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ject

“我回来啦!”Eddy进门的一瞬间就大声说道,“Brett?”他踢掉鞋子,又弯腰把自己的鞋放在另一双小一点的鞋旁边。很好,两双鞋一如既往地紧紧挨在一起,Eddy露出满意的微笑。一边黑色的孟买猫像鬼魅一样突然冒出来,先蹭了蹭主人的裤脚,然后凑上去闻新鲜出炉的臭鞋。

“OhHeyDannyboy!”年轻的主人先是小心地放好琴盒,又愉快地揉揉黑猫的脑袋,“Now,haveyouseenourBrettboy”黑猫敷衍地抖抖耳朵。“我知道了,他又忙着工作没有按时喂你是不是?”Eddy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往空空如也的碗里倒上猫粮,“好了,你安静地吃,等着我上楼人赃并获!”黑猫疑惑地看了一眼脸上写满兴奋的幼稚主人,专心吃起了饭。

Eddy轻轻推开二楼的书房门。Brett果然在忙碌,镜片上显示着密集到让人头晕目眩的海量信息,而他沉着脸一条条地转移到光脑上,手指飞速敲击。Eddy倚在门框上,看着一条又一条的信息被打上勾然后消失。他歪头端详恋人习惯性抿起的嘴和小幅度翕动的鼻翼——那是他高度专注的表现。

真可爱。

小提琴家脸上佯装的责备逐渐被微笑代替。

......

直到最后一条消息也消失在镜片上,Brett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向后瘫倒在椅子上。一双手摸上他的脸,熟练地摘下他的眼镜。“这么早就回来了?”他笑起来。“Don'tsayanythingyet——我吃了早餐,还洗了碗。”Brett睁开眼懒懒看着Eddy,语气像是在描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值得夸奖的事情。

Eddy无奈摇头,顺手帮Brett关闭光脑:“是,你做的很好——但是你忘了喂丹尼,也没有按时吃中饭。”他捧着Brett的脸转向墙上的钟,“已经六点半了,我是按时下班。今天不是你调休吗,怎么还忙到现在?”

“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Brett拉下Eddy的手握住,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一个突发事件啦。我带的一个新人,他弄错了一个数据,然后很多计算都要重来。”他简短地向Eddy解释道。“我不喜欢额外的加班,但是没办法——”Brett拉长了声音,习惯性地露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厌倦脸,然后被Eddy用手大力揉搓起来:“好啦,现在加班也结束了,我宣布你可以开始高兴了。”

“Yeah,okaysure...”Brett含糊不清地答应着。在走向厨房的路上他看见吃饱喝足躺在地毯上的黑猫,遂捏捏Eddy的手:“丹尼大概会越来越喜欢你,同时越来越不待见我。”

“然后你就可以更有理有据地让我给他剪指甲和洗澡对吧?”Eddy拉开冰箱拿出食材,熟练地清洗后放在案板上,“虽然本来也一直是我在做这些......谢谢。”他微微低头让Brett替他穿上围裙,“而你当初还想养只狗,试想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忘记遛狗又忘记喂的话——相信我,那会是一场灾难。”年轻的小提琴家一边嘴里絮叨着,一边手上不停地切着菜。

Brett则盯着Eddy的手。小提琴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无论是演奏庄严肃穆的协奏曲,还是日常做普通的家务,都有十足的观赏性。而且Eddy有一个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习惯——他在亲吻之前喜欢用指腹轻轻按压Brett脸上的皮肤,导致后者竟然是用没什么肉的脸颊熟悉了恋人手指的形状。

抛开奇怪的想法,Brett开口接上Eddy的话:“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狗,我本来是更喜欢猫的——猫的确更省事。不过我以后会尽量分担一些的啦,别生我的气,”他把头歪在Eddy的肩膀上,双手环过后者的腰揣进围裙前面的口袋,“please?”

“YouknowI'llneverbe.”Eddy侧过头,好让Brett顺势亲一下,“——除非你又不按时吃饭,这是很重要的事,可不能由着你来。”他抬眼看向Brett,极近的距离让Brett看到Eddy眼中倒映的自己。

于是他对着倒着的自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Ayeayecaptain.”

Eddy笑起来,扇动的睫毛惹得Brett眯起眼睛:“好了,去洗手——我买了你喜欢的那种饼干放在桌上,留到饭后再吃吧。”Brett答应着走出厨房,顺手捞起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黑猫。

去往洗手间的方向正对着一楼客厅的大落地窗,傍晚焦糖色的余晖从落地窗里倾洒出来,照在Brett脸上。

阿波罗II星的气候据说和人类母星地球十分相似,是已知星系中最宜居的星球——Brett看到窗外飞过的候鸟,想起这么一回事来。“怎么?羡慕人家的自由自在吗?”他轻轻颠了颠怀里的黑猫,后者的目光正黏着在那些越飞越远的小黑点上。“别羡慕啦。在高空飞翔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风冷得要死,刮在身上还很痛;而且同时还要盯着地上的目标,很麻烦的……嗯?......我在扯什么淡,我又不会飞。”Brett嘟囔了两句,有点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随口就来的胡说八道。但很快厨房飘出来的香味打断了他无关紧要的疑惑,他放下丹尼洗干净手,然后迎着餐厅亮起的暖黄色灯光走去。

Lifeisgreat.这个想法萦绕在Brett的心头,使他的脚步越发轻快。

Brett睁开眼,怔愣地看着逐渐清晰的天花板。

它就像很多小说里用烂了的描写一样,陌生又熟悉。天花板的形状与正中挂着的吊灯似乎是陌生的;但是白色的墙面,白色——白色是熟悉的。

下一秒,他意识到了自己醒来的原因——一双摇晃着他肩膀的手。手的主人背光对着自己,五官隐在黑暗里,身形被阳光勾勒出轮廓。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Brett看到他蓬松的脑袋和脖子上细小的绒毛。

“Eddy.”他笃定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模糊得像蒙在一盆水里。Eddy也在说着什么,但Brett只能听到断续的音节。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声音这才慢慢浮出水面:“……我真的不赞成你这样做。又不是很紧急的项目,你连续几天工作到半夜,这样……Brett?你还好吗?”Eddy立刻停止了责备,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别那样使劲晃,会头晕的。”

“我没事……”这次Brett听清了,自己的声音暗哑得近乎耳语,紧接着他感觉到喉咙撕裂般的干燥,毫无防备的疼痛刺激得他一皱眉。而Eddy的反应比他大得多,他急忙端给Brett一杯水:“你看看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以后不准熬夜了。”Brett一边感受着咽下去的水一路激活他对自己各个器官的感知,一边慢吞吞地回答:“知道了啦。”他被自己算得上是轻佻的语气吓了一跳,但是潜意识里又觉得这只是自然而然的行为,好像他惯于这样逗弄Eddy。

“我是认真的。”被逗弄的人正在一字一顿地强调自己的态度,“这种情况不允许再出现下一次了!”和算得上严厉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动作,完全不在意对方把沾了水滴的手蹭到自己袖子上擦干,甚至纵容地把Brett过长的刘海别到他耳后。Eddy看着Brett下意识地把脸挨过来蹭自己的手,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我做了午饭,多少吃一点,不然你又该胃疼了。”

“好,我正好也饿了。”

Brett跟在Eddy的身后下楼,目光一一扫过每一处家具,意识这时才真正地回笼。

他,BrettYang,现年二十八岁的建筑师,目前居住联盟治下的阿波罗II星首都德尔斐α。同居人兼男友EddyChen小自己一岁,古典小提琴手,冷门但非常吃香的职业,时常奔走于各种权贵社交场。两人还一起养了一只地球种孟买猫,可以说是和Eddy的职业一样珍稀的物种,一份贵重的生日礼物——来自一名贵族夫人——小提琴家当然拥有很多的仰慕者。

生活听起来美好极了。经济条件优渥,感情和谐稳定,Brett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该为此感到幸福。Eddy在监督他吃完饭后已经出门,赶一场演出。他本该去做观众的,这是两周前就答应了Eddy的事情,但是在他严重睡眠不足的情况下Eddy坚持让他留在家里休息。此刻Brett独自坐在家里,发呆间手上穿来毛绒绒的触感,他低下头,正对上澄黄色的猫瞳——是丹尼,正亲昵地蹭着主人的手心。

Brett茫然却下意识地抚摸浓密柔软的猫毛,仿佛他已经这样做过千百遍,然后在猫咪呼噜呼噜的背景音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

2

“已抽出。”呆板的女声电子音在耳边炸响,Brett骤然睁开双眼,支起脖子迅速环视周围。三两个浑身白色的科研人员在周围走动,有些操作着精密的仪器,在光脑上做一些Brett看不懂的计算;有些大约是在浏览实验数据,时而一起小声交谈。Brett抬起手,他的大半身体还沉浸在髓液里,已经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表面也残留着少许,正在迅速挥发。墨蓝色的液体看起来粘稠厚重,但是却没有任何感觉——除了有点凉。

白色、白色的整个房间。涌动的情绪和空气一并充斥在每个角落,却又无法清晰地感知到什么,像是无法分析出确切结果的信息暗流,裹挟住刚刚醒来的向导。

“知道了......我是说,了解。下一次接入是什么时候?”

……

“请问您认为这次的‘E’与现实中的陈上校是否相似?或者区别是否明显?如果有区别,请您尽可能详细地描述。”

“大体上极为相似。区别……”Brett斟酌半晌,有点艰难地接了下去:“区别也是有的。在于......这次的Ed…...‘E’,更像他小时候......吧。”

“……”记录人员暂停了光脑上的录入,抬头看向Brett——后者心虚地错开视线,假装没有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即便那是强烈到几乎凝成实体问号的质疑,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

再三也没等来长官的措辞更正,记录员只好选择主动发问:“我假设您的意思是指‘E’相比陈上校,性格上更加幼龄化?”

“......是的。而且他脾气很好,嗯......大概就是这些区别了。”

“根据光脑提供资料显示,陈上校经常被评价为‘友好亲和’,因此很遗憾,您给出的观点缺乏有效性。”记录人员的眉头蹙起。虽然这是每次‘抽出’后都会产生的正常现象,但他依然对被拖慢的工作进度感到不满。

Brett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变得严肃起来:“我为我的不明确用语道歉,请继续。”

“请勿介意,这是正常现象。”记录员不动声色地在“抽出残余”的指数条上做了一个标记,又画了一个加粗的上升符号,才接着询问下去:“那么,接下来请描述:这次接入中,作为完全的普通人有什么感受?请尽可能多地与前几次作为向导的体验做对比,并提供证据……”

记录人员快速地在光脑上输入着。少顷,他转向下一个问题:“那么请问,您认为这样的即时转变对您有着怎么样的影响?是否有利于正面情感的产生?”

“这是必然的。我是说,对于正面情感的产生。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即时转变是很好的引导,带来更好的情感抚慰。毕竟,”Brett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一只海东青盘旋在空中,飞得歪歪斜斜的——那是他的精神体。短暂的沉默过后,向导艰难地接了下去:“转变是为了回应我潜意识里的期望。同时我猜测这实际上源自于Ω的特……!”话语突兀地中止了,随即Brett无法自控地跌坐在地上。他急切地伸手捂住了后颈,察觉到自己那里的皮肤温度突然急剧升高,大颗的汗水迅速渗出,顺着发尾滴下。但同时他也止不住地哆嗦着,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颤,这导致向导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嘴唇上干裂的细纹变成血红色。

脑内突然闪回的一些影像让Brett猝不及防,一瞬间暴起的攻击意图甚至让他感知到了窗外急速俯冲过来的海东青。麻痹感从左胸腔和后颈开始向外扩散,肺部储存的氧气被迫挤压出来,这让Brett扶着椅子坐回去的动作变得艰难迟缓。他喘息着伸出手去摸眼镜,摸到镜片内外的一手潮湿。

“杨大......?......还好吗?是否......要......系......”

坐在对面的人变成了正在播放中的损坏过的老式录像带。模糊的色块,断续的声音,伴随着间歇性没有预兆的黑屏。

但是情绪的波动不会骗人。轻微的慌张、一些困惑和怜悯。

——和很多的不耐。

但还好不算强烈,像是细小的木屑刺进手掌。

又或者他已经感知不到那么多了吧,向导自嘲地想。

“我没事,”他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线,“不需要中止,不......我不需要更多的营养剂......我不希望再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汇报,请求立刻继续。”

木刺化为乌有,余下一点扎人的痛感:“感谢您的全力配合,联盟会铭记一切。”

“Ray...”Brett上前拥抱自己的朋友。“对不起,出了点小状况。让你等很久了吧?”向导充满歉意地看向好友冻得通红的耳朵。

“完全没有!我刚到这里没一会儿呢。”Ray熟稔地揽过Brett的肩膀,之前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精神体此时也冒出来热情地舔了舔Brett的手。“Julian...嗨,乖。”Brett摸摸灰狼的头,不着痕迹地把口水又擦回它的脑袋上。而毛茸茸的大狼完全没有察觉,它快乐地把头凑上去,更加大力地回蹭着Brett的手。一直飞在高空的海东青终于降下来落在灰狼的背上,后者偏过头闻闻它的爪子以示友好。

“Illya!”Ray开心地举起自己另一只胳膊,上面已经戴好了护臂。海东青抖抖翅膀,飞到了上面,又用头生疏地轻轻蹭了蹭哨兵的脸颊。“好孩子!”Ray热情地夸奖,伸出手抚摸它的翅膀。Brett看着自己的精神体在Ray的胳膊上勉强待了一会,还是再次飞回了高空,甚至没有理会一旁灰狼期待的眼神和试探的吻部——这让后者的耳朵耷拉下来,转头看向Brett。向导只好揉揉灰狼的脑袋,又拍拍它的背:“Sorry,Illyaisjustnotinthemoodtoday.”

“已经很好啦,之前都不肯下来的。”Ray满足地放下手,揽着Brett向自己的悬浮车走去,“这意味着你……嗯,我是说,youaredoingbetter,right”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自己的措辞,同时打量着好友的反应。

Brett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不用担心我。”他轻声说道——可能连朋友都觉得他的向导能力已经退化得太厉害了,Ray的担忧明晃晃通过伸在精神壁垒外的触丝一波波地散发出来。

哦,Brett不得不承认这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太能负担的疏导工作。但他还是尽力伸出了自己的精神触丝柔和地贴上Ray的精神壁垒:“I'malright.”他安抚着哨兵,使他放松下来——只是简单的精神暗示,可Brett感觉到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紧紧黏在他的皮肤上。

显然他还是有那么点本事——“那就好,那就好。”Ray用力点头,似乎放心下来了。接着他又转移话题:“走吧,今天有意想不到的……”两个人逐渐走远。而哨兵灰狼形态的精神体依然驻在原地,执着地抬头看向天空。它的鼻子竭力耸动着,直到Ray的声音传来:“ComeonJulian!”灰狼才有点不情愿地低头奔向自己的主人。

“欢迎回......滴——遇袭、遇袭!请主人躲避!即将报警!即将报——”小机器人形态的AI管家尽职尽责地过来迎接,却被没注意的Brett一脚踢得仰面躺倒,于是剩下的半句变成了大呼小叫的威胁。赶在它真的报警之前,Ray赶紧把挥舞着两条机械臂的机器人抱起来,拍拍他的脑袋让他离开。“说实话我怀疑它到底还能不能报警......你真的该换一个AI了,这个型号老得连裴都会选择淘汰掉吧。”Brett被灰狼热情地拱来拱去,一边费劲地换鞋一边向Ray抱怨道——丝毫没有冒犯到他们共同朋友的自觉。

“IndeedIwill.”一个微笑着的家庭煮夫从厨房探出头,身上穿着Ray家印着可爱小狗图案的围裙:“Heyguys.”

“裴?呃——有阵子没见了,嗨......”Brett顿时感到脸颊发热。黑暗哨兵该死坚固的精神壁垒,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Damnit.

尽管尴尬极了,向导还是上前与裴拥抱问候,顺便狠狠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Ray——后者正笑嘻嘻地做着“surprise”的口型。他看向哨兵身后的厨房,灶台上的锅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Brett闻到熟悉的喜欢的香味。一旁摆着的几个灰色瓷盘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菜,案板上还放着几个橙子,一把水果刀,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榨汁机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做的?哇哦......我从不知道你的厨艺这么棒,that'samazing!”Brett对自己所看的景象发出感叹。不过随着他环视周围,并没有看到黑暗哨兵的精神体。“勒纳呢?”于是他问道。

裴拍拍他的背并不回答,而是对着Ray说:“我发现你的橙子都快要坏了,所以打算榨汁,希望你不会被我的自作主张冒犯到。”

“当然不会!谢啦。”Ray毫不在意地一挥手,“不过我就先走开了,这种水果就是味道太强。”哨兵皱皱鼻子。

“抱歉,Ray,我......”Brett看向好友,“我可以试试,或许......”但是对方只是比了一个没关系的手势止住了他的话头:“你知道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溜走,不然裴一定会抓我去打下手。”Ray挤挤眼,笑着快步走开了。

裴好脾气地站在一边旁观,“Don'tbesorry.”他对Brett说道,“这家伙本来也早该自己找一个向导了。”哨兵伸手整理腰上有点松垮的围裙,转身回到厨房:“Backtoyourquestion,Ray这破地方对勒纳来说太小了,所以它宁愿呆在精神图景里。”

“Alright.”Brett耸耸肩,“AlsoIwasthinking,uh,ifwecanjusteattheoranges,insteadofdrinkingthem.”他跟着走进厨房,提议道,“因为榨成汁总感觉味道更酸。”

“是吗?”裴答腔,然后切开了第一个橙子。“唔,味道还真是挺强烈。”他皱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现在好了。”他轻快地宣布*。Brett低头端详一旁的蔬果架,发现一个塞在角落里的可疑收纳袋。向导辨认出是新出没多久的强力气味隔绝款,号称即使是未结合的首席哨兵都能放心使用。“Attentionsentinel——”他举起那个已经皱巴巴的收纳袋,“猜猜里面会是什么?”向导问道。

裴的鼻子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两个洋葱,而且坏掉了。”他面带嫌弃地说出答案。

“Ahhthisnevergetsold.“Brett感叹着,为黑暗哨兵一如既往出色的感官控制调节能力。“好了,我现在要打开这个袋子了,做好准备——”向导拉长了声音,在感知到哨兵的精神触丝有规律地一阵收缩后,他拉开收纳袋,果不其然是两个勉强还有点洋葱样子的球体。

“呕......”Brett把袋子丢给Ray家一点也不合格的AI管家,“直接整个扔掉吧。”他指挥着小机器人。目送它摇晃着去执行指令,Brett转过身,发现裴正把橙子瓣丢进榨汁机。

“你觉得——我们还是喝橙汁怎么样?”察觉到向导的视线,黑暗哨兵语气愉快地说着,手里的动作不停:“看在我已经把榨汁机翻找出来清洗干净的份上。”裴偏头看向Brett,温和地抛出自己不容置喙的决定。“洗干净这个机器可费了我好一番力气。”他对Brett小声抱怨着,嘴角翘起亲密的弧度。

——黑暗哨兵的精神壁垒无懈可击,甚至收回了所有的精神触丝。

Brett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当然。”他偏头看向案板上的橙子,避开裴的注视。像是继续说服自己似的,他开口道:“Actually,that'sverythoughtfulofyou.Otherwise,”Brett笑起来,“几天后的Ray会在厨房里对着几个发霉的橙子哀嚎自己的鼻子要炸开了。”裴也跟着露出笑容:“Wewouldn'twanttoseethat,wouldwe”气氛缓和起来。

Brett看着裴用水果刀把数个橙子切开,再把暴露在空气中的果肉从果皮上拽下来——没什么理由地,Brett的内心倾向于这样去描述裴的动作。哨兵正在耐心地用手抠下细密的果络,他看到橙子不断有汁水流下来,滴滴答答地淌到在裴的手上和案板上。

“我还是觉得直接吃掉是更好的选择,”Brett忍不住再次提起之前的建议,“榨汁前的步骤太麻烦了,而且——”他转动眼珠给出了一个任性的理由:“youaredoingitlikeit'ssomekindofexecution.”

“ReallyYouthink”裴饶有兴趣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这使Brett感觉他需要做更多的解释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如果我们把果皮看成皮肤,果肉当作血肉,骨骼……Well,这些看作是骨骼。”他指指那些被抠下的果络,它们现在看起来白森森的——“这样的话,你的确看起来像在行刑。”向导给出最后的结论。

“Interestingpoint.”裴配合地点点头,“那这么说的话,这块案板可真是血迹斑斑的刑场没错了。”他煞有介事地举起自己的双手:“而我——我是双手沾满血液的刽子手,终结了无数橙子的性命。当然,用这把屠刀。”他笑着拿起还在滴落橙汁的水果刀,利落地切开最后一个橙子。

重又探出来的黑暗哨兵的精神触丝散发出令人不适的纵容,明显得好像刻意要让向导感觉到似的。Brett向后退了两步,食指的指甲不自觉地抠起了大拇指的指腹。“不过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直接吃实际上也变得不太好了——听起来像什么茹毛饮血的原始人。”Brett缩缩脖子,最终自己反驳了自己的提议。

“ThenI'mdoingthedirtyworkhere.”裴眨眨眼睛,启动了榨汁机,顷刻间一瓣瓣橙子被绞碎成泛着浮沫的粘稠液体。他把打好的橙汁倒进干净的杯子里,还贴心地在Brett的那份里加了糖:“So,drinkingtheoranges,insteadofeatingthem.”他随手打发刚刚回来复命的AI管家去清洗榨汁机,“Wearenowcivilized.”

“可以了,你家里的碗放在哪里来着?我忘记了。”Brett顺势挣脱裴的手——也顾不上动作是否明显了,他只想赶紧走开——走到Ray身边帮忙摆放餐具。

裴站在原地看着Brett的动作,正在和好友小声交谈的向导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消瘦——肩头硌手的触感也证明了这一点,裴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手,好像向导的体温透过衣服还停留在他指尖。

棕色的羊毛衫有点松垮地罩在Brett身上,弯腰寻找餐具的动作让他背后的蝴蝶骨的形状被柔软的织物勾勒得清晰可见。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皮肤看起来淡白细腻,低垂的眼睛也弯出温和又脆弱的弧度。黑发柔软地别在耳后,有点过长的刘海垂下来,在向导挺直的鼻梁边徘徊。

单薄胸腔里的心脏以有点令人担忧的缓慢速度跳动、呼吸间皮肤和衣物摩擦、渗出薄汗的手心逐渐恢复干燥、说话时湿润的舌头与牙齿轻触——在黑暗哨兵优越的五感面前一切都无所遁形。

——如果不去看他隐藏在精神图景里的精神体的话。

被强制留在精神图景里的黄金蟒头部高高昂起,余下的躯干紧紧地扭在一起,尾尖轻轻颤动发出奇异的声响。

巨蟒渴望把柔软脆弱的猎物紧紧绞缠住——它进入了兴奋的狩猎状态。

裴垂下眼睛打断了自己的凝视,恰好避开了Brett似乎有所感觉投来的视线。“不急......”黑暗哨兵喃喃自语,压制住蠢蠢欲动的精神触丝。为了让自己低头的动作显得自然,他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

的确挺酸的。

裴面色如常地咽下果汁,默默地把味觉调到最低。

橙子果然不是什么好水果。

1)营养剂:大概就是“因为做了一星期植物人所以稍微给补一下身体”的东西。

2)裴的行为是快速调节了自己的感官灵敏度,让橙子的气味对他来说变得温和。

可能没什么必要也不算太准确的小科普:哨兵的五感过于发达,普通哨兵没有向导的帮助下很难自己精准地控制感官的敏锐度,所以没有结合的哨兵大多只能吃没什么味道的食物,穿最柔软的衣服,总之就是不能接触任何会对感官产生刺激的东西,以免引发感知过载。但是黑暗哨兵有极端的自控能力,可以自己调节和控制,并不需要向导的辅助。

可能算我瞎编的一点二捏: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的辅助,因此向导也无法轻易地感知黑暗哨兵的情绪,除非黑暗哨兵自愿开放精神壁垒或者通过精神触丝散发出情绪。

3)精神体的行为更直接地反映主体的真实态度和想法。(是我瞎编的)

3

吃过晚饭,三人坐在客厅里闲聊。大部分时候是Ray在说,Brett和裴听着。作为不那么稀缺的哨兵,Ray并没有被强制送去战场上和凶悍的原住民搏命,而是有权利选择了更迂回一点的职业——战地记者。

“我也想继续拉小提琴,但是这实在不是个方便谋生的活计。”Ray苦恼地说,“私人聚会和聆听现场演奏的古典乐?这可不是在帝国!贵族和名人们才不会被那么宽容地允许拥有这样的爱好。”

“尤其在现在这个情况下。”裴表示赞同,“我们星系和原住民打了这么些年,矛盾早就不可调和了。听说最近科俄斯星系那边与帝国交界的几颗星球也是,和对方军队多有摩擦,小战事不断。”黑暗哨兵伸手扶了扶眼镜,语气难得有些凝重:“是不太平的年代啊。”

“是呀。”Ray重重地叹气。不过他一向擅长自我开导——这让Brett感知到他的忧愁仅仅像是稀疏的雨点:“我还算是幸运的,就算不能选择自己最理想的职业,战地记者也不错!虽然是个相当古老的职业了,可我还是一直有获得很好的保护。毕竟......”

“毕竟谁也不想失去我们的大明星不是吗?”裴笑着打岔,他调侃道:“虽然你不再演出了,但贵族们依然爱你爱得要死。如果你一个不好命丧战场,那些夫人小姐们的怒火可能会冲垮整个菲尼阿斯城。”Brett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嘿!别这么刻薄,”Ray看似不高兴地反驳,但一旁快乐地吐舌头的灰狼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军方只是担心我的死亡会被认为是忍无可忍的灭口——介于我之前揭露了那么些让他们下不来台的事情——而这让民众们简直喜闻乐见。”他起身给Brett递过去一张纸,后者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撒了一点到衣服上。“尤其最近大选将近,民意可是前所未有地受到重视。Afterall,”Ray露出一个有点讽刺的笑容:“我们是民主至上的联盟啊。”

“——谢谢你,”Brett接过纸巾,随意擦拭了一下洒在毛衣上的水珠。“人民的阿尔戈斯*。听听这称号,不止贵族,平民也都可喜欢你了。”他伸手抚摸Ray的精神体,灰狼受用地把脑袋搁在了Brett膝盖上,尾巴亲昵地扫过他的手肘。这个动作引起向导的一瞬僵硬,但紧接着他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之前的动作。

而这细小的异样被裴看在眼里。他放下水杯,手指谨慎地地交叉在一起。始终盘绕在心里的疑问几欲冲口而出,黑暗哨兵把交叠的手指贴向嘴唇,竭力保持着缄默。

与此同时AI管家的声音响起,提醒门口有来访者。Ray一边嘴里嘟囔着“我才不会有一百只眼睛”一边下楼去开门,走之前不忘嘱咐剩下的两个人自便。

Brett目送着灰狼精神体如影随形地下了楼,房间里顿时陷入不太自然的寂静。他从来不擅长和裴单独相处,向导引以为傲的情绪感知能力在黑暗哨兵面前不值一提;而在这之前厨房中的对话几乎耗尽了他对这种事情的耐受力——除了情绪感知对裴无效,黑暗哨兵的言行也反复无常;通常情况下都让他捉摸不透,却又在少数时候近乎刻意地直白赤裸。

比如现在他明显地觉察到对方灼灼的视线,这让向导拒绝去感知对方的情绪。

于是Brett决定说点什么,至少打断一下这让他坐立不安的凝视:“所以,咳......哦,谢谢。”Brett不自然地清清喉咙,裴立刻把水杯举到他面前。踌躇了一下,Brett动作僵硬地放下水杯。

从斜对面投射过来的目光使他不断产生着离开的念头。

“你最近怎么样?咱们很久没见了。”Brett最终选择客套地寒暄。

“哦,还不错。除了家里越来越频繁地开始给我塞向导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烦心事。”裴的语气带着点自嘲。

Brett顺着笑了笑:“相信我,我不是刻意要唱反调,但是你的确该寻找一下自己的向导了。”他转头看向窗外,不出意外地看到海东青飞翔的影子。“虽然你是黑暗哨兵,但我们都知道黑暗哨兵会陷入更危险的神游——因为很难有向导可以把他们拉回来。”Brett重新把视线投向裴,他现在真心实意地为对方担心起来:“我曾经把你拉回来过一次,我很清楚那是多么千钧一发的时刻。”

黑暗哨兵的眼睛隐藏在反光的镜片后面,Brett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继续说了下去:“你差点就死了,裴。”

——

Brett从没同时面对过那么繁杂激烈的情绪,在进入到黑暗哨兵精神图景的一瞬间就像一柄重锤砸向向导的脑袋;那么多的情绪互相纠缠在一起,混沌到引人错乱和迷失。

它们化作精神图景里的阴云与风一齐包裹住站在悬崖上的那个人影。

裴背对着Brett。他的衣服被狂风吹得紧贴在身上,白色的布料猎猎作响,黑暗哨兵展开双臂,就像展开一对残破的翅膀。他一步步走向峭壁下翻涌着怒涛的大海,仿佛想借着呼啸的风去追寻那已经身影模糊的飞鸟。Brett当即明白过来,那是裴的“深渊*”——而他即将坠落进去。

他记得当自己拉住裴的时候,他脸上像孩子一样的迷茫,和毫不掩饰的、横冲直撞向Brett的情绪,而作为向导他别无选择地将它们一一辨别出来。

“裴啊......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从小就整天泡在纸质书堆里的人,觉醒以后就变成整天做感官训练——说不定他就是因为这样才能成为黑暗哨兵的吧。”他还记得自己的哨兵曾经这样揣测裴。哦,Eddy......

——Brett立刻强迫自己停止了回忆。这次非常及时,他很好运地没有摔倒在裴面前。向导又使劲用手抹了一下脸,很好,没有出汗,手也不哆嗦。但是额前的刘海有点长了,差点因为他的动作扎到眼睛。

“......我给你剪头发吧?”沉默了好一会的黑暗哨兵突然开口。

“呃......啊?”过于突然导致Brett只发出两个除了傻气冲天之外毫无意义的音节。

“你的头发有点长了,尤其是刘海。挺困扰你的不是吗?所以——我给你剪剪吧?”裴盯着向导怔愣的脸强忍住笑声,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嗯,行呗......”Brett反应过来,尴尬地摸摸鼻子,胡乱答应了。但是看到裴起身走向自己,他又反悔了:“等等,剪头发?我是说,你有工具吗?呃,还有啊,这种事让AI来做就好了吧。”

“ButIinsist.”裴经过Brett走进盥洗室,很快又折返回来站定在Brett背后:“工具的话,Ray这里正好是有的,看。”他伸手在Brett眼前晃了晃。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梳子,还有一把对裴的手来说有点小的黑色剪刀,指环部分已经磨得掉色了。

“剪刀......我不知道Ray还有收集古董的爱好。”Brett嘟囔了一句,接着为裴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紧张起来,却被黑暗哨兵安抚地摸摸头:“放心好了,我是专业的。”裴熟练地梳理Brett的头发,时不时挑起一缕剪短:“我从8岁开始为我母亲剪头发,直到13岁......”他顿了一下,剪刀尖小心地避开Brett的耳朵,修理他的鬓角。“直到13岁我搬去和我父亲居住。”裴用指腹轻柔地蹭过Brett的耳廓,把剪下来的碎发擦掉,让它们落在事先围好的布上。

“哇哦。”Brett对着面前的空气发出干巴巴的感叹,“这真的挺厉害的,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嗯......”他谨慎地考量着自己的措辞:“我是说,这是你第一次提起你母亲。”向导的精神触丝在裴周围仔细地感知着。

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是吗?大概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吧。”裴含着笑意的声音平稳地从脑后传来,“如果让你误以为这是什么不可说的话题的话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精神触丝探知到些微混杂着愉悦的安逸,这让向导稍微放松了下来。

“也没有,只是我曾经有点好奇。”Brett坦诚地说,“我见过你的父亲,显然你的东亚血统不是从他那儿继承的。所以我想——”他顺着裴的手稍微后仰,“你母亲应该是个美人。”

空气中的愉快变得浓郁了一些:“我就当作你也是在夸赞我了。”冰凉的剪刀刃贴到Brett的额头上,沾染上向导的体温。裴把手掌虚虚贴在Brett的眼睑上,避免剪落的碎发掉进后者的眼眶。

“......她当年在学院里也是很出名的。”裴继续说道,“但她的美丽是那种‘对于一个哨兵来说过于秀气’的美丽。”裴嘴角的弧度扩大,下眼睑本该隆起的眼轮匝肌却平缓了下去。“所以入学的时候被很多人以为是走错了地方的向导——你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打了抑制剂*;于是她稀里糊涂被热情的哨兵同学们送去了向导学院,在那里足足待了一个星期才被发现其实是个哨兵。”他轻柔地按住向导的额头,以免他笑得把自己戳上剪刀尖。“不过在向导学院的一个星期让她认识了我父亲,三年后父亲从向导学院毕业没多久他们就结合了。”

“Nicelovestory...但是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不把精神体展示给别人看呢?我是说,当你母亲被误认为是向导的时候。”

“你真是最没资格问这个问题的人。”裴摸到Brett皱眉带动的肌肉,“如果你把精神体展示给别人看,我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笃定地说你是一个向导吧?一只矛隼。”他调侃地加重语气。

“好吧......但是说真的,她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她和你一样算是个异类。只不过你是因为精神体太强大显得不像个向导,而她则是因为精神体太弱小显得不像个哨兵......”裴垂下眼睛,持续用精神触丝散发着安稳的情绪信号,“就如同她的外表一样——是一只白喉海燕。”

“呃,的确是有点......毕竟杀伤力太弱了。”Brett感知到背后黑暗哨兵还算平静的情绪,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所以她只是一个三席哨兵,这还是她相当努力后的结果,不然以精神体的强度来看她应该是个末席才对。”裴对自己的母亲吐露出残酷的评判。

“三席也不错了,”Brett生疏地企图用话语安慰朋友,“而且她和你父亲结合了不是吗?普通三席哨兵可没这么容易找到自己的向导......等等,可是我记得你父亲......?”他陡然截住了话头,回想起好友父亲强大到令自己都乍舌的精神力,心里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

“放轻松,现在普通人都能听到你的心跳了。”黑暗哨兵拍拍向导的肩膀,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爱情故事。我猜你还想问那我为什么又能觉醒成黑暗哨兵,答案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一名黑暗向导。”裴略作思索,“唔,有史以来第六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过替我保密哦,这件事只有几位上将还有我和Ray知道——啊,现在还要加上个你。”

“当然......”Brett还沉浸在这个过于震撼的消息:“我的天啊,黑暗向导......上一次出现是几百年前了?我只以为你父亲是个很强大的首席向导!那他的精神体......”他拉住裴捏着剪刀的手猛地转头看向对方。

裴对向导近乎孩子气的动作无奈地摇头:“是一头白化大翅鲸,我父亲用Triton*命名它。”他轻轻把Brett推回背对自己的方向,“所以他一直居住在刻托星——在那里他如鱼得水。”黑暗哨兵一语双关地说。

“那颗水星吗......还真是。”Brett试图想象巨大的鲸游弋在海洋中的样子,“大翅鲸啊,母星在上,那得多壮观!”向导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海东青难得乖巧地站在窗台上,歪头看着被剪头发的自己。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让我知道真的好吗?这种只有上将才有资格知道的事情——哦还有Ray。”

“没关系的。Ray会知道是因为,嗯......和他在哨兵学院做室友的时候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而他现在依旧活蹦乱跳四肢健全,甚至还能经常揭军部的短。至于你为什么可以知道——”黑暗哨兵狡黠地说,“人很难只犯一次错不是吗?我又说漏嘴了,真是不小心。”

“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可不多见......但是谢谢。”

“嗯?”

“谢谢你的信任。”

“......”更加强烈的温暖情绪和哨兵的轻笑声一起传来。

“虽然我预感我会后悔问这个问题,但是:你之前说‘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爱情故事’具体是怎么回事?”

“其实你多少猜到了是什么结局不是吗?简单来说的话,我还在育儿舱里没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解除结合了,所以在13岁去刻托星之前我都没见过我的父亲;我和母亲一起生活直到她——抱歉我无法更委婉地说出来,直到她终于选择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裴修剪着Brett后脑勺的头发,试图让它们看起来更蓬松。“提前回答一些你肯定要问的:解除结合是可行的,这种技术早就被研发出来了,但是军部当然不会大肆宣传它——实际上军部把它列进了不可公开的机密,如果不是因为我父母的情况这么罕见,军部绝不会允许哨兵和向导解除结合的。我的父亲,”裴长出一口气,语气变得微妙起来:“他太珍贵了。一个黑暗向导,和一个三席哨兵?实在是浪费。”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吐出,Brett感知到黑暗哨兵的情绪变得躁动起来,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但是再怎么说,这也是把本来只有一方死亡才会结束的关系强制中止并且取消掉——对不起,Brett。”

“......没关系,我没事,继续说吧。”

喉咙缩紧了。还有僵硬的全身肌肉,加速流动的血液,大量分泌液体的泪腺。

裴一直没听到Brett眼睑开合的声音。

——还不错的反应,黑暗哨兵想着,决定把试探推进到下一步。

“......所以肯定是有副作用的,不过只需要由其中一方来承担就好了——双方中谁更依赖这段结合关系,谁就来承担。”

“所以你母亲......”

“对。在那之后军部接管了她的生活,给了相当不错的待遇——所以她带着我在陶马斯星生活了那些年。不过显然,住在整个星系最安全富饶的星球以及拥有一个靠海的大庄园并不能帮助她减轻失去向导的痛苦。光是我能详细描述出来的感官神游就有那么几十次......”裴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死的时候两条胳膊上全是注射过安抚剂的针孔。本来不会留下痕迹的,可是她每次都在接受注射的时候使劲挣扎,我那个时候没有觉醒,根本拉不住。”

Brett徒劳地把精神触丝贴在黑暗哨兵的精神壁垒上,被后者伸出的精神触丝缠住:“谢谢,但是不用担心我。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往事而已。”像是为了让向导相信自己的话,裴打开了自己的精神壁垒。

熟悉的悬崖海岸。只不过没有狂躁的情绪风暴,是个平静的阴天。好天气让Brett发现了坐落在悬崖不远处的一座建筑。

建筑外墙是复古的贝壳白色。主体被环绕其中,由周围的飞扶壁支撑着,这些瘦骨嶙峋的支架上有着繁复的浮雕,一直连接到顶上有尖塔的墩柱;在每根飞扶壁之间可以看到镶嵌在主体上的大面积柳叶窗,玻璃被覆盖着的镂空石雕花纹勾勒成或修长或呈花状的一块块;再往上,是内凹向上弧线延伸出的三个高耸尖顶,被刷成了沉郁的炭色,像是压得很低的乌云盖在上面,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这就是那个庄园,我在里面住了13年。”裴怀念地说。

这哪儿是个庄园,这根本就是个城堡吧,Brett暗自腹诽。他信步走向建筑,伸手去抚摸粗壮的墩柱,感受上面凸起凹陷的纹路。离得越近,向导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无形之中高高在上的压迫;那是人面对巨大却巧夺天工的造物内心油然而生的敬畏。

裴跟在他的身后,声音远远地传来:“Brett,看看你正对着的那个侧廊。”向导扭头,看向柳叶窗里建筑内部笔直的束柱。在光线无法照射到的地方,巨大的黄金蟒盘绕在柱身上缓缓移动,透过玻璃看上去像是栩栩如生用来装饰柱子的华丽雕像。

“勒纳!”Brett冲着精神体挥手,蛇头从黑暗中伸出探到窗前,竖瞳迎着光反射出红宝石一样的光泽。黄金蟒吞吐着蛇信子,做出了与硕大身形完全不符的行为——它对着窗外的向导摇头晃脑,吻部的鳞片紧紧贴在玻璃上,好让向导的手看起来刚好放在自己的头上。Brett开心地用手蹭着玻璃上下移动,模拟抚摸蛇头的动作,黄金蟒发出满足的“嘶嘶”声,随即毫不留恋地重新隐没于暗处。

“哦......”向导有些失落地放下手,被走到身旁的黑暗哨兵拉住:“勒纳一直喜欢待在里面,因为不见光,对它来说安全得很。不必介意,我向你保证它一如既往地喜欢你。”裴伸出另一只手指向相反的方向,“现在,跟我来。”

1)阿尔戈斯:古希腊神话里的百眼巨人,有百倍警惕的监视和看守者的意思。(只是为了让Ray退场的时候有点话可以叨叨一下)

2)深渊:存在于每一个未结合哨兵的精神图景中。陷入神游状态的哨兵如果没有及时被向导带出来的话最终就会坠落进去,结局是死亡。(可以算我瞎编的,灵感来自著名福华同人《维多利亚时期伦敦哨兵和向导的观察报告》)

3)抑制剂:二捏,和abo的抑制剂差不多。刚觉醒的哨兵和向导都会接受注射,但是药剂不太一样;哨兵的抑制剂用于抑制哨兵过于发达的感官能力,尤其对向导素的感知能力;而向导的抑制剂可以人为构筑精神屏障来保护向导不被自身强大的情绪感知能力伤害,同时抑制向导素避免其紊乱导致向导产生结合热。联盟规定所有哨兵和向导都只能在入学之前接受一次抑制剂注射,一支抑制剂的有效期是六年,因此这也是哨兵和向导从各自学院毕业的最大期限。

4)Triton:中译为特里同,是古希腊神话里波塞冬的儿子之一,通常被认为是海神的信使。ps:白化大翅鲸是真实存在的,名字叫米迦罗。长得超级漂亮!

5)裴家的建筑外型具象化可以参考下面的St.Barbara'sChurch和SaintVitusCathedral的照片,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两座哥特式建筑,都位于捷克共和国。(图片出处:我自己去旅游拍的)

St.Barbara'sChurch

SaintVitusCathedral

4

裴领着Brett走到悬崖边,向导往下看去——海面风平浪静,靠岸的礁石边上偶尔泛起小小的白色浪花。

“我小时候经常会坐在这里,整天整天地等;盼着能有悬浮车从海面上飞过来,里面坐着父亲。”黑暗哨兵迎着海风微微阖上双眼,回忆让他看起来罕见地变得感性,“他留下来或者接走我和母亲,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母亲也不再需要忍受神游的折磨。”

“那你呢?”

“......什么?”裴睁开眼看向Brett。

“我是说,关于你的父亲。”向导认真地盯着裴的双眼,“如果你期待他能够结束你母亲从感官神游遭受的痛苦,那你呢?你从你父亲那儿期待着什么?”

黑暗哨兵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白。他抿起嘴,似乎对向导提出的问题难以回答:“我期待他和我们一起生活,这就足够了;也许——”裴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向庄园的方向,Brett敏锐地察觉到拂面的海风消失了,“也许他抽空可以,呃......带我去参观一些博物馆纪念馆什么的。”哨兵提出生硬的假设。

向导却没有急着质疑,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应该感知哨兵的情绪——这才是他进入哨兵精神图景的最初目的。

太平静,平静到让他这个向导都遗忘的存在——不过依然存在,纷杂但温顺地流淌着。

有释然、怀念、混入紧张的坦然和带着忐忑的期待。

停滞的风突然重新吹起。

Brett骤然看向裴。向导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感知能力:“裴......?”

黑暗哨兵并不回应他的注视,“你已经在我的精神图景里了,还需要开口问我吗?你想要任何答案都可以自己找到——我已经无法更加诚实了。”

Brett知道裴说的都是真的,在精神图景里谎言是无用的。

“......你知道这是错的。”良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变得干涩。“我是说,我非常......我非常荣幸,真的。但是,”Brett做出吞咽的动作,却发现自己口腔里干燥得没有多余水分允许自己咽下,“但是你知道这实际上是错的,对吧?我们,呃......wearejustnotcompatible.”向导的心脏随着自己给出的定论高高地吊了起来。

海面突然掀起小幅的波浪,并且浪头有着逐渐增大的趋势。Brett抢在裴开口前继续说起来:“我不想伤害到你,真的。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他拿出了自己毕生最真诚的声音,“但是我们不适配,你应该也知道的。Webothshouldknowit.”

裴终于看向Brett。后者眼中坦然的感情刺痛了哨兵,他的眼轮匝肌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是吗。”海浪开始隐隐地咆哮。

Brett不由得又开始用食指抠起大拇指指腹:“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你明明知道的,如果我们真的适配,你会对我进行‘追捕’,可是你没有;也许黑暗哨兵在这方面是不一样的,但是......”向导有点难以为继,“但是我很清楚我自己是什么感觉。我对你没有过特殊感应,所以......”

——没有特殊感应。黑暗哨兵的耳朵嗡嗡响了起来。

“裴,裴?”眼前黑暗哨兵的神情似乎几度变幻,精神图景却没有什么大的躁动。Brett疑惑起来,试探着呼唤哨兵的名字。

裴有些扩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盯着Brett,先前的温和荡然无存:“但你就那么确定你和陈是适配的?”向导对他急转直下的态度措手不及:“我和Eddy......”

黑暗哨兵打断他说了下去:“因为所谓的特殊感应吗?——无意冒犯,一个首席哨兵,精神体是北美灰狼的首席哨兵?”他刻意咬重“首席”两个字,语气尖锐得陌生。“Iwonder,Brett,”他咄咄逼人地质问向导,“如果没有你,你的海东青,陈会是几席?嗯?”奇异的厌恶浮现在裴的脸上,“你们向导总是这样......”

Ray好容易打发走那些不速之客,回头正撞上出来的Brett:“嘿......Brett?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正想和朋友抱怨两句的哨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向导的怒气溢于言表,心跳声直把哨兵炸得震耳欲聋。

“......抱歉,Ray,谢谢今天的一切,真的。但是我要回去了,明天会和你解释的。”Brett勉强收敛了情绪,声音依旧僵硬地与朋友道别,旋即大步向前走去。

“Okayokay,easyhere.Look,justuh...howaboutIwalkyouhome”哨兵忙不迭跟了上去,他听见向导的血液像沸腾的岩浆在血管中奔腾,这令他担心不已:“正好我吃饱了撑的想走走,whatdoyousay”灰狼精神体亦步亦趋地凑上来,一人一狼眼巴巴地看着Brett。

这一场景让向导的心脏尖锐地疼痛起来,却也使他的愤怒如冰雪遇到阳光般消弭。他的呼吸变得轻而浅:“...Yeah.”脑袋和心情一样沉重,脖颈难以负荷地弯曲,“Yeahok.”Ray的胳膊搭在Brett背上,给予了一些支撑。向导用腿熟练地稍微拨开紧贴着自己的灰狼,在朋友的带动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Ray一边东拉西扯地分散向导的注意力,一边隐晦地回头看向自家二楼的窗户——果不其然裴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Ray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恶狠狠地在自己脖子面前比划了一下,黑暗哨兵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去你*的。Ray在心里大声咒骂,又赶紧向感应到不对的Brett解释:“刚才踩到一只小虫子,黏在鞋底了。”向导对哨兵敏锐的感官深信不疑,安慰地拍拍他:“到我家给你用小刷子刷刷就掉了,Eddy以前老干这种事......”“哈哈哈哈好啊,谢啦。”......

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个人逐渐走远直到肉眼无法看见。裴把远远追出去的精神触丝收回,伸手抚摸自己的精神体。被放出来的黄金蟒勉为其难地挤在狭小的窗前,路灯照进玻璃成为唯一的光源,黑暗的房间中只有冷血动物的嘶嘶声。

——“他说对我没有过特殊感应、他没有......他对我没有过!啊?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们结合了啊?啊?!”女人神经质地用剪刀撕扯自己的头发,秀美的脸上布满泪痕。锋利的剪刀尖戳破了她的头皮,血顺着光洁的额头一路流淌下来,女性哨兵的表情狰狞起来:“太腥了......太腥了!帮帮我!安德烈!帮帮我安德烈!”她把剪刀扔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抓到了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男孩。女人死死地把儿子箍在怀里,指甲深深陷入男孩的胳膊。

哨兵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向导的名字,声音从歇斯底里逐渐转为低沉的呜咽。鲜血从她的下巴上滑落,滴在男孩的脸上。“Andy*,Andy...”女人从镜子里凝视着男孩偷偷往外看的眼睛——那双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嘴里念叨着那个曾经象征亲密无间的昵称,脸上的神情诡异地柔和下来。忽视依然在流淌的鲜血的话,她看起来和当初误入向导学院的漂亮少女没什么两样——唯独、也只有岁月对她格外宽容。

“妈妈......”察觉到女人逐渐平和下来,男孩小心地伸出手试图擦拭她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却被骤然一把抓住:“好孩子,好孩子,来帮妈妈剪头发,来,来......”女人把男孩从怀里拉出来,捡起地上的剪刀胡乱塞到他的手里,自己重新在镜子前坐定。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擦干净脸,又理理头发,指挥着男孩:“剪到这里......对、对......”哨兵似乎完全平静了下来,她看向镜中正小心翼翼拿着剪刀的男孩——有和自己一样的黑发,还有和安德烈一样的黑眼睛。

他们两个人的儿子。

这个事实又轻易地满足了哨兵。

“你做得很好。”她这样夸奖着,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美丽的微笑。“他说,我的头发这么长是最好的。我本来不想留长发,哨兵留长发太麻烦了,可是他说......”哨兵的神情空茫起来,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他说‘裴,不要剪掉’......所以我留下了。我要一直留着!他会喜欢的,”她盯着镜子中男孩的眼睛——那双和记忆中向导一样的眼睛,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他会喜欢的。”

“别以为我没听到,小虫子?什么烂借口。”裴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自己的小剪刀。Ray大咧咧地抬脚走过盘踞在门口的黄金蟒,灰狼窜上去躺倒在蟒蛇面前——后者把蛇头放在灰狼露出的肚皮上。

“就是说给你听的。”Ray撇撇嘴,“你到底发什么疯?我都听Brett说了。”他伸手恶劣地在裴的耳边打了个响指,满意地看到对方猝不及防被刺激到的表情:“带他进自己的精神图景......这太不像你了,裴。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居然把人家带进精神图景,然后还说那种混蛋话?你明知道Brett对于Eddy、对于那件事——”

Ray哽了一下,接着一屁股挨着裴坐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揉搓自己的脸颊。“你进门还没有洗手,在Brett家是不是还拿刷子刷了鞋底。”黑暗哨兵嫌弃地撇了一眼好友。

Ray没接茬。“这是第几次来着?”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这样说道。“......第六次?第七次?”

“第九次。”裴显得很笃定。

“......所以你买了那个丑了吧唧的护臂?”

“是啊,你都不知道那次我和Julian被抓得多惨,它伤心了好一阵子呢。而且那个护臂一点也不丑。”

“今天倒是没攻击我,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能力进一步衰退了而已。”裴扶了扶眼镜,另一只手把快要伸进Ray水杯里的蛇头拨开。“EdwardChen死了两年了,而Brett依然没有配备新的哨兵,你我都知道这不正常。”黑暗哨兵盯着Ray,“他一直参加着这个——这个我们无法得知具体内容的项目,至于他究竟有没有受到影响,在这上面你比我更清楚。Ray,”黄金蟒游过来,尾巴有节奏地拍打在地板上,“Brett的向导能力持续衰弱得多厉害。而这会通向什么样的结局,我不再赘述。”

Ray感觉自己的胃在下坠:“可能我想的不对,也许这个项目是——是为了他好,Brett自己也说......”

“在我面前也要自欺欺人吗?”黑暗哨兵再次打断他,阴阳怪气地模仿道:“‘哦,Ray我亲爱的朋友,不必担心我,我一切都好;即使我两年都没有和新的哨兵结合,向导能力也快退化没了,我还对上一个哨兵念念不忘,对参加的项目讳莫如深,但是一定不要担心我,也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是啊,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正常得很——哦,差点忘了这个:即使他越来越像个精神分裂,对吗?”裴对沉默不语的朋友露出讽刺的微笑。

灰狼的耳朵耷拉下来,用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气声。“我知道......我都知道。”Ray无力地沉下肩膀,“可这并不是你拿Eddy去刺激Brett的理由,你知道我是支持你和Brett结合的,而且我想军部应该也会大力支持,包括你爸爸——毕竟他们不可能接受失去一个首席向导;但是你现在......”他苦恼地挠头,“你就是不该用那种方式!我应该之前就好好和你说一下Brett的情况......总之现在你把人气走了,这不就更难办了嘛。”

“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试探Brett的状态,你可以看作是我对他的关心。”裴无视了好友夸张的故作震惊,“这次我来之前和佩里顿上将商议好了。他可以调查这件事,我是说Brett参加的这个项目——科研组背后的是李上将。”Ray露出了然的表情:“这样......不过还真是奇妙啊,你父亲的现任哨兵竟然是李上将的私生子什么的......哎,你这次见到他了吧,他精神体是什么?”他兴致勃勃地询问好友,试图把自己从之前的低沉情绪里拔出来,“我可是听到不少调侃说他和你父亲是JanuaryandMay*,唔不过,”Ray转了转眼睛,“应该算调转过来的?”

“一只霍夫曼沧龙,和佩里顿上将的大翅鲸很般配。”黑暗哨兵没什么感情地叙述,“实际上我们不仅见过了,还一起参与了玛尼岛夺回战。他很强,是当之无愧的首席哨兵。”

“哈!说到这个,你实在是......明明对首席哨兵可以好好地承认嘛!干嘛在Brett面前那样贬低Eddy,明明以前你对Eddy态度也不错的嘛。”Ray简直为两个朋友操碎了心。

“我对Eddy不错——那叫社交,我的朋友。”裴对着Ray假笑,“哦,什么?你以为哨兵在向导面前无法做到吗?真遗憾啊,我是个黑暗哨兵。”

Ray咬紧自己的后槽牙:“我真想把你这副嘴脸拍下来传给Brett,你这个虚伪的烂人。”

“你的垃圾话在哨兵学院那几年已经失去作用了——”裴毫不在意地俯身把灰狼抱上沙发,细心地掸掉爪子上沾的灰尘,“说实在的。今天事情变成这样的确是我有点失控,这是我的过错。”他垂下眼睛,“但是问题也的确有我说的那么严重。Ray,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怎么没帮你啊,我肯定希望Brett越早恢复越好啊......当时真是让白塔的那帮家伙趁虚而入了,明明赶快和新的适配哨兵结合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变得这么严重,真是......“Ray嘟嘟囔囔地搬开餐桌和椅子,好让庞大的蟒蛇有舒展的空间。“我老早就在帮你了!只要你别再快一年没见以后上来就质疑人家哨兵的首席。”

“——是前任哨兵。我只是陈述事实,首席哨兵的精神体怎么可能是平平无奇的北美灰狼。”

“喂!狼怎么了!狼很好!”Ray感到深深的被冒犯,对沙发上的好友怒目而视。

“狼很好,无论是北美灰狼,还是欧洲灰狼——没叫你。”裴拍拍一旁支起脑袋的尤里安,“只是我从来没见过狼形精神体的首席哨兵,毕竟是群居动物。”黑暗哨兵刻薄地评价,“上次的玛尼岛夺回战几乎集结了整个刻托星的哨兵向导,包括丹尼尔在内——霍夫曼沧龙,”他提示Ray,“一共有五名首席哨兵,精神体再不济也是美洲豹。”

“即使是这样也差点没挡住那位帝国向导啊......”Ray感叹道,“虽然说他的确是钻到了空子,如果你父亲不是去参与抓捕Ω的话。”

“是计划的一部分。好让他自信地来‘收割’——这样我就能杀了他,顺理成章升到少将。”

“你......?!这是赌博吧!让敌军向导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黑暗哨兵也不能这样冒险!你父亲还同意了?为了军衔?”

“少将及以上的军衔才可以不用请示就离开驻扎星球。而且这不是赌博,是万无一失的作战计划。”裴对朋友的胡说八道十分不赞同,“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伪装’连佩里顿上将都无法识破,首席向导算什么?”

Ray露出超出理解范围的茫然表情:“什么黑暗哨兵黑暗向导最理智,你们根本就是一群疯子......把一个首席向导、一个杀死两个首席哨兵的向导!骗进自己的精神图景杀掉......杀意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泄露啊......等等!你说佩里顿上将都......”他复杂地看向裴,“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毕竟这很正常吧——丹尼尔对李上将不也是欲杀之而后快。”裴故意睁大眼睛,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单纯的哨兵学员:“总之,他直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任他宰割的哨兵突然就脱离自己的掌控了;我也顺利晋升了少将,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才有鬼了,Ray翻了个白眼。他觑着裴的神色,回想起路上Brett的描述,思考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我说,你对Brett没有用吧?‘伪装’。”——黑暗哨兵可能把猎杀向导的技能用在了他们共同的朋友身上,这个想法让Ray的声音变得紧绷。

“当然没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都说了:我在用我的方式关心他罢了。”裴安抚开始不安嚎叫的灰狼,“我只想让他和我结合,又不想杀了他。”

“Youcontrolfreak...”

1)Andy:安德烈(André)的昵称

2)JanuaryandMay:俚语,简单来说就是老夫少妻的意思,但本文是年纪偏大的向导配年轻的哨兵,所以Ray说“应该算调转过来的”(总之就是年下,个人xp大放送(不是)

5

Ray走远了,带着他复杂微妙的情绪团一起。

Brett有点疲累地一屁股坐在床上。他对友人出于好意的撮合心态哭笑不得——Ray就差把“和裴结合吧”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了——同时向导庆幸哨兵并没有真的直接说出来。失望是他最无法面对的,尤其是有着狼形精神体的哨兵的失望情绪,Brett相信并确信自己一定会败下阵来——反正这么些年他就从来没招架得住过。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举着手,试图以此来阻止争先恐后奔涌而来的情绪——当然是徒劳的,被挡住的只有月光。

那是没有任何预兆的一天。各种情绪突然就贯入脑海,霸占了所有的感官,15岁的Brett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觉醒成了向导——他无法去思考任何可能性——在连维持自我意识都需要全力以赴的情况下。本能勉强拖着身体远离闯入者们的源头,最终带着新晋向导来到了一个废弃的运输管道;各种情绪随着他离人群越来越远而被削弱,但依旧接连传来。单一情绪所带来的影响可能就像一只蚂蚁的咬噬一样微不足道,可Brett感觉自己正在被成百上千只蚂蚁同时啃食。

只是他已经逃不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不,不,不要!

——他好像这样喊了出来,又好像只是在脑内最后挣扎了一下,向导已经记不清了。事实上自己躲进废弃管道还是后来Eddy告诉他的,在Brett自己的印象里他只是终于筋疲力尽,于是就地蜷缩起来了而已。

——啊,是的,是被Eddy找到了。

当折磨自己的负面情绪突然被更强烈的、新出现的情绪覆盖住的时候,Brett立刻接收并分辨了出来——尽管他本人并不想。

担心、焦灼、还有懊悔。

它们源于迫切想要得到结果的寻找。奇异地并不令向导变得烦躁,甚至相反地安抚了他,Brett感觉自己的意识几乎飘出体外,只为了回应那不知名的寻找。

“找到我,请找到我。”

躲藏的想法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无理由却热切的渴望,渴望被找到。

毛茸茸的庞然大物骤然拱进怀里,动作急切得有点粗鲁;然后是脸颊被粗糙的舌头舔得湿乎乎的,带着一股股喷上来的热气。Brett努力闪避着不让眼镜被碰掉,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是一只犬科动物——大约是狼——虽然像扫帚一样的尾巴翘得很高。它舔去Brett脸上的泪痕,淡蓝色的吊梢眼瞅着向导,厚实的皮毛紧紧贴着他,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温暖了男孩冻僵麻痹的身体。

Brett根本没见过这匹狼——他从来就没见过任何一匹狼。但是面前的犬科动物有种莫名其妙强烈的熟悉感,并且一举一动中奇异地透着一股人性化的温柔,让Brett几乎以为它是在安慰自己。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搂紧了灰狼,后者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吻部顺势挨上Brett的脖颈。

救赎从天而降,接收过量情绪的向导停止了思考,抱着灰狼迎来久违的宁静。

——然而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打断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人影出现在管道口:“Brett!”来人喘着粗气,“我找到你了!”

“...Eddy”

被叫到名字的男孩马上应声。他的欢喜像泼上来的一盆水,迎面浇了Brett一头一脸。

仿佛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而Brett觉得这样很不赖。

Eddy呢?Brett记得他向自己宣布“即使成了哨兵,我也想要继续拉琴,因为比起哨兵我更想做小提琴家嘛,反正咱们区哨兵觉醒率那么高,也不缺我一个。至于向导不向导的,大不了我一辈子打抑制剂就是了。”

刚成为哨兵的男孩——或者已经可以称为少年了,笑嘻嘻地对自己说“Brett看不见吗,我的精神体就坐在你旁边哦。”然后Brett问“Eddy的精神体是什么?”得到“不告诉你啦,现在还是秘密”的回答。但那个时候的自己一点也不生气,Brett很笃定地想,因为他只为了还能继续每天见到Eddy满心欢喜。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Eddy,对方一脸得意洋洋地回应“对啊,如果我去了哨兵学院我们至少有五年不能见面了,五——年!”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五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谁也想象不出五年的分别会是多久的等待。Brett依然记得那天Eddy一边说着话一边侧对着他蹲在院子里——据Eddy说是在和精神体一起玩,但在Brett眼里只是傻兮兮的刨土而已,他不愿意加入,于是坐在树荫下。晚春的风吹开Eddy已经长到脖颈的头发,露出红彤彤的耳朵。被头发盖住的耳朵也会被太阳晒红吗?当时的Brett在心里独自疑惑。而在保护所里的Brett看向窗外通往花园的红色砖路,不自觉地想起那天下午Eddy露出来的耳朵。

十五岁的Brett常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程度思念Eddy,而二十八岁的Brett躺在空荡荡的家里闭眼浏览脑内的记忆。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对话都色彩鲜艳如昨日,向导超群的记忆力让他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了与哨兵相处的每一帧画面——眼周的皮肤胀得发疼,Brett意识到自己想要流泪。他使劲揉揉眼睛,起身给家里硕果仅存的一盆多肉浇了点水——Eddy曾经养了很多花花草草,可惜Brett殚精竭虑也只保住了最好养活的一种。他伸手去摸多肉的叶子,有点像Eddy的胳膊——向导心里突然蹦出这样莫名的想法。

“你小心一点!”Brett一把接住从墙上跃下的Eddy,因为紧张Eddy会一个不慎摔倒而被巡逻的人发现,Brett的右手用力捏着Eddy的胳膊。少年人的臂膀尚还细瘦,但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下已经有蓬勃的肌肉生长出来,柔韧的触感附着在Brett的指腹,使他无端心悸,却又不舍得松开——他足有一年没见到Eddy了。自从觉醒他就一直待在——或者说被关在会更贴切——向导学院,连随身衣物这样的行李都是专人去家里取了送到他的房间,在这样的情况下Brett根本无从得知外界的任何事情,更不要提去见一个玩伴。

“我们出来了?”Eddy似乎还有点不相信他们竟然这么幸运,看样子还想小小欢呼一下,Brett赶紧拉着Eddy走远:“只是隔了一道围墙,被发现了你可要完蛋了!”想到Eddy可能被冠以“诱拐未结合向导”的罪名,Brett不禁提前焦虑起来,先前还无端的懊恼此时也变得有端:他昏了头才同意和Eddy趁夜逃出向导学院!他看向拉着自己手往前跑的Eddy咬了咬牙。久别重逢的一头热意已经慢慢凉下来,Brett越发担心这一行为会造成的后果,但看着Eddy迎风也忍不住傻笑的侧脸,向导在夜晚的灯光下一边心事重重一边却顺从地任由哨兵拉着自己向前奔跑。

“好啦,这里够远了吧——怎么突然热起来了。”来到一片空地,Eddy终于停下来,松开Brett的手开始拉扯自己的围巾。

“那是你跑得出汗了——别扯了,现在吹风肯定着凉。”Brett伸手拉住Eddy。他一路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应该拿什么做开场白来消弭一年不见的距离,没想到第一句话却是以前最常说出口的无奈阻止——而Eddy也像以前一样听话地停下了。两个人于昏沉的冬夜中对视,Brett感觉自己吸入过多冷空气的鼻腔隐隐发酸,他低头用手拂过鼻尖,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狗脸。

......狗?Brett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那个抬头瞅着自己的犬科动物。

“是我的精神体!”Eddy走上前揉揉那动物的脑袋,他似乎看穿了向导的想法:“是北美灰狼哦,可不是什么狗。你见过的啊,不会已经忘记了吧?”一人一狼的表情奇异地相似,带着点眼巴巴的期待一齐看向Brett。

“......是你。”Brett想起觉醒的那一天——是熟悉的淡蓝色眼睛。他迟疑地伸出手,获得灰狼热情凑上去的脑袋,浓密厚实的毛发也是记忆中的触感,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夜晚中最先到来的依靠。Brett蹲下,脸颊立刻挨到了灰狼湿热的吻部,他不得不稍微退后扶稳自己的眼镜。

Eddy也跟着蹲下:“叫他Damian吧,今天不是靠他我还找不到正对着你房间的墙呢。”哨兵跟着向导一起抚摸自己精神体躺下露出来的肚皮。这句话提醒了Brett,他立刻转头看向Eddy:“......你到底今天为什么来?你知不知道万一被发现你会被直接送去协会接受审判?”焦虑重又冒头出来,向导烦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我也是,就这么跟着你跑出来了......不行,我得马上回去,万一有人查房还是一样被发现。”说着Brett就站起身,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记来时的路。

“对不起啦......”身后Eddy也悉悉索索地站起来,“我想你了嘛,你一年多没有回家了诶,我可是每天都去你家问的。学校你当然也没去了,我左想右想只能去向导学院找你了啊。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走之前不说不行的。”

Brett迅速抓住了重点:“走之前?走去哪儿?你去哪儿?”他也顾不上着急回去了,扭头看向Eddy。后者咧嘴一笑:“去哨兵学院。你知道咱们星球上没有,所以我马上要去密涅瓦星了。想着走之前怎么也要见你一面......”Brett急遽打断了哨兵:“哨兵学院?你去干什么?你不是说想继续拉琴吗?你去密涅瓦星的哨兵学院......你......”密涅瓦星很远,哨兵学院最少要五年才能毕业,我们下一次要什么时候能见面?——向导的话哽在喉头不知道怎样说出口。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之前不是一直说......”他最终只能喃喃问道。之前不是一直说要留下吗?Brett有点恍惚,兀自想着曾经在两人口中长不可及的五年竟然就近在眼前要发生。

“啊?因为我想成为你的哨兵啊。”Eddy坦然地答道,有点不理解Brett的反应。他歪歪脑袋,一副努力组织语言的样子:“就只有这个理由了吧?如果Brett觉醒成了向导注定要和某个哨兵绑定的话,我希望那个哨兵是我啊,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少年毫无遮掩的双眼望向Brett,丝毫不知自己的回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地狠狠砸在向导心上。

Brett心情大起大落,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不经思考的话语从嘴角溜出:“你不是很喜欢小提琴吗,你还说上战场很危险,就算不需要向导一辈子打抑制剂也可以......”说了几句后发觉一年过后自己立场变换,这样的辩驳也再无法真心实意说出,遂闭上了嘴。

“我是很喜欢小提琴没错,可是就算去哨兵学院也不一定就非要放弃拉琴嘛,我还是有好好想过的。”Eddy的手不安分地摆弄自己的围巾,本来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到底叫他扯开了一个口子,寒风凛冽中露出一截瘦削的锁骨,哨兵的态度有点扭捏起来,但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向导:“以前你没觉醒,还是个普通人,如果我决定去哨兵学院,至少分别五年不说,我们的人生也就此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了吧?”Eddy眨巴着眼睛,“别觉得我说的很夸张,你现在觉醒了应该就明白的——哨兵向导眼中的世界已经和普通人完全不同了,而且绝——对无法达成完全的互相理解的。”少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企图具象化哨兵向导与普通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不想这样啊,五年之后就再也无话可说了,想想就觉得很糟糕......”Eddy说着微微低下了头,但很快又抬起来:“但是你也觉醒了,情况就不一样了啊!嗯......”哨兵再次陷入冥思苦想,最终决定直接抛出结论:“总之现在成为了向导的Brett和是哨兵的我又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啊!这不是很好吗?”Eddy摇头晃脑,似乎很是自得。

“你这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哪门子的一直在一起啊......”Brett依然没什么实感,但还是习惯性地回了一句。在Eddy说话期间他的精神体一直来回蹭着Brett的手,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哨兵也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笃定。而向导也只是蜷起手指——他不想让灰狼发现他手心渗出的汗。

“那不能这么算嘛,我从哨兵学院毕业的话就有资格申请和你结合啊,结合就是一辈子都会一直在一起吧,就是永远在一起!”

......还挺会算计,Brett忍不住有点想笑。

“但是有一个问题。”Eddy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他一把拉起Brett的手:“就算我能五年毕业,也会比你晚两年,向导是最短四年毕业没错吧?我记得甚至十几年前有一个三年就毕业的向导,你......我......”哨兵张嘴几次都没能说出什么,Brett忍不住接话道:“嗯......虽然说到时候会根据我的向导素来寻找适配度最高的哨兵推荐给我结合,但是我并没打算和别的哨兵结合。”他伸手抚平Eddy胡乱支起的头发,“你就放心地追过来好了。”仿佛隐藏很久的真心终于被捧出来,Brett觉得和话语一起呵出的空气都是滚烫的,连带着脸颊耳廓都慢慢烧起来。但他定定地对着Eddy露出微笑:“你追上来,我们一直一起。”

我想做你的哨兵,我们永远在一起——十五岁的Eddy这样说。

我早就决定好了,在你没觉醒成为向导之前;我做好了一辈子只喝白水、吃水煮食物、穿软得像没有的衣服的准备;我也可以自己筑起精神屏障,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不需要向导。但是我需要你。

Brett,我需要你。

即使你没有觉醒成为向导,我也想和普通人的你度过一生。我也确保了这是可行的,当然……除非你不要我。

——二十一岁的Eddy在递交结合申请的前一天晚上这样说。灰狼可怜巴巴地舔Brett的手,尾巴在他的腿肚上扫来扫去。

Brett无法自控地跌坐在放植物的台子旁,家具尖锐的角在他滑下来的时候刮破了他的胳膊。伤口不浅,但向导毫无自觉地颤抖着——到底还是来了。Brett想着,试图适应汹涌而来的痛苦。灵魂的一半坠入死亡带来撕裂的剧痛,Brett身不由己地在生与死之间沉浮。像重锤敲打在肺部一样无法呼吸,温暖的室内空气也被扭曲成粘稠冰冷的深渊海底,眼泪和血液都流淌而下,滴在远离月光的黯淡角落。

回忆是一种最危险的毒品。飘飘然到云端的短暂快乐过后是堕入十八层地狱的酷刑,如此循环往复。Brett明知道越是陷在过去中无法自拔,在某个突兀清醒过来的瞬间后便越是深入骨髓的失控,但他的瘾已经太深种,连根拔起怕是要了他的命。每一次的撕心裂肺都让Brett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依赖——这情感隐秘地生长,像爬山虎一样密密麻麻地攀附在名为Brett的墙上,风平浪静郁郁葱葱的表面下是裂缝横生摇摇欲坠的他自己。任何轻微的契机都像轻风刮过,带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每一片叶子都叫嚣着“回去!回去!回到Eddy的身边去!”,让Brett几乎被切割成碎片的同时也把他无时不刻呐喊着的灵魂聚合在浑浑噩噩的肉体之中,支撑着他动起来,走进名为科研中心的白塔。是的,只有进入“梦境”——就算是饮鸩止渴,Brett也已经放弃了去分辨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6

EddyChen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但Eddy不是。他对未知事物抱有不懈的探求欲,并且擅长把学到的新技能转变成长久的爱好——比如养花,最开始只是因为和Ray的一个酒后赌注,但最终变成了家里越来越多的各式植物(于是Ray还不得不在他们出任务的时候来定时浇水,被裴嘲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Eddy重视所有在Brett看来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西红柿除非生吃否则一定要去皮,或者家里所有家具的尖角都被包裹起来——在Brett一次起夜没注意撞到了腰之后;以及,令Brett感到尤其不可思议的——永远鲜活的情感。Eddy轻易就会被打动,哪怕只是看到Ray抱着年迈的宠物狗一起午睡,就这样再平凡朴实不过的一个场景都能叫他热泪盈眶,因而对自己的向导偶尔造成“情绪感知过量”的小麻烦。但也不是只有困扰,当Eddy演奏小提琴——又或者只是普通的练习——当细腻而热烈的情感与旋律融为一体,Brett就无法隐藏自己近乎虔诚的爱意。向导自认捡到最真挚的赤子之心,把他从退缩倦怠的泥沼中拉起,令他生出无限的勇气与包容,想要成为保护哨兵的坚实盾牌。

…….

向导一度这样坚信,直到哨兵的死亡宣告他观点的大错特错。当他反复梦到那一天、当他无数次崩溃地伸手抓挠后颈已经变成灰色的向导图腾;当泪水爬满脸庞,当皮肤鲜血淋漓......家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独自回响,地板上是被打碎的一应家具。Brett一夜之间在自己的家中没有了容身之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哨兵留下的痕迹,令他畏惧视物、停滞思考。

所谓的归宿从来就不是被称为“家”的住所,而Brett明白自己知道的太晚了。他低头看向手里捧着的多肉,模仿记忆中哨兵的动作用指腹摩挲陶制花盆,想要自嘲地苦笑,嘴角却如千钧重一般直往下垂。

“您准备好了吗?”

“嗯,开始吧。”

“我们万分感谢您的奉献与牺牲,联盟会铭记一切。”科研人员把右手贴在心口,护目镜后的双眼看不真切,Brett不由得怀疑了一下难道自己常年戴眼镜竟然真的近视了。向导扭头看向旁边的电子映像,身着军服的中年人正严肃地看着他,“杨大校。”两人对上视线,中年人伸出背在身后的双手,对着Brett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上将。”Brett已经躺进舱里,只能点头回应。随着“注入髓液”的提示,蓝色的粘稠液体逐渐漫过向导赤裸的身体,除了稍微有点担心自己先前的提议会不会通过,剩下的只有奇异的平静。

直到年轻的向导在灌满髓液的舱中闭上双眼,埃隆·李才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科研人员:“关于杨大校的提议,仔细说明一下。”

“是。杨大校认为用‘安乐死计划’来命名这个项目不妥,理由为:一,过于直接且带有潜在的贬义暗示,非常不利于项目在军部的公开;二,民众接受度大概率极低——‘如果有一天这个项目也会向平民公开的话’——这是大校的原话;三,大校的个人私心,他更喜欢自己提出的名字。”

“......”李再次将目光转向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培养舱,半响才略微颔首。

得到示意的科研人员再次开口:“杨大校提出,将项目命名为‘归墟*’。”

“......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

“长官?”

“不必递交申请文件了。”

“是。”科研人员目送电子映像关闭,才打开光脑。一系列的权限通过许可后,他敲下最终的项目名称。

——Project归墟,启动。

Brett感觉浑身像是被冰冷柔软的海水包裹,而他一直向下沉,朝着那存在于海底尽头的最终的终点坠落。

Myturntofindyou,Eddy.我们会在归墟重遇,我们的灵魂终将融为一体。

Wehavesaidgoodbyebefore,soitstandstoreason...

——We'llsayhelloagain.*

-正文完-

1)出自电影《死亡诗社》:

"Wedon'treadandwritepoetrybecauseit'scute.Wereadandwritepoetrybecausewearemembersofthehumanrace.Andthehumanraceisfilledwithpassion.Andmedicine,law,business,engineering--thesearenoblepursuitsandnecessarytosustainlife.Butpoetry,beauty,romance,love--thesearewhatwestayalivefor."

大意:“我们读诗写诗并不因为好玩,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人类这个种族的一分子,人类是充满激情的。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也是谋生的必要。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2)出自《漫长的告别》:"Tosaygoodbyeistodiealittle."

3)出自《汤子·列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也用来比喻事物的终结、归宿。

4)出自电视剧《旺达幻视》最后一集台词。

番外1

Gabriel是新晋的ProjectE科研人员。毕业一年就被召入联盟最顶级的科研项目组,大概在别人眼中他也算是模板一样的年轻有为人士。然而三个月以来,他每天做的依然是帮前辈们打杂跑腿,甚至连具体的研究内容都不清楚,刚进组时的美好愿景全部落空,娃娃脸都瘦得凹了下去。

今天他一如既往被打发出去跑腿,据说是往什么纪念馆送一些资料。Gabriel冒着大雨赶到了纪念馆,顶着门卫责备的眼神湿哒哒地走了进去。他迟到了20分钟——因为糟糕的天气和他同样差劲的认路能力。

纪念馆是座独栋建筑,内部是跃层式结构,一层用来展示供人参观的内容,二层则仅对工作人员开放。馆中装潢复古,没有服务型AI,也无任何类型的感应装置,唯一让人感觉到现代气息的只有虚挂在墙上的电子映像。实体吊灯垂在半空,黑色的磨砂灯罩并不反光,使得室内光线昏暗。周一是闭馆的日子,Gabriel一路走进来只听见自己沾着雨水的鞋底摩擦在大理石地面的窸窣声。他看着墙上挂的那一排排电子映像,底下是或简短或冗长的文字描述,陈列着他们每一个人为联盟做出的贡献,以及相同的伟大结局——牺牲。

联盟会铭记一切——年轻的科研人员在心底充满敬意地默念。又想起自己已经耽搁许久的正事,急忙加快脚步向里走去。

那是一个哨兵——至少从他杀伤力十足的精神体来看是毫无疑问的。一条巨大的黄金蟒盘在他脚边懒懒地打瞌睡,华丽繁复的浅色纹路游走在它暗金的躯干上,带着鳞片的冷光。Gabriel从不知道一个缅甸蟒的亚种可以长到这么大,他在向导学院里一个同学的哨兵男朋友也有着蟒类的精神体,但是顶多就4米长——眼前这个人脚边的黄金蟒看起来少说也有7米,只是盘在那里就带来慑人的气势。听到脚步声的哨兵扭头,Gabriel顿时又不确定了——他长了一张对于哨兵来说太秀气的圆脸,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五官也柔和得过分,甚至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得像是中古世纪地球上的教书先生;或者住在乡郊庄园里富有的绅士。

绅士先生对Gabriel露出矜持的微笑。“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分担一些——”他看向年轻的科研人员手上摞得厚厚的资料礼貌地提议,“它们看起来很重。”

“哦——哦,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不,我是说,谢谢您的好意。”对上镜片后面带着笑意的双眼,Gabriel没由来地慌张起来,他错开视线看向对方的精神体。比起主体的友好,巨大的黄金蟒依然不为所动地盘在原地,甚至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拿被薄膜包裹的红色竖瞳瞅着他。娃娃脸的年轻人不知怎么地竟然读出一点审视的意味——但是没有敌意,这让他放松了下来。

“ProjectE——我知道这个项目,我的一位朋友也是这个项目的知情者。”绅士先生的视线停留在Gabriel的胸口,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出门前竟然忘了换下工作服:“啊,是的……但是我们有规定不能向外透露任何消息——该死!”他企图用手里抱着的文件挡住自己胸前的编号,却笨手笨脚地把文件撒了一地。珍贵的纸质资料飘得到处都是,有几张甚至盖在了蟒蛇的身上。庞大的精神体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竖瞳缓慢地从纸张上扫过,尾尖抖了抖。Gabriel再一次微妙地察觉到一点不耐——这让他涨红了脸:“真抱歉,对不起!我、我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没打算向你询问什么。来。”就像Gabriel心里偷偷给他取的名字一样,绅士先生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他温和地安抚了年轻的科研人员,并帮着他一起收拾起地上的资料。

“谢、谢谢您。”Gabriel几乎感到受宠若惊,他结结巴巴地道谢,竭力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回应对方的善意:“您刚才说,您的一个朋友是知情者?请,请问是和我一样的研究人员吗?”

“……算是吧。总之我知道一些内情,”他似乎不太想多说,但是依然显得很体恤:“所以你不用太紧张被我看到,Gabriel?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你的话。”绅士先生对着Gabriel眨眨眼睛,“刚才一起看到的,还请你原谅。”

一旁的黄金蟒发出嘶嘶的声音,硕大的蛇头游到科研人员的背后,带着鳞片滑擦在地上的沙沙声。这让Gabriel有奇怪的腹背受敌感,就算面前的人温和到让他近乎无措,但是背后持续移动的蟒蛇依然让他不安,即便他努力去忽略这不适的感觉:“当,当然可以,您不用道歉的!我的朋友都是这样叫我的。啊,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裴。很高兴认识你。”绅士先生伸出手与Gabriel相握,而年轻的科研人员只是暗自失落着这显然只是对方的姓而非更亲密的名。接过对方手上的最后一叠纸,Gabriel总算松了口气,他真诚地向裴道谢,正准备尽快把资料送去,却再一次被叫住:“如果你是去二楼的审查室送资料的话,里面的值班人员已经在半小时之前有事离开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和我一起等等,我今天也来送资料。值班人员大概还有20分钟左右就回来。”裴站在原地,纪念馆里昏暗的光让Gabriel有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语气还是一样的谦和,“另外,”他继续补充道,“我想你的精神体还在这里,它看起来很喜欢Lnnar——哦,就是我的精神体。”

什么?!Gabriel急忙看向一旁的黄金蟒,果然看到蛇头上趴着的小小仓鼠,甚至还在不怕死地对脚下的鳞片抠抠闻闻。

“Abby!”Gabriel一把抓住想逃跑的仓鼠,慌张到甚至忘了可以把它收进精神图景里。随手把仓鼠揣进兜里,他抬头呐呐道:“对、对不起,我的精神体没什么自我防御意识,经常会到处乱跑......”

裴失笑,“怎么一直道歉?你看起来太紧张了,是因为害怕我的精神体吗?我可以把他收起来。”说着他招招手,黄金蟒缓慢地蹭回哨兵的脚边,看起来十足的不情愿。Gabriel察觉到这一点,赶紧摆摆手:“不用的!您的精神体很漂亮......其实我从小挺喜欢各种动物的,只是、只是刚才觉得我的精神体很冒犯......”年轻人垂下头,发现小小的仓鼠脑袋从口袋里探出来,有心把它再按回去,却不想稍微的一个抬眼就看到了凑得极近的蛇头,近到一伸一缩的蛇信子似乎都能舔到他伸出来的手指尖。Gabriel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强忍着才没有尖叫——但喉咙深处依然传出崩溃的倒吸气声,并且后退了一大步。

“嘘......勒纳。”裴责备地轻拍了一下蛇脑袋,同时自己走上前查看年轻人,后者看起来要晕过去了,脸色惨白到连垂下来的金发都被衬得黯淡无光。“还好吗?”哨兵关切地把手搭上Gabriel的肩膀,科研人员感觉有点缓了过来,小声喘息着点点头:“对不......”想了想,又把道歉咽回去,“谢谢您......我记得您刚刚说,审查室的工作人员出去了?”虽然很害怕蛇类,但Gabriel又微妙地不想让哨兵收回精神体——他觉得这样像是在给人家添麻烦。何况对方的态度那么温和友好,年轻人发自内心地想和这个哨兵成为朋友——就从适应精神体开始,Gabriel在心里这样决定。

裴低头盯着眼前的人。因为受到惊吓甚至分泌了一点眼泪出来,透明的液体包在眼眶里,为绿色的双眼镀了一层清亮的水膜。明明心脏还在过速跳动,却强装没事地转移话题——而且还是在一名哨兵面前。裴觉得好笑,一边怀疑这个娃娃脸的年轻人可能从来没接触过哨兵,一边顺着对方的话接了下去:“嗯。我比你早到个十五分钟吧,门卫和我说的。咱们可以一起等——不过在这之前,我先去给你弄杯水。”

Gabriel看着哨兵一个拐弯转进灯光照不见的走廊,又不敢再看留在原地没动的蟒蛇,只好环视起四周。这是整个纪念馆的主厅,呈圆形的半开放式,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灯光把空间切割成数个不规则的小份,Gabriel抬脚踏进其中一个光束——是刚才初见时哨兵站立的地方。他抬头看去,眼前是一幅电子映像,一个身着军服的年轻人,军帽端正地扣在头上,帽檐下是短而碎的发尾和浓密的剑眉。他微微收着下巴,半侧身的姿势显得脸部轮廓更加深刻,黑色的双眼沉静地向前平视。那目光好像穿透屏幕直直地落在Gabriel身上,却不叫人感到紧张或慌乱,只是莫名觉得很安心。Gabriel向下看起这个军人的介绍,“...EdwardChen,首席哨兵,上校;任务‘黑礁’、‘蓝风车’、‘烈风’、‘月蚀’......第一完成者。”科研人员惊讶于那一串紧密排列的任务名单,也没注意到仓鼠又从口袋里越狱跑向了盘在一旁的黄金蟒。

“参与战役‘列尼事变’、‘柏门保卫战’、‘帕拉斯行动’......联盟双十字星勋章获得者......击杀α三十二只,γ十九只......”年轻人的声音逐渐变小,最终隐没在颤抖的呼吸中。Gabriel在向导学院选修了历史,同时托他那个中将老爹的福,Gabriel对各种战役简直耳熟能详,尤其是近年发生的那几场。进入军部资助的科研组后,他也从前辈们闲聊时的各种只言片语里得知了一些所谓“任务”的内情。而因此,他也更知道眼前这并不很长的履历到底有着怎样沉甸甸的重量。Gabriel再次抬头看向那幅人像,由衷地觉得自己之前是看岔了,人家明明满眼都是杀伐之气。

“咦?”当他伸手触碰电子屏,才发现自己竟看漏了最后一句——Gabriel不禁暗骂自己,那么一行加粗的字都能给忽略过去。

“.......于新星历729年遭遇Ω,与其同归于尽,成为全联盟发现并击杀Ω第一人。”——最后一行用加粗的字这么写着。

Gabriel半张着嘴,震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Ω?Ω?!这个如同梦魇一般的名字,于两年前才发现的、这个星系的最后一种原住民,比起凶悍而生命力顽强且数量众多的α和行踪诡秘擅长偷袭的γ,联盟直到现在对Ω的了解都不够多——它们稀少而神秘,推测使用精神攻击——就和人类向导一样,但作为敌人来说这实在是令人胆寒的致命能力。Gabriel迅速回想着曾经查阅到的有关Ω的资料,他那样专注,甚至连去而复返的裴拿着水在身后呼唤自己都没听见。

Gabriel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的向导身份,他从脑内海量的信息中精准地找出有关Ω的那一部分——两年间联盟再无发现Ω的记录,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却是一下遭遇两只,因此有着是否为双生生物、不单独出现的猜测——就像乌瑞亚星系的卡珊德拉*——那可怖的生物有着名为赫勒诺斯的伴生,是人类殖民乌瑞亚星系过程中最棘手的敌人......想远了,向导拍拍自己的脑袋,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电子屏上。这应该说的就是那一次吧?毕竟也没有第二次了,Gabriel思忖着,嘴里无意识地念念有词:“但是又没说是杀了一只还是两只......如果只杀了一只,那另一只呢?跑了?不可能,没有记录......捉住了?也杀了?谁......”他习惯性地伸手捻起脸侧的一缕头发,完全没发觉背后有人越走越近。

“Gabriel.”一只手突然落在他肩上,向导又被吓了一跳,手猝不及防地扯下几根头发,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疼起来。裴把Gabriel还捏着头发的手轻轻掰开,将水杯塞进去:“在看什么这么专心?叫了你几声都没反应。”哨兵笑着抬手截住年轻人又想道歉的话头,“喝水。”听起来强硬的语气从他嘴里说出却意外地不令人反感,甚至带着点包容意味的亲近。Gabriel听话地点点头,双手抱着杯子一心喝水。

趁他仰头的功夫,裴越过向导看了一眼电子映像。自屋顶打下来的灯光在他平时并不明显的眉骨下方沉淀出一片阴影,微垂着的眼睛也一并隐藏在其中,黑沉沉的。

“你对这些也会感兴趣吗?我还以为那边的科研人员们会更吸引你。”黑暗哨兵背着手朝电子屏走了几步,给Gabriel留了一个后脑勺。向导咽下嘴里的水,一五一十地回答起来:“我在向导学院选修过历史,而且我爸爸是军部的,所以对这些也会,嗯......比较熟悉。”他伸手画了个圈,形意地囊括了主厅这一边所有的军人像。

“哦?你姓什么?”裴饶有兴趣地回头,又补充道:“只是好奇,毕竟我也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如果不方便说那我先道个歉。”他也跟着比划了一下,很理解地点点头。

“不、这个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每年军部都会出册子......”Gabriel忙不迭挥手,“我姓拜尔。”特地说出自己的姓感觉怪怪的,向导有点不好意思地捏紧手里的杯子。

“啊......Beyer.”哨兵发出了然的声音,稍一思索就想到了对应的人:“LieutenantgeneralMatthewBeyer.”

“是、是的,正是家父。”Gabriel不自在地挠挠头,“您真的很熟悉军部啊,连我爸爸这种近五年没参加战役的中将都知道。”他崇敬地看着裴,完全没意识到用这样过分诚实的话来评价自己老爹有什么不妥。

哨兵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在哨兵学院也学过一些。尤其近几年的一些人,曾经也是我的同窗。”他暗示性地扭头看向两人正对着的电子映像。Gabriel顺着对方的视线一同看过去,突然反应过来,震惊道:“难道这位陈......上校也是吗?!”

裴的余光瞥到向导瞪得圆溜溜的双眼,略微侧向后者的方向浅浅勾起嘴角:“......嗯。”

这个角度使Gabriel发现哨兵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扇阴影。同时他感知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伤感——这让他意识到这是他和这位哨兵相遇后第一次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向导对此大受触动,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精神触丝:“我、我很抱歉,如果我可以帮助您的话......”他试探性地驱使着触丝接近对方的精神壁垒。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希望可以多怀念他一会儿。”裴轻柔地将向导的精神触丝拒之门外,“我们曾经是一个寝室的室友,毕业后分配到了不同的星球,很难见上一面;没想到......现在倒是可以经常来看他了。”黄金蟒无声无息地游向哨兵,经过Gabriel时支起身体把头上的仓鼠送到向导肩上。在哨兵情绪环绕的气氛之下,那双瞅过来的红色竖瞳此时也显得格外无精打采了。Gabriel忍不住伸出手,没想到黄金蟒竟然真地靠拢过来,用脑袋挨了挨他的掌心,向导摸到冰冷滑腻的蛇鳞——只是短暂的一下,然后精神体就回到了哨兵的脚边。他有心转移哨兵的注意力,于是斟酌着发问:“那......他的向导呢?”一边说着,Gabriel走过去和哨兵并肩,偏头解释道:“您刚才去倒水的时候,我看了这位陈上校的介绍,他真是......”向导顿住想了想合适的形容词,“战功赫赫。所以我想,他的向导应该也是相当出色的......”他看向哨兵,等待那个证实自己猜测的回答。

——向导。

裴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但黑暗哨兵强大的自控力让他得以维持表面的平静:“是的,你猜的没错。陈......Eddy的向导我也认识,是个非常罕见的攻击型向导,当然,也是首席。”那个让黑暗哨兵灵魂都颤抖的名字在他舌尖滚动几圈,终究还是吐了出来:“BrettYang,他是个大校,比Eddy的军衔还高呢。”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样,同时留心起向导的反应。

“嗯......Brett?嘶......”Gabriel直觉这个名字异常耳熟,“这个名字不太多见,而且这个姓氏......”向导迅速回顾过去两周内见过的人脸,“啊,是不是一个,戴着......眼镜?应该是这个名字吧......就和您戴的一样的,一位黑头发男性,身高大概和我差不多的样子,”Gabriel伸手比划着,“皮肤很白,嗯......一只眼睛里有一颗小色素斑,应该是左眼......”他努力回忆着记忆中偶然遇到的人。

裴瞳孔骤缩,猛地扭过头——他很久没有在人前这么失态过了,但身边人说出的话像惊雷炸开在他耳旁。“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黑暗哨兵也顾不上自己听起来是否令人起疑地急切了,他只想尽快得到答案。

“应该是上上个星期......”Gabriel并没注意到,尽心尽力地回忆起来:“啊,应该是上上个星期五,那天我调休,去了白塔附近的海伦公园——您知道吗?就是那个能看见海的,”看到哨兵点头,向导继续说道:“那个公园里有一座雕像,是个神话人物,名字还挺拗口......我记得是Protesilaus*...嗯总之,我就在那座雕像下的长椅那儿遇到这位......杨大校的。我们说了会话,杨大校是个非常友好的人,但我......”Gabriel莫名有点羞愧,“我一点都没发现他是一个向导。我在这方面的感知一直很迟钝,大校也没让他的精神体出来。不过既然您说他是攻击型向导,我想大校应该是照顾我的情绪才没有放出精神体吧。”他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

裴心中疑虑重重,因此没有立即答腔。他不是ProjectE的组员吗?为什么听起来似乎完全不知道Brett参与了实验?见过,但只是巧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黑暗哨兵心念电转,决定从眼前的小向导嘴里多套出点信息。

于是他开口接上话头:“嗯,确实像是Brett的作风。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海东青,近看很大一只。”裴展开双臂比了个大小,看着对面人惊叹的表情笑起来:“因此他经常被误会是哨兵,而哨兵在通常情况下,不经过允许是不可以当街随意放出精神体的。所以在同一天里因为放出精神体而连续四次被巡警问话以后,Brett就基本不放出自己的精神体了。”

“海东青......!母星啊......我从来不知道向导也能有这样的精神体。”Gabriel低头看看已经回到口袋里睡觉的仓鼠,顿觉自惭形秽。“不过,杨大校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我们聊了好一会,我甚至以为他是隔壁大学里的年轻助教什么的。”

“我能问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吗?”黄金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游到了Gabriel这边,甚至一截身体搭在向导的脚上,围着他松松地绕了个圈。这让向导有点不自在,只敢偷偷活动脚趾,同时回答道:“当然。其实就是闲聊,一开始说了说天气,杨大校给我讲了一些他在其他星球甚至别的星系碰上的怪天气,都很有意思;后来我们又聊到海——因为我们正对着海坐着嘛,杨大校讲了一个叫‘海的女儿’的童话,然后我说了一个有关海的......应该算是传说?”Gabriel有些不确定,“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就是在海洋的尽头,有这样一个汇聚所有海水的......地方,叫做‘归墟’。虽然说是个地方,但传说归墟没有底,所以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最终的终点——这算是我个人的理解吧。我说给杨大校听的时候,他看上去还挺喜欢这个故事的。再后来我就因为紧急事件被叫回白塔了,走得很匆忙,也没能和大校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向导不无遗憾,他觉得自己和有着一面之缘的军人本来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归墟......我还真没听说过,”裴摇摇头,“回去有机会查阅一下。”他还想问点什么,然而审查室的灯却亮了起来——值班人员终于回来了。Gabriel立刻拿起放在一旁桌子上的资料:“可以去送资料了!裴......先生。”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有点拘谨地加上了敬称。

“叫我裴就好。”黑暗哨兵随和地微笑,随即伸手示意:“Afteryou.”

直到楼上传来互相问好的声音,裴才清醒过来似的略一抬头,他最后瞥了一眼电子映像,又仔细地调节自己散发出的情绪强度,才循着交谈的人声走上楼去。

天气放晴了,Gabriel很顺利地一路回到白塔,刚进门就被一位前辈拉住:“哎呀你可回来了,打你通讯器也不接......头发怎么湿了?刚才在外面淋雨了?”前辈随手招呼服务机器人拿来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塞给Gabriel,“回来的太晚了,新发的工作服我让直接派送去你宿舍了。”

Gabriel擦着头发,有点茫然:“可咱们不是才领过新的工作服没多久吗?怎么又发了新的?”

“哦,因为项目正式改名了——之前不是说直接叫‘安乐死计划’吗?”前辈撇撇嘴,“当然鬼都知道这个名字绝对不行,所以......”

“所以就一直叫ProjectE,因为第一个实验体的幻象体代号就是E,对吧?”Gabriel接话,得到前辈肯定的点头:“没错,你记得很清楚,很好。”

“上个星期四,1号实验体进行了最终接入嘛,这次正式更改的名字也是他在最终接入前提出的。据说是当场就请示了李上将,然后被通过了——说到这个,”前辈蹙眉看向Gabriel,“你这次去送的资料是有待更新的版本,我打你通讯器三次你都没接——然后发现你根本是把通讯器忘在桌子上了——只能明天再去一趟纪念馆那边了。纪念馆也是,什么都弄得那么复古,想通知点什么就只能派人过去......”前辈嘟囔着,正好看到前面的房间有同事招呼他,于是简短地叮嘱了几项需要Gabriel去做的事情就走了。

Gabriel很好奇项目的正式名称是什么——他进门前确实注意到门口的牌子改成了“Project_GX”。然而前辈离开得风风火火,他并没有得到询问的机会。在光脑上浏览了一圈发现只有和门口牌子一样的缩写名称后,Gabriel只好遗憾地开始着手处理前辈交代给自己的事务——他愈发迫切地希望能够早日真正接触到核心研究内容,1号实验体、代号E、Ω......一切的谜团都在等待被解开。

1)卡珊德拉(Cassandra)与赫勒诺斯(Helenus):古希腊罗马神话人物。卡珊德拉是特洛伊国的公主,也是太阳神阿波罗的祭司。与赫勒诺斯是双生子,因被神蛇用舌洗耳,两人从此可以预见未来。

番外2

“Andy?”

站在窗前的男人应声侧过头,他挑起一边细长的眉毛询问地看过来,带点深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丹尼尔面对着自己的向导罕见地有些踌躇:“是裴来了,在一楼偏廊的静音室。”他捉摸不透这对父子的关系,因此也不知道黑暗哨兵的来访是否算好消息——毕竟上一次父子俩见面可不怎么愉快。

“......那个向导。Yang?”安德烈关上窗户,朝屋内走来,灯光随之接连亮起。他一边顺着哨兵的动作任由他给自己裹上外套,一边问道。

“嗯,BrettYang,他死了。上周的事情。”丹尼尔回答着,同时瞥了一眼窗外,望不到边际的海洋中游弋着大翅鲸与沧龙。他仔细地给自己的向导扣好衣服,年长者孱弱且特殊的体质让丹尼尔担心海风会引发他异常的结合热——据说是曾经两度与不适配哨兵结合过的后遗症。

安德烈闻言了然地点头:“那怪不得了,我说他怎么突然上赶着主动来找我。”他拍拍丹尼尔的手,示意后者不要把自己搂得那么紧,两人一起慢慢地往楼下走去。

相比向导的淡然,丹尼尔显然不是很放心:“我记得裴对那个向导......”他回想起在军部听到过的一些言论,不由得有些信疑参半,“我听说,如果不是因为杨大校参与了ProjectE的话,他本来应该和裴结合的。据说.....”他低头看着黑暗向导亚麻色的发顶,“据说裴都递交结合申请上去了。”

“我知道这件事,没递上去,我拦下来了;他以为可以瞒着我,真是......”安德烈摇摇头,“他拼了命地晋升到少将,觉得自己开始自由了——可以随便去别的星球;可以越过我递交结合申请,可以不需要全体上将的同意......”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仿佛一个慈爱父亲对儿子任性举止表现出无奈的自嘲。

但丹尼尔清楚这实际上是在讽刺裴的无用功。父子这一层关系带来的影响远比想象中的要深刻和复杂——他自己就是这种关系的“受害者”;如果他没有和安德烈结合,也许直到现在他还会被默认为和自己的父亲是利益共同体。想到这些,他微妙地有些于心不忍:“也许裴是真心喜欢杨大校呢?......我是说,杨大校这一死,会不会导致裴......”

“不会。”黑暗向导笃定地打断他,“ProjectE无论由谁来监管,背后都会是军部,这个项目是无论如何都要推进的,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会协助我们,尤其在这个向导的死亡之后。”

两人走过一排落地窗。刻托星长夜里微弱的月光反射在海面上,看似平静安宁的水波中暗藏着所有可以想象的未知——就像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丹尼尔暗自想着。他的安德烈时常以包容甚至是纵容的态度爱护他,他视对方为引导者,保护对象,和永远的灵魂伴侣;他坚定地爱自己的向导——但他知道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诚然在结合之前他已经对这个联盟最年轻上将的过往一清二楚,比起第二任哨兵的意外暴毙,黑暗向导的第一任哨兵才更多地是他的争议点;众说纷纭,好的坏的丹尼尔都听尽了,可他并不知道安德烈自身的态度——对第一任哨兵、裴的母亲——他爱过对方吗?如果不爱,为什么明明不适配却结合,甚至育有一个儿子?如果爱,为什么又解除了结合?明知道失去向导的哨兵只有死亡这个结局......丹尼尔对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得而知,同时出于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他也没有开口亲自询问向导。

安德烈察觉到身边哨兵散发出的微妙情绪团,停下微微踮脚吻在后者的下巴上:“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搞不懂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向导低笑着调侃,“别告诉你是在担心裴,还是说一起参加了一场战役就变成相见恨晚的朋友了?”

“倒也不是,”丹尼尔蹙眉,对自己被称呼为孩子感到不满。“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和裴相处得还算可以。但他对你的态度注定我们成不了朋友,不是吗?”他低头挨蹭向导的额头。一个转弯过后,静音室紧闭的门伫立在走廊尽头,墙体内紧密排列着黄铜管道,细碎的水流对哨兵来说是最舒适的白噪音,同时也有效隔绝了任何形式的感官查探。

“好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丹尼尔闻言松开手臂,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我就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随时让我知道。”哨兵的关心通过精神链接传来,安德烈失笑:“他不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就算是,你难道觉得还有我能应付不了的吗?”他安抚地轻拍哨兵的脸颊,转身独自向着静音室走去。

安德烈刚掩上门,黑暗哨兵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冷血动物的嘶嘶声离得极近,空气中汹涌着情绪暗流。向导却对后者危险的态度不以为意,微笑着转身,不意外地看到近在咫尺的蛇头:“你的小向导死了。”他略带厌恶地偏头避开黄金蟒,径直走到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别让你的精神体靠这么近,虚张声势要玩到几岁才算够?”

“......你签的同意?你以前从来没告诉过我。”裴终于又开口,声音嘶哑。

“你想问,既然我可以给他们两个签字,又为什么要拦下你的申请,对不对?”安德烈伸出精神触丝开始分解残留的情绪团,同时极其不赞同地看向黑暗哨兵:“就像我刚才说的,你一直以来过得太顺,这导致了你的自大。结合可不是由哨兵来主导,但是你觉得以你的能力却可以做到,是不是?你还觉得,军部倾向于保住杨大校的态度对你有利,所以你递交申请一定会被批准,对吗?”向导抬着头面对年轻的哨兵,却像是在怜悯地俯瞰他,“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你对抱有强烈求死意志的向导一无所知,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我的儿子,你愚蠢得可怜。”

“......我们是朋友,他不会伤害我。”

“求死之心就是藏在他潜意识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你强行与他结合,那将会是悬顶之剑落下来的契机,他不一定会死,但是你——你必死无疑。我不打算把你也赔进去,所以我拦下了。”黑暗向导声音低沉,“没有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潜意识。”

当丹尼尔感觉自己快要把门上的花纹背下来时,父子俩终于从静音室走了出来。他快步迎上去,安德烈看起来神情无异,精神图景也接稳固如常,让他松了一口气;接着他看向走在后面的裴,登时为其异常阴沉的脸色警惕起来,做好了他突然发难的准备。但黑暗哨兵只是冷淡地冲着丹尼尔一点头,快步离开了。丹尼尔目送着裴的身影在灯光照射下明暗交替,最终消失在长廊尽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察觉到了身旁向导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他立刻紧张地扶住后者的肩膀:“Andy”一边询问着,丹尼尔一边伸手摸向向导后颈的图腾,果不其然那块皮肤滚烫得吓人。他迅速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向导的,同时伸出自己的精神触丝进入到对方的精神图景,安抚着后者躁动的精神力。

在哨兵的帮助下,安德烈逐渐稳定了下来,他有些脱力地倚靠在丹尼尔怀里:“抱歉。”哨兵充满保护意味地搂紧向导,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伴侣的耳廓:“裴攻击你了?我‘看’到了。”他轻轻点了点向导的太阳穴。

“也不算是吧,他情绪暴走了,我受了点波及,还不得不帮他擦屁股。”安德烈疲倦地闭上眼睛,“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向导。”

“......那真是可惜了。”

“嗯。静音室的玻璃墙......”

“我去联系。”

“你知道归墟吗,Danny?”

“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那个BrettYang应该是很有趣的人,有点遗憾。”安德烈看了看窗外,纯白的海神信使在水中若隐若现,沧龙铁灰色的背脊如影随形;悠长的鲸鸣在海面上空盘旋着、层层传向远方。“上楼吧,我想睡了。”

“......好。”

裴又来到了纪念馆。

又是一个周一,他站在空旷的主厅里。和上次一样的位置,只不过那里多了一幅电子映像——BrettYang,首席向导,大校;结合哨兵:EdwardChen;......于新星历729年遭遇Ω,在其哨兵与Ω-I同归于尽的情况下生擒其伴生Ω-II,为ProjectE的成立与开发做出莫大的贡献......并于新星历732年为同项目的启动献出了生命。

裴细细地端详电子映像上的人。向导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要好得多,甚至显得胖一些;但却成了没有厚度的虚拟投射影像,紧挨着他的哨兵。裴再看向旁边的电子映像,果然在第一行的末尾看到“结合向导:BrettYang”的新字样——名正言顺,明目张胆。

“他要自由,也许是为了去追随他的哨兵——至少他还有选择死亡的自由,于是他这么做了。你、我、任何活着的人都不会真正的自由,但你比他有更多的选择;因为你是个黑暗哨兵,因为你和我一样永远不用依赖于任何绑定关系——更不会被它领向死亡。”

所以你通过结合来绑住丹尼尔是吗?因为他是近年来屈指一数的首席哨兵?是不是在你眼里,任何人都是用来权衡利益的工具,如果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可以随手丢弃——像妈妈那样,是不是?

......我不会像你一样,这会是我庆幸的唯一一件事。

“你的确不像我。比如你有过机会,但你的自以为是让你错过了——把这当作一个教训吧。”

裴想起Ray。在黑暗向导的授意下,战地记者在两个星期前跟随军队被派遣到了遥远的边境星系,因此对这边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我不希望你同时面对一个死讯和一个朋友的崩溃”,裴清楚地记得黑暗向导的原话。可等到Ray回来呢?他自己尚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怎么能担任告知者的角色?

——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个湿热的雨夜,当他发现永远安静下去的母亲时那样被茫然与无力攫住,像是午后坠落的太阳逐渐被阴影替代笼罩住全身。

裴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眼镜框,再抬眼看去,面前已经是耸立的哥特式建筑。一只白喉海燕停在飞扶壁上梳理自己的羽毛,而后飞往尖顶背面隐没不见。裴转身看向悬崖的方向,海面上空有一个矫健的身影,哨兵的视力使他看清飞鸟远比海燕开阔的翼展,黑白相间的尾羽被海风吹得飘起,露出蜷缩着的利爪,那是属于掠夺者的武器。

一只海东青。裴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它羽毛上细密的黑色花纹,和它张开翅膀翱翔于天空的美丽。

它越飞越远,朝着海天交接处,那个可能存在的光明彼岸。

是黑暗哨兵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远方。

巨大的黄金蟒一路游走到悬崖最边上,企图追随远去的飞鸟,但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地。

因为不会再有急切拉住他的向导了。那个明明自己看起来更糟糕,却对着他说“没事了,相信我,我会带你出去”的向导。

TrustyouYes,yesofcourse,witheverything.

Followyou

...Anywhere.

番外3

Brett被一顿狂舔从睡梦中拉出来。他熟练地伸出手,把凑在脸前的狼脑袋拨开,稍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乖......现在几点了?”

“Damian,leaveit.”向导先是让灰狼放过了可怜的小机器人,又万分不情愿地坐起来,一边半闭着眼摸索眼镜一边对着机器人下达新的指令:“不,不是昨天说的那个星球——我们还在欧律比亚呢......放哪里去了,”Brett来回找不到眼镜,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接着问道:“现在几点了?”

“早上好!现在是欧律比亚星早上七点十三,温度是十八摄氏度,阴天,有......”后面的Brett没再注意听。他顾不上穿拖鞋,光着脚三步并作五步地下楼——差点摔了一跤,然后看到冲过来的Eddy——眼圈还红着。

“怎么了,嗯?发生什么了?和我说说......”向导站在一节台阶上双手捧着哨兵的脸,低声询问的同时伸出精神触丝安抚Eddy的情绪。

“抱歉,吵醒你了吗?”Eddy伸手环住Brett的腰,把脑袋埋进向导的胸口,鼻音浓重。

“算是吧,Damian上去了。不过我也感觉到了——”Brett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Eddy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还以为你的眼泪把一楼都淹了呢。又做梦了?还是自己起来看了什么电影?”

哨兵摇了摇头,又深呼吸了几下:“Max今天凌晨走了。”Brett另一只捧着Eddy脸颊的手立刻被眼泪打湿。向导还在暗自回想着Max到底是哪个战友,纳闷自己怎么会没有印象——Eddy又抽噎着说:“它太老了,27岁......你说,为什么狗的寿命这么短呢?”好不容易稍微安抚下来的情绪又变得更强烈,Brett甚至感觉空气都变得更粘稠湿润了起来。

原来是在说Ray家的狗。向导恍然大悟,脑内浮现出那只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显得很老的灵缇犬——说实话,他甚至有点惊讶这只狗居然在牙都掉光了的情况下还活了三年多。怀里Eddy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把Brett从发散的思绪中拽了回来,他赶紧亲吻哨兵的额头,又轻轻摇晃两人抱在一起的身体:“我很抱歉......你想去看看它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嗯......但是今天本来说好去海伦公园的,你不是一直想去那里钓鱼吗?”毕竟是难得的一日假期,夹在繁重的任务中间显得尤其珍贵,Eddy因此很是犹豫。

“没关系,钓鱼以后也可以去,我们今天去见Max最后一面。”Brett接过AI管家递来的纸巾给哨兵擦眼泪,并替他做了决定。

“好了。”Brett放下按在Ray太阳穴的双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两人站在阳台上,正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草地上还有几个网球,唯一一棵树下现在立了个小小的墓碑,周围堆着玩具。

Ray做了一个深呼吸:“谢谢。”胸膛起伏之间,他从裤兜掏出盒装烟,动作生疏地点火、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即使在五感灵敏度被降低后,哨兵还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呛出的白色烟雾被吹成狼狈的形状,继而慢慢消散在空中。Ray直起腰,随手抹去眼泪,又吸了一口:“我小时候觉得电影里抽烟的男主角很帅。你知道吗,就是有一部男主角是杀手的,他每次去执行任务前都抽一根烟,结果最后他自己成了别人的一次任务——就是女主角,但是她让男主抽完了最后一根烟,然后杀了他。小时候很有名的一部电影。”哨兵有些出神地回忆,接着低头掸去烟灰。

“......《好日子》,对吗?Eddy也很喜欢,我们去年还一起看了一遍。”Brett透过烟雾观察Ray有些模糊的表情,确定对方应该是没察觉自己的精神暗示,于是放心地接话。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Ray似乎是习惯性地想笑一下,没成功——他干脆不再勉强自己,语气重又低沉下去:“我只在小时候看过一次,但就是莫名地一直记得。也许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印象吧,让我觉得烟总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他吁出一道细长的白烟,这次已经显得熟练了,“可能像是什么祷告。结果我第一次抽烟的时候忘记了自己是个哨兵,差点成为第一个用烟熏自杀成功的傻蛋。......还是Max跑出去把在上课的我室友拽回来,他真拼命啊,新换的门他不会开,牙齿都咬崩了一颗......等我醒了,他就趴在旁边......”Ray蓦地止住话头。Brett跟着呼吸一滞,胸口阵阵发麻,胳膊泛起鸡皮疙瘩。

“抱歉,影响到你了吧。”哨兵很快收敛起外泄的情绪,向导浑身一轻,摆手示意自己没事。Ray摇摇头:“是我太任性了......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吧。”他扭头看向屋里的Eddy,后者蜷缩在沙发上睡得很沉,怀里囫囵抱着的海东青也在闭目养神。

“我没事。”Brett再次拍拍Ray,心里暗叹自己已经对用言行安慰他人变得如此陌生。他斟酌着开口:“等你有了自己的向导,他会接管你的情绪,嗯......在那之前,我就先代劳。”向导看向朋友并笃定地点头,“所以不用担心。”

“......谢了。”Ray无声微笑,凑过来轻轻撞了撞Brett的肩膀。“我这个人真的是,说着不想让你帮我直接调节——大概是舍不得这么快就对Max的离开变得平静,但又不想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去承担这件事......”他摁灭烟头,闭了闭眼:“以前总觉得独身挺好的,只要定时打抑制剂,根本不需要向导,有朋友就行——但现在却很希望自己已经绑定了。说起来,”Ray强打起精神,露出一点揶揄,“我从前在哨兵学院的室友也是个独身主义——就是那个被Max拽回来的——啊,他也说今天要来的,怎么还没到?”

哨兵掏出通讯器,正好显示收到一则消息,他顺手点开,扫了一眼脸色大变。Brett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Ray顾不上吵醒了还在补觉的Eddy,大步走回室内穿上外套:“是我的室友。他在军部陷入感官神游了——他之前驻扎在别的星球,来这边需要先去军部报道的。”他一边换鞋一边简短地解释,“这个问题很严重,他是个......首席,现在不知道军部去哪里调遣一个首席向导来——”Ray下意识看向Brett,后者立刻表态:“没问题,带我一起过去吧。”

“不行。”Ray沉吟一下拒绝了,“我室友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哨兵。他还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做精神疏导把向导送进急救舱了——而且你绑定了,万一你有危险,Eddy也会......”

“我跟着一起去,不会有事的。”Eddy走到Brett身边揽住向导的肩膀,对着Ray沉稳地点点头,“相信Brett,他很擅长这个。”

“那好吧,不过说到底我们过去也得先申请,军部还不一定同意呢......”

——————————————————————————————

Brett骤然惊醒,感觉一颗冷汗顺着太阳穴流进鬓角。Eddy跟着醒来,侧身搂住向导:“梦到什么了?”

“悬崖......看来把那个哨兵拉出来所带给我的影响比我想得要大。”Brett用脸去挨哨兵的小臂,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梦到想要跳下悬崖的是你,而我怎么也没办法过去拉住你,就好像我们中间隔了一堵透明的墙......我看到你跳起来,然后就......醒了。”向导的手止不住颤抖,Eddy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嘿......没事了,只是个梦,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哨兵的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梳理着Brett的头发,伴随落在额角上细密的亲吻。

“你知道,在你把裴——那个黑暗哨兵的名字——拉出来之后短暂昏迷的几分钟里,我和裴聊了两句。Ray之前不是说他是个独身主义吗?他还真的问了我‘对于向导怎么看’,真是个抽象的问题啊,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Eddy缓慢而轻柔地拍着Brett的背,用讲睡前故事一样的口吻絮叨着白天的经历。

平静下来的Brett困意又起,他靠在哨兵胸前迷迷糊糊地接话:“嗯......那你最后是怎么说的呢?”

“我就说啊:‘我们哨兵就像是大海里航行的船,在没找到港口之前只能一直漫无目的地漂浮——而我找到了Brett’,他看起来似懂非懂的;再然后你就终于醒过来了,Ray还因为太激动差点打坏你的眼镜......”

“他要是打坏了可就麻烦了,我们可没办法穿越回过去再一起做个新的......而且我才不想做港口,感觉会有很多人把垃圾扔在我身上。”

“你可以是私人的嘛,我一个人的。”

“唔......那还可以接受。”

“对了,拜裴所赐我们今天也放假,你还想去海伦公园吗?”

Brett打了个哈欠,扭着脑袋在Eddy的胳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说实话,不太想去了......我想待在家里体验一下无所事事的一整天。”

“都听你的。”Eddy给他掖了掖被子。

“你会觉得无聊吗?什么都不做的话。”Brett强撑着睡意问了最后一句,“如果你想去做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去......”他的声音渐小,最后消失在悠长的呼吸中。

哨兵失笑,他伸手把管家AI的程序调成休眠,在外面渐亮的天光中闭上双眼。

Butthereisnothing...likedoingnothingwithyou.

-全文完-

————————————————————————

这一章的灵感来自BrunoMajor的《nothing》,我理想中这篇的eb相处模式大概就是歌词讲述的那样,做一些很日常的事情,或者甚至什么都不做,但因为是两个人一起,所以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是非常平淡的流水账!大概这篇的设定就注定了没办法写完全快乐的小甜饼,我尽力了(鞠躬

有关这篇文,最一开始的构思大概是这样的:小杨和小陈对于真正的上位者们来说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小陈的死、小杨类似殉情一样的选择也来得很“悄无声息”,他们最终成为了纪念馆里寂静排列着的电子映像中的一员(二员?);但这和他们之间真挚的情感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会被记得,也会有人为他们悲伤——就是一个,小人物?的故事。

拖拖拉拉这么久终于还是写完啦,前后修修补补好多次,希望看起来不会有奇怪的缝合感......也希望大家会喜欢,可以给大家带来快乐(?)就最好啦!

THE END
1.这只21岁的博美突然倒地抽搐,呼吸急促!这只21岁的博美突然倒地抽搐,呼吸急促!送来时生命体征十分微弱,伴有呕吐腹泻,检查结果显示各项指标异常,肝肾功能衰退。主人担心它受苦,甚至考虑放弃治疗。我们采取了紧急措施,迅速止吐止泻,并进行了输液以保护肝肾。经过4天的治疗,它已恢复,但仍需调养。目前,它已经出院。 #科学养宠攻略# #抖in萌宠计划# #狗狗# ...https://cj.sina.com.cn/articles/view/6041830270/m1681f037e033018img
2.绿叶书苑第241期刚刚出锅你已急切品尝 眉目间的喜悦算作补偿? 女: 如果可以,闲暇 还可以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看看外面世界的神奇与精彩 男: 如果可以,闲暇 给你念一念我为你写的诗句 你会感动还是着迷 合: 就做一对幸福的眷侣 慢慢变老,相互偎依 人生高度【组诗】 ...https://www.meipian.cn/1jqojwn5
3.XT.的推荐LOFTER(乐乎)宋亚轩不怪刘耀文,他没有忽略当刘耀文接到秘书的电话时脸上的愧疚之意。虽然两人才认识不久,这场商业联姻也只是为了利益的结合,但宋亚轩依然觉得刘耀文是个很好的人——白天领证的时候,刘耀文的手抚上了宋亚轩的,以缓解他紧张的情绪。 可宋亚轩分明记得,刘耀文极其讨厌身... 展开 文轩 热度(20003)评论(1322)分享...https://www.lofter.com/shareblog/xt083
4.秋天的回声七月,忙忙碌碌,还没来得及感受火热的时光,日子就悄默声息地来到了清秋。八月该是很好的吧,有桂花飘香,有辽阔和天高气爽,八月的天空是梦幻的,白云也是。 匆忙奔波之中,总想觅一独处的时光,安静下来,读书沉思,把封存心底的狼藉和凌乱梳理、沉淀,剔除不该有的迷茫、烦躁、孤寂,让灵魂丰润,生命芳香。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9/0919/09/1500339_861921587.shtml
5.狗与花椒树女王口述史王静文电子书在线阅读狗与花椒树女王口述史,在狗狗泰山的陪伴下,女主人公一丁最终不仅保护了她那岌岌可危的爱情,也在婚姻生活中完成了自己的蜕变的故事。泰山守护自己的女主人,给了一丁巨大的精神力量,而它的死亡,更是直接推动了一丁的蜕变和成长。当生活重新归于宁静和幸福,一丁似乎与泰https://yuedu.163.com/book_reader/bb45dee71a97446f818e82fa141dc6a7_4/418253c831c545fc889cd0da42f43001_4
6.晋江文学城[原创违规检举中心]妥妥的趋炎附势的破狗。 说话间,连鸣从最后一个礼盒中拿出了一件衣服——妆花缎唐装。耀眼的色调与华美的纹路令苏穆煜呼吸一窒。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唐装于苏穆煜,就好比打火机于男人。心头好,必不可少。这衣服上的花纹配色达十几种,花卉多呈层次的“色晕”,花纹生动优美,栩栩如生。更妙的是,花纹由金线、...http://s4.static.jjwxc.net/impeach.php?act=impeachinfo&impeachid=5998
7.100个抑郁症患者的真实故事中国有1.8亿泛抑郁人群,9000万抑郁症患者,患者群体庞大。一半以上的患者,都曾尝试过自杀、自残等行为。而接受正规治疗,坚持吃药+心理咨询的患者不到7%。这里由「抑郁研究所」征集的众多真实故事,他们大多数人已经走出来,希望他们的故事能让更多人看到力量和期望。一起https://story.hao.360.cn/topic/LdPUQEbsNXvCQw
1.小狗四年级优秀作文400字(精选124篇)在日常学习、工作或生活中,大家都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作文吧,借助作文可以宣泄心中的情感,调节自己的心情。那么一般作文是怎么写的呢?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小狗四年级优秀作文400字,欢迎阅读与收藏。 小狗四年级优秀作文400字 篇1 我一向喜欢小狗,听,它又汪汪https://mip.ruiwen.com/zuowen/gou/1448163.html
2.难忘的眼神作文500字(精选89篇)没见几天,它就精神起来了,毛发润泽起来了,大眼睛水汪汪的,性格温柔,变得招人喜爱。 小狗很快长成大狗,妈妈怕它生情期与公狗生小狗,就把它关在笼子里了,这下,狗彻底蔫了,再见到它的时候,那眼神简直和我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这次它渴望离开,渴望自由。 我狠下心来,决定放它走,喂它吃完...https://www.unjs.com/zuowendaquan/wubaizizuowen/1992421.html
3.描写小狗的作文到家后,我才发现小白的眼睛受伤了,我回想了一下,原来它是被那只"坏"狗用脚踢伤的。就这样一连好几天,小白不吃不喝,没有什么动静,我心里急死了。真怕小白会死掉啊。就在我流眼泪的时候小白突然动了,还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着我,我高兴的抱着小白跳了起来。“小白没死,小白没死。”我边哭边笑的喊着。后来我...https://www.oh100.com/a/202206/4843169.html
4.小狗晚上拉了3次小狗一天拉几次算正常参考资料来源:百度百科-狗 一到两次,如果你喂得多,有时候也会拉三次。偶尔出现拉四次的状况你不用紧张,可能只是狗狗便便的时候,有什么吸引它了,没有排干净。狗狗运动的多也会拉的多。原来我带狗狗晨跑,一圈下来,它要拉两次巴巴呢!呵呵。小狗狗暂时别喂水果,喂也少量的喂,怕狗狗的肠胃还脆弱,不能接受。等...http://m.boqii.com/article/68117.html
5.最新突然发烧怎么发朋友圈(模板四篇)18. 考试真是烦,关键还感冒了,心情也不好,真是日了狗! 19. 我眼中的冬天是寒冷的,可我并不讨厌她。在那呼啸的北风中,享受一丝阳光,也感到是奢侈的。清早,去上学时,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偶尔看找几个,还是“全副武装”穿的厚厚实实的,生怕凛冽的寒风吹冷了自己。在美丽的校园中,走在林荫大道上,阵阵寒风...https://fanwen.chazidian.com/fanwen1767084/