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薪撸猫撸狗，宠物医生是完美职业吗？
撰文：盼小虾
家里的毛孩子一旦看起来精神不佳，带去医院一顿检查，人的血常规检测20元，宠物医院要收120，还有其它的尿检、传染病检查等等，还没开始治呢，检查费已经花了900块。
最后就给小动物开了几粒以粒计费的药片和几个处方罐头，却能收四五百。
这宠物医生当的，会不会太好赚钱了。
小小的脚掌，柔软的身体，茸茸的皮毛，在任何地方都能撒泼打滚、上窜下跳，高高地翘起小尾巴四处嗅闻。在其他人还在卷生卷死996的时候，这份每天能和毛孩子亲密接触，带薪亲猫撸狗的职业脱颖而出，显得格外令人艳羡。
宠物医生真这么好？我第一个转行！
宠物医生，越来越热
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养宠的人越来越多了，到今天，“猫狗双全”成为许多年轻人“家庭美满”的理想状态。宠物行业权威机构发布的行业报告预测，2023年中国宠物数量将达到近两亿只的水平[2]。
你注意到没，宠物店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和小区商店、洗发店一样的社区基础配置。观察一下你住的小区，是不是出门拐弯就有一家宠物店？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宠物医疗行业正在加速扩张。
普华永道行业报告指出，2021年中国宠物市场规模就达1300多亿元，2019到2021的复合年均增长率达18％[3]。
由中国兽医协会和东西部兽医等单位共同出品的《2022中国宠物医疗行业白皮书》显示，截至2022年10月，全国宠物诊疗机构数量达19930家，这个数字相比2019年增加了四千多家[4]。
宠物医院里，两月龄的金渐层小猫正在打疫苗/图虫创意
在找工作越来越难、学历贬值越来越严重的当下，这个跟小动物打交道的专业，正吸引着年轻一代。
志愿填报平台里，动物医学霸占着农学类专业的人气榜榜首。近些年这类专业的本科录取分数线连年走高，以华中农业大学为例，2018年它的动物医学专业在浙江省的录取分数还是626，2023年提高到了644分，录取分数位次前移4000多名。
在许多农学院校，诸如中国农大、江西农大等，动物医学类专业也常常是每年最多学生转入的专业之一。
在2019到2022年间，宠物医院工作人员的学历构成中，学历在研究生及以上的人员提高了11个百分点，越来越多的人为了成为宠物医生，多读了两年三年，甚至七年的书[4][5]。
然而，当你去问一个业内人士，得到的答案却十有八九是劝退。
成为宠物医生，可能跟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动物医学生，头要学秃了
在中国的学科分科体系当中，宠物医生的背景专业动物医学隶属农学，而非医学。
但学习的知识体系，有相当一大部分和医学重合。
动物医学的课程体系与人类医学专业有着高度相似，人医临床医学要学的解剖学、生理学、药理学、病理学、临床诊断学等专业基础课，动物医学都要学[6][7]。
但不同的是，动物医学的学科体系更加粗放。
动物医学的专业体系尚不完善，不像人医下设有方向明确的临床医学、公共卫生与防疫医学、口腔医学等细分专业。
中国农大动物医学专业培养方案中写明了动医的三个主干学科，分别是基础兽医学、预防兽医学、临床兽医学[7]。
这也就是说，动物医学的本科教育同时服务于三个目标，动物医学生，既要掌握基础医学知识，又要学习兽医临床技能，还要能胜任防疫检疫工作，保证国人的餐桌安全。学动物医学，相当于是学人医临床医学和预防医学的杂糅[7]。
动物医学生的必修课里还包括中兽医学，这常常是最让他们头疼的课程之一/图虫创意
与此同时，动物医学要学的知识可能也更加庞杂。
怀抱着给小猫小狗治病的憧憬走进动物医学专业的人，在翻开解剖学教材发现猪、牛、马、禽、犬应有尽有的那一刻可能都会心中一沉。
实际上宠物医生只是动物医学专业毕业生出路中窄窄的一条。国内在本科教育阶段开设动物医学专业较多地面向畜牧业，更多是大动物方向（猪、牛羊、家禽等经济动物）。鲜少有小动物方向（猫狗等伴侣动物）的分流，小动物课程的占比往往较少。[8]。
这也就是说，即使你立志将来要成为一名给小猫小狗看病的宠物医生，但你在大学学习的课程里，打交道最多的可能是猪牛羊。
一位学生描述了她在开始学习动医专业之后迎来的第一个“暴击”，大一解剖实验课的第一节课，他们的任务就是自己动手去解剖一头猪。有时因为操作者的紧张、不熟练或其他因素，现场也有可能是相当惨烈的。
事实上，进猪场、牛场等各种养殖场当兽医也是动物医学生的一条重要职业路径/图虫创意
以南京农大动物解剖学和宠物解剖学的课程大纲为例，动物医学生，不仅要会看猪的骨骼躯干，还要学牛的胃肠肝胰，不仅要掌握鸡的器官位置，还要了熟猫犬的结构特征差异[9][10]。
简单来说，就是全都要会。成为一名医生前，首先要成为一个动物学家。
如果毕业之后成了宠物医生，还可能要学习诊疗蜥蜴、貂、蛇、乌龟等异宠，所以行内有句玩笑话说，人医是只会看一种动物的兽医[8]。
与此同时，近年国内院校的动物医学专业正在经历从四年制到五年制的转向。[11]
2018年教育部发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也规定动物医学专业总学分不少于200分，逐渐靠近其它医学专业如临床医学、口腔医学的学分要求水平[6][12]。
动物医学专业的学业压力，不比人医少。
宠物医生正在给狗检查口腔/图虫创意
这个资格考试有基础、预防、临床、综合应用四个科目，和他们大学期间学的东西一样包罗万象，几乎是对大学四年、五年所学知识的总检验，要四个科目全部合格才算通过[14]。
《全国执业兽医资格考试大纲》里，从防疫检疫法律制度，到猪牛马羊禽猫犬的传染病、寄生虫，从动物胆囊炎、腹膜炎、胰腺炎，到中兽医清热药方剂，从猪病禽病到蚕病疯病，应有尽有，范围相当之广泛，复习起来相当之头疼[14]。
宠物医生的苦，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迈入宠物医院大门之后，他可能慢慢地开始发现，现实就像他大学时期面前的解剖台一样惨烈。
国际上开展了一系列广泛研究，发现兽医的自杀风险是普通人的三到四倍，是其他医疗保健行业从业人员的两倍[15]。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首先，并不是一毕业就能诊断猫狗、操刀手术，要成为一个能够独立看诊的宠物医生和人医一样，需要漫长的周期。
要成为宠物医师，通常要从医师助理做起，而做医师助理，则要从初级做到中级再做到高级[17]。
做医生助理是成为宠物医生的必经之路/图虫创意
在此期间，他们要用微薄的薪资在城市里维持生活。平安证券在21年发布的行业报告显示，有近四成的从业者薪资在6000元以下，其中有超过26％的宠物医生薪资情况在3000到4500之间[18]。
在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资历之后，才能成为宠物医师，最开始通常是全科医生，如果想要更上一层，则需要持续不断地学习和精进，成为某个领域的专科医生。与此对应的，行业内月薪超过10000的从业者不到三成[18]。
更不用说持续高压的工作。
尽管更多的人进入了行业，宠物医疗行业还是面临着巨大的人才缺口。自2009年开始执业兽医资格考试试点以来，截止到2022年，中国执业兽医有16.5万人。然而根据发达国家每千人对兽医服务的需求比例，我国执业兽医缺口还有30万人左右[4]。
早年台湾宠物医生的处境与现在的大陆较为相似，台湾劳动部职安卫生研究所在2015年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宠物医生平均每日工作时数达11.8小时[19]。
加班加点对宠物医生来说是常态，如果临近下班的时候还在进行一场难度极高的手术，或者突然接到急诊，又或者有术后生命垂危的小动物，不放心交给别人，很多时候，他们无法撒手离开[20]。
此前也有报道，上海一家宠物医院的医生，就是春节也做好了24小时待命的准备，“年夜饭总是吃不安稳”，一有紧急情况就要赶回医院处理[21]。
除了劳碌的工作之外，宠物医生还常常面临一种“道德困境”，当客户利益和动物福祉之间产生冲突时，他们该如何抉择？
道德困境是医疗卫生从业人员在工作中可能面临的普遍状况，指一个人知道怎样做是正确的，然而制度上的限制使他很难采取正确的行动[22]。
具体到宠物医生，道德困境可能是因为客户的预算成本或技术原因，无法为小动物提供最优的治疗方案；或者是被客户要求对动物采取有害的医疗手段，如裁耳、断尾等；或者是非必要情况下的安乐死请求[23]。
既需要维护动物病患的福祉，又需要尊重客户的自主权，宠物医生需要同时满足两个主体的需求，然而最终治疗与否、怎么治疗的决定权，还是在客户手上。
一项以北美兽医为对象的调查报告显示，32％的受访者经常在如何为病宠进行治疗方面与客户产生分歧。还有近30％的兽医有时或经常收到他们认为不适当的安乐死请求，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主人的财务状况无法支持宠物的治疗费用，而也有极少一部分是根本不愿意治疗选择放弃的[23][24]。
宠物医生需要在客户利益和动物福祉之间做出抉择，给出最合适的治疗方案/图虫创意
宠物医生能在与宠物相处、看着宠物的健康一步步向好的过程中，在和死神贴身肉搏的时候，获得巨大的满足和幸福，但是与此同时也要承担风险，无力感，或者仅仅是一个失误也可能轻易地把人击垮。永远在成就感与无力感之间不停不休、循环往复地切换，笑脸迎生，沉默送死。
所以，这份工作好吗？这不是一道简单的判断题。要看宠物医生，就不能只看他们带薪亲猫撸狗，还要看他们胳膊上、手上随机分布的血条。
文献审核|琼脂糖
内容编辑|鸣玉
图片编辑|盼小虾
参考文献
[1]麦可思研究院.(2023).2023年中国本科生就业报告
[2]亚宠研究院.(2023).宠物行业蓝皮书：2023中国宠物行业发展报告
[3]普华永道.(2022).中国宠物行业:2022年更新版
[4]中国兽医协会.(2022).2022中国宠物医疗行业白皮书
[5]狗民网.(2019).2019中国宠物医院发展报告
[6]武汉大学.(2023).武汉大学医学部2023版本科人才培养方案
[7]中国农业大学.(2016).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动物医学专业本科人才培养方案
[8]中国新闻周刊.(2022).培养一名合格的宠物医生有多难
[9]南京农业大学.(2021).动物解剖学II教学大纲（动医）
[10]南京农业大学.(2021).宠物解剖学教学大纲
[11]韩立强,陈宇,吴亚楠,李奎,魏战勇,&张龙现.(2022).国内农业院校动物医学专业四年制和五年制人才培养方案比较分析.天津农学院学报,29(2),92-96+101.
[12]教育部高等学校教学指导委员会.(2018).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
[13]华南农业大学.(2022).我校兽医学院17级动物医学专业在校生参加全国执业兽医资格考试通过率达74.6%
[14]中国兽医协会.(2023).全国执业兽医考试大纲（兽医全科类）
[15]Bartram,D.J.,&Baldwin,D.S.(2010).Veterinarysurgeonsandsuicide:Astructuredreviewofpossibleinfluencesonincreasedrisk.VeterinaryRecord,166(13),388–397.
[16]新周刊.(2022).能做宠物医生超过15年的，全是内心强大的人
[17]中国兽医协会.(2023).宠物临床诊疗职业技能评价规范：宠物医师助理
[18]平安证券.(2021).宠物行业系列研究报告二
[19]勞動部勞動及職業安全衛生研究所.(2015).小動物獸醫職業衛生危害調查
[20]风传媒.(2018).比医人更累、待遇更差！工时爆高、低起薪、多医纠、不照劳基法...兽医的过劳日常
[21]人民日报.(2019).台湾宠物医生沪上春节加班忙
[22]Jameton,A.(1984).Nursingpractice:Theethicalissues
[23]Morgan,C.A.,&McDonald,M.(2007).EthicalDilemmasinVeterinaryMedicine.VeterinaryClinicsofNorthAmerica:SmallAnimalPractice,37(1),165–179.
[24]Moses,L.,Malowney,M.J.,&WesleyBoyd,J.(2018).Ethicalconflictandmoraldistressinveterinarypractice:AsurveyofNorthAmericanveterinarians.JournalofVeterinaryInternalMedicine,32(6),2115–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