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贾光绪医生从手术室出来，面对焦虑等候的一家三口说了四个字，手术成功。
他刚刚为一只15岁的西施犬摘除了乳腺肿瘤，第二次。两个月前，这只叫小白的西施犬第一次被主人带来医院，诊断为乳腺肿瘤，做了摘除手术。没想到很快又复发，作为一只肝肾功能退化的老年犬，手术是危险的，全家商议后决定再搏一次。
手术多半安排在中午，因为早晚班交接，人员最充足。短暂休息后，贾光绪再次进入手术室，为一只6岁的雪纳瑞清理顽固的牙结石。
△正在接诊的贾光绪
凌晨3点的宠物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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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迫症患者可能无法忍受窗口永远有小红点，那是宠物主人因为各种焦虑在提问，问诊结束他得一个个回应。后来他自己定了规矩，晚九点后不再看手机，因为3岁的儿子要睡了。
日常接诊都是先付费后治疗，但是急诊等不了，比如夜间急诊最容易发生的车祸，病危动物需要马上抢救。这就有可能产生纠纷。
抢救之后，费用超出预期或者抢救失败，有的主人会立马垮脸，甚至拒绝支付医疗费用。沟通无效，拒绝支付的医疗成本，将由主治医师承担。
在宠物医院，医患纠纷不比人类医院少。
△联合动物医院的隔离治疗室，用来治疗患有细小这类传染性疾病
△联合动物医院住院部里的狗，猫狗天敌，病友们多半要分开来住
靠报警才解决的小狗问题
贾光绪来汉不到一年，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技术骨干。31岁的的他，河南新郑人，从中国农业大学临床兽医专业毕业后，是第一批拿到兽医师执业资格的人。留京工作10年，因为家庭关系，去年来到武汉。
让他无奈的是，来武汉一个月就跑了两趟派出所，都是因为医患纠纷。一个老大爷牵来小狗，说不管花多少钱，你今天必须把它治好。医生确诊前无法承诺，于是大爷不依不饶，最后只能报警解决。
这让贾光绪觉得心累，虽然在北京每天接诊的病患更多，但他显然更无法适应武汉节奏。
其实可以理解。中国的宠物医疗起步不久，不同城市间差距更大，圈子鱼龙混杂，长久积累产生了医患间的不信任。
费用是另一个导火索，大家普遍觉得宠物医疗贵。原因在于人类普遍有医保，但宠物医保很少。至少在武汉，使用宠物医保的人很少。
△医疗设备和人的一样，但动物比人的体型更小，要求的剂量更准确
没有想像中的高薪
尽管诊疗费用高昂，但宠物医生的薪资并没有超出想象。目前在武汉，主任医生可以拿到一万加，普通医生五千加，助理也就是护士，平均三到四千。不同于医生，助理虽然也有执业证这样的东西，但对他们更考验的是动手和胆量。
毕竟，喂药打针剃毛，这些与动物一线接触的活儿由助理完成。抓伤是家常便饭，所以大医院会为助理医师购买额外的伤害保险。
“除非真的热爱，否则很难持续干下去。”星辰动物医院的院长郑夫这样告诉我。
△主人带宠物来看完病，有时会请护士们帮忙剪个指甲
△助理医师正在给一只三花猫采血
△宠物医院的助理医师动手能力极强，特殊医疗器材都得DIY，比如这只雾化箱
郑夫在宠物圈口碑很好，作为宠物医生里难得的女生，温柔和善是她的标签。2004年入行，2010年与朋友一起有了自己的小诊所。
和贾光绪类似，郑夫也是农村长大，稀里糊涂就当了兽医。因为家人从事畜牧业，于是在地方兽医站干活。06年从黄冈来到武汉，参加华农的一个短期兽医学习班，因为在地方兽医站的实战经验，反而成了班里佼佼者，在洪山区宠物总医院做到主任医师。
而在此之前，她在老家的工作是给猪结扎，一天至少做100头，简单粗暴。第一次让她感受到宠物的魅力，是在上课时遇见的一只苏牧，原来动物的皮毛可以那么漂亮。之后，郑夫有了概念，能够给予陪伴的动物才是宠物。
△星辰动物医院里，一只正在做绝育的猫
被遗弃的吉祥物
在星辰门口就有一个宠物展示橱窗，6只猫，慵懒得姿态各异，可以售卖。但星辰也有寻求收养的遗弃宠物，养在动物病房，目前是2只猫加5只狗。
几乎每家宠物医院，都有1—2只吉祥物，都是遗弃在医院后被救活的小家伙。
△星辰动物医院橱窗里的猫
贾光绪所在的联合动物医院，就有一只加菲，人称奥迪。奥迪很胖，能吃喜睡，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在九个月前，它被主人用箱子装着扔在了医院门口，并附带了一封信。大概意思是，我们是学生，这只猫得了泌尿道感染，我们没有钱医治。
贾医生把它抱进来，做了尿道改造和去势手术，然后就有了现在看起来肥硕圆润的奥迪。护士们很溺爱他，时常把它抱着，奥迪一脸不高兴，一动不动。
△肥宝奥迪，虽然掉毛季也总被护士们抱着
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会超出医院的容纳能力，所以得尽快找到收养人。但宠物医院能送出的多是幼仔，而那些年迈的遗弃动物，最终多由愿意的医生带回去自养。
郑夫住在一间公寓的顶层，整个天台几乎成了她的小型救助站，目前有2只失明的狗和无数只猫。她已经记不清数字了。
不愿提及的安乐死
宠物医生最不愿意谈及的话题，就是安乐死。不同于人类，宠物允许安乐，实施前提是医疗无法治愈，以及，完全失去了生活质量。
执行安乐前，主人会签下一份安乐死协议，然后宠物被推入手术室。整个过程很快，大概五分钟，医院使用的是一种让心脏骤停的注射液，在注射之前需要麻醉。费用从300到500元不等。
△执行宠物安乐之前，医生会与主人签订一份协议书
每家医院的规矩不同，有的允许陪同，有的拒绝陪同。拒绝的原因很简单，在尚有身体机能的情况下让心脏骤停，动物会全身抽搐甚至大小便失禁，主人情绪失控可能会影响医生。
但即便符合安乐条件，最终决定权还是留给主人，如果主人不放弃，医生继续治疗。
郑夫接诊过一只脊椎严重断裂的约克夏，主人哭着说不放弃，保守治疗后近一年的复健期，是主人每天在家铺着地毯，手动解决小狗的排泄问题。因为脊椎压迫神经会阻碍排泄，这比外伤更致命。
结果奇迹发生了，这只约克夏活了过来，虽然需要借着轮椅行动，但已经能够正常生活。
“动物的自愈力很强，但更重要的是，它也需要有人鼓励。其实这一点和人类很像。”
也有完全相反的状况，主人因为各种原因执意安乐，但医生觉得还可以治疗。这种情况医生通常会和主人签订一个“弃养协议”，那么接下来的治疗费用和结果，就与原主人无关了。如果治好了，医生会为它寻找下一个主人。
她想起一位台湾的宠物医生，因为在救助站执行了太多流浪动物的安乐死，最后选择用那些安乐药剂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谈到这里，郑夫忽然有些哽咽，我们没再继续聊下去。她起身，继续接诊下一个宠物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