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看着眼前的几张卡牌有些不耐烦,随便点了一张。
其余卡牌慢慢消失,只剩松田阵平选择的那张,那张卡牌慢慢转身。
“挡枪的九生春树”
柯南看到有些沮丧,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
[一个美人出现在大屏幕上。
一袭乌发,唇红齿白,眼眸如三月的春水,眼尾微微上挑,左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美人耶!”园子扯了扯小兰,双眼放光。
“园子。”小兰感受着京极真的视线,轻轻拉了一下园子,让她收敛点。
[九生春树来到警视厅,警察们都在讨论早报上的内容。
【昨日晚间23时,东...
【昨日晚间23时,东京xx区xx丁目xx番xx号发生爆炸,一人死亡】
下面紧跟着报道:
【被害者也是加害者?语音直击:财团少爷亲口承认制造爆炸案!】]
柯南思索了一下,在他们世界好像没有这种报道,所以是世界的差异性吗。
[调查这件爆炸案的事落到了搜查一课的头上。相部财团的大小姐,相部悟的母亲非常生气,勒令警视厅要在三天内破案。
目暮警官找到了秋山奏和松田阵平,想把这案子交给他们,被秋山奏当场回绝。]
“所以这位九生春树是位警察了。”安室透开口道,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到一双修长的腿。
“真是无聊,看一群恶心的条子。”基安蒂再次烦躁起来。
“你说什么!”一个年幼的小警察忍不住了,怒目看着基安蒂。
“我说,恶心的条子。”基安蒂轻蔑地看着那个和她呛声的小警察。
“你!”小警察被气的小脸通红。
目暮警官安抚了一下这个小警察,便看了一眼,基安蒂所坐的地方。
半数人都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那种气势就可以断定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很明显他们就是一个组织的人。
有这么一个组织在日本呆了这么久,自己却几乎一点不知道,让他有些惭愧。
[九生春树很少会拒接案子,目暮警官还愣了下。
九生春树解释道:“我们两个毕竟有违法逮捕他的前科,恐怕受害者家属那边……”
目暮警官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只剩下九生春树和松田阵平的时候,九生春树的脸色凝重下来,他轻声问:“松田警官,不是你干的……吧?”
松田阵平愣了下,他也在想事情怎么会这么巧。昨天才跟九生春树说了那样的话,当天晚上相部悟就被人杀害了。
眼看九生春树脸上的表情愈发狐疑试探,松田阵平赶忙解释:“不,我都说了那只是开玩笑……喂,你不会真的在怀疑我吧?我昨晚可是一整晚都在拳击馆,你可以去向馆长求证。”
九生春树才知道松田阵平是拳击爱好者,后者解释说他父亲当年就是拳击手。
他轻轻一笑,好似恶作剧得逞一般,轻声说着,“我相信你。”]
“小阵平和那个九生春树看起来关系很不错嘛。”萩原研二拍了拍松田阵平的脑袋。
松田阵平没有搭理荻原研二在他头上作怪的手,思索着,这个九生春树应该是不同世界的差异性吧。
毕竟,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如果有,他一定会记得,毕竟,他的容貌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快中午的时候,搜查一课接到了晚上到米花大饭店的护卫任务。前来布置任务的是两个公安警察。包括秋山奏和松田阵平在内,有十个刑警晚上要被抽调。
即便如此,白天的日常工作依然少不了。搜查一课是个闲不下来的地方,每天都有命案发生。
九生春树兢兢业业地演着一个受人爱戴的好警察形象,出现场回来的路上还帮腿脚不便的老奶奶搬花,给生病住院的老爷爷送菜,顺便谢绝大爷大妈们给他介绍男朋友女朋友的热情。]
“为什么这个大哥哥认为自己是扮演一个受人爱戴的好警察呢。”柯南嘟囔出声,当然别人心里也有这么一个疑惑。
[松田阵平忍不住笑,西装半敞地倚着墙,“你还真受欢迎啊……居然还有人给你介绍男朋友。”
九生春树有些紧张地看着松田阵平回答道:“很多婆婆老伯一直都以为我是女孩儿。”
松田阵平更加忍俊不禁。
九生春树愣了一下,松田阵平并不是喜欢笑的人,很多时候都很忧郁,总是心事重重,那个阳光的午后他却倚着墙笑得分外开心。]
“哇哦,关系真的很好嘛!”萩原研二笑着,他感觉这位九生春树看着松田阵平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而且他对小阵平实在有些愧疚,这个忧郁大概率是因为他吧,抱歉啦,小阵平。
[九生春树转头给公安警察发了封匿名信,警告他们今晚会有人暗杀议员大泉任三郎。
局势越混乱越好,这样他才能浑水摸鱼。]
“看起来这位警察先生身份存疑呀。”贝尔摩德轻笑着。
[晚七点,秋山奏接到通知调整部署。他和松田阵平一起被安排到c区——会场门口的走廊——执勤。
他重新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计划。]
计划?是什么计划,他到底是什么人?柯南在心中思索着。
[松田阵平在外面等着他。他又开始抽烟了,袅袅烟气云遮雾罩的,今晚倒是没戴墨镜,那双漂亮的水晶似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
“执勤的时候应该不能抽烟吧?”
听到声音,他回过头,“这种事无所谓了。”松田阵平又吐出口烟圈,烦躁地扯了下领带,“一个议员的私人宴会竟然出动公安和刑警共同护卫,这算什么执勤……九生,做这样的任务你不会觉得厌烦吗?”
“保护民众本来就是我们警察的责任。”
松田阵平挑了下眉,“包括里面的议员?”
“包括里面的议员,也包括你。”]
“小兰!你有没有感觉那位九生春树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和松田警官的气氛有些暧昧吗!”园子有些激动。
小兰认真思索了一下园子的话,确实没错,那个气氛真的很暧昧。
松田阵平无奈的看着坐在前面的两个小姑娘,喂喂喂,我听得到诶。
九生春树聚精会神地等着狙击的到来。
此时在狙击点的苏格兰在通讯器中听到贝尔摩德的声音,“全员准备就绪,苏格兰,开枪吧。”
苏格兰深吸一口气,打开激光瞄准器。
他没想到和同期生再见会是这种场景。卷发男人和身旁相貌异常好看的男人说着什么,后者轻轻笑了下。]
“景光!怪不得毕业的时候没有看到你,原来是去这儿了呀。”松田阵平微笑着看着诸伏景光。
“看起来异世界的人还没有发现这只老鼠呢。”贝尔摩德轻笑着,让众人将视线放到了她的身上。
她美艳的容貌也从黑暗中暴露了出来。
“她不是那个美国的大明星吗!”突然有人认出了她。
“嗨喽,亲爱的。”贝尔摩德娇笑着。
“呵,恶心的老鼠。”琴酒冷笑着,他并没有将别人的视线放在心上,反正出去了,他们都要死。
[他绝不能失败。
不能太偏,或太准。
他稳住呼吸,扣下扳机。
秋山奏终于等来了松田阵平身上微不可见的一个因为激光瞄准器而生成的红色激光点。
要问怎么样最快速度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必然是经典剧本——救命之恩。
这才是秋山奏这番计划的真正目的。
组织的目的可以往后站,但我的目的一定要实现。]
松田阵平皱了皱眉,饶了一大圈制定了这么个计划,只是为了自己这个,救命之恩?
“小兰!”园子十分激动,啊啊啊!自己磕的cp成真了。
[九生春树:计划通√
在松田阵平的视角,长发青年脸色忽然一变,朝他扑来,他听见子弹震碎玻璃没入肉体的声响,随后是两声“怎么了!”“有袭击吗!,有人朝他们跑来,然后紧接着一声爆炸,整座建筑在夜色下闭上了眼。
骤然的黑暗让松田阵平短暂地不能视物,他下意识摸到身上人的后背,一片温凉感淹没了他的手背。
九生春树发觉这个狙击手似乎避开了松田阵平的致命点,弹道和他预计的有细微差别。当然,有可能是狙击手的技术问题。
不过无伤大雅,计划通了就好。]
荻原研二皱了皱眉,他总感觉这位九生春树先生对小阵平的感情有些不对劲,希望是他多想了才好。
[伤在左肩,他借着黑暗摸到自己受伤的地方,找到子弹,扭一扭,按一按,把它弄得深了些。
然后他就开始喘。
在因为黑暗骤降产生的骚乱中,松田阵平能够清晰地捕捉到身前男人剧烈的喘息。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月光与窗外的霓虹灯。
男人的皮肤变得异常苍白,纤细的脖颈上沾了一道血痕,长发凌乱地垂下,眼角泪痣若隐若现。]
虽然知道这个男人很危险,但,不得承认他是个美人,祸国殃民那级别的美人。
[那双灰色的眼眸似乎有些失了焦距,他尽力让自己声线如往常般平静。
“松田警官……你没事吧?”
“现在是你有事。”松田阵平拧起眉头。会场内似乎也出现了骚乱,原本打算来查看他们状态的警察又返回了会场。
比起一个普通的警察,当然是议员更重要。
“我……也没事。”青年强撑着声线,喘息声越来越重,他撑着一边的墙壁试图起身,却忽然身体一软,松田阵平接住了他。
男人昏倒在他怀里,长发遮掩了面容。松田阵平发觉他似乎比他想象中要瘦,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仿佛有着落日黄昏色泽的香味儿。]
“小兰快看!!!”园子十分激动拉着小兰一起嗑cp。
“小阵平,你们两个看起来。”萩原研二看了自己身边的松田阵平,看了看屏幕上的松田阵平和九生春树,好gay呀。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我!而且我是个直男!直男!”
“好啦好啦,小阵平,不要生气嘛。”
——
我不是特别熟松田他们,容易ooc。
现在因为是新文暂定是日更,以我的懒惰行,很快就回变成周更,然后月更。不要在意。
凌厉的杀意已经逼的文潇后退了半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在勉力支撑。
一片树叶落到了文潇如玉的脸庞一侧,下一刻,成千上万的叶子蜂拥而来,轻而易举的抵挡了赵远舟的攻击。
离仑上前揽住她欲要后退的身子,一脸的不赞同,“我看你真是疯了。”
文潇紧绷的身体缓和些许,她随意地擦了两下嘴角的鲜血,“彼此彼此。”这炼狱一般的场景,如果有的选,文潇也不想用极端的方法铤而走险。
被威胁虽然非常不爽,但眼下除了帮缉妖司解决这个问题以外,他也不能动摇文潇救人的决心。
离仑知道朱厌的实力,不过被戾气控制的朱厌有多强,离仑也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当然朱厌也嗅到了同样身为大妖,他不俗的...
当然朱厌也嗅到了同样身为大妖,他不俗的实力,两股力量立刻就加入了战斗。
打斗刚开始时呈现焦灼的态势,不过半个时辰,被戾气控制的赵远舟的确更加的凶狠和嗜血。
在接下赵远舟重重一击之后,无暇分神的他还是突兀的感受到心脏传来的隐痛,夹杂着悲伤和郁气,他知道这是文潇的情绪,像一座终日缭绕着雾气的大山,潮湿,朦胧。
灵光一闪里,他读懂了文潇的情绪里的细枝末节,自己这数万年隐隐约约透露出的荒芜感,能不能归为孤寂呢?这种悲伤可以是孤寂的表达吗?
这一刻,离仑和文潇身上同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白泽令终于在此时合并了。
白泽令稳稳的落到了文潇的手中,文潇张开的手指缓缓握紧了它。
平静,神秘,厚重,情绪的共通在这一刻稳稳的扶住了文潇的理智。
她没有犹豫,利索的将笛子放在嘴边,奏响了记忆里熟悉的旋律,白泽神力包围着已经失控的赵远舟,不具有攻击性,只是温和的禁锢和剥离戾气的控制。
赵远舟的眼神逐渐清澈,记忆回溯到他要来缉妖司看望文潇的时刻,看见面前的景象,他欲要弯起的嘴角彻底得撑不起来了。
我又一次失控了,他在心底说。
“人类惧怕你,连文潇也不例外,你杀了这么多人,你觉得他们还会对你抱有善意吗?”离仑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画面,语气微妙的挑拨离间。
赵远舟不理会他的话,只是他问起了一个呼之欲出的问题。
“白泽令在你身上,离仑,那天发生的事情你在场。”今天的刺激不如他第一次失控清醒的时候,那样的场面,赵远舟一点都不想回忆,但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不配活着。
“是啊,我们的实力不分伯仲,我为何不能掌管另一半白泽令?”
“你太冲动了”赵远舟说完这句话,将眼神锁定文潇的身影,但是眼里满是忧伤和悲痛。
侍卫将卓翼轩安置妥当,文潇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这两个当世的大妖。
文潇没有动,感性使她感受着赵远舟的温度,理智却如脱缰的野马般思考着眼下的局面。
文潇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这么冰冷的语言面对大妖,“如果你再次失控呢?你的力量会使人间陷入地狱。”
文潇知道赵远舟是因为要来看她,才踏入了人间,这样的因果使她必须剥离情绪,理智的看待他们的关系。
“我不会来人间了,等我学会控制戾气,我会来偿还我一切的罪孽。”
离仑此刻又像个局外人了,情绪的共感没完没了,不得已他也感受到了文潇的痛苦,挣扎,留恋,决绝。依恋的力量多么温和又强大。他没有上前打破这样的局面。只是侥有兴致的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赵远舟还是走了,文潇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看够了吗?”视线被离仑完全挡住了。
文潇没有与他拌嘴,她脱力般的倒入了离仑的怀里,“抱我回府”
离仑微妙的挑了一下眉,“你在命令我?”虽然这样说,他还是照做了。
“对赵远舟就含情脉脉,对我就颐指气使。”
文潇靠在他的胸口,双眼禁闭,她全身的不适感才缓和了一点,“你抢走了另一半白泽令,这是你应得的。”
离仑没说话,抱着她穿过长长的连廊,过往的侍卫和丫鬟无不侧目注视他们。
世界观:永夜星河+大梦归离
人员:永夜四人组、大梦众人
(改怨女副本打法,不去圣京)
CP:有文人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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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瑶一行人路过迷途谷,迷途谷似是域外之地,这里人烟稀少,道路狭长。
他们四人走了两个时辰才摆脱了两边都是树木的风景。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他们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凌妙妙上前找面摊小贩打听:“店家你好,我们是从外地过来的,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新鲜事?”
店家看他们的打扮确实不像是天都里流行的装扮。
“这几天下雨就没停过,人们都说是之前那几桩水鬼抢亲案的水鬼干的。因为他本身就带有水汽......
“这几天下雨就没停过,人们都说是之前那几桩水鬼抢亲案的水鬼干的。因为他本身就带有水汽,而且惨死的新娘怨气冲天导致这天都连日阴雨。”
“最近可不太平啊,就刚刚缉妖司的文潇大人才刚在我这摊子抓到一只妖怪。”
慕瑶听闻这些后,略有所思:“这里的妖怪竟然如此猖獗吗?”
“以前缉妖司还未落魄之时,人妖相处还算平和。自从八年前缉妖司被妖怪重创后,崇武营当道,这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崇武营以杀止杀,就算是没犯事的妖也不分缘由抓去,这导致人妖两族仇怨更深了。”
此时凌妙妙脑海中的系统声响起:
【检测到有新地图!】
【宿主!检测到主线任务有进展!缉妖司的文潇大人通晓天下万妖习性。可从缉妖司那得知怨女下落。】
柳拂衣见店家如此为他们解惑,便也拿出一两碎银:“店家给我们上四碗素面吧。”
慕瑶知道柳拂衣,这虽有答谢店家之意,也是在体恤他们四人走了几个时辰,应该都累了饿了。
他们四人吃过面后,从摊档出来,没走多久,就看见了坐在地上泪眼婆娑的女子。
慕瑶走了过去,将她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随后凌妙妙眼见的看到女子的肩上有伤。
凌妙妙:“这位姑娘,你肩上有伤。我们扶你去医馆吧。”
“不必了,我自己回缉妖司疗伤即可。”
缉妖司?!
系统说主线任务有进展的缉妖司!
凌妙妙:“你现在受伤了,我们来送你回去吧。”
见凌妙妙如此坚决,文潇也不好拒绝。
竹林四侠与文潇刚回到缉妖司,就有缉妖司之人来跟文潇禀告朱厌来了缉妖司。
朱厌大妖化名赵远舟,与范瑛达成协议,加入缉妖司先遣小队,条件是要文潇小姐陪同查案。
凌妙妙跟慕瑶说,这缉妖司捉妖多年必定对天下众妖有所了解。说不定能借助他们来找出怨女的行踪。
百妖山海图已毁,也该找找其他办法了。
慕瑶听从了凌妙妙的建议,准备去问问文潇。
正好他们先遣小队刚开完会,慕瑶一行人就来了。
慕瑶问文潇是否能帮助他们找出怨女这个妖。
此时一旁的赵远舟出声:“你们要找妖,可是你们四人中就藏着妖,还是不弱的妖。”
慕声听到赵远舟说他们四人中有妖,神情有些紧张。
文潇:“慕小姐,不如说说你想要找的那个妖,它有哪些特点。”
慕瑶认真回忆了那个妖的样子:“她集怨气而生,一袭红衣。”
赵远舟:“如果如你所说,那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你想要找的那个妖怪,她其实就藏在你的神魂里。”
慕瑶:“什么!我身体里就藏着灭了我慕家满门的妖怪?!”
慕瑶:“我苦苦追踪了她十几年,却没想到她就藏在我身体里!”
慕声:“阿姐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慕声见识过怨女的强大,他生怕怨女的复苏会让慕瑶的性命堪忧,怕慕瑶执意去找怨女报仇。
赵远舟:“怨女继续寄生在慕小姐的身体里,总归是个祸端。”
慕瑶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仇人在哪,哪怕怨女藏身在自己身上,也不会畏惧面对,大不了一起死!
文潇:“赵远舟你知道的法子多。有没有剥离术法。让怨女从慕小姐身上出来的。”
卓翼宸:“以云光剑为引,加之文潇的清心曲,列三才阵可解。”
慕瑶:“有劳诸位少侠了。慕瑶感激不尽。”
怨女被众人引出,她大怒:“一群凡人妄图封印我?不自量力!”
此时在一旁柱子边休息的赵远舟:“你太吵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一字决——禁”
慕瑶趁此机会,亲手了结了怨女,结了这多年来的日夜都想要做的事。
凌妙妙的系统音及时响起:
好啦好啦,知道了!
怨女已除,慕瑶一行人也没有再待在缉妖司的理由。
只是慕瑶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的百妖山海图残片赠予了缉妖司,说这个能映照百妖行迹,无所遁形。
文潇谢过了慕瑶。
慕瑶一行人沿着来时之路,回到了迷途谷,沿着走了数个时辰才回到他们在竹林外住过的那家客栈。
而文潇那边,因为有了慕瑶相赠的百妖山海图残片,他们决定将这个宝物先进行修复,这样日后缉妖司抓妖也更加方便了。
文潇拿着百妖山海图的残片到藏书阁翻查文献,看没有修复之法。
一时入了神,连自己没吃晚饭这事都给忘了。
便昏睡了过去。
此时窗边飘来一枚落叶。
化身成了一名男子。
他走进文潇,看着昏睡的文潇,还嘲讽了一句:“凡人女子,真弱。”
随后,弯下身去看文潇手上的百妖山海图残片,就这个东西还能映照世间百妖行迹?
文潇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靠近自己,直到那人要抢走自己的百妖山海图残片时,她努力睁开双眼,清明神智。
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想要刺向那人。
却不成想那人身手敏捷,未曾得手,反倒是让她伤了自己的手指,划了一个小口,流出的鲜血刚好滴落在了残片之上。
残片飞身化入了文潇的眉间。
文潇也是从这一刻起,出现在她面前的妖,名字习性,都会以弹窗文字形式,一一展现。
而此时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妖,还让文潇多了一种,能看到他的心中所想。
比如,此时文潇质问他是不是就是杀死自己师父赵婉儿的离仑。
他沉默不答。
但是他的内心所想,却以文字性质出现在文潇眼前。
【赵婉儿我虽恨她,但是赵婉儿的死跟我没关系,白泽神女就是只会胡乱攀咬人吗!】
这些东西在外人眼里都看不到,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文潇通过这心声弹窗,确实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之事,正当她要再问离仑,知不知道是谁杀了她的师父赵婉儿的时候,离仑却化成树叶离去。
好可惜,下次有机会再去问他吧。
【】里加粗的是屏幕放映的内容,未加粗的是影院说的话
“”是正常说话‘’是心声
涉及原文:第181-184章
正文:
看着屏幕上熟练挣脱的秋泽柊羽,毛利兰和铃木园子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点。
“我就说不用担心他吧,柊羽这家伙三天两头被...
“我就说不用担心他吧,柊羽这家伙三天两头被劫持绑架,已经熟的很了,甚至还有心吐槽绑匪。我记得这次柊羽是被深尾先生带回来的。”
小兰无奈的看着刚才还十分紧张的园子,没有戳破她嘴硬的话,顺着说:“是啊,多亏了新一和深尾先生及时赶到。”
刚刚解释身份时换到小兰旁边的新一听到她们的话后没忍住抽了抽嘴角,没有戳穿深尾是假的,看着屏幕上摸黑探索的幼驯染叹了口气。
冲矢昴轻声咳嗽了一下。
get到赤井意思的柯南开口问道:“柊羽你还在钥匙里装了窃听器?”
“啊……”秋泽柊羽目移,含糊解释道:“因为我总是会遇到一些问题,所以改造了一些常用的小东西方便求助。”
其实他身上常年有很多小玩意儿,包括但不限于钥匙挂件里的窃听器,手机里的定位器,手表里的定位器,这些东西是为了方便满世界到处跑的深尾矢人随时掌控他的情况。
当然,秋泽柊羽对于这种控制狂行为适应良好,甚至还很高兴。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在深尾和鹿岛身上装点小东西,可惜他们的工作不允许。*
【他缓缓挪到墙边靠着,过了一会儿后又小声嘱咐道:“响哥你不要来找我,深尾先生说最近盯着你的人很多,”他环着双腿,把头靠在膝盖上,继续说道:“让深尾先生把我的位置告诉新一他们就好了,他们能找到我的。”
他不再说话,安静的保持体力,只是隔一会儿敲一下窃听器证明自己还清醒。
过了大概20分钟,他又重新说了一遍对于自己位置的推测和嘱托。
第三次重复自己情况的秋泽柊羽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下次绝对要给窃听器加个震动之类的反馈功能,现在这样我完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听嘛。”
第五次重复自己的情况后,秋泽柊羽努力乐观的说道:“还好因为下雨我穿的比较厚,不然绝对要冻感冒了。”
他现在又困又饿,好在这个铁皮箱子里还不算太冷,他靠着墙壁躺下,“我猜你在听,我有点困了,稍微睡一会儿,不用担心。”】
安室透暗暗观察Boss的神情,他知道Boss对冰爵的控制欲非常强,而Boss和冰爵的关系也并不是像组织传闻中的那样一边倒,冰爵向来审视牵着锁链的人,驯服恶犬的人也同样被恶犬牵制着。
但是……安室看向坐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在他们,尤其是秋泽柊羽面前,他相当不“冰爵”,就像秋泽柊羽对他的称呼一样,他更像是鹿岛响。
他甚至觉得在Boss对此有一种诡异的欣慰感,他意识到他们四个人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且联系密切的过去。
坐在这里的都是组织核心人员,他们之中有人和冰爵保持着良好的塑料同事情,有人看冰爵很不顺眼想踩他一脚,有人忌惮冰爵不愿和他接触,无论他们和冰爵关系如何,很少有人真的不好奇冰爵的过去。
如果不是积威甚重的爱德华就坐在冰爵旁边,恐怕有些人都要忍不住开口询问正主和那个小鬼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秋泽柊羽简直如坐针毡,黑方那边审视的目光毫不遮掩,因为这个影厅的规则,宽大的椅背不能为他遮挡一点他们直白的目光,他现在感觉左半边脸都被他们的视线戳红了。
忍无可忍的秋泽柊羽回头看过去,对上了爱德华笑盈盈的脸,他狠狠瞪了屑人一眼。
“要不你直接坐到玻璃心先生旁边去,这样估计他们就不会再盯着你了。”
秋泽柊羽又瞪了这个兴冲冲出馊主意的另一个屑人,郁闷的缩在座位里。
开玩笑,要是他真的坐过去了,大家长的目光能把他戳成筛子。
冰爵带着他惯有的冷冽气场,回头用眼神警告了一下某些过于嚣张的同事。
伏特加看着阴沉的冰爵,感受到熟悉的冷气,在心底暗自发出‘对味儿了’的感慨时突然听见了Boss含笑的声音。
“真可爱啊,你说对吧?”
无人回应。
【英国,格拉斯哥机场。
“小侦探联系我了,当时不太方便就没回复,不过这也不重要”,一位陌生的英国人出现在屏幕上,他的话揭露了他的身份,“我猜现在他们现在打算让那位FBI先生冒充我。”
他的左耳带着一只耳机,右手拿着正在通话的耳机,用纯正的英伦腔对毫无动静的另一端说道:“如果你不想让赌局提前开场的话,最好不要让这场绑架里出现冰爵的身影。”
语气温和的“提醒”了一下暂时合作伙伴后他停顿了一下,不带任何嘲讽色彩的问道:“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在天亮前还找不到柊羽吧?”
黑发青年披着棕色的大衣,他站在完全打开的窗前收起手机,任凭外面的夜风席卷着冰冷的雨丝闯入他的领地。
靠在窗边的雨伞证明他刚从雨中归来不久,他抬手理了一下潮湿的碎发,突然微微皱眉碰了一下正在工作的耳机,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青年眨落睫毛凝结的水珠,在昏暗的夜色中仿佛闪烁着微光的猩红色眼眸阴郁地注视着远方,注视着雨幕之外的景色。他静静等待着某条能带来合适时机的消息。
“嗡——”
身后传来了微弱的震动声唤回了青年的注意,他转身走向吧台,从某一处暗格里摸出另一台手机。
屏幕被摁亮后,他面无表情盯着收到的消息,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
仅仅是一个微妙而冷淡的笑意,但依旧可以看到唇侧显眼的尖锐犬齿,就是这露出的尖锐犬齿打破了黑发青年矜持的气质,反而给其增添了一抹野性的傲慢。
“……我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他说道。】
一直观察着冰爵和柊羽的赤井秀一自然注意到了黑方的小动静,他有些意外冰爵会这么直白的表现出了对于柊羽的维护。
柯南回想起和冰爵对质的深尾矢人,重伤的深尾矢人,陷害冰爵的深尾矢人,说要松动恶犬项圈的深尾矢人……他头疼的捂住了脸,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有在合作,而且……
‘他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江户川柯南盯着深尾的椅子陷入了沉思。
“等等,这个人是深尾先生?他在英国,我们见到的深尾先生是‘FBI先生’?”铃木园子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她有些抓狂的说道:“原来换脸是这么常见的事吗?”
“我还以为只有基德会易容呢。”毛利兰看了一眼刚才又换走了的柯南,小声感叹道:“原来我们身边有这么多不科学的事吗?”
铃木园子get到了她的意思,赞同道:“就是说啊,返老还童什么的也太离谱了吧!”她们并不是没察觉到柯南和新一的相似,但是正常的女子高中生真的很难想象到自己的幼驯染会突然变成小学生啊!
旁边的世良真纯笑了笑没说话,虽然她很轻松认出了魔法师的身份,但实际上第一次见到变小的妈妈时也感觉三观碎了一地。
秋泽柊羽和小鸟川裕光不约而同的捏紧了拳头,盯着又一次转换场景的屏幕。
诸伏高明担忧的注视着幼弟,在旁边的大和敢助询问地看过来时收回了目光,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秋泽柊羽睁开眼,目光茫然的看着依旧黑着的天,有些混沌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个被绑走人质。
他叹了口气,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冷的手帮他提了提神的同时也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不太能确定是自己的手太凉还是他在发烧。
他默默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可惜除了又渴又饿外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他重新拿起窃听器,有气无力的说道:“嗨——,这里是饿瘪了的小羽毛,现在状态不太良好,我感觉现在饿得能吃得下十块提拉米苏。”
他把自己团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刚刚做梦了。”
屏幕一分为二,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屏幕上,在秋泽柊羽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的秋泽柊羽连忙补充道:“我梦到那个红毛了。”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把钥匙揣进怀里,“我看到了响哥你替我出气,”他加重了语气,“果然他是组织的卧底,可恶干嘛突然绑架我,我这次绝对是被你们三个连累了。”
秋泽柊羽绝不承认自己被绑是因为他大意了。
随着秋泽柊羽的话,另一半屏幕展示了他的梦。
在一个无人的仓库里,红发的卧底没过几招就被黑发青年狠厉地按到了地上,连腰间的枪也被对方夺走。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被制服的菲尔德,从后面遏制住了他的喉咙,身上带着几乎实质化的冰冷杀意与戾气。
这种漫长的折磨逐渐让菲尔德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的瞳孔开始溃散,面孔慢慢失去血色。】
秋泽柊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爱德华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不是吧?”铃木园子感慨出声。屏幕这明晃晃的指向让刚讨论完科学的高中生们面面相觑。
“这个视频……是什么意思?”毛利兰不确定的问道。感觉自己在来到这个空间后接连遭到打击的世界观摇摇欲坠。
秋泽柊羽忽视比之前更夸张的视线,认真欣赏他和深尾矢人之间的椅子扶手。
旁边大人更是旁若无人的戳了戳他的脑袋,谴责道:“自己粗心大意被卧底先生绑走了还想把责任甩给别人。”
“明明就是因为你们三个他才会绑架我嘛。”秋泽柊羽小声辩解。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错。
爱德华操纵菲尔德去挑拨FBI和日本警方的关系,给回到日本的赤井秀一找点麻烦,而且绑架案刚好可以顺带试探深尾矢人和秋泽柊羽的关系和鹿岛响对他的态度,最后榨干这位卧底的价值再毫不留情的送他去死。
爱德华先生的计划一箭三雕,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忽略前因后果的话,确实是赤井先生,深尾先生和鹿岛先生一起连累了我们可怜可爱的小羽毛呢^^
松田阵平看着屏幕上疑似做了个预知梦的秋泽柊羽,想到了那天突然带着摄影机出现在摩天轮上的小鬼。
同样回想起那次经历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用半撒娇半抱怨的语气说道:“那次真的吓坏hagi酱了,看来要好好感谢小柊羽呢。”
【戴着黑色鸭舌帽隐藏在人群里的鹿岛响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烦躁地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是因为柊羽撒娇般的抱怨而头疼,而是想到突然又做了梦的秋泽柊羽没有及时吃药,根据以往经验,他恐怕很快就要发高烧。
看了眼人群前方显眼的米白色脑袋,他不动声色的挪到人群最后方,压束着低马尾的黑发青年收敛了气势,冷淡地压低了帽檐。
镜头动了起来。
浅发色的男子将皮箱放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笑容温和地走去帮助其他人放他们的行李箱。
听到禁烟广播的黑发青年动作顿了一下,烦躁地把刚拿出来的香烟塞回了盒子里。在将鸭舌帽盖住脸后,他靠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戴着口罩的男子提着他的贝斯包,他脸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但却依旧笑容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乘务员的帮忙,带着贝斯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贝尔摩德微妙的看着屏幕上还在发烧的男人,精通易容和伪装的她认出了这个本应死在冰爵手上的卧底。
虽然他没有易容,但截然不同的气质暂时没让其他曾经的同事们认出来苏格兰。
她抬起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撑住下巴自然偏了偏身子,扫过红方众人,在那个与苏格兰面庞相似的警察身上停留了一下,最终锁定了最前方的小学生。
看着坐在江户川柯南旁边存在感极低的小鸟川裕光,贝尔摩德有八成把握这个小学生是真正的苏格兰。
她没有声张,她不认为他们能瞒过确定了Aptx-4869效果的Boss,但也不打算开口揭穿苏格兰的身份。
某种意义上来说,冰爵和她也算是共犯了,贝尔摩德扫过前排的深柊二人,发散了下思维。
提高了警惕的小鸟川裕光察觉到了贝尔摩德的视线,他苦笑了一下,仅仅一个镜头就已经有人认出他来了,有柯南和灰原的例子在前,恐怕他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了。
【“喂,细川,你确定是那个家伙吗?那个皮箱里就是我们这次交易的……”
“嘘!”
压低声音交谈的两个男子慌张的看着从身后的抽烟室走出来的黑发青年。
他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瞬,抬起头,充斥着冷淡与审视的目光从两个谈话的男子身上扫过。
“……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察觉到异常的鹿岛响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开,很有礼貌地问道。
……
一直等这个似乎只是来吸烟室过过烟瘾的青年离开后,两个人才面面相觑,被称作细川的男子沉声道:“总之,我们得想办法把那个皮箱拿到手……”
回到座位的黑发青年眯起眼睛,从列车的车窗看向远方。
柊羽那面的情况有点棘手,超过20个小时没吃东西再加上一场预知梦,他的身体绝对撑不住。他对于柊羽的位置基本已经确定了,接下来就是要尽快把江户川他们两个引过去。
片刻后,他似乎做好了什么决定,将帽檐压低后阖目靠在椅背上,静待时机到来。
另一边,请了一天假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在车里的谈话也被放了出来。
“如果他是深尾矢人,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一定会照着他的脸来一拳。”
“如果不是?”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如果这个人不是深尾矢人,那么下一次见到深尾矢人时,我会往他脸上打十拳。”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嗯,十拳是不是有点少了。”】
“警官先生好狠的心,”深尾矢人假惺惺的指责道:“我可是收到威胁信后马上从英国飞回来了,事发突然我不在日本怎么能怪我呢。”
“错怪你了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松田阵平用一种核蔼可亲的语气道了歉。
深尾先生大度的表示没关系,还附赠了一个wink;)
本来还在担心预知会不会让柊羽付出什么代价的柯南听到深尾先生的话后无语了一瞬,情绪一下子不连贯了。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柯南回忆起秋泽柊羽住院期间的体检报告,看着笑眯眯的深尾和还在装死的柊羽,不确定的想道。
在藏头露尾形迹可疑的深尾矢人,任务至上行踪成谜的冰爵都和秋泽柊羽有不明联系的情况下,赤井秀一提起了高度警惕。
他和FBI制定了一个计划,决定把秋泽柊羽拐走试探深尾矢人的立场,至少确定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原本赤井秀一计划带着吸溜草莓牛奶的秋泽柊羽撤离到隐秘的安全屋,然后嚣张地给深尾矢人发消息——你家猫被我揣走了,想找回去就亲自过来接。
但是菲尔德却突然横插一脚把秋泽柊羽粗鲁地迷晕绑走了。
江户川柯南有些不理解:“……他不是fbi的人吗?你觉得他不对劲?为什么?”
当然不对劲。
他不仅越过了赤井秀一本人直接绑走了秋泽柊羽;还在听到侦探徽章有定位功能后立刻把它扔下车,完全不管赤井秀一会不会被怀疑;最后明知秋泽柊羽的联系人中有日本警察却还是群发了威胁短信,把这件事闹得更大了。
这完全背离了FBI原本的计划,甚至可以说是把FBI推进了火坑。
江户川柯南表情重新变得凝重:“你还能联系上菲尔德吗?”
“可以是可以,”赤井秀一停顿了一下,“他现在似乎也是想引出深尾矢人,秋泽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如果贸然打草惊蛇……”
江户川柯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他抬起头看向赤井秀一道:“赤井先生,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
“那你接下来的计划是?”
“将计就计。”】
当初FBI对于菲尔德的调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他的档案做得很完整,而FBI招惹的组织太多,所以最终也没能确定他到底来自那里。
确实不占理的FBI们无法反驳,只能沉默的咽下菲尔德带来的苦果。
柯南抽了抽嘴角,严重怀疑深尾先生是在报复赤井先生,趁着他不能开口反驳的时候故意抹黑他的形象。
什么?你问另一半是谁的责任?当然是下达命令的爱德华先生啊:D
【镜头重新转回列车上。
在鹿岛响拧着眉毛看着窗外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邮件。
[你没有出现在任务地点?——贝尔摩德]
黑发青年烦躁地按下手机按键,压抑着从昨天下午一直汹涌不息的怒意。
[你最好没有在监视我,因为这会让我很生气。——冰爵]
对面邮件回的很快。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当然,不是我在监视你,我只是收到了一点消息。
顺便一提,在你套着侦探壳子的时候boss对你的掌控欲比以往要高很多。你在扮演侦探时的种种表现似乎让他有些不悦,你不怕boss收回对你的信任吗?——贝尔摩德]
看到这一封邮件时,冰爵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打字回复。
[他不会。——冰爵]
鹿岛响对于自己的性格缺陷心知肚明,他身为冰爵的这一面几乎是由爱德华一手塑造的。
他非常确信Boss不会贸然收回对冰爵的信任。因为他对冰爵那一点微弱的信任就是束缚冰爵的“项圈”。
爱德华捕获了侦探,他把侦探打造成他手中锋利的武器,用极端的手法敲碎了侦探的骄傲,让侦探低下头向他俯首称臣——让侦探成为了冰爵。
他改变了侦探,但是他无法完全掌控冰爵。
如果他在这场持之以恒的双向驯服中落入下风,这头被他亲手放出的漆黑恶犬将毫不留情地撕碎他。
鹿岛响放下手机,不再理会再次发来邮件的贝尔摩德。】
黑方悄然无声,统一的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目视前方,仿佛突然集体耳聋没听到冰爵的心声和旁白的声音。
‘我想回研究所’,白兰地靠着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发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Boss和冰爵的关系,为什么要让我一个研究人员承担这些……’
爱德华眯了眯眼,神色没什么波动,哪怕知道了过去的羁绊依旧牵连着鹿岛响,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控制不住冰爵。*
他乐于打磨冰爵,亲手雕琢了冰爵可以称得上扭曲的性格,在这场驯服游戏中,他暂时落入下风,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看向秋泽柊羽,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那孩子给他带来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这让他越来越期待属于他们的那场游戏的开始。
他有预感,这场游戏一定会比当初的雾都侦探还要精彩。
*我觉得柊羽应该不会反感深尾对他的掌控欲,相反因为这样能让他感觉到深尾是在乎他的所以他甚至还很高兴。原角色属于二二,ooc归我,ooc致歉
这里响哥愣了一下是因为关心则乱,以为小羽毛梦见了自己的死亡。
*因为马甲独立,所以鹿岛响不再是原文那样单单是冰爵。幼年的秋泽柊羽使他成为表面冷淡但内里温和的邻家哥哥;深尾矢人作为侦探助手影响了侦探H的成长;爱德华折断了侦探塑造了冰爵,同时深尾也暗中插手了冰爵的打磨;还有一些其他因素暂不剧透,总体来说是他们三个共同塑造了如今的鹿岛响。
这里他和爱德华之间的关系和原文比会有一些不同。但爱德华实在太难写了,我会努力写好Boss爵之间的拉扯的
文笔有限致歉,ooc致歉
彩蛋接上一篇彩蛋
对不起,我有罪
我刚开始看剧的时候磕不起来文情蜜翼(我是all嘟)
因为我不喜欢妖艳挂的男生(指剧里小田的妆造)
但是!!!!我看了综艺,我可太喜欢田嘉瑞了,那说话那小劲,磕到嘟嘉记忆真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
远文其详勿进,不磕
ooc致歉,写来满足一下自己磕cp的心
当捉妖小分队在演戏,只有小卓不知道的时候
“谁想取走赵远舟的内丹,先踏过我再说”,卓翼宸低垂眉眼,咬牙说道
众人亮出武器,文潇护在卓翼宸面前
就在这时,天幕似乎被什么撕开,一阵亮光闪过,只见得天上竟出现了一副巨大的画面
捉妖小分队同时抬头看去,此时也不管内丹不内丹的了,站在一...
捉妖小分队同时抬头看去,此时也不管内丹不内丹的了,站在一起,戒备的盯着四周,就怕突然冒出来个什么东西。
这时,天上的画面有了动静
【“等一下子奥,我觉得相爱相杀我得先换个位子,我到这边来啊”
画面中的田嘉瑞,此时走位走到了陈都灵旁边
并且出现了一行奇怪的简体字
“就是要和老婆站一起”】
画面中的卓翼宸穿着奇怪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拳头?
文潇侧目,疑惑的看了看小卓
此时的赵远舟,看着文潇穿着短裙,漏着双腿,一时手忙脚乱,竟不知到底该捂谁的眼睛
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一字诀
“闭”,赵远舟手指放唇边,轻声说道
“哎哎哎?别挡啊大妖,我们还没看够呢”,英磊嗷嗷叫唤,卓翼宸也在抗议
最后文潇大人发话了
“别这样赵远舟,我们要提防着这周围,万一有什么危险,好随时防御”
赵远舟愤愤的撤回了法术,一甩袖子,扭头盯着周围,又忍不住被画面吸引回来
【陈都灵唱了一首歌,被喷了气
田嘉瑞大声反抗
“我们唱对了,干嘛还喷啊”
之后的两人一直贴贴,别人回答问题,两人贴在一起不知道在讲什么小话,时不时相视一笑,莫名其妙的别人插不进去的磁场
此时画面中出现了几个字,“人,从,人”】
看不懂什么意思,但是挺生气的
赵远舟攥紧了拳头
卓翼宸提起了嘴角
英磊甚至在某不知名角落看到了自己,嘿嘿一笑
【“你说是刚刮完胡子,还是文潇看他的那个”,田嘉瑞直勾勾的盯着陈都灵
一只手指着嘟嘟的背影,一只手按着徐敬轩的后背
在徐敬轩还原英磊刮完胡子名场面的时候,田嘉瑞舔了舔嘴唇,又直勾勾的盯起了陈都灵
田嘉瑞看了眼平板,对徐敬轩说
“唉,我当时看那个镜头的时候,我觉得文潇都有点心动了,结果你舔了下嘴唇”
这小子眼睛又看向了嘟嘟
字幕上写“这个点瑞真的很在意”
嘟嘟急忙解释,“文潇就是…”
“眼前一亮”小田接话道
“对,眼前一亮”】
虽然这是嘟嘉记忆cp混剪频道,但是在场几人并不知晓,只是莫名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小卓瞟了文潇一眼,看一眼天幕,再瞟文潇一眼,竟然和天幕中的画面莫名相似
英磊在一旁窃喜,哎嘿嘿,文潇大人看到我刮胡子眼前一亮唉,文潇大人也有点心动吗
话说小熊猫,后半句你是一点不听呗,就听见神女大人有点心动了呗
赵远舟暗戳戳挤到文潇旁边,“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们最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这太奇怪了,不知道暗处还有什么危机在等待”
文潇看了一眼小卓,又看了一眼赵远舟,“试一试能不能把它打散?”
疑问句,但是赵远舟装听不懂,手一挥就动手了,只是那法术抵达天幕之时,竟像是水滴汇入大海,只微微泛起涟漪,随后无影无踪
赵远舟神情一凛,决定再观望观望,又觉这画面实在恼人,别过脑袋
【又出现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卓翼宸与文潇总算穿着顺眼的衣服
和捉妖小分队现在的服饰差不多的衣服
文潇捂着耳朵,朝外侧扬着头
卓翼宸探头在说些什么
一边说,一边拽一拽文潇的袖子】
哎哟呵,拳头硬了,什么时候有这段,你俩这像姑侄吗?这像话吗?啊?
赵远舟又愤愤的扭过头,攥紧拳头,忍着没回身锤卓翼宸一拳
裴姐姐在一旁姨母笑,howpay!!!!!!
英磊又不说话了,小熊猫这时候也察觉出了丝丝不对劲,莫名有些失落,金色的小卷毛被风吹起贴在两侧,啊,丧丧的小金毛
卓翼宸那小子,就不说他了,嘴角快咧到耳根了,越看越喜欢,就是爱和文潇贴贴,怎样!
【“嘟嘟,就那个”,田嘉瑞对着陈都灵说着,还做了一个wink
“奥奥”,嘟嘟好似才反应过来
转头说道
“田嘉瑞,哥不迷死你”
“就那个,我那个哥不迷死你太那什么,那个词叫什么”
“啊,油腻”
被说油腻,小田也不恼,那嘴角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受不了了,没完没了了,赵远舟一字诀发动,“关”,没反应
“闭”,那天幕似乎也是放映结束了,这会倒是成功关上
得了,卓翼宸刚刚护着赵远舟就怕众人放弃赵远舟去救白玖的悲伤劲也散了,就盯着文潇傻笑
金色小卷毛和赵远舟也没了心思演戏
裴姐姐看着天幕散了,也揽着文潇走了
小卓擦擦之前为赵远舟内丹流的眼泪,转头跟上文潇大人,少年背影意气风发,像是打了什么胜仗,娶回了心爱的人
廿五、莲花
乔婉娩笑得温和,药魔却觉得比鬼魅更为惊怖,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他终于后悔为何要制出碧茶之毒,又为何要问也不问就交给角丽谯了。
角丽谯此人极是多疑,又比他还心狠手辣,若是被她知道自己不但落入李相夷的手中,还将“观音垂泪”的消息招了出去,只怕自己还未被李相夷和乔婉娩这夫妻俩搬了脑袋,就先被角丽谯派人灭口了。
“你们说过,只要解了碧茶,就留我一命。”药魔小声道,但他音量控制得极好,保证乔婉娩一定能听得清楚。
乔婉娩眨了眨眼,道:“我们并不曾食言,现在只不过想会会角丽谯而已。”
“可是……”药魔欲言又止,而后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圣女若是发现了,她不会放...
“可是……”药魔欲言又止,而后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圣女若是发现了,她不会放过我的。”
“你们笛盟主也不会放过你吧。”乔婉娩笑了笑,“你觉得现在还有别的选择么?”
药魔不由惊惧起来:“你们知道盟主还活着?”
乔婉娩虽还在笑着,可那笑意已不达眼底:“是呀,现在知道了。”
药魔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眼睁睁看着乔婉娩扶腰离去,三转两转过后,阵法再一次启动,又将他彻底遮蔽在山间的云雾中。
乔婉娩回到云居阁时,天色渐晚。
李相夷正站在屋檐下,裹着一件素白的披风,静静地等待着她归来。一见那抹倩影从弥漫着山雾的树林中走出来,那疲倦而憔悴的脸上,笑颜瞬间就如花绽放。
乔婉娩的眼角眉梢不由也染上了笑意,如清晨草上的露珠,在曙光中晶莹闪烁,远比珍珠更光彩夺目。
虽是盛夏时节,云隐山山高雾重,倒并不炎热,山风习习,吹在身上很是凉快。
李相夷慢慢地走到乔婉娩身前,想要扶着她,却先解下披风,想要披在她的身上。乔婉娩无奈地笑了笑,阻住了他的动作,他才又记起如今正是七月时节,阿娩怕热得很。
他苦笑了下,摸了摸鼻子,只听乔婉娩柔声道:“不是让你躺着吗,怎么又出来吹风了?”
李相夷道:“我想你了。”
他说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乔婉娩却险些脚下一滑。
旁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简直已是一个时辰不见就恍如隔世了。
乔婉娩颇感无奈,只是一想到他这大半年来病痛缠身,从前那等生气勃勃的人儿,如今时不时在自以为她见不到的角落里默默硬撑苦捱,随后就对着她满不在乎地调笑起来,乔婉娩的心就软得很。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叹道:“都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她的手柔软又温暖,摸在脸上极是舒服,李相夷心满意足地眯起眼,道:“小孩子才不像我这样。”
他显得很是骄傲:“小孩子怎么能让阿娩依靠,让阿娩幸福……”
“哦?”乔婉娩轻笑出声,“是这样的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李相夷道:“只是几分吗?阿娩可是觉得我哪儿又做不好了?”
他说这话的模样,倒是真有几分孩子气了,乔婉娩笑意更深,道:“嗯,除了做饭还不行,其他地方,相夷确实做得很好。”
乔婉娩笑道:“那我可就等着了。”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屋中,李相夷将数个软枕叠起来,扶着乔婉娩稳稳地靠好后,就从一旁柜子中取出个匣子来。
匣子打开后,一些散碎银子和几张银票散落其间,正是二人如今的全部家当。
李相夷道:“当年我给师父师娘的银子,他们没舍得花,全部为我存了起来,我们成亲后第二天,师娘就全部交给我了。这些日子,买药材花去了一大半,我数了数,还剩两千零一十八两,少了些,不过应该还是够花一阵子的,其他的我以后再想办法。”
乔婉娩道:“你想做什么?”
李相夷道:“下个月你就要生产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去山下买个宅子方便些。这里虽好,可对稳婆来说到底不太方便,也不能太麻烦师父师娘,还是我们去镇上住些日子比较好。到时候,找个厨娘为你做饭,然后稳婆也不用加钱,这倒是省了一笔。我再找两个人伺候你,嗯……还可以找个奶娘。我打听好了,镇上清净些的地段,普通两进的宅子只要一百两,其他花销大概一百两也足够了……你不用心疼钱不够花。”
他絮絮说了一通盘算,隐隐流露出期盼的神情,对于即将到来的小家伙,他显然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他还是一如既往喜欢亲自将一切安排妥当,乔婉娩抿嘴而笑,道:“那药魔该怎么办?师父师娘可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李相夷道:“这个好办,将他一块带下山,我亲自看管,谅他也不敢逃。”
“他现在确实不敢逃了。”乔婉娩微笑道,“我正要和你说呢,药魔今日想到了一个神药,说不定管用。”
李相夷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轻轻咳了一声,道:“他已经折腾了十几种神药了。”
乔婉娩道:“他今天说的是‘观音垂泪’。”
“观音垂泪?最后一枚不是在一品坟么?”李相夷坐直了身体,正色道,“难道金鸳盟找到了一品坟?”
“不错。”乔婉娩点了点头,“药魔说,角丽谯手上有观音垂泪的舆图,想来他们还未得手。”
李相夷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我们现在要想找到角丽谯,可比找到药魔要困难许多。她行踪诡秘,以四顾门当初的人手,都吃力得很……不过药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又吓唬他了?”
乔婉娩扁了扁嘴,道:“我只是逗逗他嘛,不过还真让我问出了点东西。”
李相夷道:“你问出了什么?”
乔婉娩道:“笛飞声,还活着。只是他应该被你伤得不轻,角丽谯正四处为他搜寻灵药,想来会去找这个观音垂泪……相夷?”
只见李相夷怔了怔,道:“嗯,阿娩你说。”
乔婉娩道:“我说完了。”
她已看出他正心不在焉起来,便伸手从那匣子中取出一张银票,又将匣子合上锁好,递给李相夷:“放回去吧。”
未过几日,李相夷便已找好了一个颇为舒适又清净的二进屋宅,房契一到手便雇人打扫,而后便小心地将乔婉娩接下山。芩婆与漆木山走了一遭,对李相夷的安排也是颇为赞许,二人坚持要留下来帮忙。
是夜,半轮秋月挂在树梢,清辉流射,照得四下好似蒙了一层银纱。
李相夷洗好了一大串葡萄,正要剥给乔婉娩吃,却见乔婉娩正倚在院中的摇椅上打起盹来。他不敢惊动,只小心地在其身旁蹲了下来。
却见乔婉娩已醒了过来,仍是睡眼朦胧,怔怔地向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相夷,我做了个梦。”
二人成婚已有数月,乔婉娩睡眠一向不错,做梦极少,更是从未向他提过,李相夷不由好奇道:“梦到什么了?”
乔婉娩侧着头想了想,道:“我梦到了一朵莲花,它在向我走过来……很是奇怪。”
“莲花向你走近?”李相夷也是愕然,不由看向乔婉娩那已极是显眼的腹部,眨了眨眼道,“难道有莲花仙来投胎?啊,想来这会是个和阿娩一样又聪慧又漂亮的小姑娘。”
他一本正经地猜测着,乔婉娩瞧着他这副认真模样,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一个梦而已,你倒不必认真。”
李相夷的眼色甚是温柔,微笑道:“这可是胎梦,稀罕得很。来,阿娩,吃点葡萄,今天的葡萄好吃得很。”
他拈起一颗大葡萄,剥好递到乔婉娩的嘴边,柔声道:“孩子的乳名要不就叫莲花吧。”
乔婉娩嘴里含着葡萄,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好……就叫……莲花。”
转眼间便是中秋佳节,这几日李相夷越发紧张起来,乔婉娩脚上浮肿得厉害,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惹得已在家中住下的稳婆与两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子没少私下感慨。
李相夷只充耳不闻。
中秋家宴后,芩婆与漆木山自去前院饮酒赏月,他却是作了乔婉娩的椅子,抱着老婆在后院的摇椅上共赏那花好月圆。
只见云净天空,月华分外皎洁,清晖如昼,照得远近都似流动着一层宝光。
乔婉娩靠在李相夷的怀中,随着摇椅微微摇晃,不知不觉间又朦胧睡去,又见那朵极大的莲花自那夜月清辉间,直直地落入她的怀中,不由“呀”的一声惊叫起来,登时便觉得腹痛不已。
小院里瞬间忙乱了起来,稳婆将李相夷轰出了产房,可没过多久便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娇俏女子又钻了进来,极快地窜到了乔婉娩的身边,垂着头,却是紧紧地握住了正在痛呼的产妇的手。
稳婆只道是哪里又寻来的帮忙的人手,开口使唤,却发现其有些笨手笨脚,不由嫌弃起来,上下打量了下,不由睁大了眼,讶然道:“是……是你!”
“陶婆,就让我在这陪着吧。”李相夷几乎要向其行起礼来,态度甚是诚挚。
陶婆叹了口气,对做了一身女装打扮的李相夷又看了两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李相夷登时便又窜到乔婉娩身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见乔婉娩已颇是疲累,忙唤道:“阿娩,我在,我在……”
乔婉娩勉强笑了笑,忽而感到手上传来一阵暖洋洋的感觉,顷刻间便向四肢百骸传递而去,那极大的痛楚顿时消了不少,她精神一振,低低唤了声:“相夷……”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轮中秋月渐渐西沉,忽听得一阵极响亮的啼哭声响起,产房内外欢喜声连片。
乔婉娩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李相夷的脸色不知何时已极是苍白,不由唤道:“相夷?”
只见李相夷已笑得眉开眼笑,似乎没有任何不适,轻轻咳了一声,道:“阿娩,我在。”
他陪在乔婉娩的身侧,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稳婆那里瞧去,只见那几人正在为婴儿擦洗,又将早已备好的襁褓裹上。
李相夷颇为笨拙地将孩子接了过来,凑到乔婉娩跟前,柔声道:“阿娩,你瞧,这是我们的莲花。”
“让我看看,他像谁……”李相夷满心欢喜地看向婴儿,他和阿娩的孩子,无论像谁,那定然是秉绝世之姿的。
然而他才瞧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这么丑……”
新生的婴儿,浑身还是皱巴巴的,眼睛却睁得极大,正好奇地看向抱着他的父亲。
廿三、药魔
金鸳盟作为与四顾门缠斗历时最久的外道帮派,自是有其不俗实力。
自万人册排名第二的盟主笛飞声以下,三王并尊,分别是炎帝白王、阎王寻命与四象青尊。此外,另有一位被尊称为魔君的人物,便是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药魔。这几人一向只忙碌自己的事情,精进武功或者陪同笛飞声练功,药魔更是在隐秘之地专心研究各色奇怪药物。
那么,自然需要有人负责打理金鸳盟日常事务。而这位负责之人便是圣女角丽谯,笛飞声对其颇为信任,交付了盟主令牌,令其统管一切庶务,统领总坛十二位护法。金鸳盟众私下窃窃私语,不少人认为这位圣女有朝一日会摇身一变成为盟主夫人,但是盟主与圣女之间的心思究竟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那么,自然需要有人负责打理金鸳盟日常事务。而这位负责之人便是圣女角丽谯,笛飞声对其颇为信任,交付了盟主令牌,令其统管一切庶务,统领总坛十二位护法。金鸳盟众私下窃窃私语,不少人认为这位圣女有朝一日会摇身一变成为盟主夫人,但是盟主与圣女之间的心思究竟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在这五人之下,是金鸳盟的四大使者,分别是风雷使丁允、星月使万仞山、流云使沈万千、离火使赤炎,此四人负责监督金鸳盟位于各地的四大分坛。
金鸳盟能有如此声势,其产业自然也不少,因而分设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分坛来打理。每个分坛设坛主一名、长老一位,以及盟众若干,负责当地的所有事宜,以及若有需要,随时出手解决盟中的麻烦,至于这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见仁见智了。
除了这些人,另有几人在盟中地位也不凡,分别是盟主笛飞声的贴身护卫无颜,圣女角丽谯的护卫雪公与血婆,这几人因为所护卫之人的地位尊崇,身份自是随之水涨船高,在盟中无人敢小觑了去。
四顾门与金鸳盟在东海决战之后,笛飞声坠海失踪,三王悉数被擒,分别关在一百八十八牢中,圣女角丽谯据说带着残部寻了个地方休养生息。除去这一部分,余下盟众除了少数侥幸脱逃,大多被四顾门抓获,经过乔婉娩与佛彼白石及肖紫衿等人商议后,释放了未有恶迹的盟众上千人,其余均被收押在一百八十八牢中。
在这场双方俱元气大伤的东海一战中,药魔却是置身事外,大战之后更是愈发销声匿迹,无人知晓他的所在。如今想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然而李相夷并不这么认为。
此时距离东海大战才过去四个月,四顾门离散,百川院初建,金鸳盟苟延残喘,无数人乘机浑水摸鱼,江湖一片大乱,却也是找寻药魔的大好时机。
如此时机,稍纵即逝,若是多加拖延,只怕时日久了,药魔再次隐匿,找起来就不易了。
乔婉娩见李相夷倚在梧桐树下,缓缓地向她道着去找寻药魔的思路,她耐心地听着,不时指出其中疑问之处,李相夷或一一向她解释,或也发觉其中不妥之处,不由又思索起来。
这时,只听一阵鸟鸣喳喳,二人仰起头来,这才发觉日头竟已西斜,只见群鸦归林,天际万道红光返照,映得半山嘉木都成了橙红颜色,漫天红霞,更是流光溢彩。
二人并肩赏了一会儿这斜阳衔山之景,乔婉娩侧头看向李相夷,见他容色憔悴,病态甚显,心下微叹,柔声道:“你说的不错,现在是找到药魔的绝好时机,我不拦着你。只是,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她话中的关切之意甚浓,李相夷不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道:“那你可愿辛苦些,陪我走这一趟?”
“你说呢?”乔婉娩握住了他的手,“难道你还想抛下我,自己出去乱跑?”
“不敢不敢,”李相夷微笑道,“如今我内力差得很,只怕是随便遇上几个高手就打不过咯,到时候被打得重伤至死,可没有阿娩来救我,那真惨得很。”他见乔婉娩额际有碎发垂下,伸手拢了拢,柔声道:“我如今可惜命得很,不然真出了事,你们母子可怎么办?”
乔婉娩轻轻“哼”了一声,嗔道:“我们可不劳你操心,你要是乱跑出了事,我就……我就回乔家,然后招上十个八个漂亮的夫婿,到时候让你的孩子天天喊别人做爹,我们谁都不想你……”
她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看起来亦嗔亦恼,李相夷“哎呦”一声,显然被惊吓到一般,道:“那真吓人得紧,我可得好好保着这条命。”他伸手将乔婉娩揽在怀里,轻轻落下一吻,叹道:“这样好的阿娩,我可见不得别人亲近你,我呀,就是做了鬼,也要回来缠着你。”
乔婉娩又“哼”了一声,眼睛却是直直地瞧着他,道:“你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她说完这句,未等李相夷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反而显得有些黏糊起来:“我才舍不得你做鬼……我要你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她靠在李相夷的怀里,说话时气息呼出,洒在他的肩窝,勾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酥痒。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热燥,李相夷美人在怀,又听她柔声说着情话,不由心下荡漾,索性一把将乔婉娩抱了起来。
乔婉娩恍若未觉,只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垂眉闭目,在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亲了亲。他们午后方沐浴过,此时她的鼻尖满是皂角和阳光的清香,以及颇为浓烈的药草香直往她鼻中钻去,可她还是敏锐地辨出了其中那一股似有若无的体香,抬眼看时,果见李相夷的眸中早已染上了春色,正颇为受用地迈步向屋中而去。
此时斜阳初沉,明月未升,红霞灿烂,正是黄昏山景,美不胜收。
李相夷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怀中的美人儿,语气甚是温柔:“阿娩,我们三日后就出发。”
乔婉娩含笑点头,道:“那在这之前呢?”
一语未毕,他已俯下身去,落下深深一吻。
月升月落,很快便是三日过去。
云隐山间,有二人正携手同行,其中一人头戴嵌白玉绕丝银冠,身上赤色中袍外罩白色亚麻外袍,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掩去了面上的病色,显得极是俊美,正是李相夷。他身旁的女子自然便是乔婉娩,只见她已将发髻挽起,鬓间插着青玉银钗,另有一对白玉簪,一身鹅黄外袍,比之先前少女装束,更添了几分风流袅娜。
乔婉娩见李相夷将那一向高高扬起的马尾放下,换做了半披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几分沉稳况味,与从前的那般飞扬跳脱已是有诸多不同,心下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
李相夷正扶着她小心地在山路上行走,忽觉一道目光正在自己身上停留,不由止步,向乔婉娩瞧了几眼,道:“阿娩,你可是担心?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不出一个月,肯定能抓到药魔。到时候,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山上陪着你。”
“百川院你不去瞧瞧吗?我知道你还是惦记的。”乔婉娩极是善解人意,“你还要报仇,还有很多事要做,等你解了毒,养好伤,我和你一起去把这些事做了。”
她说得甚是诚挚,李相夷只觉自己万般心事有人理解,越发欢喜起来,叹道:“无了和尚先前老和我说,遇事可以和你多说说,我总是觉得和你说了,平添了你的担忧,倒是不好,现在看来,果然是我狭隘了。”
乔婉娩道:“你才明白呀,你以为瞒着不说,我就不担心了吗?蒙在鼓里,才是最心焦的,只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才能安下心来。”
“阿娩说得极是,”李相夷认同地点点头,“我以后什么都和你说,你可别嫌我烦。”
乔婉娩斜睨了他一眼,嗔道:“若是嫌了呢?”
“那我也要说。”李相夷笑道,“说到你再也不嫌我。”
说笑之间,二人已下了山。山前的黄土小道一如往昔,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很快,小道上便扬起一股尘烟,马车不紧不慢地向远处驶去。
药魔近来老是愁眉不展,自从盟主笛飞声重伤落海后,他便诸事不顺起来。
先是负责为他搜集药材的盟众被四顾门抓了去,他不得不另外寻找合适的人手。他刚解决完这个问题,一向隐蔽的药庐附近竟突然出现了四顾门的人,幸好他那时被角丽谯找去,为刚从海中捞起的笛飞声治伤,故而躲过一劫。趁着四顾门的人不注意,他将要紧之物收拾收拾,立马去寻了个新的地方,重建药庐。
药庐这边方动工,那边圣女角丽谯已经带着护卫杀到了他的门前。
笛飞声被四顾门的李相夷重伤,又坠入海中,几乎是奄奄一息,角丽谯对此极是关切,这关切之心一重,他药魔的老脖子少不得要被刀剑威胁威胁,亲近亲近一番。
药魔的花白胡子趁着雪公和血婆不注意,生气地翘了翘。角丽谯这个小丫头,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只见角丽谯的右手拿着药杵在他的宝贝药钵上敲了敲,那白瓷药钵便出现了一道裂痕,圣女显然对他极是不满,可是再不满,那李相夷对尊上造成的伤也没法一年半载就好起来呀。
“哦?”角丽谯缓缓缩回了拿着药杵的手,向他瞪视半晌,才道,“那你说得多久”
药魔苦笑道:“大概十年,以灵药温养,尊上静心养伤,大概能复原个五六成。”
“才五六成!”角丽谯极为不满,“你就不能想点办法,尊上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药魔叹了口气,再次苦笑道:“尊上可是被李门主打伤的。”
“李相夷!”角丽谯恨恨道,“幸好你死了,不然这往后的日子可真不让人好过啊。”
药魔几乎掏空了所有的珍藏灵药,这才将角丽谯一行人送走。可他的头发似乎已在这几个时辰里又白了数根——圣女让他务必在这十年里找到让盟主复原如初的法子,可这,不是要了他老头子的命嘛。
这天,药魔继续愁眉不展地在新建的药庐前来回踱步,苦苦思索,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
他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发现原来是新找来的负责熬药的盟众,将他的药罐子给熬得炸开了!
真是诸事不顺,诸事不顺!
他不由破口大骂,就要将那个盟众扔进药池里炼药去。可转念一想,如今这个境遇,再找合适的人手只怕不易,只得骂骂咧咧地让那人去领了三颗毒药吃吃。
等他好不容易凑齐了一罐子治内伤的灵药后,还得鬼鬼祟祟地拖着这把老骨头跑到昆仑玉城去。
东海一战,总坛十二护法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位护法玉红烛留了性命下来,她是昆仑玉城的当家人,因而被角丽谯安排负责笛飞声闭关养伤期间的护卫事宜。昆仑玉城富可敌国,却地处偏僻,城中后山更是人迹罕至,玉红烛便在后山挖了个洞穴,供笛飞声闭关。
只苦了他这把老骨头,得不断地在药庐和玉城之间来回奔波——角丽谯说了,盟主用的药,不能经过他人之手。
等盟主出关了,他得再炼点毒玩玩,最好……能炼出点比那个碧茶之毒更厉害的来。
他这么想了一会儿,觉得心情好了起来,眉头也舒展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药魔惊骇地睁大了眼,连呼吸都要滞住了。
他可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啊!
廿二、生辰
云居阁前,日头正好,树影在地,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在阳光下扑扇着翅膀,飘飘摇摇地向远方飞去。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九,正是李相夷的生辰。
去年的这个时候,武林之中正有一件盛事热热闹闹地吸引了江湖中所有的目光。
一个偌大的擂台在汉阳城中搭了起来,武林群豪齐集,以武会友,以武决胜,共推新一任武林盟主。
若是再往前数上几年,这场预计历时三日三夜的擂台之战,只怕是凶险异常,各帮各派的好手为了夺这个武林盟主之位,少不得要你死我活地拼杀上一番。可这一年的武林大会,除却仇家相见,分外眼红以外,擂台之上的剑影刀光、拳打脚踢竟是平和得很,往往点到为止,决出胜负即罢手,倒是名副...
若是再往前数上几年,这场预计历时三日三夜的擂台之战,只怕是凶险异常,各帮各派的好手为了夺这个武林盟主之位,少不得要你死我活地拼杀上一番。可这一年的武林大会,除却仇家相见,分外眼红以外,擂台之上的剑影刀光、拳打脚踢竟是平和得很,往往点到为止,决出胜负即罢手,倒是名副其实的以武会友了。
原因无他,四顾门的李相夷来了。
万人册上的有名高手几乎人人都已同他交过手,最多数招便败下阵来,而那真正的隐士高人自也不出门趟这一遭热闹,加之四顾门评判江湖事已有三年之久,处事公道,不偏不倚,更是锄强扶弱,斩妖除邪,在各帮各派心中早已有武林盟主之实。
由是一见四顾门派来打点落脚之处的几名弟子,众人心中尘埃落定,默契地将刀剑收了起来,只一心埋伏在那被全包了下来的客栈周围,等待见上一见那人的风采。
只见那一轮红日当空而照,众人的脸上已是粒粒汗珠滚滚而落,客栈掌柜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李相夷及佛彼白石一众还未出现,只有一位衣着华丽的紫袍公子匆匆现身,又极快地消失了。
有认识的人大声介绍起来,这位紫袍少侠正是四顾门的护法肖紫衿,他一向包揽了门主李相夷的出行事宜,时下既已现身,李相夷当是随后便来。
可是直到日头西斜,客栈附近的茶摊酒楼里的众多江湖客也没能见到李相夷迈步进入客栈的身影,不少人便纷纷离去。
今日见不到,明日总会见到,明日见不到,那李相夷总有一日得现身擂台,倒也不愁白跑这一趟。
然而直到三日后,李相夷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擂台下的每个人不由惊讶地张大嘴,每张嘴里都足足能塞进三个鸡蛋。
只见那一向负有豪侠之名的庐陵派掌门正垂着头跪在擂台前,他的身侧是少林德高望重的法空方丈,以及一位满脸激动之色年约十二三的小小少年。
李相夷一袭华贵的织金白袍,负手立于擂台上,少师剑挂在他的腰际,反射着阳光。
他正来回踱步,时而瞧瞧庐陵掌门,时而看看法空方丈,徐徐讲述着二人长达三十年的勾结之事,以及这些年中,二人如何设计劫财夺宝、奸淫掳掠之事,每说一件,那小小少年便呈上对应的证据,庐陵掌门与法空方丈虽是抵死不认,但面对铁证如山,只得供认不讳。
众人这才知道多年来,江湖中诸多小帮派莫名遭难失踪,竟是此二人所为,不由义愤填膺,少林掌门行正方丈合掌念佛,当即表示要将法空带回少林严加发落。庐陵弟子更是羞愧难当,不少人已悄悄离场。
李相夷破获了如此积年旧案,当下威望更重。他站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
武林盟主之位,毫无争议地归属了四顾门门主。
只见高高的擂台上,一袭白衣随风而动,猎猎作响,少年拔剑而出,此时阳光正好,众人只觉剑光耀花人眼,李相夷已将擂台高处的绸花斩落。
红绸被挑在少师剑尖,看起来极是鲜艳。
人群登时沸腾了起来,无数的目光聚焦在高台之上,白衣剑客微微一笑,仰头望天,仿佛四下的热闹与他无多大相干。
等他低下头来时,喧嚷的一切已然消失,眼前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几件东西——刎颈剑、四顾门门主令牌,以及那一方不大不小由和田玉琢磨而成的武林盟主印。
他已经坐在这梧桐树下,独自对着这三样东西看了好几个时辰。
这时一阵风起,旁侧的桃梨树梢花枝颤动,无数花瓣就如红雨白雪般,盘旋着纷扬而落,不一会儿功夫,就落满了小几。
李相夷看着花瓣将令牌与印鉴埋了起来,微微一笑,将它们连同小几一块收了起来。
厨房里,乔婉娩已经为他煮好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生辰快乐,相夷。”师娘与师父笑得甚是慈爱。
待到晚间,月上中天,他和衣倚在床头,乔婉娩为他换好了每日的伤药,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李相夷心知乔婉娩早已习惯了扬州慢加持下的伤口愈合速度,如今这般的慢腾腾难免让她忧心不已,加之现在怀孕辛苦,他歉疚之情涌上来,便掀开被子要下床去。
乔婉娩正收拾好了东西,转过头来,见他随意披了件外裳就要往屋外去,忙道:“你要出去做什么?”
她说这话时,正站在窗边,烛光微微映照,给那白腻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李相夷心中一动,道:“你可见到我那张琴放哪儿了?”
乔婉娩不知他突然要寻琴是做什么,想了想,道:“在书房收着呢,你想弹琴?”见李相夷点了点头,她便拦住了李相夷想迈出屋的步子,道:“刚换的药,你别乱动,我去书房帮你取来。”
李相夷接过那张琴,调了调弦,见弦音依旧,心下甚喜,轻轻拨弄了几下,便叮叮咚咚地奏起一支曲子来,如清泉流淌,枝头鸟鸣,十分悦耳。
乔婉娩一听便知这是她十五岁生辰时,李相夷特地为她写的曲子,那时情景登时历历在目,不由脸上一红,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样清楚。”
李相夷见她倚在自己肩头,柔声细语,甚感温馨,轻声道:“你可还想听?我再弹一曲。”
乔婉娩“嗯”了一声,就听那琴声又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琴音柔和,如一只温暖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她越听越困,勉强打起精神来,也挡不住上下眼皮打架,不知不觉靠在李相夷的肩头睡着了。
李相夷将那剩下的几个小节弹完,这才把琴放下,轻轻扶着乔婉娩躺好,温柔地凝望了好一会儿那张恬静的睡颜,喃喃道:“睡吧,阿娩,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了。”
他方才所奏之曲不仅有催眠之意,还可调理体内真气。乔婉娩近日忧心,辗转难眠,他悉数看在眼里,几番思量,借这生辰之机,为她奏上一曲,望她得一夜好眠。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树木葱茏,处处欣欣向荣。
李相夷的伤情却是反复起来。
东海大战,他实属死里逃生,笛飞声的一招“悲风摧八荒”,蕴含了“悲风白杨”的全部功力,直可开山碎玉,那时他碧茶之毒发作,视物不清,以一招“明月沉西海”与之对决时,本就带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因而竟是以血肉之躯生生受了笛飞声的这招,伤情之重,可想而知。
而当他外伤渐渐好转时,这极重的内伤却像是突破了禁锢,终于发作起来,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数日,全身说不出的难受,想张口发声,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时而浑身火热如焚,时而又如坠入冰窖,每每难捱之时,总会有或清凉或温暖的感觉传来,缓解了他的千种折磨、万般煎熬。李相夷情知是乔婉娩在悉心照顾,他既昏昏沉沉,思绪便也迷迷惘惘,心道:“不知阿娩又要怎样担心了……”未及多想,他又感到气血翻涌,登时又人事不知了。
等到他终于神智清醒地醒来,只见桌前一灯如豆,乔婉娩坐在桌前,正用手支着头打盹,小腹已是微微隆起。
他挣扎着坐起,咳了一声,乔婉娩便醒了过来,扑到他的面前,抓着他细细瞧了一番,见他脸色好转不少,甚是欢喜,连声道:“相夷,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李相夷想开口回答,却是连咳了数声,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乔婉娩丝毫不介意,说道:“你先不用说话,点个头就好。”她似是十分激动,伸手抱住了他,仿佛失而复得般,紧紧地搂抱好一会儿,才道:“你饿了吗,我给你弄些吃的去。”
李相夷伸出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花,又轻轻地抚摸了下那略显散乱的秀发,终于微笑着说出声来:“阿娩,你别哭。我命硬,死不了。”
乔婉娩被他这么一说,眼泪却是簌簌而下,道:“师父师娘来过好几次了……他们差点就要发现你碧茶之毒还未解……”
李相夷听出她话里这些日子的惊恐彷徨,不由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任那眼泪将自己的衣服打湿,柔声道:“阿娩,我又连累你了。”
乔婉娩却是挣开了他的怀抱,道:“你跟我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相夷听她说得如此诚挚,心下大为感动,道:“说的是,你我夫妻一体,我不该说这种话。阿娩,你别哭,你我还有七八十年好活呢,才不会这么快便宜了阎王爷。”
乔婉娩双目含泪,他看着极是心疼,见她啜泣着说不话来,便凑上前去,在那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乔婉娩的脸上还存着泪痕,却是在李相夷的额上落下一吻,低声道:“你先躺下好生歇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她盯着李相夷躺好,为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前去厨房。
然而李相夷却是并未就此好生休息,而是睁着眼睛凝望着桌上那点亮光,只见一灯如豆,正发出淡淡黄光。
他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那么,或许该去找找药魔在哪儿了。
廿一、爱恨
漆木山这话一出,就如巨石投入湖中,顿时激起千尺浪涛,极大冲击着众人的心绪,特别是李相夷。
他的心情几乎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如果说昨日之前,他还在因为单孤刀飘零在外,不知魂归何处而神伤,那么在晨起见到枕下的信件时,他就为单孤刀暴露的身世,以及这身世背后所显露的东海一战的阴谋而黯然。
他一心要让江湖远离朝堂的统辖,到头来争斗岂止是无处不在,简直就在离他最近的身边不断生发,暗流涌动,继而掀起惊天巨浪,淹没不知多少无辜。
李相夷不由苦笑。
他创立四顾门是为了锄强扶弱,对抗邪魔外道,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武林,结果却险些做了弄权者的屠刀,他捡回这么一条性命,......
他创立四顾门是为了锄强扶弱,对抗邪魔外道,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武林,结果却险些做了弄权者的屠刀,他捡回这么一条性命,知道了这真相,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就在他心下百转千回时,漆木山的话就如凭空降下一道惊雷,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山风穿林而过,林涛声动,李相夷已回到了云隐山的南峰。
他立于山中流瀑前,见流水奔腾如龙,在峭壁上直挂下来,屈曲回旋,又被一块极大的巨石分成两股,双瀑并泄,最后在极大极深的水潭中溅起无数水珠,斜阳一照,隐隐可见彩虹数道。
看了一会儿,他心中忽有所感,衣袖微动,一柄极长极薄的软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正是单孤刀赠与他的十八岁的生辰礼——刎颈剑。
乔婉娩见李相夷一路上始终一言不发,心知这半日来所闻之事,对他来说尚需时日来消化,好在此时二人均无旁事,他虽身负毒伤未愈,但有自己在旁照看,应是无恙。
此刻见李相夷挥剑击流瀑,全身轻飘飘似处棉絮般的白云之上,姿态一如既往优美且潇洒,不由凝目而观。忽见那剑尖一转,剑意大变,就如一股清泉缓缓在周身流淌,连绵不绝,竟与往日的凌厉凛然大相径庭。
这时,只见水瀑中光华乍开,无数水花就如激雨四下飞溅,李相夷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旁,握剑于手,逸兴遄飞,先前的郁然之色,一扫而空。
乔婉娩微笑道:“你想明白了?”
乔婉娩见他言语开阔,知道他已有了计较,微微一笑,道:“你可是皇族之后,何等尊贵,难道不想把这身份认回来?”
“认回来,那可要被绑去天天琢磨什么复国大计了。”李相夷笑了笑,温柔地看向乔婉娩,道,“先前你总怪我忙着江湖大事,没功夫搭理你,怎么现在是觉得腻了,要把我远远发配出去了么?”他一脸若有所思,似笑非笑道:“看来,是我太不努力了,让娘子觉得有些无趣了。”
乔婉娩不由羞恼起来,握手成拳,在他的胸前轻轻捶了几下,恨恨道:“不当门主了,就开始没个正形,满嘴胡说八道。”
李相夷捉住了她的手,低头深深一吻,笑道:“有没有胡说八道,晚上你不就知道了。”
乔婉娩越发羞恼,挣开手,快步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今晚你休想进屋!”
李相夷轻轻笑了笑,重重地吐息数下,掩住了那喉间的气喘,慢吞吞地在崎岖山道上走。转过了一个山坳,只见云居阁的门大敞,正等着他的归来。
门内,一把摇椅放在梧桐树下,乔婉娩倚在上头,一见他迈步进来,飞快地躺下,闭目装作不见。
李相夷叹了口气,掩上了门扉,慢慢地走到树下,乔婉娩仍是双目紧闭,仿佛已然睡着,斜阳透过树缝,细碎地洒在她的身上。
他俯下身去,凑在她的面前,分明两人的脸庞已是凑得极近,可乔婉娩只是睫毛颤了颤,似乎真的睡得极熟,瞧起来可爱极了。李相夷不由轻笑出声,乔婉娩一听他的笑声,担心这只小狐狸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忙睁开眼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饱满红润的樱唇已被某人噙住,深深地掠夺起来。
良久,乔婉娩才轻轻推开李相夷,低声道:“你先回屋歇歇,我去下碗面条。”
“好,听你的。”李相夷又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我去把屋子收拾下。”
他所要收拾的屋子是先前单孤刀未去北峰之前,与李相夷同住的一屋。
李相夷虽对自己身世看得极为淡然,但是单孤刀与南胤旧部显然已经谋划复国一事,四顾门已然毁于其手,后面不知还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他虽然对王权霸业并无野心,但怜贫惜弱的侠义之心不减,如今既知单孤刀将与那以奇邪诡术著称的南胤人行危害天下之事,他又怎会无动于衷?
当下李相夷踱步进入那屋中,他已有许久不曾来到这屋中了,此刻见一切物品摆放如旧,师兄画了诸多的武功图谱于其上的屏风依旧摆在床边,忽而觉得心口一酸。
一口大木箱被他从单孤刀的床下慢慢拖出,李相夷手指微微一滞,还是打开了来。他自来不随意触碰他人之物,虽然少时也曾好奇过单孤刀在这口箱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却从未打开过,甚至连趁着单孤刀不在偷偷打开的念头也不曾有过。
随着箱子被打开,箱中之物在他的眼前一览无遗。
李相夷随手拿起一物,只见那物造型精巧,银光闪烁,正是十三年前他打赢了南宫余后得来的银月弩。银月弩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轻易便能看出其已损毁,而且还不是使用造成的损坏,反而像是被人刻意弄坏的……
他将银月弩轻轻地放在床沿,又从箱中拿起一物。这是一把匕首,刀柄由翠玉制成,上面镌刻着三字“赠师兄”,正是十年前他痴迷自制兵刃时,特意为单孤刀制作的。他记得那时自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做出一把满意的匕首,立刻欢欢喜喜地拿去送与师兄。
碧玉刀颇为锋利,韧性也极好,用来劈砍削刺都是趁手的,用来防身及作为长剑的补充兵刃都是极好的。可是此刻李相夷的手中的碧玉刀却是断裂的,从刀身的半腰,直直地断了。刀刃上没有丝毫损伤,显然从未被使用过,可是刀却断了……
李相夷的心口不由一滞。
他苦笑着将箱中之物拿起了一件又一件,每一件都是他赠与单孤刀的,可每一件都是破损的。
箱中的物品越来越少,他的手越来越颤抖,胸中气血翻涌,不由重重地咳喘起来。
乔婉娩来寻他时,只见他身子后仰,坐倒在地,面前地上一摊血迹,不由吓了一大跳,疾步上前将他扶住,道:“相夷,相夷,你怎么样了?别吓我。”
她伸指点了李相夷身上几处大穴,又以些许内力引他体内岔了的真气回归正途,不过片刻,就累得满头是汗。只听一声重重的咳嗽,李相夷缓过气来,却是不断发着抖,几道青黑的古怪纹路正沿着他白皙的脖颈往上攀爬着。
乔婉娩知道是碧茶之毒又发作了,愈加担忧起来。李相夷此时虽然虚弱,尚有几分神智,他挣扎着在乔婉娩的搀扶下躺在一旁自己睡了多年的旧床上,道:“阿娩……给我一床……被子……就好。”
他已是决意自己硬扛过这一夜的毒发,乔婉娩却是万万不会放任他如此痛苦,她极快地取来了两床棉被,又生起了火盆。等到李相夷将那壶热酒喝下肚,咳嗽声渐少,显然渐渐缓了过来后,她只觉头晕眼花,实难支持,便趴在床沿昏昏沉沉睡去。
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浑身甚是温暖舒适,一床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在她身上。她眨了眨眼,转过头来,只见李相夷坐在床边,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她,眼里满是谁也形容不出的情意。
见她醒来,李相夷柔声道:“阿娩……”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唤了她一声,却说不下去了。
乔婉娩坐起身来,见他还是一副怔怔的模样,微微一笑,道:“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李相夷心头一热,喉头却像是塞住了,道:“阿娩,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瞧瞧。”
乔婉娩却是歪着头对他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将他脸上瞧出花来,李相夷却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那你饿了么,我去煮点吃的。”
他这话一出,乔婉娩却是睁大了眼,连连摆手,急道:“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做饭吧。”
李相夷心知是自己那几乎将厨房点了的几次经历让乔婉娩极是后怕,只得摸了摸鼻子,道:“那我给你打洗脸水去。”
乔婉娩却是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一张床,只见床上散落了许多物件,还未被收起,一口木箱放在旁侧,她昨夜忙着照顾李相夷,未来得及瞧上一眼,但觉得李相夷昨夜突然毒发如此严重,只怕与此大有关系。但若是有极大关联,她此时却是不好问出口。
李相夷见她往那口箱子看去,难免黯然神伤,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从未想过,他竟是如此恨我。”
那口箱子最深处,放着一块木板,刻满了李相夷的名字,每个名字上都用刀深深打了个叉。
是何意思,不言自明。
乔婉娩见他的脸色已是又白了几分,情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轻轻扶住他的肩头,柔声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一语未毕,少年已将一颗毛茸茸的头埋入了她的肩窝,低声啜泣起来。
二十、身世
漆木山张罗了一桌颇为丰盛的早餐,有菜有肉,有甜汤也有清粥,却发现乔婉娩与李相夷二人吃得心不在焉。
果然,桌上最后一双筷子才堪堪放下,李相夷就站起身,将所有的碗筷统统收了去,端到厨房去洗。
芩婆还未发觉有何问题,漆木山已蹙着眉头,疑惑道:“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乔婉娩道:“因为他有事要问师父师娘。”
芩婆笑道:“想问事情就先去洗碗?这是你教他的吗?”
乔婉娩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相夷应该是觉得他接下来要问的事,三言两语说不完,所以不如先把琐碎的事情做完。他常常因为眼前的大事而抛掉了手边的小事,结果回过头来处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反而要...
芩婆不由对着乔婉娩又打量了好一会儿,甚是欣慰:“相夷这孩子能有你这么个知心人陪着,我们死也瞑目了。”
“师娘快别这么说,”乔婉娩道,“您还要看着我和相夷的孩子长大,好好享享天伦之乐呢。”
芩婆不由笑了起来,道:“好好,好孩子,师娘以后就帮你们带孩子,看看他长大了到底是像相夷那个皮猴子,还是像你这样聪慧贴心。”
二人正在这边闲话家常,漆木山与李相夷相处多年,却是觉出了一丝不寻常,他颇有些担忧地道:“婉娩,相夷到底想问我们什么?难道是那件事?他知道了?”
只见乔婉娩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我告诉他了。”
此话一出,芩婆与漆木山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先前乔婉娩提议先让李相夷静心养上个三四个月的伤,等到时机合适再告诉他,难道,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到不得不告知的地步了?
李相夷回来的时候,他刚一出现在门口,便见屋内三人齐齐看向了他,心知乔婉娩已与二老通过气了,便开门见山地道:“师父,您当年是特意去找我和师兄的吗?”
他四岁便被漆木山收养,对此之前的记忆仅有零星片段,只记得自己曾与师兄二人相依为命,在丰州一带乞讨过,忽然有一天,冻饿交加之际,漆木山从天而降带走他们,拜入云隐山习武读书。当时天下动乱,如他们这般流落街头的幼童多不胜数,他只道自己父母双亡,别无亲族,倒也并未多加挂怀,只隐隐从自己的名字上揣测过,自己出身或许不错,但漆木山并未向他提及,他便不多想,专心于武学一道上不断精研。
单孤刀拜入师门时年已十岁,本早已记事,可偏偏他当时似乎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竟也不记得前事了。当年单孤刀被南宫余欺侮,曾颇为怨恨地咒骂南宫余不过是仗着家世横行霸道,李相夷还安慰他,好好习武,他们也可凭着手中的剑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大人物。
当时单孤刀是什么回应,李相夷不记得了,不过随后不久,单孤刀确实对南宫余的怨恨渐渐消了,只是越发沉默了,越来越少与他说话了。
现在想来,或许就在那时,南胤人就悄悄寻到他,暗地里认少主了吧。
只见漆木山与芩婆对望一眼,芩婆点了点头,漆木山这才叹道:“不错,师父是特意去找你的。”
李相夷道:“那师兄呢?”
漆木山道:“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孤刀正发高烧,你在照顾他,我看他和你哥哥年纪相仿,还以为是你哥哥,结果你说相显已经病亡,托孤刀照看你,我便将你们都带了回来。”
“相显?”李相夷显得极为吃惊,脱口而出,“我有哥哥?”
他本已做好听一切坏消息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个早夭的哥哥,他十多年来以为的自己流落街头,得单孤刀可怜二人一同取暖的事实,原来竟是哥哥的临终托付……而这一切,他居然悉数忘记了!
李相夷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仍是愣愣出神,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徒儿记得那时,家中起了一场大火,母亲将我推出门外,她却为人所害……”
他这是在询问身世了。漆木山默然片刻,他与芩婆并不愿李相夷自幼便怀仇恨之心,早早卷入仇杀之中,因而从未向他提及。只是如今诸多事端袭来,李相夷既已开口相问,他一向将他当作亲生孩儿对待,又见他年已弱冠,也是时候该向他交代身世了。
漆木山道:“三十一年前,我在潭州为人所伤,走投无路,奄奄一息之际,你的父亲路过,救了我一命。我有心报恩,问他若有需要,漆木山随时为他赴汤蹈火,李兄却说不必如此,只要闲暇之时带壶好酒来与他共饮即可。所以我每隔一年半载都会带上好酒,去你家中和你父亲醉一场。二十一年前,我得了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来到李家,不想赶上你出世。”
漆木山顿了顿,道:“那时我全身上下除了那坛女儿红外,就只有一柄剑和几十个铜子,想着怎么也得给你一点见面礼,就把那柄剑当了,换了个长命锁来。那是个银锁,除了是银匠新做的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的父亲却是一点也不嫌弃,当场就戴在了你的脖子上。”
忆起那时的情景,漆木山笑了笑,眼里甚是慈祥,道:“你的哥哥相显那时才六岁,一直抱着你不撒手。银锁带上后,他还抱着你说‘快谢谢漆叔叔’,可惜你只看了师父几眼,笑都不笑一下。”
听到此,李相夷忽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果然听到漆木山笑道:“你这小子,从小就是这个脾气。”
漆木山又笑道:“那个时候你还很瘦弱,为了好养活,你父母就将你充作了女儿来养,娇惯得不行。”
芩婆也在一旁微笑着,忽听乔婉娩柔声道:“后来呢?”
漆木山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声音里带上了哀伤之情:“四年后,我又去找李兄喝酒,结果只见到一片凋敝。李府那么一大片房子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打听之下,才知道李家是遭了山匪,满门被灭,尸首被收敛在义庄。我抱着一点希望去了义庄,果然发现少了你们两兄弟。我出了点银子托义庄管事将你家上下入土为安,就开始寻访你们兄弟俩。好在不过半年,我就在丰州找到了你……可惜,还是去晚了,没能救下相显。”
他看着李相夷,仿佛在透过他看当年那个孩童。
李相夷沉吟着道:“师父可知那些山匪从何而来?”
“不知。”漆木山怔了怔,道,“说来也奇怪,你的父亲一向与人为善,并没听说有什么仇家,而且一贯低调得很,并不做什么露财之事,这些山匪确实来得蹊跷,况且……”
李相夷动容道:“况且什么?”
漆木山想了想,道:“我当时忙着找你们兄弟,对此没有多留意,后来听闻官府出了张告示,说是山匪已被剿灭,我就没有再多想了。”
他越说越起了疑心,道:“按理说,你们家虽然不在闹市,可也绝非离群索居,这些山匪是如何做到不伤别家只冲着你们而来,灭门之后似乎还全身而退,确实奇怪得很。”
他这话一出,在场四人不由面面相觑,芩婆道:“相夷,你为何今日突然问起身世?”
李相夷叹了口气,道:“师父师娘可知道师兄的身世?”
芩婆越发疑惑起来,道:“他不是受你哥哥托付,照看你的小乞丐吗?”
李相夷却是看向了漆木山,道:“师父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错。”漆木山奇怪地看向他,“难道孤刀大有来历?”
二人的神情均不似作伪,而且也没有必要对他说谎,李相夷反而犹豫了起来,只见乔婉娩对他点了点头,当下沉声道:“师父可知南胤?”
漆木山道:“百年前就被灭国的那个?”
李相夷道:“正是。”
漆木山道:“孤刀是南胤后人?”
李相夷道:“百年前,南胤覆灭前夕,曾派和亲公主与我朝联姻,那位公主就是芳玑太子的太子妃。当年芳玑王逼宫失败被杀,这位公主的儿子逃出生天……师兄,就是他的后人。”
芩婆和漆木山异口同声道:“何以见得?”
“这是我从师兄的屋子里发现的。”李相夷从怀中取出一沓纸来,正是在单孤刀假作枕头的木盒中发现的那些信函及译本。
芩婆与漆木山越看越是神情肃然,依照李相夷所言,单孤刀早在下山之前就与这些南胤旧部联络上的话,但他们二人居然也是一无所知,特别是芩婆,那时单孤刀与她朝夕相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习武读书,她竟然也是毫无察觉。
芩婆悠悠叹道:“没想到,他竟将自己藏得这么深。”
李相夷却仍是微微蹙眉,喃喃道:“那他为何要对师父下手呢?”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先前推测单孤刀是因为漆木山发现了他南胤王族后人的身份,怕漆木山影响他复国大计而狠心下手,可是如今知道漆木山竟是毫不知情,而且似乎也没有类似无意中撞见的此类事件发生,这些推断可谓是通通不成立。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单孤刀并非是那种无缘无故就随意出手伤人的做派。更何况,他以身做局,诈死挑动大战,最要紧的便是不暴露行踪,那么为何要甘愿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云隐山谋害师父,难道只为了阻止漆木山得到消息之后赶去东海救李相夷?
他如此做法,倒像对李相夷有极大的恨意,对漆木山有极大的怨怼,恨得想要两人去死一般……
李相夷使劲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念头甩出脑袋……他宁愿相信师兄是为了南胤复国大计,而不得不痛下杀手。
屋内一时静寂,四人各怀心事,默然不语。
乔婉娩一直极认真地在一旁静听,其余三人与单孤刀多年相处,难免为情谊所扰,心情激荡,倒显得她冷静许多。她一向留心细处,常能见到旁人不易发现的关键。
当下,李相夷与单孤刀的身世摆在眼前,看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却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忽略了去,不由极快地在脑中将所知所见极快地过了一遍又一遍。
李相夷眼角瞥了一下,却发现乔婉娩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有几分苍白,忙伸手将她扶住,担心地道:“阿娩,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乔婉娩却乍然毫光一闪,登时心下澄明,道:“已经过了百年,南胤人是如何确定单孤刀身份的呢?”
“通常来说,靠信物,或者是胎记一类。”李相夷也是惊觉此是关键之处,“师兄身上,有一块玉佩,颇为贵重。”
“可是那块玉佩,是相显交给他的。”漆木山道,“为了让他照顾你。”
十九、真相
熙成三十三年夏五月甲寅,芳玑太子逼宫,领东宫亲卫斩宗亲数十,后甲胄入宫。时世宗尚为宗亲王,奉命于京郊犒军,惊闻宫城之变,遂率军勤王。芳玑不敌,束手就擒。次日,东宫诸人均下狱。
——《熙史帝纪第五》
昏暗的囚牢中,来自南胤的太子妃正冷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昔日尊贵而神气的东宫众人沦为了阶下囚,大多惊慌失措,或呼天抢地,或痛哭流涕,四下闹哄哄的,听得她实在心烦。
她的目光扫了过去,便看到宗亲王的人出现在眼前。但是她没有一点即将逃出生天的欣喜,若是看不出那人早已过河拆桥、背信弃诺,她也枉活这些年月了。
好在,芳玑前去逼宫时,她已暗中安排人手将幼子送走,这是南......
好在,芳玑前去逼宫时,她已暗中安排人手将幼子送走,这是南胤王室东山再起的最后希望——萱公主做事总是留着后手的。
只见与她打过数次交道的宗亲王亲卫脸上不见一点恭敬之色,而是倨傲地道:“太子妃,王爷有请。”
龙萱冷哼一声,拍了拍衣服,并不去看他,而是昂首迈步向前走去。
只是,没想到,宗亲王居然带她来见芳玑。
芳玑此刻浑身血污,发髻散落,颇为狼狈,一言不发地垂头倚在墙上,带着失败者的心如死灰。一见她走进来,芳玑抬起头来,眼中竟带上了几分柔情。
“阿萱,对不起,答应了要让你当皇后,现在却是办不到了。”
他竟没有一分怪她的意思。
宗亲王抚掌大笑起来,脸上满是嘲弄之色,像看一头猪一样看向芳玑,淡淡道:“你可知道,本王为何能来得如此及时,这多亏了你的这位好太子妃。”
“本朝从来没有和亲公主为后的先例,你不惜得罪王相那些文官,也要让她坐上太子妃的位子,甚至还要为了让她早日登上皇后的宝座,不惜逼宫弑父,结果她恨不得你去死,哈哈哈哈哈,芳玑啊,你什么东西都到手得太过容易了,没想过也有这么一天吧,哈哈哈……”
宗亲王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监牢中,如夜枭之声,听来极为刺耳。
“你自以为坐稳了江山,只求一颗美人心,结果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宗亲王俯视着芳玑,摇头叹息,“熙成对你可真是好啊,你都让他去死了,他竟然还要让我善待你,让你走得体体面面的。”
“你让陛下写传位诏书了?”芳玑猛然抬头,恨恨道,“我那时就该杀了你,可惜,阿萱不让。”
“她当然不会让你杀了我,”宗亲王笑了笑,忽然伸手抓住了龙萱的衣领,嗅了嗅,道,“因为她很快就是朕的萱妃娘娘了。”
“你做梦!”芳玑与龙萱异口同声喊道。
这一声喊出,二人讶然地看了对方一眼。
“公主是宁愿陪着芳玑去死了?”宗庆王的面色已经扭曲了起来,“你别忘了,灭了南胤的大将军可是他的亲舅舅。”
“不错。”龙萱斩钉截铁地道,“总好过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
宗亲王猛然愤怒地将龙萱掼摔在地,恨恨道,“你倒是对他有了几分真情,也不知你的那些属下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只见龙萱从地上爬了起来,挣开芳玑搀扶的手,笑了笑,道:“我的属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王爷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倒让宗亲王惊疑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皇城内,可不止一位宗亲王。”她的笑里满是意味深长,“说不定,你也没有后人能坐上去。”
宗亲王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却见龙萱回头看了芳玑一眼,猛然拔出宗亲王腰间的短刀,对着自己心口狠狠扎了下去,登时香消玉殒。
她已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以她对宗亲王的了解,他日后登基,这颗种子终会长得枝繁叶茂,最后吞噬了大熙的所有宗室。而她,就在宗亲王抓住她衣领的时候,在宗亲王的身上下了一种以她之血炼制成的痋虫,他不会再有任何后代。
她在芳玑的怀中缓缓闭上了眼……她的儿子也有这大熙的一半血脉,那么这大熙的江山,自然也是要坐的。
就是不知她的这番心意,南胤术师们又能传达几分?而心愿达成的那一天,又需要等多久?
岁月悠悠,眨眼间便是近百年过去了。
萱妃当年的托孤信正握在乔婉娩的手中,她反复看了三遍,轻轻叹了口气,竟像是有些失望。
朝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得屋子内外越发明亮起来。
乔婉娩看着李相夷那挺直的鼻子,还有那双炯炯有光的眸子,还有那嘴角还带着些许稚气得微笑,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这样的天真烂漫,即将被她亲手打碎。
她闭了闭眼,终于一字一字地道:“相夷,师父先前走火入魔几乎丧命,是单孤刀所为。”
“阿娩,你在说什么?”李相夷怔了怔,突然笑了笑,“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师兄他怎么会……”
乔婉娩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骗你,这事我们本不该瞒着你,只是你当时伤得实在太重,怕是听不得这些话。”
却见李相夷又是笑了笑,并不说话,神情间的矛盾与痛苦显而易见。
若是在去年,李门主说不定会立即拔剑与单孤刀对峙一番,待得查证清楚便立即清理门户,但是现在的李相夷只是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师兄没死……”
“那他为何要诈死,让四顾门去找金鸳盟报仇?”李相夷的情绪终于激动了起来,声音也高了起来,“不对,师兄的尸首是我亲眼所见,不仅身材相貌,就连那断了的半截小指也是一模一样,不可能有假。他又怎么会死而复生,甚至如此大逆不道地谋害师父?”
“是不是有人假扮师兄,才害了师父?”他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可是乔婉娩却叹了口气,将他的猜测打得粉碎:“师父内力全无,是因为单孤刀说你被困东海,他要去救你。师父那时正在闭关,被他搅乱心神走火入魔,又关心你,这才将全身内力全部交给单孤刀,希望他赶去救你。”
“如此生死关头,师父也会认错人不成?何况,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习得云隐山的内力不成?”她的声音既清晰,又遥远,听得李相夷一阵恍惚。
“你别说了……”李相夷双手捂着头,只觉得头上似乎有无数的细针在不断乱扎,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已分不清是因为宿醉的头疼,还是碧茶发作的头疼,或者是乍然听得单孤刀弑师的头疼,亦或是多日来的心中所疑终于有了答案,却被真相击溃得一败涂地?
往事如东海的潮水一般,不断往他脑中拍击而来,一浪未退一浪又来,层层叠叠,连绵不断,让他的心口也隐隐作痛起来,四肢就如灌铅一般,沉重无力。
那个黄昏,四顾门内。
李相夷出示了门主令,阻止了二门主单孤刀带领门下弟子去攻打金鸳盟总坛的行动。
四顾门门主令一出,赐生则生,赐死则死,所到之处,武林无不雌伏。此等生杀予夺之物,李相夷轻易不出,可是在那个月,他已是第三次拿了出来。
三次都是为了阻止单孤刀的行动。
单孤刀很不高兴。
李相夷却对他的不高兴视而不见。
他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慢地向单孤刀解释为何不能去打金鸳盟。
他的解释总是合情合理,总是深谋远虑,总是显得单孤刀无谋且无能。
然而这一次单孤刀却有了别的筹码。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函,正是四顾门向朝廷投诚的文书,只待加盖门主印信,即可达成。
李相夷又惊又怒。
他建立四顾门就是为了让江湖可以远离朝廷的控制,让江湖中人得一份公正的自在。所谓“侠以武犯禁”,武林中人身怀绝技,早就让高坐明堂之人又是垂涎又是惊惧,垂涎于如此技艺若能为他们所用,则大有可为,惊惧则是侠者飞檐走壁飞花摘叶,不知何日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摘了项上人头。
在此等又惊又惧又爱又恨之下,不知生出了多少事端,又滋长了多少阴谋,生性散漫的江湖中人往往落不得好。
直到李相夷横空出世,利用朝廷虚弱之机,达成四顾门总管江湖事的约定,让江湖自此真正有了一份自由自在。
然而,现在,单孤刀竟要摧毁这一切。
他开口就要李相夷的武林盟主印信,而不仅仅只是四顾门主的那方印信,一旦李相夷答应了,则代表武林正道悉数服从朝廷的统辖,朝廷可任意差遣,更意味着武林正道自此沦为朝廷走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相夷只觉得血液直往脑中冲去……师兄怎会有如此想法?而且还瞒着他早就与朝廷勾结!这简直不仅毁了四顾门,也害了江湖。
他忽而觉得单孤刀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满口教导他侠者仁心的师兄么?这还是那个和善得有些仁弱的师兄么?这还是那个关心爱护他与他志同道合的师兄么?
他们之间,何时有了如此大的分歧?
却见单孤刀苦笑了下,似乎很是不满地道:“相夷,你是不是觉得,四顾门没了你不行?”
“正是!”年轻的四顾门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一字一字道,“过去的无数事情都证明了,四顾门没了谁都行,没了李相夷,不行!”
单孤刀仿佛松了口气,半是感慨半是黯然,眼里一点泪花,当场便宣告自己退出四顾门。
李相夷沉默着,连单孤刀离去的背影都不去瞧上一眼。
他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看法不同罢了,于他们的感情无碍。以至于之后在扬沙谷见到师兄的尸首时,十多年的同门之情、幼时的患难之情历历在目,终于使得他在得知笛飞声派人夺去尸首时,再也顾不得一切,四顾门与金鸳盟大战爆发。
他一直觉得自己于这段情谊之上有愧,结果如今告诉他……这一切若是有人以身做局呢?
李相夷倚在乔婉娩的怀中,乔婉娩正为他按揉头上的几处大穴,缓解着他的头痛。
李相夷徐徐讲着他与单孤刀的最后分别,说到后来竟有几分哽咽起来:“阿娩……师兄既是皇族之后,只怕他早已在筹谋复国之事……他需要有人能做他的刀,只怕这才是他当初为何会与我一同建立四顾门的初衷,也是他为何要以身做局的缘由。”
乔婉娩叹了口气,也是心痛不已:“四顾门做不了他的刀,他就直接毁了,一点同门情都不念,倒真是皇家做派。”
李相夷心情低落,语气中却带上了悲愤:“可是他为什么连师父都不放过呢?如果没有师父,我和他早就冻饿在街头,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如此大恩,他怎么能对师父下手?师父一个隐居世外的闲人,对他的复国大计又能有什么妨碍?”
对李相夷的这些疑问,乔婉娩也是极为困惑。
李相夷忽然坐起身来,将那些散落满床的字纸一一收在手中,看了又看,喃喃道:“难道是因为师父发现了他的身世?”
十七、枕头
欢时易过,转眼间便是数日过去。
芩婆与漆木山商议后,二人收拾了东西去往北峰的云居阁,将此南峰的数间小屋尽数交付给新婚夫妇。
李相夷本想挽留一番,转念一想二人争吵半生,好不容易重归于好,正是该好好共度余生的时候,何况自己余毒未清,不知何时又要发作,将他们留下,迟早会被发觉,便携了乔婉娩,同送二人至北峰。
北峰的云居阁已有一个多月未有人居住,不免有了些许积灰。李相夷大半日都在帮师娘与师父打扫卫生,趁着阳光正好,将被褥翻出晾晒后又收进屋中。乔婉娩帮芩婆张罗了一桌饭菜。
收拾停当后,已是夕阳衔山,红霞满天,此时正是春色满园时节,但见山光凝紫,花叶摇金,绚丽非常...
收拾停当后,已是夕阳衔山,红霞满天,此时正是春色满园时节,但见山光凝紫,花叶摇金,绚丽非常。
四人分别在桌前落座,漆木山讶然看着芩婆将一坛子酒摆上了桌,拍开泥封,四溢的醇香表明这是连他也舍不得喝的好酒,他不由咽了咽口水。
芩婆斜睨了漆木山一眼,道:“就这一坛,喝完就没有了。”
漆木山并不在意,为自己倒了一杯,又为芩婆倒了一杯,转头便对夷婉二人道:“想喝的话,自己倒。”
话音刚落,李相夷便已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对漆木山笑道:“徒儿陪师父喝几杯。”
漆木山先是一愣,随后极是欢喜地笑起来,道:“好小子,脑子开窍了,这成了亲果真是长大了啊,来来来,你我师徒今日不醉不归——”
这时,芩婆咳嗽了一声,漆木山忙改口道:“……尽兴而归。”
芩婆这才满意起来,她见乔婉娩正微笑着看向这师徒俩,便夹了一筷子菜到乔婉娩的碗里,道:“别管他俩了,婉娩,来尝尝这道,师娘特地为你烧的,味道怎么样,可还喜欢。”
乔婉娩早年失怙,后又失恃,唯余一兄,此时见芩婆对其不时嘘寒问暖,极是关爱,心下动容,对芩婆越发敬爱起来。
那边李相夷已是有了几分醉意,醺醺然往身边摸了一把,却摸了个空,他乜斜着眼瞧了下,这才记起少师剑已沉入东海,不由默然片刻,又将杯盏倒满,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杯,再敬师父!”
漆木山吃了一筷子菜,才将酒杯端起,只见李相夷已将那杯酒喝光,然后又倒了满满一杯。
他不由笑道:“相夷,你醉了。”
“我没醉……”李相夷晃了晃脑袋,脸上早已红了一大片,还在坚持为自己又倒满酒,“我要陪师父好好喝酒……”
他站起身来,见屋外月色朦胧,愁云尽散,惨雾皆消,不由笑了笑,步出屋外,举杯邀那残月共饮。山风吹起他的衣襟,飘落了几瓣花叶。
乔婉娩出来寻时,他已躺到树荫下睡觉去了。他的酒量本就差得很。
一夜无话。
次日天方明,乔婉娩便已起身梳洗,收拾停当后,这才去寻李相夷。
因为担心李相夷醉酒后闹腾,芩婆便不让乔婉娩与他歇在一处,而是将他安置在了昔年单孤刀的屋中。
北峰的云居阁卧室并不多,芩婆与漆木山住了主屋,乔婉娩睡了客房,能住人的卧室便只有单孤刀先前的房间了。此时李相夷还对单孤刀的行为一无所知,三人一合计,便让他躺在那一方床榻上了。
单孤刀的房间与客房距离颇远,乔婉娩缓缓走着,边走边赏此处山景。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直下到此时方停,朝阳从云层后显露了出来。远近数个峰峦,还遮掩在如梦似幻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枝头上有鸟雀叫唤了几声,满树绿叶淋了一夜春雨,越发绿得耀眼。
忽然一阵轻风吹过,屋前数株梅树上的残花,就如白雪般随风飞扬坠落,落进那满地狼藉的花叶间。
李相夷已然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极少饮酒,更不曾醉酒,因而醒来的一瞬竟恍惚以为碧茶又要发作,待明白这不过是宿醉的后果之后,不由哑然失笑。
他环顾屋内,发现是单孤刀的房间后,不由又有些愣神。
乔婉娩翩然而至,李相夷一见到她,嘴角便微微上扬,柔声道:“起这么早?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还不是担心你,”乔婉娩被扶着坐在床沿,嗅到李相夷身上还残留着些许酒气,轻轻叹了口气,“你从来没有醉成昨晚那样,我算是明白师娘为什么不喜欢师父喝酒了,你以后可不许再喝醉了。”
李相夷揉了揉太阳穴,仍觉得头疼非常,口中也干得很,对于乔婉娩的这番良言颇为赞同:“好,阿娩,我以后再不喝这么多了。”
他转了下头,发现脖颈还酸得很,便又揉了揉脖子。他这动作正落在乔婉娩的眼里,她不免关切地问了一句。李相夷瞧了眼一旁甚是平整,没有一丝凹陷痕迹的枕头,喃喃道:“或许是枕头太高了些?”
乔婉娩便伸手去拿那枕头,她一将之拿在手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与李相夷对视了一眼,便动手将枕套取下。
一个长方的樟木盒子便显露出来。
“盒子?”二人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
李相夷将这长方盒放在手中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木盒颇大,为樟木的常见颜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木盒一侧有个机关,锁住了盒中之物。他认出这正是单孤刀之物,便不愿打开,拿起枕套,想要套上原样放回。
乔婉娩拦住了他,道:“打开看看吧。”
李相夷道:“这是师兄的遗物,等我找到师兄的遗体以后,就把它和师兄合葬。”
乔婉娩道:“这里面或许有师兄的什么未了的心愿,你或许还能帮得上忙。”
这话说的有理,李相夷点了点头,叹道:“这喝醉了果然脑子就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节。”说罢便查看了下那个机关,见不过是个普通的关锁,三两下就能解开。
乔婉娩屏住了呼吸,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有几分紧张起来。
木盒子伪装成枕头,怕是真的藏着什么秘密。
“这里面是几封信,还有师兄写的一些东西……”李相夷随手拿起其中的几张纸,他只看上一眼,便惊疑了起来,“这……这是……”
他的头越发痛了起来。
乔婉娩见他一张一张纸看得飞快,越看越是眉头紧皱,越看脸色越是煞白,不由关切道:“相夷,这上面写了什么?”
李相夷没有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其中一张纸递给了她。
乔婉娩接过纸来,纸上数行浓墨行楷,正是单孤刀的字迹,她看了一眼,也是惊疑不定起来。只见那纸上写着——
“南胤三大秘术修罗草、无心槐、业火痋,传于南胤皇室。南胤覆灭前夕,龙萱公主嫁与芳玑太子,即为萱妃。萱妃暗启南胤复兴大计,携罗摩鼎徐徐谋图之,宗亲王谋乱杀熙成帝、芳玑王之后称帝,萱妃殉葬芳玑王。”
“南胤?”乔婉娩长吸一口气,道,“它不是已覆灭近百年了吗?”
李相夷道:“不错。”
乔婉娩道:“芳玑王是熙成帝的长子,早早便立为太子。当年南胤即将灭国,为求援兵,派出公主来和亲,却未能阻止南胤覆灭之势。传闻这位和亲公主生得天姿国色,将芳玑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竟让芳玑太子一夜之间将十位手足兄弟尽数杀害,之后更是甲胄逼宫,好在宗室里的宗亲王正在京郊领兵,闻讯赶来,及时平定了这场谋乱。不过熙成帝还是被芳玑王重伤,不治而亡。宗亲王自此登临大宝。”
李相夷道:“不错,当年朝廷是这么说的。”
乔婉娩道:“可师兄为何说是宗亲王谋乱?还有,这南胤三大秘术又是怎么回事?”
“阿娩,这等皇家之事,不是我们所能知晓的。”李相夷抑制住波动的情绪,叹了口气,“师兄,他的身世……大有来头。”
说罢,他又将手中的两张纸递给了乔婉娩。
这上头却不是单孤刀的字迹了,乔婉娩看了眼,却发现是异族文字,她一字不识,忙看向另一张纸,两下对照,当是译本。
“风涵逸台鉴:
萱公主身陷囹圄,托我辅佐其子,复我南胤社稷,我已赶往京城城郊竹林接应。”
落款为风阿卢。
乔婉娩疑惑地看向李相夷,道:“这是?”
李相夷一言不发,又将数张纸递了过来,乔婉娩细看之下,发现是数人之间相互联络之信。
我已赶至京城城郊竹林,寻遍方圆十里也无萱公主之子,还请逸兄带人赶往京城周边继续寻找。”
落款为风修尧。
这封信函后面正是风涵逸的回函——“术师前往京城后已有数月音讯全无,我已暗中寻遍京城各处,不知术师去向,恐有不测。即便如此,我族亦当寻得小主,完成萱公主未尽之心愿,复我南胤社稷。”
据这信中所言,应是当年萱妃在殉葬芳玑王之前,暗中护着其子出逃,同时联络南胤旧部风家接应。可是南胤旧部似乎出了意外,导致并未成功接应,此后风家便四处寻找公主之子的下落。
乔婉娩不断往后翻看,均是风家在几十年间苦苦寻觅萱公主血脉下落的往来通信。数年之前,风家一分为二,其中一脉改姓封,但追寻公主后人、图谋复国之心依旧。
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姓映入眼帘,乔婉娩不由屏住了呼吸。
“封磬垂鉴:
漆木山夫妇数年前曾于山下破庙带回两个乞丐,将之收为徒。其一与萱公主曾孙年纪相仿,还请盟主亲自前往确认。
封承允”
乔婉娩看向李相夷,道:“萱公主曾孙,师兄?”
李相夷点点头,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纸也递给她。
查得疑似龙萱公主后人踪迹,此前曾在丰州一带。现令你前去寻找。
封高”
李相夷垂下了眼,片刻后又抬眼凝视着乔婉娩,缓缓道:“我幼时,确实曾同师兄在丰州一带乞讨过。”
(信函均出自电视剧设定集,对于其中语法不通、文字缺损部分有改动)
(前一章结尾部分有一点补充)
十四、云阳
白虹山庄的少主南宫余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爷爷南宫蓝,另一个是他的姑姑南宫雪,这两个人最爱管束他,若是他的错处被这两位抓住了,那至少十天半个月的禁足是跑不了的。
除了最怕的人外,他还有一个最讨厌的人,那就是云隐山的李相夷。
自从十三岁那年打了李相夷的师兄单孤刀一顿后,此后数年,李相夷就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
非但到手的新鲜玩意屡屡被他赢了去,而且还总是让他不敢对家里提起,只能吃了这闷亏,谁让自己总能被他挑到错处、拿住把柄,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件又一件东西被他光明正大地赢了去。
有好几次被姑姑遇到,姑姑还对其大加赞赏,南宫余觉得自己气得都要吃不下饭了。...
有好几次被姑姑遇到,姑姑还对其大加赞赏,南宫余觉得自己气得都要吃不下饭了。
南宫余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灰暗极了。
有一次,他同年纪相仿的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一位少侠喝酒,酒酣耳热之时自然免不了会提起李相夷,这已经是他们这一代江湖中人几乎绕不开的话题了。
而与其他人那种向往追随之情不同的是,这位少侠竟是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当今武林,正道之中,除了李相夷,大家还看得到谁?
南宫余忽而觉得不寒而栗。
很快,李相夷与笛飞声决战东海,最终消失海上的消息传遍了江湖。
他首先是欢欣的,觉得该好好喝顿酒庆贺一番,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可是,当那花里胡哨的轿子再一次来到云阳镇上的时候,南宫余难得地感到一点儿萧索之感。
李相夷真的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在他的轿前,倒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因着这几分异样的感觉,他忽然有些不想喝酒了。
他决定去喝茶。
数步之外,有一茶摊,是远近闻名的稳婆陶婆的摊子,他记得当年被李相夷按在那儿打了一顿,只因为他对某个女孩子多看了一眼,也不是,就多动手动脚了一点,然后就被打得三个月出不了门。
现在那儿,没有漂亮女孩子,更不会有李相夷出现。
南宫余觉得有些无趣。
这时,只见有一人向他走来,那人肤色白皙,却是脸色发黄,透着一股病气,身着灰衣,看起来倒像是个病弱书生。
南宫余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只是,当那书生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一股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来,让他瞬间毛孔悚然。
这人,分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可为何就让他猛然想到了李相夷?
南宫余使劲地摇了摇头,就见那书生慢吞吞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站住!”南宫余不由出声叫住了他。
就见那书生不解地回转过身,南宫余怔了怔,便摆手道:“滚滚滚,别碍着老子。”
那书生离开的时候,南宫余似乎看到他笑了笑,那笑容……不知为何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南宫余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久不近女色了,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可是,他今天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
不必说云阳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早早地见到他就躲了起来,他只不过对着那陶婆的铺子里多瞧了几眼,就觉得脚后一疼,站立不稳,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气得爬起来大骂,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在暗算他,可是身旁的那一群白虹山庄的高手却是面面相觑,吞吞吐吐地表示是少主自己摔的。南宫余越发生气,大叫每个人这个月的月银统统扣掉一半。
他又看了一眼茶摊,只觉此地实在是有些不吉,也没了玩乐的心思,便准备去镇上的生药铺巡查一番,办点儿正事。
当轿子摇摇晃晃地离去后,乔婉娩从屋内走了出来。
李相夷早已回转来,依旧坐在桌前喝茶。
乔婉娩却是细心地发现他右手一直笼在袖中,换了左手喝茶。方才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可瞧得清清楚楚,李相夷以一枚落叶击中了南宫余,因为位置既低,街边又是大树颇多,满地落叶不少,故而就连南宫余都没发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打中。
乔婉娩不动声色地挨着右手边坐下,仿佛无意中触到了他的右手,果然发现李相夷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乔婉娩的手一触及,他下意识地回缩躲开,却很快地被牢牢握住了。
李相夷的眼睛本有几分黯淡,很快又迸发出了几分神采。
他任由乔婉娩握着他的右手,剑客的右手。
二人很快辞别了陶婆,拿着新方子去往生药铺。
“不要妄动真气了。”年轻的姑娘感到握着的手心里正慢慢地出着冷汗,少年的伤势似有发作的迹象,就连额角也有几分细汗渗出。
“无妨。”李相夷从袖中摸出块帕子,飞快地将额角的冷汗擦去,微微闭了闭眼,并不管体内此刻的翻江倒海,平静地道,“云阳最好的药铺子是南宫家的,南宫余说不定此刻就在那儿,我们先去吃个中饭,然后我去抓药,你去东街悦来客栈定个上房,今日怕是赶不回云隐山了。”
他一气儿将接下来的事安排好,乔婉娩一向听惯了由他吩咐大事小事,当下便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李相夷的兴致似乎又高了不少,很是开心地要带乔婉娩去当年他极是喜欢的一家酒楼,乔婉娩对着掌柜身后的水牌瞧了瞧,轻轻叹了口气,当她的目光又转到李相夷身上时,却是微笑道:“你点吧,让我尝尝你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
她从来都不是扫兴的人。
李相夷果然满眼都是笑意,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他闭目调息了片刻,睁开眼来见乔婉娩正托腮看向楼下一角,不由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二人所在包厢位置极佳,既可从窗边看楼下街景,又能从打开的包厢门观察到一楼大堂的绝大部分动静。
李相夷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道是乔婉娩等得无聊在发呆,正要转回眼来,却听乔婉娩轻声道:“东北角的那两人,好像见过。”
他沉默地看了半晌,悚然道:“是医馆门前的那对父子。”
乔婉娩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到窗口,推开了窗子。窗外艳阳高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三教九流来来往往。
二人对着满桌子的佳肴,似乎胃口都不太好了。
最后,还是乔婉娩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伸到李相夷嘴边,道:“还是好好吃吧,这一桌子大约要三两银子呢。”
“不过三两而已。”李相夷并不在乎银钱,他还在因受欺骗而耿耿于怀,“也不知他们骗了多少个五两,实在可恨。”
乔婉娩道:“你想怎么做?”
李相夷目光闪动,闪着狡黠而顽皮的光芒,咳嗽了两声,道:“阿娩,我有个主意,只需如此这般,好歹给他们一个教训。”
乔婉娩听罢,不由也咳嗽了两声,她将筷子伸向面前的盘中,却未能夹起一筷子菜来——她已笑得花枝乱颤了。
“如此捉狭的主意,真不愧是你,若是让被人知道,看你那一本正经的门主作派还摆不摆得出来?”
李相夷笑了笑,道:“我是什么做派,还怕他们知道不成?”
他在面前的盘中夹起一筷子,喂到乔婉娩的嘴中:“阿娩,尝尝这道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乔婉娩果然喜欢,为自己又夹了一筷。李相夷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也微笑起来,手指略略一松,筷子滑落到桌面,好在他的手正放在桌上,动静小得很,乔婉娩似乎并未发觉。
用过饭后,李相夷似乎变得十分爱笑,脸上总挂着一丝微笑,负着右手缓步而行。
二人在路口分开,李相夷径直往生药铺而去。南宫余早已离去,他仔细问了药方,反复确认是安胎之方后,欣欣然付过了钱。
药铺伙计将两副药打包交付与他,却见面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极是认真地指着一个药格,问道:“那可是当归?”
伙计笑出了声,心想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仿佛颇有学问的模样,原来竟是大字不识,“巴豆”的字纸贴着,他都认不得。
“这是巴豆,吃多了小心拉上好几天,那可就惨咯。”他颇为好心地为“书生”介绍了几句,却见那“书生”似乎有些茫然,他见这会子并不忙,转身将药格抽了出来,抓了一点摊在掌中给李相夷瞧了瞧,“喏,就是这个东西。”
却见李相夷点了点头,显得极为好奇地道:“原来是这个东西。”
伙计对于他的表现大为满意,转身将那点巴豆放回药格,“砰”的一声将药格合了上去。
转过身时,只见柜台前空空荡荡,那灰衣书生早已不见了踪迹。
“人呢?”伙计揉了揉眼睛,“跑得真快。”
悦来客栈中,乔婉娩正一把按住了这位跑得飞快的灰衣书生。
李相夷脸上的伪饰已除去,露出苍白而俊秀的面庞,他垂下了眼,任由乔婉娩细细地为他检查伤势。
只是,他多为内伤,经脉如烈的痛楚还是别让她知道了。
乔婉娩见他如此安静而顺从,身上的伤口也并未有崩裂恶化的迹象,一切仿佛真如他适才所说——“我没事的,阿娩。”
可那时而无力的右手,总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是天下第一剑客握剑的右手。
“你哪儿都不许去,待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就启程回山。”乔婉娩皱起了眉头,李相夷越是安静越是让她担心。
却见李相夷轻轻以左手揉了揉右手的五指,笑道:“确实该好好休息了,等我回山,一定好好休息。”
他站了起来,乔婉娩已挡在他的面前。
“阿娩,让开。”他有几分不耐烦,“我很快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乔婉娩并未妥协,反而坚持道,“你现在这样……我实在放心不下。”方才李相夷被她轻易推倒在床上,那脚下的一趔趄意味着什么,每一个习武之人都能明白。
李相夷脸上有几分黯然,低声道:“我又让你担心了。”
乔婉娩挽住了他的胳膊,亮晶晶的眸子凝望着他:“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我就再放心不过了。你说过的,乔女侠也是厉害得很。”
李相夷怔了怔,眼睛亮了起来,抱住乔婉娩,柔声道:“好。今后我们哪儿都一起去。”
“你不许丢下我。”
“你别怕累着就好。”
“我才不怕累。”
“可我舍不得让你累着。”
“我也舍不得你累着。”
“我知道,阿娩是心疼我的。”
“可是你不心疼你自己。”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先说说,你要去做什么?”
“这个……小事一件。”
“对你的身体而言,可不是小事。”
“阿娩,”李相夷苦笑起来,“我才发现,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我才总是拿你没办法。”乔婉娩抱紧了他,喃喃道,“我总在等你,等你安排好一切。”
“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仰起了头,凝望着他。
李相夷怔住了。
二人松开彼此,各自后退了一步,平视良久,又紧紧地抱在一起。
苍茫夜色下,两道影子在屋檐上穿行,就如迷雾一般,在小镇的睡梦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十二、小镇
“五两!没有五两亮光银还敢进这门来?”
门脸颇大的医馆内,有人被摔了出来,他的身后,有一毛发稀疏的老翁佝偻着身子,哆哆嗦嗦地也被撵到大街上。
这二人相貌相似,显然是父子俩。那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浑身尘土,便抱着老父哭了起来。
他看起来约三十来岁,发髻歪斜,细眼阔口,嘴边一颗黑痣格外引人注目。
他抱着老父在街边哭嚎了几声,连声咒骂医馆只认钱不管救命,引得路人纷纷围观。那老翁也是哭得哀哀戚戚,连声道自己实在是个累赘,还不如回去找个地方埋了,省得拖累儿孙。
二人一阵声泪俱下的哭诉,惹得围观之人亦对医馆怒目而视,不少人窃窃私语,偶尔有路人丢下几枚铜板...
二人一阵声泪俱下的哭诉,惹得围观之人亦对医馆怒目而视,不少人窃窃私语,偶尔有路人丢下几枚铜板。
乔婉娩和李相夷一向看不得这种事,若在以往,四顾门门主定要出头做主,进医馆说道说道,而现在李相夷只能看向乔婉娩,他这一眼方才望去,手中就被塞进了一个钱袋。
他习惯地想将整个钱袋抛出去,忽觉乔婉娩伸手拉住了他,有些不解地道:“阿娩?”
乔婉娩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瞬,低声道:“我们今日只带了这些银子。”
李相夷不由愣住,他从未在花钱一事上多做考虑。四顾门名下产业众多,甚是兴旺,可谓日进斗金,他花钱更是如流水,大手大脚惯了,像今日手中的这种并未装多少银钱的钱袋,往日里更是不知道随手抛给过多少人。
当下,他打开钱袋,从中摸出一锭银子来,瞧了瞧,道:“这个应该有五两。”
乔婉娩微微叹了口气,将银子从他手中夺过,掂了掂,无奈道:“这怕是得有八两了……你怕是要好好学学这些了。”
李相夷沉默不语。
他感到自己正面对一个极为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望不到头,而自己对其一无所知。
乔婉娩在钱袋里又翻了翻,翻出一块银子来,估摸着约有五两,便塞在了李相夷的手中。
然而李相夷却是微微蹙眉,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有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那一小块银子入手来,他便顺手递了出去。
那汉子自然千恩万谢,老翁更是连声叹道,这世道还是有好人,哪像这个王大夫仗着医术不错就只认钱。
李相夷见状,拍拍屁股就要同乔婉娩离去。
云阳镇他已有多年不曾来过,这家医馆不知何时开张的,眼生得很,也不知坐馆的大夫擅长何科,又见了此事,更不想入内了。他记忆中此去两条街外另有一家医馆,当年多见妇人女子就诊,便携着乔婉娩的手向那儿行去了。
他们路过街角的时候,只见一茶棚搭在路口,有一五十来岁的妇人边磕着瓜子边打量着来往行人,不时还笑着招呼下不多的茶客,可一双眼睛仍在四下巡梭着。
等到李相夷怀揣药方来寻时,这妇人早已端了一盘点心过来,又从一旁炉子上倒了壶茶,热情地招呼了起来:“小郎君,小娘子快坐下尝尝今日新做的点心。老身先把这几个惫懒货的茶钱算下。”她摇了摇手中的帕子,扶着腰向其他桌走去。
乔婉娩与李相夷面面相觑,李相夷更是伸手摸了摸下颌,那一小撮胡子分明还牢牢地在他的下巴待着,乔婉娩更是给了他确认的眼神,他现下的装扮确实看起来已过而立,瞒得过绝大部分江湖人,就连方才医馆的崔大夫也不曾看破,怎的这位大娘一眼就看出他实际上年轻得很呢?
据崔大夫说,这位大娘本姓陶,是这镇上出了名的稳婆,闲时喜好摆个茶摊听故事解闷。
只见陶婆笑得甚是爽朗,道:“老身这一双眼睛看得可不止是皮相,小郎君可是二十上下?”她见李相夷并不吭声,又笑道:“想来老身看得不错,想来小郎君是有什么难处才不得不弄成这幅模样。”
她的眼睛又在乔婉娩的身上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二人既然未成亲……把老崔的方子拿给我瞧瞧。”
李相夷忍不住道:“你怎能说我们未成亲?”
陶婆却是停住了笑容,凑到他的面前一尺外,道:“正经成亲的,还能不换了髻子?”
她这话一出,李相夷也是怔住了,不由去瞧了瞧乔婉娩,他一向看惯了她的打扮,竟是忽略了这节。乔婉娩也听到陶婆的话,颇有几分懊恼起来。
陶婆却像是见惯了一般,甚是善解人意地道:“两情相悦,能把日子过好,总比被棒打鸳鸯的强……只是,老身得问一句,这孩子你们究竟作何打算?”
“真的不留么?”她见二人相依而坐,感情甚笃,不由问道。
李相夷惊疑道:“什么意思?”
他震惊之下竟露出了本来的声音,陶婆一听如此清朗年轻的声音,不由扬了扬眉,将手中的药方轻拍在桌上,道:“这是一个落胎的方子。”
乔婉娩与李相夷异口同声道:“怎么会!”
“老崔果然又看走眼了。”陶婆颇有几分无奈地道,“他这人总是喜欢自作主张,怨不得生意越来越不行,好在还懂得让老身把把关。”
“五两。”陶婆看起来颇为诚挚,“保证让你们平安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阵呼呼喝喝从街上传来,三人转过头看时,却见三五劲装汉子手持刀剑,正驱赶着行人。
路口边,只闻惊呼哭喊之声,忽有香风吹过,四位紫衣女子抬轿而来,那轿子四下敞开,顶上一把罗伞,偏偏又挂了轻薄的粉紫珍珠纱帘,随风飞扬。那四位女子长相俏丽,年纪甚轻,倒显得那纱帘之后的男子越发粗俗起来。
李相夷抬眼一看,便已认出这人是谁——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南宫余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时轿子在茶摊丈余外停下,有人上前对南宫余说了些话,就见南宫余将手中折扇一合,掀起纱帘走出轿来。
“听说这个李相夷终于死了,他的手下也散了,还有几个没处去的张罗着搞了个什么百川院,还当真不请本少主去瞧瞧热闹。”南宫余恨恨地往一旁啐了口,“李相夷带出来的狗,都是一样的臭德行!”
乔婉娩还在对着南宫余细看,陶婆转了转眼珠,道:“这里不方便,小娘子可随老身到屋内让老身好生瞧瞧。”
她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虽是合情合理,但乔婉娩却是品出了其中的味道——“陶大娘,可是这位有何不妥?”
“小娘子倒是慧心人,你有所不知,这是白虹山庄南宫家的少主,极是好色,略平头正脸的都要染指,小娘子速速随老身进去躲躲。”陶婆越看乔婉娩越喜欢,见南宫余的眼睛往这边瞟过来,极快地起身挡在她身前,拽着她就要往屋内走。
乔婉娩有些犹豫,却见李相夷正目不转睛地看向南宫余,正要赌气离去,就听耳边有细小又清晰的声音传来:“阿娩你随陶大娘避一避,我去会会这位老朋友。”
正是李相夷在向她传音。
李相夷已转过头来向她点了点头,她便也点了点头,便避入了屋中,可还是在那一卷门帘之后拉起了个缝隙小心张望。
只见李相夷整了整衣裳,负手向南宫余走去。
白虹山庄离云隐山不过三十里地,当年李相夷与单孤刀同在山中学艺,经常下山游玩,以及与遇到的一些江湖中人小小切磋一番,也算增长些经验。
有一天,单孤刀就遇到了这位南宫家的少主南宫余,南宫余比单孤刀年纪略小,那时不过十二三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但一来他生的一副好皮囊,又是南宫家嫡系的独子,所以白虹山庄上下莫不将这位少主宠上天,想要星星都有人爬上天梯去摘。他收罗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又命人打造了一副垂纱轿子,让庄中长得最好的四位侍女抬了,将那些新奇玩意挂在轿上,丁零当啷地四处招摇。
单孤刀就这样遇到了四下显摆的南宫余。
那一张银月弩打造得极是精致华丽,南宫余自得了后,爱不释手,此时更是往单孤刀脚前射出了一箭。
弩箭的尾端在单孤刀的脚前反射着阳光,金属的光泽看起来甚是璀璨夺目。
南宫余在轿子上拍手哈哈大笑。
“这银月弩果然好玩,无敌,回去赏这个工匠五十两。”
便见那叫“无敌”的仆从上前连声应下。
“少主,小的记下了。”
“少主,您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精进了。”
单孤刀瞪眼看着几乎要没入鞋中的弩箭,一张脸气得发白。
他竟然没能躲过这一箭!
简直奇耻大辱!
眼见南宫余就要招摇离去,忽而轿子停了下来,有人在喝道:“闪开闪开!”
单孤刀紧握双拳,抬头望向跋扈的世家公子,怒道:“南宫余,把银月弩留下。”
“哟,真新鲜,你是谁啊,敢这么跟本少主说话。”南宫余心情不错,竟挥手将准备上前撵人的仆从退下,“眼光倒是不错,知道银月弩是好东西。”
他这么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让单孤刀怒气越发高涨——南宫余竟没有发现他就是差点被射穿了脚的那个人!
“我是云隐山的。”单孤刀已决意要将银月弩留下,一洗那一箭之耻。
南宫余却是疑惑地向身旁的仆从瞧了瞧,嘲笑起来:“云隐山?这是哪里?你们有听说过吗?哈哈哈哈哈哈,哪里跑出来的阿猫阿狗?快滚开,本少主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但单孤刀是一定要计较的,现在不仅为了那一箭之仇,还有南宫余瞧不起云隐山的仇。
于是,他出手向南宫余袭去。
这招是师父新教的,师父使出时的威力极大,定可以叫这傲慢的少主好看!
黄土道上,尘沙扬起,呛人口鼻。
花里胡哨的纱轿早已扬长而去,有人方挣扎着爬起身。
“有朝一日,一定要叫你好看!”单孤刀望着那几乎看不见的队伍,恨恨地发誓。
十一、下山
李相夷说得认真,乔婉娩不由低下头,轻轻抚上小腹,她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然而身上不知不觉闪烁着一种柔和的辉光。
她垂下眼,柔声应道:“好,听你的。”
炭火在铜炉中缓缓燃着,室内温暖如春。
乔婉娩夜半醒来时,却见身旁的李相夷仍睁着眼,并未睡去,面上冷得可怕,他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微微眯了眯眼,就如一只危险的伺机而动的凶兽。
然而这股危险的气息很快便消失了,他已发现乔婉娩醒来,转头温柔地看向身旁的心上人,柔声道:“阿娩,你怎么醒了,可是又有哪儿不舒服?”
“相夷,”乔婉娩悄声道,“我从前总劝你多睡觉多休息,你一直不听……那个时候,日日都有大事等着你去做,......
“相夷,”乔婉娩悄声道,“我从前总劝你多睡觉多休息,你一直不听……那个时候,日日都有大事等着你去做,我也不太好说太多……如今,你还是不爱睡觉。”
“不好好休息,怎么养好伤,怎么做更多的事呢?”她似乎颇有些无奈,“你想做的事,将来会遇到的更多的事,都需要你养好精神来打点。”
她徐徐道来的话,若在过去,李相夷总是听完便抛之脑后,依旧我行我素,仗着年轻而肆意挥霍。现下,因为失却了往日浑身充沛的扬州慢内力,他不得不学会适应这缓慢的养伤过程,以及不时涌上来的困倦无力,倒是平生第一次将乔婉娩劝他休息的话彻底听了进去。
“好,听你的。”他阖上了眼,不久便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李相夷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待他醒来,无了已用过了早饭,正在庭院里闲步,漆木山拄着竹杖与他交谈甚欢。
匆匆梳洗过后,他草草用过了一点清粥小菜,便见无了前来辞行。
“李门主,”无了和尚几日来也是操劳颇多,却是颇为欣慰地瞧着李相夷,展颜一笑,“李门主日渐好转,老衲甚是欢喜。此后还需多加调养,所有事宜,老衲已告知乔女侠。”
他端起桌上清茶喝了一口,莞尔一笑:“此番李门主逢难,误了婚期,乔女侠对李门主一心一意,不知李门主接下来如何打算?”
李相夷神色淡淡,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道:“四顾门已不复存在,和尚此后不必如此称呼。”
“至于这一杯喜酒,和尚你若想喝,来云隐山便是。”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无了探头瞧去,只见乔婉娩正立在窗外的梧桐树下,褪去了一身绫罗,荆钗布裙,却是清丽出尘。
无了站了起来,满面微笑,道:“那就恭喜李施主了,老衲讨得这一杯喜酒,回去定要为李施主与乔女侠求佛祖护佑,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李相夷扑哧一笑,道:“和尚你什么时候成了这般爱操心的和尚了,快收拾收拾,我和阿娩送你下山。”
面对要与乔婉娩一同下山的李相夷,芩婆皱起了眉头,在她看来,这位徒弟如今还是在云居阁中好好休养,不要到处乱跑。然而李相夷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她讶然之余,不由连声催促了起来,说得激动时,她甚而要亲自陪同乔婉娩去跑这一趟。
李相夷慌忙劝住,又被一旁的漆木山见缝插针地数落了几句,他连声赌咒发誓定会好好照顾身怀有孕的乔婉娩,绝不让她掉一根汗毛,受一点委屈。
芩婆和漆木山这才面色稍霁,芩婆见他还在屋中磨磨蹭蹭,屋外的日头已然越升越高,便开口撵人。二人转头便凑在一起商议起婚事该如何操办,才能体面一些,可未说几句,便又争吵起来,到得最后竟要各自先拿个主意,再交由俩小辈二人定夺夺。
李相夷被漆木山拿着竹杖赶了出来,那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他整了整衣裳,斯斯文文地走到乔婉娩面前。
乔婉娩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已将事情告知了芩婆与漆木山,不由带上了几分羞涩。李相夷却自觉已过了明路,大大方方地上前牵起了乔婉娩的手,悄声在她的耳旁道:“阿娩,娘子。”
乔婉娩越发羞得满脸通红,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李相夷紧紧握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她仰头望向如洗碧空,但见一轮红日正越升越高,越过了山巅,向天地间洒下无尽光芒。
无了面容慈和,笑意盈盈地走在二人前方的山道上,已经思索起贺礼该送何物了。
二人在山下黄土小道分别,李相夷与无了约定了婚期的告知方式,便换了副打扮,与乔婉娩并肩向附近的小镇行去。
云隐山的南面二十里外有一颇为热闹的小镇,叫云阳镇,人口不少,因而市集热闹,各色物品也是齐全,京城时兴的物件,不过数月之后也会出现在此地。
未走多远,李相夷的脸色已是不好看起来了。
他并不喜欢走路,尤其是到了这等适宜骑马的平路。但现在他却是非走不可,而且背上还负着一人,他正小心地背起他的小家。
此去小镇有二十里路,此时立春方过,春寒料峭,寒风如刀,黄土小道上但见飞扬尘土,又上哪儿去给他寻车马?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此时一人从身旁擦肩而过。
那人头戴斗笠,身材高大,一身粗布短打,瞧不清面容,看起来是个庄稼汉子。只是云隐山下既无农田,那几位常来打柴的樵夫他也是相熟的,这人陌生至极,而且观察其步伐身姿,竟是有几分功夫。李相夷不由又瞧了一眼。
那人也向二人瞧了过来,露出斗笠下一张紫红的方脸来。
“这位兄弟,”那人向李相夷抱拳行礼,一口外地口音,却也能听懂,“不知这附近可有大夫,我老婆生了急病,急需大夫救命。”
原来是个求医的过路人。
李相夷心中的警惕并未褪去,仍在打量着这汉子,突然他感到腰间被人捏了一把,登时会意地道:“我也正要去求医。”
那人果然欢喜起来,凑上前来:“兄弟如果能带个路,我有马车就停在附近,可以载兄弟一程。”
他见李相夷看起来身形瘦削,脸色发黄,一小撮短髯打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背上还背着一个蒙面女子,正迈着两条腿赶路,瞧起来颇为吃力,想来不会拒绝他的条件。
可李相夷偏偏就不想坐上他的车马。
他已经迈开步向前走去。
那汉子连忙追了上来:“兄弟等等,我去将马车赶过来。”
李相夷并不搭理他,越走越快。那汉子也紧紧地追在身后,双方始终隔着三尺的距离。
忽而响起“哎呦”一声,李相夷转入了一旁树林中,小心地将乔婉娩从背上放到地上。
黄土道旁的灌木丛中,歪歪地挂着一个斗笠,那汉子正抱着头在其间打滚。乔婉娩捏着一枚小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便爬起来磕头求饶,直呼自己鬼迷心窍,不该对女侠起念头。
“再不说实话,就废了你的招子。”乔婉娩已经没有耐心了,这人的轻功颇为不错,绝非他自称的小小毛贼,“你的轻功可大有来头,瞧着是翠华山的路子。”
当初李相夷与翠华山掌教一战,她也曾在场,由是识得翠华山的武功路数。
只是,翠华山离此地千里之遥,若是其派弟子,又是何因由出现在此地?
那汉子见乔婉娩点破了他的来路,倒也干脆地承认了身份——他果然是翠华山的三代弟子,只是在派内地位不高,并未有机会见识当初李相夷与掌教的那一战,因而并不识得二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乔婉娩捻着手中的石子,冷冷道,“马车和老婆想来也是假的,你要把我们引到哪里去?”
那汉子却急急辩解起来。
翠华山掌教听闻江湖上有种药酒,名为“柔肠玉酿”,喝下后可以增长内力,便派出弟子四下寻觅,而他有幸在一江湖人的口中打听到了消息,掌教便令他驱车前往,而后便失去了消息,他等了数月也不见踪迹。
他心下害怕,便也不敢回山,正不知往何处去时,又遇到没本钱的买卖,他出手将之除去,救出被困的一位姑娘,那姑娘也无处可去,便与他做了夫妻。
他常年在山中习武,除了有些功夫外,别无所长,又怕被师兄弟寻到辩解不得,也不敢街头卖艺,便驾着从那匪窝中得来的一架车马,于两月前带着老婆躲入此地附近山中,准备在此开荒种地度日。
结果今日老婆突发疾病,他对此地道路不熟,在诸多的小道中迷失了方向。
“如此说来,你倒是无辜得很。”李相夷靠在一棵树上,懒懒地道,“此地近来可不太平,你都知道多少?”
那汉子猛然抬起头来,颤声道:“你们也是为了李相夷而来?”
“说下去。”乔婉娩喝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料那汉子的口齿却并不如方才伶俐,一会儿说不少江湖门派在此地逗留数日,最终毫无所获,纷纷离去;一会儿又说朝廷监察司也在此地探访了数日,还令他有消息就去禀报。说到这里,那汉子颇为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只道朝廷走狗,也配使唤他?
然而他偷偷觑眼去瞧李相夷和乔婉娩,只见二人仍是神色淡淡,并未因为他的话而动容,只得继续说下去:“后来有消息传来,四顾门被肖紫衿解散,有人见到李相夷的鬼魂出没……小的虽然不信鬼魂之说,可是李相夷的性子,天下皆知,若他还活着,又岂会放任四顾门离散?想来那所谓的李相夷的鬼魂,只怕是有人见李相夷已死,乘机浑水摸鱼,这江湖只怕又要不太平了。”
李相夷冷冷一笑,道:“你叫什么?”
“小的叫韩松涛。”他边说还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八卦镜,正是翠华山弟子所独有的。
李相夷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去瞧瞧你的老婆。”
他记起去年刚成为武林盟主不久,四顾门确实接到翠华山的求助——掌教古砚真人同三代弟子韩松涛离山后,便失去了行踪。
那马车停在附近,车上有一青衣女子脸烧得通红,呼吸粗重,果是生了急病。韩松涛忙挨到那女子面前,道:“翠翠,我问到路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大夫,你再坚持一会。”
马车很快就奔跑起来,向着云阳镇疾驰而去。
云阳镇中有三家医馆,韩松涛驾着马车很快便在其中一家门前停下。眼见李相夷扶着乔婉娩下了马车,他不由将一路上憋了许久的话道出:“少侠可是李门主的朋友?”
乔婉娩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却见李相夷笑了笑,道:“我是他的债主,他欠了我老婆一些东西,他若活着,必得讨回来。”
韩松涛惊骇地张大了嘴,可他对李相夷知之甚少,只听闻少年冷峻孤傲,武功深不可测,当年掌教就没在他剑下走过三招,至于其他,倒是听说了不少风流轶闻,也曾与同门私底下感慨过一番谪仙人物。
此时忽然听说此等秘闻,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一来眼前二人武功明显远高于他,随时可取了他的性命,二来他已下定决心隐匿深山,便也不敢再招惹江湖是非,当即不敢再问,将翠翠抱进了医馆。
李相夷牵着乔婉娩的手准备寻下一家医馆,忽然听到一阵喝骂声。
十、夜话
屋外起风了,木叶萧萧,夜雾凄迷。
无了和尚早已去往客房歇下了。李相夷仍在望着窗外的一钩残月,他从未如此长久地凝望过明月,直到那一弯银钩也被浓云掩没,连那点淡淡的微光都瞧不清楚后,他才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那枚落叶重新放回窗台。
发黄的叶子很快就被夜风吹起,轻轻飘飘地落在屋后的满地青泥中。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为四顾门的遇难兄弟报仇,找寻师兄不知流落在哪里的尸首,向四顾门中对他下毒的叛徒索命……
他想起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星月不明的夜晚,一身白衣的他握着一柄少师剑,杀进了金鸳盟总坛,寻到了金鸳盟的三王。
四象青尊尚属青春年少,青衫磊落,一脸满不在乎...
四象青尊尚属青春年少,青衫磊落,一脸满不在乎地望着他,似乎在分出胜负之前,连一句话都懒得与他说。
他的身旁立着一人,面如重枣,长髯过腹,披着一件银白锦绣斗篷,顾盼之间,尽是睥睨之色,显然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正是炎帝白王。
他小心打量着胸中燃着无尽怒火的四顾门门主,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几点鲜血从少师剑的剑尖缓缓落到地面上,李相夷环顾四周,却不见阎王寻命的踪迹,他冷冷地道:“金鸳盟有三王,怎么只敢出来两位?”
四象青尊的目光闪动,他们三位的功夫都只仅次于盟主笛飞声,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顶尖高手,面前这位看起来甚是年轻的少年人,竟是打定了主意要以一敌三?
“李门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从数丈外的屋角响起,有黑衣人翻了几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少年身前丈余外的台阶上,来人浓眉黑目,冷肃不羁,抱臂而立,正是阎王寻命。
“误会?”少师剑在火光中亮得耀人眼目,李相夷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这柄剑一般,冷酷无情又无坚不摧,“你们杀了我师兄,还想抵赖?”
他没有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三王已经到齐,便无需多话。
少师剑的剑气暴涨,横扫而出。
忽然十余道寒光裹挟着尖锐的风声向少年击去。
四象青尊已然出手。
李相夷眼眸一暗。
剑光暴起。
一串长长的“叮叮”声响起,许多细小的寒光便如星雨一般地落了下来,数十把四象青蝇刀被深深地钉入了地上,每一把都被斩成了两段。
“你和‘玉蝶仙子’宛芸娘是什么关系?”少年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为何会来助你们?”
四象青尊的脸色变了变,只见李相夷挥剑而出,阎王寻命与炎帝白王便连退数步,忙道:“你把我师尊怎么了?”
李相夷却不再搭理他,四象青尊关心则乱,出招便有破绽,少师剑从他的腕间划过,少年反手在他身上大穴连点数下,他登时委顿在地,慢慢地垂下了头。
李相夷出招如电,所向披靡,愤怒与痛苦使他的身法看起来如鬼如魅,飘忽不定。
阎王寻命左手持剑,惊骇地招架着眼前如狂风骤雨般的连连进攻,说不出半个字来,终于脱力被击倒在地,封住了周身大穴。与此同时,一阵布帛撕裂声响起,炎帝白王被斗篷紧紧裹住,就如粽子一般与阎王寻命同时摔倒在地。
李相夷轻轻掸了掸身周的尘土,淡淡地道:“‘玉蝶仙子’宛芸娘,三天前便已死在我的剑下。”
“我说过,和你们不死不休。”少年的一身白衣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他对涌入的四顾门弟子道,“先把他们关进一百八十八牢,等我与笛飞声算完账再发落。”
狂风大作,无星无月。
海上风浪极大,暴雨如注,李相夷浑身湿透,眼前更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好在耳力犹在,能听到笛飞声那挥过来的刀风声。
那人正对着风雨狂笑不止。
“我赢了——”
他在庆祝他终于到来的胜利。
只见极黑的暗夜中忽而从天跌下一轮明月来,一道剑光掠过,就如狂沙大漠的暴雪突降,东海之上的大船便即四分五裂开来,所有人都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海中。
李相夷闭上了眼,仿佛还置身在海中,碧茶之毒的蚀骨痛楚似乎又在身上泛起,让他咬紧了牙关。
枉他以为笛飞声行事有几分磊落,终究还是金鸳盟的做派,为了胜他还是不择手段起来,不配他的几分敬重。
否则药魔爱毒如命,又在金鸳盟之中地位尊崇,又有几人能从他手中拿走此等至毒?
不过,即便如此,李相夷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若无四顾门中人的接应,笛飞声的阴谋又怎能得逞?虽然那一招拼尽全力的“明月沉西海”即便不能要了他的命,也足够其功力尽废,缠绵病榻,可他到底也落得玉石俱焚,功力废了十之八九的结局。
而那四顾门中的接应之人,除了肖紫衿,还有没有其他人?
纪汉佛、云彼丘、白江鹑、石水、何璋、王忠、刘如京……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对他下毒……
腰间的刎颈剑似乎也在与他同怒同哀,剑鸣隐隐。
突然间,胸口窒息如死,他记起那柄少师剑向笛飞声疾刺而出,而后落在了甲板上,船倾之时,失却了主人的剑倒弹而出,沉入了茫茫大海……
乔婉娩推门而入时,只见李相夷正在窗前怔怔地失神,寒风从窗外灌入他的衣领,他的嘴唇都白了。
她担心地将窗子关紧,李相夷回过神来,却是猛烈地咳嗽起来,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无了大师说你现在畏寒,切莫着凉,你怎么反倒跑去吹风了?”乔婉娩半扶半抱着将他重新安置进了被窝中,然后转头就要为他生炉火取暖。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阿娩。”他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这只手本是柔软细腻,但这些时日来似乎变得有些粗糙起来,他的心下微微一痛,说话也犹豫起来了。
乔婉娩温柔地凝望着他,任由他紧紧地将自己的手久久地握着,柔声道:“相夷,你可觉得好些了?”
李相夷抬起头来,目中似有热泪盈眶。
无论如何,阿娩总还在他的身旁,倒是他牵累良多……
他终于迎着乔婉娩关切的目光,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阿娩,我打算明日就将我们的事告诉师父师娘,我们……择日成亲,可好?”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却带上了一分犹疑,乔婉娩还自沉浸在关于单孤刀的重重疑团中未回过神来,骤然听到他提起此事,不由怔了怔,半晌未答。
李相夷会错了意,微微苦笑,道:“我如今这副模样,怕是让你受累了……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你自然要去过你该有的幸福日子……”
“我愿意。”乔婉娩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颇有几分失望之感,“事到如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你这般胡言乱语,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看向那有几分躲闪的目光,“我们日夜在一起这么久,你骗不了我。”
李相夷瞧了她一眼,就转头看向窗外,一字字道:“李相夷如今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你……”他的话很镇静,似乎这才是他想说的。
乔婉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而微笑起来,她伸出手捧起他的脸,对着那发白的唇亲了下去。
“你还有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天上仙乐,如清泉般流过他燥热干涸的心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是不名一文。”
李相夷的目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那本已黯淡的眼睛起了种很奇特的变化:“阿娩,我若是死了,你还是能活下去的,对吗?”
“不对……”乔婉娩的眉头微微蹙着,“在山下的时候,你说过什么,难道都忘了?”
“说好了同生共死,说好了要……白头到老,你又要食言不成?”乔婉娩说到后来语气里已是有几分薄怒,“明日我就要问问无了和尚,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你突然就说起胡话来了……”
一语未了,她忽然就干呕起来,李相夷登时就慌了手脚,连声道:“阿娩,是我不好,你快别生气,你骂我吧,你打我吧,可别气坏了身子……”他当真边说边抓着乔婉娩的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
乔婉娩哭笑不得,顺势在他身上轻拍了几下,叹了口气道:“傻瓜,只要你这个人好好的,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我们尽快成亲。”李相夷将乔婉娩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上,他到底再也无法将她放开了。
只见他低下头去,在她的额际落下了一吻,心道:“只要你愿意,我总有办法陪你走下去。”
还有十三年呢,区区碧茶之毒,又怎能困得住他李相夷?
“好,我们尽快成亲。”乔婉娩终于欢喜地笑了起来,“来日方长,你好好活着,我们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由庆幸在漆木山与芩婆二人怒气冲冲地要将单孤刀之事告知李相夷的时候,将二人拦了下来。
这二人隐居世外多年,总还是一副火爆脾气,做事并不顾忌太多。眼下漆木山死而复生,芩婆失而复得,二人较劲了半生,倒也握手言欢了。可还未和好几日,便又拌起嘴来,好在望着漆木山那皆白的须发,芩婆到底多了几分心软,口气也和软起来,漆木山有美酒在手,也越发好说话起来,所以虽是拌嘴的模样,在她看来,竟有几分蜜里调油的味道了。
“相夷。”她又柔声道,“你好好养着,什么也不要多想。”
“我答应你……”李相夷话音未落,忽见乔婉娩又侧转身干呕起来,他好似终于才醒悟过来这代表了什么,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乔婉娩轻抚胸口,正对他抱怨:“这孩子怎么和你一样不省心。”
李相夷小心地抱住了她,颇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她前胸后背轻轻摩挲着,试图缓解她几分不适,却让乔婉娩感到阵阵酥麻,不由笑着将他的手拨开。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们明日下山寻个大夫瞧瞧?”
九、碧茶
极长的金针缓缓扎入,几滴黑血随之滚滚而落,滴落在清水盆中,荡漾开去。李相夷那本极俊美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就如鬼魅泣泪,竟有几分可怖之意。
他并未睁开眼来,似是未醒,身体却是止不住地随着金针的刺入而颤抖着,不知是怎样火焚如烈的煎熬,又是怎样森寒入骨的难捱。
以梵术接经续脉后一日,无了稍作歇息便又立即投入到为李相夷引毒之中。
乔婉娩因为内力远远无法达到护持之力,只能忙前忙后操持起一众杂事。芩婆一心只以内力为李相夷疗伤护持,自是无暇顾及其他,漆木山不是细心之人,无了更是一心一意地专注引入脑的碧茶离体,由是竟无一人注意到她已是神思倦怠,勉力支撑。
这日,午后斜阳悠悠...
这日,午后斜阳悠悠转转地照在小屋中,窗外的树影投了大半在地上,婆娑成趣。
屋中靠墙的一方床榻上,只见李相夷身上的棉被盖得整整齐齐,甚是温暖舒适。
乔婉娩歪坐在榻前的椅上,漆木山随无了去寻觅药材熬药,芩婆在她的再三劝说下已去邻屋歇下,她独自守着李相夷,不知不觉又困倦起来,丝毫不曾发觉那极为苍白瘦削的脸颊上,睫羽轻颤,那双眼已然再次睁开来。
她更不曾发觉那双眼凝望了她好一会儿,诸多情绪在那目中缓缓闪过。于是,如青竹般的瘦削身体摇摇晃晃地从那温暖的被窝中挣扎而出,慢吞吞地来到她的身旁,试图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好好休息。
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草药气息,终究还是将乔婉娩从睡梦中惊醒,只见李相夷仅着一件单衣,形销骨立,却正想要将她抱起,她忙道:“相夷,你醒了?你怎么起来了,快躺回去……”
“阿娩……”发声说话似乎对他来说还是一件艰难的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嘴张了数番,才沙哑地唤了她一声,那声音似乎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他还在继续道,“过来……”
他的头往床榻方向歪了下,示意她躺上去休息。乔婉娩不由心头一热,站起身来,抱住了他,眼角悄悄湿润了起来。
芩婆进来的时候,只见榻上并肩躺着两人,乔婉娩脸色憔悴,睡得正香甜。她讶然地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来,就见李相夷正对她使劲摇头,只得将诸多疑问吞下了肚。
乔婉娩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等她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斜阳返照,满天晴霞映照在遍眼的林木山石上,越发显得山光清丽,不染尘俗。
她一醒来,便觉一股浓郁的药味钻入了鼻端,然而连日来疲累过后,好不容易沉沉睡了一觉,乍然醒来,她却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茫然地睁着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忽听得耳畔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醒了?要不要……再睡一会……”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李相夷的榻上,睡了一个下午。她忙坐起身来,见屋外天色已晚,颇有些慌乱:“哎呀,这么晚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她很快为李相夷掖了掖被角,就奔出屋去,浑然未发觉身后那道正复杂地望着她的目光。
月上中天,山间林屋,无了为榻上的年轻人倒了一杯茶,又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清茶。月华如练,似水清辉幽幽洒在窗前,二人对坐品茗,相顾无言。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无了默然半晌,见李相夷仍是一脸漠然,便笑了笑,道:“老衲无能,只能勉强为李门主留下不足两成的内力,那入脑的碧茶之毒虽已引出,然仍有残毒留存肺腑,将会时时折磨于李门主。老衲虽能用梵术为李门主接经续脉,但对解毒一道无能为力,只能请李门主速速召集门下弟子与江湖好友共寻解毒救治之法,否则,只恐年寿难永。”
他说话的声音虽不急不慢,然而话中却是满含关切之情。普渡寺与四顾门紧邻,对于这位年少成名的少年门主,无了可谓熟悉至极,二人虽年岁相差极大,然对于这位风华绝代的少年,无了总比别人多一分耐心。
无了未入空门之前,也曾在绿林中名噪一时,后虽远离凡尘,到底还存一分侠义热血之心,因而与这位看似待他并不客气的少年,倒也是性情相投,不拘俗礼。
李相夷静静地听他说完,缓缓道:“和尚,我还能活多久?”
这句话他说得平平淡淡,就好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琐事似的,而并非一件需要单独与医者详谈的关乎性命之事。
无了望着他那双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眸,那本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却隐着他看不透的酷寒,似乎是恨意,又是茫然,还是其他的东西,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瞧上一眼,自己的骨髓都要冷了起来。
他顿了顿,才迎着那双满是寒意的眸子,缓缓道:“一十三年。”
“十三年?”李相夷神色淡淡,眉头终是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和尚,你这话还同谁说过?”
无了目光闪动,沉声道:“此事关乎李门主性命,老衲自是只与李门主说起。”
李相夷侧头看向他,只见他的须眉已有几分变白,在烛光中看来格外显眼,但脸仍是红润至极,说话的声音更是中气十足,显然还能在佛前再修行个几十载。
他笑了笑,道:“那还请和尚为我打个诳语,若是阿娩……师父师娘问起,你就说我的毒已解,只是需要将养些时日。”
无了不解道:“这是为何?这些都是李门主至亲之人,日后寻求救治之法,少不得也需他们相助。”
“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他们日夜守着我身旁,衣不解带,担惊受怕。”李相夷望向窗外明月,晚风中隐隐传来一点松枝清香,沁人心脾,他缓缓又道,“让他们听一点好消息吧。”
“也罢,老衲答应李门主。”无了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碧茶毒发,如虫噬骨,开始是短暂的失聪、失明,而后渐渐五感尽去,继而发疯,丧命。李门主还需尽快回到四顾门召集门下共商救治之法。”
“四顾门?”李相夷苦笑起来,紧盯着无了道,“还请和尚再为我打一句诳语,你不曾见过李相夷,李相夷已葬身东海……何况,四顾门已经散了,我又到何处去?”
无了怔了怔,道:“只要李门主现身,以李门主的威望,登高一呼,四顾门复兴又有何难?”
李相夷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示意无了倒茶,缓缓道:“和尚,云隐山的茶喝起来味道如何?”
“极好。”无了望着正微笑着的李相夷,叹了口气,“也罢,老衲答应李门主,只是解毒一事……”
“我自然会想法子。”月光下的年轻人轻轻啜了口茶。
而在这时,云居阁的小湖边,漆木山拄着根竹杖,正焦急地望向面前的乔婉娩:“婉娩啊,你们师兄,孤刀他怎么没有和你们一同回山?”
他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只见乔婉娩微微叹了口气,斟酌半晌,才缓缓道:“师兄……他在一个多月前,就被金鸳盟的三王截杀,尸首也被金鸳盟派人抢走……相夷为了替师兄报仇,这才率领四顾门下杀入金鸳盟,几乎葬身东海……”
一语未了,却见漆木山眉头紧皱,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
乔婉娩惊疑起来:“师父的意思是?”
漆木山似是发现了极大的关窍,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迎着乔婉娩问询的目光,沉痛地道:“半个多月前,孤刀他回来,告诉我相夷和金鸳盟在东海大战,命悬一线……我那时闭关修炼,正到要紧的关头,他这么一说,我心神大乱,便走火入魔了。”
他一向达观的心似乎正被人狠狠刺入,面色变了又变,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神情越发显得哀痛,也不知是为了单孤刀,还是为了他自己。
山风在湖面上刮过,那一弯残月的倒影登时在水中碎成了粼粼波光。
漆木山黯然道:“我既然走火入魔,便无法亲自赶往东海。孤刀他说要立即去救相夷,我知道他功夫一般,怕他去送死,便将全身的内力都传给他了……”
只听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啊”,那声音因为极度震惊竟显得凄厉起来。
二人转身一看,却是芩婆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数尺外,不知将二人的话都听了多少。
芩婆本要来寻乔婉娩商议一些琐事,见她正与漆木山在小湖边交谈,便不做打扰,可单孤刀之名却随风传入她的耳中,让她不由驻足细听。
当年她与漆木山争吵不休,一气之下便要分居,二人抓阄决定两名徒弟的去向,她抽中了单孤刀,虽然后来单孤刀早早地便下了山,自此甚少见面,然而那一间单孤刀居住读书的屋子,她总是为其打扫得干干净净,以便他无论何时回来都能立即住下。
漆木山听罢芩婆讲述她前往四顾门的一路见闻,脸登时青白起来:“可是,孤刀说他要赶往东海救相夷,晚了只怕来不及……我想他们既是一块长大的师兄弟,相夷幼年也得他照顾过,自然不做怀疑……”
乔婉娩和芩婆面面相觑,远方山坳处正隐隐传来猿啼狼嚎之声,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几片树叶从一旁老树上掉落,随风轻飏,似是谁的眼泪滴落,又似雨滴落入遮天蔽日的迷雾中。
李相夷伸手拈起一片窗前的落叶,喃喃道:“只有十三年?”
八、无了
火光跳跃,灯烛越烧越热,几缕晨光透窗而入,东方渐明。
乔婉娩疾步冲至棺前,但见李相夷失神地望了她一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便阖眼晕迷过去。
丝丝缕缕的鲜血正自他的口鼻中透出,乔婉娩颤抖着想要将他扶起来,心下却涌起了一阵无力来。李相夷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简单用惨白来形容了,一点死气自那极憔悴的面上透出,比之当日东海九死一生归来的形貌还要让她害怕。
“相夷,你不要吓我。”乔婉娩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发软,喃喃道,“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你一向说话算话,你会没事的,对不对?”
她试图将李相夷自棺中扶起,只是六神无主之下便没了气力,李相夷又颇为沉重,她只能勉力托起他...
她试图将李相夷自棺中扶起,只是六神无主之下便没了气力,李相夷又颇为沉重,她只能勉力托起他的头肩,将自己的面颊贴上了那有些冰凉的脸庞,轻轻摩挲着。
二人身前的棺中,漆木山依旧闭着双目,一点生气正自他的面上透出。
芩婆听到这边动静,自朦胧中醒来,冲进灵堂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她一眼就认出了乔婉娩。
只是几日前,她为闭关修炼的漆木山送去一点酒食时,发现这吵了半生的老头子竟已走火入魔身亡,悲痛之下,只得寻来棺木收殓好。
她前去四顾门寻李相夷师兄弟,谁知四顾门早已大乱,她不过在四顾门地界略站了一站,就从那四下的纷纷议论中得知——
数日前,单孤刀被金鸳盟三王截杀,李相夷为了替兄报仇,率领四顾门主力攻入金鸳盟总坛,不料中了圈套,金鸳盟埋下雷火无数,四顾门弟子死伤惨重。李相夷孤身一人奔赴东海与金鸳盟盟主笛飞声交战,与金鸳盟一船的高手混战后,李相夷斩碎大船,与笛飞声双双落海,不知所踪,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本还疑惑为何李相夷的婚期将近,却迟迟不曾见他派人来请赴宴。当下她听罢众人议论,又见四顾门上下果是人心浮动,散乱一片,心知所闻不虚,登时便苍老了许多。
回到云隐山后,但见满目苍翠,一轮圆月照在山间松树上,虬影横斜,松针满地,却是萧索。远远的瀑布流泉声响传来,与风吹松涛之声交应,更显幽绝。
几点灯烛长明,她想要为爱徒也烧上一些钱纸,却住了手……相夷的游术甚好,当可无恙吧。
二人素来隐居山林,甚少与外界来往,故而市井人家七日守灵人手颇多,云居阁内却是冷冷清清。
这日,她实在困倦,忽见幼年李相夷与单孤刀二人并肩而来,情知是梦,到底伤感起来,起身去旁屋稍稍打坐歇息,不知不觉便打起盹来,正自朦朦胧胧间,忽然听到有女子之声,正在凄厉哀鸣,她倾耳细听,声音自灵堂中传来,唤着“相夷”之名。
芩婆连忙起身奔去,只见漆木山已自棺中坐起,他的身后,乔婉娩托着一白衣人在啜泣着,白衣人浑身是血,看不清面容,然而她一眼就认出是那冷傲的少年李相夷。
“婉娩,相夷怎么了?”芩婆慌忙问道。
却见乔婉娩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而是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大力,将那一身浸血白衣自棺中抱出,又稳稳地放至地上。
芩婆眼见少女在身旁的行李包袱中翻找出诸多药草,草叶失水软塌,却还能认出是治伤所用。她虽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却知晓李相夷此刻伤势沉重,只怕命在旦夕,便即上前温声道:“婉娩,随师娘来。”
芩婆见乔婉娩泪眼婆娑地似乎才发觉自己的到来,不由叹了口气,伸手将李相夷自地上抱起,正要往旁屋而去,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吐气声。
她转过头去,又听得一道吸气声,正是漆木山在棺中艰难地呼吸着……
芩婆又惊又喜,目光炯炯地看向乔婉娩,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是相夷,相夷用‘扬州慢’救了师父。”
此时,如火一般的红日,已升至山崖之巅,照着云隐山的满山青松翠柏,无数的生灵从巢穴中醒将过来,纷纷外出觅食。
乔婉娩仰头望天,只见那满山的云雾,经过红日一照,幻出了漫天的红霞,好看非常。
漆木山与李相夷并排躺在床榻上,须发皆白的老人在朝霞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虚弱之中生机无限,他身旁年轻人却是浑身抽搐,发起了高热,气息渐渐变弱。
乔婉娩急急忙忙地捣着药草,要为他敷药止血,只听芩婆骇然地发出了一声“啊”。
她为李相夷诊脉,却发现他经脉寸断,同时数道可怖的青黑纹路正自脖颈往头部蔓延而去,这分明是身中剧毒之像!
待得褪去那一身血衣后,但见浑身大大小小的数十处伤口尽数崩裂,流出的鲜血却是不是鲜红的,而是泛着黑紫……
芩婆当即便要运气为李相夷驱毒,却被乔婉娩拦住了:“师娘,是碧茶之毒。”她不解地看向少女:“碧茶之毒?这是什么毒?”待听乔婉娩三言两语介绍后,她一脸不在乎地说:“确实有几分厉害,不过无妨,老婆子还是有法子的。”
乔婉娩却是早已洞悉她的想法似的,连声道:“不可,相夷嘱咐过我务必要拦住您……若您真要用那个法子,将让相夷如何自处……”她望了一眼正在一旁转动着眼珠,喉咙里发着“嗬嗬”声,似乎也很是着急的漆木山,又道:“又该让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师父,如何是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让老婆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吧。”芩婆极为焦急地拉住了乔婉娩的手,“你也舍不得的吧。”
乔婉娩一边将手中的药草尽数敷好,又在余下的伤处洒上芩婆翻出的并不多的一点金创药,小心地包扎好,一边道:“我去求普渡寺的无了大师,他精通梵术,为相夷治过伤,除了能为相夷接经续脉外,或许能解这碧茶之毒。”
“只是此番相夷遭难,他亦出寺帮忙找寻,我们离开四顾门时,他还未归来,不知此去需等几日。”乔婉娩极为冷静地讲述着与李相夷上山一路已商议好的法子,尽力宽慰着芩婆,“相夷吉人自有天相,既然能从东海之滨归来,说明上天也在护佑他,他定会好起来的,师娘切莫起那个念头,世间解毒治伤的法子多得很,我们还未一一试过,怎样都未到以命换命的地步。”
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说下来,芩婆不由点了点头,叹道:“老婆子真是有几分糊涂了,好在还有你在。也罢,那让老婆子为他渡几分真气,减轻他几分痛苦总是可以的吧。”
于是,芩婆便以真气护着李相夷心脉,与那碧茶之毒对抗,几十年功力入体,与李相夷体内那余下的几分“扬州慢”真气汇合,堪堪将碧茶压制住。可惜碧茶除了是令人癫狂,夺人性命的剧毒外,更是散人功力的毒物,也不知这样能拖延得几日。
事不宜迟,乔婉娩当即收拾了行装,辞别下山。
还未晌午,她便到得云隐山下。黄土小道上,还能见到昨日的星点血迹,已然干涸变黑,她往前路行去,忽然见到一匹棕黑骏马倒卧在道旁。
果然有人在盯着云隐山。
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上下,见所有的乔装伪饰都没有破绽,那尊巴掌大的白玉洛神像被她藏在怀中,她感受着它的存在,迎着那轮红日快步向前而去……他答应过她的,他们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白头到老。
她提着一口气,躲过了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化解了一路无数的惊险,于一日之后便赶到了普渡寺。
天无绝人之路,无了和尚堪堪从东海之滨归来,竟与她迎面撞上!
无了讶然地瞧了粗服素面的乔婉娩好一会儿,意识到她定是有事相求,当即引向僻静处准备细问。乔婉娩却并不直接挑明来意,只道有一人待大师梵术相救。
然而无了既是局外之人,灵台清明,观其神色,又如何猜不出她这口中所言之人是谁?他了然一笑,轻抚长髯,道:“乔施主稍等,老衲去取一下所需之物,便随施主前往。”
只是当无了从寺中迈步而出后,见乔婉娩并未将他引向四顾门方向,不由惊讶地询问起来。
乔婉娩素知他是个仗义守诺之人,更兼此去云隐山一路并不太平,便略略提了几句四顾门离散,李相夷为叛徒下毒所害,现在藏身云隐山之事。
无了极为震惊,只是他出家多年,对红尘恩怨已是看得极开,听得李相夷危在旦夕,倒是连声催促乔婉娩速速引路。
此去云隐山之路,因为李相夷先前一番神出鬼没的作为,众多前来打探寻晦气的帮派惊惧不已,已是陆续离去,余下的监察司之人不足为惧,二人并未费多少功夫便到得云隐山下。
乔婉娩迎着日出下山,如今归来只见正东方一轮火红的太阳,正端端正正地从山崖上跃过,晨起时的那些黑云早已不知去向,天色澄澈透明,一碧无际。
无了对着云雾之上的那轮金乌合掌一拜,笑道:“阿弥陀佛,云开见日,李门主定会安然无恙。”
乔婉娩还未及答言,忽见前方山道上有人影晃动,她忙闪身一避,同无了隐在灌木叶后觑眼细看。
来人素服布衣,须发皆白,形容憔悴,手中持着一根竹杖,却是边走边伸长头向山下望去,显得极为急切。
乔婉娩一见之下,便即从树后上前见礼:“师父,相夷如何了?”
来人正是漆木山,他得李相夷“扬州慢”至纯至和得内力之助,从那沉沉死气中脱离了出来,却见爱徒因他而命悬一线,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竟不过一日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其后更是寻了个竹杖,拄着来到山道上等候乔婉娩归来。
当下漆木山与无了见过礼,便催促乔婉娩速速带和尚去救命。
云居阁内,短短两日过去,芩婆不眠不休地看护着李相夷,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此刻却沏了一壶好茶,小心地为无了倒上。
无了三指搭腕,垂眉闭目,连连摇头,乔婉娩、漆木山、芩婆三人不由面面相觑,心俱都提了起来。芩婆试探地问道:“相夷如何,需要老身出力么?”
无了叹了口气,道:“李门主浑身筋脉寸断,碧茶之毒已入脑,需用梵术接经续脉,继而用金针引出入脑的剧毒,只是……唉!”
乔婉娩忙道:“只是如何?”
无了道:“只是李门主这一身绝世功夫,怕是挽回不了了。”
漆木山道:“这是小事,这孩子的毒能解就好,功夫总是可以慢慢再练的。”
岂料无了听完这话反而又叹气起来:“老衲解不了这毒,此毒阴损无比,幸而李门主有独一无二的扬州慢内力护着心脉,只是,若无解药,单凭老衲的数道金针,余毒还是会存于肺腑之中,时时折磨李门主。”
他没说出口的是,若是此毒不彻底清除,怕是非但无法继续习武,更恐年寿难永,只是这等糟糕的情况,此时还是不说为好。
只见芩婆笑了笑,道:“那如果以内力将碧茶之毒引出呢?”
无了仍是摇了摇头,道:“老衲明白芩施主的想法,所谓父母之爱子,不过如此,只是此毒已侵入李门主肺腑,只怕此法不通,李门主也断然不愿。不过……”他顿了顿,又道,“芩施主与李门主的内力同源,可在老衲施针时护持经脉,这样,老衲或许能为李门主多留下一成内力。”
三人登时欢喜起来,担心了数日,这话听来已是极好的消息。
无了立时取出金针,准备为李相夷施针,忽见乔婉娩道:“大师,只有同源的内力方可护持么?”
七、还魂
山高露重,夜深风寒,灯笼在屋檐下微微摇晃,渐渐在眼前化为了一团白影。
李相夷只觉一阵恍惚,不由趔趄了下,慌忙奔到了主屋前。
厅堂的屋门敞开着,正中停着一口棺木,几支白烛无声地燃着。供桌上,“先夫漆木山之神主”几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李相夷浑身发凉,跪倒在地。
乔婉娩随后而来,只见李相夷一袭白衣跪在乌沉的黑漆棺木前,他的头微微低垂,双肩不断抖动着,似是在无声地啜泣。肩上的包袱早已滑落,胡乱地卧在他的身旁。
山风穿堂而过,烛光跳动了起来,偶有夜枭长啸,甚是凄厉。
李相夷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寒风刮起素白的衣袍,让他显得越发清瘦起来。
...
乔婉娩沉默着想要上前相扶,他却置若罔闻,怔怔地向棺前挪动着。
黑漆木板被他缓缓推动,漆木山的面容在这乌沉沉的后面露了出来。
去岁中秋,李相夷曾带乔婉娩回山与师父师娘共度佳节。彼时金桂飘香,一轮圆月自山崖边升起,光华明亮,流芒四泻,照得远近林木岩石清澈如画。
如此明月清风之夜,北峰云居阁的庭院凉亭中收拾了好一桌酒菜,漆木山启开一坛珍藏多年的佳酿,连声招呼李相夷陪他畅饮,然而少年嘴上连声应着,那脚却是连动都不动一下,只在那梧桐树下,拉着乔婉娩赏山间月。直到乔婉娩也连声催促起来,他才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足下一点,飞掠到亭中。
“好小子,武功又长进了。”漆木山似乎被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似乎在平复自己受到的惊吓,“想吓死师父啊。”
李相夷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师父你明明看到我过来了。”
“还不快把婉娩叫过来一起吃饭,你小子老是自己先跑,把人家丢在一边,这样可不行。”漆木山并不理会他的抱怨,反而絮叨起来,“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这毛病得改改,不然小心以后人家不理你,到时候你怕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师娘在厨房炖汤,很快就好。”他见少年在东张西望,颇有几分显摆地在那大圆桌前一挥手,“这一桌子菜都是师父亲自下厨做的,怎么样,还不错吧,你们今天都陪师父好好喝几杯。”
李相夷瞧了眼那颇大的酒坛子,突然大呼小叫起来:“这一坛子,有八斤吧,师父你不会想都喝了吧,那可不成,师娘肯定会打你的,阿娩也会打我的。”他向后退了数步,连连摆手:“师父你不怕被师娘打,我可怕。”
“好小子,真把师父当成酒鬼了。”漆木山有几分不满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香清冽,醇香四溢,他一气喝完,咂了咂嘴,道,“人生在世,烂漫之处何其多,得一杯佳酿,于月下对影成三人,不知多么快活,你小子真是无趣至极。”
“还不快把婉娩叫过来,知道你小子酒量太差,陪师父喝半斤就好。”漆木山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只是李相夷终究不爱喝酒,勉勉强强几杯下肚后,他就拉出师娘当了挡箭牌,最后到底连半斤酒都不曾喝完。
“你这小子,不陪师父喝酒就算了,怎么叫你给师父倒酒也不干了。芩娘,你管管他,当了什么门主,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哎哎哎,我就再喝一杯……真的就一杯,不,两杯,真的就两杯……”
漆木山的胡子翘了起来,一边作势要追打李相夷,一边却是叉腰向芩婆打着商量。李相夷在一旁偷偷笑着,那双眼在月光下眨了眨,目中闪着顽皮而狡黠的光芒。
然而此时,云隐山的月光依旧,漆木山的胡子却已全白,甚至连那尚显乌黑只略略掺杂了几缕灰白的头发,也尽数变得雪白。
昏暗的烛光下,他的双眼紧紧闭着,脸颊塌陷,灰败枯槁,分明才是知天命的年纪,此时看来竟似古稀老人。
“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李相夷怔怔地凝望着漆木山,目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口中发苦,所以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上了苦涩,“您还没喝上我的喜酒,徒儿准备了很多很多的好酒……”
连日来的疲累伤痛忽而席卷全身,他感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
金鸳毁约,师兄被杀,门下背叛,身中奇毒,重伤难愈,甚而四顾门基业离散,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要取他性命,不得不带着爱妻四下逃亡,他早已身心俱疲,然而他的心中始终还觉得自己有一最后的归处。
可如今,竟连最敬爱的师父也因走火入魔离他而去了。
少年觉得连呼吸都要困难起来,他趴在棺木前,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抓住了漆木山的手,那手冰凉刺骨,却并不僵硬。
李相夷托起了那只手,想要握住它,就如幼时,漆木山无数次握住他的手,在山林间穿行,在市集里逛着。那只手,带着他握剑,带着他写字,带着他制作各种各样有趣的玩具,还带着他喝酒……
然而,他却记不得上一回师父牵他的手是什么时候了……当年的孩子长得极快,没几年就自己欢快地独自在林间飞翔了,等到后来他握着少师剑下山后,更是一年到头连面也难得见上一回。
等到他再次握住师父的手,那本是温暖有力的大手,已变得冰冷干枯。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他脸颊滑落,李相夷紧紧地握着师父的手,想要让它再次温暖起来。
忽而,他使劲眨了眨那朦胧的泪眼,目中闪着惊异的光芒。
乔婉娩静静地陪在他身旁,乍然见漆木山离世,她的心中也是极为沉痛,更何况李相夷。此情此景,什么宽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能默默陪伴着他。
只见李相夷本是趴在棺前流泪,却突然跃入了棺中,伸手将漆木山扶了起来。她尝试着低低唤了声:“相夷?”
李相夷已盘膝坐在棺内,对她的话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对准了漆木山的头顶百会,一掌拍下。
这等手法乔婉娩熟悉得很,李相夷替重伤之人输内力疗伤时总是如此……那,究竟是相夷刺激过甚,伤心过度,继而失魂落魄做起了无用功,还是……师父竟还有一线生机?
她屏息敛气地注视着棺内的动静。
屋内烛影昏昏,李相夷的脸上汗珠滚滚而落,那张极为俊美的面庞越发惨白起来,他的脊背越发挺直起来,姿态甚是端庄。
棺内真气氤氲,一丝鲜血自李相夷的嘴角溢出。
适才他握着师父的手,想要让那手变得温暖起来,恍惚之间竟驱动了“扬州慢”的内力,然后,真气便徐徐地进入了师父的体内。
等他发觉的时候,不由浑身惊颤——这绝不是死人能做到的!
难道……其实师父一息犹存,尚有生机?
可是师父分明呼吸全无,连心跳都已感知不到了……他不知师父在此停灵了多久,按照习俗,通常是停灵七日。
他猛然记起数年前,曾与师父探讨过内力修炼之道。
那时,他才自创“扬州慢”心法不久,尚有许多未参透的地方,因而与师父探讨良久。只是他的天赋极高,悟性极佳,关于“扬州慢”这等内功心法的玄奥之处,漆木山也无法解惑,只能绞尽脑汁地给予他一点经验之谈,希望多少能提供点启发。
在这诸多探讨之中,就提过走火入魔一事。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走火入魔一事可谓头顶紧箍,不知有多少绝世高手毁于其中,李相夷师徒自然也对此极为重视。
那时,少年曾思索良久,想出了走火入魔之后的自救之法,漆木山惊异非常,在他四十余年的习武生涯中,还未听说走火入魔之后,能够完全不靠外力,仅凭自身自救的法门。可是,听得李相夷细说完想法之后,他虽然并不能立即领悟,却隐隐觉得此道可行。
只是,此等法门须得修习少年自创的“扬州慢”的一部分内功心法。
漆木山瞧着面前兴奋地要将心法口诀传与自己的小徒弟,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扬州慢”是在他所授的心法之上创制而出,可谓以云隐山内功为根基,他修习起来自是比旁人要容易许多。若是此等内功修炼有成,一旦走火入魔,即使内力全无,亦可保十日生机。
若当真遇到不幸,外表虽看起来与死人无异,却可凭此护住心脉一丝生气,等候他人来救。
那时,漆木山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臭小子,也不盼着师父点好……好了好了,口诀师父记下了……过来陪师父喝酒。”
当下,至纯至和的“扬州慢”真力透顶而入,片刻之后便贯通了漆木山的十数处穴道,一道极为微弱的内息自心脉中缓缓地与之呼应,徐徐交汇起来。
李相夷心下极为欢喜,登时稳住心神,真力再催。
漆木山体内的真气渐渐变得强劲起来,“扬州慢”内力不断在他诸处主穴上冲击着,激起沉寂的气血也运转起来,一丝一毫地带动着凝滞的血气,却丝毫不伤内腑。
“扬州慢”的内劲极强,过穴之后蕴劲犹存,过一穴便多一层劲力,漆木山的身体已然逐渐变暖。
真气如此转过了一周天又一周天,漆木山的经脉气血渐渐畅通起来。
李相夷的脑中却早已是轰鸣一片,身体不住颤抖,从头到脚都被冷汗浸透了。本与碧茶之毒抗衡的内力不断被他调转来输与漆木山,碧茶便伺机大肆攻伐……他只觉浑身剧痛无比,气息不畅。
然而,他却是咬紧牙关,继续催动着真力。
终于,漆木山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李相夷微微一笑,放开了手。他抹了一把脸,觉得手中甚是黏腻,定睛一看,才发现满手是血。
乔婉娩骇然地惊叫起来,只见李相夷向后倒去,倒在了棺中。
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浸透。
(想了很久,还是把师父救回来吧)
原文:(四顾门离云隐山并不远,若是骑上快马,不消一日便到。二人乔装改扮,费了一番功夫躲过众多窥探的耳目,也只花了三日便到得山下。)
黄土小道上,一匹棕黑骏马正疾驰而过,冬日干燥,马蹄踏过之处扬起了一大片尘土。
马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作男装打扮,颇为俊美,然而若有机会细细瞧上一番,便能发现其女子的本貌,正是乔婉娩。她的身后紧紧贴着一名黑衣男子,单手驾马,面容冷峻,正是李相夷。
日已平西,二人午后便已来到云隐山附近,然而李相夷却忽然调转马头,往西边小道而去。
乔婉娩明白他的意思,李相夷出自云隐山一事,天下皆知,这段时日...
乔婉娩明白他的意思,李相夷出自云隐山一事,天下皆知,这段时日,那些心怀窥探之人必然在沿路布下了耳目。
二人离开四顾门地界后,李相夷便与她分开而行,约好在前方小镇上汇合。
起初她还觉得受伤后的相夷是否过于谨慎了些,然而她才吃过早饭,又在小镇的早点摊前买好数个馒头包子,眼角便瞥到一人。
那人做江湖中人打扮,但乔婉娩观其身形步伐,便知其是出自朝廷的监察司。
此地是离四顾门最近的小镇,是来往的必经之处,近年来江湖客最多,由是当地官府索性便也将治安一事尽数交托给四顾门。
此番四顾门方才离散,便有监察司之人出没,只怕是早早便已派来。乔婉娩侧身避开那人巡视的目光,很快便又发现附近出没的第二人、第三人……
她暗暗心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头自这些人身旁走过。监察司之人瞧了眼,见是一素服女子,头上毫无半点首饰,只簪着朵红梅,手中抱着小半袋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包子之类的东西,更且低头敛目,瞧不清模样,看起来颇为畏畏缩缩,毫无半点四顾门人的傲慢之气,便纷纷将目光移开了。
乔婉娩却不敢松口气,而是抱着干粮快步来到了二人的约定之处。
那是一条陋巷,她几乎从未到过如此破败的地方,这里蛛网密布,极为僻静。
忽然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她下意识做出防御之态,却见那人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柔声道:“阿娩,是我。”
乔婉娩定睛瞧了数下,才认出眼前之人是换上了一身黑衣的李相夷。
只见他的面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些皱纹,下颌更是出现了一撮山羊胡子,瞧起来颇为奸猾,然而周身还是扑面而来一股冷傲之气。
乔婉娩忙将怀中的干粮递了过去,李相夷却不接过,而是低声道:“监察司又往这里增派了大量人手,不过无妨,这些蠢货根本办不了什么事。你随我来,我们先离开这儿。”
他说罢便伸手从乔婉娩手中布袋里取出了两个馒头,乔婉娩瞧着素日豪奢惯了,吃穿用度样样都要是最好的少年,不过三口两口便将馒头吃完,心中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她随着李相夷很快便离开了小镇,果然毫无一人发觉。
日头渐渐升高,他们从小道转入了官道行走,却见前方起了一大片尘烟,正是数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打头一人脸上有道刀疤,一瞧便知是在刀口舔血的江湖豪客。那刀疤脸斜睨了眼路旁缓步而行的二人,只道是此地百姓,便一扬马鞭,厉声道:“这可是去四顾门的路?”
他的马鞭几乎要抽到李相夷的身上,少年不动声色地闪避而过,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那人便啐了口痰,道:“晦气,遇上个哑巴!”
他转眼瞧向乔婉娩,还未开口,就见这素服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也摆了摆手,他不由又啐了口痰:“今儿真是晦气,遇上个哑巴不说,还撞上个聋子!”
他马鞭一扬,又道:“不过你这哑巴跟聋子,倒是般配……”
他话未说完,忽听后方道上传来震天响的马蹄声,他们一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只见刀疤脸又啐了口痰,颇为不甘心地道:“晦气,这些妖魔鬼怪怎么阴魂不散!”
说话间,只见数十人已至面前,这一行人衣着怪异,马头上均挂着一朵绸花,瞧起来更增几分怪异。
李相夷微微眯了眯眼,将乔婉娩护在身后,悄悄避入道旁灌木丛中。
他已认出后面来的这些人,正是去年开始在江湖上颇有几分名头的天魔帮。天魔帮之人好奇装,肖紫衿曾戏谑地将之称为一群花里胡哨的鸡毛掸子。帮主功夫一般,却爱惹事。然而他们却凭着一手极佳的下药用毒手法,加上怪异的天魔轻功,屡屡在惹事之后逃之夭夭。
不过其帮众到底犯下了几桩大案,被四顾门出手捉拿,关入了一百八十八牢。
此时只听那刀疤脸喝道:“魔蛇,你为何一直追着我们不放!你去四顾门要人,我们也是去四顾门要人!”
只见一人头戴半尺高的红花冠,冠上珠玉多如累卵,身上穿着件绿中带黑的衣袍,偏偏缀着数十道回纹花绣,瞧来颇令人眼花。他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年纪,面上却敷着白粉,更抹了点腮红,看起来就像一条红头绿尾的毒蛇。
这“魔蛇”正是天魔帮帮主座下第一得意人,此次听闻四顾门出了大事,四顾门主李相夷坠海身亡,四顾门人心浮动,只怕将要离散。天魔帮帮主大喜,其爱子因为犯事被四顾门关入了一百八十八牢,他几次三番亲自前来求情未果,对李相夷极为怨恨,当下便大大庆贺了一番,又派了最为得意之人前来要人。
当下,魔蛇嘻嘻笑着,阴测测地道:“你们也是去四顾门要人的不假,但是吃了我们天魔帮的饭,这账还没结呢。”
那刀疤脸又啐了口痰,恨恨地道:“饭?你好意思说?要不是老子机灵,现在只怕被你们做成人肉包子了!”
“原来兄弟想当肉包子。”魔蛇又嘻嘻笑道,“我瞧你这身皮肉,只怕不成,还是用来喂狗较好。”
“你!”刀疤脸马鞭一扬,已然向魔蛇挥去,魔蛇伸手捉住其鞭子,阴测测地又道:“你们带了这么多金银,看来还是怕了四顾门,只敢去赎人呐。”
“关你们何事!”刀疤脸松开马鞭,拔刀在手,“你们想杀人夺财!”
魔蛇摇了摇头,头上的花冠颤颤巍巍,似是感叹对方如此蠢笨,居然到现在才省悟:“也不知道你们雪峰派是怎么混到现在的,居然也有资格进那一百八十八牢。”
刀疤脸大怒,双方当即混战起来。
说是混战也不尽然,天魔帮之人明显占了上风,魔蛇一脸戏耍之态,眼见雪峰派即将落败丧命,魔蛇却忽然落马坠地。
刀疤脸本在苦苦支撑,忽见魔蛇倒地不起,却是吓了一大跳,环顾四周,只见天魔帮之人纷纷坠地,自家师兄弟有几人反应快的,纷纷下马补刀。
他暗暗惊异,情知有高人出手,四下却见不到任何人影,他忙翻身下马,跪地磕了个头,朗声道:“不知哪位前辈驾临,在下雪峰派岳余雪,得前辈救命大恩,还望现身一见!”
雪峰派众人也纷纷朗声求见,声音震得道旁枯叶簌簌而落,依旧不见半点动静。
岳余雪只得率众起身,查看起天魔帮的众多尸首,只见人人颈边一点细小的红痕,却是一击毙命,怪不得未发出半点声响便丢了性命。
然而,遥隔数丈外便一击而中,以细小石子取人性命,这等准头,这等功力,江湖上又有几人能有?
他想到了李相夷,还有笛飞声,可是此二人不是月前已坠海而亡了么?
忽然,身后传来数声冷笑,如夜枭凄鸣,便有一人无声无息地倒地。
雪峰派众人毛骨悚然,“当啷”一声,有人手中的刀剑竟已抓握不住,掉落在地。
岳余雪只觉双腿发软,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只见道旁树上,有一黑衣人盘膝坐于树梢,垂眉闭目,姿态甚是潇洒。
岳余雪只瞧了一眼,便觉颈上一麻,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待他醒来,已是深夜。
他一睁开眼来,便见数名汉子围了过来,通名报姓后,均是准备来寻四顾门晦气的人,然而到得小镇附近,却都遇上了怪事——
有一黑影,如鬼似魅,所过之地,人人中招,却谁也看不清踪影,甚至连面貌都记不得。
岳余雪与众人议论良久,实在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这等人物,他忽而幽幽地道:“会不会是李相夷……”
“怎么可能?”有人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李相夷那厮骄傲得很,从来不做此等不留名的事,而且,听说东海一战,他是孤身一人对战笛飞声一船高手,他武功就算再高,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还有生机?”
旁边一人也附和起来:“听说昨日四顾门就被肖紫衿宣布解散了,若是李相夷当真还活着回到此地,他岂会放任这种事发生?”
岳余雪却听不见他们的话,他的脑中满是日间见到的树梢黑衣,缓缓地继续道:“李相夷的鬼魂……”
此话一出,满屋肃静,方才喧闹的屋子,此时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有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骂出了声:“仙人板板,这李相夷真是做了鬼也他妈吓人!”
忽然一阵巨响,却是有未关紧的纸窗猛地撞上了窗棂,众人刷的变了脸色,人人脑中回荡着日间听到的那阵阵冷笑。
屋外北风呼呼响起,众人忽觉脖颈发冷,背后发凉,面面相觑,纷纷噤声,直到雄鸡报晓,东方发白,这才如梦初醒,互相告辞离去,再不敢踏入四顾门地界。
而那众人口中神出鬼没的黑影,此时正勒住了缰绳,骏马高抬前腿,发出了一声长长嘶鸣,迅速地停了下来。
但还未等它站稳,马上的黑衣男子便已一手抱住怀中女子,稳稳地跳了下去。
这二人正是李相夷和乔婉娩。
李相夷已除去了面上伪饰,一身黑衣衬得面色越发苍白起来,乔婉娩极少见他穿黑衣,虽不及平日里白衣飘飘超凡出尘,或是一身红衣似火意气风发,却有一股冷肃傲然之气。
只见李相夷望着前路微微皱眉,她不由问道:“相夷,要歇歇吗?”
这两日来,他们一路遭逢众多帮派,为了不引起注意,便不断更换马匹,好在这些帮派慌乱之下也无暇顾及马匹是否失踪。只是这般没日没夜四处奔波,李相夷重伤在身,却频频出手,可事关江湖太平,四顾门的安危,乔婉娩心疼之下却也只能听他吩咐,小心配合。
李相夷仍在望着前路,见她问来,便随口应道:“阿娩,怕是只能委屈你步行了。”
乔婉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黄土路上,每隔数步,便有几点血迹。她不由睁大了眼,心如刀割,慌忙从怀中摸出金创药来。
这两日来,她不断为其敷药,几乎用光了带着的数瓶金创药,可李相夷的伤还是不见好转,甚而胸前那道极深的刀口在昨日又崩裂开来。
她又惊又急,李相夷却是微微一笑,道:“不用扬州慢,这伤确实麻烦许多。”
他伸手夺过乔婉娩手中的纱布,自顾自地包扎起来,很快穿好衣服,伸手将桌上的香囊珍重地放入怀中,又转过头,柔声道:“阿娩,不过是多养些日子,无妨。倒是你,这几日连累得你这般辛苦,可得多歇息。”
乔婉娩本想说“不累”,可李相夷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将她揽在了怀中,她的头顺势倚靠在他的臂膀上,心下涌起无限的安定,只听李相夷轻声道:“睡吧,我们都先歇歇。”
她也着实疲累,很快便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等她睁开眼来,身旁却空无一人,她慌忙站起身来,只听“吱呀”一声,李相夷推门而入。乔婉娩一见之下就明白了过来,连声道:“你又去跑了一整夜?”
“你还要不要命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李相夷微微低头,躲开她的目光,沉默了数息,才道:“我们今日就要到云隐山了。”
乔婉娩微微叹了口气,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旦回到云隐山,怕是就无力插手这些江湖事了……他总还是愿意为江湖安宁多做些事,尽管自己已是心力交瘁……
这样的人,她极心疼,却又极爱重。
她从袖中掏出块绢帕,想要替李相夷拭去额上汗珠,动作温柔又轻缓,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她这满目关切之情落在李相夷的眼里,却令他眼角悄悄湿润了起来。
自东海之滨一路归来的路上,他惊觉自己时常冷落了乔婉娩,不由心中懊悔,待得听闻乔婉娩殉情的消息,更是三魂七魄都要离身而去。好在老天眷顾,他赶回得及时,上苍甚而还赐予他一个孩子,乍然听闻之下,他虽复仇之心不减,到底心中生出无限的喜悦来。
屋外有一棕黑骏马正在刨蹄。
李相夷一把抱起乔婉娩,将她稳稳地放在鞍上,便即翻身上马,一手揽着乔婉娩,一手拉起缰绳,飞快地向云隐山方向奔去。
当下,只见李相夷从地上摸起一枚小石子,向马身上打去。那匹棕黑骏马登时一阵嘶鸣,迈开大步,飞快地向前路奔去,每隔数步便留下几点血迹。
“应该能拖个半日,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进云隐山了。”李相夷伸手接过乔婉娩手中的药瓶,淡淡道,“我没事的,阿娩。”
乔婉娩却细心地发现他的手一直捂在腰腹处……难道,那里的伤口也崩裂了吗?
进入云隐山地界,李相夷自幼在此长大,对这里极为熟悉。他并不往主道上走,而是带着乔婉娩三转两转,在足有一人高的灌木丛中不断穿行。这里连路都没有,可是乔婉娩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紧紧跟着李相夷的步伐,直到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明月东升,清辉照人。
只见少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几丝笑意:“这是我幼时发现的一处洞府,那时我偶尔会来这里打坐练功,里面宽敞得很,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一宿,明日再上山见师父师娘。”
他似乎开心得很,很快亮起了一支火把。
于是乔婉娩便见到了李相夷儿时的玩乐之所。
只见这山洞的入口虽极隐蔽狭窄,但是数尺之后,微微转了个弯,便是一大片宽敞天地。几块巨石堆成了桌椅的模样,甚至洞壁边还有一张石床。
山洞的角落里放着扫帚,居然并未发霉腐坏,李相夷随手捡起,略略打扫起来。
乔婉娩想要搭把手,却被他按着坐在那已打扫干净的石床上:“阿娩,你这一路辛苦,先休息休息,我给你打点水去。”
乔婉娩抓着水囊并不放手,仰着头对李相夷道:“一起去。”
“好。”他并不意外她的话,想也不想地便答应了。
好在洞旁数丈外便有一泉眼,月光散落流泉,如浮光碎金,反射在乔婉娩的脸颊上,她正掬起一捧水洗脸,水珠从她的眉睫上滑落,秋水盈盈,李相夷不由看得痴了起来。
乔婉娩将那水囊装满水,正要站起身来,却见李相夷愣愣怔怔地瞧着自己,不由飞红了脸,低声道:“走啦。”
山洞内。
火把燃烧着,人影被火光投在了石壁上。
李相夷有些想要躲闪,却被乔婉娩一把按在石床上。
六、归去
东海一战,李相夷坠海失踪,四顾门人心浮动,短短时日内便风流云散,风光一时的四顾门如此离散,不知引起江湖上多少慨叹唏嘘。
这日,四顾门的后山,暮烟四起,暝色苍茫,半轮残月自梅林树梢挂出,树影被月光照在地下,时聚时散。
有白衣人驻足树下,夜风微冷,一阵阵晚梅幽香,随风透进他的鼻端。李相夷回首望了眼那已显冷清的亭台楼阁,只见几点疏星在天,楼宇间依稀可见有数道亮光飘动,很快又隐没在青山间,正是离去的四顾门人的手中灯火。
他只望了这一眼,便转过身去,山风猎猎,吹得他衣发纷飞。
耳畔传来几丝细微的声响,有人踩着落叶枯枝向他走来。来人一袭白衣,体态轻盈,肩上负着个小小...
耳畔传来几丝细微的声响,有人踩着落叶枯枝向他走来。来人一袭白衣,体态轻盈,肩上负着个小小包袱,一头乌发挽了个简易的发髻,却不见半点金银饰物,正是乔婉娩。
李相夷忽而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伸手从身侧梅树上折了枝红梅,簪入她的鬓间,低声道:“走吧。”
乔婉娩点了点头,温婉娴静的面上不知是喜是悲,她并不回望远处的楼阁,只执起李相夷略显冰凉的手,温声道:“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相夷却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他们二人自梅林间穿行而过,偶然树梢自头顶身周擦过,便有三两朵梅花宛转下坠。梅花如雪如雾,随风轻飏,那枝头的最后几朵晚梅,也终于似零星花雨洒下,落英缤纷,飘飘扬扬,自此化作春泥。
日间肖紫衿离开后不久,石水便急匆匆地随阿柔赶到小院。待看到乔婉娩安然无恙后,这位年轻姑娘气得挥动了下手中的青雀鞭,怒道:“这才几日,肖紫衿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她素来敬仰李相夷,肖紫衿此番解散四顾门之举本就让她极为不满,可惜环顾门内,无一人能出来担此大任,素来智计百出的云彼丘更是失魂落魄,答非所问,她也只能眼睁睁瞧着门人就此离散。
正在心绪烦闷之时,偏偏听人来报说肖紫衿踹门冲入乔婉娩屋中,石水不由怒火中烧,肖紫衿素来心浮气躁,好大喜功,好在处事还算周到,功夫也在万人册的前列,更兼与门主李相夷有结义之情,所以她多有忍让。
然而频频听到乔婉娩要自尽的消息,而每每总是被肖紫衿及时救下,她初时还唏嘘一番乔婉娩的情意,但几次三番过后,她不由有些烦躁起来,索性再不搭理。
这日午后,纪汉佛与她还有白江鹑商议了一番如何保全四顾门的刑堂之后,纪汉佛忽而嘱咐她多关照点乔婉娩。
“乔姑娘的情况,似乎并非如肖紫衿说的那样。”江湖经验极为老道的纪汉佛似是意有所指。
石水的思绪飞快地运转起来,姑娘家的敏感让她很快警惕起来。
换个角度去看,她忽而发觉了这些时日听到的与见到的事之间,那隐隐的诡异感觉,代表了什么。
难道,门主才出事,肖紫衿便打起了门主未婚妻的主意?
怪不得她分明见到乔婉娩虽是愁眉不展,但处置事情仍是一丝不苟,思路清晰得很,可比那云彼丘强多了。这样的表现,又怎会是一心寻死?
石水越想越是心寒,不由从腰间抽出青雀鞭,要去寻肖紫衿理论一番,白江鹑慌忙将其拦住。
“老四,无凭无据的,乔姑娘也没说什么,你去找肖紫衿能做什么?你又打不过他,而且他万一当真只是关心一下乔姑娘,你岂不是冤枉好人。”
他说得倒也有理,石水面色不霁,也只能道:“算了,不提这事了。白鹅你去瞧瞧彼丘,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那个样子,倒像是门主被他害了。”
“老四,别胡说!”白江鹑本是嘻嘻笑着,听到她这么说,忙喝道,“彼丘一向最为敬重门主,门主出事了,他心情不好,吃不下饭也是有的。”
“我只是随口一说,”石水抚了抚腰间的长剑,“这把剑是门主送的,我定要用它为门主报仇,杀尽金鸳盟的魔头。”
她望了眼厅上挂着的李相夷的画,那是少年门主于酒后所画的一幅兰草,她每此路过总会瞧上几眼。此刻,她的面上悲戚,目光凝重,紧握着剑柄:“若是让我知道有人勾结金鸳盟,害了门主,我定不放过他。”
这时,只见阿柔匆匆前来,诉说肖紫衿破门而入一事,石水当即随她赶往乔婉娩的院中。
乔婉娩却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石水,似乎想要确定什么,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相夷伤得极重,所中的碧茶之毒又极为凶险,害他之人就在四顾门内,除了肖紫衿,只怕还有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每个人都可能出手相害,她并不敢拿他的性命去冒险。
江湖终究是以武力说话,而一个失却绝世功夫,短期内极难恢复的李相夷,面对这浮动的人心,真的还能稳坐四顾门主之位么?除了肖紫衿,其他人可有觊觎之心?
四顾门与朝廷达成约定,裁决江湖之事,此事能成,本就是朝廷迫于形势的几分无奈之举,近来朝廷似乎有些不甘心,暗地里颇有几番动作。
裁决江湖事,便是管束了江湖人,李相夷由此惹下了无数仇家,众多无法无天之徒虽迫于他的功夫深不可测而暂时低头,若是让他们知晓了李相夷此时的虚弱,只怕顷刻间便会有无数的刺杀扑来。
东海一战后,暗地里窥探四顾门的人不计其数。李相夷已被下手害了一回,门内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已被收买,伺机再次出手?
内忧外患,只能暂避,寻一个安全之所,待解完毒养好伤后,再做打算。
乔婉娩客气同石水道谢后,便手书一封信,吩咐阿柔送回乔家。那是一封命留守乔家的忠心老管家好好安顿阿柔的信笺,乔婉娩做事总是极为妥当的。
至于他们二人去往何处,李相夷颇为歉疚地凝望了她半晌,缓缓道:“阿娩,你可愿随我回云隐山……师父师娘你见过的,他们很是喜欢你……”
他的选择乔婉娩并不意外,然而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乔婉娩收拾行装的手还是微微停顿了下。李相夷见状越发歉疚起来,他也不愿以如此狼狈姿态回去,惹师父师娘担忧,然而除却云隐山,他此刻又能去往何处。
天下之大,李相夷交友广多,可惜竟没有一人可真心相托。
好在他还有最后的归处,虽然他更宁愿自己一人将所有的事情扛下,却不愿阿娩就此随他流离,更何况,他们还有孩子。
“你别担心,师父师娘若是生气,也只会冲我来,只是……”李相夷又是一阵咳嗽,轻轻叹了口气,“阿娩,我中毒一事,还望你帮忙遮掩遮掩。”
乔婉娩脱口而出:“你想做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李相夷笑了笑,道:“放心,我绝不是不想解毒,只是碧茶之毒出自金鸳盟药魔之手,他一向只制毒不配解药,只怕找到了药魔也无济于事,得想想别的办法,师父师娘年事已高,我受伤让他们担心已是不妥,就别让他们再为此事操心了。”
屋内略略静了一会儿,乔婉娩黯然道:“我答应你,但若是他们老人家发现了,我也不会瞒着。”
“我会尽快找到法子,你相信我。”李相夷的目光坚定,语气蓦地有了些变化,“坠海之时,我立誓要报仇,我定要做到。”
乔婉娩眼中湿润,李相夷昨日现身之时的情状历历在目。她不敢想像,这些时日,面前之人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只能上前紧紧抱住他,感受着他胸膛之下的心跳,道:“我信你。”
她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紧紧搂住,李相夷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是心情激荡,只听他温声道:“阿娩,我此生绝不负你。”
月色朦胧,李相夷牵着乔婉娩的手,步出梅林,迎面是一条极窄的山道。
时当下弦,一轮半圆不缺的明月,挂在山崖之巅,山间云雾漫起,茂林修竹随风簌簌作响,二人相互扶持着,很快便行到了山下。
四顾门离云隐山并不远,若是骑上快马,不消一日便到。二人乔装改扮,费了一番功夫躲过众多窥探的耳目,也只花了三日便到得山下。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没入了山后,远方天际仍可见一抹残红,明月初上,归巢鸦雀叽喳着成群结队地从头上飞过。近处却是云雾环绕,暝烟笼罩着幽林,闲云自由舒卷,别是一番清旷之景。
乔婉娩看了一会,忽然风起云涌,云雾团团翻滚,月光之下,就如银浪涌动,眼前之景均被浓云遮蔽,朦朦胧胧,再也看不清。
她心下茫然,手心里传来一阵温热,不由微微侧过头,只见李相夷正温柔地瞧着她,低声道:“随我来。”
李相夷带着乔婉娩三转两转,很快便走出了那道雾阵。
只见半轮明月高挂中天,眼前流泉飞瀑,飞琼碎玉,山间林木因风碎响,与那山泉之声汇成音籁,端的是幽丽清绝,风景如绘。
乔婉娩一路随着李相夷而行,此时却见他止步不前,不由问道:“相夷?”
却见李相夷微微犹豫了一瞬,便带她转入了一条山道。
这条道她认得,是通往李相夷师父漆木山所住的“云居阁”。
数年前,漆木山与妻子芩娘二人打赌抓阄,看谁带出的徒弟更为优秀,李相夷跟了师父漆木山,而单孤刀则被芩婆带走,自此云隐山南北峰各有一处云居阁,两处之人每月相聚一次,检验师兄弟的习武成果。
比试结果毫无悬念,李相夷始终是赢的那一方。
而今归来师门,师兄已不幸殒命,自己也身负重伤,如风中之烛,垂垂危矣,此情此景,不知师父见到他时,又该作何感想?
明月孤悬,漆木山所居的云居阁前古树参天,亭亭若盖。
李相夷上前轻轻叩门,夜深人静,四下唯有虫鸣隐隐传来。他瞧了瞧夜空,那轮残月已然西斜,大约再过两个时辰,晨光将明。
他正要与乔婉娩商议寻个干净的所在,稍稍歇息,等到天明再来敲门,却忽而瞧见那扇竹门后隐隐透出的灯火似乎与从前有所不同。
他定睛细瞧,更是心惊,登时便慌乱地推门而入。
竹门之后,是一片小湖,湖畔有数间小屋,正是漆木山平日坐卧之处。
自李相夷下山后,那屋檐之下,总是亮着一盏灯笼,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归来。那盏灯笼是漆木山亲手所制,蒙着红纸,甚是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