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的话说,他这叫对族长忠贞不二,他天不服地不服,只服这代张起灵。在一切归于平静后,张家大部分权力实际掌握在张海客手里,闷油瓶不管事,他就不和我们多说,即使说也报喜不报忧,其他消息基本都是张海楼告诉我们的。
我对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十分不齿,尤其是张海楼还不喜欢使用现代通讯设备,他更热衷于从厦门直接跑到雨村,招呼也不打一声,来的神不知鬼不觉,有一次在村里的公共厕所突然看见他蹲我旁边那坑,吓得我屎都愣是憋了回去。
当时我正在悠闲地泡脚,电视里放着晚八点电视剧,闷油瓶很不幸地抽中了刷碗工作,他刚刷了一会儿,厨房里的水声突然停止。胖子乐呵呵地开玩笑说小哥别偷懒认真洗,我一回头,就看见闷油瓶拿着手机,一脸严肃地朝我走来。
“我要出去一趟。”
闷油瓶说,我当他是要去到厨余垃圾,挥挥手没说话。闷油瓶停顿一会儿,告诉我他要去西北某个地方。
我一下子警醒过来:“你要去干什么?”
“你咋知道这是个圈套?”我发语音问他。
过了一会儿,张海楼回了一条消息,说对面那个人姓汪。
我靠,我鸡皮疙瘩差点儿起来,一些不好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汪家已经被我打垮了不假,但毕竟我不是什么杀人狂魔,没把所有人都灭干净,只是确保他们元气大伤,再无回天之力,剩下一些小喽喽成不了什么气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必要把所有人都赶尽杀绝,做得太绝了反而容易留下隐患。
但我万万没想到,我们才退休不到几年,汪家人就准备重出江湖;更万万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踩上套的,是那个狡猾得跟个老狐狸似的张海客。
废话不多说,我和闷油瓶启程赶向张海楼提供的地址,胖子一把年纪就不让他折腾了,负责守家。
一通操作下来,闷油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吴家都可以提供。闷油瓶摇摇头,侧过身体靠在我肩膀上,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我低下头,能看见他的发旋,出门前闷油瓶刚洗过澡,头发带着一股浅浅的洗发水香,还有点松松软软,看上去特别可爱。
特别可爱的闷油瓶在找到张海客落脚的小屋子后,特别暴力地一脚踹废了紧闭的大门。
被抓包的张海客十分从容,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整理装备,我粗略地扫了一眼,都是不知道怎么弄进来的违禁品,他腰上还别着一把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弯刀。我扶起门板,勉强挡在门口,就听见闷油瓶语气低沉地命令说,不许去。
张海客手下的动作不停,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人给我们打小报告,平淡地表示所有文件和资产都签署好了,也录好了需要作为佐证的视频,一旦他出现意外,他手里张家的一切资产都会转移到张起灵名下。
我心里一惊,合着张海客清楚这恐怕是一趟有去无回的行动,也知道这是一个圈套,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这么固执地要踩进去。
“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闷油瓶说,这话听上去很招人讨厌,但毕竟同是张家人,张海客明白怎么让对话无法继续进行:“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这是你自己说的。”
换做我,被我堂口那些伙计用我自己说过的话来怼我,我必定会发怒;但闷油瓶没有,他看了张海客一会儿,走过去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小板凳上,问他:“那你想怎么做?”
张海客一愣,显然没想到闷油瓶没有反对他,他不太确定地看了会儿闷油瓶,闷油瓶看向我:“你不必单独行动,如果有需要,吴家会帮忙。”
他这么说了,我不能不给他面子,连忙点头附和。张海客显然没料到我们俩追过来不是为了堵他、而是为了帮忙,他的目光在我们俩身上转了几圈,最终叹了口气,慢慢道出他执着于此的理由。
当年在墨脱,假张海杏的身份暴露后被张海客当场击杀,死法十分惨烈,这样还不够解气,张海客把她的整张脸皮都划了个稀巴烂,剥下来扔在假张海杏原本要和汪家人碰头的地方。
外家人犯失魂症的概率很低,按照目前的研究,失魂症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发作,一是拥有麒麟血的人遭遇天授;二是受到了极度残忍的刺激。
比如长期遭受残酷刑罚,普通人可能会就此疯掉或死亡,但张家人体质特殊,骨子里的顽强会在关键时刻保护他们,通过抹除记忆来达成一些自我保护。换句话说,只要肢体不残缺、还有口气在,他们绝不会因为心理层面的打击死去。
张海杏出生于外家,显然不是前者,她会发作失魂症,说明她大概率遭受了长期残忍的折磨。据闷油瓶回忆,他在格尔木疗养院被囚禁的岁月里也有类似的经历,明明没有经受天授,失魂症却还是反复发作,那些人甚至会故意刺激他的大脑,来研究通过什么程度的刺激能诱发出失魂症,残忍至极。
张海客查不到张海杏具体遇到了怎样的遭遇,他手里唯一的证据便是几个汪家人的证词。那些被审问的汪家人称张海杏失魂症发作多年后,逐渐放松了对她的看管,才让她趁着混乱逃脱,至于具体去了哪里,那几个汪家人也说不清楚。
拿着这模模糊糊的证据,张海客默默寻找了很多年。这些事他从未向我们提起过,他无权动用张家的力量,只能暗地里打听着,张海楼劝过他说张海杏保不齐早就已经死了、那几个汪家人是骗他的,但张海客并不相信。
直到前几天,有几个汪家人找到他,给他看了一段张海杏的视频。
那段视频里,张海杏穿着可可爱爱的围裙,站在一家奶茶店的柜台里,低着头打包手里的奶茶,看上去像出门打工的大学生。而视频的后半段,则是张海杏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按在地上,目光涣散地注视着前方,围裙上还沾着血。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陷阱。”张海客说,“他们没有直接对族长下手的底气,而吴邪,你和胖子刚好和族长住在一起,他们不会傻到去找你们麻烦;海楼管理的事情不多,行踪神出鬼没。如果他们想找个人突破的话,我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忍不住吐槽:“合着你知道这是个坑啊,那你还往里踩。”
“我不得不踩。”张海客发出一声叹息,“那是我妹妹,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找到她。不过你可以放心,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自己去,后果也由我自己承担。”
不等我开口,他继续说道:“我以为你可以理解,吴邪。”
我一头雾水:“我为什么理解?”
“你说过,如果你接不到族长,哪怕炸了那道青铜门,也得进去把人捞出来。”
闷油瓶听到这话,目光立刻转向我,我心说你这家伙怎么当着当事人的面打我小报告,连忙打着哈哈糊弄:“我那是随口一说,小哥你别误会,我可是相信你的,你说让我等你出来,你就一定会出来。”
闷油瓶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看向张海客:“我叫海楼过来帮忙。”
“没有必要。”张海客拒绝道,“本身就可能是陷阱,不想错过它是我一己私心,我不希望把无关的人拉进来。”
说着,他再次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些许:“早年你在格尔木的时候,很多人也说你死了,包括参加过那次行动的人,声称亲眼看见你重伤不治……我找过你很久,当时海外张家徘徊在局外,能了解到的信息不多。到最后我也几乎认为你不可能还活着,可就在我放弃寻找的第二年,霍家把你救了出来,然后你又失踪在广西。”
“……”
闷油瓶静静地看着他,张海客说的那段日子,对闷油瓶来说也是极度混乱和黑暗的,我甚至不想让闷油瓶回想起那些记忆。
“我常常想,要是当年我能找到你,那该有多好。”
张海客轻轻说道:“你失踪了那么多年,现在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张海杏也不过失踪几十年,万一她像你一样,有一天……有一天还能再次站在我面前呢。”
说到最后,张海客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得我于心不忍。闷油瓶似乎也有所触动,他思索半晌,问张海客:“告诉我们你的计划,我和吴邪留在外面,做你的接应。”
我和张海客同时愣了一下,我之前没听闷油瓶提在外面做接应的事,毕竟以闷油瓶雷厉风行的风格,如果张海客一定要去,那他说什么也要一同行动才对。
许是看在闷油瓶的态度很真诚上,张海客没多做怀疑,详细地讲述了他的脱身计划。
汪家人约他见面的地方,是无人区一座废弃的工厂,离公路很远,方圆百里内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要是带了人来,连隐藏的地方都没有。
汪家人称,他们会把张海杏带到这做工厂里,届时张海客单刀赴会,他们会和张海客谈一些条件,如果张海客同意,便可以领走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的张海杏。
张海客说,他事先用无人机在那附近侦查过,趁着夜色在预计撤退的路上做了些手脚,考虑到张海杏或许行动不便,他准备开车前往,如果真的能接到人,撤离的时候也方便些。
闷油瓶从我包里扯出地图,要他标记出行动路线,再圈出动过手脚的地方,理由是担心万一需要接应、我们俩会被误伤。这理由合情合理,张海客把一张地图标的清清楚楚,包括用无人机大致扫出的工厂内部构造图,他都顺手画了一张。
“我靠。”我忍不住爆粗口,“你还会画建筑图?”
说着,他把地图交给闷油瓶,闷油瓶审阅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手掌,我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张海客就被他一巴掌劈晕过去。
?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下意识地捂住后颈,闷油瓶倒是没有上来砍我的意思,他弯腰把昏过去的张海客扶正,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从他腰间解下那把弯刀,握在手里颠了颠,微微皱起眉。
我怀疑他是嫌弃这把刀太轻,张海客这些年模仿我惯了,趁手的武器同样是大白狗腿。闷油瓶蹲在地上翻看一遍张海客的背包,取出一些他认为没用的东西,拉上拉链,站起来看向我,问道:“吴家会帮忙的,对吧?”
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摸不清这闷葫芦搞什么飞机,闷油瓶点点头,迈步向我走来:“那走吧。”
原来还是想拉我一起行动,我松了口气,心说这闷油瓶总算有点长进,有事一起做嘛人多力量大嘛,转身就准备给他开门。
下一秒,我只觉得后颈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张海楼那张贱兮兮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天杀的闷油瓶,我差点骂出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用力,盖在身上的衣服便滑了下来。我低头一看,我身上盖着的是我自己的冲锋衣,张海客躺在我旁边,还没醒,身上还是闷油瓶那件外套。
我不禁感到一丝厚此薄彼的悲哀。
“这什么意思。”我瞪着张海楼,“小哥呢?”
张海楼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回答:“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我继续问道,其实已经猜到了闷油瓶大概要去做什么,“张海杏呢?他们俩现在在哪儿?”
张海楼又磨磨唧唧地沉默起来,我看他不爽,气得想给他一脚:“说话,不说话我让小哥命令你自宫。”
听到我的“威胁”,张海楼噗嗤笑了出来,他拉过那把破凳子,一屁股坐下来:“这不是还有一位没醒呢吗,老大的吩咐是,等你俩都醒了再放你们出去,我负责看着你们。”
“他怎么还没醒?”我扭头看向张海客,想给他两巴掌把他叫醒。
“他是被砍晕的,会睡得久一点。”
张海楼解释道,好像用这种粗暴的方式致人昏迷是张家惯用的手段,他俯下身,伸手在张海客脸上狂甩两巴掌,看得我直呼好家伙。
被这么一揍,张海客缓缓醒来,迷茫了那么两三秒钟,视线聚焦在张海楼脸上后,突然原地暴起揪住张海楼的领子,那架势像是想把张海楼狠狠揍一顿。
张海楼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只是微微抬起下巴方便对方揪他的衬衫,张海客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咬牙切齿:“多管闲事。”
“老大早就要我看着点儿你,你以为我只汇报给他这一件事情?”
张海楼俯瞰着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该道歉的地方:“我愿意时不时在你身边做事,你不会真的觉得是因为你人格魅力大吧?”
张海客沉默一阵,攥着张海楼领子的手松了一些:“所以,你是族长派来监视我的?”
“监视倒谈不上,大是大非上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张海楼说,“但对我来说,老大的命令高于一切,他让我看着点儿你,我就得看着点儿你。”
“从15年开始?”
“不然呢?从1915年开始?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他,你应该已经认识他了吧——不过很可惜,显然比起你,我更值得族长信任。”
张海客松开手,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这我很理解他,打个比方说,如果有一天坎肩告诉我,其实他是二叔派来监视我的,他假装在我手底下做事就是为了把我的动向汇报给二叔,我大概也会觉得很难过。
这个例子还不算完全妥当,我对我二叔只是长辈小辈之间的敬重,但张海客对张起灵那是有目共睹的忠诚,这样一颗忠心却被怀疑,就好比我告诉潘子,我一口一个潘叔是在骗他、其实我是三叔派去贴身监视他的,他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我想安慰他,闷油瓶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说不定只是张海楼说话太夸张。张海客却没把低落的情绪维持太久,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个,转而反问道:“族长现在人在哪里?”
“大概在工厂里吧,我不知道,一直没收到信号。”
张海楼站了起来,抱着手臂往门口一堵,张海客也掀开身上的外套扔给我,逼近门口的张海楼:“那里很危险,你应该去帮忙,而不是由着族长乱来。”
“不好意思啊,老大的命令就是让我看着你们,直到他把人救出来为止,我可不敢违背族长。”
张海楼不为所动,张海客发出一声嗤笑:“我以为你是张家最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没想到也这么循规蹈矩。”
“这你就错了。”
张海楼啧了一声,嘴里的刀片一闪而过:“我的确不守规矩,也不在乎什么规矩——我和你们不一样,家族这东西对我来说只是虚象,我服从的从来就不是张家。”
“你们都觉得我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其实我是最听老大的话的,老大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只等了他十年,吴邪;但我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足足等了八十多年。”
直到外面一阵油门轰鸣,张海楼才把我俩放了出去。
期间,我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了一个多小时,我撺掇张海客上去干他,张海客却说闷油瓶砍晕他之后在他身上做了手脚,几个穴位都酸麻无比,手指甚至无法握拢成拳。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闷油瓶下手忒黑,幸好我在他眼里大概还是那个战五渣的小菜鸡,他没给我点点穴,不过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上去和张海楼搏斗纯属送人头,也就没费那个力气。
但当我再次看到闷油瓶时,又懊悔自己还不如上去先跟张海楼拼个命。
——车是黑瞎子开回来的,我不知道闷油瓶什么时候找的他。车门一开,越野车中间的两排座椅分别向后放平,一个座位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张海杏,另一个座位上躺着浑身是血的张起灵。
张海客带来的急救药品不多,连忙爬上车剪开闷油瓶的衣服,给他做紧急处理。我自觉水平不如他,也没有富裕的地方让我坐,便搭了张海楼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向最近的医院。
我一听还有枪伤,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好在张海客了解我,迅速安抚我说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子弹也没嵌在身体里,是个贯穿伤,不算什么大事。
放屁,我气得不行,这闷油瓶子分别就是怕我生气才躲着我。我脑子里瞬间过了起码八十种惩罚闷油瓶的方法,比如没收他的钓鱼竿子,拔了他前不久种的蔬菜,杀了他亲手养大的大公鸡,把小满哥送回狗场,一周不准参加泡脚活动……
想完这些,我神清气爽,倒是开车的张海楼侧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族长居然是个妻管严。”
“什么妻管严?”我鄙视地看着他,“我俩谁上谁下你不知道就别瞎说。”
张海楼怀疑地扫视着我:“就你?”
我骄傲地挺起胸膛:“就我。”
张海楼皱起鼻子,看上去像是一只嗅到难闻气味的野猫。他没在继续这个话题,两辆越野车马不停蹄地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到达那家私人诊所。
闷油瓶被抬下来的时候还睡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不过很快就有医生过来给他上了麻醉,拉进手术室治疗。张海杏则清醒地坐在车里,说什么也不肯下车,张海客买了自热米饭送进去,好说歹说哄着她吃了几口。
医生说,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皮外伤之外,闷油瓶右小腿被一颗子弹击穿,右手腕骨折,手臂还有一定程度的烧伤。最重的伤是在腹部,他肚子上被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需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最坏的可能是截去一段小肠。
我一听这个,不亚于听到哑巴张要被截肢,顿时手脚发软,好在张海客及时按住我的肩膀,说他看过了,那点程度的伤不算什么,只要得到及时的治疗,张家人的恢复能力一向很强。
我问他,他的眼睛又不是B超机,怎么这么确定。张海客淡定地哦了一声,说是他亲手把露出来的肠子塞回去的,掉出来的部分不多,有做无菌处理,感染的可能性不大。
说完,他丢下我,忙着去看张海杏,有黑瞎子留在车上,张海杏跑倒是跑不了。我抽空问黑瞎子怎么突然过来,他说是闷油瓶联系他,要他帮忙接应,算欠解雨臣一个人情。
我满头问号:“你的人情,怎么算在小花头上?”
黑瞎子笑嘻嘻地回答我:“我的就是花儿爷的,我们不分那么清楚。行了小三爷,你家哑巴把那地方弄得尸横遍野,我还得回去收拾现场呢。”
无论如何,张起灵的人情很值钱,甚至可以说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其实闷油瓶完全可以找我做接应,我不要他的人情,早在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安排手底下的人往这边赶了,可他却偏偏不用。
这让我感觉十分挫败。
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闷油瓶插着呼吸机在病床上躺了两天,等他的伤势稳定些,张海客想办法弄来一架私人飞机,哒哒哒地载着我们来到深圳,再开车入境香港。
回到香港,一切便好办许多。张家这这些年算不上一手遮天,但这么多年的基础打下来,一栋私立医院还是有的,闷油瓶和张海杏立刻被安排进特殊病房,为了方便照顾,两间病房挨着,都是独立单间。
住进香港的医院后,张家的医生立刻对他重新进行了身体检查评估,中枪的小腿和骨折的手腕只需要继续静养,手臂上的烧伤可以涂抹张家的特效药膏,这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他腹部那道划伤,恢复得不太理想,很有并发症的可能。
我签了一堆让人心惊胆战的知情同意书,看着闷油瓶又被推进手术室,张家的医生说要在他的肚子里塞上一些东西来促进愈合,这属于内部祖传的法子,对脏器受伤的人特别好用,只是反应也大,寻常人没那个体格承受。
坐在手术室外,我从西班牙打苍蝇猜到麒麟血凝胶,也没猜出到底是什么神药非得往肚子里塞,那族医嘴巴严得很,以我是外姓人为由,多一句都不肯告诉我。
不过药性确实如他所说,十分强烈,手术当天的晚上便非常难熬,饶是闷油瓶也疼得满头是汗,插上止痛泵依旧无济于事。医生过来检查过一趟,说是挨过去就好了,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抱着闷油瓶,一下一下地捋着他湿透的后背。
闷油瓶伤得重,没力气挣扎折腾,也从不是会因为疼痛就大喊大叫、满地打滚的那种人。
他安静地躺在我怀里,因为持久的剧痛浑身发抖,偶尔会泄出两声难忍的闷哼,我便知道他是疼得受不了了,想给他吃口甜的东西作为安抚,却因为伤口在腹部无法进食,只好轻轻亲亲他的额头,这样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蒙蒙亮,闷油瓶才总算皱着眉睡去。
他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质问他先前的事,只好先把那些事放在一边。第二天下午,医生要他下地活动防止粘连,我扶着前一晚还筋疲力尽的他从房床边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回床边,歇一歇再走一回。
几个来回之后,从病号服下伸出的引流管里全是血,张家人的精明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些血并没有按规定被处理掉,袋子换下来后就被张家人取走,说是保存起来以便日后研究。
我对这种行为不置可否,反正总比从闷油瓶身体里硬抽出来强。只不过,闷油瓶血液特殊,没人能为他输血,这次受伤都是自己硬生生扛过来的,失血失得厉害,身体呈一种诡异的浮肿,医生给他开了补血的方子要他吃,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闷油瓶看上去还是一副脸色惨白、严重贫血的样子。
我们来到香港的第四天,胖子从雨村杀了过来。
……
闷油瓶看见他一手养大的鸡就这么扭曲地躺在真空袋里,脸色顿时极为痛苦,胖子以为他是疼的,连连骂我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他的瓶仔。
我平白无故挨了顿骂,好在胖子是个行动派,当天就用单人病房自带的厨房炖鸡,整层病房都飘荡着鸡汤的香味。张海杏溜出来远远地看着我们,她的记忆尚未恢复,对我们怀着警惕,我友好地分给她一碗,她没喝,拿回病房留给晚上会来探望她的张海客。
看在张海客的面子上,我挺关心她的情况,又不方便打听太多。在一个闷油瓶和张海杏都睡去的夜晚,我和张海客蹲在楼梯口抽烟解乏,他告诉我,想恢复张海杏的记忆很简单,需要用到一串青铜铃铛组合,通过特定的方法摇动,便可以刺激大脑,找回被埋起来的记忆。
只不过,这串铃铛的使用方法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人在张家专门研究铃铛,可惜随着连年战乱,这些人早就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目前张家唯一会使用这串铃铛的,只有作为族长无所不能的张起灵。
遗憾的是,张起灵曾多次失忆,很多事情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其实让族长多想想的话,总是能想起来的。”张海客弹了弹烟灰,把烟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但我都等了那么久,也不着急这几天……还是让族长先休息吧,这活儿费神儿,等他好了再说,你先别跟他提这事儿。”
我应了下来,心里也舍不得闷油瓶拖着一身伤去研究什么铃铛,既然张海客这么说了,那就等闷油瓶恢复得好一点,再让他操心这些事。
他的右手夹着夹板,只能用左手拿勺,拿的不是很利索;病床自带的小桌板很矮,闷油瓶腹部有伤不便弯腰,只能靠着床头,哆哆嗦嗦地舀起一勺粥,再哆哆嗦嗦地往自己嘴里送,一口吃不进去多少,大半勺都洒在胸口,看上去甚是狼狈。
要知道,哪怕是在斗里那样艰苦的环境,闷油瓶的吃香都相当斯文,更没见过他吃饭掉渣。哪像眼下,把自己弄得那么邋遢,连一勺子粥都喝不上。
我哪舍得他这样,之前原本是想过冷战几天教训教训他的,但看他这么可怜,那些心思也就抛之脑后了。医生说要他少食多餐,胖子便负责做饭,我一天喂他五顿,等肚子上的管子拔掉,就给他加点酸奶水果什么的,一天下来给我忙得人仰马翻,顾不上跟他生气。
胖子每天做病号餐同样累得够呛,懒得再单独给我们俩做饭,我们俩就天天吃外卖,今天卤煮明天排骨,晚上再啃俩猪蹄凤爪,什么香吃什么,还得当着闷油瓶的面吃,整个儿病房香气扑鼻。
我们吃饭的时候,闷油瓶就静静地看着我们,好像在无声地抗议。
就不给你吃,我气哼哼地吸溜着卤煮,打击报复闷油瓶二话不说就掐晕我的行为——其实我吃不惯这这类北方食物,但为了馋馋闷油瓶,我故意吧唧得特别香。最后可能是看不下去我夸张的表演,闷油瓶闭上眼睛,侧过脑袋睡觉了。
等一周过去,闷油瓶终于能独自下床,不再需要我扶着他去上厕所,身体大致能够自理,我总算稍微缓口气,琢磨着把批评他单独的事提上日程。
我原本不想让胖子在场,这家伙就是个护犊子的和事佬,说两句重话他就立马不乐意,反过来和闷油瓶站在一条战线对抗我。闷油瓶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自从不需要我贴身照顾后,他就有点粘着胖子,显然是等胖子给他撑腰呢。
等了几天,都没找到支开胖子的借口——总不能让他去探望探望隔壁病房的张海杏吧,她亲哥更是个护犊狂魔,公司再忙也要坚持天天过来,晚上就睡在张海杏身边的折叠床,据说还得拉着她妹妹的手,生怕失而复得的妹妹再被抢走。
一天晚上,我喂闷油瓶吃过晚饭,帮他简单擦身后,反锁上病房门,拉了俩小板凳在他床边坐下,打算好好问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闷油瓶没再回避我,如实交代了那天的事。
在掐晕我和张海杏后,他孤身前往工厂,见到被捆绑在椅子上的张海杏。
那几个汪家人都是家族里曾经的小喽喽,汪家被炸毁时逃过一劫,眼下不过是苟延残喘。没想到却意外撞上失忆后在奶茶店打工的张海杏,但汪家已灭,张海杏对他们没有任何用处,几个人一合计,大人物他们是惹不起,但敲诈勒索之类的事还是敢做的。
他们原本没想伤害张海客,世风日下,哥儿几个实在没钱买饭吃,便想用张海杏敲上一笔,只要张海客交给他们足够的赎金,他们就拿着这笔钱出国谋生。结果万万没想到,来的不是张海客,而是张家的族长,张起灵。
这下事情的性质一下不一样了,汪家人认为这是个机会,计划当场变动,这些人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们汪家一直以来的仇家。
他肚子上的那道伤是为了保护张海杏挨的,控制张海杏的汪家人被逼急了眼,眼看杀不死闷油瓶,便想当场撕票,杀死一个张家人也算赚了。闷油瓶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挡下挥向张海杏的刀,那一刀割得极深,他忍着剧痛结束战斗,掐晕瞪着他的张海杏,背着她离开工厂,与外面接应的黑瞎子汇合。
“你不用麻烦他的。”听到这儿,我有点不高兴,“路上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吴家的人会帮忙,你想用便用就是了,欠小花人情多亏啊,谁知道他会让你做什么还债。”
闷油瓶望着我,声音沙哑地解释:“解雨臣希望我欠他这个人情。”
“他当然希望了。”我酸溜溜地说,“哑巴张的人情,多值钱,血赚不亏。”
闷油瓶沉默一阵,轻轻咳嗽两声,胖子连忙端来温水喂他喝下,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口渴倒也正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黑瞎子的眼睛不行了,有传言方子在一个凶斗里,瞎子不乐意让旁人涉险,而现在他欠了解雨臣人情,解雨臣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他去,算是还人情。
我目瞪口呆,没见过欠别人人情还把别人算计进去的。
闷油瓶无辜地眨眨眼,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小鸡平白无故遭受威胁。
“不急。”闷油瓶认真地说,“斗的信息还没摸清,按解雨臣的说法,起码要一年以后。”
“谁跟你说斗啊。”我伸手刮刮他的鼻尖,这闷油瓶看着阅历丰富,其实木讷得很,嘴巴又笨,也不知道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他,“小哥,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犯不上你一个人去冒险。”
“就是就是。”听明白前因后果的胖子跟着表态,“咱都是兄弟,你家的事儿就是咱哥儿仨的事儿,别瞎客气。”
最终,我还是没舍得跟闷油瓶发脾气,今天的晚点是酸奶和张海客带来的小点心,闷油瓶吃了几口就说太甜吃不下,我把他剩下的那点打扫了,目光瞥到胖子下午买回来的蒸汽眼罩,想着同样睡折叠床的张海客大概也睡不好,就干脆拿上一盒给他送去。
敲开隔壁病房的门,张海客正坐在屋里和张海杏一起看电视,张海杏左手拿着叉子,津津有味地吃水果罐头。
我把蒸汽眼罩放在桌上,随口提了一句:“你是左撇子啊?那个假货模仿得也太差了吧,她的惯用手是右手。”
张海杏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她不太爱和我们说话,张海客便替她回答:“什么左撇子,她肩膀被那帮汪家人掰脱臼了,不方便动换——再说,张家人哪有什么惯用手,我们左右手都能用。”
我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
“左右手能都用?”我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小哥左手连勺子都拿不稳啊……?”
“你少造族长的谣。”张海客嫌弃地看着我,“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要求左右手兼顾使用,就是写字格斗也不在话下,跟别提拿勺子吃饭。”
他说着,张海杏刚好用左手叉起一块黄桃塞进嘴里,嚼嚼嚼,像个小仓鼠。
张海客嫌我打扰他们兄妹俩看电视剧,没说两句就把我轰了出去。我回到闷油瓶的病房,看见他正闭着眼睛,胖子拿了块打湿的毛巾在他脸上用力胡噜,大力出奇迹,一张帅脸愣是被胖子胡噜得十分扭曲。
胖子背对着门口,没听见我回来,嘴里还在絮叨着:“小哥你别听天真的,你放心,胖爷我早把小鸡都转移走了,保证他找不着。他就跟个兔子似的天天操心,住这么多天医院憋坏了吧,赶明儿个我租个轮椅,让张海客找个辙给他支开,咱俩浪里个儿浪去,好好在香港转两圈……不过你得答应我啊,以后这事儿可不能干了,我说你们走的那两天我眼皮怎么直跳,太不靠谱了真的是……”
我靠在门口听他叨叨,病房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心跳检测仪和止痛泵在前天撤掉,空间顿时大了不少。胖子叨叨半天,快把闷油瓶那张脸擦秃噜皮,才总算满意,闷油瓶坐在床上任他折腾,也不反驳,偶尔嗯一两声,看上去特别乖巧,殊不知大概率是装出来的。
挺会演,还演得弱小可怜又无助,我恶狠狠地想,没收他钓鱼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小鸡酌情考虑要不要送给隔壁大妈,想着想着,又想起前两天黎簇那臭小子发给我的表情包,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眼呢,猫猫的坏心眼多着呢。
END
是老戏骨哑巴张(x)
演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其实只是怕老吴生气xxxx
之前墨迹化水的战损瓶点梗,摸鱼写了三天总算搞完了!
点梗的要求是胖子吴邪批评拿自身做诱饵的战损小哥,结果我好像写偏了(草(跑题作文系列x)
题目即是说张海客,也是说张起灵,都是倔强张家人XD
关于张家兄妹,其实有一些东西还没写出来,放在下一篇,以张海客的视角来补充这个故事(依然会有大量战损瓶,这篇战损的部分不如我预想的多,下一篇补上)
不过下一篇不是邪瓶,是客单箭头瓶,这篇里其实有暗示,不知道明不明显……
还会有下下篇,一个关于老张手腕习惯性骨折的故事(?(不要欺负瓶瓶x)
关于张海楼,我觉得他像是被驯服的小兽,平时日天日地日空气,谁都不在眼里,跟了张起灵以后就乖了(之前跟着虾仔也乖,可惜虾仔挂了)他渴求不曾体验过的家族,旁人来看他是张家的坚实拥护者,但如果没有这代张起灵,那张家对他来说就什么也不是。
毕竟,张家究竟怎么样,张海楼完全没见过,我更倾向于在他认识张起灵后,他追随的是他所看到的人,其次才是这个人肩负的家族,所以才会为了一句话等了那么多年。
(ps.反过来脑补,如果海楼被以“为张家好”的谎言利用,做了间接伤害或背叛张起灵的事,这种梗感觉也很香,有空可以试着写一写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