我是懦夫……明日香说的……可是她,可是她,可是她!
我要死了!!!
“碇真嗣。”明日香的手搭在我胸前,她能感受到我心脏的跳动。“碇真嗣。”她一遍又一遍地念我的名字。我普通的姓名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似乎裹上了一层安定的药,我们的脉搏都慢下来了。死亡的恐惧暂时从我脑海里抽离,我定神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还在叫我,眼睛里有放弃之意。
我几乎要哭出来。事到如今她还是在逼迫我她还是不讲清楚……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了,妈妈,救救我,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我要失去她的信任了。她到底相不相信我……
我僵硬地张开双臂拥抱她,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动,最后明日香的头离我只有半厘米的距离。
“碇真嗣。”她继续说。眼睛里闪着光。是眼泪还是什么?明日香怎么会哭?
她是脆弱的!?
她是脆弱的。
“碇真嗣!”她嘶吼,末音却渐弱到哼鸣。
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抖了一下,明日香一愣,燃烧殆尽般断裂,向后弯腰倒下去,双手重击自己的前额,然后捂住眼睛,发出小兽的呜咽:“不许看……不许你看……!你全都看见了全都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我的眼泪唰地掉下来。
我们之间的追逃必须终止了,她可以是猫,但我不是老鼠。碇真嗣,起码这一次你男子汉一点!明日香没有说,可是她已经把最柔软的肚腹袒露给你了……不要你的可是、但是、如果、假如,不要否定和幻想,她需要你,你也需要她。你们是两块相同的碎片,永远合不起来。请爱她,她也会学着爱你……
我没有能力……我有能力吗?
我可能有能力爱她吧。
我像捞起溺水的人一样扶着明日香的腰把她抱起来,她趴在我身上,还在用拳头砸自己的头。“别这样,不要伤害自己。”我的手心包住她的拳。
我抱她的时候,明日香仿佛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或者说她已经不想反抗了。我没敢看她的眼睛,毕竟再次抱起明日香已经耗去了我大半勇气。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摆正,下一秒她撒气般瘫软,向前倾倒在我怀里。
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我吻了她,深深地。比她当初强吻我更热烈。吻她,给予她爱,反哺般地,她亲口把爱喂给我。
我的心,我的爱,我的恋人……我要把一切都给你看,我把自己解剖,挖出心脏给你看,它在失活前还会再为你跳动几次。如果你也把自己全部交给我,我会毫无保留……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精神……只要你给我你的一切:展现你昼的活力与夜的安静;我要看你哭,不止看你笑。每当我们的争吵愈演愈烈之时,我们又和好如初。因为我们是天作之合,多么难得。我们注定是一样的,注定是两只刺猬,相互刺伤着抱拥。如果我不去学着爱你,你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燃尽的……
今天早上六点,太阳升起来了。明日香睡在我旁边,终于面朝着我。我凑近了一点,贴紧她的胸膛。我们的心跳似乎天生合拍,我全身的血管都跟着合唱起来。
经过昨夜的将死与今日的新生,我愿意永远真心为你。
我亲爱的明日香。
我亲爱的自己。
碇手很笨。不会吃鱼,每次把鱼刺和鱼肉嚼成糊糊然后吐出来,一个瞬间他回想起解剖一只青蛙,二者看似没有什么联系,但青蛙的内脏在他手长久之折磨下已经变成污脏的一团,人的手像有魔力一样玷污了很多东西……碇想起自己抚摸明日香的脸庞,她雪白、漂亮,像一只未死的蚌。
此时她正在餐桌对面用冷峻的目光打量他沾满鱼肉味道的手指。但世界上太多东西终要死。死代表什么!死是腐烂,是裁决,是小小一团……他明了青蛙和鱼又和人不同了。你很难把它们的胎儿跟它们联系起来,从出生开始它们就彼此远离,直到腐烂,鱼要在鲜活的状态下送进蒸炉,青蛙要在活的状态下被他剖白。人要在活着的时候去言语,然后偶尔沉默,但依然呼吸。
明日香做不到...
明日香做不到沉默,她的一切都是会说话的,你不能用任何一个好像,好似,犹如。她的永动让人感觉恐怖吗?碇在心里说:稍微有一些烦人。因为鱼不会发出声音,青蛙第一刀就死,而明日香呢,不论碇如何如何,她都熊熊燃烧。碇投语言她报之以灰烬,碇投柔情她报之以灰烬,碇投咒骂她报之以灰烬,碇投泪水她报之以烈火!好像在证明碇哭的哪里是水,分明是油。因此不能断定明日香死了。碇导出这个结果。他继续剥鱼腹部的肉,一丝一丝慢慢刮下来,他如此细心谨慎去做这件事儿,好像要证明什么一样,但其实碇知道,做了也什么都得不到。如果明日香永远舞动,那么谁也不能说她死了。
同理鱼也是,如果现在碇手里的鱼颤动两下,他第一反应也会是:鱼没有死。但是碇没有看见料理鱼的过程,也许鱼一开始就不是死的,但只不过他默认所有端上餐桌的鱼都应当死了,所以鱼才是死的。鱼进入了一个滞留的状态。而此时明日香和青蛙和鱼就分开来了。明日香和青蛙成为一派。碇亲手解开青蛙的胸膛,因此他可以断定,青蛙不会再动弹了。如果碇用同样的方式料理明日香,那么明日香是否不会再动弹?
碇想到这里,心满意足。他把鱼肉放进嘴里,可惜的是鱼肉凉了。明日香又一次用冷峻的眼神注视碇的手指,这次从手指到嘴唇,慢慢移动。
在如冰凉河水一般的目光下,很快,碇意识到一个足够惊悚的问题:明日香和青蛙和鱼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他光是一节生物课,就解剖了两只青蛙,不说他现在十四岁就吃了多少鱼,如果他活到八十岁,该有多少条死鱼等待着他。这些青蛙这些鱼,统统不是借尸还魂,也更不是死而复生,碇真嗣吃了、杀了,睡得依然心安理得梦里无鬼。但如此对待明日香就大大不同。她一定会变成恶鬼……血淋淋、不美、我不道歉一万次不消失的恶鬼,她一个人能顶一千万条鱼。一千万条鱼!多少根鱼刺。明日香来报复我的时候,我也分不清她是死是活,现在坐在我对面的明日香,难不成已经是一个恶鬼了么……
想到这里,碇把夹起的鱼腹转了个方向放进明日香的碗里。
明日香!不论你是鬼是人,不要暗害我,不要在这时打开我的胸腔,我会好好对你,在那以后,我绝不跟你吵架,我弥补我的过错……若要说什么时候你才好杀我、不,取我性命,那至少等到我把鱼吃完吧。
碇祈祷完,心灵舒畅。在胸膛的深处,那些被他咽下消化过的鱼儿们都狂舞着。碇看见青蛙的腹部鼓起,看见自己的血液经过心室,看见古往今来的本能都导向一种悖论……
而明日香摔了筷子离去了。
他倒在椅子上,望见餐桌上近乎透明的鱼刺,深深地呼气,并后知后觉地体会这种安心。像两栖动物回到水里,选择自己其中一个偏爱的故乡。
水枪也是枪!
——是明知会凋谢的花,还仍拼尽全力盛放。
Ike单人,全文共1.6w字,有些慢热,想呈现一个细腻的爱情故事,希望能有耐心看完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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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车开进汽车旅馆停下,从包里翻出房卡和钥匙在手中掂量却又不那么想回房间里一个人待着,毕竟你今天已经受够了走廊和房间,再体会空荡的环境对你来说不会是好选择。
最后...
最后你却只能记起一家清吧开在街对面,无奈你不是常去酒吧的人,心里考虑一番,还是提着包在吧台前落座了。
酒保看你一副亚洲面孔,听不大懂本地话,上前用带口音的英语询问你要点什么,你笑的礼貌,说有没有冰牛奶和凯撒沙拉。
不仅酒保看你的眼神略微尴尬起来,你知道旁边有几位客人也侧头看了你一眼,其中包括你不远处那位戴链条眼镜的先生,他偏头的动作让金属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引得你有点笑意。酒保抱歉地说他们不出售牛奶,问你换成无酒精鸡尾酒是否可以。
于是你回过头,露出一个不同于刚才的、更加亲密友善的笑容,用蹩脚的瑞典语和他说晚上好,眼神从他的链条眼镜上移到他的双眼,你发现这位先生有一双温柔迷醉的金绿色眼睛,其中蒸腾一丝粉色雾气,你想他大概是有点喝醉了的。
“Godkv?ll.(晚上好)”他回答说,随后换了英语和你交谈,“我很少看到亚洲面孔,不太确定,但你好像长的有些瑞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你又对他笑,朝他的方向倾身两英寸,“我的爷爷是瑞典人,我是来看望他的。”
“原来如此,”他好像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掺杂在里面,“我以为你是美国过来出差的总裁小姐。”他语调上扬起来,朝你眨眼。
“总裁小姐……”你轻笑了起来,回味一下这个词语,又低头看自己身上长袖女士衬衫和扣到第一颗为止紧密且一丝不苟的扣子,下身是女士西裤,黑白分明的样子,倒是不奇怪为何自己给人这样印象。“总裁小姐也会半夜来酒吧吗?”
他倒是收敛了一点笑意,“总裁小姐也是人嘛,总会有疲惫的时候吧?”
那双眼睛突然让你感觉到有点灼热,好像你的生活就要被窥探,正好酒保先生把鸡尾酒和沙拉放到你面前,你几乎有点匆忙的转过脸道谢,端起酒杯尝了一小口,似乎是为了掩饰你的那点慌乱。放下酒杯后,你才转过头重新对这位先生说:“总裁小姐大可吩咐秘书把好酒送到她公寓的小吧台。”
你们一齐笑起来,尔后你调换一个更加放松的姿态,用尽可能礼貌的视线打量他,问:“你看起来也很不像是会出现在酒吧的类型。”他稍微显得有点羞涩,但还是笑着反问你:“这么说,我看起来是什么类型?”
你说一句抱歉,然后板起脸用更为严肃的眼神看他一遍,答到:“像英国诗人——IfImustwiththeedwell,Letitnotbeamongthejumbledheap【1】。应该抬头看飞鸟与枫树,而非DJ和伏特加。”你笑着朝他面前酒杯点点头。
他微笑着看你,随着你动作看向自己的酒杯,好像为了故意吊你胃口似的先慢悠悠转过去饮一口再公布答案,“如果我说我是小说家,你会相信吗?”
语气像是开玩笑,但你觉得这个答案丝毫不会让你意外。早已不是少女的你仍旧诚挚的相信着戴链条眼镜的男人会写作,看到他,你就想起少年时读过的爱情文学作品中为女主角写诗的温柔男主角。于是你点头,“小说家来酒吧,是为了找灵感吗?”
谁知他也很严肃的点头,那双有点迷醉的眼睛凝实起来,“是的,我觉得我的小说里需要你这样的女性……”话说一半又不好意思起来,垂下眼睫不去看你此刻神情。
你被挑起兴趣,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把你写进小说里,你不由得好奇“你”这个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尤其是一个陌生人。“这么说来,是什么题材的小说?”你想你不会是出现在爱情故事里的那类女性,你猜测可能会是办公室里不近人情的经理,或者律所里每日接待各色委托人的律师。
不知是否因那杯伏特加,或者因你印在杯沿的口红印,他双颊好像更红,喝一口酒才有点尴尬的吐出“罗曼蒂克”这个单词。
于是你大笑,他又羞又恼的笑骂你的反应,一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你才觉得好像和这位陌生的小说家聊的有些久。
你把手机按亮,00:00,像是两双无辜的眼睛在问你,今日为何放纵至此?但你觉得此刻好极了,能把生活、工作、医院和生离死别都隔绝在这方空间外头,只有你和小说家先生,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漂亮话和调情话,而并不触及任何实际或者本质,这让你感到轻松很多。
然而午夜来临,灰姑娘的夜晚完结了,你不得不思考明天需要早起开车去医院的事情,必然不能睡的太晚,于是你只得收起手机眼含歉意的看向小说家先生。“我或许得回去了。”你听见自己说。
他体贴的笑笑,却最后抛出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搭话吗?”你感觉起身的动作被他打断了,又很想坐下来和他天南海北的聊上一会儿,再喝一杯酒,“不是因为我在酒吧里要牛奶吗?那么还请你告诉我。”
“因为你的包,”他笑起来,引得你去看自己包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然后发觉唯一一个有些特别的东西是一只有点傻傻的初音未来挂坠,和你整个人显得格外违和,“我就在想,原来总裁小姐也会喜欢虚拟歌姬呀。”
顿时你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但你对今晚实在还算满意,于是你态度称得上公事公办地对他说:“今晚非常愉快,novelist先生,而我现在不得不走了,希望还能再见到你。”也不知最后一句话掺杂了多少真心在里面,总之在你想明白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
“我也一样,”他镜片后的金绿色眼睛眯起来,像你家小猫晒太阳时露出的表情,“晚安,sober小姐。”
你朝他点点头又挥挥手,拎着挂有初音未来的女士皮包回到旅馆,也大概只有你知道,直到那晚入睡前你都还在想他最后那句话。通过这句话你好像能猜到,他未完成小说里对于“你”的投射,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但你不知道的,是他不光看见你sober的那一面,而是坚硬冰冷躯壳下与之相对的,掩埋已久的热爱和激情。
2
你从没想过还会和他再见,你也不允许自己生出这种想法。对你来说,那一夜好像是一个短暂清晰的梦境。内容不重要,过程不重要,带给你片刻的放松与欢愉便是他在你生命里出现的目的。
夜里十点,随着入秋,瑞典的天也开始黑的更早了,你沿着街道一路往旅馆方向走,直到走至拐弯处,眼角余光瞥到那家清吧,回想起上周的那个夜晚,你不自觉偏头往里望了一眼,却没想到他推门出来,把门上挂着的招牌从“closed”翻了个面变成“open”,侧过头时对上了你的视线。
于是你再一次重复那晚的套路,弯起眼睛对他笑笑,用瑞典语说晚上好。而你突然又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同,稍长的蓝发被一只略显阴柔的粉色细长发夹从额前掠走,收束在耳侧,露出左边的额头和眉毛。
反倒是他羞涩起来,说话稍微有点卡壳,像是单词在他嘴里混战成一团:“啊,嗯,没必要那么仔、仔细看吧?眉钉应该不大新奇……”他抬起手取下那只粉色发卡,柔顺的发丝荡下来,遮住了你探寻的眼神。也正是这个动作你才发现,他穿了短袖短裤。
你在上次的位置上坐下,依旧要了无酒精鸡尾酒随后看向驻唱歌手。小说家先生正在转换成摇滚乐手先生,戴着一副黑手套低头拨弄几个和弦。你细细回想他的名字,Ike,很符合那天夜晚他给你的印象,像一瓶墨水里斜斜插一杆羽毛笔,从高到低。而又和今天的他不太一样,你往台上望去,他已经调整好麦克风,在用瑞典语说些什么你听不懂的内容,你凭借几个单词猜想他大概是在进行表演前的例行问候。
没过一会儿他开始弹起吉他,舒缓的前奏响起你知道他在看着你,你也耐心看回去,微笑着等他开口。
他的歌声同你想象中的差不太多,像是小说家该有的清亮温柔富有叙事感的声线,他把他的思绪糅进词句里,再唱出来给你听。于是那又创造了片刻宁静与安心,叫你仿佛沉睡于北欧静谧森林里,侧耳听精灵托风带来的信。
可惜你实在是个具有有限浪漫的人,当你意识到这个环境是如此放松时你顿时想到了可以趁机回几封邮件,工作在此时好像没有那么令你心烦讨厌。在他看向别处时(幸好他没有一直盯着你,你想),你把视线错开,打开笔记本敲起了字。
今天是他邀请你来,不待久些,好像也有点驳他的面。你避讳着这点,想着尽可能等到他工作结束,在吧台上处理起自己的事务。
你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时不时会落在你身上,在你望回去的时候那点哀怨到达了巅峰,次数一多都令你感觉自己像忘恩负义的渣男,最后还是合上电脑安静听他唱。
等他到你身边,委屈中带着点恼怒,像是搞不清楚你的态度为何如此,“是我唱的不好吗?”他微微低头看你,这个动作叫他耳坠晃了晃叮当一声响,“还是你真的是灰姑娘?一到午夜就必须离开。”
你从西服外套里摸出自己的名片夹,抽出一张递到他手上,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奇怪,又像是商业合作伙伴又像是青楼女子,笑出了声对他挥手作别,只留他有点脸红的站在原地。
迎面而来的冷风把你吹的清醒些,在此之前你从未想过自己会给只有两面之缘的酒吧驻唱歌手留联系方式,这仿佛与你一直以来清醒克制的形象相去甚远,然又是只有你知道,他今夜唱的那几首日文歌曲却是让你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青春。就算是你,在那一刻,心律也稍微紊乱起来。
3
然而他很快发来私信,先用瑞典语道早上好,再感叹你居然在美国居住,叫你感到互联网之防不胜防,不该把自由女神像上俯瞰的纽约港全景图po上去。
你回他一个笑脸,“怎么不可以呢?”,随后又关上手机打开电脑,觉得要是等他消息,就有些太过于像高中生网恋情节。你此时还无意与他发展出点什么,就当作是这次旅程中甚至称不上罗曼蒂克的插曲。
然而直到傍晚你都没有再看社交软件上他发过来的消息,却是先在汽车旅馆附近的ICA里补充日用品的时候撞见他,你们正把手伸向同一个货架,而你注意到那只镶着金色纽扣的黑衬衫袖口,以及熟悉的链条碰撞声。
你侧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他,而他后知后觉注意到你的视线,挑着眉毛很意外的样子,另一只戴着渔网手套的手摘下耳机对你说嗨,语调之上扬有点青春快活的意味。
“你就住在这附近吗?最近看见你的频率真高。”你把牙膏放进篮子里,不经意打量今天的他。你觉得很奇怪,他给你的感觉好像介于“摇滚”和“知性”之间,眉钉和链条眼镜,衬衫和短袖短裤,好像哪个都是他、都符合他。
“我以为应该轮到我说这话。”他自然而然同你一起穿梭在货架之间,“让我猜猜……你租住在汽车旅馆吧?”
你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轻笑几声作为回应,“今天不去酒吧工作吗?”
“我只有周二周五在那儿,”他歪头看着你,“正好给你碰上。我还在想,如果有机会,能否有幸请你去另一家主打摇滚乐的酒吧听我唱呢。”
有点意外他居然唱摇滚,你脑子里浮现出他的instagram头像,又瞧了瞧他购物篮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rockstar有点失语,“有机会的话,我很乐意。”你把他的话还给他,然你们都不知道这个chance具体指什么,又会在何时降临。
于是你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你问他有什么瑞典人常用的漱口水牌子,他问你这次旅行体验如何,轻飘飘浮于表面,你在这样一场界限分明的对话里找到半分安适。
临结帐,却是他率先打破了海面的浮冰,那双手伸进你这汪冰水里。“……小姐,”他第一次喊你名字,“还会留在这里多久呢?”一边说着,你们一边扫条形码,都不甚在意的样子。然你想他大概是看你买的内容推想你要长住,不太符合寻常人来探亲的样子,故而发问。但你也无谓那个解释,于是就装作随意的答:“等到处理好我爷爷的事情之后就离开。”
这叫他有点无措,脑海里各种可能性接踵而至又害怕冒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串意义不明的拟声词来。还是你笑着接过话,说你这几天要待在ICU陪护,爷爷情况不太好,待他出院,你会和他谈谈叫他同你去美国休养。
“啊……啊。”他似没料到这一探会触及池底,不敢继续深潜下去,“没有其他家里人和你同来吗?我以为至少……”他又打住了话。
你把商品一件件装进带来的帆布购物袋里,“我爸爸没有其他手足,身体也不太适合长途旅行,就不来陪护了,我自己也能行。”购物袋沉甸甸的,费了你些许力气才挎到肩膀上。
他见状倒是很快伸手,“我来吧?汽车旅馆不远,我可以送你回去。”见你犹豫,没有很快拒绝,渔网手套轻轻摩擦过你西装外套的布料,勾走了购物袋,低下头朝你笑,“走吧。”
于是你们并肩走在那条街上,他拎两个大购物袋,一袋日用品一袋功能饮料。你以为小说家会是瘦弱的类型,平时只能拿拿笔又因久坐体力不甚好,而他倒是脸不红气不喘一路还能和你聊。
你们从你爷爷医院里那台有时失灵的电视机聊到虚拟歌姬的歌,十多分钟的路突然过的好像十秒钟,让你又想起在高中放学后和同学顺路走到地铁站惜别的样子。但你和她们之间有“明天见”,你和Ike之间就只剩“下次见”。
到了汽车旅馆楼下,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动漫或者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一样请他上去坐坐,因你也知道那方空间里充斥了生活的疲惫,不适合夕阳下的摇滚乐队少年,故而你只能在楼下对他说“到这里就可以了”,然后伸手接过他掌中购物袋。
冰凉的指尖擦过他手背,你无意而为之,但是确实在你心里也或许同样是他心里擦出了微小的火苗。
你最终还是挥手转过身去。
4
连续两日你睡在医院,省去护士们晚上的苦差事,后果便是你黑眼圈加重,又是粉底也遮不住,你只得庆幸线上办公暂时用不着见客户。
病房里无休止的生命检测仪所发出的滴滴声,几日以来从未停歇,每次去医院萦绕在你耳边的就是这样没有波澜起伏的、却又意义重大的调声,日复一日折磨你本就衰弱的神经。
到这时你格外怀念清吧里Ike的歌声,靠在医院陪护的小床上短暂闭上眼睛,又不能像小女孩时期那样,遇到想将世界抛在后头的时候就不管不顾的戴上耳机,你还得时刻注意病房中的情况。
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总感觉自己成长太快,留学也好、工作也好,你好像已经习惯了独自做所有事,也没有什么生活上的难题是你没能解决的了的。只不过偶尔你也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有点孤独,没有真正懂你的人出现,你也常因为独自在外必须小心谨慎等理由,推开人生中那些浅浅相遇过的人们。
深夜的病房里空寂的回荡着机器枯燥的滴滴声,你罕见的有点失眠,打开手机又无措,不知道该看点什么或者和谁说说。手指停在instagram上,你想起还未回他那天的消息,不知道他后续是否有再发过来,你抱着自己也意味不明的心态打开社交软件。
病房里窸窸窣窣有人翻身,你顺势坐起来,把那天傍晚你和他提到过的电视机拍给他发过去,附上一个单词“echo”,以及老土的冒号加半边括号的笑脸,说你觉得小说很好,写完请务必发给你看看。
手机就这样亮着屏幕搁置在你腿上,你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些,过几分钟渐有困意涌上,便最后再看眼消息准备入睡,没想到他却已经回复你。
“你还好吗?已经两点多,早点休息,你不能让自己太累了。”
他微微耷拉下来的眼角浮现在你眼前,你不由得愿意相信这不仅是一句客套话,因他的那种眼神让你感觉他是真诚的,即便你们才认识七八天。
“准备睡了,”你回复道,“也请小说家先生不要太耽于创作呀。”
他回过来动漫人物的可爱表情,附上一句”如果街头乐队主唱邀请小姐周日晚上来听演唱,她会同意吗?“,随后发了googlemap上的定位图片。
你又笑了。若放在平时,你会切断这略显暧昧的信号,但你不知怎的,今晚也没有喝酒,身处一点也不罗曼蒂克的病房,你却像是浪漫过了头,沉浸在年轻时才体会过的轻快的欢愉中,连不那么舒适的行军床都让你有些飘飘然起来。于是你问他:“你会为我唱カタオモイ(单相思)吗?”
空气静默下来,你的心脏好像都静默下来等待他回答,滴,滴,病房里机器响过十声,大概几秒光景,他回复“asyouwish.”
于是你便合上手机,挤在狭窄的床铺上安然陷入梦境。你梦到自己漂在海面,而他伸出手将你拉到岸上,在热烈夏日的沙滩弹起吉他,看着你的眼睛真诚的放声高歌。
5
第二日你心情还算可以,爷爷正准备转出重症,人也清醒许多——这直接导致了你必须和老人家斗智斗勇好说歹说劝服他吃药挂水按照护士规定的姿势躺着,整天下来好心情一扫而空。
坐在病床边你手里削着水果,絮絮叨叨妄图通过数量取胜,期盼着某条无厘头的论点或许能说服这个固执的老人,然你说一句他回怼一句,精神抖擞丝毫不像刚刚脱离危险。
你正将片状水果送进老人嘴里有气急败坏堵住爷爷回怼趋势的嫌疑,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就亮起来,显示instagram发来新消息,叫你不禁笑起来,全给爷爷看在眼里,有点阴阳怪气的叫你小名:“哎呀,我们囡囡有心上人了?”
这语气令你唏嘘,上次听到如此句式还是小学英语默写不及格,于是你顺势接话:“是呀,认识才几天的瑞典小伙,可帅了,唱歌又好听。”你可劲把他夸一遍,用上你毕生所学为数不多的几个瑞典语褒义词词汇,顿时你爷爷表情就变换成“来真的?”,脸上皱纹都堆积到一起。
清晨你给他拍了病房窗户外景色配上早上好,他也回你阳光透过案前薄纱窗帘打在手稿和空罐子上的照片,附上拜伦的恶搞版本诗歌,“MaidofTexas,erewepart,Give,oh,givemebackmyheart!【2】”
这个想法如此生动的浮现在你眼前,唇边微笑却是如何也压不下去。你将黑色幽默发给他,得到的是“真是天才,我会如实写进小说里”的回应。
时针和分针又于12之上重合时,你合上手机侧卧在冷硬行军床上。天气夏末秋初,病房里尚未开起暖气,你只盖条薄毯未免有些单薄,几十平米的房间还有其他陪护,走廊里时不时传过脚步声和推车叮咣作响,实在算不得舒心的睡眠环境。但是四五日来一直工作陪护兼顾,时常又有种什么都没做好的焦虑,你终究还是累极,阖了眼梦过去,让难以久留你身边的青年占有片刻思绪。
那天傍晚你几乎忘了有约这回事,在椅子上板着脸打了半日电脑,繁忙焦虑中又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反复阅读几遍checklist不觉有误,而那种不踏实感却始终萦绕在你心头。
应该要去见见他,你想。很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不加考量,没有现实因素和逻辑的干扰,同你有时会莫名其妙想吃提拉米苏一样,你此刻想要见见他,不光是为了忘掉生活中那些琐碎烦恼,也是你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纯粹心意。但是于这件事来讲,你似乎不需要补全其推理过程,这份以结果方式出现的情感对你来说已然足够成为全部理由了。
手机屏幕亮起,instagram他发来消息,是录音棚的照片加上pienface,倒是给你读出点委屈的意味,像是小猫拨弄离家主人放在家中的摄像头,“你还会不会来?”,“你怎么还不来?”诸如此类带点撒娇意味,让你颇为抱歉,差点爽了他的约。
于是你合上电脑把车开出停车场,循着导航开往他给你的地址。太阳在你眼前朝着地平线降落,街道擦着耳边飞过,你不由得放缓了速度。
来瑞典半月,你甚少打量周边街道,如此这般有闲心去看倒也是第一次。每回去医院、旅馆你总是神色匆匆又严肃,你从不知道,在你前行时,错过多少沿途风景。
信号灯跳到红色,你搭着方向盘摇下车窗,目光落在街对角的配饰店。橱窗里是戴着链条眼镜的头模,你眼前已然浮现他的眉目,透过那两片平光镜片你望进去,好像能看见金绿色湖泊在荡漾。
于是你靠边泊车走进店内,指指橱窗里那条蓝色丝绸质地围巾问店主是否出售,片刻后你拎着装有黑色礼盒的牛皮纸袋拉开车门。
看到的第一眼你就觉得它该是属于他的,如同蓝绿色鸟雀的尾羽,沉静地栖息在诗人的肩膀之上,却又能张开翅膀发出清亮鸣叫,不依附于任何一根枝叉,在远空翱翔。
牛皮纸袋就这样落座在你的副驾,与你同来到录音棚外。你许久没见过如此建筑,摸索着问路,循着房间号你找到那扇紧闭的门,往前点是巨大玻璃窗,你探头过去就看见他对着麦用力歌唱的模样。尽管听不见,但是你想那定是非常富有冲击力的音乐。
本想待他告一段落后再敲门进去,未曾想他抬眼与你对上视线,一瞬间笑的让你觉得可爱,于是隔着玻璃他放下电吉他,匆匆起身开了门。
“抱歉来的有点晚,”你勾起鬓角发丝别在耳后,后知后觉意识到送他礼物看起来是有点僭越且令你害羞的举动,但事已至此,你也只得将牛皮纸袋举到胸前递给他,微低下头错开视线,“来的路上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声音听起来很惊喜,“怎么会呢?”,那双手坦荡的擦过你的指尖接过纸袋,“谢谢你送我这个……”,他笑的不太好意思,“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不过你能出现真是太好了。”
而后他充满好奇的摆弄袋子,问你“我能现在就打开看看吗?”得到肯定之后惊叹着试戴又珍而重之地叠好放回归位,兴致勃勃地向你介绍录音室和他正在做的曲子,你们讨论音乐和动漫,直至最后他为你唱了上次你在消息中提到的歌曲。
一个再清醒不过的夜晚,每个细节你都能准确回忆起来,包括厚重耳机和电吉他弦的触感,隔音又暗沉的录音室,他撩起的刘海和白炽灯在他眉钉上反射出的光线,以及最后那句darlin'「愛してる」唱完之后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和他嘴唇的温度,顺其自然的有些不可思议,薄雾般包裹着你的思绪,夜风也没能吹去。
他与你站在街边,背上还背着电吉他,小拇指勾着你的,偏过头含笑看着你。红灯跳成绿色,你慌慌忙别开头说过马路了,手却没有松开,背后是他调笑的声音对你唱you'returningheadwhenyouwalkacrosstheroad【3】,叫你耳尖发红越走越快却始终拉着他,随后你感觉他手指攀附上来握住你手掌,你没有动作,任由他得寸进尺的将手指一根根塞进你指缝间,换成相扣的姿势与你并肩。
车门打开,他与牛皮纸袋一起落座在你副驾,乱七八糟聊了公路片和美国警察追罪犯场景,聊迪士尼(你有点惊讶他会看公主电影),聊仲夏节和莎士比亚,直到你在汽车旅馆附近那家ICA把他放下来和他道别。
没有追加的吻和多余情节,即使他告诉你了家庭住址和如何从旅馆过去的路线,但你想那个地方应该不会派上用场,且你们显然都知道蓝玫瑰的结局是凋零,于是他笑着说正好要去买日用品了,每周一次rockstar进货,你也就将他在那里放下,顺便嘱咐不要买太多。
可是你接下来的夜晚都不自觉嘴角微翘,也是直到你洗漱抬头看镜中人时才发现,你的眼神竟然能这么温柔。
6
过两日医生告知你可以办理亲属的出院手续的时候,你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那种“终于来到这个时候”的、花期将尽之感。你一上午连跑几个窗口,饭都来不及吃,只想快点搞定后把爷爷送回他家里,你也不用跟着每日待在医院了。
你发消息给Ike,他很快回过来,问你是否需要帮助,一瞬间你竟然有点犹豫。理论上讲,你认为以目前的关系接受帮助算不得什么逾越的大事,且上次爷爷入院你一个人来回跑实属有些疲惫;但你又有要推开他的考量,理应当断则断避免过多接触,以免再如此深入下去,对你或者他都不是好事。
片刻你又想,你们都应该是清楚此刻此事其中利害的。你虽然没有过罗曼蒂克史,但自认为不至于为异国他乡某个年轻小伙而神伤到不能释怀的程度,于是你回复了医院地址和小猫表情包,感谢了他的帮助。
下午四点他到的很准时,穿的也是中规中矩,刘海放下来遮住眉钉,耳环戒指等配饰一律没戴,少见地只戴副金边眼镜,穿着黑色套头薄毛衣,看起来就是爸妈会满意的模范女婿。
他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你一见他就笑起来,给爷爷介绍这位好心的瑞典小伙,随后他们用你听不懂的瑞典语叽叽咕咕聊起来,看起来还算聊得来,你也不去过多干涉,只是在一边配合收拾着要带回家的物品。
有人帮助的话,整个流程还算顺利,很快你们就把东西全都装到车后备箱,你打开折叠轮椅准备把最后一个要带回去的重要必需品你爷爷也装到车里,Ike就堪称熟练的帮老人坐了上去,你眼皮一跳倒感觉他才像是你爷爷亲生的了。
开车到家,又是一番拾掇,全收拾结束之后天色已经将暗,约莫夜里七八点钟。你有意留他吃饭,爷爷的冰箱里却空荡荡属实没给你留下太多发挥空间,只好问他是否介意叫外送,他倒也欣然接受。
饭后你将垃圾袋扎好放在玄关边,转头看见他从沙发上起身,遥遥只捕捉到几个单词“再见,下次见”是你尚能理解的,于是拿了车钥匙准备开他回去。
他说算了不用,“我可以骑车回去,今天你很累了,留下休息吧。”说着弯腰把垃圾袋拎起,是要打算帮你带出去的样子。你说夜里黑,骑车危险,还是你送他更快,正好也去汽车旅馆拿点过夜用品回来,心里却想他今天实在模范过了头,让你也陷入一种热恋的情绪当中。
于是你和爷爷说送他回去,两人走到街区垃圾堆放处,感觉像已婚夫妇的日常饭后散步,再往车库走时两只手不自觉贴到一处去,你笑问他和爷爷聊点什么,他也就开玩笑,真假掺半的说给你听。
车上他把窗摇下来,任由夜风吹进你们之间,你心情算是愉悦,嘴里哼美国乡村小调,他拿你玩听歌识曲,一首一首猜,倒也给他猜出来几个。
你一路开到那天心里自嘲用不上的那个地址,靠边停下之后看他解安全带,手却不去拉车门而是挂P档后按方向盘旁边的电子手刹。他俯过身来的时候你还在想,为什么他知道手刹在那个位置,转而想到瑞典汽车他应该比你更熟悉,于是迷迷糊糊嘴唇贴在一起。
和那晚一样的温度,你微有点留恋他手抚过颈侧在你后脑托着的感觉,心绪飘忽思考一般美剧里男女主到这个地方会怎么发展,男主多少是否会邀请女主上去过夜而女主也会欣然接受,但他始终没有将动作进一步加深,维持在一个还算清楚的界限上,你也无意接受什么邀请,故而他退开的时候你想,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不是男女主的原因。
维持着唇对唇鼻尖对鼻尖对姿势静默了两秒,他说晚安,你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和唇瓣的颤动,在这样的夜色下愈发可爱起来,于是你稍微翘起下巴侧了侧头补上一个晚安吻,抚过他鬓角说再见,又借着这股力将他推开了些。
月光下他无声笑起来,嘴唇上水色还泛着银色的光,你看着他下车同你挥手,等他背影消失在玄关处你便快速按掉了手刹挂档起步,不想再多看徒留思恋。
7
次日中午你去汽车旅馆退房,把行李塞进车里结清住房一笔不小的费用,又在ICA里买了新鲜食材补充爷爷的冰箱,回到家已经下午。
回到家你炖上鸡汤打算做晚饭,老人倒不情愿,说油腻,让你用烤箱烘点司康,而家里该死的又正好有原料,说是上次做剩下的没用完。你认命,整个下午在厨房忙活,擦干净烤箱又炒菜,总算是勉强让老人满意。
待你手忙脚乱做了中饭,爷爷反而还夸你手艺不错,在美国没白活。
你没说,他倒是主动提起,如要回程,那么之前那个男生,你要怎么办。
你笑,问他之前Ike和你说什么啦?他也不隐瞒,说他告诉我你们正在约会。
约会,你咀嚼这个词,这还是你这辈子第一次和别人约会,刻意被忽略的感情此时又要有冒头的趋势。你只得笑笑,说还能怎么办呢,分手呀,我爸妈和老板都在大西洋那边。
饭桌上沉默半晌,只剩下刀叉的声音,片刻过后你爷爷说,带点司康去给他。
你知道这是叫你当面和他分手的意思,也明白这是你无可选的可选,给他带点什么过去,至少你还留给他过一条围巾,但现下你不知道这应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留下念想有意无意提醒着这短暂的盛放,还是干脆做成干花夹在不常翻阅的诗集里,就留它和文字打架酿作陈酒。
收拾餐厅和厨房的时候那碟司康就躺在电磁炉边上,你手上动作停顿,最后拿出乐扣保鲜盒洗净装了几个又盖上,沉默的想是否应该换个一次性的塑料盒,用完后还给你所以能再见你一面吗诸如此类少女的想法叫你都觉得自己可笑。
但是那天下午你还是带着保鲜盒去了那个原以为没用的地址。
事先发过消息,你问他,三点是否在家。他说在的,你要过来吗?你语气不和他开玩笑,也没有小猫表情包,只回个“是”就再没发过去。
此刻你敲响他家门,听到下楼的声响和撞到什么家具的声音,在他开门的时候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没看到什么凌乱或者受伤之处,于是像送他围巾一样把手举过胸前递给他牛皮纸袋,“昨天家里做的司康,给你带了点。”
他或许和你一样觉得这种情节很像罗曼蒂克书中暧昧的男女主人公,总之你们都笑然后他带你进屋说随便坐。
靠在沙发上你看着他进厨房说给你拿点水最后只拿出来两瓶可乐,抱歉的样子说冰箱里只有这个了,下次他买点冰牛奶。你喜欢他有点笨拙的样子以及他说的下次这个词,尽管你们后知后觉可能没有下次。
冰可乐罐子上的寒气冒出来很快凝结,顺着罐身流在他玻璃茶几上,你目光循着水痕,和他说你打算带家人回程。
他显然意料之中,问你买了几号的机票,你说还没买,老人家不松口,先斩后奏倒是也怕那大几千的机票落空。
昨晚的事情你一一讲给他听,省去些家事拣主线讲,他听后也耐心,先给你讲怎么去机场以及哪个航空公司靠谱,怎么出境,后又讲瑞典给独居老人的福利,护工的服务等,大有脚踏两条船趋势,倒是两边都不得罪,让你觉得不把他表现转述给家人都有点对不起他。
他好像要事无巨细的给你交代清楚,你却开始走神觉得他这样认真有点凄惨的可爱,心里率先难过起来,伸手勾住他小拇指。
于是他细看你眉眼,发觉你一副悲伤小狗的表情,毫不留情的大笑揽你肩膀,说至少我们拥有此刻。
“为什么你没有出生在美国?”你托起他的脸凝视他双眼,“或者我出生在斯德哥尔摩?”嘴撅得能挂一个甜甜圈,你鲜少这样表现出你的不乐意。但你知道此刻你的惋惜远不止甜甜圈那么多,大概至少得一个大西洋——啊,一个大西洋,阻止你去吻一个离得如此近的人。
而他吻了你,又笑又哭你们倒在沙发上,一起看了遍史密斯夫妇,吃过司康喝过可乐,终于你得从美梦残余的气泡中抽身,吻过面颊道别,顺着黑沉荒凉的夜路回到家中。
“怎么样,”你爷爷问你说。“很好,很顺利。”你颇有点违心的答。从表面上看也确实是这样,你们像是一对识趣的临时搭档,在散伙时明智的没有伤感煽情,顺畅的有些冷漠无情。但你知道你的感受绝非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无事,你想在他怀里哭一场再不理智的说些把他也带走或者留下来之类不切实际的梦话,可最终也没有过多表达。
夜里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动机促使你开始这样一段看得到尽头的短暂爱情。或许是那天你太疲惫没能顾及太多,又或许是他身上那种文雅和摇滚并存的气质作祟,引领着你一路下坠,直至谷底蓝玫瑰花海接住你,叫你在短短几周内看尽花开花谢。
毫无疑问你爱他,在某种程度上他像是另外一个你。你们热爱音乐,热爱文学,在温和冷硬的躯壳下,其实拥有同样热烈的心。正是如此,你在他身上看见另一个自己,或许更加年轻,是你追寻已久却始终寻觅不到的那种可能性,于是你义无反顾的抓住了他,抓住了那段早已逝去的年华。
然而浪漫终究只是泡影而不能成为你生活的奠基,你在此刻感到悲哀,因为你是这样一个抛下理想而只有余力追寻现实的人,但他能够成为你想成为却终于没有选择成为的样子,也注定你没法留住他,也注定他只能和你的金色年华一起留在泛黄的日记本页之间。
8
bgm:いかないで
周五晚十点你已经收拾好行装。几天的口舌大战,最后决定竟还是你独身回到美国。航班订了明早十点,于是这将是你在瑞典的最后一个夜晚。
近来你除了照顾老人和做饭,还算的比之前清闲,将积压的工作处理的七七八八,心里却还是焦虑,那种未完成之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你本打算早些入睡,明天好精神充沛地去机场,然又是翻来覆去没能沉进黑甜梦境,你干脆抓过风衣锁了门来到街上。
此时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或者只是吹吹风也好,消耗点体力也好。路边共享单车仿佛又激活了你什么回忆,于是你骑车,回到了汽车旅馆对面。
拐过街角那家咖啡厅,早已闭店,与之相反前面清吧才刚开始营业不久,灯火通明。你把速度放缓下来,靠墙停下把车落锁。
看到他,你就明白为何心底总不舒坦。再见一面也好,你想,总没有一声不响就走了的道理。但你踌躇在门边,不知道进去是否算明智的选择。
三五秒钟的纠结,你回过身走向刚停放的单车那里。但还没走到目的地,身后就有开门声响和急促的脚步,以及手腕上炙热的触感。
你站定,心里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苦涩,你对他笑笑,说你明天十点的飞机。他压着眉梢,面上似有郁色,更多是一种迷茫,好像他的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率先做出了追出来的举动。
手腕的桎梏微松,你把带有凉意的手塞进他掌心,“回去吧,”你听见自己说,“别被老板扣工资了。”你靠在他颈边,轻声笑起来。
他攥紧你,低头抵住你侧脸,而后缓缓换成拥抱的姿势,声音在你发丝间透出来显得有些沉闷感,“……小说写好了一定给你看看。”
你说好,想到你们还有联系方式,稍微感觉到不那么压抑,呼吸间充斥他身上混杂葡萄柚和鼠尾草的味道,让你想起夏天乡下果园里的小秋千,坐在树杈上弹吉他唱歌的男孩,以及斯德哥尔摩积雪的路面和扑簌簌掉雪的松树。你搂紧他,面颊轻蹭他耳侧,而他掰正你的脸和你接吻,你尝到一点伏特加的辛辣味道。
你吻过他唇畔很快分开,重新恢复成十英寸距离。他松开手,你指尖也就顺势滑落,他轻声说一句いかないで(你不要走),于是你接着唱起前半句歌词,话音落下之后很快消散在秋风里,“我必须走了,”你率先说,“你也回去吧。”然后他应一声,又是约莫三秒的沉默,你们谁都没挪,你只好先转身挥了挥手,不再看背后他表情如何动作如何,而只是尽量自然的骑上车。
骑过拐角,你才停下,无意义的静默一会儿,又有种不真切之感,好像理应如此但真实发生了你却开始放不下。但是此刻你已经不能回头了,尽管你知道他还会在那个小舞台的麦克风后唱着,却没有一个音符会是为你唱的了,都结束了,你不应表现的如此孩子气。
鞋跟抵在柏油路面上,你轻轻跺脚,硬封皮的罗曼蒂克小说在你手中就此合上,你把他放在书架顶层,套一层防尘袋做了不再翻开的准备。
那夜梦里是夏日琴房里他弹钢琴,你背对他坐在琴凳另一边唱着,白色裙裾被空调微风吹起。即使你不清楚他是否会弹琴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穿过这样的裙子,但是那钢琴和你的声音清澈安静,叫你梦醒之后不自觉愣神许久。
【1】源自《哦,孤独,假若我和你必须同住》IfImustwiththeedwell,Letitnotbeamongthejumbledheap
【2】源自《雅典的女郎》,原文为MaidofAthens,erewepart,Give,oh,givemebackmyheart!此处Ike将Athens改为女主名片上公司地址所在的得克萨斯州。
【3】歌曲《whatmakesyoubeautiful》歌词,原曲为you'returningheadwhenyouwalkthroughthedoor.此处Ike将歌词应景改为you'returningheadwhenyouwalkacrosstheroad
补充情报1:女主或许比Ike大一些,Ike比如今年轻个三四岁
补充情报2:女主是学架子鼓的,高中大学搞乐队,曾经是个不好好读书的二次元摇滚宅女(很想写女主打架子鼓的片段奈何没找到合适位置)
补充情报3:不要担心爷爷!虽然说这个背景设定是为了剧情服务但是瑞典养老院和护工、福利什么的好像真的蛮不错的,爷爷留在瑞典不至于惨惨!
补充情报4:Ike到正文结束没把女主那个乐扣乐扣盒子还给她。
回礼是EX1和EX2两段小番外,1.4k,算是对正文开放结局的两个小if段子吧><分别是女主收到神秘快件和HEIF线
什么圣诞树
overline(3)
“小焰的恋人只会是我嘛”
小圆你真的好自信啊,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作者是のび
浅画一些年操,,
3.6:p10更新antonio
3.6:p7更新妈咪
p8更新姨妈
3.3:p6重做了舅舅那张,把原来的删了哈哈哈
2.22:p5更新表姐,表姐也好好看
2.17:p4更新isabela壁纸,大姐真好看!
2.16:p9更新luisa壁纸(其实是姐妹组
更新舅舅(做的不满意,改天重新做
2.13:p3更新了爷爷奶奶组,又...
2.13:p3更新了爷爷奶奶组,又看一次片段,流眼泪了
2.9:p2【更新了mirabel壁纸,从WaitingOnAMiracle截取,米宝出镜太多了不知道从哪截】
2.4:p1【更新了camilo新壁纸,这次注意了画布大小,尽量避免了和上一张重复的情况,新的这一张像吃了毒菌子一样,更加密恐了】
1.26:【做一个camilo手机壁纸,画布开太小做着做着自暴自弃了。
最近中毒了【倒地】
可随意使用,只要不嫌弃】
“你怎么可以对别的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旁白:白艾吃醋了,梵优尴尬ing。。。
真的好想把布鲁斯揍一顿啊但是小别墅又双叒叕要锻炼我泪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